长生狱 (2) - xp1024.com

作者:云狐不喜

第一章
作者有话要说:词和词之间不自然的空格是由口口造成的,请谅解吧,飚泪  裸形的世界
  
  任宣是个M。
  他俊美优雅,风度翩翩,谈吐风雅,事业有成,少年新贵,身边从来不缺女性 爱慕,但是,他依然是个M。
  察觉的时候,他高三,结果就是这么不负责任的念叨了几句,就笑眯眯的重新申请了一张报名表,大笔一挥,志愿重填一遍,大学倒都是重点,无一例外全部山高水远,地北天南。
  离开家远远的,就算被发现了,也会好一些吧。
  这么想着,他来到了这个国家的南端。
  那里曾是日不落帝国的殖民地,我们姑且称他为X市,那里有黄大仙庙,有早晚茶,唔,还有金庸。
  当然,还有俱乐部。
  青春流洒,当任宣挥挥衣袖带走一大片美女倾慕眼光毕业的时候,他毫不费力的加入了一间颇负盛名的金融投资公司,扶摇直上,稳稳当当当起了金融新贵。
  他不是蓝血精英,也没红盾的家徽,他只是个有钱的M。
  他是垮掉的一代催生出的放荡新贵,自私自利,从来只想着自己,从不考虑他人。
  礼貌只是为了方便偷懒,微笑仅仅是因为这样最方便。
  任宣染银色的头发,只打一只耳洞,上面挂一只小小的月球仪,开机车上下班,除了谈判从不穿西服,助理只要美女,而且严格要求助理上班只能穿各色织锦旗袍——人人都说他像个过气摇滚歌手胜过象一个投资者。
  他嗤笑:我能给老板赚到钱就好,相信我,只要能确定我在拘留所也能办公,董事会一点都不介意我是不是裸奔被抓进去的
  谈判的时候,他喜欢靠在椅背上,懒懒散散的笑,对手对他又爱又恨,私底下人人都叫他狐狸。
  当任宣这个名字在业界传开的时候,白狐这个名字在S&M这个地下圈子也慢慢传播开来。
  他在圈子里用的代号是狐,因为他那头银发,大家都叫他白狐,对于代号被改这件事,他无所谓,只是耸耸肩:代号而已嘛~~
  调 教师就像他的对手一样,对他又爱又恨。
  他俊美,优雅,风度翩翩,修长匀称,哪个调 教师都愿意调 教这样一个极品,任宣对于被谁调 教完全无所谓,他来者不拒,然后,就在调 教的过程中,雪白的狐狸微笑着,以自己的方式反抗,当调 教师猛然警觉的刹那,不知不觉,本该支配奴隶的调 教师反而成了被支配的一方。
  他经常在调 教途中抽身而走,理由是他觉得无趣了。
  呀呀,你总不能要求我在一个技穷的调 教师身边一直待着吧,这太不人道又浪费时间了对不对?
  抽身而去的时候,他依在晦暗墙角笑着这么说,修长指头上扣着钢制戒指,手里一支凉烟,烟气明灭,如同鬼的眼睛。
  曾经有调 教他失败的调 教师酸溜溜的说,白狐大爷那就是M的身啊S的心。
  不,他只是不相信调 教师罢了。
  也曾有人淡淡的这么陈述他逃之夭夭的行为。
  安若素就是在一个聚会上认识任宣,并且做出以上评价的。
  
  那是一个小型的调 教师沙龙聚会,每个俱乐部顶尖的调 教师定期聚在一起交换情报和心得,以及八卦,有意跳槽的和有意挖角的,都会来转转,顺道传传时谁谁谁家的谁谁谁被套牢了,谁谁谁家的谁谁谁被甩了之类的花边新闻娱乐一下。
  这个圈子里,讳莫如深的是客人们的身份,调 教师之间的交流倒并不鲜见。
  那时候安若素刚刚完成了一个一个月期的长期契约,多少有些觉得累了,便过来散散心。
  她所属的俱乐部是这城里最好的三个俱乐部之一,她本人则是店里的头牌,俱乐部叫S&M,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老板不耐烦半遮半掩,说开门做生意莫非还怕别人知道你是干嘛的不成?干脆就给店起了S&M这个名字,没歧义,圈内人只要识字就认不错。
  刚到会场,若素就被人招呼到一边,三四个人聊得很开心,忽然,其中一个抬了抬下巴,示意大家往门口看。若素就看到一个相熟俱乐部的老板带着一个从没见过的银发男子走了进来。
  那个男子有一张介于轻浮和倜傥之间的脸,银发,一身街头风的宽大T恤在四周S&M系风格的着装里异常显眼。他单边耳洞,手指上扣着手术钢的戒指,背微微弓着,指尖一支细长的凉烟,侧过头和旁边人说话的时候,总是似笑非笑,本来就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隐隐有一种天真的邪气。
  ——真是一张适合被包养的情夫脸。
  若素不动声色下定义之,“……新晋的调 教师?”
  “错啦,是那个啦,很有名的白狐哟~~”旁边的人嬉皮笑脸的捅捅她,嗤笑一声。
  她听说过。
  圈子里的白狐大爷可是相当有名,听说上个月他刚蹬掉洞开俱乐部和她齐名的瞬花,和洞开,S&M并列的冷火家的头牌调 教师则是一开始就摆明车马老娘伺候M,不伺候变态M。
  “白狐啊,是从内心里不信任调 教师的,因为在他看来,我们调 教师都是婊 子吧,随便用钱就可以买,用钱可以打发的婊 子而已。所有的行为他都可以控制,他可以随时叫停。所以白狐会在他觉得无趣或者必要的时候,掀翻毫无准备的调 教师。”
  归根到底,还是调 教师没有彻底压制住他。把这句话咽下去,收回视线,若素不再说话,旁边的人又嗤笑。
  “你别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你还真以为和你没关系哪?冷火拒绝他入内另算,这城里可只有□他大爷没光顾过了,这回他把瞬花也蹬了。你算算他下次光临谁家。”说完这句,有人起哄,叫她俱乐部的代号,“Ann,怎么样,赶明让你们老板在门口挂上白狐与狗不得入内,咋样?”
  若素只是笑笑,“开门做生意挑拣不来客人的。”
  就在她打算把话题从那个男人身上转开的时候,服务生过来,端着一杯色泽艳丽的Blood marry,向她弯身,若素抬眼,看到对面白狐大爷向她举了举杯子。
  周围哄笑,“完了完了,狐狸大爷看上你了!”
  若素微笑一下,婉拒那杯酒,从容回答,“麻烦您告诉那位先生,如果实在没有人愿意领他回去了,我不介意……”女子在银色细框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尝试一下饲养流浪狐狸。”
  然后她清清楚楚看到听到服务生回话的男子唇角一勾,三分薄情七分妖孽的对她一笑,转身离开。
  
  于是,三天后,衣冠楚楚的流浪狐狸上门拜访,施施然朝台上砸了大笔银子,前台小姐眼睛一亮,毕恭毕敬把他朝里领。
  接下来,整个俱乐部的人都算是惨痛的亲身体会了何谓开门揖盗。
  他十天换了十七位调 教师。
  男也好,女也好,每一个都是笑着进去甩着泪花出来的,成绩最好的一位,挺了十个小时,最后崩溃的抓住老板说,您这是让我S他呢还是让他S我呢T T,能接受的方式一只手可以数,不能接受的方式论打我也就认了,纯当磨练技术好了,但是这S着S着他就跟你纯聊天,他以为这茶馆啊,太伤自尊了!您看着办吧,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于是老板扶墙了。
  第十一天,他再上门的时候,前台小姐已经换上一副恨不得单膀一叫劲,一桌子拍死丫的表情了。
  偏偏这没心没肺的狐狸还笑得一脸小白脸样,春光灿烂,阳光明媚,手指优雅一动,对身材火辣的前台小姐滑去金卡,说,大爷我有的是银子,让你们家最好的调 教师出来接客。
  于是前台看他的眼神悍然升级到了恨不得拿蘸满辣椒水的鞭子抽死丫的级别。
  任大爷双手插兜,朝沙发里一陷,施施然一个媚眼抛回去:爷是M,爷不怕,你越S,爷越high,怎的?
  ——显然,当M能当成这样,也是一种不折不扣的才能。
  没办法的老板可怜兮兮的对若素说,Ann,你去吧,就当挑战职业巅峰吧……
  ……再不出去老板会苦给她看吧……
  你说十七八岁一娇艳M哭起来还算赏心悦目,一快五十的谢顶S哭得梨花带泪……那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悲剧= =
  于是,不寒而栗的若素连惯常的神仙姐姐淡定样也不装了,立马起身说,为您分忧是我的本分,就蹿了出去。
  从本质上来说,安小姐还是很淡定的一娃,作为一个职业S而言,不淡定很容易造成自己以及他人的人生或人身或人身并人生的悲剧。
  于是她就养成了在心里淡定吐槽的习惯。
  于是在她奔出老板的办公室,用了三秒钟恢复淡定,慢慢踱步到自己专属接待室,推开门的一瞬间,她还是很不淡定的在心里骂了一句:“日!“
  任宣那厮正横躺竖卧在她心爱的蓝色水质沙发上挺尸。
  这丫到底有没有一点身为M的自觉啊。
  
第二章
  不动声色的在心里做了两三个失意体前屈,平复了情绪之后,她调转脚步朝自己的调 教室走去,通过无线电告诉前台,让任宣把临时契约签了再带去她的调 教室。
  回到自己专属调 教室,把脑袋里刚才黑线的部分丢出去,坐在带着复辟时代风格的高背靠椅上,重新淡定回来的若素开始安静的勾画关于那个银发男子的印象。
  那日聚会的灯光并不明亮,音乐是含混的蓝调,四周来去的,是一尾尾优悠的人形的鱼。
  然后任宣就那样闯进来。
  他与四周格格不入,却又不突兀,好奇东张西望,神态天真,但是偶然一个瞬间,在背光刹那,那双细长眼眸里,陡然一线凌色,那点孩子般的天真全部抵消,原来是披着草食动物皮的猛兽。
  他狩猎,他捕食,他是他的世界的王者——这世界在他眼中合该围绕他存在,不顺从他心意的一切都全无价值。
  回想中,那个仅仅惊鸿一瞥的男人一切渐渐勾勒成形,甚至不是简单速写线条,反而是学院派油画,细节巨细披靡到让人浑身发热。
  征服欲慢慢的从身体里涌了出来。
  镜片后淡色的眼睛慢慢的,一点点眯细。
  这头白狐皮毛顺滑美丽,却无人能捕获,她是该尝试一下,看看能不能为自己宠物名单上增添新欢。
  
  S&M这种行为,即使是在设备齐全的俱乐部里有受过专业训练的调 教师来进行,也具备相当的危险性,正规的俱乐部都会要求顾客在接受服务前签署契约,有专属调 教师的熟客,会有长期契约。还在和调 教师磨合,寻找合意对象的客人,则会有临时契约。
  前台小姐听了若素的吩咐,气哼哼的把一叠合同掼在任宣面前。
  这种东西任宣不知道签了几百张,大小条款耳熟能详,拿过来扫一遍,刷刷几笔在空白处列好自己接受的方式,又定下了关键词,前台收好契约书,引领他走到一个通道前,转身踩着任宣脖子似的用力走开。
  S&M俱乐部就宛如一个蜘蛛的巢。
  数不清的通道以各种曲折诡异的方式镶嵌在内部,曲折万变,却没有任何岔路,每一条通道通向店里的一位调 教师,客人们最后的救赎所在。
  ——如果但凡还有一点办法忍耐和隐藏,谁会来这种地方,花钱购买这种外人看来淫 荡下贱的欲望?
  任宣踏上的通道直通若素的专属调 教室内——毫无疑问,这个圈子里,客人最注重的就是隐私,S&M俱乐部深谙这点,所有的通道全部单向,离开的出口在调 教室的另一侧,绝不用担心和其他客人撞上。
  代表若素的通道,颜色是蓝色。
  最开始是淡的看不出来颜色的月白,随着步伐而不着痕迹的变化。
  淡蓝、天蓝、深蓝——最后是宛如海底一般深邃的幽蓝。
  ——这个女人是偏执狂。
  瞪着面前那扇蓝的近乎于黑的门,任宣龇着牙笑了笑。
  他没有立刻推门进去,反而悠闲的站在门口,思索了一下这几天搞到的关于那个女人的资料。
  她在俱乐部的代号是Ann,但是人们都叫她月姬,因为她与其他调 教师迥然不同的禁欲,也因为,她只能生存在月光之中。
  S&M的月姬是个白子,就是所谓的白化病。
  这个只要暴露在阳光下的时间一长,就会变得跟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逃窜的女人,对他说,成为丧家之犬的时候再来找她。
  ——她以为她是谁?
  去那天的聚会他是一时兴起,刚甩了瞬花,和洞开彻底翻脸,他百无聊赖,死皮赖脸的央着相熟俱乐部的老板带他一起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比较顺眼,能让他打发一段时间的调 教师。
  然后,他第一眼就看到了Ann。
  当时她坐在大厅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手上一杯苏打水,头发色素浅淡,鼻梁上架着一副细银边的眼镜,白色的衬衫,黑色的一步长裙,裙边下一线伶仃的脚踝线条白皙美好。
  她在这五光十色,堕落糜烂的世界里,干净柔软,不突兀,不融入,亦不旁观,只是存在。
  他陡然来了兴趣,要侍者送过去一杯酒,结果她告诉他,等所有人都放弃他了,再来找她。
  ——她以为她是谁?
  不过是个如她自己所说,花钱就能买到的□罢了。
  于是他就好玩的到了她所属的俱乐部,砸场似的由着性子来,本来以为最坏不过跟冷火一样被抽飞,不许再进门,结果,那个女子说,啊,你终于被抛弃了么,那欢迎来我这里。
  摸着鼻子,任宣低笑:这该说是对自己太有自信了还是破罐子破摔?
  嘛嘛,不过算了,反正这几天忙着砸场,自己也都没好好享受过,不如就先看看这个头牌调 教师的手腕好了。
  心意一定,任宣推门而入。
  深海海底一般的门后,是一片扑面而来,天蓝色的世界。
  有若赤 裸的天空。
  天蓝色的沙发,天蓝色的家具,连花都是天蓝色的满天星。
  唯一雪白的就是踩下去足以淹没足踝,云朵一般的长毛地毯。
  那个负责调 教他的女子,就坐在这个天蓝色的世界里,淡色的眼睛,淡色的头发,雪色衣衫,漆黑长裙,十指交叠,高背靠椅后是偌大一片被蓝色的窗帘湮染而成的,无穷无尽苍穹色的阳光。
  她居于云上,君临她的世界里的一切。
  他要卑微的匍匐在她脚下,屈辱的顺从,乞求她的一点点垂怜,任凭她主宰他的一切感觉,支配他的身体,就连感知,也要听任她的示下。
  ——这么想着的时候,任宣觉得有一股微弱的酥麻快感沿着脊柱缓缓攀爬而上。
  而且是被一个婊 子这样对待。
  屈辱感就如同朝快感的油锅里洒了一把水,任宣觉得欲望开始蔓延,双腿之间的部分硬了起来。
  “要喝点什么?”Ann对他比了个优雅的手势,声音清洌又柔和,如同一杯加了冰的薄荷酒。
  任宣觉得自己想要笑出来,真是,又不是骗雏儿上床,他犯得着紧张得靠饮料缓解么,真是。
  然后他也就真的啧一声笑了出来。
  笑完之后,他大剌剌的坐在了墙角那个单人水质沙发中,液体随着他下陷的身体,完整暧昧的容纳了他。
  看起来真的是流浪太久了,连礼数也不会了。
  若素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也不以为忤,自顾自的起身泡茶。端着茶杯转过身去,发现流浪狐狸已经姿态不雅的蜷在她沙发上,一副倒毙的样子。
  若素慢慢走过去,厚而软的长毛地毯吸去了她的足音。
  她很清楚,任宣知道她正在靠近,但是他没有任何表示,她也就乐得安静的观察他片刻。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他。
  他的脸这么近看依然很漂亮,带了一种天真的性感,眼睛细长,嘴唇菲薄,薄情的面相。
  这张脸因为欲望而扭曲,挣扎,并且求饶,应该是非常动人的吧。
  端着茶一动不动,若素能感觉到从身体内部泛起的,细弱的战栗和热度。
  眼睛眯起,她俯身靠近他,把茶杯递过去。
  感觉到异常的热度靠近自己,任宣猛的睁眼,那个女子俯身看他,不动声色,手上骨瓷的杯子上蔓生大朵鲜艳玫瑰。
  ——她看起来象一个维多利亚时代忠心侍奉主人的女侍。
  任宣恶意的咧开了嘴。
  若素没有放过他眼神里闪过的异色,但是假装没看到,重复了一遍自己最开始的问题:“要喝一杯吗?”
  任宣嘴唇弯起,“啧,现在不问我喝什么了么?”
  “……”若素镜片后的眼镜扫过任宣笑眯眯挑衅的面容,慢慢直起了身体,“刚才是礼貌,现在则是权力。”
  她微笑,摘下了眼镜,坐了回去,双腿交叠,那张本来只能称为纤细清雅的脸庞上陡然多了一种微妙的色气,“你可以叫我Ann,任先生。”
  说完自己的名字,她顿了顿,手臂以一种优雅的姿态支撑在扶手上,指尖堆叠成一个尖塔的形状,“寒暄就到此告一段落吧,现在,我想我们可以开始了。任先生。跪下,我赐予你叫我主人的权力。”
  装腔作势的□。
  任宣在心里轻轻这样说。
  但是他顺从的跪下,以她想要的姿态。
  屈膝在这么个婊 子的脚下,任宣觉得恶心,但是轻蔑的念头同时又以一种无比扭曲的方式,加剧了体内的热度,任宣小小喘息了一声。
  M本来就是从精神和肉体的屈辱中获得快乐。
  若素饶有兴趣的看他,看着男人眼睛里闪过鄙夷,却还是依照她的命令慢慢屈膝。
  他会很有趣,带给她快乐。
  看得出来,虽然任宣在圈子里名声昭彰的烂,但是他之前经历过的调 教师,还是真的下了功夫的。
  他服从状态的样子非常标准,双腿分开,身体挺直,双肩向后平展,双手在背后并拢。
  他今天穿的是宽大的街头风服饰,这样的姿势下,腿部往下的线条全被臃肿的服饰掩盖,却堪堪显出腰部一顺窄而清浅的线条。
  很不错。
  若素思考着,自己该怎么处置他。
  一般说来,对于初次调 教的对象,应该使用绳鞭,借以探查对方身上各个部位受力的程度,但是她本人对鞭子并不是很有兴趣。
  任宣的皮肤相当白皙,有一种青年男子特有的光滑韧度,这样的肌肤确实会让人产生留下痕迹的冲动,但是不是现在。
  就在她思考的时候,似乎因为她太长时间没有发出下一个指令而有些困惑,任宣慢慢膝行向她,若素发现了,但是没有阻止,不动声色。
  ——这是她和任宣之间的互相试探。
  新的调 教师和客人之间总是要互相磨合。
  调 教师喜欢的方式,客人喜欢的方式,以及双方都喜欢的方式,彼此了解这些都很重要。
  有的调 教师喜欢询问,有的则是上手直接S一遍,身体的反应最直接,所有方法用过一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自然一目了然。
  
第三章
  。
  若素喜欢的方式则是观察。
  什么指令都不发出,观察对方的细微反应,可以得出很多有效的结论。
  比如耐性、上一个调 教师的训练程度、甚至于用力的方式都可以看出身体的哪部分更敏感一些。
  显然任宣不是个容易屈服的对象。
  不过就这样才有趣。
  看她没有反应,任宣顿了顿,低下头去,继续向前。
  老子让丫看后脑勺去。
  S心M身的M君在心里小小得意吐槽。
  确定若素看不到他之后,任宣眼珠乱转,一眼扫到脚下,眼神立刻定住,动弹不得。
  地毯云似的雪白长毛里,掩映着的,是若素赤 裸白皙的脚踝。
  他无可抑制的伏下身去,耳边小小的月球仪碰触上了面颊,是银制品特有的微凉。
  他的头发若有若无的碰触着调 教师赤 裸的脚背——这个扣子扣到下巴,连袖扣都一丝不苟的女子身上,唯一放 荡赤 裸的部分。
  某种微妙的翻沸血气在任宣身体里燥热的蔓延开来,他无可抑制的将嘴唇印在了那突起的,白皙到有种纤细味道的足踝上。
  这几乎象某一个臣服的仪式。
  被他的嘴唇印上的瞬间,一股微妙的触感沿着肌肤向上蔓延,男子继嘴唇之后,舌尖扫上她的足趾。牙齿轻轻含上她足趾之间细嫩的部分,若素不被察觉的浑身一颤,立刻抽脚踏上任宣肩膀,对方顺从的直起身体,银色额发下的眼神却笔直的扫过来。
  轻蔑而得意。
  于是若素笑了,只不过笑容里有一丝凶戾的成分,她弯身,轻轻抚顺他一头略有凌乱的银发,然后慢慢用力握紧,声音柔和的在他耳边响起。
  “不要急,会让你享受到的。”
  会让他快乐,快乐到疼痛。
  松手,直起身子,他被抓断的银发飘然坠地。
  “……”安静的看了片刻自己落地的头发,于是任宣也笑了。
  
  让任宣恢复最开始的顺从姿态之后,若素就没有进一步的指示。
  她什么都没对任宣做,只是让他跪在自己脚边,自己随手抽了一本书,悠闲翻看。
  大概过了四个小时,估计任宣的膝盖大概已到了极限,她空出一只手,轻轻插入他的发中,慢慢抚摸,柔和的抚过他的颈部,在颈窝上微一使力,整个腿已经麻掉了的任宣顺势靠在了椅子上。
  感觉到任宣身体放松,然后又微微蜷缩着绷紧起来,明白是血液终于流畅之后带来的针刺一般的感觉让他难受,若素没说话,只是反复着从头顶到颈项的抚摸。
  慢慢的,她感觉到任宣的身体放松了,呼吸变得悠长缓慢,她低头看他,他正好抬眼,彼此都来不及武装,若素楞了一下,随即不着痕迹的伸手覆盖上了他的眼睛。
  任宣的眼睛眨动,扫过她的掌心。
  然后他慢慢的彻底放松,若素盯着书,一页一页的翻,然后数着翻过的页数,到了第四十页的时候,任宣的呼吸终于变得轻而绵长。
  他睡着了。
  移开手掌,她慢慢的,从上而下的,打量着这个男人。
  他微微张着嘴,样子居然有几分稚气。
  从她的角度看去,能看到他眼圈下淡淡的青色,应该是很久都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俱乐部的消费非常昂贵,绝对不是一般工薪阶层负担得起的,象他这样玩法,应该身家丰厚,非富即贵。
  所以平常也才会很辛苦吧。
  他看上嘻嘻哈哈,但是偶然安静下来,气势是冷而灼人的,应该是所谓青年才俊,社会上地位不凡。
  然而这样的人偏偏是个M,他的欲望是不可告人的,需要以疼痛和屈辱作为载体,这种落差,会相当痛苦。
  不从心底轻蔑着调 教师,就挺不过去,不保持着高高在上,就要承认自己天生下贱——
  若素轻轻摇摇头,抬手盖住那张在睡着的时候显得过于稚气的睡容,继续看书。
  
  任宣一觉就睡到黄昏,他一睁眼发现满室夕阳金红的时候,第一想法是很俗气的谢天谢地,Ann不是计时收费,不然他这一睡得浪费多少银子啊。
  头顶上依然有柔软抚摸的触感,他微微抬眼,在他的上方,若素白皙的侧脸沉浸在夕阳暗金色的光线里,有种柔和的明寐。
  看他醒过来,若素撑身而起,打开隐藏在墙壁中的一个柜子前,里面是各种各样的调 教道具。
  “过来,挑选你喜欢的道具。狐。”
  狐是他在契约上规定的,他希望被称呼的代号。
  若素并没有发出解除服从状态的指令,任宣重新调整了一下姿态,膝行往前,到了柜子边,低头咬出了自己想要使用的道具,咬不动的,他用鼻子碰了碰,若素点点头,一一拣出,随即又拿出了一部分。
  “这些不是我挑的。”看到她往外拿的有自己不喜欢的道具,任宣皱着眉道。
  “……”若素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回睨了他一眼,将自己和任宣挑选出的道具收好,才开口,“挑选我喜欢的道具,是我的权力,另外,我并没有允许你说话。”
  她微笑起来,没有眼镜遮蔽的素色眼睛里呈现出一种尖锐的神采。
  她一手托高任宣的下颌,一手拈起了皮质手脚铐和拘束带,“我是个宽宏大量的主人,所以,自己选一样你喜欢的惩罚,我已经选好我喜欢的了。”
  “脱掉衣服,狐。”
  那一瞬间,任宣有种错觉,他觉得自己如果不照做的话,这个女人会就此扼断自己的喉咙。
  
  任宣被拘束在水质沙发上,四肢在身后被手脚铐反铐在一处,眼睛上覆着眼罩,颈子上的拘束带是鲜红的。只要他稍微一动,就会牵扯到被束缚的四肢,疼痛非常。
  任宣必须以非常困难的姿势微微仰头,用几乎快抽搐的手脚反向在身体下支撑重量,尽量保持平衡,才能保证身体上的痛苦减少一些。
  他运动神经和体力不错,做到这些并不太难——但他身下是水质沙发。
  内部被液体填充而起的沙发在日常是非常舒服的,不过成为拘束场所,那就是一种痛苦的折磨了。
  它温柔包裹身体,同时也让身体无法保持平衡,就算一个呼吸也会让身体失衡,陷入异常糟糕啧啧,真是的,实在是太久没好好享受过了,才会这么狼狈。
  任宣自我嘲笑,耳边是留声机缓缓送出的圣歌,管风琴和高入苍穹的女高音里,是调 教师白皙的指头翻动书页的声音。
  她正在从容的欣赏自己的姿态。
  身体因为这份认知而屈辱得几乎发抖,但是热度却完全违背意志的越发滚烫,微妙的快感伴随着疼痛游走在骨骸里。
  然后意识和外在的感官就慢慢迟钝起来。
  最后混沌的大脑里唯一清晰的念头就是,她在看着自己。
  
  若素确实一直在凝视着他。
  被屈辱和欲望双重煎熬的男人,有一种扭曲的美感。
  任宣身材修长匀称,皮肤白皙而有一种青年男子特有的活力,适合黑色与红色,被拘束住的时候,紧绷的肌肉呈现出美好线条。
  若素放下书,微笑了一下,柔和开口,声音在神圣的音乐里清洌流淌:“我不喜欢使用鞭子,基本不使用药物,捆绑的话,只使用皮质拘束和日式绑缚,我喜欢调 教过程中使用感官剥夺,简言之,跟捆绑责罚的BD系相比,我更喜欢统治和顺从的DS系。”
  她现在不是很能判断她的奴隶到底有没有还能听清她说话的意识,空气里和圣歌清澈声音混合在一起的,是男人被口塞钳制住,破碎的呜咽。
  
第四章
  取下口塞,她的声音穿透音乐,“服务您还满意吗,任先生?”
  任宣喘息着,然后嗤笑出声,“要和我签长约么,Girl?你美好得很性感,让我想吻你的脚。”
  
  关于S心M身的任宣童鞋,曾有位调 教师做出过很精辟的总结:如果你没给丫在一开始带上口塞,你就得给自己戴耳塞了。
  换言之他是个话唠,尤其嗜好在调 教的时候和调 教师聊天。
  若素这次洪福齐天的一开始就给他把嘴塞上了,于是他那点憋着的话全留在了跟若素讨价还价上。
  他要包若素接下来半年份的调 教时间,还不是一般那种,是要求若素24小时贴身伺候。
  若素思考着要不要答应。
  平心而论,她对调 教任宣,是颇有点兴趣的,但是,衡量了一下自己接下来半年的时间表,她又多少有些犹豫。
  看她思忖,任宣从喉咙里慢慢笑出来,修长骨感的指头顺着自己银色的头发,哼笑着:“你可没有拒绝的权力,告诉你,爷我可是为了你把本埠的调 教师都得罪了啊。”
  “……”若素陡然有了一种一只流浪狐狸朝门口一卧,朝两边捋捋爪子上的毛,斜眼说大爷就在这儿了怎么着吧你,你养也得养,不养也得养的感觉。
  她扶了一下额,这算不算自己挖坑自己跳呢……
  总之谈判结果是,若素接受24小时贴身服务,但条件有三,一,任宣要住到她家。理由是东西全设备好,省得到任宣家还得搬,你说搬家的时候喀吧一声掉下一捆道具,这对搬家小哥的心灵是多大一损伤。
  任宣同意;他家在本城颇为高级的社区,周围不是同业就是明星,楼下通常蹲着狗仔队,太危险了。
  二,收费翻倍,不是加倍,是三倍。
  收费翻倍任宣没异议,但是三倍就不太厚道了吧?姑娘?他这么说。
  若素淡定看回去,说24小时你就要跟我的主人们分享一张床了,这部分是为了安抚我主人们的怒气。
  啥,一S的主人,还“们”?
  任宣不得不用崭新的眼神打量面前依然很淡定的调 教师。
  对方从善如流的拿出手机,给他看当桌面的那张照片——一只一看就没有血统书的萨摩耶两只杂种小狗挤在屏幕上,友好的龇牙。
  若素介绍,从左到右,萨摩耶叫糯米糕,中间那只死肥的叫月饼,旁边大耳朵精瘦的叫豌豆黄。
  “它们是我的女王,我诚惶诚恐的侍奉它们,才能获得一点点可怜的垂青。”这么说着自己的爱犬,调 教师的声音沉缓温柔。
  M君唯一的联想是,呀呸,三只加一起卖不了五千块,还有,你真不是个M心S身么?
  ——由此可见,本文的两个主角从性癖到思维,目前的距离已经差不多可以用光年来计量了。
  不过M君是商人,他决定绕过这个话题,“你很爱它们。”肯定句。
  “我当然爱它们。”
  “那你也会爱我吗?主人?”任宣丝毫不在意自己现在浑身赤 裸,他伸展四肢,水蓝色的水质沙发上,陡然就有了一种色气奢华。
  “……”若素温和微笑,凝视他很久,然后轻轻点头,伸手,碰了碰他微长的银发,“会的,我会爱你一如爱我的情人,我的弟弟,我的兄长,我的儿子——在契约内,收钱办事,请相信我的职业道德。”
  于是,第二条任宣也同意了。
  第三条,则是内容方面。
  按照规矩,M有权指定安全词——就是事先和调 教师约定好一个单词,当他们在调 教的时候没法忍受痛苦的时候,叫出安全词,调 教师就要立刻停止,这也是为了有效保护M的安全。此外,M还有权拒绝某些做法。这些都要在契约里以明文的样式规定出来。
  但是若素只接受安全词。
  “抱歉,我有我的坚持,我是S,我才有权力决定一切。你选择我,是你的权力,怎么对待你的身体,则是我的权力。”若素慢慢的这么说着,并没有什么威胁的意思,只是陈述事实。
  任宣陷入思考。
  他必须要承认,他对面前的调 教师非常心动,他几乎接受过这个城市里所有调 教师的服务,他很清楚,他很可能再也碰不到比若素更能取悦他的调 教师了。
  那么,他有没有为这份欢愉冒这样的险。
  S&M里有相当危险的部分。
  一份没有注明不能接受调 教方式的契约,其实基本上等于把自己交给调 教师了。
  她值得么?
  躺在若素的膝盖上,他透过自己银色的额发,看着一脸从容的调 教师,对方回了他一个柔和的微笑。
  若素觉得自己有必要让这流浪狐狸知道她的原则。
  “你可以选择不接受。S&M的核心是爱和信任,就我个人而言,你蔑视我没有关系,但是对付一具根本拒绝信任我,向我敞开的身体,我不会觉得那有挑战性,只会觉得麻烦而已。”
  她慢慢倾身,那双颜色浅淡的眼眸中,有一点点危险的神采渗透出来,“我们都是为了快乐,不快乐的话,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对吧?”女子的声音柔和动听,但是这一瞬间展露的和她到现在为止的淡定从容都截然不符的强烈侵略性。
  任宣只觉得头皮一阵发紧。他感觉到,女子的体温,微微的热着。
  她兴奋了。
  不用他推,若素慢慢起身,那双眼睛却一瞬不瞬,笔直的看着他,那双颜色浅淡的眼睛里,此刻流淌的,是征服欲。
  他手掌里纤细的手腕温度升起,有若低温的火焰。
  ——他从没有比此刻更深刻的认识到,他对面这个禁欲,淡定的女子是个S。
  她的本质是征服、掠夺、以及,蹂躏。
  而煽动起她的欲望,让她认真,让这双颜色浅淡的眼睛里映出如此危险锐利眼神的,是他。
  无法形容的感情聚合在一起,开始翻滚沸腾。
  任宣张了张嘴,然后大笑起来。
  
  他最后还是签了那张契约,调 教师签名的地方,排列着三个清秀的字体,安若素,而禁用方式那一栏什么都没有。
  他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了她,Ann,不,安若素。
  Ann是别人叫的名字,他只叫她安,或者若素。
  那是属于他的,特有的权力。
  
  到此为止,契约订好,还有一个小插曲,就是若素有点为难的说,在未来近三个月里,她可能会有若干天必须得去处理自己的事情。
  任宣倒觉得这没什么,随口问了一句,要去做什么?
  他本来没指望若素回答,但是对方却心虚的看看天又看看地,最后眼神飘忽的看了看他,移开,低低说了一句话:“……赶毕业论文。”
  “……”任宣脚底陡然一滑,“……你成年了吧?”他小心翼翼的问。
  对方努力要端S架子,但是被他严厉一瞪,破功,小小声说,“21周岁,成年了……”
  于是任宣也沉默了,他屈指算了算自己在这圈子里混的年头,又算了算自己听过她的名字的年头,忽然卑鄙的非常想向她索要曾经服务过的客人的名单了——你说猥 亵未成年少女是多好一罪名啊。
  两个人相对无言了片刻,任宣诚心实意的对若素说,您长得真成熟。
  啪嚓一声,若素听到了自己身体内名为少女心的玻璃丝儿断的干脆利落,旁边那根名为S心的钢管越发茁壮,底部还新浇了一层水泥。
  任宣,咱们走着瞧。
  一向伪淡定真S的安若素同学在心底握拳鸡血了一把。
  契约底定,狐狸准备搬家,调 教师准备鸡血XDDDD
  
第五章
  
  流浪狐狸君预定五一劳动节这么大好的日子入住,若素在他来的前两天,奋起大扫除,把房子收拾得干净彻底。
  若素是个颇有点小洁癖的人,但是她的洁癖即不难为自己,也不难为别人,就是要求自己活动范围内干净整洁就OK,这个俗称面子光的特点,决定了她家独特的生存环境,就是,她活动的地方光鲜亮丽,不活动的地方……
  “……”一把关上从来没用过的客房的门,若素黑着脸决定把请一个钟点工来打扫的预定,修改到请三个。
  若素的房子城郊靠海的一片社区,因为没得海景房之景色美妙,独得海景房之独处偏僻交通不便,所以房价便宜,不过倒是胜在安静隐蔽,私密性绝佳。
  她住在社区比较角落的一套花园洋房里,两户一梯,这个社区的开发S&M俱乐部的老板也有股份参与,她买的时候当员工福利,成本价卖给她顶层四楼一层。
  南向的房子她自用,北向的房子被她改造成了调 教室。
  劳动节当天早上九点,预定搬进来的狐狸君准时来敲门,三只狗已经被钟点工阿姨牵出去遛了,把任宣的东西都扔进主卧的衣柜,就带着他熟悉环境。
  她居住的这一侧客房一,主卧一,客厅一,餐厅一,书房一,对门是打通的大开间,全部敞开,占地一百平的调 教室。
  她告诉任宣,他和她将睡在一张床上,任宣吹了声口哨,漂亮细长的眼睛眨眨。
  若素喜欢蓝色,所以她的房间充满了各种蓝色:天空一般的蓝,结冰的水面一般极淡的冰蓝,深海近乎于黑的幽蓝,简直像把一桶深蓝色的颜料打翻在水里一样。
  骄傲的带着任宣转了一圈,展示了一下自己多么有品位,屋子多干净,末了,转头一看任宣双手插兜,一脸似笑非笑的不置可否,她陡然觉得有些泄气,在心里哼了一声,带他走向隔壁的调 教室。
  和对门一片深浅不一的蓝不同,调 教室一片雪白。
  墙壁地面甚至于屋顶都被雪白的长毛毛毯所覆盖,调 教用具全部隐藏起来,从外面只能看到墙壁和地面上几个隐约的拉环。
  墙壁和地板的毛毯下是精神病院防止病人受伤的软墙,按上去柔软而富有韧性,可以最大限度的吸收冲击,角落有一个透明的半圆形浴室,里面东西很齐全,也属于这调 教室的一部分。
  “真不错。”任宣诚心实意的说。
  若素小小的有点自满,对方瞥了她一眼,随即微笑,拉了拉墙壁上长长的绒毛,“能看得出来偏执狂范儿。”
  啧啧,不是蓝就是白,不是偏执狂是什么。
  “……”若素推了推眼镜,决定就当自己没听到——同僚们的惨痛教训言犹在耳。
  “那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吗?”她问,任宣转头看看她,啊了一声,点点头。
  若素也点点头,她眯起眼,摘下眼镜,同样色泽浅淡的嘴唇里吐出一个单词:“Bottoming。”
  这个单词作为动词使用,被S吐出嘴唇的时候,即意味着,她要求对方进入服从状态。
  这个空间之内,她是主人,掠夺一切。
  若素定定看了他片刻,转身拉出墙上的一个暗柜,取出了一个鲜红色的颈套。
  那是钢片镶嵌制成的颈部拘束环,被鲜红色的皮革仔细包裹,可以通过扣子来调整松紧,一旦锁上,没有钥匙就取不下来。
  抬手,把拘束环扣在他颈上,调整好,鲜红色的皮革非常衬任宣的皮肤,戴上去之后变成十足十的一个装饰品。
  但是任宣很清楚那不是装饰品。
  颈环两侧是看起来装饰用的铁环可以连接手腕上的拘束环,形成一个类似于双手抱住后颈的姿态。
  被塞入口塞,他脚踝上也被拴上拘束带,两个脚踝扣之间,连接着一根大约三十公分长的束缚杆,这根束缚杆保证他无法站立,只能用膝盖和手肘支撑身体,跪伏在地。
  女子的声音缓伴随着按开的音乐,在他耳边响起。
  高清环绕立体声中,缥缈的神经质般神圣着的女音一音拔高,若素慢慢的开口:
  “第一,回到住处,需要进入服从状态状态。”
  “第二,独自一人,不允许进食,不允许沐浴,只允许饮水。”
  “第三,必须时刻佩戴项圈。”
  “第四,没有特殊情况或我的要求,你必须处在我脚下。”
  “第五,不允许对我有所欺骗,你可以对我提出要求和期望,但是是否满足你,则是我的权力。”
  “第六,必须遵从我的命令,无论何时何地。”
  “以上。”
  从容,清冷,带了一种无机质感的声音慢慢合着圣歌,流淌在纯白的室内.
  两人同居的第一天晚上,任宣被她折磨得几欲死去。
第六章
  如果说这几年S生涯给了若素什么好处,那么第一是钱,第二是堪比火灾救灾现场一般的力气。
  她五一劳动节毫无疑问的狠狠劳动了一把。
  把任宣折磨昏过去了之后,她先直接滑坐到地上把气喘匀,她指挥家里那只叫糯米糕的萨摩耶拖着任宣脚上的拘束带,自己扛着死狗一样沉的男人上半身,洗刷干净拖回床上——这时候她就万分庆幸自己好歹养了只拖雪橇的工作犬。
  把任宣用被子裹成一春卷,若素自己再倒一遍气,喘匀了,拿出温度计量一遍,确定他身体没发热,托起他的头,小心的喂进去一杯温盐水,看他舒服的舒展了眉头,小小的在被子里蜷缩起身体。
  他旁边窝着豌豆黄,小东西好奇看着他这个外来分床者,小心翼翼的嗅嗅,看了眼主人,若素正用毛巾擦干任宣的头发,她低头用下巴蹭了蹭豌豆黄的头顶,那杂种到完全看不出来品种,只有一对超级大耳朵的小狗就开心的凑到任宣面前,小心翼翼的拿头顶蹭了蹭,就心安理得的在他枕头上盘成个球,脖颈上最雪白柔软的毛堪堪擦着他的额头。
  小家伙的毛那么柔软,大概让他在梦里都察觉,任宣向豌豆黄的方向又蜷了蜷,脸上的表情恬静得仿佛一个孩子。
  她手里的银发也是那样柔软。
  说起来,虽然也有过把客人带回家来过,但是和客人分享一张床,却真真正正是头一次。
  她本来是打算让任宣睡客房的,但是带他到主卧室看的时候,豌豆黄睡在糯米糕的肚皮底下,月饼抱着糯米糕蓬松的大尾巴,三条狗在她那张五米X五米的大床上睡得四仰八叉,那一瞬间,那个男人脸上流露出了一线非常细微的,羡慕一般的表情。
  虽然只有一瞬。
  如果说同性恋在现在的社会还能获得一定同情,那么象他们这样的S或M,就彻底被划在了变态的范围。
  屈服的,小心翼翼压制自己的真正性取向,不屈服的,就在圈子里浪荡着,但这个圈子复杂又浑浊,称心合意的情侣哪里那么容易找?于是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很辛苦。
  任宣这样的,大概不会委屈自己,但是他又压根不相信调 教师,所以,绝大部分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吧?
  于是就莫名其妙的允许他睡到自己床上了。
  默默放下手里已经擦干的头发,总觉得自己再这样想下去似乎思想会变得很奇怪,若素摇摇头,边盘算着明天早上要做什么早餐,边钻进毛巾被里,从后方搂住了任宣。
  她从小就习惯抱着什么睡觉,以前是抱枕,中间是狗狗们,现在,是任宣。
  他应该也不讨厌被人抱着睡觉吧。
  若素模模糊糊的想着,慢慢睡着了。
  
  这一夜任宣睡得非常好。
  大概是之前被折腾得实在很够看,他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透过淡蓝色的窗帘,洒了满满一屋。
  他整个睡成了个大字形,大腿上搭着月饼一条毛茸茸尾巴,豌豆黄正趴在他枕头上看着他,眼睛黑亮黑亮,看他睁眼,整个狗扑上他的脸去——蹭。
  你谋杀啊!
  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的任宣差点被搞成窒息,抱住豌豆黄丢到自己肚皮上,小家伙歪头看看他,摇摇尾巴,大耳朵朝后压了压,很惬意的趴下了。
  ——真是比他还爷啊……
  任宣感慨着,眯起眼睛,手指碰了碰额头,很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没发烧。
  他记得自己最后是非常丢人的昏过去了,但是今早醒来清清爽爽,足以证明昏过去之后,那个女人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噗嗤一笑,一手把豌豆黄抱住,慢慢坐起来。
  阳光薄黄,青年男子的身体线条柔和坚韧,宛如什么艺术品,豌豆黄在他臂弯里动了动耳朵,随即乖乖,眯起眼睛,然后主卧门口有脚步声传来,若素穿着素色围裙,头发扎成马尾,手里拿着一把锅铲,“要吃什么?”
  “三明治。”
  “哦,那就荷包蛋和粥好了。”
  完全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让双方都满意的点点头,两手举着豌豆黄,任宣仰面躺倒,小东西身在半空也不挣扎也不叫,只是转动着一双漆黑的眼睛四处乱看,任宣刚想亲亲它,斜刺里一只雪白狗头伸过来,淡定的叼过豌豆黄,放到自己肚皮边。
  “……”任宣唇角抽了抽,看着那只无声无息走进来,跳上床的雪白萨摩耶,糯米糕抬头淡定的看他一眼,一爪子把想要靠过去的豌豆黄拍回来。
  ……任宣觉得在那狗眼里,自己就一怪蜀黍。
  早饭很快就做好了,若素把早餐端进来放到专用炕桌上,盛好了一碗,却没有递给任宣,而是坐在他身边,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
  任宣看了看那个不达目的誓不移开的勺子,张嘴,吞下。
  蘑菇鸡粒粥,味道刚好,粥面上有一点点香葱,刺激食欲,荷包蛋边沿焦黄,蛋心半凝。
  总结——手艺相当不错。?
  喂他一口一口把东西吃完,若素干净利落料理掉自己的早餐,任宣问她,“需要我洗碗吗”
  家务和劳动在DS系(统治Dominance与服从Submission)的S&M行为中,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M通过服侍主人,而表现出顺从——但是对任宣而言,他还真确实没想到这个,单纯是出于礼貌罢了。
  吃完别人做的东西要帮忙洗碗,这是基本礼仪,当然了,饭店不算。
  若素高深莫测看他一眼,点头,任宣起身去厨房洗碗,若素把围裙递给他带出去,侧身坐在床边,糯米糕拿头顶蹭蹭她掌心,舔了一下她的指头,她摸摸狗狗的头,看了看那双安静看着她,仿佛在担心一样的漆黑眼睛,无意识的笑笑,起身向厨房走去。
  因为她的体质关系,她不能长时间照射阳光,所以连厨房都拉了淡蓝色的百叶窗。
  任宣一边哼歌一边洗碗,看起来丝毫不介意自己光溜溜的样子。
  若素只揉了揉鼻梁,心里暗叹了一句,任宣同学你心理素质真是好啊真是好。
  带着塑胶手段把一堆筷子铲子在水槽里搓得咯吱咯吱响,任宣忽然开口,“可以聊天吗?”
  “说吧。”被百叶窗过滤成浅色的阳光,照射在他银色的头发上,有一种柔和的动物皮毛的质感,让她联想起糯米糕的毛色,心底放松,调整了一下靠在门框上的姿态,若素伸手把扎起来的头发松开。
  “你起得很早的样子。”
  “嗯,要在太阳出来之前去遛狗。萨摩耶是工作犬,不陪它玩够,会得抑郁症的。”
  “糯米糕得过抑郁症?”
  “哦,不,它没有,但是它得过圆形脱毛症,刚把它捡回来的时候,我接了一个上门服务的单子,七八天没回来,它以为自己又被抛弃了,过于紧张,得了斑秃,浑身上下的毛掉得七零八落,又流脓水,可怜死了。”
  “……它是流浪犬?虽然不是太纯,好歹也是萨摩耶啊,真舍得扔。”
  “嗯,三只都是,这世道,人都舍得抛弃了,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呢?”若素顿了顿,“顺说,除了食物,我拒绝交易任何有生命的东西。”
  手里锅铲漂亮的转了个半圈,挂上吊钩,任宣回头看她,似笑非笑,“幸亏今天是周六,不然我会迟到的。”
  若素挑眉,“哦,需要我提供晨起服务吗?”
  把东西都收好,任宣笑吟吟的走过去,他随手拨弄了一下头发,“呀呀,难道不应该是我来为主人提供晨起服务吗?”
  “你会做饭?遛狗?取报纸?”就他?不要说豌豆黄和月饼了,糯米糕就肯定不会听话,能把他横着拖走。
  任宣靠近她,将近十五厘米的身高差,让他可以从上而下俯视自家调 教师。
  “但是我可以提供一份质量上等的口 交叫醒你嘛~~”
  这种需要厚颜无耻到一定境界才能说出来的话,完全没有撼动若素一丝一毫的神经。
  女子微微抬头看他一眼,唇边似笑非笑,伸手抚摸过他颈子上象征是她的所有物的那个红色项圈,“抱歉了,虽然我本人不排斥口 交,但是我很讨厌别人为我做,不过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倒是可以用一份质量上等的口 交叫醒你。”
  任宣没说话,只是看了她片刻,然后大笑出声。
  真是好回答。
  “吖,其实被人舔很舒服啊。”、
  “看你的脸我就知道了。”依旧是淡定回答,若素双手环胸,“但是我还是不喜欢,有一种……被入侵的感觉。”
  啧啧,S的体质决定的吗?
  任宣饶有兴趣的靠近她,低头,嘴唇靠近她白皙的耳垂,声音柔润甜美如槐花的蜜。
  花蜜本就是植物的精 液,为了确实繁衍下一代的产物,所以他的声音里也带了下 流色 情的味道。
  “这么讨厌插入的话,亲爱的,你还是处 女吗?”
  
第七章
  
  听到这句挑战无耻下限的话,若素就算心里不淡定面子上也淡定得一点褶都没有。
  清晨阳光明媚,阳光是淡淡的柔和蓝色,英俊的男人含笑靠近,银色的头发垂下,菲薄的唇抵在她耳边,性感得恶心。
  “……”若素定定看了他片刻,伸出两根指头推开他的脸,哼笑,“是不是这个问题,我不介意你亲身来试试,当然,前提是你做得到的话。”
  说完,拨开他的手,若素走向卧室,任宣跟在她身后晃悠进去,很悠闲的朝床边一靠,聪明的不去和她纠结这个过于隐私的问题,他瞥瞥床,“看起来我似乎不用睡床角?”
  “你想睡我并不介意。”淡定回答,穿过主卧去书房,飘飘然丢来一句:“收拾好床给我泡杯茶过来。”
  任宣答应一声,挠挠头,也不着急收拾,而是愉快的跳上床,伸手想要去摸豌豆黄,结果在他伸手之前,被糯米糕淡定叼开,他顿了顿,极其不死心的想去摸月饼,又被糯米糕伸爪推走。
  “……”死狗!
  “……”这些都是我的,糯米糕眼神示意,态度很淡定。
  任宣盘腿坐在床上瞪了一会儿糯米糕,决定好男人不和狗较劲,把这笔账算到了若素头上,还加了五分利,转头向书房里那道若隐若现的纤细身影,哼哼哼摸下巴奸笑。
  “依靠看到宠物时候的落寞笑容获得主卧室居留权作战大成功!”
  丫个loli,和爷我斗!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M爷都被S萝莉调 教得相当够看。
  
  礼拜六当了一天人体家具,礼拜天倒还好,被若素按在浴室里,剃光了身上除了头发眉毛之外所有的体毛。
  在要被剃掉下 体毛发的时候,一直以来在调 教的时候表现得很乖顺的任宣难得的反抗了一下,却被女子从身后环抱住身体,纤细的指头安抚一样轻轻抚摸他的身体,柔和的吻从他的耳后慢慢滑到颈子上。
  没有欲望的轻吻,柔和温软,任宣在被调 教的过程中,从没有被如此温柔的对待过,就在他恍神的刹那,已经被若素超级熟练工的剃干净了。
  望着自己光溜溜的下 体,事已至此只能认命的任宣叹气,心里转着的念头很不厚道的是,这得剃过多少人才能练出来这褪羊毛一般的手艺啊……
  把他按到浴缸里洗刷干净,让他坐在一边等着洗头,若素开门,门外早侯着的三只狗走进来,月饼想往后跑,被糯米糕顶着屁股推进来,若素抓住豌豆黄,快速几把给它洗好,用狗狗专用快速脱水毛巾裹到一边放好,小东西也不挣扎,两只眼睛骨碌碌的转,样子非常可爱。
  又依法炮制了月饼,到终于把糯米糕洗好,若素没用快干毛巾,而是把它吹干,就卷起袖子,给它剃毛。
  ……原来褪毛手艺是这么练出来的。
  任宣托着下巴看很快被剪成秃头的萨摩耶,越看越好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直很淡定的糯米糕瞥了一样光溜溜的他一眼,转过头去。
  ——任宣发誓自己听到了它不屑的哼了一声。
  死狗。微笑着在心里青筋了一下,任宣抓过毛巾把自己的脑袋想象成雪白的狗头用力擦擦擦。
  过了片刻,看着剃完毛依然很淡定的糯米糕淡定着赶着月饼和豌豆黄出去,若素坐上刚刚糯米糕做的那张矮桌,让他过去,任宣带着小板凳坐到她身前,热风慢慢吹过他的头发,带起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任宣放松向后靠去,正靠在若素的腿上,那两条纤细修长的雪白长腿擦过他的肩膀,在他的身侧分开。
  “啊,我明天要上班。”他捋了捋前额上已经吹干的银发。
  “哦,最晚几点要起床,我叫你。”
  “九点半上班,我习惯九点到。”
  “中环金融街。”
  默默算了算距离,若素用手指梳理着他那头银色的头发,“我开车送你去,大概八点半出门就来得及。”
  “……你有驾照么?”任宣诚心实意的问。
  “……我经常需要开车带糯米糕他们去宠物医院的。”
  “啊,其实我是想说,我自己有骑机车过来啊……”舒服的感觉让任宣懒洋洋的。
  擦拭他头发的动作减缓,然后那个女子带着某种让人觉得微妙的声音低低笑道:“哦,我不觉得你明早的身体状况能自己骑机车去上班啊。”
  啧啧,这是要他期待今晚的项目的意思吗?任宣唇角勾起一线轻笑,更放松的向后仰靠,头枕在她的腿上。
  “啊,对了,你是什么专业的?”
  “金融服务系……怎么了?”
  “哪间大学的?”
  “香港大学、”
  “啧啧,原来是学妹。”他咂舌,懒洋洋的问,“打算找工作吗?”
  “唔……弄完论文打算去。”
  “金融系统的?”
  “嗯……”
  “说真的,依照你的身价,这几年俱乐部的顶级调 教师应该赚得盆满钵满,早就能退休了,上什么班啊。”
  这层楼最起码值个八百万港币,这次他这一单生意,契约金是六百万,和俱乐部四六分账,就算中途他不干了,她也至少能拿到三百万的百分之六十,小二百万好赚,实在用不着工作。
  “……”若素没有说话,只是取过梳子,给他梳理头发。
  水的热气渐渐下去,浴室里凉了下来。
  任宣转身,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看她。
  他依靠着的这个女子身材纤细,有一双修长美腿。
  “……你有旗袍吗?”
  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若素摇摇头,任宣点点头,“那等太阳下去了和我去趟中环。”
  “……干嘛?”她谨慎看他。
  “干嘛?买旗袍啊干嘛。”任宣翻了个白眼,“乐道有家不错的旗袍店,老板是之前翔弘的裁缝,师父伺候过宋氏三姐妹的,伺候你总不算亏了你吧?”
  “……我要旗袍干嘛?”眼神越发谨慎,咽下去的一句吐槽是:去卖古文印章的地方买旗袍,真是够了= =
  “上班啊,我的助理只穿旗袍。”任宣用很奇怪的眼神看她,“我在ZS集团,主管投资顾问部,ZS还算不错的企业,怎么也不辱没你出身名校是不是?”
  何止是不错,ZS的投资顾问部,简直就是镀金。
  “……不过有这么容易安排进去吗?”疑问的眼神。
  “啧,第一,我是ZS旗下负责投资顾问领域的副总,第二,我的助理是拿来保养眼睛的,秘书才是做事的,我大笔钱给董事会赚着,他们犯不着干涉我养花瓶的爱好。第三……”他伸手向上,暧昧抚摸过女子柔和唇线,“我实在对淫 乱办公室一类的戏码相当有爱呢。”
  “……那请支付我工资。”淡定回答。
  任宣大笑出来。
  
  旗袍是任宣送的,店子里正好有一件尺寸刚好的新式短旗袍,清爽的云竹纹织锦,夏天穿刚好。
  任宣又选好了料子,订了一套老款的长旗袍。
  星期一要出发的时候,若素穿上旗袍,随手拿过一条浸过白酒的棉绳,从脚踝到脖颈为止,打上了全套的日式衣内绑缚。
  确定他每动一下,都会被绳索摩擦,若素才给他套上衣服。
  任宣带来的衣服都是宽大的街头嘻哈风,这样套上从外面看上去,倒是丝毫不见端倪。
  若素退开一些,上下打量他,然后侧头一笑,“作为回礼,晚上去逛街,我送你一套西服好了。”
  “啧啧,你在挑逗我么?”
  任宣伸手,任凭她隔着衣服调整绳结,若素舔了一下他的喉结,温和笑道:“因为我想亲手给你穿上,然后,再脱下来。”
  非常清雅的微笑,“你送我旗袍的时候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说罢,抬脚,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若素抓起伞,向楼下走去。
  她正式开始在任宣的公司工作了。
  
  平心而论,任宣其实是相当不好相处的上司。
  任宣此人,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就会呈现出一种非常让人讨厌的特质:他不要求员工做他做不到的事情,但是他会要求员工做他能做到的事情。
  “我能做到的事情,你凭什么做不到呢?”这已经成了他训斥下属时候的隐性口头禅了。
  ——由这点可以看出,这人除去身体之外,从头到脚,不折不扣是一个S。
  他手下一个秘书室,三男二女,助理算她两枚,诚如任宣自己所说,他的秘书是拿来做事的,助理是拿来保养眼睛的,秘书全在他的办公室的外间办公,助理则在他的办公室里间办公,泾渭分明,仿佛前朝后宫,中间是他这枚皇帝的地盘,结果为了他办公室之调 教的爱好,另外一枚助理小姐被迫搬出去和秘书们分一间。
  花瓶A小姐在摇曳多姿的搬出去之前,狠狠剜了她好几眼,毫无疑问是把她当成阻碍自己升任任夫人之路的妖妃了,若素推推眼镜,就当什么都没看到。
  哎,姑娘,你指望他来扑你就是不对的,对付一个M,你就该主动扑倒她才有得手的机会呀。
  
第八章
  哎,姑娘,你指望他来扑你就是不对的,对付一个M,你就该主动扑倒她才有得手的机会呀。
  任宣是个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来的工作狂,所以上班第一天,不要说任宣口口声声想要享受的办公室之调 教了,他差点连饭都没吃上。
  因为最近在审查旗下保险公司交上来的新产品开发报告,任宣忙得脚打后脑勺,助理A娇滴滴的进来叫任宣吃饭,被任宣一声吼了出去,若素想了想,叫了套餐,对他发出服从指令,在任宣一脸杀气的从报告里把银色的脑袋抬起来,就看到女调 教师极其淡定的略微提高旗袍下摆,跨坐到他腿上,拿起餐盘,叉了一个牛肉卷送到他唇边。
  “我有责任维护你的身体健康。”若素淡淡的说,看着拧着眉毛瞪着他的任宣,忽然觉得他这时候的样子非常可爱。
  于是她就坏心眼的靠近他一点,轻轻舔了一下他的嘴唇,“还是要我用嘴唇喂你?嗯?”
  这么问的时候,她声音软腻,有若一匹冰凉的纱。
  任宣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眯起了眼睛,定定看了她片刻。
  她体温微凉,身材纤细,他大腿上的重量并不重,是因为她正在用足尖支撑着体重的关系。
  归根到底,只不过是个21岁的女孩子罢了。
  他大她那样多,几乎是一半的年华。
  张嘴,咬下牛肉卷,看她又叉了芦笋沙拉喂他。
  任宣眯着眼睛看她,眼神似乎恹恹的,眼底深处是一线揣度思量。
  若素是奇妙的女子。
  按照职业术语来说,她是个具备服务精神的温柔体贴的好S。
  她会让你觉得,你真的被她所爱着。
  温柔的,甜美的,被她所爱护珍惜。
  啊,根据她自己的说法,在契约服务期间,她是真的爱着客人呢。
  所以,也不过是契约约定的爱情罢了。
  他花钱买来的,温柔的爱意。
  张嘴一口一口咬下她喂的东西,看她叉起了一勺子三色炒银芽,任宣撒娇一样挨过去,“我讨厌吃这个东西。”
  “那你说你喜欢吃什么,我下次帮你订。”
  “不要,外卖高糖高盐又高油,我吃了会得胆固醇糖尿病脂肪肝艾滋病……”
  “……”这管艾滋病一毛钱的事儿么?“……那你想怎样?”
  那张俊美的男性面孔立刻厚颜无耻的挨了过去,“你做给我吃。”
  好吧,不过每天早上再早起一点。若素挫败的点了点头。
  凑到自己眼前的这张脸立刻笑颜逐开,那双狡猾仿佛狐狸一样的眼镜眯成弧线,居然就带了一点天真无邪的味道。
  若素在心里叹气,只觉得面前这只白毛狐狸惹人厌的时候人憎狗嫌,惹人怜的时候,又可爱得没边没沿。
  有机会真想见见他父母,怎么把孩子教育成这样的。
  看她点头,任宣眉开眼笑,老实不客气的blabla说了一大堆,从碗翅仔数到云吞面,听得若素额角青筋一条:他以为她是烹调专业毕业的吗?
  伸出一根指头堵住他的嘴,“做什么我来决定。”
  任宣学着糯米糕,轻轻舔了一下她的指头,撒娇的整个人挨了过去,伸手揽住她的腰肢,让若素贴到他胸口。
  “爱我好不好呢,嗯,若素?”
  “我还不够爱你么?”我都快把你当儿子养了好吧。若素对天翻了个小白眼。
  “不够啊,因为契约结束了,若素就不爱我了啊。”
  “……”若素的眼神慢慢高深莫测起来,她放下餐盘,看着面前把头埋在她肩膀上蹭来蹭去的男人,忽然就一点点笑起来。
  “LSS家的红猫,东环家的夕阳,你就是这么让她们哭的吧?”从颜色浅淡,形状优美的嘴唇间吐出两个名字,任宣楞了一下,随即笑得越发迷人。
  “呀呀,不要这么说嘛,她们可也让我哭得很够看呢。”
  “抱歉了,我不想哭。”这么说着的时候,若素低低呼出一口气,然后微笑了一下,“不要再要求我更多的东西了可以给你的已经都给你了。”
  听到这句话,任宣收敛笑意,一双细长的眼睛眯起,他本来松松搂在她腰上的指头用力一收,若素无可避免的和他紧紧贴近到连呼吸都能彼此感觉到的程度。
  “那我也只能说一句抱歉,我就是想要你能给的之外的东西。”男人第一次完全收敛了笑意这么说,那双掩映在银色发丝的眼睛,有若狩猎时的野兽。
  “……你就那么希望看到我为你哭吗?”女子的声音清柔好听,无可奈何。
  那是自然啊,因为我,非常非常非常的,讨厌你啊。
  他怀里这个女子,第一次见面时候,灯光掩映,她说她们调 教师在他眼里不过是出卖自身的婊 子,那么他这个需要花钱去买婊 子,被婊 子践踏才能有快感的男人,算什么呢?
  谁愿意承认自己天生下贱,哪个男人愿意承认自己不靠鞭挞,不舔女人的脚就连勃 起都做不到?
  这种想法曾经是他被调 教的过程中,唯一对自己的安慰,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不死抓着,自己就会溺死。她就那么轻描淡写的说出来,揭穿了最后一层遮羞布。
  他也不过是个贱人罢了。因为他还需要被婊 子玩。
  那时候灯光如深海,她端着苏打水,轻描淡写,却剥去了一层他的血肉。
  这么想着,心底那股近似于憎恨的讨厌便越发凛冽了起来。
  任宣的眼神却慢慢的温和下来,不止温和,而且真诚温柔。
  钳制住若素身体的手慢慢放松,他蹭着她耳边,小声说:“好嘛好嘛好嘛,喜欢我嘛……”
  若素深吸一口气,刚要说话,就听到礼貌性一声敲门,接着有人推门而入——
  进来的是他的秘书,秘书先生淡定的看了非常暧昧的现场一眼,就当自家主子膝盖上跨坐的不是个活色生香的美女,而是个茶杯。朝办公桌前一站,眼神扫都没扫若素,开始汇报下午开会要用的数据。
  任宣也一脸不在意,而既然他们两个都淡定了,若素有什么好不淡定的,干脆坐在他腿上收拾餐盘。
  下午开会是要讨论要不要吞下大新银行抛来的一颗美味水果。
  05年下旬,大新银行向BCP收购了澳门银行以及保险公司,基于现在金融危机,大型金融机构强强联手,加强避险能力的大潮流,他有意和ZS一起运作旗下的收购来的保险公司。、
  澳门银行旗下的保险公司是澳门地区最大的保险公司,如果可以达成合作,不仅可以让ZS新开发的理财工具顺利进驻澳门市场,还可以让对澳门一向业务量不够的ZS,在澳门提高市场占有率。
  但是古人有云,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既然大新抛来的是颗质量上等,个大饱满的木瓜,那么ZS丢过去的,就只能是羊脂白玉了。
  更何况,大新这颗水果可不止抛给ZS一家。
  大新这次是公开招标,目前就业内来说,已经有好几家接到了大新含情脉脉递过去的橄榄枝。只不过对ZS这样的大户非常重视,派了专员来,
  今天下午这会,就是任宣要带着部门内的精算师计算这次合作的利润点,风险点,然后做出一份风险评估,利润评估提供给上头的董事会,决定是否要加入这次招标。
  秘书带进来的除了初步的几个数据,还有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他五个秘书,一个老公心脏病发作,刚才已经请假奔出去了,二个专心扑到四月份前台交易数据复核上,估计两三天拔不出来,一个要留下来在他开会的时候坐镇办公室,还剩下一个,非常不幸的,中午不知道吃坏什么了,现在正在厕所和办公室之间做来回运动。
  结果就是,下午开会的速记,恐怕就得麻烦老大您自己了……
  任宣听得一扶额:要他一边算数据一边速记么?这也太虐了吧?
  看他一副要死的表情,若素叹气,拍拍他的肩膀,“……要我帮忙吗?”
  “啊?”任宣一愣。
  “我会用速录机。用速录机键盘的话,我最高可以每分钟320字。”
  救星!任宣的眼里立刻浮现起了这两个字。他双手合什,“那就拜托你了!下班了,我请你吃东西!”
  看着他一下亮起来,小狗一样的眼神,若素下意识的想拍拍他的头,但是想到身后还有秘书在场,便对他微笑一笑,起身施施然从他膝盖上下来,走去和秘书拿速录机,看着她离开办公室,任宣靠在椅子上,眼神里那种小孩子一样发亮的东西刹那之间褪得干干净净。
  美丽,从容,聪慧,现在看,还是工作能力也很优秀的女性,啧啧,就是要这样啊,不然,摧毁她还有什么乐趣呢。
  单手撑着下颌,银色头发下的眼睛慢慢的就带上了一种猛兽捕食一样的神态。
  请一定要爱我。
  也请,一定要为我哭泣。
  安若素安若素,是不是你哭泣的时候,也会对一切依旧安之若素呢?
  
第九章
  
  事实证明,安若素安调 教师如果是个花瓶,也是观世音掌上那个能斗量四海之水的杨柳净瓶,美观抗砸又实惠。
  一场会议记录下来,她记得又快又好,会议结束同时,漂漂亮亮一份记录整理,还附注有会议每一阶段的重点摘要和需要注意的提示。交给刚从厕所里跑出来的陈秘书长,秘书长十分钟之后直接交给自家主子,答,很完美详细,不需要我再修改批注。
  任宣接过记录,在手里掂了两掂,意义不明的哼笑出声,挥挥手,各就各位,干活去。
  任宣是个工作狂,但是他非常讨厌加班,他可以在上班八小时内把手下榨干,但是八小时后他大爷就挥挥袖子走人,决不恋栈。他主管的投资顾问部考核里,就被他不顾人力资源主管吹胡子瞪眼睛的,硬是自塞一项加班时长:月初安排工作的时候,他会预估本月工作量,下达一个加班最高时长,但凡超过这个加班时长的,都会在量化考核里扣分。
  对此,他的解释是:没法在工作时间完成合理的工作量的废物点心,我不想留在手底下。当然,如果你觉得这个工作量不合理,欢迎找我申诉。
  如此使然,任宣年年以俊美容貌和近于蛮横的铁腕荣登全ZS女性最想拥抱三甲和男性最想揍的榜首。
  到了下班时间,电子表刚一走到,任宣立刻抓着若素打卡下班。
  不知道明天上班,绯闻得传成啥样啊……看着那些对他们两个行注目礼的员工,若素低低在心里叹息。
  他答应说下班之后请她吃东西,若素本以为他会一路拖着自己去吃东西,看看外面还亮晃晃的天光,认命做好了被晒伤的准备,却被任宣塞到驾驶座上,他大爷在后面一靠。
  这是要她自行决定去吃什么吗?若素开始认真考虑去什么地方吃东西,正思索,身后狐狸大爷懒洋洋丢过来一句,“你不是要买衣服给我吗?这个时候去逛街找吃的,你会晒伤吧,先去买衣服好了。”
  “……”若素没说话,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启动车子,向铜锣湾而去。
  
  她把任宣载到铜锣湾一家男士西装店,任宣双手插在裤兜里,进去之后吹了声口哨,“平常我不穿西服的啊,姑娘。”
  “所以才要卖给你。如果是你每天都穿的衣服,有什么价值,我想送的又不是日用品。”
  “啧啧,真没良心的发言,我送你的旗袍可不就是日用品?”
  “那是因为你才会成为日用品吧?所以没什么区别。”头也不会的和他说话,若素迅速穿梭在衣架之间,片刻功夫,手上已经拿了一堆衬衫和西服,递到他手里的时候,她才淡淡一笑。
  “好吧,最主要的是,西服和衬衫剥起来的时候会让我……兴奋。”丝毫没有任何色情意味的声音,吐出的却是色情化的用词,女子态度淡定从容,但是就是这种端庄和放荡之间的微妙反差,让她陡然间有了一种毒性一般的魅力。
  任宣把脸一埋,抖肩膀笑了笑,钻进试衣间,过了片刻,拖长语调探出一颗头,“帮我穿吧,我穿不上去。”
  踏着高跟鞋的服务员小姐目不斜视从旁踏过,若素也目不斜视的走入试衣间。
  试衣间并不太大,一个男人在里面绰绰有余,但是再挤入一个女人就有点捉襟见肘。
  头上是枝形吊灯,墙壁上胡乱挂着西服和衬衫,若素刚一进去就被任宣抓住手腕,按在了墙上。
  背后是昂贵西服,撞上去并不会疼,只是有隐隐的撞击感。
  下颌被扣住,指头上的钢制戒指让她疼痛,男性带着凉烟味道的嘴唇强势的覆盖过来。
  她的眼镜应声落地,清脆一响。
  麻质的、棉质的、丝质的、混纺的,带着一股崭新的衣料才会有的味道,混合着男人身上凉凉的烟气,和一点沐浴露若有若无的味道,奔涌而来,若素艰难的在狭窄的空间里伸手反勾住他的颈子,张开嘴唇,勾入他的舌头,吞咽向咽喉深处。
  感觉到男人扣在她下颌和腰上的指头陡然用力钳紧,若素脸上陡然就有了一种近于恶意的妖艳神态,她用力一咬,嘴里涌满血腥味的同时,她抓住了任宣条件反射立刻后退的颈子,反客为主,热辣回吻,逼他咽下混合着铁锈味的唾液。
  抓在男人颈子上修剪整齐的指甲残忍用力,淡淡的血的腥气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更加煽动了在这方寸之地内扭曲的情 欲。
  带着血气的吻结束在数十秒之后,放开任宣,女子一向淡色的唇边溢过一痕血迹,衬着头顶上雪亮的光芒,越发显得她面孔冰一般的白而带着透明质感。
  手指抹去唇上血色,她侧着头,轻轻舔了舔手指,本来梳理整齐,如今散乱的淡色长发披在肩头,衬着她的样子,陡然天真了起来。
  任宣品味着嘴里的味道,微微喘着气,若素舔干净了指头,凑过来吻上他颈子上渗出的血迹,任宣把她抱起来一点,方便她细致的舔过自己的伤口,开口的时候,声音比平常更加慵懒,带着一种近于下流的魅力:“味道如何?”
  “都不错,无论是嘴唇还是血。”她舌尖滑过他颈项,颈部的鲜血更加有一种微妙的清洌口感,很不错,她喜欢。
  她和他之间第一个深吻,带着血的腥臭甜美。
  “你该庆幸我没有艾滋病,亲爱的。”
  若素耸肩,伸手给他脱掉衣服,解开绳缚,她象摆弄自己心爱洋娃娃的小女孩,兴致盎然,一件一件给他穿上衣服。
  摇摇头,不满意,剥下来,继续穿。
  任宣忽然变得很安静,他听话的抬手抬脚,任凭她摆弄,最后,若素选出了一件白色衬衫,一件浅米色衬衫,搭一套麻质灰色西装。
  递出去让店员结账,拿起他原来的衣服给他穿上,任宣才开口抱怨,“颜色象灰耗子皮。”
  “我喜欢。”淡定回击,“反正要享受脱下去的乐趣的人是我。”
  任宣无话可说。
  卖好东西。收获VIP卡一张以及售货员小姐“我不会问你们在试衣间里到底干了嘛”的眼神一枚,离开店的时候已经将近八点,太阳落了下去,把车交给任宣,若素坐在副驾驶位上,一副随便任宣把她拖去哪里卖掉都好的样子。
  还好,任宣把她载到筲箕湾,从东大街头上的鱼蛋开始吃起,一路吃到地下的碗仔翅,真是一路胡吃海塞。
  不得不承认,味道不错。在碗仔翅店里排队站了三十分钟之后,因为没有座位,只好和任宣蹲到车里啃食物的若素,心里转着这样的念头。
  三十分钟队还是值的。
  慢条斯理的嚼着弹性十足的胶鱼肉,她掉头看旁边吃得稀里呼噜的任宣。
  任宣任何时候的食欲都非常好,简直像个野生动物一样。
  她一碗还在嚼,他已经第二碗端起来汤汤水水朝嘴巴里倒了。
  若素看他的样子,慢慢笑起来。
  “任先生。”调 教师的工作时间之外,她称呼任宣,都是叫他任先生,礼貌疏离,客气周全。
  “嗯?”
  “之前中午的对话,要继续吗?”
  “唔……关于爱情的话题?”他端起第三碗,挑剔的想把生菜丢出去,却在若素扫过来的眼神里嘟嘟囔囔,勉为其难的吞下去。
  “嗯,当时我说过,您要的我没法给,同时,我要的,恐怕您也没法给。”
  任宣没有立刻回答,他迅速几口扒完食物,擦擦嘴,摆出一副适合讨论如此严肃话题的姿态,对方却微笑了起来,身体横过,温和吻上他颈子上又开始渗血的伤口。
  舌尖触上伤口的感觉微微刺疼。
  “任先生,我要的实在太多,你是给不了我的。”
  “我要我的爱人只能看我一个人,他眼里心里所想所思念的,除了我,再不能有任何旁人。”
  “我的爱人离开我就不能再活下去,我接受他的全部,他接受我的全部。”
  “然后……我希望看到我的爱人为我哭泣。”
  “所以……”纤细的指尖从他俊美面孔上滑过,那个女子在这一瞬间露出了温柔到接近于悲伤的微笑,“不可能的。”
  “我们是两头野猪,在彼此接吻之前,獠牙已经先刺穿对方的颅骨了。”
  淡淡的话尾消失在任宣吻上来的唇间,银发的男人笑得吊儿郎当,变换了数个角度的亲吻却仅仅只限于嘴唇,而没有深入到内部。
  “来,试试吧,若素。看看是你先诱惑了我,还是我先诱惑了你好了。”
  任宣的声音是带着笑意的,但是听在若素耳中,却别有一种冰一样的冷。
  真是麻烦啊……若素摇摇头,将手环上男人的颈子,回吻。
  
  接下来一个月的日子,可算是从某方面说来波澜壮阔,某方面说来日丽风和。
  答应给任宣做午餐之后,任宣立马兴高采烈的给她写了一份长长长长得不得了的,他不吃的食物单。
  若素仔细看完,应了一声,接下来每顿饭都给他做上他不吃的食物,然后开开心心坐在他腿上,笑吟吟握着勺子逼他吃下去。
  
第十章
  接下来一个月的日子,可算是从某方面说来波澜壮阔,某方面说来日丽风和。
  答应给任宣做午餐之后,任宣立马兴高采烈的给她写了一份长长长长得不得了的,他不吃的食物单。
  若素仔细看完,应了一声,接下来每顿饭都给他做上他不吃的食物,然后开开心心坐在他腿上,笑吟吟握着勺子逼他吃下去。
  偶尔他实在被韭菜逼得要拍案而起,坐在他腿上的白化病恶魔就一推眼镜,纯良无比的对他说,那我就等一会儿喂你下面的嘴吃下去。
  瓦日,这是三级片里猥琐强X犯的台词才好吧!要说也是他说,姑娘你怎么可以说得这么淡定!
  但是基于自己是个M,对方是个S的这个可悲的事实,所以若素的威胁实现可能性非常高,任宣只能悲愤的一口一个韭菜鸡蛋馅饺子。
  ——在性格差的方面,若素真是微妙的和他有得一拼,这就是任宣的认知。
  关于那个爱和不爱的问题,两个人都很有默契的不再去提,仿佛两个人根本就没有过那样一段对话一般。
  在装傻方面,两个人如出一辙,无师自通,都是高手。
  工作方面,董事会对于和大新的合作,很快就批复了下来,要求尽最大努力争取,公关部一科精英倾巢而出,投资顾问部则全力扑到标书制作和整个预算流程上去。
  而基于按月支付若素工资的理由,任宣使唤起若素来,毫不客气,若素本身能力相当不俗,就算因为刚接触工作而有些地方缺少经验,跟不上任宣的步调,被任宣指出来,她就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好的调 教师在服务客人的时候,必须要把客人的需要放在首位,那么客人的身体状况,也需要包含在服务的项目中,若素实际上就承担了任宣健康管理的任务。
  她判断如此忙的情况下,任宣应该接受不了强调太大的调 教,于是她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进行的是精神方向的调 教。
  就一个M而言,任宣缺乏服从性,而充满了对抗性。
  她的责任就是教导他,信任调 教师,信任的把身体交给调 教师。
  一般来说,新手M都会对调 教师缺乏信任和有对抗感,但是任宣还和新手不一样。
  他具备相当优越的社会地位,这让他的对抗性和缺乏信任都呈几何程度增长,更何况,他之前还接受了那么多调 教师的服务。
  没有一次成功的调 教经验,在潜意识里越发滋长了他的对抗性。
  按照调 教的步骤来说,这种对抗性应该对应以比较严苛的调 教手段。
  应该至少用Bondage (重度捆绑)、Asphyxiation(窒息)、Enemas(灌肠)或者Mummification(木乃伊化)来彻底打碎对抗性,然后在巨大的痛苦中给予同样当量的快感,来制造信任感。
  但是,她现在没这个条件。
  以上任何一种方式做到打碎对抗性,都至少让人两天没法工作,那都不用工作狂任宣暴怒,他手下忙得眼睛都绿了的秘书组就能活撕了她。
  没有办法,只能另辟蹊径,在使用诸如规定饮食、佩戴宠物圈、照料生活这样负担比较轻的,强调服从性的手段,试图和他建立一个比较友好的关系,希望能从朋友的身份,让他信任。
  但是,这依然很难,甚至就某个意义上而言,比从肉体上摧毁他的对抗性更难。
  任宣看上去是个很容易接近又好相处的人,但是实际上,相处久了,他其实是一个用嘻嘻哈哈的笑脸精确画出距离的人。
  他封闭自己,有若填实的砖塔。
  调 教他,真是艰巨至极的工作。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任宣也才有其魅力和价值。
  最美丽的玫瑰都是被尖锐的刺保护着的。
  如果那么轻易就被征服,那还有什么意思?
  转着这样想想都会让自己伤脑筋的念头,若素轻轻转着手里的苏打水,坐在聚会的角落,安静看着厅子里来回的人们。
  今天是礼拜日,调 教师们的例行聚会,任宣一大早就被迫去公司加班,她给他带好午饭,跟他说了一声,就来到会场。
  她上个月缺席,这次特意提前来,但是和她比较谈得来的调 教师都还没来的样子,她也无所谓,就一个人在角落里一边喝水一边乱想。
  正天马行空的想着下个礼拜任宣的行程和调 教的安排怎样协调,就看到有两个人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她认识,另外一个看上去不是很熟悉,但是也应该绝对不陌生的。
  两个人一边打招呼一边慢慢走来,她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洞开的头牌瞬花和洞开的老板。
  洞开是和她所属的S&M齐名的三大俱乐部之一,只不过比她幸运的是,洞开有一个美人老板,虽然是雄性,但是比大部分女人都要漂亮,更妙的是,洞开要求旗下员工都要做异性打扮和使用异性代号,所以,男性员工必须穿裙子这条就极大的要求了男调 教师们的美貌度,直接导致了洞开是本城平均美貌度最高的俱乐部,也让无数M趋之若鹜。
  穿着异性装束的调 教师们,日常里绝对见不到的打扮,那种或中性或扭曲的美,极大的刺激了猎奇,所以虽然在调 教师的资质上是S&M略胜一筹,但是业绩却毫无疑问是洞开更好。
  所以这次老板之所以忍耐着任宣的砸场没把白狐大爷抽出去,多少也有点跟洞开较劲的意思:你看你们家头牌都被蹬了,我们家头牌可挺下来了如此这般。
  若素和洞开的老板不熟,但是和有着瞬花这样一个女性代号,实际上却是男性的调 教师是很不错的朋友。
  若素进入这个圈子的时候才17岁,最开始在小俱乐部打混,机缘巧合,算是被瞬花救下一条性命,就一直被瞬花照顾、
  至于他家老板么……嗯哼哼哼哼哼,不是没见过面,而是那次见面着实不怎么愉快。
  十八岁那年,瞬花把她推荐到洞开,去面试的时候,他家老板才看了她一眼就立刻否了,“让她把胸养到B杯再来,你看她前面平的后面瘪的,我这儿不是洗衣房,不雇搓衣板。”
  这句话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当年十八岁,精神还很不强大的安姑娘踉跄一步,从此与木瓜为伍,直接打造出了现在有料的75C。
  总之,她记恨到现在。
  似乎发现了角落里的若素,瞬花和老板打了声招呼,就向她走来。
  瞬花今天依旧是洞开一贯打扮员工的银座妈妈桑风格,上身赤 裸,只罩了一件雪白的麻质风衣,胸前打了乳 钉,极细的银针,缀着一枚在暗淡灯光中流光溢彩的碎钻,下边是硬料仿皮的长裤,左耳上一个鲜红的锦缎耳环,印着咒文一般诡秘图案,两个指节宽窄的红色锦缎重叠数片,一直垂到肩头——手里还一把骚包的鲜红象牙柄扇子,银蝶流苏坠子满满在扇柄下吊了一握。
  真是任何时候看都非常惊人的品味啊……或许自己当初没被录取是件好事来着也说不定……
  在瞬花面前若素一向是乖乖巧巧摆本分后辈姿态,给他让到身边,寒暄了几句,瞬花直接切入主题,“现在你是任宣的主人?”
  “……啊,是的……”呃,任宣蹬掉过瞬花……若素在心里甩汗。
  “哼,那小子象个妖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瞬花换了个话题,“你在他那里上班?”
  若素没有立刻回答。
  一般说来,圈子里约定俗成,客人和客人,客人和调 教师,调 教师和调 教师之间绝不深究干涉对方,因为毕竟是见不得光的行当,下了班之后,就彻底和俱乐部客人没了瓜葛。
  但是她和瞬花又是不同的,只不过知道她底细的瞬花,要想知道她现在在干嘛,也需要调查一下。
  她以一种疑惑,而非谨慎的眼神看着瞬花,对方看到她露出这种又天真又茫然的表情,忽然就笑出来。
  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瞬花眼神柔和。
  “担心你而已,狐狸那混蛋吃人不吐骨头,不要把自己赔进去。”
  若素漫漫应了一声,双手捧着苏打水,眯起一双秀丽的眼睛,微微向瞬花的方向靠近了些,刚好够靠在他肩头,被他顺理头发。
  那一瞬间,洞开和S&M的顶级调 教师所处的世界被陡然分割开来。
  那个世界柔润安详,但是拒绝一切的进入。
  
  估摸着任宣快到家了,若素在瞬花脸颊上吻了吻,道别离开,她刚走,瞬花起身就向吧台走去。
  他家老板进门的时候嫌弃酒吧做事太不华丽,客串酒保,一串漂亮至极的花式调酒把一群刚出道的小姑娘引得尖叫连连,看到自家爱将过来,一身苏格兰短裙的漂亮男人丢下调杯,走到他旁边,就近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
  “会完小情人了?”老板大人一边调笑着,一边摸出来一只象牙杆子,翡翠嘴的烟袋,手里甩出一块系着绒布的火石,蹭一声打上,慢慢吐出一口烟来。
  瞬花没说话,他只是靠在沙发上,按着自己的鼻梁,对方嗤笑出声,伸手抓住他的下颌搬过来,看向自己,“我说,你最好离安姑娘远远的。”
  瞬花挑眉。
  “第一,你是评分5的S,安姑娘也是评分5的S,宰了你们你们也当不了M,我保证你和她情投意合了也爬不上她的床。第二……”
  他松手,放开瞬花,施施然靠回去,手里多少年的烟熏出熟黄的老白铜烟嘴上,一线淡淡的红色闪烁如星,“靠近她能死得多惨,不用我提醒吧?你要是忘了,就等着看任宣的下场好了。”
  看着脸色骤变的瞬花,老板轻轻吐出一口烟,“不然你以为当年我为什么不收她入门。”
  “难道不是因为她那时候胸太平么?”瞬花反击。
  “啧啧,真是。”老板也不恼,手里烟袋划了个圈子,虚虚一点他胸口,“离她远点。月姬是个虚影,妄想捞月的人都会淹死的。”
  瞬花却没有回答,他只是抱紧膝盖,对自己老板露出了一个从容微笑。
  于是老板大人耸耸肩,不再说话。
  
第十一章
  
  任宣加完班回家的时候,是中午时分。
  家里静悄悄的,三条卧在最通风的客厅做狗皮状的狗,只有豌豆黄试图跳起来迎接他,还被糯米糕一巴掌拍在头上按回去。
  看着糯米糕,累得不行的任宣硬是从鼻孔里挤出一声不屑的哼,结果那狗看都不看他一眼。
  任宣冷哼变冷笑,走到厨房把垃圾袋拿出来,走到糯米糕面前,抓起狗食盆,把里面的狗粮一股脑倒光,袋口一扎,丢出房间。
  让丫装大爷!
  任宣满意的拍拍手,把窗帘拉上,脱光衣服,蹲回去本来打算看看三条狗没得狗粮可吃的囧样,哪知道他悠闲踱出去的时候,糯米糕看他一眼,慢条斯理的从客厅沙发底下拖出三根藏好的狗咬胶,分了月饼和豌豆黄一狗一根,继续淡定啃。
  ……你狠!任宣只觉得胸口这口气就好玄没喘上来。
  很清楚真惹翻了糯米糕,死得惨的只有自己,任宣悻悻的回房,把自己摔向那张天蓝色的大床,慢慢吐出一口气。
  陡然间,觉得非常安静。
  糯米糕和月饼豌豆黄都是不爱叫的狗,这屋子里没了若素,就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寂寥。
  一片深浅浓淡的蓝,呼吸的时候仿佛沉在海底,吐气的时候又像是浮在云端,却都是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这么多年,他都是独自一个人过来。
  高中毕业,到了这个陌生城市,摸爬滚打,整整十四年,他在这里的人生即将和不在这里的人生平齐,但是,一直是一个人。
  除了大学开学头一个月的那些室友,这是他第一次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
  感觉很新鲜。
  因为是同类,所以绝对不用担心被看破之类的事情,相处就自然从容,而那个女子从来不多话,一向都是安静的待在他身边,应和他偶尔的说话,声调柔和得可以抚慰人心。
  就一个调 教者而言,她无疑无懈可击。
  就是因为这样优秀的女性,所以,他才会格外讨厌吧?
  偶尔静下心来想,任宣也觉得自己的讨厌没有道理可言。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讨厌安若素,想看她挫败痛苦。
  她也一样啊,她想的是如何征服他。
  唔……似乎,他应该制造一个让他看起来被她征服了的局面,这样,会比较有趣?
  摸着下巴,他兴味盎然起来。
  把空调调到最低,他起身从冰箱里取出了一桶冰,又冰了新的进去,在浴缸里放了凉水,一桶冰刷拉一声倒下去,自己也跳了下去。
  如此反复三四次,镜子里映出来的人呈现出青白的颜色,他哆嗦着回卧室,在空调的风口一站,感觉着身体上冰冷的水分被迅速吹干。
  先是冷,然后是混乱,麻木了片刻之后,一股诡异的热流从身体里传递了上来。
  再过一个小时左右,他就会开始发烧。
  任宣如此判断,慢慢矮下身子,蜷缩在了被空调吹得冰冷的地板上。
  他在意识消失前,按下了空调的停止键。
  
  若素回到家,看到的就是昏倒在地板上,全身赤 裸发着高烧的任宣。
  
  生病的任宣难缠得异乎寻常。
  不肯吃药不肯吃东西,绝对不肯上医院,脾气执拗又撒娇,拖着若素不允许她走开。
  若素被他拖得焦头烂额,好说歹说他也不听,气得甩手走人,却被他从后面一把拽住手,狠狠一口咬下去。
  ……这牙口说不定能和糯米糕较较劲了。看着手上汨汨冒血的牙印,若素心里一股火就慢慢涌上来,某种蛰伏在血液里的嗜血又暴虐的因子让她唇角不由得抽了一抽,但是低头一看那个咬了她一口就松口,委委屈屈蹲回棉被里蜷成一小团,只露出一点点银色发顶的家伙,那点慢慢上来的火就又慢慢下去了。
  被咬的是我的指头不是你的尾巴好吧?
  心里转着这样的话,若素叹了口气,弯下身子,用力把他的脑袋挖出来,任宣紧闭着眼,眼皮动得很快,一张脸苍白着,只颧骨附近不正常的绯红着,一头一脸的汗。
  伸手在他脖子上按了一下,颈上的动脉一跳跳的,体温高的吓人。
  他唇边还有自己的一线鲜血。
  任宣蜷缩在那里,微微发着抖,头发汗湿,平常那么漂亮又无所谓的男人,这个时候柔弱得像是一只被母亲抛弃的奶狗。
  叹气,觉得自己真是拣流浪动物的命,若素起身端了粥,放在床上的小桌上,坐到他旁边,把他整个抱在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胸前,又用棉被压实了,才耐心的一口一口喂他喝粥。
  也许是意识已经半模糊了,刚才还打死不吃的混蛋狐狸这时候浑浑噩噩的张嘴,乖巧的吞下了食物。调羹偶尔会压到他的舌头,任宣也不睁眼,就是软软的哼一声,甩甩头抗议,那种日常无论如何绝对见不到的柔弱姿态,让若素想笑,却在笑出来的时候忍不住叹气。
  喂完食物和药,若素去洗漱,刚抹了脸,就听到卧室里传出一声有气无力的暴喝:“安若素!”
  顾不得一脸沫子,她飞奔进去,看到任宣勉强睁着眼睛,虚弱又凶狠的瞪她,若素心里忽然就柔软下来。
  刚被她捡回来的糯米糕也是这样的眼神。
  一靠近就瞪她,还呜呜的低低咆哮龇牙,但是她一旦离远一些,它又会异常愤怒的对她狂吠,那种希望人靠近,但是又因为恐惧被伤害而狂躁的身影,跟面前这银发的男子慢慢重叠。
  而他确实是谁都驯服不了,所以谁都抛弃了的,流浪的炸毛狐狸。
  若素摇摇头,笑起来,“还要干嘛?”
  任宣迷迷糊糊的皱起眉,张了一下嘴,大概因为嗓子实在疼得厉害,说不出来话的关系,他眉毛更扭成一团,用力拍了拍身边,拍得软软的枕头蓬蓬的响,若素苦笑,认命的先把满脸的沫子都洗掉了,换好睡衣,钻到他厚实的棉被窝里。
  哎,他发烧,她这个健康人也要在大夏天高温35度里不开空调陪着他裹棉被发汗。
  全当桑拿减肥好了。
  若素乐观的想,看着那头混账狐狸二话不说直接伸手抱住自己,把头朝胸口一埋,她颤抖了一下,忍耐住一脚想把他踹下去的冲动,慢慢试图把他从身上拉开,改成自己拥抱着他。她努力了好几次,每一次都在差点成功的时候。被他要么手一挥,要么脚一架,给全数否定。
  最后迷迷糊糊的任宣大概实在被她搞的很烦,干脆一个翻身,彻底把她压在了下面,脑袋在她胸口上蹭了蹭,满意睡去。
  而被男人的体温和气息完全覆盖的一瞬间,若素全身僵直——
  非常恶心,然后,本能的想要抗拒。
  她几乎要立刻挣扎:怎样也好,踢开,丢开,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按倒床上,让他动弹部不得都好——
  太恶心了,这种居于人下,被别人所控制,所覆盖的感觉,太恶心了!!
  但是在手指碰到任宣肩膀的时候,那种隔着睡衣都能感觉到的高热,让她猛的警醒。
  他是病人,不能这样对他。
  胸前趴伏着的男人呼吸渐渐平顺,一直滚烫而不稳定的体温也随着他的入睡,而逐渐平稳下来。
  若素抬着手臂挡着脸,尽量不让自己去感觉身体上的气息和重量,只觉得一阵又一阵的恶心翻覆着胃。
  不要去想,不要去想,她这么告诫自己,意识却完全不受控制的集中在身体上的男人身上。
  即使遮挡着眼睛,隔着衣服,脑海里也能清楚的勾勒出他的身体姿态,他的触感,他的体温——
  猛的偏侧过头,她干呕起来。
  呕吐物的酸臭在雪白的地毯上蔓延开来,她脑子里只想着明天这一大块地毯都要拜托钟点工阿姨送去洗,真贵的一笔干洗费。
  门口有狗低低的呼噜声,若素抬眼望去,看着糯米糕一双看着她的漆黑眼睛,明明确确的写着担心。她虚弱的笑了一下,摇摇头,示意它不要过来,看好豌豆黄,糯米糕定定看了她片刻,赶着豌豆黄向客厅去,若素闭了闭眼,却感觉到指尖有软软的湿润触感。
  她睁开眼,一向懒洋洋能不动就不动的月饼正安详的看着她。
  并不是糯米糕那样担心的眼神,而是温和的眼神。
  “……我很好,没事儿。”她拍了拍月饼的头,月饼侧着头看了她片刻,又舔了舔她的指尖,避开地上的脏污,在她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安静的趴好。
  在自己能感知的范围内有了熟悉生物的气息,若素觉得好过多了,胃里不断翻涌的感觉慢慢被压抑了下去。
  胸前的男人忽然顿了顿,把她搂紧一点,模模糊糊皱着眉毛念了一个安字,她楞了楞,看着那张异常单纯的睡颜,看了一会儿,苦笑起来,用手背盖住自己的眼睛。
  安若素,你可以再没用一点。
  任宣在她颈窝里蹭了蹭,气息忽然就浓烈了起来,若素浑身又是一僵,刚刚压下去的浓烈呕吐感又浓烈了起来,她微一弯身,又要呕吐,忽然就感觉到属于男性的,骨节分明的指头,抚上了她的面颊。
  “……安……”闭着眼睛的大狐狸喃喃自语,像是安抚她一样,抚摸她的面颊和颈子。
  半昏迷半熟睡的人其实控制不好自己的力道,要么摸得人痒,要么摸得人疼,并不舒服。
  但是他一叠声含糊的唤着她:“安……安……安……”
  呕吐感神妙的消失。
  若素只觉得自己只应该对天长叹。
  安若素,你真得很没用。
  
第十二章
  任宣是在半夜被渴醒的。
  醒的时候意识并不是很清醒,脑袋蹭了一圈,脑子里那根管理智的弦才接上。
  身下的触感异常柔软,他慢慢低头,看到若素半蜷着身子,被他抱在怀里。
  在他印象里,这个女人非常讨厌在非命令的情况下被他拥抱。
  这个,算是他特意把自己搞到发烧之后的报酬吧,还在疼的嗓子笑不出声音,任宣只能扯扯唇角了事。
  女人抗拒不了的,是生病的人,小孩,以及小动物。
  会拣流浪狗回来养,还养的如此纯良,这个女子应该是具备相当母性的吧,现在证明,果然。
  这一下,应该离她更近了吧。
  微微笑着,他转头咳嗽了一声,被他压在身下的女子听到这一声,模模糊糊唔了一声,眼睛半睁不睁,就伸出手向他额头摸去,触手的温度让她眉目稍微舒展,唇角就隐约带了一点上弯的弧度出来。
  “……”细长眼睛眯细,任宣任那双微凉手指抚摸过自己眉眼唇角,然后,抬手,啪的一声,打开。
  窗外隐隐已经有了一线光亮,鸟叫的声音远远的敲击着玻璃,给人一种身处丛林的错觉。
  他用力并不小,这一下清脆异常,在清晨的静谧里传的尤其辽源。
  若素顿了顿:她实在太累,伺候了发烧的任宣整整一天,刚刚睡着,即便感觉到手上火辣辣的疼了一下,她还是没能醒来,只是嘟囔着一句什么,再度抬手,抚上任宣的面孔。
  她掌心微凉,比这凌晨的空气还要凉和柔软。
  醒来的时候身上非常干爽,不会觉得渴,胃部也没有空腹服药之后的烧灼感,床单和他昏迷之前的不一样,应该是已经换了一套。
  她把他照顾得妥妥贴贴。
  这次任宣没有挥开她的手,只是慢慢俯下身去,在极近的距离里凝视了她片刻。
  睡着的女子,纤弱得他只手就能拧断她的脖子。
  闭上眼,她就是发是淡的,眉眼也是淡的,连嘴唇的颜色,也是淡的。
  大概是高烧烧昏了头,他鬼使神差的低头,在她唇角吻了一下,却在碰上的时候,拧起了眉头。
  他没有“触电一样弹起身体”,一是没力气,二是若素的嘴唇柔软甜美,亲吻的触感非常好。
  任宣向来是想到了就做,这么做之后代表什么意义,容后再想。
  眷恋的又啄了啄,任宣重新靠回她胸前,任宣闭上了眼。
  怀里人体的和脸上抚摸他面孔的手的温度,都非常舒服。
  于是他也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若素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通知任宣的秘书,说任宣发烧了,要请假。
  对方显然在任宣手底下做事时间长了,练出来一身钢筋铁骨一般的淡定,丝毫没有为毛任宣病了,她会知道,还她来请假的疑问。
  抽身起来去做饭,腰却被已经醒了的任宣搂住不放,生病了就死撒娇的男人抱着她不肯放手,她想了想,叫来糯米糕,让它跳上床,在一人一狗不解的注视下,扳开任宣的爪子,把糯米糕塞了进去。
  “它比我暖和。”她解释,然后在一人一狗惊诧过度“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的!”的眼神中,向厨房进发。
  糯米糕不爽的看了一眼任宣,看主人一走,立刻就要跳开,却被任宣坏笑着一把按住,抓在怀里。
  你不是不愿意被爷抱么,那爷就还非得抱你了还就。
  糯米糕也毛了,回头就是一声咆哮,大有忍无可忍无须再忍的架势。
  听着他们两个在屋子里吵架,在厨房熬粥的若素摇摇头苦笑,用木勺小心的搅动锅里的粥,浅浅的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她的手背上。
  昨晚就是这只手,抚摸上任宣的脸孔,却被狠狠甩开。
  昨晚她醒着,根本没睡。
  漫漫的就想起那个男人那时候的表情,凶狠的,傲慢的,不屑的,然而却又带着一丝茫然和天真。
  若素摇摇头,慢慢蹲下,紧紧的抱住了自己的身体。
  心脏稍微有一点点疼。
  怎么办?
  
  任宣到礼拜二才能去上班,刚进办公室,迎接他的就是好厚一叠文件。
  震得他这样的工作狂都哆嗦了一下。
  转头抓来秘书长问怎么回事,答:董事会不满意标书,打回重做。
  任宣立刻就发飙了,把秘书朝旁边一甩,直杀楼上行政总裁室!
  ZS的现任行政总裁谢移是任宣的学弟,两个人在大学的时候就认识,但没什么深交,八年前,ZS经历过一轮很大的内部洗牌,谢移顺利上位,那次洗牌,任宣押对了宝,选择站在最开始没什么人看好的谢移这边,才有了今天的扶摇直上。
  冲进行政总裁办公室,还没等谢移冲上前去拍桌子,坐在宽大办公桌的俊美男人就对他比了个手势,要他把门关上。
  任宣陡然一醒,察觉到谢移早就知道他会上来,有话要和他说,转身把门关好,脸上的怒气褪得干干净净,带上平常一贯的吊儿郎当,双手插在裤袋里走过去,斜斜坐上谢移的办公桌,“来,说吧,有什么心里话就和哥说。”
  谢移面无表情的看了看他,慎重的取出一个袋子,递给他,示意他拆开看。
  任宣吹着口哨拆开袋子,里面赫然是一份标书。
  看了一眼标书的抬头,他就发现自己不怎么笑得出来了。
  那是一份针对大新银行澳门保险业务的标书,和他正在做的那一份格式相同,只不过,是ZS最大的商业竞争对手,东环集团的标书。
  这次对大新的竞争,作为X市乃至于全国都最具实力的金融集团之一,东环确实也是相当积极的竞争,可以说,对ZS而言,这个昔日的冤家今日的对头依然是前进路线上最大的阻碍。
  而最大竞争对手的标书,现在就在他手里,这只有一个可能——商业间谍。
  在这点上任宣没有任何心理洁癖,商场就是不见硝烟的战场,你不杀人人就杀你,只要是有点规模的公司,就没得什么干不干净,只是比谁更脏一点而已。
  迅速浏览一遍,任宣咝地吸了口气,“……可靠吗?这个。”
  “可靠。”身穿一套黑色西装,给人一种凌厉之感的俊美青年挑眉,“你觉得做的怎样?”
  任宣正仔细的再看一遍,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大约三十分钟,把标书放下,任宣又是一贯嬉皮笑脸了。
  “做的好啊,比我做的好多了。”
  谢移听了,脸上微微现出一点笑来,是冷淡而讥诮的,偏偏又透出一点欣赏的意味,就纠结成一种妖异的美,“我最喜欢就是你这点,承认自己不如别人。”
  “啧啧,你给我对等的情报,我也能做出来。”任宣撇嘴,拣了几页丢到他面前,“做这份标书的人大概是从大新跳槽的吧,你看他多熟悉大新内部?我说,总裁,你在责怪我无能之前,应该先把公关部先奸后杀,再奸再杀,精英倾巢出动就给我了七页半的报告——还是靠拉大行距扩大字符死拽出来的七页半。”
  谢移想了想,眨眨眼,淡淡的说,“准奏,朕准你去奸杀个爽。”
  任宣耸肩,哈了一声,谢移却是一笑,那张本来冷淡十分的俊美面容,因为这一笑,陡然生动起来,几乎有一种妖艳味道。他微微眯起那双上挑的凤眼看了一眼任宣,又移到他手中的标书上,“给你半个小时,背下上面的数字,重新做一份标书,这个我要烧掉。”
  “切,你太小看我了。”任宣嗤之以鼻,“不然你以为我第二遍为什么要看那么久?”这么说,任宣却还是从头翻起,认认真真看第三遍。
  “那你还给我,我立刻烧掉。”
  “不要。”断然拒绝,“既然有能看第三遍的机会,一定要看第三遍,保证万无一失。”
  “啧,这就是我其次喜欢你的地方啊。”向后仰靠而去,谢移敲了敲扶手,“那就交给你了,任宣。”
  
  任宣从行政总裁室出来是中午的事情了,匆匆在若素的监督下把饭啃完,他把投资开发部的主要负责人召集起来,喜气洋洋的宣布,标书推翻重做,大家一起来努力吧!
  秘书室和一干负责人客气的对他竖起了中指。
  他越发笑得春光灿烂,保守估计,那副嘴脸在手下看来,肯定比猪八戒恶心出了至少百分之二十。
  啊,对了对了,我给你们几个数字,你们照着这个数字给我往下算,啊嗯?三天后给我交成品。
  数字下发,大家哀号一声,扑回座位上干活,已经没有对他继续比中指的力气了。
  看着手下人人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任宣站在自己办公室地中央,很是得意的叉腰仰天响亮的哈哈哈了三声,奔回座位前面干活。
  他真的不是S么……
  若素默默站在一旁,同情而淡定的拿出手机给钟点工发了一条短信,告诉她这几天自己不回家,希望她能帮忙遛狗。
  
第十三章
  
  接下来到周末之前的三天,整个投资开发部就是活生生的修罗场,所有人走路的时候都把地板当任宣的脖子踏,杀气腾腾到挤电梯的时候别的部门的人都惊恐的朝旁边缩。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好处的话,就是这三天投资开发部没有任何迟到早退,因为大家集体以公司为家,干活累就横七竖八在椅子上挺尸,醒了继续干活。
  据说偶尔有其他部门加班到深夜的,从投资开发部走过,信誓旦旦的说自己看到了一簇一簇又一簇的鬼火在一堆死不瞑目的加班尸体上飘。
  秘书室占了任宣的办公室套间当基地,任宣就不客气的占了执行总裁室当睡房。
  第一天的时候,谢移一早推开门,就看到自家地毯上主管投资的副总和副总助理依偎在一起,睡成一个太极图案,他想了想,上去把任宣叫醒,蹲在他面前很诚恳的说,我里间有床。
  任宣一副二皮脸,说,单人床睡不下啊。
  于是当天下午,在总裁室外一干八卦爱好者的注目下,一张豪华双人床运进了休息室。然后,一脸暧昧的上去按按摸摸,最后满意点头,同意它抬进去的,不是休息室的正主谢移,而是楼下的任宣。
  那天,公司内部网桃色新闻激爆!
  至于为什么爆的都是:“惊悚!总裁终于推倒副总!”、“绝密新闻!副总深情暗恋十余年,终于告白成功!”这种往断背方向去的料,就不得而知了……
  而掩盖在两个男人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下,被完全忽视了女主角,淡定表态:床挺好,就是有点小。
  
  事实证明,商场上是没有所谓省油灯这种产物的,大家拼的都是谁更不要脸一点,
  既然谢移能从东环挖出来标书,那么东环就能直接策反他们家策划。
  标书做出来的当天,投资开发部一个主管辞职,当天下午,任宣宣布,标书内容泄漏,全体开发策划部成员停职等待调查。
  而此时,距离上交标书的最后期限,只有五天了。
  谁都清楚,在投资开发部全军覆没的现在,剩下一个喘气的任宣,你给他三脑袋他也不可能再做一份标书出来。
  任宣完了。
  这是公司里对这次事件的一致评价。
  他是谢移的嫡系人马,这次泄密会直接动摇到谢移在董事局的地位——谢移上位时间不久,上位的手法也是众所周知的不光彩,这几年在ZS根基虽然扎下,却不是太牢,这样一个泄密计划,如果他不能立刻把任宣这个马前卒拱出去当替罪羊,那么被董事会的敌人吊起来示众的很可能就是他。
  谢移向来以心黑手狠著称,在所有人都不怀疑他会弃卒保车的时候,他对任宣下的裁定和任宣对整个投资开发部的人员下达的命令一样:停职待查。
  于是公司里上下关于人事浮动猜测不定,任宣倒无所谓,收拾收拾,颠颠的跟着若素回家,到家第一件事,是让若素把三只狗狗暂时寄养到宠物店,若素要他说明白为什么寄养,任宣摸摸下巴,答了四个字:“工作需要。”
  很清楚现在面前这个依旧笑嘻嘻的男人面临的是什么,若素略想了想,点头答应,和他一起送走了三只狗狗,半路又去大采购,回到家里,任宣先拿走了她的手机,又向她要来家里的所有钥匙,反锁了房门,把钥匙一揣,电话线一剪,这个房间陡然就立刻成了完全封闭空间。
  若素第一反应是真乃杀人放火必备条件。于是她抱臂而立,等着看任宣怎么杀人放火,对方把窗帘放好,三下五除二把自己剥干净,回头看了她一眼,奇怪的说:“还等什么,过来啊?”
  “……你是要我S你还是要干嘛?”上下打量他片刻,有点搞不清楚他到底要干嘛,若素慎重的问。
  “当然是S我了。”这么说着的时候,任宣理所当然的坐在大床中央,架起了笔记本电脑,若素把他的话翻过来倒过去嚼了嚼,又看了看他的状态,得出来一个结论:他是要工作……吧?
  任宣看都没看她,甩手把一打资料丢到她怀里,“我标了红字的部分数字重新按照我的指示修正。”
  “……你再能干,单凭我们两个是绝对没有办法在五天之内赶出一份新的标书出来的。”若素很清楚自己的斤两,她确实很聪明,大学的知识也学得非常扎实,但是做任宣的下手,她还没这个本事,最多也就帮核对一下数据罢了。
  “谁说我要赶新的标书出来了?啊嗯?”任宣从电脑后面抬起头,模样似笑非笑,一双细长眼睛好看的眯起来,银发柔顺,锐光流转,分明一只修炼成形的狐妖。
  “来,我问你,我们没法靠我一个人再赶一份标书出来,但是东环拿到我们的标书,你说来不来得及趁剩下的五天根据我们的标书,重新制作一份标书?”
  若素在心里算了算,点头:“来得及。”
  一手敲下键盘,柔和的钢琴曲飘了出来,银发的赤 裸男人托着下颌,露出了一个悠悠然又带着恶意的表情,“好,那假如,他们拿走的标书里的数字都被我动过手脚了呢?”
  “——!”若素倒吸一口气,对面那个悠闲看她的男人只是淡淡勾起唇角,“标书没有问题,只是需要重新计算几个核心数字,如果要做的工作只是重新修正数字,那么即便是你也做得到吧?虽然是因为你履历干净才选你的,但是如果连这么简单的东西都做不到,我也会很伤脑筋的。”
  男人语气平和,却是一种对她不保有什么水准以上期待的语气,那一瞬间,若素忽然有种错觉:任宣远比她本人还要清楚她本身的能力底限在哪里。
  胸膛里慢慢翻腾起来的感情是,不甘心。
  没法和这个男人站在同一个高度。
  她还太年轻,再怎么天资聪颖,他和她之间,横亘的是时间这条无法逾越的洪流。
  若素绷紧下颌,慢慢点了点头。
  
  跟任宣工作,确实就如同被S了一遍一遍又一遍仿佛。
  高强度而又枯燥。
  金融投资公司的投资开发部,听起来名头响亮又好听,实际上就是跟最枯燥的数字打交道,一遍一遍反复演算,用数字来预测未来的金融交易利润和风险。
  第四天,若素在又核算了一遍金融风险准备金的底限和上限以及产生的利润差额之后,看着满屏在程式里飞快奔跑的数字,她实在忍耐不住,跑到洗手间去干呕了一番。
  算得太恶心了,现在脑子里一想到数字,就恶心的想吐。
  没有网络,不和外界做一切联系,工作48小时,睡10个小时,再工作,反反复复来来回回演算数字,两个人之间除了必要的交谈,连话都不说,缩在自己天蓝色的洗手间角落里,若素几乎有一种错觉,这个世界都是数字化的,而她即将被这些数字所吞噬。
  痛苦的闭上眼,她伸手按了按额头,感觉到神经都在一跳一跳的疼。
  她觉得自己根本帮不上任宣的忙。很多工作都是任宣驾轻就熟的,她做起来确实磕磕绊绊,任宣本人也说了,之所以会选她,是因为在目前这个风声鹤唳,根本不知道内部还有没有商业间谍的情况下,才迫不得已选了从认识到签订契约到被邀请加入ZS都是纯粹偶然的她。
  和她的才能毫无关系。
  想到这里,不仅神经,胃部都开始疼痛起来。
  洗手间的门轻轻滑开。
  任宣推门而入。
  不想也不能在这个男人面前示弱,若素扶着墙想站起来,却被银发的男人一把捞住手臂,略嫌粗鲁的拽了起来。
  若素踉跄一下,被他按在了洗手台上。
  镜子里的女人脸色惨白,眼神飘忽,眼下一片青黛,衬着淡色的眼眸淡色的发丝,就象一个随时都能灰飞烟灭的柔弱幽灵。
  男人的指头钳制住她的下颌,命令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听着,我选你确实是因为你履历干净,但是,也因为我判断你至少不会拖我的后腿。”
  感觉到被他压制在臂弯里的女子挣扎了一下,任宣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指头扳起她的脸,几乎将她整个人压在宽大的洗手台上。
  “你看看你自己现在这样子,象个丧家犬一样,可以调 教我的女人,原来不过如此而已么?”
  “——!”若素几乎转头就要破口大骂。但是额头上一阵抽疼让她闭起眼睛,急急喘了一口气,心底那股几欲爆发的无明火慢慢下去,她不再挣扎,调匀了呼吸,低低说道:“放手。”
  任宣看看她,慢慢放开。
  她没有立刻转身,而是轻轻掬了一捧温水洒在脸上。
  她凝视着镜子里自己:头发湿淋淋的朝下滴水,脸色依旧惨白,眼底却多了一线锐利素色,无意义的笑了下,她看向镜子里倒映出来的男人的脸,“……打气的方式很特别。”
  任宣靠在门口,拨了拨额头上乱七八糟的头发,“但是很有效不是吗?”
  “没错。”若素转过身,轻巧的跳坐上洗手台上,拽下架子上的毛巾丢到他脸上,“作为谢礼……”
  “嗯?”任宣站到她身旁,拧开了水龙头洗脸,细腻的水流飞溅上她的指尖。“怎样?”
  手指滑过他的颈项上那个鲜红色的,证明他是自己所有物的项圈,若素微笑,侧头,亲吻其上扣在颈侧的锁扣,女子的声音犹如一层菲薄的,甜美雾气,“等忙过了这阵子,会好好让你发泄的。”
  她淡然笑道,跳下洗手台,转身离开。
  
第十四章
  怎么可能会输给你。
  她在心里说。
  
  高强度到近乎于体力劳动的脑力劳动一直持续到了标书上交截至日当天,早上八点,任宣随便套上睡衣,拿出钥匙开门,门口赫然是暂时客串快递的谢移。
  看到他身后的若素,谢移似笑非笑,也不多问,接过标书,毫不废话,转身就走。
  关上门,把身上的睡衣一甩,任宣就跟电池用完一样,干干脆脆两脚一软就坐到了地上。
  若素在后面一架,好歹让他没砸到地面上。
  任宣晃晃脑袋,口齿不清:“不行了……好困……”
  昨晚他放若素去睡觉,自己埋头干了一夜,现在若素还能支撑,他是彻底不行了。
  若素咬牙架住他,把他弄到卧室,往床上一丢,刚要转身出去,却被任宣一把拉住。
  他口齿不清,“一起睡……”
  我要去做饭打扫房间接狗狗回来总之我有很多事情要做——
  你赶紧去睡觉睡醒了吃饭洗澡刮胡子——
  明明可以对着他直接说出来,但是看着把脸埋在被子里,胡子拉碴,眼窝深陷,连狐狸皮一样的头发都乱蓬蓬炸毛,话都说不利索的男人,忽然就所有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顺从的被他象个大抱枕一样抱住,她发现,居然已经不那么恶心了。
  她自从十七岁经历过那次事件之后,就对于一切非自己主动下的和男性的生理接触都有着极端的厌恶。
  在最严重的时候,甚至连瞬花倒给她水,只要她想到这杯子被男人碰过,她都能吐出来。
  而现在,这个男人即便抱着她,她也不会觉得想吐了。
  这该算是习惯的力量么?
  翻个身,面对他,若素看着看着,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她做了梦。
  梦里颠三倒四的各种片段汹涌而来。红的绿的蓝的黑的,最后是一片淡去的白。
  雪白的颜色几乎刺得人没法睁眼,但是明明是那么刺眼的光芒,她偏偏能看到雪白里一张又一张不怀好意的脸。-——
  女人的,男人的,脸孔们旋转着扭曲,伸出猩红的舌头,最后被光芒绞散,雪白里带了腥红,有若被水冲洗过的刚刚切割下来的肉,分外触目可怕。
  她慢慢蜷缩起来,捂住耳朵,环抱住自己。
  让她觉得自己会被溶化的光芒忽然消失,黯淡下来的光彩里有人向她伸手,声音温和,手指修长,对她说,我带你走。
  她迟疑了一下,心底忽然有绝望涌了上来。
  只要搭上这只手,自己就彻底的,远离了正常的世界吧。
  但是,她有什么可选择的呢?
  她只能选择交付——
  就在这时,她忽然觉得自己身子被晃了几晃,意识朦朦胧胧又飞快的转回来,她睁开眼睛,旁边那只狐狸大爷很大爷的推推她胳膊,打了个哈欠:“我饿了。”
  态度理所当然的然她在心里骂了一声,日,却也可奈何,掀被下床,从冰箱里端出菜来,丢到微波炉里。
  跟在她身后也晃晃悠悠到了厨房的任宣挠一挠头,斜靠在门框上,语气平淡:“你刚才做噩梦了吗?”
  若素正在调整微波炉上的开关,她顿了顿,无意义的啊了一声。
  任宣低声哼笑,换了一个让自己更舒服的姿势,“因为你哭了。”
  “……”若素忍下了立刻伸手去擦眼睛的冲动,只是冷冷的看了任宣一眼,“不要说这种会被立刻拆穿的谎言。”面颊上并没有泪痕的触感,她哭没哭,自己还不知道么?
  任宣继续笑着,只不过笑容饶有深意了起来,他舔了舔上唇,样子色气煽惑,让抬头看他的若素心里一窒。
  男人悠悠闲闲的说:“那是因为我把你的眼泪舔掉了啊~~”
  微波炉恰好叮了一声。
  若素慢慢直起身子,面容上浮过了一线冷笑的意味,双手环胸,“……看样子你非常期待被调教是吧。”说完这句,她转身向外走去,走过任宣身旁的时候,一把拉住他颈子上的红色项圈,让毫无准备的男人一个趔趄。
  任宣楞了一下,似乎是在想要不要反抗,但是看到女子那挺直的脊背,他微微笑了笑,就踉踉跄跄着被她拖着走了。
  把任宣这么一路拖到隔壁的调教室,把他双手悬空扣在铁链上,双脚扣上束缚环。
  女人对他露出了一个带着被惹怒了的森冷意味的微笑,然后趋前,亲吻他的嘴唇。
  冰冷而饱含怒气的吻,在若素咬破他的唇角的一瞬间,浓烈了起来——
  鲜血的气味让任宣兴奋起来,他啃咬她,嘴唇厮磨,牙齿磕到牙齿,舌头彼此绞杀,她的鲜血和他的鲜血混杂而下,变成爆烈而血腥的情 欲味道。
  仿佛彼此决斗一般的亲吻里,若素拉动拉杆,轰然一声响,一具木马从暗格里翻了出来。
  若素结束了这个吻。
  伸手取过木马旁放置的一根九尾猫皮鞭,她唇畔是血,笑容妖异。
  熟练的手腕一抖,九股鞭头挽出一个漂亮的花,击出数声脆响,“来让我快乐吧,我的宠物。”
  女人的笑容染着鲜血的味道。
  
  
第十五章
  
  一直到最后被若素从木马上放下来,他一直身处甜美的极乐地狱。
  比上次更惨烈的是,这次任宣很坚强的挺了过来,到最后都没有昏厥,他用身体记住了若素施加在他身上的每一鞭,每一个痛楚和快乐。
  被从木马上放下来,任宣就瘫倒在地毯上,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他只能感觉到若素俯下身子,分开他的双腿,轻柔的给伤处敷上药膏。
  股间和大腿内侧充血和破皮相当严重,幸亏谢移大发慈悲给了他接下来五天假,不然他真的只能螃蟹一样横着走路去上班了。
  药膏抹上去就是一股直冲脑门的激疼,他咝咝的抽这气,肌肉反射性的抽搐。
  不过药倒是真好,疼过之后就清凉起来,不那么火热的涨疼。
  他现在这样子,确实没法再移动,若素想了想,去隔壁取来了几床厚厚的毯子,铺好,把任宣翻上去,跪坐到他脚边,轻柔的揉着他淤血的脚踝和膝盖。
  女子的手劲刚刚好,不轻不重。
  她掌心灼热。
  任宣从半垂下的银发间斜睨了她一眼,积蓄了片刻力量,抬起手,搭在她的膝盖上。
  若素的体温不正常的高着。
  任宣眯细眼看向坐在自己身畔,为自己揉捏的女子。
  头顶上是柔和而不刺眼的灯光,微微带些暖黄,被若素的身体遮蔽成浓淡不一的颜色,软软投到他的脸上。
  女子垂下的容颜安谧静好,有若夜里徐徐盛开的花。
  他的手搭上她膝盖的时候,若素揉捏的手顿了一下,任宣微妙的挑高了唇角。
  手指缓缓向前,堪堪碰到她黑色长裙堆集在腿上的缝隙,却被若素只手按住。
  她没有抬眼看他,依旧垂着眼。
  任宣也没有动,只是安静看她,才发现,原来她连睫毛都是淡色的。
  她本来就是个淡色的女子。
  从第一次看到她开始,她便安静,从容。
  然后,干净得让人讨厌。
  人人纸醉金迷,人人堕落,只有她干净柔软,不突兀,不融入,亦不旁观,只是存在——她明明和他一样,怀抱污秽的欲望。
  讨厌她,就是从第一眼开始的。
  她凭什么干净?
  任宣模模糊糊的想着,忽然就扯开唇角笑起来,唇边她咬出的伤口绽裂,腥的液体滚下来,若素猛的抬头,任宣又笑起来。
  看,这样干净的外表下,不也是一头兽么,渴望着鲜血,稍微有一点血气就会引起欲望,会把猎物啃个干干净净的野兽吗?
  “想吻我吗?”他嘶哑着声音问她。
  若素楞了楞,淡色的睫毛眨了眨,迟疑了一下,然后几不可闻的点点头,任宣又笑,血在唇角流成一线,“那就吻吧,记得要把血全吞下去。”
  若素看了他片刻,迟疑着,伏下身,舌尖滑过他的唇。
  带着鲜血的味道,然而温柔甜美的亲吻。
  他张开嘴唇,若素的舌尖滑了进去,他模糊开口,“呐,若素,你对我有欲望吗?”
  手掌覆盖下的肌肉紧了一下,那个女子在接吻中的回答宛若叹息。
  “是的……”
  亲吻在血迹被舔舐干净之后结束,若素的腰却被任宣另外一只手揽住,被迫趴伏在他胸前,若素没有反抗,尖削下颌搁在他的锁骨上,呼吸可闻,心跳交叠。
  两个人就这样,谁都没有说话,过了片刻,若素微微闭了一下眼,然后开口:“……对不起。”
  “嗯?”挑眉。
  “……迁怒了。”这次她自己失控,下手轻重,自己清楚,已经接近于虐待了。
  任宣其实挺想说自己难得这么淋漓酣畅的被S一把,感觉很好很强大,但是看了看她脸色,觉得到现在气氛似乎不太适合说这么人品的话,想了想,他说:“……其实你没哭。”
  若素没说什么,只是摇摇头。
  安静笼罩,方寸之间,诸神静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任宣抬头看向毛茸茸的天花板,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清浅,“我曾喜欢过一个女孩子,是学校的校花,非常漂亮,作风大胆泼辣。”
  “……”若素没说话,只是睁着一双浅色的眼睛,等他继续。
  “我很快就追到她,两个礼拜后,就逃课去了她家。”
  “她对着我脱下衣服,然后我就逃了,这可是我人生里到现在为止,唯一一次落荒而逃哦。”
  “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我看着她赤 裸的身体,我希望她踢我,打我,撕咬我。就算那时候年纪小,也知道这是不对的。等我想明白,自己可以用情趣来打混过去嘛,可以让她狠狠的满足我嘛,结果当我兴冲冲的跑回去的时候,就被那姑娘哭着砸了满头包。”
  “……然后?”
  “然后回去看了好多书,发现自己原来是个变态。”他笑着这么说,样子从容,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发,“就只好离开家,逃得远远的,想着也许就要死在亲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了吧。”
  “……不要说这么幼稚又难过的话。”
  “……幼稚又难过啊……确实呢,但是是实话啊。我父母都是教师,在内地老实正统了一辈子的人,要是跟他们说,他们唯一的儿子是个M,要被人打,虐待才会爽,面对普通女人硬都硬不起来的废物,你说他们会不会杀了我再自杀?”任宣满不在乎的笑着,那双漆黑细长的眼睛微微渗着一点暗淡光彩。
  等他说完,若素安静了片刻,才静静的开口,“……我喜欢过一个不能喜欢的人。而最开始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个人我不能喜欢。”
  她说话时候,嘴唇开阖,抵在他锁骨上的下颌振动,给他一种微妙感觉,她继续说道:“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性向的?”
  “高三。”
  “我是高二,十六岁。”她无意义的微笑了一下,也许是灯光的缘故,她那个笑容看起来惨淡而优雅,“你想过要改变吗?”
  任宣摇头,“我这个人从来顺其自然。”
  “但是我想过。”她轻声说,“我喜欢那个人到了,如果对象是他的话,我什么都可以改。我甚至想过,只要他也能喜欢我,我做M都无所谓,只要他能喜欢我。”
  若素性格不算激烈,但是在性取向方面,她是彻彻底底的五分S。
  S&M的评风系统中,最高是五分,倾向性由高到低排列,三分是偶尔可以接受逆反角色,尝试与本身性向相反的角色,四分是在强迫情况下,可以尝试,五分的S和M是绝对不可能扮演相反角色的。
  在这项评定里,任宣是三分的M,若素却是五分的S。
  那你真的很爱他,任宣觉得自己应该这么说,但是他发现自己说不出口,仿佛这句话说出来,他就承认了什么一样,心底有微妙的抗拒,于是他什么没说,只是顺着他的脊背。
  若素继续安静述说:“我下定了决心,他觉得我正常比较好的话,我就把所有的本性压抑下来,做个乖孩子,但是,某一天,我发现了,他不是我可以喜欢的人,于是我干了件蠢事,十七岁那年,我离家出走了。”
  “……确实相当蠢。”任宣赞同她的自我评价
  若素笑着点点头,“那时候懂什么啊,带出来的钱花不到一个月就花光了,被房东赶出来,在街头乱走,就看到有小广告,说什么S&M俱乐部高薪招人的,就跟无头苍蝇一样一头撞了过去。”
  “结果发现人家招的是M对吧?”任宣冷哼一声。
  正规的俱乐部,是不会通过招贴广告之类的东西来招聘调 教师的,至于街头小广告那种,都是没有正规营业资格,连鱼龙混杂都说不上,只有一堆食人鱼的半暗 娼形式的俱乐部。
  正规俱乐部,是不提供M服务的,因为俱乐部不能保证身为S的客人可以严格按照规章操作,提供M服务的话,遇到个性格暴戾的生手,百分之九十的可能要出人命。但是那些不正规的俱乐部,则大部分提供的是M服务,多半还兼营卖 春和违禁药物交易,也只有什么都不知道的菜鸟才会去。
  “是啊,差点被□。”若素笑起来,神色里有一点点疲惫。
  她吐出一口气,长长的额发覆盖下来,遮蔽了那双淡色眼睛里的眼神。
  “然后,我杀了人。”
  她抬头,看向惊讶的瞪大眼睛的任宣,微笑,“我被人从那里救出来的时候,我身旁是一具尸体。你知道尸检的时候,法医是怎么说的吗?”
  “……怎么说?”
  “他说,这个男人被猛兽袭击过吗?”微笑,从容淡定,“我咬断了他的喉咙。”
  继续安静的微笑,“但是我没有记忆了,我完全忘记了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她这么笑着说,注视着对面的男人,任宣拧着眉毛,好看的眼睛直直看她。
  很好,他没有跳起来逃走。不错,值得赞赏。
  她不再说话,任宣则陷入了某种思索,从后面按住她腰的那只手无意识的上下抚摸,顺着她的背脊和头发,柔软而带有某种安静意味。
  
第十六章
  她这么笑着说,注视着对面的男人,任宣拧着眉毛,好看的眼睛直直看她。
  很好,他没有跳起来逃走。不错,值得赞赏。
  她不再说话,任宣则陷入了某种思索,从后面按住她腰的那只手无意识的上下抚摸,顺着她的背脊和头发,柔软而带有某种安静意味。
  过了片刻,他慢慢开口,语气很笃定:“……不会留任何案底的。”
  “……啊?”
  “嗯嗯,那时候你没成年,又是性 侵犯案,安啦安啦,你是正当防卫。”说完任宣很得意的点点头。
  若素淡色的眼睛看着他,然后笑起来。
  她真心实意笑起来的样子象只小小的貂。
  皮毛干净,样子小巧惹人怜爱。
  任宣为自己的想象笑了一下,是啊,她是很象貂,看上去这样柔软干净,然而内里脾气极坏,擅长记仇。
  他满意把话题转回去,“你说过,你对我有欲望对吧?”
  若素不晓得他为什么这个时候把这个茬提起来,只眼睛眨了眨,安静看他,任宣另外一只手慢慢从她颈项上抚摸上来,下颌,嘴唇,鼻梁,眼睛,额头,然后从耳侧滑下,按着她颈侧脉动的血管,指尖柔软而甜腻的移动,带着一种微妙的色 情味道。
  他声音柔软,偏偏带了几分片刻前呻吟的余韵,撩人而美好,“说说看,你想进入我,还是被我进入?”
  真是个无耻的问题啊……若素在心里掂了掂,本来想给他一个随便敷衍的答案,但是看他一双眼睛紧紧的看着自己,忽然就没法说谎了。
  她的气息拂在他的唇角。
  “……我想我是个男人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进入你,占有你。”
  “啧啧,五分S的侵略性真是可怕。”任宣笑了笑,凑过去,吻了一下她颤动的长睫。
  “但是你知道吗,我想进入你。若素,生平第一次,我想占有一个女人。即便你拒绝了,我还是希望可以占有你。”
  “……”若素没有说话,任宣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了起来,若无其事的抱着她翻身,向旁边一滚,小小的打了个哈欠,若素拍拍他的脸,“困了?”
  她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已经折腾到半夜十一点了。
  嗯嗯嗯,他用点头表示自己的现状,若素想了想,伸出手,搂抱住他的身体,拽了条毯子盖上他的身体。
  “睡吧……”她率先闭上眼,静静的说。
  
  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下午,先醒的是任宣。
  他是被饿到痉挛的胃疼醒的。昨天他是刚要吃饭就被若素按倒S了,到现在水米未进,胃疼得一阵阵痉挛。
  按着肚子缩起身体,他费力的推推若素,看着对方朦朦胧胧睁开眼睛,他恶声恶气的说,“我饿了。”
  若素过了几秒才彻底清醒,看着面前胡子拉碴,比昨天看起来更落魄的任宣,她忽然大笑起来,拍拍他的脸,好心情的去做饭了。
  吃完了饭,若素端着盘子出去,任宣觉得地板挺舒服的,腿和肌肉还在疼,就干脆赖在这里不动地方,若素也随他,还体贴的给他拿来了笔记本和手机,他靠在堆在墙边的抱枕上,查看电脑里的邮件,看到一封的时候,他眼皮一跳,听到脚步声从门口传来,按下笔记本,看向走来的若素。
  若素拿过来的是一堆洗漱用品,他配合的仰起头,一条热毛巾覆上他的脸,最开始的烫之后,一种脸部肌肉被完全舒活开的感觉升起,任宣舒服的吸了一口气,透过毛巾传来,带了热度的空气熨帖过嗓子和肺部,分外鲜活。
  伺候他洗完脸,若素移开了靠枕,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从端过来的小框里拿出一把剃须刀。给他拍上剃须泡,安静而专注的给他刮胡子。
  刹那间,一切安静下来,只有电动剃须刀特有的嗡嗡声在静谧的空间里传递开来。
  他被笼罩在若素安静的影子里。
  那个女子小心翼翼,指尖细腻,沿着他肌理纹路小心按压,为他整理仪容。
  心底某个地方慢慢泛起了近似于温柔的感觉,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安静靠在她怀里,闭上眼睛。
  
  谢移在把他踢出来欺敌的时候,许诺他可以连休五天,加上周末,放他一个七天长假,任宣感激涕零。
  他们这种高管,看起来闲,实则几乎等于没有长期休假,这七天假是近三年来任宣的第一个假期,结果因为这样和那样的不可抗力,他宝贵假期的前三天全部贡献给了被他霸占来当床的调 教室地板。
  到了第四天,又是一个周日,好不容易不用横着移动的任宣叉腰站在调 教室的毛毛毯上宣布,今天晚上有个S&M之间的相亲派对。
  除了提供服务的俱乐部,圈子里还有一种类似于婚姻介绍所的中介所,正规的中介所不经营卖 春,入会者需要提供明确而详细的个人资料和性向评分测验,经过反复审核,确定无误之后,缴纳一笔相当数量的会费,即可入会,中介所会根据个人资料,定期安排派对,介绍会员内尽可能合适的对象介绍,如果有情投意合的,而且在交往一段时间之后没有分手,在三年之内,中介所还要负责定期电话访问或者回访,来确定双方的安全——没有办法,S&M本身的特殊性决定了这点。
  这种因为对象彼此之间并不涉及金钱关系,彼此看顺眼之后,建立的也是类似于情侣的关系,安全保证也不低,会费虽然高,但是算起来还是比俱乐部便宜很多,所以颇受到一部分圈子里的人的欢迎。
  若素倒真是从来没有参加过这种派对,她楞了一楞,看向任宣的眼神就慢慢复杂起来。
  任宣一下子就看懂了她的意思。
  他大笑起来,好笑的伸过手拧了拧她的脸颊,“你觉得我钱多是没地方花怎么着?雇着你还去找伴,只不过他来邮件通知我,反正会费我都缴了,不去白不去,正好也出去散散心。不然闷在家里都闷坏了。”
  若素斜睨他一眼,拍拍手,趴在一边地毯上睡觉的月饼和豌豆黄就摇着尾巴扑到她怀里,轻轻咬着豌豆黄那对奇大无比的耳朵,她嘀咕:“我宁肯在家里陪宝贝……”
  任宣不耐烦的抓住豌豆黄就想往外丢,手腕一凉,赫赫然糯米糕四颗三四厘米长的獠牙就抵在他手腕上,一人一狗僵持了一会儿,在糯米糕淡定的眼神里,任宣讪讪的把欲行不轨的爪子收了回来,咕哝着,“我只是想去炫耀一下你嘛……”
  啊,想起来了,这个家伙在自己之前最高接受调 教的记录是20天,而现在,他和自己待在一起,已经一个半月了。
  好吧,她忽然觉得自己也有点想炫耀了。
  毕竟虽然她是这个城市里最好的调 教师之一,但是年纪太轻,不要说别人,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和瞬花他们都不是一个等级的。
  这次捕到了这只狐狸,总觉得……有炫耀的资本一样了。
  若素叹气,说:“那你过来帮我选衣服吧。”
  如果他和她的目的是为了去炫耀,那么就不能扫了大家的面子不是?
  
  “……”若素觉得,交给他选衣服,或许是个错误= =
  任宣选了一套黑底金红牡丹云龙纹的老式织锦重缎旗袍,盘扣是银色的大朵牡丹,和盘扣同色的掐牙一水沿着细边顺滚下去,流水一样流畅。
  头上被任宣松松绾了个发髻,黑色蕾丝当发带,干净利落的比发髻略长一点,拂在颈子旁,异常的妩媚,簪子是老银的,象牙的簪头泛着舒服的旧黄,上面嵌着寸把长的老银绞丝流苏,不亮,舒服的旧着。
  丝袜是黑色的,配的是十分跟银色系带凉鞋,她坐在椅子上,一脚踏在任宣肩上,一脚被任宣捧在掌心,小心的给她调整那绑缚上纤细脚踝的银色带子。
  有种……王子正在给灰姑娘穿上水晶鞋的错觉。
  可惜,她不是灰姑娘,他也不是王子。
  若素慢慢垂下眼,却听到任宣柔声唤她的名字,她抬头,任宣已经给她穿好了鞋子,洗好手,身子半矮,和她平视。
  眼睛闭一下。他柔声说,若素凝视他片刻,闭上了眼睛。
  ——她睫毛颤动,宛若一双淡色的蝶翼。
  有什么清甜的味道随着他拂过眼角的指尖,弥漫开来。
  睁眼,她眼角已然染上一层薄薄烟红。
  男人少见的穿得比上班还正式,她选的素色衬衫,搭上一件白色的麻质外套,银色的头发梳理整齐,细长眼睛惯常一般带笑四顾,然后顾盼间微微开阖刹那,有一种野生动物一般尖锐的压迫感。
  确实是,比其他所有人都要来得优雅又狡猾的,银色的狐狸。
  现在,是属于她的。
  若素微笑,向他伸出一只手,任宣也是一笑,礼貌颔首,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随即扶她起身。
  他们是今晚派对的主角。
  他和她都清楚这点,并从不怀疑,他们生来便该立于顶端,这是肉食动物的自信。
  
第十七章
  
  会场比若素想象中要来得更加……优雅。
  格调之高甚至超过了他们调 教师的聚会,私下问了一下任宣,一年接近七位数字的会费,让若素不禁有一种,“真不愧是消费者是大爷的年代”这样的感慨。
  入门的时候,笑容可掬的迎宾小姐向来宾们发放别在胸口的花朵,S佩戴的花是唐菖蒲,叶片的数量表示S的性向评定等级,M佩戴的是雏菊,和唐菖蒲一样,叶片多寡表示评分。
  颜色上也有玄机,红色的表示有伴侣,只是过来看看,绿色的则表示寻求伴侣。若素和任宣各拈了一朵红色唐菖蒲和雏菊,信步踱了进去。
  今天是鸡尾酒会,一干人等衣香鬓影,让人恍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踏入的不是什么S&M交友派对,而是某个上流社会的酒会。
  不过,说真的,冲着那天价会费,能来这里的,本来就是所谓的次世代新贵们,不是二世祖就是任宣这种金融新贵,偶尔还有几张经常在电视剧和电影里会看到的熟面孔。
  他们只能在这片刻的奢华空间里苟延残喘。
  会场里人不算太多,大概二三十人,宽大得恰到好处,就方便小团体寒暄,又方便寻找猎物的人四处游移,距离不近不远。
  两个人进场的时候,四周安静了一下,几乎是立刻,所有人眼光都向这边投来。
  极品M中号称难攻不落的白狐,和最顶尖的调 教师,S&M俱乐部的月姬。
  这样的组合十足吸引眼球,实在是等于爆料级别的。
  任宣上门去踢S&M馆,和若素较量一样签下契约的事儿,基本上圈子里比较上层这一块,人尽皆知,这一个半月来,也算圈子里热门的话题。
  投过来的眼光里,一半好奇,一半幸灾乐祸等着看热闹的,幸灾乐祸那堆若素一眼扫过去,发现多半都是S,看起来大半都吃过任宣的亏……唔,说不定其中有几笔账也得算在自己脑袋上。
  刚入行的时候,毫不让人,也得罪了不少,不是瞬花罩着,少个胳膊腿儿什么的也很正常。
  若素从来不吃素,她紧了紧挎着任宣的胳膊,淡定从容神仙姐姐态全开,优雅微笑扫遍全场——太阳的,老娘还没被甩你们幸灾乐祸个头啊!
  她不吃素,狐狸更加不吃素,拽着她从头逛到尾,只要看着面熟就打招呼,最后到了一个人比较少的休息区,任宣笑得小狡猾又得意。
  “爽了?”其实若素心里也小得意。
  “一会儿再遛一圈。”任宣同学显然认为一圈还不怎么够。
  若素不喝酒,她坚持S三守则:一、绝不在过程中离开对方;二、绝不在过程前或过程中食用任何带刺激性的食物;三,遵循安全自愿原则,认真负责。她个人是把第二条推衍到了极点,连平常也不喝。
  任宣曾打趣她,说她象个清教徒,若素只淡淡瞥了他一眼,说她混不正规的小俱乐部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件事,一个S来买M,在进行之前,喝了不少酒,把M绑好又塞上口塞,灌 肠之后玩滴 蜡,其实这也没什么,但是喝醉了的S一时兴起,对M使用了肛 用低温蜡烛。
  口味真重啊……听的时候任宣摸摸下巴,道,也没啥吧,既然是专门肛 用的低温蜡烛的话。
  是啊,本来没什么,但是,你知道他是拿什么灌肠的吗?若素笑意盈盈,任宣却不知觉打了个寒战。
  微笑,女子轻轻的说:酒精。
  然后,喝醉了的S就翻身睡倒,等他醒了之后,M的内脏已经烤熟了。
  结果,相当长一段时间,毛骨悚然的任宣不敢吃烧烤了。
  再去给她取饮料的时候,拿着苏打水,他想起这个段子,下意识的笑了笑,走回去的脚步却顿了一顿。
  他转身去拿酒的时候,若素身边多了一个男人。
  那是个可以用秀丽来形容的男人。
  衬衫和外衣都是白色,装束都是恰如其分,不张扬,但矜贵。
  偏偏从雪白袖口里延伸出的一截手腕,上扣着一个蛇形手环,黄金蛇身盘旋弯曲,环绕曲折,极尽研态,拖曳着碎钻翡翠一直蜿蜒到他指尖,越发衬出一线伶仃抛断一般妖异的美。
  男人侧坐着,几乎将若素环住的姿态,他垂头,和那个淡色女子说些什么,若素轻轻笑着,男人也笑,将手里的杯子递过去,若素不接,只侧着头,就着他的手小口的喝着——就像是伏在主人掌上,安心饮水的貂。
  任宣高深莫测的眯起眼睛,远远看着暖色灯光下显得暧昧从容的一对男女。
  他认识那个男人。
  洞开的头牌,瞬花,之前被他蹬掉的一个调 教师。
  这身打扮虽然妖异,但是和他在俱乐部里那惊人的银座妈妈桑风格相比,惊悚程度还是不够同日而语的,于是他第二眼才认出来。
  看起来,和他家小姐似乎颇为相熟的样子呀~~~
  脑子里这么想着,任宣反而不着急回去了,一手拿着若素的苏打水,一手端着自己的Gin酒。
  对面谈得似乎越发开心,瞬花越发靠近她,说了什么很好笑的话似的,若素微嗔笑着捶了一下他,被他扶着肩膀,若素也不挣扎,顺势靠在他肩上,撩开他微长的漆黑发丝,男人白皙耳垂上一枚血色耳钉,流光一样轻轻一闪。
  任宣笑了。
  被瞬花围在怀里的若素大概没看到,但是他可看了个清清楚楚,在若素撩开他头发的瞬间,瞬花向他这边看来,两人目光相接的刹那,他非常确定,那个秀丽而妖异的男人,对他轻轻一笑。
  不是挑衅的微笑,而是宽大容让到近乎于怜悯的眼神。
  就仿佛一个宽宏大量的收藏家,在心爱藏品被人觊觎的时候,投过去的眼神。
  挑战?瞬花认为他还不配。
  啧啧,真是有趣。
  然后,瞬花若无其事的调开了眼神。
  任宣低笑起来,他笑得很厉害,肩膀都微微抖着,片刻之后,抬起眼睛,他提着两个杯子,走回休息区,碰到侍者,他低声吩咐了一句,才俯身将酒杯放在了玻璃桌上。
  看到他过来,若素直起身子,拍拍身边的位置,转头对瞬花笑道:“不需要我介绍了吧?”
  “是啊是啊,我到目前为止的S生涯里,唯一的失败呢。”没给任宣揭疮疤的机会,瞬花大度的笑言,反而让任宣说不出来场面又刻薄的话,
  并不是好对付的角色啊,任宣立刻调整战略,也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那是因为瞬花对我不上心嘛,遇到合口味的M,我相信瞬花一定能调 教得很开心的。”
  若素敏感的察觉到了两个男人之间微妙的暗潮汹涌,她刚要说些什么缓和一下,侍者过来,放下一个冰桶和一小碟盐。
  任宣忽然凑近若素,撒娇一样从小往上看着她,样子可爱,仿佛侧着头研究坚果的小狐狸。
  若素不由自主放软微笑,任宣说,我要喝酒。
  没有主人的命令,他不能进食亦不能饮水。
  若素点点头,对方却把爪子伸到了她腰间。
  他似乎想把她抱起来。
  如果她足够理智就该阻止她,若素想,开口问道:“……你要做什么?”
  “喝酒啊。”声音里小小的委屈。
  ……喝酒有这样喝法的吗?不行,不能再惯着他毛病了,若素想着,但是却没动,默许了他的行动,但是又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旁边的瞬花,瞬花微笑,一副小孩子你就顺着他吧的表情。
  看她没有反对,银毛狐狸笑颜逐开,连瞬花让他不爽的表情都直接忽略了,握住她的腰把她抱了起来,让她跨坐到自己的左腿上,
  他和她身体贴近,他切入了她身体的中心。
  任宣伸手抹过盐碟,轻笑,“没办法嘛,要主人配合一下,Gin这种酒喝起来就这么麻烦呢。”
  下一秒,站了细盐的指头滑过她的嘴唇,然后,男人的舌尖随着扫过,将那些还没有溶化的盐粒扫去,立刻远离,咽入一口透明醇香的液体。
  若素是真的楞了一下,随即从他腿上站起来,冷声说了一声无聊,就向洗手间而去。
  啧啧,居然逃了,任宣轻笑,随意的两腿交叠,看向对面一直笑吟吟的男人。
  对方轻轻拊掌,“很不错。”
  “啊,是吗,真高兴您也这么觉得。”他亦微笑。
  彼此都早过了看不顺眼就跳起来抡拳头的年纪,他们合该是不动声色,优雅的冷嘲热讽,说话要场面刻薄,才是正道。
  太极推搪,不巧,他也很擅长。
  望着若素走去的方向,瞬花轻笑,“若素是个好孩子吧?”
  “……是不是好孩子在下并不是很清楚,但是,倒是不折不扣的好女人。”
  “是啊,她是可以不为其他一切所动,坚定贯彻自己始终的女人。这样乱的圈子里,她不堕落,不附和,不愤世嫉俗,也不清高的旁观,只是安静的活着。”
  
第十八章
  任宣没有接话,只是晃着手里的Gin酒。
  瞬花慢慢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的时候,那双看着若素的时候温柔的眼睛,凝视着任宣,没有一丝感情,“……所以……”
  “所以?”任宣半玩味半挑衅的重复他的话。
  对面秀丽的男人忽然笑了起来。
  一瞬间,他一身妖异秀丽尽褪,呈现的,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强大压迫感。
  那绝不是一个S&M俱乐部的所谓头牌调 教师所能拥有的气质。、
  那是一种久居人上,从出生开始,就对自己位于食物链顶点一事毫无任何怀疑,肉食动物才能拥有的气质。
  在这个男人眼里,除了他自己和他认定的人,其他一切人,都不能算是人,只不过是供他支配的玩具或食粮罢了——任宣非常清楚的认知到了这一点。
  瞬花的笑容渐渐变得险恶起来,那是一种毫不掩饰对对方的恶意,缓慢而确实的,散发着一种剧毒一般的压迫。
  任宣觉得自己呼吸一窒,带毒的气息蔓延过来,他顿了顿,扬起的笑脸越发灿烂,游刃有余。
  ——如果是这种程度就认为他会被压制的话,那真不知道是瞬花太小看他,还是太高看了自己啊。漆黑的眼睛里映着对面银发男人灿烂到刺眼的笑容,瞬花一字一句,每一个字都带着仿佛实体化的剧毒,“所以,不会给你的,什么都不会给你的。”
  敏锐的捕捉到他的画外之音,任宣依旧笑得春光灿烂,声音也慵懒性 感:“……什么都不给我?除了若素,还有什么?”
  “……”瞬花没有回答,他看了片刻任宣,高深莫测的一笑,起身颔首告辞,礼貌的道了一声晚安之后,意味深长的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不久你就会知道了。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任先生。”
  
  把第四捧水沃到脸上,脸上还是一阵燥热。
  若素抬头,看着镜子里映出来的面孔。
  面容嫣红,有水珠滴滴滚落,发鬓染着晶莹水滴,眉眼间婉然一线媚意。
  真是没用到了极点。
  呻吟着额头抵上镜子,若素挫败的叹气。
  明明比那更色 情的事情都做过,但是刚才在瞬花面前被任宣吻上的一瞬间,她是真的害羞了。
  一种无法形容的羞怯让她落荒而逃。
  果然之前都是两个人所以没什么吗?
  哎……真想就这么窝在厕所里长蘑菇算了,一点都不想出去啊= =
  就在她呻吟来呻吟去的时候,外面传来任宣的声音,吊儿郎当,死不正经:“……若素,你再不出来,我就进去喽~~”
  思考一下,很悲哀的发现,如果自己再不出去,任宣大摇大摆闯进女厕所的可能高的让她想哭,若素又洒了一捧水在自己脸上,然后噼噼啪啪在脸上拍了几下,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脸,终于不那么红了,才走了出去。
  任宣斜靠在洗手间旁边休息区的沙发上,一手插在兜里,一手无聊的晃着几枚硬币,看她出来,露齿一笑,“我还以为你掉里面了穿越了呢。”说完,就上前牵着她的手,走回会场。
  他是那么自然,就挽住她一起出去,而在被他拉住的一瞬间,若素觉得脸上刚刚褪去的热度,又慢慢的,上来了一点点。
  前面的身影修长挺拔,银色的头发仿佛动物皮毛一般顺滑柔亮。
  若素想,自己若忽然站住不动,他会怎样?
  他会转身,侧头,动物一样打量自己,然后靠近她一点,问她怎么了。
  他问她的时候,必然声音拖的绵长慵懒,有那么一点点调笑的调子,然后在她摇头之后,牵着她的手继续向前。
  但是,却不会永远牵着她。
  她和他之间,还有三个半月的契约关系。
  他仅仅是想征服她而已。
  这么想着的时候,身上那点因为他而起的热度,就慢慢的慢慢的,平复了下去,反而一点点凉汨了上来。
  被任宣牵着手拽出去,塞到车里,蜷在副驾驶位上,若素吸吸鼻子,小声说:“任宣,把外套给我。”
  “怎么?”任宣发动车子,无所谓的把衣服递给她。
  “……冷。”她轻声说。把他的外套抱在怀里,把脸埋了进去。
  任宣的味道,淡淡的女用凉烟的味道,淡淡的沐浴露的香味。
  曾在某个加班的黄昏,他斜靠在窗棂,银色头发盖去所有表情,宽大街头风的衣服被风吹得摇曳动荡,他指间夹着一星明灭的凉烟,小声的哼着什么。
  曲调被风吹散,依稀是古早电影的插曲,那部片子她已经忘记的差不多了,只记得插曲响起的时候,有白衣女子从雪山之巅翩然而下,美得无法形容。
  那时候的任宣,三分寂寥,七分无所谓,看了却让人心疼。
  他们没有归宿。
  深吸一口气,她抱紧了怀里的衣服。
  
  七天长假放完,任宣和若素回到公司,策划开发部因为这次事情,换了三个主管,踢掉了二个基层人员,补上来的新人能力不错,容貌也不错,显然是谢移深刻的考虑了任宣的喜好,特意为他挑选的。
  于是狐狸大爷表示他对组织上的换血相当满意,然后跑上楼去和谢移说了一声,把那张舒服的大床搬下自己办公室,继续征用。
  标书审核大约需要一个月,在七月中公布得标公司,这段期间,任宣的投资开发部功成身退,该忙活的就是公关部了。请客吃饭什么的是基本项目,真正需要一科精英们上心的,是如何不动声色的行贿和使用桃色炮弹。
  这中间还有一个小插曲,有次任宣带着两个助理去赴一科安排的和大新一个投资顾问的饭局,对方就私下暗示,看上他摆出去当花瓶的助理了,一科来探他口风,被他阴恻恻的回了一句,爷这儿卖艺不卖身,要出台去兰桂坊,哪儿卖身不卖艺的多,随君挑选。
  公关一科落荒而逃,任宣回办公室冷笑,说兰桂坊老嫖 客,庙街古惑仔、三里屯皮 条男和ZS公关一科真不愧是一个级别的精华啊,笑趴下了一秘书室。
  七月初的时候,其实标书就已经出来一个大概了,大新主管公关的副总出面,在华亭会所摆了席面,请了几家这次投标里比较大的公司主管,有点就算买卖不成仁义也在的味道。任宣自然在被邀之列,他带了一科室长、秘书长和若素过去。
  华亭会所就是上次派对的举办地,半个月内故地重游,上次是找乐子,这次是正经生意上的应酬,任宣一边开车一边唠叨,说请客吃饭就能看出一个公司的品味来,只选贵的不选对的,表示这家要面子,只选对的不选贵的,表示这家实惠,至于象大新这样专选不怎么对也不怎么贵的,只能让人痛苦的扭过脸去。
  秘书长严肃点头称是,是是,您下次请客,我给您约富临,除了装修让人联想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之外,又贵又对,您面子大大的,成么?
  若素懒洋洋插了一句,他才不会去富临呢,他肯定嫌人家虽然贵但是不够破。
  那是,任宣吊儿郎当单手掌着方向盘,回头龇牙一笑,要去就去太平馆,那装修四十年如一日的没变化,有格调啊~~
  若素毫不客气一巴掌招呼过去,看前面!开你的车去!
  
  然后,诚如半个月前,瞬花在离开前胸有成竹的宣示一般,他们确实又见面了。
  同一个地方,不同的立场。
  他们到的比较早,人还没来齐,大家都没上座,都在包厢的休息室里闲聊,大新的公关经理将他们一行迎进休息室,一座人都起身寒暄,其中泰半都是任宣认识的,他含笑应对,在介绍到东环主管金融副总的时候,他不易察觉的怔了一怔,随即笑容绽开,向对方伸出手去。
  他对面的男子,发色漆黑,眉目秀丽,略长发鬓下,白皙耳垂上鲜红一点隐溢流光。
  正是瞬花。
  任宣面色如常,笑意盈盈,“您好,鄙人ZS投资开发部任宣。”
  对方温文含笑,伸出来手掌白皙修长,却温度微凉,“东环金融部的华林,初次见面,希望日后有合作的机会。”
  任宣点头,身后秘书互相交换名片,他坐在瞬花——不,华林身旁,两个人慢慢聊着业内的事,看上去就是他们这样金融新贵初次见面,彼此不着痕迹探看锋芒一般完美。
  原来,除了若素,就连这桩合作,也不会让给我,对吧?
  在闲聊的时候,借着添茶空档,他转头瞥了一眼若素,那个女子面色如常,只是避免向他这边看来。
  他在蒸汽氤氲后微笑,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角度,伸手轻轻握了一下若素的手指,若素浑身轻轻一颤,再抬头看他,他却若无其事的转身继续和华林说话。
  华林,上次你说的那句话,应该我来说才对呐。
  华林抬手去拿茶壶给两人添茶,这一瞬间,他和任宣挨得很近,银发的男人用极低极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不会给你的,什么都不会给你的。”
  原句奉还。
  若素也好,这个项目也好,都绝对不会让给你的。
  华林听了这句,脸上笑容丝毫未变,仿佛任宣刚才在他耳边说了一句非常有趣的笑话。
  “嗯嗯,”他点头,“那我就……满怀希望的期待任总一展身手了。”
  
第十九章
  
  整个饭局下来,大家都表现得恰如其分,从场面上看来绝对是宾主尽欢。
  任宣的战利品是一打名片,全丢给秘书整理,上车的时候他把若素赶到一边,自己开车,副驾驶位上女子没有说话,衬着车窗外霓虹流光,便显出她浑身上下一种伶仃的萧索。
  任宣也极其难得的不呱噪,只是沉默开车。
  过了不知多久,过长的车程让若素回过神来,眼前是却灯花点点,一片流波。
  ——这城市在被拥抱在一弯碧水中,有若打翻的星星之城。
  这里是维多利亚港,以那位日不落帝国女王的名字所命名的海港,如今是观光胜地。
  “……这里太热闹了,不适合杀人灭口。”盯了片刻面前的海港,若素忽然开口道。
  任宣翻了个白眼,“这个笑话很冷。”
  “……抱歉。”她轻声说,看着自己足尖。
  任宣从口袋里掏出烟夹,拍出一根凉烟,抽了一口,才低声道:“下车走走吧。”
  
  两人慢慢的沿着海港走着,两边流光溢彩,人声鼎沸,水面上星光和灯光一并碎落成涟漪点点。
  不知过了多久,任宣毫无预兆的开口,“……你也不知道瞬花……啊,不,华林是东环的人吧。”
  若素轻轻嗯了一声。
  上次去派对的时候,任宣就知道她和瞬花交情非浅,但是他什么都没问,今天和他出席饭局,意料之外的碰到了瞬花,她才陡然发现,她了解瞬花原来是那样少。
  她知道瞬花叫华林,但是她不知道瞬花也是金融界的人,更不知道,他原来是东环的人。
  并不觉得瞬花有什么不对,只是……心里略微惆怅。
  她本来以为瞬花把她当成妹妹看待的——她是真心把瞬花当成兄长的。
  现在这种时候,加上前阵子公司出的泄漏标书事件,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和任宣把话说清楚。
  “……当初救了我的人就是瞬花。”前面是一段上坡路,她下意识的伸手拽住了任宣的袖子,慢慢往上爬,
  任宣走在她前面略略一点的位置,没有回头,只是反握住她的手。
  “瞬花很照顾我,他收留了我,教我技术,教我圈子里的事情和规矩,然后给我介绍工作,刚入行的时候年少气盛,什么都不懂,得罪了人也是靠他摆平……我这么多年没死在外面,多亏了他。”
  这么一想,忽然觉得该被责怪的就是自己了。
  她似乎,没有怎么关心过瞬花。
  因为他总是笑着,那么强,又漂亮,于是傻兮兮的就觉得,他没有什么做不到的,所以,就自以为给了对方空间似的,从来不过问瞬花的事情。
  她慢慢站住,原地蹲下,半张脸埋在臂弯里,一双眼睛凝视着任宣,对方也蹲下,一样的姿势,“累了么?”
  她摇摇头,想一想,又点点头。
  任宣伸手摸摸她的头,若素低地说了一句,“我本以为,瞬花把我当妹妹看的……”
  “他可从来没有把你当妹妹看。”任宣冷笑。“我不觉得哪个哥哥看妹妹的眼神会是那个样子。”
  若素抬头看他,夜色霓虹里,任宣的面孔明灭不定,隐约带了一丝妖异气息,男人冷笑声音里隐约带了一线金属颤音,“他瞪着我的时候,眼神里清清楚楚写得是,别碰我的女人。”
  “——!”若素猛的抬起头,却被男人的指头抚触上唇角。
  任宣声音一点点柔和下来,“你太迟钝了,你完全没有注意到你周围的男人怎么看你。”
  “你住在你的城堡里,荒谬的认为它坚不可摧,但是实际上,谁都可以轻易突破。”
  “你根本就不知道看着你的男人们抱着怎样的欲望。”
  “……”若素陡然觉得一寒,她深吸一口气,看着面前的男人,“……你呢,你对我抱持着什么样的欲望呢?”
  “……”任宣微笑,侧身,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他说,我想抱你,插入你,从内部撕开你,把你弄坏。
  那是纯然男性的,凶暴又乖戾的欲望。
  用甜美的声音说完这句,他拍拍若素的脸,把她拉起来,慢慢又沿着维多利亚港而去。
  听了这句,若素大概楞了片刻,随即,她也微笑起来。
  是么,原来,和她所抱有的,是一样的欲望呢。
  
  离开了会场,华林回到自宅,打开门的时候,发现灯光摇曳,他楞了一下,在看到施施然从厨房走出来的身影时,了然的一笑。
  “你来了啊,早说你来了,我也提前回来。”
  “要给你惊喜嘛~~”洞开的老板,阿芙蓉阿少爷,悠悠闲闲朝客厅里足以把自己陷下去的沙发一坐,上下打量他几眼,“怎么,今天看起来心情不好?今天没见着安姑娘?”
  “见到了。”
  阿芙蓉悠悠然的想想,唇角一勾,“明白了,不光见着她,还见着任宣了吧?”
  “是啊,见着他了,很难得,他向我挑衅呢。”
  “谁让你常年不在国内。”阿芙蓉耸肩,“他挑衅你什么了?”
  华林轻轻一笑,拉开冰箱,不回答这个话题,
  “要喝什么?”
  “我自己拿了,你要喝什么拿什么吧。”阿芙蓉从来就不知道客气两个字怎么写,他挥挥手,浑然不觉自己踏在别人地盘上,一副他是主人的架势,华林也不和他计较,拿出一瓶香槟,给自己倒了一点,转身看向他。
  “说吧,来找我做什么。”
  阿芙蓉没说话,他斜靠在沙发上,看了会儿华林,慢悠悠抬手,审视着镶嵌着水晶甲片的指头,过了一会儿,才一笑,开口说话,眼神却还是在自己的指甲上,“老大说,是时候了。”
  “……要开始了吗?”
  “嗯,要开始了。”
  “……”极其难得的犹豫了一下,华林侧头,低低问了一句,“……老大有没有说,若素怎么处置?”
  “嘛嘛,你觉得按照老大的性格,他会怎么说?”阿芙蓉反问。
  华林沉默片刻,阿芙蓉笑起来,这个本城最好的S&M俱乐部的主人拥有一张足以被称为女子一般美丽的脸,装扮妖冶,但是这么一笑的时候,却一点女气也没有,反而有一种从容洒脱的气质。“她可是老大心爱的人呐,伤是不能伤,你要是能利用,也请尽量,老大不会介意这方面的。”阿芙蓉悠闲的笑道:“我说过的,现在的局面,该警惕的是任宣,该倒霉的也是任宣——只要你不掺和进去。”
  “……你知道我不可能不掺和进去。”他几乎有些暴躁的说
  “——我不知道。”阿芙蓉从容平静的一句话,成功的让华林闭上了嘴,“你只要记着,事成之后,你会获得ZS百分之二的股份就可以了,专心做老大交代下来的事情,剩下的,你全都不用去想。”
  “……不可能。”华林冷冷一笑,秀丽容颜上陡然有了一层萧杀之气,“你知道今天任宣对我说什么吗?他对我说,若素不会让给我,他什么都不会给我。”
  “……小鬼……”阿芙蓉几不可闻的嘀咕,“还是两个。”
  斜睨他一眼,华林慢慢饮下杯中的酒,神态依然是萧杀阴郁的,“他居然敢对我这么说——”
  他居然敢!想到片刻前银发男人的示威,他唇角冷笑的弧度就越发挑高。
  “……随便你们吧。”建议说第一次是好心,第二次是基于朋友的道义,再说第三次,就是对牛弹琴的人不对了,从来都遵循这个原则,阿芙蓉淡道。
  起身,一身ASY最新套装的洞开老板走向客厅的落地窗,外面是百万夜景,美丽无双。
  “反正,你只要清楚自己做什么就好了,这件事里,我是协力者,若素是不知情的局外人,你是当事人,你记得这点就好了。”
  这是阿芙蓉最后的忠告。
  华林的回应是冷冷一笑,一口饮尽杯中酒液。
  阿芙蓉耸肩。
  这剧戏里,他只是个配角,爱恨情仇,都和他没有关系。
  
  在揭标前的一个礼拜,若素接到华林一个短信,约她中午出来见个面。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和任宣请了假。
  任宣没问她要去干嘛,爽快答应,倒是她在出去之前,小声和他说,要去和华林见面。
  他没什么表示,只是拖长了语调哦了一声,要求一个亲吻做报酬。
  若素却推开了他,对他说,等回来再吻。
  任宣好奇问为什么,她低头说,因为现在约好的时间快到了,没法仔细好好的吻他。
  说完这句,她转身告辞,任宣等她走了好一会,才抬起手,摸了一下脸皮,发现,自己脸上居然有了微微的热度。
  真TMD的糟糕。
  明明是更亲密的动作都做过了。但是,他一向的厚颜无耻,就在刚才那句清纯的问句里,破功了。
  真糟糕真糟糕。
  他默念无数遍,看向楼下女子纤细的身影走入对街一家茶餐厅中,和靠在窗边的秀丽男子有说有笑。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楼上,谢移也站在窗边,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
  
第二十章
  其实华林找她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问一问她的近况,聊聊天。
  在华林的打算里,他本以为若素会问他职业上的事情,哪知若素却什么都没问,态度还是象以前一样坦然。
  一瞬间,华林觉得自己几乎要怨恨起来。
  四年了,整整四年,她从未问过他关于他的事情。
  他以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却原来,还是湮灭于众生了。
  他怨毒的想着,却随即慢慢在内心苦笑出来。
  他对面的女子爽快的大刀阔斧的舀着碗里的鳝丝猪肝粥,他轻轻摇摇头,不,不是不关心,只是她会认为不过问他的事情,是对他的尊重吧。
  他很清楚自己在若素眼里是什么样子:他在她眼里大概是英明神武,无所不能,于是她信任他能处理好一切,所以不过问,而他也恰好本质骄傲,在她面前,只能更加骄傲,他便从善如流,什么都不说。
  他了解这个女子,但是,也许,她并不了解他。
  在分手的时候,华林想了想,决定还是开口解释,“……若素。”
  “嗯?”她当时正起身,听到他叫她的名字,转过身来,眼睛色素浅淡,柔和的看他。
  “……我在东环的事情,并不是有意瞒你。”斟酌了一下,他开口。
  他确实不是有意瞒他,只是觉得很多事情,她还是不要牵扯进去会比较好。
  若素顿了顿,随即非常柔和的笑了起来。她点点头,低声道:“嗯,我知道的。瞬花你是为了我好……”
  她想了想,坐回去,双手轻轻的握着,放在了桌面上,“……说起来,我倒真有个问题要问你。”
  华林心里莫名一紧,却又立刻放松下来。他笑道:“你说。”
  若素难得的真正犹豫了一下,彼此相扣的指头稍微紧了紧,才轻声道:“……我想问,如果是在东环的话,那……你对我的事情……”
  “……你和‘他’的事情我都知道。”华林知道她想问什么,抢先截断她的话,“你们的关系我也知道。”
  哦了一声,若素继续轻声问道:“啊,如果是‘他’说的话,那么你们应该是很好的朋友了……那么,当初你——
  她想问,四年前他把她救出来的时候是不是也和那个人有关,但是在她开口问出来之前,就被断然否决了。
  很清楚她要问什么,
  “——不,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你是谁。”华林低声打断她的话,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感觉到被他握住的手指微微的凉着,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候,声音里带了一种疲惫一般的嘶哑,“……原来你认为,我一切都早已知道,接近你,也是因为‘他’,是吗?”
  他猜到了,她会这样想。但是若素说出来的时候,却还是心底微微有一线疼痛的。
  若素低低啊了一声,反手握住他的指头,整个人凑过去,从下往上看他秀丽面容,可爱的笑了起来,“我承认我这样想过,但是,瞬花说了不是的话,就不是。”
  她相信他,只要他说不是,那么就不是了。
  瞬花说他和那个人没有关系,那么她就相信他。
  “……你放心,你的事情,那个人都不知道。”华林苦笑道:“我没有告诉他。”
  “……我知道。”想也知道她课余时间一直在S&M俱乐部打工的事情,‘他’根本不知道,不然,依照‘他’的性格,俱乐部早被拆了一万次了。
  这要归功于第一,那个人实在太忙了,对她又足够尊重,没有派人监视她或者调查她,第二,大概是她长那么大,除了十七岁那一年离家出走之外,乖得不像话的缘故吧——不过那次离家出走被归为叛逆期就这么敷衍过去了,倒是天大的幸运。
  “那我现在在ZS的事……”
  “这个‘他’不可能不知道。”华林淡然道。
  那么,也就是‘他’默许了的意思吧?若素点点头,不再说话。
  进来时候那种缠绕着她,几乎肉眼可见的阴郁气息,现在已经消散无形,华林若有所思的看着被自己握在掌心的手指,忽然静静的笑了:“……我记得,以前就算我碰你,也不行呢。”
  “——!”若素陡然惊了一下,她下意识的想抽回手指,却不料男人在同时施加了力道,她只觉得指骨一阵发疼,咝了一声,抬眼看过去,华林温柔的对她微笑。
  手指上的力道却慢慢的,一点点加重。
  “……因为任宣对吧?”慢慢的这么说着,他唇角弧度挑高一点,松手。
  手指上还残留着疼痛和异性的体温,那一瞬间,若素只觉得毛骨悚然。
  
  匆匆告别了华林,若素推开餐厅的门,条件反射的抬手去挡眼睛,却不料头上落下了一片柔和的阴影。
  抬头,任宣一手插在裤袋,一手打着一把虽然很精致,但是他拿在手里就异常可笑的白色小洋伞,看她抬头,他音调懒懒拖长,“魔男急宅送,发现你没拿伞出来……”说到这里,他轻轻碰了碰若素淡色的头发,“不是怕晒吗?嗯?”
  白化病是不能太长时间被阳光直射的。
  若素心里一暖,嗯了一声,任宣长长的轻笑了一声,抓住她的手,向对面的办公室而去。
  他的指头温暖修长,指尖有常年敲打键盘留下的,摸起来很舒服的细茧。
  趁着若素左右张望过马路的时候,他回头,对店里的华林轻轻一笑。
  拜拜~他用唇形无声的华林说,唇畔含笑,云淡风轻。
  
  揭标是在七月十五号,这天一早,任宣就带着秘书去了大新在本城的总部,在公证员的公证下,大新澳门总经理宣读了标书,中标的是ZS。
  双方合作涉及投资额投资额是43亿港币,分三年四期注入,是大新澳门保险公司账面额的同比投资,公司上市后,ZS承诺五年内不减持股份,澳门保险公司同时可代理ZS旗下的保险产品和理财投资产品,ZS承诺五年之内授予澳门地区独家销售权。
  ZS和大新两家皆大欢喜。
  在场的人都是商场多少年打混过来的,华林第一个向任宣伸手,笑容真诚,眼神热枕,一串“少年有为”、“恭喜恭喜”说下来,熟极而流。
  任宣却清楚,这不过是个开始。
  他没有从华林眼里看到一点意外,仿佛ZS得标早在预料,而且,眼底竟然真的不带一丝沮丧。
  ——这不过是一局棋的第一步而已,他笑着,微笑从容,是这样无声述说。
  任宣也回以微笑。
  ——没关系,我全力奉陪,看棋局终了,到底谁哭谁笑。
  两人握手,友好道别。
  任宣春风满面回了自家,向谢移缴了任务,回到自己办公室,第一时间闪入洗手间,又探出脑袋,叫秘书去管打扫卫生的阿姨要来84消毒水,也不管自己指头受得了受不了,他也不兑,直接倒下用力搓洗。
  太恶心了,跟华林握手了!不洗干净会中毒的!
  看着水池里迅速渗下去的泡泡,任宣忽然有了奇怪想法:不知道华林现在是不是也在拼命洗手?是拿洗洁精还是洗手液呢?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答案是,华林洗手用的是来素水。
  84对来素水,半斤八两,彼此彼此。
  
  既然已经得标了,接下来首要任务就是要派遣财务小组到大新的澳门银行去监督资本核算和账面清理。
  任宣派了投资开发部最精英的一室一科过去,顺带打包了自己一个秘书过去,要求一天两次向他实时汇报清查情况。
  即便这样,他几乎三两天就要飞一次澳门,监督核对清算出来的数据,顺带和原公司的员工打好关系,被人带着四处拜码头——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他是生意人,赚钱为上。
  他现在两个助理,一个是若素,另外一个叫李静,任宣看上她的是上围波涛汹涌,腰肢盈盈一握,配上一张冶艳面孔,波浪酒红长发。
  平常出门应酬都是带她,最近几个月有了若素,去哪里都带着若素,把她抛在一边。
  任宣毫不犹豫把华林当情场上头号敌手,中标之后,每次应酬他都小心了几分,但凡估计能碰到华林的场合,他都带上李静,力求尽量不让若素和华林有见面的机会,这一下,李静重新被从冷宫里挖了出来,她满心得意,刚想对若素这个新人来个旧人笑,哪知道任宣要去澳门,本以为一定会带她,没想到却再度把她甩下,只带了若素走,顿时气得咬碎银牙。
  结果若素都看不过去了,说李静同学三五不时装不小心打碎我的杯子啦,弄湿我的文件啦,把我支使得满楼跑啦,都是小事,但是我觉得吧,你现在真应该好好安抚安抚她。
  任宣不明所以然,若素叹气,答,我真怕她为了讨你欢心,被刺激的干出傻事来。
  能干出来什么啊?任宣打了声哈哈,也没往心里去,不过往澳门带人倒也记得换着带了,结果,他没想到,在八月初,李静真的为了讨他欢心,干了件傻事出来。
  傻到把他们一伙人都搭进去不得不给她收拾烂尾的傻事。
  
第二十一章
  
  八月初,恰逢要审核最后一季的预算报表和产品计划,结果澳门那边又出了点岔子,需要任宣过去盯,看了一眼扑在预算报表上眼睛都绿了的四个秘书和一群精算师们,任宣摸摸鼻子,把“你们谁和我去澳门算账啊”这句话咽回去,带了若素当半个秘书用,又带上李静,一起飞赴澳门。
  和动物界相反,人类的雌性在优秀——尽管这个游戏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金玉其外——的雄性面前,总有一种类似于攀比的做法,为了在任宣面前把若素比下去,李静从头到尾仔细打扮了一番。她本来就漂亮,这一打扮越发出挑,生生就把若素压了下去。
  任宣乐得保养眼睛,也无所谓。
  澳门历来由几个大姓把持,ZS之前一直没有办法介入澳门的市场,这次借由澳门银行保险公司来打通关节,但是却只能在中层打转,接触不到真正的上层。
  这次出的纰漏就是有人刻意为难,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一想到如果不能疏通关节,光是未来五年要应付这样的小手段,任宣就觉得一阵头疼,暗地里又把公关部那堆废物点心痛骂了一顿
  到达澳门的当天晚上,有人请客就Pub消遣,李静打扮得比坐台小姐还花哨,巧笑倩兮,周旋反复,一干男人都围着她转,若素乐得自己窝在角落里喝她的苏打水——所以说,小说里那些飘逸出尘的女主角淡极花更艳的出场夺男主角眼球,基本是扯淡,男人这东西,除了个别审美异常的,只要裙子不飘你爱飘不飘,看的都是波涛汹涌峰峦叠嶂,所以,即便安若素贵为女主角,她也被很顺理成章的丢边晒去了。
  但是李静打扮得实在是太出挑了,一群人坐了快一个多钟头,就有个青年从邻桌过来,问李静什么时候可以转台,保证那边酒开得比这桌多——原来把她当成坐台小姐了。
  李静的舅舅是人事部一个小头头,本人长得漂亮,又加上是任宣的属下,本人除了热切想当任夫人之外,为人不坏,谁都让她七八分,被惯得多少有点小姐病出来,今天又多少喝了点酒,又是当着若素的面,面子是首要的,听了这句,二话不说,手腕一翻,泼了那青年一脸,青年立刻就要发作,但是扫了一眼四周,压了下来,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青年长得其貌不扬,但是扫的那一眼,狠戾非常,若素看了心里一惊。
  她这个圈子里鱼龙混杂得厉害,能在城里开下去的俱乐部,哪个不是背后有人撑腰,道上人来去见得多了,怎么也练出两三分眼力,她下意识就向任宣看去,任宣也在看她,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她也点点头。
  倒了快十二点,李静喝得有点多,朝酒吧后门走去,想要透透气醒酒,若素看了一眼邻桌,发现对方没什么动静,但是保险起见,还是跟了出去。
  刚拐过一跳阴暗狭窄的走道,她看到的就是李静软软倒下的景象——
  几乎就在同时,她颈上一疼,她整个人向前倒去——
  等十分钟后担心他们的任宣出来的时候,外面空无一人,地面上只有一副摔坏了的眼镜。
  任宣二话不说,奔回室内,发现邻桌人果然已经结账离开了,他对酒保说,请告诉我那桌人是谁,我的同伴们被他们带走了。
  他用的是敬语,态度礼貌,还是笑嘻嘻的,酒保斜睨了一眼他,没说话,他继续微笑,慢慢的补了一句,我倒是不担心她们,我比较担心的是带走她们的人,上帝保佑,希望她们在我赶到之前,不会咬断所有人的喉咙。
  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酒保立刻非常合作的告知了那桌人的底细,任宣塞了一百澳元的小费给他,转身走人。‘
  旁边的人小声对酒保说:“你怎么这么爽快就告诉他了?六少爷是好得罪的吗?”
  酒吧半晌没有说话,过了片刻,才心有余悸的摸上了自己的喉咙。
  “……你懂什么,我要是不说,就会被他撕开喉咙的。”
  而且是,残忍的,慢慢洞穿皮肉,撕扯开软骨,拉扯出气管和血管的方式
  那个银发的男人微笑着,用眼神告诉他,违逆他的下场。
  他微笑着无声告诉他,相信我,如果不按照我的心意去做,我会让你付出你所能付出的,最高的代价。
  酒保相信,那个银发的男人做得出,亦,做得到。
  
  被击中后颈的时候,若素并没有失去意识,自从十七岁那一年差点被□之后,她就在防身术方面下了相当的功夫,那一击并不能让她昏迷。
  大概是看起来太过柔弱吧,她们没有被捆起来,只是跟丢麻袋一样摞在后座上,她现在唯一比较庆幸的只有一个,就是她很好运的被摞在上面了。
  车子大概开了十分钟,她们被弄下车,是一幢别墅,被丢到了一个看似是卧室的地方,男人们就退了下去,正主应该过一会儿就会出场了。
  观察了一下房间,感觉到身边的女子快要醒了,在李静尖叫出来前,她一把按住了她的嘴,把惨叫闷回了胸中。
  “……别叫,你叫起来我们的处境会更麻烦。”
  李静酒劲都下去了,她并不笨,想一想就立刻明白自己什么处境,她脸色惨白,颤抖着点了点头,若素眯起眼睛,透过虚掩的门向外看去,一个感觉上是正主的人正背对着她们和手下谈话,从她角度看去,细腰长腿,背部线条很漂亮。
  她眯起了眼睛:很不错的货色。
  “……李静,我可以救你,但是你要答应我。”她淡淡说道,眼睛没有离开门外那个青年身上。
  李静这时候只能点头如捣蒜了,若素很满意,“好,那你答应我,以后不要打翻我的杯子、弄湿我的杯子,要送的文件一次性给我,可以吗?”
  李静楞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
  很好,成交。若素很满意,她微微舔了一下嘴唇,把李静推到自己身后,就在同时,男子推门而入,随即掩上,看着她楞了一下,随即淫 笑,“看起来美人们很迫不及待嘛~~”
  “啊,对了,今晚发生的事情也绝对不要告诉任宣。”她低声又叮咛了一句,才面对男子站了起来,露出一个微笑。
  那并不是平常那种惯常而从容淡定的微笑,而是一种近乎于艳丽的,挑衅微笑。
  若素本身是容貌清丽,气质从容的人,这一笑,便陡然有了一种危崖盛放梅花的感觉,平白多出一分撩人,危险又挑逗,仿佛盛开在刀锋上的莲花一般的美。
  这样一种美,让对面那个本来目标是李静的男人立刻调转视线,露出了色迷迷的微笑。
  “请问您怎么称呼?”她礼貌问道。
  “叫我六少爷就好。”男人向她走了过去,一边扯开脖子上的领带:干,这女人让他立刻就硬了。
  若素却比他抢先一步,扯掉了他的领带,转身,轻轻覆上了李静的眼睛,在她脑后打了一个结,轻声吩咐她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拉下领导,才转身面对对面的青年男子,纤细而缺乏色素的白皙指头徐徐从他敞开的领口向下滑去。
  年轻,健康,虽然因为酒色过度而皮肤松弛粗糙,但是,是新鲜的,没有被其他人调 教过的,“处子”。
  任宣固然是极品,但是,三个月来只对着他一个,乏味虽然不至于,有新鲜货刺激一下食欲总是好的,而且……可以试很多在任宣和其他客人身上身上不能玩的法子……
  那些她喜欢的,但是危险的,让人欢乐到发狂的法子。
  她觉得自己体温慢慢上升。
  双手从微敞的领口进入,整个贴合上皮肤,她慢慢贴近男人,浅色的眼睛里慢慢弥上了一层低温的火焰,向来自诩色中英雄的男人被那双色素浅淡的眼眸凝视,发现自己根本移不开视线。
  有一种非常奇妙的,身体和意识,正在被慢慢支配的感觉。
  这个在片刻之前看来还是淡定从容到不起眼的女子,此刻却忽然有了妖异性 感而危险的气质——
  她是野兽,皮毛华丽,姿态优雅,样子温驯,将一切猎物徐徐绞杀——
  不仅身体,连精神和魂魄,都是她的食物,她要统统支配——
  那双眼睛里,蔓延着冰冷的火焰。
  他觉得自己就象嗑了药一般,体温上升,意识模糊,迫不及待的想扑上去扯开她的衣服,好好干她,但是却动弹不得。
  男人开始觉得意识空白,然后感觉到女子纤细而微冷的指头一颗颗解开他的扣子,声音清冷又浓烈的甜蜜:“……我有可以让我们两个都很快乐的方法哟~要试一试么,六少爷?”
  他不能回答是以为之外的任何话语。
  呐呐,你会让我开心的,对吧?她笑颜如盛开的蔓珠莎华,扯脱了他的衬衫。
  水晶扣子掉落在地毯上,无声无息。
  那个凝视他的女人微笑,对他轻声说,“跪下,Boy。”
  
第二十二章
  任宣通过大新银行在这边的人脉,带人找到这幢别墅,自己闯入卧室,是在五个小时后。
  门内没有他提心吊胆预料的或血腥或不堪入目的场景。
  李静眼上蒙着领带,双手抱着头,蜷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而他要找的那个女人正慵懒斜靠在床头,听到开门的声音,微微抬眼扫去,发现是他,唇间慢慢漾出一点微妙的笑意,低低哼了一声。
  她音质清洌,这低低的一声,却是极软而腻的,任宣听到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整个背脊都寒了一下。
  有种炸毛的感觉。他慢慢向若素走过去,那个女子懒懒的靠在床头,平常一丝不苟的领口如今松松敞开,露出纤细白皙的颈项,和一小片优美凹陷的锁骨。
  她坐在那里,等他过来,侧着头,似乎微微的笑着,那笑意若有若无,仿佛极天真,又仿佛饶有深意,光影中,一半面容暖黄柔软,一半面容苍白慵懒。。
  那个什么六少爷蜷在她身边,似乎熟睡。
  任宣立刻放下一半心,还好,没看到血,似乎还活着。
  任宣走过去想查看一下,却在靠近她的时候,看到她慢慢伸出脚,从他小腿缠绵碰触,最后轻轻的压在他身体中心。若素赤着足踝,漆黑长裙下一线伶仃的白,有若黑夜里盛开的,白色接骨木的花苞。
  透过牛仔裤传递过来的体温,是微微暖热。
  任宣不得不承认一个极其麻烦的现实:她high了。
  女子依旧微微笑着,纤巧的足趾按压在他股间,也不动作,只是微笑着。
  任宣凝视着她,她抬高下颌,线条优雅,屋外两边争执人声已近,无论哪边,都很快就会闯进来,他摇头,然后也笑出来,向面前女子屈膝跪倒,任凭她踩上他的膝盖,握住她苍白足踝,为她穿上鞋子。
  这是太过妖冶的一幕,光影摇动,洒满暧昧的卧室内,那样一个本来干净柔软的女子,浑身染上一种端庄放荡,要求她的奴隶为她甜蜜的服役。
  在将右脚也套上鞋子的时候,任宣控制不住,轻轻在她脚背上印下一吻。
  这样的女人,让人想臣服她,也让人想让她臣服。
  若素轻笑,向他伸手,被他轻盈抱起之后,靠在他胸口,吐出的气息微烫而慵懒。
  “我很尽兴,今晚。”
  于是任宣很干脆的放弃了问她那五个钟头发生了什么的念头。反正倒霉的只可能是那个什么少爷。
  也许他该基于男人的道义,为他叫一辆救护车吧吧吧吧……
  
  这事今晚就这么了结了,事后倒是带来了一点好处,一是从此之后,李静不知为何,视任宣如敝履,转而黏上了若素,若素长若素短,俨然一副信徒样子。再也不打任夫人的念头;二是日后若素的客人名单上多了一个澳门来的贵客,从此澳门少了一个寻花问柳六少爷。
  不过这些都是日后的事,对任宣而言,真正的好处是在第二天初现端倪的。
  这个六少爷是澳门岛上某个薛姓大族的不成器外姓子弟,任宣能当晚找到他,就是借助了本家的势力,既然人救出来了,第二天于情于理都要去和人打个照面,薛家当家的现在是老爷子的独生女儿,按照辈分,那个六少爷该叫人家一声舅祖母,两个人本来都以为至少是个中年妇女,哪知一见,却是若素认识的人。
  “无垢。”若素叫了一声,对方欢欢乐乐的扑过来,一把抱住若素,说哎呀Ann,好久不见,你变漂亮了啊~~~
  原来薛家大小姐薛无垢是若素“工作”上认识的人……至于怎么认识的,任宣拒绝多想。
  薛家素来护短,但是这次很不幸,护的是若素这方。
  作为补偿,薛无垢在接下来几天接连为任宣介绍了岛上几位大佬,ZS正苦于打不开澳门的关系网,借着这个机会,任宣赶紧上下疏通,看在薛家的面子上,各方人马纷纷亮了绿灯,二天后,本来预计一个礼拜才能处理完的公事就搞定了。
  李静惊吓过度,已经送回去了,回程的时候,坐逆飞机的任宣选了海路,坐船慢悠悠的晃荡过去。坐在船上等待开船之前,任宣十分诚恳的问若素,能不能把她以前的顾客名单给他看看,他不干啥,只是看看,被若素十分鄙视的瞪了回去。
  过了片刻,船慢慢启动,任宣无聊的拖着下巴,看向舷窗外碧海蓝天,却陡然发现手上一紧,他低头一看,若素面色苍白,一双明眸瞪着地面,一手抓着他,一手抓着扶手,用力到关节都泛白了。
  原来她晕船。
  任宣好笑的拍拍她的面孔,顺着她的颈子,一点点把她僵硬的身体揽入怀中,把她的头埋到了自己臂弯。
  “晕船的话要说啊,你不说的话别人怎么会知道?嗯?”好心情的顺着她的头发,任宣哼笑,半晌,若素的声音有点委屈的闷闷传上来。
  “……不坐船怎么知道会晕……”
  哈的一声笑出来,任宣轻轻拍拍她,手指拨弄着她颈子上散乱的淡色长发,忽然定住。
  她的颈子上有一道淡淡淤痕,已经淡的快看不见了。
  他伸出指头去,慢慢抚摸描绘。
  “……这个是……”
  指尖压上去的时候,还是有些微微的疼,若素侧头想一想,答:“被带走的时候被斩了一手刀在后颈,大概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吧。”
  “……”任宣眯起眼睛,唇角含笑,“……真讨厌,在别人的东西上留下痕迹。真是没礼貌的做饭啊。”
  他俯身,托起她的头轻轻舔了舔那个痕迹,然后,用力一口咬了下去——
  若素条件反射的绷紧身体,却在他牙齿陷入身体的时候,慢慢放松。
  鲜血味道渗了出来,开始慢慢充溢他的口腔。
  等口腔里承载的血液要溢出来的时候,他仰头饮下,再俯身,一点点舔掉不断渗出的血液。
  “好了,现在是我的痕迹了。”
  若素没说话,等血渐渐止住了,她才侧身向内,看他低垂的面孔。
  “……我很好奇,你打算怎么解释我脖子上这个伤口。”
  “糯米糕咬的。”任宣答得斩钉截铁,若素点点点点点点……
  “不会再让你遇到了。”他忽然收敛笑容,低声道,一点点亲吻她的面孔。
  心底便蓦然变得无比柔软了,若素慢慢在他怀里闭上眼。
  似乎,船也不是那么难以让人忍受了。
  ——附带一提,从此之后,任宣和她来往澳门,都是坐的轮船,这其中某人不良用心昭然若揭,不过这些暂且都不说,蜷伏在他怀中的若素,心底下此时慢慢转着的念头是,契约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可以这样彼此碰触,彼此抚摸,看着他在自己控制下颤抖,然后高 潮的日子,不到九十天。
  到期之后,这个男人就会毫不犹豫的抛弃她吧。
  她不是一直看着他吗?看着他就这样从一个又一个人的身边走过。
  他假装爱的时候是真爱,不爱的时候是真不爱,确定不要了,就立刻放手,毫不在乎手里捧着的别人的爱情会不会摔碎。
  爱慕他照单全收,却不会有一点点反应。
  他就像是一个爱情的黑洞。
  自己不是从很早前就注意他了吗,聚会上那次见面并不是第一次,很早很早之前她就注意到他了,只不过那次欲擒故纵,装作自己根本不认识他。
  她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天,是十九岁那一天,她终于对无望爱情彻底死心,倾盆大雨,她慢慢走在海边,一步步,只要有心,她随时可以把自己丢到海里淹死自己。
  说真的,她当时确实站在海边看了好一会儿,认真思考,要不要干脆跳下去算了。
  过了片刻,海水渐渐涌上来,没过她的脚面,那种冰冷潮湿的触感让她下意识的倒退一步,摇摇头,便一步步慢慢倒退。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连曾经爱过谁这样的心意都会消失。
  但是也不想动,就静静的立在那里,忽然听到远处有女人近乎于歇斯底里的声音,她侧头看过去,正看到一个艳丽女子在雨水中狠狠的甩一个男人一耳光,转身气势汹汹的要走,脚下一滑,摔倒在地,那紧绷的尊严溃不成军,她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那个男人背对着若素,从她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银色的发顶因为雨水,而显现出了一种动物色皮毛的光泽。
  女人也背对着男人,她哭得不能自已,男人微微佝偻着身体,看着她,姿态有若一座雕像,然后等女子的哭声渐渐低哑下去,他伸手,扶她起来,取出手绢,擦掉她的泪水。这样的雨水里,脸上不管是泪水还是雨水,都是擦不干净的,但是他还是擦得非常认真。
  女子脸上不知道是泪痕还是水痕的什么一遍遍冲刷,他就一遍遍擦,从她角度,能看到男人线条干净的侧面和银发间一个小小的月球仪耳坠。
  最终,女子笑了起来,踮脚,在他脸上一吻,然后决然转身走开。
  目送女子离开,他也毫不留恋,向相反方向转身而去,手里那块手帕抛成一个弧线,落入垃圾箱。
  他珍惜,他留恋,仅在人前。
  
第二十三章
  
  接下来,策划开发部暂时没有什么大案子,只有零碎的一些审核,比如几个新理财产品上市,后期利润监督和评估等等。
  比较重大的,就是继续处理澳门银行保险公司的事,以及七月时候,一些中小型收购的投标,也将陆续回来消息。
  这间保险公司现在的业务独立出来,有意运作上市,之前资产评估清算比预期要快,到月底已经在进行业务拆分了,同时,ZS等资产清算结束后的第一笔投资9亿港币,也应该到账了。
  这第一笔资金,按照协议,应该用来购买ZS旗下银行业务中的MBS债券,根据合约协议,这笔债券将以低于票面金额一半的价格供应给新成立的保险公司,即这笔债券票面价格约为18亿港币。
  MBS债券是房地产的衍生金融产品,它的概念是,首先,银行向属于信誉中等的这部分用户提供贷款,这其中有三十到十五年固定利率的正常贷款,也有作为投资性的浮动利率贷款,规定一个最高利率点,然后随之浮动,选择了浮动利率贷款的客户,他们的主要目的是等待房价涨到超过浮动利率最高点之后一举售出,因为浮动利率贷款第一年不需偿还本金,第一年的利率又比正常贷款低廉,所以只要房价上涨,就是一笔不小的利润——
  当然,前提是,房价不断上涨。
  深信房价会一路飙涨的永远都是投资者,而在金融家的眼里,这无疑是个笑话,随着金融危机加深,这部分高风险高回报的产业,就成为了银行亟须剥离的有毒资产,于是,MBS债券应用而生,它将银行收到的贷款抵押债券化,作为金融理财工具出售,一旦有人购买,那么,银行所承担的高风险即刻转嫁,而就在这一次倒手之后,除了赚取差价之外,银行只需要安等享受贷款用户偿还的高利率就好了。
  ZS从来不做赔本生意,MBS债券在过去或许是个很有吸引力的主意,但是现在,它投下的第一笔资金,就是要将这部分回报和风险都过分高昂的资产从自己庞大的身躯上剥离。
  任宣计算过,当四期投资完全落实之后,ZS通过这种方式清洗的MBS债券将高达370亿港币的票面额。
  这就是所谓的金融剪羊毛啊。
  看着手里的报表,坐在落地窗前面,任宣吊儿郎当的弹了弹纸面,说这就是所谓的为富不仁,富豪式抢劫。啧啧,这不就是合法的印假币嘛~~
  那你就是为虎作伥。若素淡淡回应他。
  任宣扑哧一笑,该干吗干吗。
  但是,这份击败华林而得来的好心情,任宣只持续到八月中旬。
  当主管们战战兢兢递上六七月时候,几份中小型收购投标结果的时候,任宣毫不犹豫的掀桌了!!
  六七月中,有几家集团因为受金融风暴冲击,收缩在内地的投资份额,打算出售部分产业,这其中即包括运营良好的部分,也包括不良资产,两者一起打包出售,产业战略性收购,然后进行拆分卖出一贯是金融业惯用的手法,不过因为这几个份额都相对不大,当时又在主力盯澳门保险公司的标,任宣便放手交给属下去做。
  结果,全军覆没,惨不忍睹。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九笔业务,涉及金额一亿四千万港币,你们全都给我夹着尾巴逃回来了!而且,你们败给花旗、恒昌也就罢了,你们居然全都输给东环!!东环!!!
  随着他咆哮句子后面的惊叹号越来越多,愤怒的任宣扒下自己那层狐狸皮,直接现出暴龙原型,把快要哭出来的主管们蹂躏到快死,凶狠的撂下鬼话,“你们给老子加班!没加班费!”之后,才松开爪子丢开一群鼻青脸肿的主管,阴森森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最近的一份标书十分钟内放到我桌子上。”
  最近的一份标书是收购一家位在深圳的回收型造纸厂,进行结构重组之后,再予以拆分变卖,这个收购涉及收购金额一千七百万人民币,并不是什么大案子,但是确定了东环也是主要竞争对手之后,任宣憋着一口气,白天处理澳门保险公司,晚上处理这个收购案。
  幸亏澳门那边有薛家帮衬,比较顺利,让他专心扑在这件案子上。
  结果就是,每天晚上给他泡茶提神,严格控制他抽烟数量的若素,默默的觉得,长此以往,狐狸很有可能因为熬夜的缘故变熊猫啊……
  做了一个礼拜,做出来一份堪称完美的标书上交,狐狸在家安心睡了一个好觉,然而,月底,标书揭标的时候,任宣为了炫耀,特地带上若素去会场,结果,标书揭晓,花落东环。
  一样是标书的会场,一样是那个黑发下白皙耳垂一抹鲜红流光的男人微笑着向他先伸出手。
  立场却截然颠倒。
  这回,华林才是胜者,他不过是个落荒草寇。
  他绷住场面优雅,握住华林的友谊之手,连道恭喜,华林不徐不疾,秀丽面容上一双漆黑眼睛笑成优雅弧度,连答,哪里哪里,任总年少有为,日后表现实在值得期待啊。
  期待个你妈!任宣在心里冷笑比中指,然而现实中,他只能微笑,然后答一句,华总才当得起年少有为四个字。
  这么说着的时候,他眼神宽容温和,语气真挚恳切,握手的力道都恰到好处,给后辈鼓励一般轻轻一握。
  只有他和华林知道,这段轻描淡写丢过来的对话,是怎样的侮辱。
  在安若素面前,被他这样的侮辱了。
  任宣笑着和华林道别,笑着离开会场,笑着开车,笑着回家,笑着进屋,笑着砸碎了书房里一切能破坏的东西,然后,笑着站在一地狼藉中间,一页页翻自己的标书和公布东环的标书。
  仔细比对了两份标书,他依然坚信是自己的标书比较合理,因为华林虽然报价比自己高,但是那是他在压缩了自己利润为零,甚至有赔钱风险的情况下估算出的数字。
  金融的铁则是,当一块钱不能生出两块钱的时候,那就是赔本了。
  华林就以这种赔本的代价赢了他。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金融收购不能盈利的话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他到底在想什么?而董事会居然能通过这种收购案?不光华林疯了,整个东环都疯了么!
  而他居然就这么输给了一个想什么都不知道的男人。
  瞪着手里的标书看了片刻,他慢慢抬手一扬,看着雪白的纸片飞散在蓝色的房间里,抖着肩膀笑了起来。
  靠在门边,完全没有阻止他的意思,若素一直静静的看着他发泄,看他笑得不可自抑,慢慢走了过去,伸手,环住他的腰,让他低头,自己踮脚,亲吻他的唇角,“……你现在太焦躁了。你的情绪浮动,判断力也会减弱。听我的话,冷静下来好吗?”
  她身上是薄薄的薄荷香气,那清凉味道和柔软的亲吻落在他脸上,慢慢的,一点点安抚了他的情绪,他抱紧若素,环住她的腰,把头埋在她颈项之间,吸取那从皮肤上蔓延的,薄凉香气。
  当柔软清凉的吻从嘴唇落到了下颌、喉结的时候,任宣已经平静下来,脸色如常,唇边慵慵懒懒,挂起了惯常的笑意,若素在他颈子上嗅了嗅,放开他,牵起他的手,说道:“去洗个澡吧。”说完转身看向一片狼藉的室内,摇头,诚心的说:“这真是体力活……”
  任宣点点头,反握住他的手,“一起洗。”
  若素也不挣扎,被他一起抓进浴室,看到他伸手去拧开花洒,才似笑非笑一勾唇角:“……你这是撒娇吗?”
  “你的宠物在外面被毒蛇欺负了,你做主人的难道不要安慰?”坐在浴缸边缘,任宣丝毫不在意自己被淋得湿透,他单手撑着浴缸,抬头迎向花洒,享受一样眯起眼睛,轻轻笑道。
  真是即任性又任性的宠物。
  若素看他,双手环抱,问他,“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安慰?嗯?”
  “啊,很简单,我想看若素的身体。”他笑吟吟的说,仿佛自己提出的是一个象要喝水一样再合理不过的要求,水流从脸庞滑过,宛若泪痕,又象雨水。
  真是十分欠揍的要求。若素想。
  任宣盯着她,继续重申自己的要求:“我要看若素的身体。”
  难道宠物不知道妄然向主人提出的要求,是要视主人的心情愉快与否来判断的吗?
  冷水放尽,热水的水气氤氲起来,爬上他的银发,她的眼镜,任宣的脸庞隐约模糊起来。
  忽然就想起第一次看到他的那个下着大雨的日子,他也是这样,如同被雨水打湿的动物,却傲慢不肯低头,径直向前。
  胸口涌上微妙的感情,若素皱眉,取下脸上的眼镜,随手丢向一边。
  
第二十四章
  胸口涌上微妙的感情,若素皱眉,取下脸上的眼镜,随手丢向一边。
  “你确定?”
  她屈服。任宣愉快的笑起来,再度重申自己的要求:“我要看若素的身体。”他甚至孩子气的加重重复一遍:“身体!”
  亏大了亏大了。她一边叹气,一边在心里抱怨,按住小狐狸洗好头和身体,丢进浴缸,然后,慢慢脱掉自己的衣服。
  泡在浴缸里的任宣神采奕奕的扒在浴缸边上看她脱衣服。
  她脱衣服的姿态异常流畅优雅,解开领口扣子的时候,微微仰着头,色素浅淡的头发披落满肩,线条美好的颈项有若天鹅的颈。
  雪色衣衫和黑色长裙滑落在地,片刻之间,女子的姿态宛若初生的婴儿一般——
  这是任宣第一次看到她的身体。
  即便是现在这样热的天气,睡觉的时候她都穿着长衣长裤,此刻,展现在他面前的女 体,和她的主人那种日常淡定从容的感觉不同,是一种优美而近于华奢的美感。
  因为白化病的缘故,她的肌肤异常白皙无瑕,便越发衬得肌肤上其他的颜色越发妖冶,她以一种相当大方的姿态站立在浴缸旁边,问他,要在前面还在后面?
  任宣想一想,说前面,若素点头,面对面的坐在了他前方。
  进入的方式很巧妙,没有碰到他,任宣多少有些遗憾的乍舌,说,你家浴缸真大。
  若素微笑,嗯嗯,因为我喜欢和三只狗狗一起泡澡。于是任宣很感动,他觉得自己的地位终于上升到跟月饼差不多了,距离糯米糕,再努力努力就好。
  “坐过来一点好吗?”任宣低声说,“我想碰你。”
  这其实是非常淫 靡的一句话,但是由他说出来,就别有一种近于天真的无邪,若素想了想,慢慢点头,起身坐到了他的腿上,两个人的距离陡然缩近,呼吸咫尺可闻。
  她肌肤细软紧绷,是少年女子所特有的触感,水流从紧贴的肌肤缝隙之间流过,微妙的骚动。
  “……话说,你这算是安慰吗?”他忽然哼笑,双手捧上她的脸庞。
  “……你想要我安慰吗?”若素靠近他,在极近的距离这么说道,柔和的声音爱抚着他被水气蒸熨得越发敏感的肌肤,几乎是诱惑。
  任宣沉默,双手缓缓下滑,一寸寸抚摸过她的身躯——
  他忽然哼笑了一声,“你不阻止?”
  她微笑,“有阻止的必要吗?”
  若素笑容从容,无懈可击,体温如常,而他也呼吸平稳,水面下的欲望安静蛰伏。
  “……真无趣。”他抽回手,百无聊赖的转头,把下巴搁在浴缸边缘,样子是孩子气的委屈。
  若素笑起来,伸手把他拖起来,让他调转方向,睡在自己怀里。
  手指抚摸上他眼下黛黑,低声道:“这段时间,你绷得太紧了,任宣,你不是铁打的。”
  “我一天睡足八小时。”他懒洋洋说。
  她嗤笑,“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任宣沉默。
  “如果自己做不到放松的话,我来帮你吧。”女子柔软的声音从他颈子后面软软飘来,指头分开爱 抚他的面孔。
  她身上的薄荷香气本是凉的,但是被暖暖水气一蒸,合着他身上凉烟气味,陡然辛辣起来,却偏偏在一点余韵后,是异常柔软的一点温和浅香。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再度重复自己的问题,“……你在安慰我吗?”
  这回若素给了他一个确切答案,“是的,我想安慰你。”
  “为什么?”他追问,她却没有说,只是轻笑,整个身体从背后贴合过去,若即若离,碎落亲吻从他颈项延伸而下,指尖分开他的双唇,爱抚他的牙齿舌尖牙床咽喉,吞咽她手指的时候,和呕吐感一起涌上的,是极其微妙,一种被人抚摸着内脏一般的错觉,这种错觉蔓生的同时,异化的快感也徐徐占领了他的身体。
  他感觉得到,刚才面对奢华美丽女体的时候毫无反应的欲望,此刻轻易的被撩拨了起来。
  她的体温,也在徐徐升高。
  怎么让对方快乐,产生欲望,他和她都很清楚。
  
  接下来,各种小玩意被层出不穷的用到他身上,最后,倒在大床上,他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把他清理干净,自己斜靠上床头,任宣向旁边一翻,自动让出臂弯里她的位置,若素微微笑起来。是啊,为什么会给他看她的身体?她曾那么厌恶一切别人看到她的身体。
  她没有告诉他。
  月光清浅,房间里一层月白,有若什么浅浅的湖底。
  若素看着他的睡脸,眼神慢慢柔和,然后小孩子一样伏在他的颈子边,轻轻的吻,在轻吻间,声音细不可闻。
  我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你。
  很早之前就很喜欢你了。
  她低低的说,清雅面庞上笑意清淡,却是满足的神色。
  是的,她喜欢他,从一开始。
  她和他不一样,无路可退,无处可逃——
  说完,心满意足的窝回他怀里,闭上眼睛,过了片刻,渐渐安稳睡去。
  蓝色月光里,呼吸渐渐绵长,过了不知多久,任宣慢慢睁开眼睛。
  他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
  喜欢吗?她对他?
  真可笑。
  心里这么冷静的说着,眼神却是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柔软。
  翻身,放开怀中的女子,他向侧面翻转,心里想法纷乱,到了后半夜才沉沉睡去,结果没过多久,他被噩梦惊醒,一看床头灯,才睡了二个多钟头。
  总觉得……怀里空落落的少了什么。
  向若素的方向转头看去,她也侧身而睡,背对着她,怀里是糯米糕,枕头上盘着豌豆黄,腿弯里是睡得酣甜的月饼。
  他唇角微微抽搐:这是狗版吉祥三宝吗?
  心里不知怎的就升起一股恙意,他用力一扯空调被,把月饼掀翻下去,月饼一向从善如流,毫不在意的从床另外一边爬上来,睡在了他的腿弯里。
  任宣心满意足的从后面抱上若素的腰,正想如法炮制糯米糕的时候,萨摩耶姑娘安静抬头,淡定的对他呲了一下牙,他讪讪然的缩回爪子,容忍了他抱若素,若素抱狗的局面。
  只有豌豆黄状况外,它一双睡意朦胧的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就在枕头上慢慢爬动,移到了两个人之间的枕头上,也很心满意足的窝下继续睡。
  怀里有了人体的温度,他觉得睡意立刻涌了上来。
  在临睡前,他模模糊糊的想,现在已经是八月底了,他们的契约,还剩下两个月。
  不对,不是还剩下,是只有。
  他睡意朦胧的纠正自己。
  
  回到公司,任宣在周一的晨会上向所有主管道歉,说之前那段时间是他心浮气躁,为各位添了很多麻烦,而且自己也太过于注意东环的动向,导致了他无意识的刁难属下,还请大家原谅。
  任宣在工作的时候就是个暴君,群臣们说实话战战兢兢习惯了,现在猛然看到他下了罪己诏,倒是主管们吓得一哆嗦,确定他没在说反话了之后,才奋起鼓掌。
  任宣说,大家在接下来的工作中,要以他做反面教材,不能被对方的步调牵着走,要坚持公司定下的战略,走自己的路,让东环赔去吧!
  他晨会总结最后一句话,极大的鼓舞振奋了人心:今晚丽晶的自助餐,他请客,全部门都去!
  整个投资开发部山呼万岁,我主英明!!
  
  四五十号人浩浩荡荡杀去了丽晶,包了个厅,一群人折腾得极其欢实。
  任宣这人喜欢凑热闹,但是太热闹他就鄙视了,除了最开始他挨桌敬了一圈酒之后,就坐在主席没动弹,偶尔有过来敬酒的,都被他秘书和李静挡掉了。
  喝酒这东西,去酒吧玩玩气氛喝喝也罢了,这种酒来碗干的他敬谢不敏。
  倒是有人有心私报公仇,但是往他桌子前一凑,被他银色头发下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一看,就不由自主的软掉了。
  所谓酒桌上最见人品,任宣赞同这个看法,乐得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看戏。
  看着看着,他一双眼睛就眯起来,看到几个今年刚招进来的新鲜人围着若素打转,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看得趣味横生,只觉得自己和若素的绯闻传得都直逼艳 照门了,怎么还有不识相的苍蝇啊。
  不过看着若素淡定从容挥动苍蝇拍挨个拍死单相思的苍蝇们,他又觉得特别有趣。
  恍惚就想起来,那个女子曾眉眼清淡,说:“我不喜欢的人便不会给他一点幻想。”
  于是他笑起来,慢慢想着,还有二个月,二个月。
  
第二十五章
  
  时序进入九月,任宣调整了战略,决定不和东环玩,他爱赔赔他的,ZS要按着已定的战略目标走。
  九月在和东环的竞争中,连失二标,这算任宣接掌投资开发部以来最大的失败,不管他之前澳门保险公司的案子有多成功,这一连串十二个收购案的失败,即便加在一起的总金额都不到澳门案子一期投资的四分之一,但是也足够以量取胜了。
  九月初的月度晨会上,任宣被董事会被召上去臭骂了一顿,当天中午,谢移特地从行政总裁室下来,叫他一起去吃饭,任宣得了若素一个同意的点头之后,和谢移散步一样,到对面的茶餐厅去吃午饭。
  走吃钱被若素叮咛,要养胃,要喝粥,他点了粥品,看着谢移,满不在乎的一耸肩,“放心,董事会那帮老不死的一句话我都没听进去,我很专注的走神来着,不会向你要精神损失费的。”
  谢移斜了他一眼,他无所谓继续耸肩,大口喝粥吃鱼卷,过了片刻,谢移才若有所思的轻轻敲了一下桌面,“这几桩案子,你都怎么看?”
  “怎么看也不怎么看。”任宣耸肩,“都是要么赔钱,要么近于赔钱,我完全不知道东环脑子里在想什么。”他计算过,到目前为止,收购案以及后续重组拆分所需要的资金,需要至少四亿现金,这还不包括储备金,这笔现金流砸下去是不会有收益的,甚至于还要倒赔将近七百万港币,这样一个黑洞,东环到底还要打算制造多久?
  谢移点的是一堆点心,他拈起一个蛋挞,难得的轻笑出来,“没事儿,董事会那堆老废物点心的废话不要理,你的做法是对的,没有必要因为他的步调而乱了自己的步调。”
  “不过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咱们行内人清楚这是赔本赚吆喝,但是行外人可不这么想,现在金融危机,内地有很多企业都需要投资和收购,被东环抢了先机就糟糕了。”任宣拿叉子戳了一块谢移盘子里的椰汁凉糕,“我本来以为东环是要示威一下,但现在这么多个案子下来,东环的董事会居然没吭声,我怀疑他们下面还有招,而且,恐怕不是什么好招数。”东环现在的招数可算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但是,他要是能靠此拖倒ZS,那么他之前的损失就能一次性全部以几倍的利润赚回来。
  这是古老的金融战术,但是无比有效。ZS短期可以回避,但是长期下去,ZS一定要应战,那么,判断支撑东环这个战术的现金流到底有多少,能支持这样的战术到何等地步;ZS什么时候切入这场金融竞争是最佳时机,都是非常麻烦的事情。
  不过这些事情该烦恼的是谢移和董事会,他不过是个高级打工仔,不操这个心。
  听了他的话,谢移没说话,只是夹起一片炸得金黄的马蹄糕,慢慢嚼了,慢慢咽下去,才慢慢的笑了起来。
  “这方面,我来判断,你只要记住,你目前的决定是正确的,就好了。”
  敏锐的从他话里察觉出来一点微妙的味道,任宣有趣的眯起了银发下细长的眼睛。
  他在进入ZS之前,就听到过关于ZS的传闻。
  本城金融界的资深人士都说,ZS宛如迷雾之中的君主,君临这个城市。当你认为你已经掀起了重幕,看到这个金融巨人的真面目之时,你所看到的,却是又一层沉重帷幕。而这样的帷幕便一重重无限延伸,没有尽头。
  和近三十年新兴的东环不同,ZS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清朝嘉庆年间,它的创始者就是中国第一家票号日升昌的大股东之一。在清末本城割让给英国的时候,ZS的创始人带着二十万两白银的本金到达本城,创建了ZS的前身:富华银行。在六十年前,ZS正式整合旗下所有企业,成立集团,因为创始人为朱姓,便取了朱氏的缩写ZS为集团命名。
  不期然的想到那句比喻,任宣似乎察觉了什么,慢慢拖长了语调,应了一声,就快快乐乐的和谢移吃起了午饭。
  临走前厚颜无耻的打包了几份点心回去,谢移一会儿还有并购案要和他讨论,就站在他办公室门口看他把点心按照个人喜欢的口味,散给秘书和助理。
  他现在在总部的秘书四个人,助理两枚,这份下午茶是谢移请客,但是任宣只点了五份,其中一份紫米西米露却是他自己掏钱买的,谢移眯起一双凤眼,看他把西米露小心翼翼的碰给了其中一个助理。
  他听说过关于任宣和这个助理的传闻。人人都说任宣和这个新助理关系颇不一般,不然就算是香港大学金融服务系的高才生,也没听说有什么特殊背景,怎么能一到公司就当副总助理的?
  谢移本人倒是无所谓,他向来不管属下私生活方面的烂事儿,也从来不认为特权有什么不对——在某些时候,某些阶层不赋予某些特权的话,反而无法在公司构成中形成权威,而挑选几个养眼的助理,进而与助理玩个暧昧什么的,只要不搞出弄上法庭的事儿,或者搞的跟艳 照门一样,他都是十分不介意的。
  那个新进的助理叫什么来着?屈指敲了敲额头,他想起来,对了,姓安,叫安若素。
  以他的眼光看来,长得好可以,但是算不上特别漂亮,唯一和别人不一样的就是过于白皙的肌肤和淡色的发和眼眸。
  也许有什么其他的过人之处吧,谢移在心里耸耸肩,淡淡想到。
  只不过有一点点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过。
  谢移本身并不是对女人上心的人,准确来说,他是个持身端正到近乎清教徒的男人,以至于以他那样俊美的容貌,都从没发生过绯闻,连公司里热爱广播八卦的一干人等想制造八卦,都找不出疑似女主角,只能遗憾的制造断背山版。
  看任宣带上门出来,两人也不等电梯,直接爬上去,走着走着楼梯,谢移想了想,还是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看过安若素,没什么意义的淡淡问了一句:“安助理是本城人吗?”
  “啊,不是,是她母亲获得了居留权,十三岁的时候从内地迁过来的。”任宣想了想她的个人简历,淡淡说道。
  谢移也不以为意,应了一声,就没再追问了。
  到了总裁办公室,秘书去拿资料,谢移想起来又多问了一句,“她还在试用期吧,已经快四个月了,该转正了吧?她做的文件还满有模有样的。”
  任宣楞了一下,随即暧昧一笑,摇摇银色的头发,“不……不用转正,她大概最多在ZS待半年。”
  因为,再过两个月,就要让她离开了。
  谢移却彻底误解了他的意思,误以为自己得力干将有把握再过两个月能拐到对方洗手做羹汤,便只轻轻一笑,拍拍他肩膀,“好好对待她吧。”
  这一声里有莫名惆怅,任宣本想敷衍过去,但是一抬头,看到谢移一向清冷容颜里带了一线无法言说的暗淡,便忽然什么都说不上来了。
  身材修长,容貌俊美的男人转头看向窗外,低低的道:“喜欢她的话,就好好对她。不要以为她一定不会离开你,发生什么都无怨无悔,不然后悔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啧啧,气氛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奇怪?
  任宣抓头,含混答应一声,忽然脑海中就映出那个女子的身影。
  眼睛和头发都色素浅淡,笑意从容,白色衬衫一直扣到下巴,裙子是黑色的,脚踝□。
  他摇头,决定不去想她,全情投入工作。
  
  九月的第一个周末,已经毕业的若素要去学校办一些手续,任宣没事,就后车厢塞上三只狗,和她一起去,下午多云,正好可以去好好让狗跑一跑。
  陪她走在阔别已久的母校,任宣不禁想起帮她弄论文时候的兵荒马乱。
  她论文截止期限正正好和澳门银行保险投资案最兵荒马乱的时候重叠,结果赶完保险公司就帮她赶论文,任宣诚恳的觉得自己写毕业论文那时候都没这时候一半认真。
  办完事出来,走在香港大学的林荫道上,看着打着伞走在身旁的女子,他忽然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
  即便有遮阳伞,若素也不耐久晒,看她额头细细泌上一层汗珠,任宣体贴的提议去学校的咖啡屋喝点茶,休息一下再走,若素点头同意。
  两个人对面相坐,若素身后是巨大的一株观叶植物,一人多高,她恰恰好在它影子里,面孔尖削,唇的颜色极淡,却不会给人一种过分苍白的感觉。
  咖啡上来,她把杯子捧在掌心,小口小口的啄着,眼睛愉快的眯起,样子象一只乖巧的貂。
  任宣不知怎的,就伸出手去,摸摸她的头。
  她的发丝是软的,细得小孩子仿佛,手感非常非常舒服。
  若素小声的抱怨:“这样好像我是小孩子。”却没有甩开他的手,反而很舒服一样侧过脸去,拿脸颊蹭了蹭他的手心。
  
第二十六章
  任宣低笑,“你本来就是小孩子,嗯?”顺道捏了一下她的脸。
  手指下的肌肤触感细腻,是年轻女孩子所。特有的
  她的年华徐徐绽放,他却已经不为人知的老去。
  看她喝完了一杯咖啡,任宣忽然烦躁的一推椅子,起身结账离开。
  不知道他为什么一下子情绪变得如此糟糕,若素楞了楞,跟着出去。
  幸好这股无明火来得快也去得快,到了去放狗的时候,任宣心情又好了起来。
  他性情阴晴不定,时常莫名其妙的发怒又莫名其妙的高兴起来,时间长了,若素连猜都懒得猜了。
  比如此时。
  若素坐在树荫下,看着糯米糕追着因为懒惰而死肥死肥的月饼死命跑,旁边是搞不清楚状况的豌豆黄跟着兴奋的来回跑,正看得唇角微挑,冷不防手腕一下被他抓住,她只来得及侧头,就被他深深一口咬下来,手腕上赫然立刻出现一圈整整齐齐的牙痕。
  她挑眉看他,他亦挑眉看她,若素看了他一会儿,若无其事的把手收回来,审视了一圈牙印,淡定的说了一句,牙口不错,应该暂时不用担心蛀牙问题。
  任宣正要反击,忽然听到她手机响了,若素看了一下号码,发现是瞬花打来的,她对任宣比了个手势,让他安静,接通了电话。
  瞬花的声音透过无线网络,渗透入她的听觉。
  瞬花有非常好听的声音,和任宣那种黏腻色 情,异常适合在耳边呢喃爱语的牛郎音不同,瞬花音质干净清澈,柔和得让人安心。
  瞬花没有多废话,直接进入重点,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你现在在哪里?
  若素说我在外面公园放狗。瞬花第二句话立刻钉上,任宣也在吧,让他把车子开回去,我来接你。
  还没等若素反应过来,瞬花第三句话就彻底把她打懵了
  瞬花对她说,以宁回来了,我载你去接他。
  这一句话下来,若素整个人就木掉了,她机械的告诉瞬花她在那里,转身招呼了狗上车,拜托任宣把车开回去,就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看着她一副傻兮兮的样子,任宣知道问也问不出来,哼了一声,也不说话,过了大概二十分钟,看到一辆银灰色的商务用奔驰呼啸而来,华林从里面钻出来跟他点了点头就当打招呼,拽着若素上了车。
  哎呀哎呀,有点想跟踪过去呢。
  任宣看着前方很快消失在自己视线里的车,摸摸下巴,冷哼一声,打消了自己卑鄙的念头,掉转车头,回家。
  啊啊,回家,他居然会用上回家这个词呢。
  想着自己刚才的用词,他冷笑起来,脸色慢慢阴郁了下来。
  
  被丢进车里,华林没有说话,若素也没有说话,她坐在后排,脸埋在手臂里,心里一片纷乱。
  “他”回来了,那个人回来了。
  明明不是已经不喜欢了吗?已经告诉自己,那绝对不可能的爱情早就该了断了不是吗?
  那她现在为什么还要这么可笑的蜷在这里,动弹都困难?
  她模模糊糊的想着任宣,想着那只银毛狐狸一张笑得懒洋洋无比欠扁,但是在阳光下看起来却很温柔的笑容,才觉得火烧一样的心里慢慢缓过来。
  任宣任宣任宣任宣……
  她现在喜欢的是人任宣。
  这个想法给了她一种近于无形的力量,心头纷乱慢慢平复了下来。
  华林单手扶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个素衣女子终于慢慢抬起头,虽然脸色还是略有苍白,但是已经不那么慌乱了之后,他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说道:“等会看到以宁,就说你和我是偶然在一个标会上认识的,我看到你的名片就想起来你了。”
  她茫然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华林是在叮咛她,不要露出马脚。
  想想也对,那个人并没有介绍过他们认识,他们一起出现在机场,是需要一个理由,因为被救了而认识这件事,说出去她绝对自己会被立刻关到太平洋上某个荒岛,再也不许出来。
  这样一来,又从侧面再次肯定了瞬花对她好,救她,和那个人没有关系。
  心底放松一点,她的面色又好看了不少,瞬花从后视镜里斜睨了她一眼,又叹了口气,“至于任宣……你自己看着办吧。”
  对,还有任宣,这也是个麻烦事。若素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暗骂为什么只要和那个人沾边,她就开始脑筋迟钝呢?
  正想着时候,已经到了机场,华林看了一眼手机里的短信,开入地下停车场,在一群扑向车阵大包小裹的人流里逆向而行,片刻后,在一根看起来很适合电影里接头场景,不起眼的柱子后面,找到了自己的目标物。
  在那根柱子背光的后面,有两个男人正以一种和机场毫不搭调的悠闲姿态一坐一立。
  一身白衣的男子姿态优雅的斜坐在巨大的行李箱上,左手是一份报纸,右手是一罐咖啡,他身侧是个黑衣男子,靠在柱子上,动作和他几乎如出一辙,只不过是右手报纸,左手咖啡。
  “……他们在拍黑白无常的海报吗?”华林几乎绝望的低喃一声,白衣男子听到声音,抬头向这边看过来。青年有着一张极其清雅的面容,一双桃花眼温柔多情,看到他们两个,便好看的眯起来,眼波流转,便是一段天然风流。看到白衣青年抬头,若素抢上几步,有些拘谨的微微颔首,叫了声萧大哥,对方回了她一个温和微笑,她才有些怯生生的抬头看向那个依旧埋首在报纸里的黑衣男人。
  仿佛感应到了她的视线,黑衣男子从报纸里抬起面孔,和白衣男子的天生风流顾盼、华林的秀丽天成不同,男子有一张对比他们来说稍嫌平凡的脸,气质温润,如一方没有任何纹饰的羊脂白玉。
  若素看着黑衣男子,一时之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对方看着她笑起来,慢慢把报纸叠好放在行李箱上,朝她拍拍手,“小公主怎么不过来?嗯?”
  看到男人那种自己万分熟悉的面孔时,若素心里一悸,却发现并没有自己最初预想时候来的严重,脑海里盘旋着任宣那似笑非笑的脸,她张了张嘴,细细的说了声什么,男人微笑,侧了侧头,指了一下自己的左侧,“忘记了吗?到我的左边来说。”
  若素想起来男人右边的耳朵是失聪的,她啊了一声,有些歉疚的走过去,伏在男人特意弯低的身边,低声道:“欢迎回来,阿宁。”
  男人揉了揉她的发顶,毫不客气的把大的行李箱丢给华林拖,自己拖起另外一只,白衣男人笑眯眯的拉住若素的手,一行四人向车子走去。
  “话说你们居然早到了,真是太过分了。”华林抱怨着,啧啧,飞机只听说过有晚点的,哪里听说过有早到的,结果这两位爷的飞机就早到了,害他临时被抓出公差来接人。说着说着,华林敏锐的察觉到四周情况有所不对,他迅速的扫了一眼四周,发现四周的人集体齐刷刷的朝这边看,露出一种蠢蠢欲动一般的奇怪表情,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陡然转头凶狠的瞪着白衣男子,对方看他回头,脸上就浮出一个清雅笑容,眼角眉梢俱是多情。
  华林惨叫:“……你没戴墨镜!!”
  “还是坐经济舱过来的。”黑衣男子拖着行李箱,一副相当淡定从容的表情。
  “——!”华林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在周围那群似乎某种忍耐已经到了临界点,逐渐开始围上来的人们彻底包围他们之前,拔脚狂奔!
  就象启动了什么开关一般,人潮汹涌着加快了围上来的速度,另外三个人也只能跟在华林后面开跑——
  跟着狂奔声一路回荡在空气中的,是华林继续的惨叫:“萧羌!张以宁,你们这两个死有钱人为什么要坐经济舱回来!”
  “哎呀哎呀,华总您这话就不对了啊,我可是穷人呐。”白衣青年似乎跑得很愉快的样子,笑意盈盈,还不忘第一时间用外衣把若素包起来,以防她被拍到——从开跑的一瞬间,闪光灯已经接连闪烁了。
  黑衣男子的声音相当气定神闲,语音诚恳温厚,说出来的话却让华林想一脚灭了丫,“唔,我的话,一想到能看到阿林你困扰的脸,就觉得很有趣吧。”
  “……”拖着大箱子狂奔的华林终于说不出话来了。
  逃命一样奔上车,华林发动车子,一连串媲美专业赛车手的漂移切道,干净利落的甩开了有意尾随的几台车子。
  “……你们两个真是天灾人祸!”确定没有人尾随了,华林放慢车速,才腾出来咬牙切齿的时间。
  “跑一跑有利于身体健康啊,华总。”白衣男子笑眯眯的说,华林从后视镜里剜他一眼,不过想一想,连他自己都觉得刚才逃窜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笑了,拍拍方向盘,无奈的笑了起来。
  
第二十七章
  
  两个男人也笑了起来,若素上车的时候根本是被白衣男子拖入后座的,直到车速慢下来的现在,她才手脚并用的从白衣男子怀里爬出来,她没听到刚才华林说了什么,顶着跑得乱蓬蓬的头发,左右看看,样子可爱得象个小动物。
  黑衣男子在副驾驶位上转过身,看到她的可爱样子,不禁伸手弹了弹她的鼻尖,弹完之后又觉得不过瘾,又拧了拧,笑出声来。
  若素捂着鼻子,看着黑衣男子悠闲的笑容,小心的蹭过去,红着脸凑到他的左侧,小小声的又对他说了一句已经说过的话,“欢迎回来……阿宁。”
  看,现在她可以这样正视他了,也能对他发自内心的微笑了。
  再看到他的面孔之前,她以为自己挺不过去,一定心疼如绞,哪知看到了他,却比预料中平静从容百倍。
  她这个时候,心中念的是那只银毛狐狸的名字。
  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由衷觉得,喜欢上任宣,是一件如此好的事情。
  因为任宣,她面对他,第一次可以如此真心的笑出来。
  很舒服的被黑衣男子抚摸着头发,她闭上眼睛,心里默默念着,任宣任宣。
  她在此时此地此刻,第一次的希望,任宣也能一样喜欢自己就好了。
  这个时候,车厢内四个人,分别是,华林,东环香港分部总经理。
  ——白衣男子,新料影帝萧羌,东环董事;黑衣男子,东环董事长,张以宁——
  以及,ZS投资开发部助理,安若素。
  
  这一天,若素直到深夜才回到住处。
  不是华林送她回来的,任宣站在百叶窗前,敏锐的察觉到这一事实。
  车里的人并没有下车,他安静的看着那个素色女子从华林的车上下来,从他的角度看不太清她的表情,但是,却知道她是开心的。
  因为她整个人的气氛都变得轻松活泼起来,全然不似她最开始离开时候那么凝重。
  他看到若素进了楼门,过了片刻,屋门打开,啪的一声轻响,客厅的灯打开,楼下的车子才发动引擎离开。
  “……”目送着车子开远,他转过身,身后的女子正好按开卧室开关。
  两人无言相对,从黑暗到满洒光明。
  那个女子安静站在门边,脸上的笑容是甜美柔和的,任宣忽然就不爽起来,他哼了一声,自顾自的上床躺好,想了一想,一手抓住要跳下去迎接主人的豌豆黄,一手抓住月饼,强行把它们按在怀里,不给若素抱。
  若素啼笑皆非,摸摸安静跑过来摇尾巴的糯米糕,径自去洗漱,洗漱完毕,把他从床上拖起来,赛到浴室去洗澡,任宣和她闹别扭,把月饼和糯米糕绑架进浴室,若素叹气,开门进去,把两只毛皮上溅了水的狗狗放出去,自己挽起袖子,给他洗头。
  这回任宣没有拒绝,他气哼哼的坐在小凳上,若素挽起袖子,小心弄湿他的头发,倒上洗发露,慢慢揉搓起泡。
  “把眼睛闭上,会弄疼眼睛的。”她声音柔和。
  任宣哼了一声,闭上眼睛,感觉到女子纤细的指头柔软的揉搓着他的头发,力道柔和,让闭上眼睛的狐狸先生很是享受。
  耳边是水声和泡沫摩擦的声音,若素的声音传递过来是略微有些模糊,她说:你生什么气啊?
  任宣没好气的回答,不知道。
  他是真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了还会生气么?啧啧,笨女人——完全不考虑自己的任性是否合理,狐狸先生如此一厢情愿的下了定义。
  冲去他头上的浮沫,若素低声说:“呐,我今天遇到我曾经非常非常喜欢的那个人了……”
  任宣没有立刻接话,他哦了一声,安静听她继续说。
  若素就絮絮叨叨,慢慢的说。
  她的叙述有点乱,时间上是颠倒的,一会儿是今天他依然很健康,一会儿小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他,还朝他脸上丢泥巴之类的。
  任宣也不说话,也不吭声,就安静的听着她说。
  冲着泡沫的水有一点渗到眼角,微微的疼。
  用一块毛巾包住他的头发,柔和的擦干,若素忽然低低说:“任宣是个温柔的人呢……”
  “……因为我安静听你唠叨吗?”头发上的水擦得差不多,他顺势转头,若素看着他,柔和微笑。
  那一瞬间,任宣忽然就有错觉,觉得她就要对自己说喜欢这两个字,但是她却只是从容的笑着点点头。
  “嗯,因为你听了我唠叨以前喜欢的人,都不会烦,而且,最重要的是,你不会问我关于那个人的问题。”
  “……我问了会怎样?”
  “我会很困扰,因为我会犹豫要不要告诉你。”她轻声说着,“谢谢你不让我为难。”
  若素把他拖起来,开始朝外面推,在进卧室的一瞬间,若素的声音低低的,“对不喜欢的女孩子都能这么有耐心,所以我才说,任宣,你是很温柔的人啊。”
  一刹那,任宣猛的一转身,若素正推着他往里走,一个失力,就跌倒他怀里。
  任宣几乎是凶暴的钳制住她的下颌,要她抬头看向自己,若素不知道他发什么疯,茫然看他,他过了片刻,一点点松开指头,声音是沉的:“……我喜欢你。”
  说完之后他自己也惊了一下:在他的预想里,即便是假话,他也不打算对她说这句话的啊,但是他是个本能动物,尤其是在感情方面一向都是身体比头脑先行,说完这句,他虽然心惊,却也不打算收回,一双细长眼眸紧紧盯着她,直到对方冷冷的说了一句放开我,他哼笑,反而更加用力的钳住才刚刚放松一些的下颌。
  她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了指印。
  若素皱了下眉,她看着任宣的眼神严厉了起来,然后,她握住他的手腕,慢慢拉开。
  作为一个调 教师,她的力气一点都不小,她用上力气,任宣也攒了攒眉,慢慢松手。
  她以非常冷静的态度,回复了他的话,“抱歉,我不相信。”
  说完,她转身走向床铺,展开被子,说道:“睡吧,很晚了。”
  那一瞬间,被她晾在外面的任宣觉得自己恨不得一把掐死她算了。
  她居然说不相信……她居然说不相信!!
  但是他什么都没做,他看着那个躺下之后背对她的女子,忽然心底就泛起了一点苦涩微凉。
  不知道为什么苦也不知道为什么凉。
  他怔怔的看着她,直到天明。
  背对着他的女子,张着眼睛,也是一夜未眠——她甚至动都没动。
  
  目送若素上楼开灯,张以宁才驾车离开,等出了小区,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忽然开口,慢慢说道:“阿林,你和阿素熟吗?”
  华林坐在后座,听到这一句,心里陡然一惊,含混答了一句:“还好吧。”
  张以宁点点头,没说什么话,只是若有所思的敲了敲方向盘。
  他那辆极容易被误认为奥迪A6的银色奥迪A8无声滑入高速车道,张以宁没有再说话,华林却隐隐觉得有一股微妙的窒息感从驾驶座上散发开来。
  过了片刻,在一个干净的切道之后,张以宁忽然开口:“她手腕上有咬痕。”
  华林冷汗立刻顺着脊背慢慢滑下。
  张以宁甚至没有从后视镜里看他,只是一心一意的看向前方,“不过算了,她本来就是到了这个年纪,而且我相信这孩子有分寸。”
  说完这句,他就不再说话,专心开车,华林却非常清楚,他刚才那句话意有所指。
  张以宁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别折腾得太出格,只要别太出格,他能包容的就都包容了,但是,一旦出格,那么,就各自紧一紧皮,自求多福吧。
  根据他对张以宁的认识,还肯警告你,至少代表了他暂时不想真的针对你做什么——他要真想出手,向来是不声不响直接做掉,被他玩垮的人从来找不到罪魁祸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华林知道他没看自己,但是还是勉强一笑,他看着后视镜里映出的专心开车的男人的脸。
  张以宁依然看着前方,忽然,他慢慢的笑了。
  “你喜欢阿素对吧?”
  被这样一说,那本来已经快挂不住的笑容反而一下自然了。
  他是谁?洞开的瞬花,东环的华林。
  多少年摸爬滚打出来,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被压制的。
  他会有那么瞬间的手足无措,是因为关心则乱,现在挑明了,就算是张以宁,想从他这里占到什么便宜去也基本是不可能。
  他单手撑着下颌,斜靠在车窗上,唇角微挑,漆黑笔直的微长发下,一线殷红流光若隐若现,他似笑非笑,答道,“你觉得呢?”
  张以宁终于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后座的男人无所谓的对他一勾唇,张以宁也一笑,沉稳道:“觉得不错。就丈夫人选,你比任宣合适多了。”
  任宣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华林没有说话,等待张以宁掀开底牌——这个男人当他肯吐露一点想法的时候,就代表他必然握着决胜的底牌了。
  
第二十八章
  华林没有说话,等待张以宁掀开底牌——这个男人当他肯吐露一点想法的时候,就代表他必然握着决胜的底牌了。
  那么,他就需要猜一猜,他手里的底牌是什么。
  张以宁到底知道多少?比如,他和若素都是性 癖异常者这点,他到底知不知道。
  华林觉得自己嘴唇有点干,张以宁耸肩,“如果你认为我连她和任宣同居这件事情都不知道,那么我也未免太失职了。”说完,他这次不是从后视镜里看他,而是当红灯时分,真的回头看向他,“其余的,我可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华林不动声色的淡然一笑,心底却泛起了惊涛骇浪——
  他能感觉到自己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S也好,M也好,都不是什么光明正大能说出口的名词。
  这个社会现在可以接受情妇第三者婚外恋一夜情甚至于同性恋,但是对于S或者M这样的性癖异常者,却都是完全绞杀。
  他自己也就罢了,问题是若素,她是那样几乎以面前这个人为最高的行为准则,而没有人比他还清楚,张以宁多么危险。
  他几乎不敢想象,如果若素是调 教师的事情被知道,那么最后会变成什么样的结果。
  那么,他现在知道的部分,是仅止于自己,还是若素?
  他不敢试探,畏惧于如果张以宁还不知道,他的试探会给他怀疑,进而让他调查。
  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看他不说话,前面红灯熄灭,张以宁重新发动车子,转过头去看前方,声音温厚如玉,“我都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用担心的,阿林。”
  华林只觉得浑身恶寒——
  
  自从“告白未遂”的那天开始,若素和任宣之间就陷入了一种非常微妙的关系。
  任宣拒绝若素的碰触,若素之前给他订下的约定全部作废,明显是不再接受调 教的样子。
  但是,他又不作废契约,也不搬出若素的住所,只是和她保持着一种老死不相往来的同居状态。
  若素则非常淡定,她只是尽自己调 教师和助理的责任,礼貌的询问每一天需要她做什么,得到了任宣的回应就去做,没有得到就自顾自走开——这让本来就十分不爽的任宣更加不爽起来,他不爽的表示就是越发的当若素不存在——于是这个事情就如此的恶性循环了下去。
  安姑娘身在台风眼,自己没什么感觉,就可怜了被整个台风尾波及的投资开发部。
  任宣并不是一个会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上来的人,其实,也根本不需要他带到工作上来,只要他自觉需要转移注意力,而稍微加重一点工作量,那些他觉得是“一点”的工作量,就足够之前在他爪子下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部下们哀号了。
  基本策划开发部里但凡嗅觉灵敏一点的,谁都把若素和任宣当成一对——任宣看起来吊儿郎当,公司里爱慕者之众多仅次于谢移,只不过和谢移的洁身自好不一样,他是非常懂得分寸。
  玩暧昧没关系,吃个饭唱个歌喝个小酒都没问题,进一步,绝不可能。
  试图逾越过公共的界限,踏入他私人领域的女性,从来都被巧妙的拒绝了。
  目前为止,唯一的例外是若素。
  也说不上任宣对她有多特别,虽然说是怎么对别人怎么对她,但是那种说话时的微妙温柔。那种时不时在工作时候的一抬眼凝视,让所有长眼睛的人都看出了其中奥妙。
  于是一群人摸爬滚打跑去若素那里哀号,希望枕头风能吹得大家别老这么水蛇火热的,结果安姑娘非常淡定的用婉转的语气表达了一个中心思想,那就是:跟老娘没关系,自求多福吧同学们。
  哭求无门的众多同僚在吃了软钉子之后异常怨恨的对手指,说,安姑娘和任总吵架了吧吧吧吧。
  ——这真是个无限切近现实的判断——虽然毫无根据。
  她依然故我,该干什么干什么,那种微妙的仿佛掌握到了根本的态度,已经不止是让任宣不爽了。
  几乎是憎恨的。
  就像是最开始的见面,她端着苏打水,事不关己,高高在上的谈论着他,撕开他的伪装,践踏他的尊严。
  坐在办公桌后,他捏着手里的鼠标,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在上班的时候心猿意马。
  都是那个女人害的!!
  任宣愤怒的把手里的鼠标一丢,一声脆响,把身边正小心翼翼的李静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抬头扫他一眼,被他一瞪,立刻借口中午出去吃饭,逃之夭夭。
  ZS中午午休两个钟头,任宣的助理和秘书都是分批休息吃饭,李静刚蹿出去,之前吃饭的若素就推门而入。
  今天天气晴好,她进来的时候,从他背后射过的太阳落在她淡色发上,显现出一种黄金溶液一般的优雅色泽。
  任宣忽然想起来,冷战到现在快一个月,他们再没在这间办公室里一起吃饭。
  之前他喜欢的小把戏,是捧着若素做的午饭,躲在里间那张谢移慷慨赠送的床上,快乐的伴随甜蜜的游戏吃下去。
  已经很久没有那样了。
  若素还是会准备给他的饭盒,但是自己却出去吃饭,几乎每个中午,都有一辆名车在楼下准时接她,前后换了七八台,搞的公司里上上下下沸沸扬扬,更加坐实了下属们对他和若素情感危机的猜测。
  他站在窗边,每次都看得清清楚楚。
  说不定是新的金主?现在想想,他和她的契约还有不到二十天就到期,以若素顶尖调 教师的身份,排队等她档期的人指不定能从街头一路甩到街尾去,在这个契约快要到期限之前寻找下一个满意的,可以让他快乐的顾客,是很合理的安排——尤其是自己现在这样全心全意的拒绝她的时候。
  而这个想法让任宣非常非常不爽——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不爽什么。
  今天也是这样,到了中午时分,若素和他打了招呼就下去吃饭,这回停在道边接她的,是上次送她回来的奥迪A8,这辆车在这一个月里,至少碍了他四五回的眼。
  根据之前拼凑的东西得来,这辆车的主人大概就是她说过的喜欢的那个人吧。
  如今来往这么频繁,该不会是旧情复燃了吧?
  他酸溜溜的想着,觉得舌根慢慢发涩。
  眯起眼睛,在办公桌后双手环胸,他冷笑,对面的女子侧了侧头,敏锐察觉到了他的不爽,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走上前去,看了一眼自己下去之前给他热好放在一边的饭盒,明知故问了一句,吃饭了吗?
  她身上是他买的织锦旗袍,黑色的底子,暗银的水云纹,掐牙滚边,正宗老铺老裁缝的手艺,若素腰肢纤细,穿着这套旗袍慢慢走来,在阳光之下有一种行走在银子溶液里的奇妙美感,
  任宣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若素慢慢向她走过来,步伐不若往常轻盈,有一种思索一样的节奏。这些日子相处以来,他已经很清楚她的几乎所有小动作和习惯。
  她似乎正在下一个重大的决定,并不是在犹豫,而是在思考要怎么告诉他。
  任宣的神经慢慢紧绷起来。
  他似乎……知道她要和他说什么。
  任宣觉得心底一种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但是非常非常让他讨厌的感觉翻涌了上来,他本就细长的眼睛慢慢眯细,有一种肉食动物狩猎前的凶戾。
  ——两人之间看不见的那根弦被陡然拉紧,任宣非常清楚的看到,那双镜片覆盖下,看似无害的淡色眼睛,正在逐渐加深色泽。
  ——她亦做好了随时咬断他颈子的准备。
  这个认知让他兴奋而期待,身体绷紧,浑身毛孔被无形的冰冷掠过,身体发热然后陡然发冷。
  天气明媚,慢慢走近的女子,黑银色下摆摇曳,如行暗夜水中。
  若素走上前,身体微倾,越过桌面,伸手,抚摸着他颈上的颈套。
  鲜红的皮革在指尖慢慢抚过的时候呈现出一种微妙的明暗光泽——她亲手套上,这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可以解下,任宣属于她的信物。
  指尖是小巧的钥匙,她灵巧一按,一声脆响,颈环应声而脱,任宣一惊,她微笑起来,姿态从容优雅。
  “今天晚上,我要请一下假,俱乐部为我联系了新客户,我需要去看看。”这是她所说的第一句话。
  任宣盯着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若素慢慢捏紧了手里还带着他体温的
  “……你自由了。”说完,她顿了顿,微笑,这是第二句话。
  虽然已经预料到她要说什么了,任宣脑子里还是轰的一声响,他看着对面女子露出了一个极其少有的,少女一般几乎带着羞涩的微笑,她踮脚,身体越过桌面,亲吻了他。
  羽毛一样轻柔的吻滑过他的唇角,那个女子的呢喃细柔得随时可以吹散。
  她说,我喜欢你,任宣
  
第二十九章
  
  我喜欢你,任宣。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句话。
  她第一次说的时候,他装睡闭着眼睛,只听到那近乎叹息的一声抚过他的面颊,现在他们彼此直视,那个女子微笑从容,在告诉他,她喜欢他之后,紧接着告诉他,他自由了。
  她说得理所当然,任宣却觉得自己脑袋里的那根弦一下就绷断。
  她说喜欢他,然后随即抛弃他——她凭什么?她怎么敢?!
  一种无法探知由来更无法控制的愤怒和恶意交替盘旋上升,让任宣一瞬间说不出话来,若素看着他白皙面孔渐渐泛起青白,等了片刻,眼底慢慢的浮起一些不知该说是失望还是绝望的神采,唇角弯出些微苦笑的弧度,向他颔首,转身离开。
  那道黑银色的身影在快走到门边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用力拍桌的声音,“安若素!你给我站住!”
  她依言站住,却没有转过身来,任宣死死瞪着她即便在此刻也依然挺得笔直的脊背,从牙缝里飞快迸出几个字:“……安若素,你自作多情,我从没喜欢过你,我只讨厌你。”
  这样的狠话这样的场景他很早之前就酝酿已久,但是现在脱口而出,说完之后没有预料中的痛快,只有一种微妙的闷疼从心口的方向慢慢蜿蜒向上。
  ——有若什么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无声发芽的种子,终于在这一刻破土而出,成就他心头带刺毒藤。
  若素掠了一下头发,仿佛没有听到一样背对着他站在门口,任宣冲口而出那一句之后,陡然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好,他紧紧盯着若素,心虚的不再说话。
  他和她咫尺之遥,天涯之远,诸神在危崖之上静默聆听。
  长久的沉默,让空气都慢慢沉淀下来,任宣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听到空调微弱的响着,一阵阵冷风吹下来,几乎让他寒战。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女子似乎低笑了一声,声音微妙嘶哑,她慢慢回头,凝视着他,唇角微勾,脸上是一个柔和的笑容,她极轻的点了点头“嗯……我知道的……”说完,她又笑了一下,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那是,安静的落泪。
  没有移开视线,没有丝毫责难,她只是安静的凝视着他,任凭眼泪滑落。
  女人的眼泪是珍珠,而那些从不哭泣的女人的眼泪是无价的钻石。
  任宣看着对面微笑着流泪的女子,忽然发现自己的思考停顿了,他只能这么模模糊糊的想着,纷纷沓沓,乱七八糟的念头潮水一样涌过来,想要抓住的时候又潮水一样退去,结果他只能看着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想靠近她,想拥抱她,想安慰她,把她抱在怀里,细细吻去她的眼泪,让她不要再流泪。
  她在颤抖吧,虽然看不出来,但是他就是知道。
  若素拼尽全身力气,抵御着,只为了能对他绽开一个微笑。
  她已控制不住在他面前落下眼泪,便只能微笑,来维持最后的尊严。
  这场爱情里,她兵败如山倒,但是她那么骄傲。
  他呢,他居然舍得她在他面前潸然泪下。
  他怎么舍得呢?
  任宣模模糊糊的想,下意识的觉得自己应该伸出手去,安慰她,告诉她,其实刚才是骗她,他也那么喜欢她——
  这个念头刚出,任宣就被自己吓到了,身侧微微一动的指头硬生生顿住,然后他清清楚楚的看到,对面那个女子眼底便升起了一层薄薄绝望。
  她笔直的凝视他,一瞬不瞬,泪水盈满,就那么落下来,笑容慢慢支撑不住,却又勉强吊起一线,最后看了他一眼,转头,决然走去。
  任宣发现自己连让她留下都说不出来。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任宣猛的醒悟过来!
  他喜欢她,刚才那一瞬醒悟过来。之前种种,不过是他自欺欺人,不知不觉间,心动的是他,痴迷的是他,认为自己根本不喜欢她,逢场作戏的还是他——
  一开始就被那个女子吸引了吧,所以给自己随便找了个理由,就去接近她。
  如果真的那么讨厌的话,难道不是应该根本连靠近都不愿意靠近吗?
  他怎么就能认为自己不喜欢她?就能那样伤害她?
  把之前报复什么的统统丢到一边,任宣发挥了他性格里最大的优势:不必说服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立刻转身向楼下看去,迅速一扫,没见到类似若素的人,当机立断抓起颈环奔了出去,直杀大厦的地下停车场——
  奔出电梯口就看到若素的车子还在,他心里松了口气,放慢脚步,仔细向四周看去,不期然的,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一道蜷缩在柱子下的身影。
  停车场闷热无比,头顶上排线密布,灯光是浑浊的颜色,那个女子一身锦绣水云,仿佛盈盈小涧里倒捧天上云若流水。
  她蜷在那里,仿佛受伤的小动物,在那里奄奄待毙。
  任宣觉得喉头一哽,他慢慢走过去,想从后面抱住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收回了指头。
  他觉得,她应该知道自己在他身后,只不过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对待他。
  一看到若素,他脑袋又一下子糊涂了,在她身后酝酿了半天,才糯糯的说了一句:“……若素,我……之前说的……呃……都是屁话……你不要当真,其实我、其实我……”
  妈的,之前跟校花告白那行云流水一般的气势哪里去了!!任宣暗恨,恼怒自己平日里接吻胡说两不误的舌头怎么这时候掉链子,看着前方没听到一样一动不动的女子,又靠近一点,低低的继续他的告白大业。
  “……我也喜欢你……”鼓起勇气的这一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但是,那个仿佛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的女子,没有给他一点回应。
  他那么清楚的记得她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眼底一抹灰色的绝望。
  对他根本就没有任何期望了吧?任宣觉得手心开始朝外渗出汗水,他嗓子干哑,心头一股凄然惶惶,觉得再这样下去,连他自己也会丢脸的哭出来。
  ——不行,无论如何要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才行。
  任宣鼓起勇气,又稍微向前了一些,再度艰难的开口:“没有再骗你……说的都是真话,你可能不会再相信我了,但是,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
  是真的真的喜欢她,发自内心?——即便他不过是在片刻之前才有所察知。
  若素宛如一道古早的雕塑,没有给他一点回应。
  他绝望的又靠近一点——
  然后,他终于察觉到不对。
  喂喂……那个噼噼啪啪按手机键盘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任宣听到键盘声的一瞬间,额头上蹭的冒出一个十字路口,他快步绕到前面,发现蹲在地上那姑娘正聚精会神的——发短信。
  ……@#¥%!!!
  一瞬间,任宣简直不知道该选择怎样的粗口来发泄自己的崩溃,他无力的滑倒,也蹲在了安姑娘的对面。
  张了嘴又闭上,闭上又张开,COS了半天快死的鱼,当任宣终于抓回自己理智的尾巴,确定不想扑上去咬死丫了之后,他刚要说话,那个埋首短信里的女孩子忽然向他伸出一根指头,精确的点在了他的嘴唇上。
  她手指的触感是他所熟悉的。
  十根指头的每一根,都爱抚过他的身体,被他舔舐吸吮过。
  情绪被微妙的安抚,任宣等着她从手机短信里把脑袋抬起来。过了几秒,一声发送成功的提示音,若素抬头看他,微微一笑。
  “……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任宣朝她抬抬下巴。
  若素无辜的看看他,无辜的抬头望天。
  “坦白从宽。”男人威胁着,慢慢微笑,一口白牙森森然的露了出来。
  若素挠挠下巴,想想,决定坦承。
  “……呃,我知道那次发烧是你自己搞的。”
  很好……任宣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
  “……我晚上给你告白那次,我知道你没睡着。”
  任宣已经笑不出来了。
  若素继续望天,“然后嘛……我知道你喜欢我。”
  任宣已经把脑袋埋在臂弯里了。
  最后,她看了看自己刚才点在任宣嘴唇上的指头,觉得他差不多也该发觉了,大方的把最后的罪也认了,“……好吧,我在今天告白之前准备了洋葱……稍微往眼睛上抹了那么一点点……”
  任宣开始锤地。
  “……说真的,虽然我觉得你八成会追来,但是我真挺怕你脑子一热追过马路,打车去我家……”
  任宣终于OTZ失意体前屈了。
  合着他今天就是被设计了吧吧吧吧吧。
  终于从打击里把脑袋抬起来,他诚心实意的觉得,原来安姑娘你是不显山不露水,低调的黑着啊。
  一开始就察知他的心意到了彻彻底底的地步,装作被他所诱惑,步步行来,设计了一个最后告白,给他下了这么一个黑套。
  很好,非常好,他这辈子从没象现在这么丢人过,真是十分的让他愉快。
  
第三十章
  很好,非常好,他这辈子从没象现在这么丢人过,真是十分的让他愉快。
  看着任宣一副龇牙咧嘴被人从鼻子里灌进去半斤盐的表情,若素微笑,在地上蹭蹭蹭,蹭到他身前,小动物一样拿鼻尖顶了顶他的侧颈,语气温软柔和。
  “……其实,我今天并没有自信到你一定会追下来的,我也在赌,赌你能察觉到你喜欢我……”她的气息拂在了他的颈侧,让他觉得有些微微的痒,心里那点微妙的不服气,也就这么微微淡去了。
  “……哪,你认为什么都是设计的也没关系,只是,喜欢你这件事,是千真万确的……”说到这里,女子柔婉动听的声音慢慢的低了下去,她害羞一般收紧双臂,把脸埋在他银色的发丝里,细细的说,任宣不由自主的身手环抱住她的身体。
  “我真的真的非常开心,你能追下来。”
  “能喜欢你,和被你喜欢这件事,实在是,太好了。”
  她的告白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任宣却能从她每一字每一句后小心翼翼的紧张里察觉她的心意。
  柔软,美好,如同易碎的七彩泡沫。
  她是那么笨拙的想努力让他体会到她的心意,告诉他,她爱他。
  女子的声音在耳际徘徊盘旋,他抱着若素一起起身,细细把她脸上还带着洋葱味的泪水舔舐干净,才捧着她的脸孔呢喃,“我喜欢你,也是真的,即便我自己才刚刚知道。”
  若素笑起来,吻上他的嘴唇。
  然后,在吻和吻的交缠之间,“……话说回来,告白的时候我觉得你在哆嗦,是我的错觉还是你真哆嗦了?”地下停车场一片汽油味里,本故事男主角声带怀疑。
  回应他的是本故事女主角意味深长的一声:“……你说这个啊……要忍住笑场,是稍微需要一点定力的。”
  “……”男主角青筋,抓过来狠狠吻。
  于是,安若素也好,任宣也好,他们的告白,就是在灯光暗淡,简陋又充满汽油味的地下停车场里完成的。
  没有烛光没有晚餐没有玫瑰鲜花海景名车,一点都不浪漫。
  总之一切雨过天晴,投资开发部也不用继续战战兢兢,不知道任宣什么时候又因为情场不顺而迁怒了。
  可喜可贺啊可喜可贺XD。
  然后就在即便告白了之后也绝不大意的一定要上去继续工作,绝不翘板的男主角握着女主角爪子朝办公室遛回去的时候,男主角忽然发现,自己忘记问,她那时候那么聚精会神发短信是发给谁的,但是这也就想一想罢了。
  即便是情侣也需要各自注重隐私。任宣深谙这一点。
  需要他知道的,若素会告诉他,不需要他知道的,他不会主动去问。
  
  张以宁收到短信的时候,正好结束一个采访,刚从漆咸道南转上公主道。车里四个人,张以宁和一个女子坐在后排,华林在副驾驶坐上,正给他汇报当月东环本城的计划和上月总结,手机震动,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华林不以为意,正要继续下去,却从后视镜里看到张以宁比了个手势,让他暂停一下。
  华林心里惊讶,挑高一边眉毛,看着张以宁慢慢看完了短信,把手机收起来,然后以一种饱含着微妙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子。
  那是一个清雅秀丽的女子,眉眼清淡,身上带着一种微妙的寡淡清冷的气息,仿佛随时都会消溶在空气里,不知形迹所终,偏偏眼睛却是点漆一样黑,长睫掀动的时候,眼波流转,锐利如剑光,被她一眼扫去,让人心头都兀自发寒。
  她一直低头在看手里一份文件,当华林和张以宁都不存在,张以宁一眼扫过来,她浑然不觉一般,无声轻巧的把文件翻过一页。
  张以宁低笑,抬手按了按眉间,手掌遮掩下的一瞬间,唇角的笑意带了些微的涩意,但这也不过是刹那,放下手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一贯的云淡风轻。
  “……不需要再看看?”华宁半开玩笑的睨他一眼。
  “抱歉,请继续。”张以宁轻轻微笑,侧了一下身子,让他继续。
  别人也许看不出来,但是华林清楚,张以宁作出认真倾听态时,其实代表他已经开始走神了。
  他和张以宁大学时候就认识,这真是头一次看到他在公事的时候走神,不由得也对那通短信有了一点好奇。
  好奇归好奇,他可不会傻到去问,干脆利落的汇报完,正好开到了他下午要去视察的一个分行门前,下车走人。
  车上一时之间只剩下张以宁和那个女子,以及前面尽责开车的司机,默默开过了一段,女子慢慢合上手里的文件,抬眼看他,“……若素发来的短信?”她声音清冷,有若冰泉一般。
  张以宁挑眉,“……你怎么知道?”
  “除了她之外,不会有谁的短信能让你表情这么微妙了。”女子淡淡的说,“而且……是坏消息?”
  “……我该说你真了解我吗?”华林不在了,张以宁不再撑着,他微微苦笑。
  他今天中午约了若素吃饭,就是希望若素离开ZS,加入东环,顺带委婉的暗示她,远离任宣,不要靠近他。
  若素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含糊的应着,刚才他收到她传来的短信,她说,她决定留在任宣身边,因为,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
  女子看了他片刻,握住他的手,轻轻拍拍,声音微微柔和了些许,“要说说看吗?”
  “……那孩子告诉我,她和任宣彼此喜欢,不会离开他的。”他半阖上眼,叹息一样说道,手指松松反扣,握住她纤细指头。
  “……ZS的任宣?”女子听到熟悉的名字,纤秀的眉毛轻轻一挑。
  “嗯,是他。”
  “……和他略微在幕后交过几次手,厉害角色,”女子简略的评价了一下,又看向他,“你不同意?反向思考一下吧,也许你可以借机把他收入麾下也不错。”
  “……并非良缘。”沉默了一下,张以宁低低的说了这一句。
  一刹那,女子漆黑眼底闪过一丝近于冰冷的激烈之色,随即慢慢的暗淡了下去,然后她微微摇头,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你打算怎么办?”她轻声问道。
  张以宁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抚弄她削短垂肩的头发,过了半晌,才恍惚一笑,低声道:“……尽量不让她伤心吧。”他的声音放得非常轻,“毕竟,她是我唯一的妹妹啊……”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她素色衣裙上,十指交叠,松松相扣。
  刹那,方寸流年。
  握紧了一点女子的手,张以宁看向窗外,低低说了一句,“……要开始了吧……”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眸。
  
  任宣觉得下午的班自己就没上得这么闹心过。
  眼睛不断往电脑下面时钟敲,最后干脆下载了一个时钟桌面,看着粉红色爱心魔棒的时针分针在桌面上滴滴答答的走。
  到了下班时分,他拽着若素就冲出去,一路碰碰作响拖回家,在把防盗门甩上之后,任宣非常懊恼的不得不承认一个让他十分痛苦的事实,就是他异常兴奋的把若素拖回来之后,他不知道该干啥了……
  上床?他直觉的觉得自己面对她虽然一定能硬起来,但是百分百的会被这个五分S一脚蹬到地上去,来上这么一出之后,阳不阳 痿……就有待商榷了,毕竟男人是很脆弱的啊。
  自动自愿自发被她S一顿?呸!那和日常有什么区别!
  恍惚之间觉得自己重回高中时代无疾而终的初恋,任宣在心里狠抽了自己两耳光之后,冷静下来,一低头,看着若素双手环胸,唇角含笑,正淡定的看他。
  于是,他再度当机了。
  对他脑袋顶上冒烟的样子欣赏了个够,若素伸手。拍拍他的脸,说:“先去洗澡吧。”
  “嗯?”任宣回过神来;不都是睡前才洗的吗?
  若素微笑,从口袋里摸出一柄瑞士军刀,一声轻响,雪亮刀锋弹出,勾起他身上宽大的T恤,刀尖垂直对着他的胸膛,以这种非常危险的姿势,她轻轻松松在他的衬衫上划开一个口子,把军刀一扣,随意一丢,她俯身向他,把缺口咬在了淡色的嘴唇里,一用力——
  她用牙齿撕开了他的衣服。
  布料撕扯声响起的一瞬间,任宣陡然觉得一阵无法言说的热意包围了身体。
  扯下他身上残余的布料,吐出嘴里的线头,若素从下往上的看他,忽然笑起来,舌尖魅惑的滑过他的胸口。
  “任宣,我要在这里打上我的标记,告诉别人,你是我的,你被我所有。”
  任宣在从前是非常非常方案穿刺之类会对身体造成长期伤害的行为的,从来没有一个调 教师可以成功的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但是现在,她伏在他胸口,以那种肉食动物一般摄取性的眼神凝视着他,被她的手指和嘴唇爱 抚的左侧的胸口下,心脏的起搏因为期待和兴奋而狂乱。
  想成为她的,想对所有人表示,他是她的。
  他没说话,只是低头亲吻上她的嘴唇,以行动表示他的期待。
  
第三十一章
  
  穿孔钳、穿孔针、扩孔器、酒精摆放了一桌,以及,一枚细巧的白金圆环。任宣低头看着若素手里中空的穿孔针,咽了口口水,“……你不用打孔枪吗?”
  “……为什么要用打孔枪,那个操作不当很危险啊,尤其是胸口这种位置的打孔。”若素不解的说了一句,抬头看他,慢慢露出一个了然的神色。
  她脱下手套,撩开他前额的刘海,亲吻他的额头,带着安抚味道的吻让他一点点放松了情绪。
  “紧张了是吧?”若素柔和的说,戴上口罩,重新戴上手套,声音因为被棉纱挡住,却微妙的透出一种温柔味道出来,“放心吧,不会让你受伤的。”
  那是,以一种郑重的语气对着对自己而言,非常重要的人说出来的郑重保证。
  任宣从这句话里,陡然感觉到了,这个女子对自己小心翼翼的珍惜。
  他安静下来,整个人也终于放松,把对自己身体的主宰权,片刻移交到了这个女子的手中——在任宣的生命中,这是第一次。
  他对自己,无论是情绪还是身体,都绝对掌握,他从不曾给过任何人可能驾驭他的可能,但是现在,他放心把自己交给她,允许她对自己的身体进行改造。
  “你是我的,我亦是你的,这般痛苦作为代价付出,你所获得的是,是彼此归属的证明。”
  针尖刺穿一瞬,隔着一层口罩,若素吻上他的嘴唇。
  那是一个碰触不到彼此,充满酒精味的吻。
  但是任宣心满意足。
  
  那是一个非常精致细腻的白金环,极轻而雕工精美,两条打磨柔和,比发丝略粗一点的玫瑰藤蔓彼此纠结缠染,托着米粒大小一颗红宝。
  任宣同学的感想是,这个不少钱吧,这工艺都快赶上微雕了。
  若素对天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买的时候只是想着要找一个足以配得上你的嘛,其他的都没考虑。
  “哦……足以配得上我的……等等,你什么时候买的?”喂喂,女人,你打我的主意打了多久主了,啊嗯?
  若素抬头看他,露齿一笑,“我想你不会知道的,真的。”
  是的,听了她这句之后,他真的不想知道了……
  也许是因为任宣太紧张了的缘故,八点穿的环,十点才彻底止血,为了让他不要压到伤口,若素只好坐靠在床头,让他仰躺在自己膝上。
  因为怕狗狗感染到伤口,在穿刺之前,狗狗就已经被送去小区宠物店寄养,偌大一张床上,就只有他们两个相互依偎。
  伤口现在疼倒不疼,倒是痒得难受,他几度控制不住自己爪子想要去抓挠,都被若素严厉的按在了身体两边,他实在不舒服,为了转移注意力,就轻轻唤她的名字。
  “若素若素~~”
  “嗯?”若素低头看他,有些长了的头发从肩膀垂下来,色素浅淡的发丝有几缕轻轻拂过他的面颊。
  看他一副被自己的头发瘙得要打喷嚏要打喷嚏的样子,若素觉得怜爱,轻轻伸手把头发掠到后面,低声道:“抱歉,最近没怎么打理头发。我明天就去剪掉。”
  任宣用终于空出来的手抚摸她的头发,触手温凉,有一种在抚摸丝绸一般的奇妙触感。
  半晌,他抬手,摘下若素脸上的眼镜,淡色的眼睛柔和看他,若素修长的指头轻轻碰了碰他的脸,他握住,贴上自己面孔,开口,语气撒娇甜腻,“若素若素~~”
  “怎么?”
  “我也想在你身上留标记。”小狐狸用力撒娇。
  “哦,你也想在我身上穿刺?我无所谓,看你喜欢穿哪里好了。”若素很是宽大。
  任宣把另外一只被她握住的手挣了出来,抚摸她垂下的头发,转而抚上她的手掌,一点点在手心细腻摩挲。
  “你的头发和指甲,都要我来修剪。嗯?这样作为你属于我的标志,如何?”
  “……这样你就满足了吗?”若素低声问。
  任宣很欢乐的点头,“嗯,满足了,这样就够了。”
  把她的指头移到唇边,他轻轻吻上。
  “现在这样就足够了。”
  她是五分s,君临肉食动物的顶端,是黑暗中掠食者们的女王,他是三分的M,天生的蝙蝠,游走在两线之内。
  那个拒绝一切侵略的女人,向他暗示,她在仔细认真的思考他们的关系,并且愿意维护这段关系,也考虑让他插入自己,就代表,这个女人是真的喜欢自己,以至于……爱吧。
  所以,现在就足够了。
  不能太过于强求,他们如同两个刚出工厂,还没有打磨过的齿轮,彼此艰难适应,转动,然后磨合。
  把女子的指尖含入唇间微微啃咬,任宣低声说:“我会很努力的,所以,你也要努力。”
  听了这句,若素淡色的眼睛里闪过一线温暖光彩,她唇角含笑,低头,拿鼻尖搔了搔他的额头,声音软腻,“嗯,我会的。”
  会努力的,让我们彼此相爱,长长久久。
  
  第二天任宣一大早杀到公司,亲自下到人力资源部,跟经理要来了一纸合同,啪的一声拍在若素面前,一副强逼民女签卖身契的恶霸架势。
  若素似笑非笑,说您老试用了我半年,终于想起来给我签正式合同了吗?
  任宣笑得淡定自若,俯身单手勾起她的下颌,脸孔极近的挨过去,几乎要吻上她,低笑,是啊是啊,刚刚试用得很满意,所以把你包下了,如何?
  若素低笑,镜片后回过去的媚眼和他那邪邪一笑相比,电力丝毫不逊,分外还带了一种妩媚优雅。
  女子低笑:那我当然恭敬不如从命了呢。
  周围的秘书群早淡定了,各自推推眼镜,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嘛嘛嘛……
  只有李静双手合十,果冻眼的看着安姑娘,小声呢喃了一句,太女王了安姑娘你……
  于是,若素正式成了任宣的特别助理。十月底,契约结束当天,任宣拖着若素风驰电掣的奔到S&M俱乐部,跟老板说,你家首席S爷我包了,从此之后没有长租了啊!
  其实任宣是想干脆让若素把调 教师的职务给辞了,但是若素淡定一推眼镜,说,亲爱的,即便你是传说中的极品和牛肉我也觉得你很美好,但是吃多了,我也会想吃清粥小菜啊……
  那一瞬间,任宣深刻的体会到了被迫允许老公在外面彩旗飘飘的家里那糟糠红旗的复杂心情……
  以极其复杂的心情看着自家恋人轻盈欢乐的去跟老板商量,给她留什么样的清粥小菜这样的话题,靠在墙上摸摸鼻子,叹了口气,仰头看天。
  哎,就这样吧,反正他基本上也不用担心绿帽子啥的……这世上唯一打过强 奸这女人主意的仁兄,此刻估计正在地府服刑呢。
  又低头踢了一脚地板,他咧嘴笑起来。
  总觉得自己就此能获得幸福呢,这样的心情,于他,是第一次。
  
  接下来的日子简直象在天堂。
  任宣从不知道,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知道自己和对方保持的是一样的心情,喜欢的人在自己身边,原来想要碰触她的欲望会如此强烈。
  递送文件的时候指尖和指尖微小的摩擦;挤电梯的时候小心的把她拥在怀里,发丝拂着自己脸颊的感觉;在他旁边念诵文件,气息拂过时候——诸如此类,数不胜数,搞的他一天到晚欲火焚身得厉害。
  他从没对其他女子或男人产生过这样的欲望。
  他想抚摸她,看她呻吟时候向后弯折的颈子。
  好吧,现况是她抚摸他看他呻吟时候向后弯折的颈子。
  哎,所以任宣摇摆在男人的本能和M的本能之间,痛并快乐着。
  
第三十二章
  时序到了十一月,本城的天气慢慢凉下来——三只狗狗开始换毛,他和若素回家第一要事就是他拿着吸尘器扫屋,若素把三只狗挨个按在膝盖上梳毛。
  感觉就象一对夫妻养了三个不听话的娃,任宣多少有些得意的这么想着。
  现在啥都挺好,就是太忙。
  这一个月里,收购风潮越刮越烈,整个收购谈判流程越发紧缩,之前往往要耗费四五个月的谈判并购过程,现在惊人的压缩在了一个甚至于半个月之间。
  很多本来矜持的大型集团,撑到了这时候,都不得不向金融机构抛出了橄榄枝。
  即便是东环也没有办法同时吃入这么多饵食,所以,即使是在避免和东环做正面竞争的情况下,ZS也收购到了不错的几家企业。
  十二月底,例行年终总结大会,ZS董事局三年换届一次,明年就是换届的年份,今年这次报告至关重要,能不能堵上所有股东的嘴,让谢移蝉联下一届的行政总裁,全在这次。
  于是,这场面向所有股东,发布年财务报表的年终大会上,任宣一年一度的戴上黑色假发,穿上若素送他的西装,人模狗样的往前台一站,宣告今年ZS所斩获的利润。
  作为他的特别助理,若素坐在他旁边的位置,离讲台只有一排椅子之隔,速录着会议概要,她几乎有些着迷的看着讲台上的男人。
  如果把一切嘻嘻哈哈虚浮的表象全部去掉,任宣本人的气质是相当凌厉而带着微妙平衡感的。当这个男人收敛起笑容的时候,呈现在人前的,就是庄重沉稳,锐利干练的精英形象。
  微笑适度,眼神从容,这个男人在台上侃侃而谈,态度温和而具备充分的说服力,让人不由得觉得,把自己的钱袋托付给他处理,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事情。
  在广大股东的心里,现在在台上列举出让人心悦诚服的数字和实例的男人,是值得信赖的财产管理人,他们决计想不到,此刻从容淡定的声音,哭到沙哑和呻吟起来,是怎样诱惑的旋律。
  昨天,他纠缠她直到深夜,连她都筋疲力尽了,任宣还不知餍足。
  忽然掌声雷动,她蓦的惊醒,抬头看去,任宣已经作完总结汇报,向她而来。
  他在她面前站定,微笑了一下,才坐回座位。
  若素能清楚的感觉到周围年轻女性嫉妒的眼神,一种微妙的胜利感在她胸膛中升起。
  他是她的,他如此清楚的向外界表示。
  她们不可能了解他的性 感和美好。
  
  任宣回来,她终于可以认真记录,接下来上台的是谢移,去做来年工作预期计划。
  结果,他开言惊人。
  他宣布,未来数年,ZS的收购方向,将转移向国际市场,国内企业收购,将逐步缩减份额。
  这一宣布真是激起千层浪,一干人等全部议论纷纷,连若素也不太了解的推了推眼镜。
  现在不是应该尽快收购内地的企业吗?为什么谢移会宣布要转向国际市场?
  看出她的疑惑,任宣低声和她解释了几句,若素就心领神会。
  这次金融危机,归根结底是超前消费造成的泡沫崩塌,引起的整体式金融海啸,而公众的恐慌心理则为这次金融海啸推波助澜。
  这场危机,在很多人眼里,是将数十年、一生乃至于数代积累的财富洗劫一空的灾难,但是,在某些金融家眼里,则是天赐的机会——他们将有机会剪羊毛一样,摄取那些本非他们创造也不属于他们的财富:利用金融危机,通货膨胀,以低到只占企业本身价值百分之十甚至更低的代价,获取国家的核心企业。
  ——金融家没有国界。
  但是很可惜,财富却是有国界的,这场金融危机,拜中国信用消费的不普及以及本身农业大国的社会构成,可以说,风暴只在中国的边缘扫了一扫就退走了,中国本身又是银行国有制,发行货币的权力牢牢控制在国家手中,黄金储备又足以支撑物价,这些种种合在一起,标明试图趁火打劫的金融家们并不能从这个古老的国度捞到什么好处。
  四万亿的救市资金,足以证明中国政府拱卫自己金融堤坝的决心。
  东环和ZS可以在之前趁火打劫,不过是政府还没有反应过来,现在一旦有了应对意识,那么,既然还身处中国的领土上,就不要和政府作对的好:犹太人前车之鉴不足七十年。
  但是,如果是趁这个时候,去摄取别国的财富,获得别国的核心企业,进而占据对方的金融市场,这种行为,国家只会鼓励,不会干涉。
  说到底了,金融和政治这两个于近代纠结在一起跳贴面舞的夫妻,是丝毫没有道德可言的。
  只要确保了自己国家最高利益,其他都可不予考虑,这是国家的立场。
  只要确保了不和国家利益冲突,又能确保自己最大限度利益,其他都可不予考虑,这是金融家的立场,亦是,ZS的立场。
  金融场上生存的,全部都是掠食者,他们天性为掠夺。
  若素深刻的体认到了这一点。
  
  12月21号召开的股东年终大会,ZS选择圣诞节是法定假日,没什么特别忙的了,任宣恰好还有七天年假没有休,反正总结什么的都搞定了,算一算,他干脆和谢移打过招呼,打算从25号圣诞节一直连休到新年之后。
  谢移干脆答应,难得一脸邪笑的对他说,等待新年回来他会给他一份大礼的。
  任宣翻白眼,说得了吧,主子爷您先把部门拆分搞定好伐?
  因为今年ZS大肆扩张,现在旗下企业众多,谢移打算拆分部门,进一步分散董事们手里的权力。
  他打算彻底把投资的前台和后台分割开来,让开发、运营、监督三个部门各自独立。
  而其中开发又要分割成国内开发和国际开发两部分,他之前和任宣商量过,属意任宣出任监督部门的副总,主管对所有策划收购的评估和过程监控。
  听了这句,谢移对他神秘一笑,说等你回来你就知道了。
  任宣这会连白眼也懒得翻,直接闪人。
  他这次强迫若素和他一起休假,美其名曰,我在哪儿,你在哪儿,才是特助的范儿,若素含笑宠爱的连声好好好,狐狸君才满意的摇摇尾巴。
  23和24号恰逢周末,22号下班开始,任宣就开始正式休假,他订好了两张机票,行李头天就打包在车里,抓了李静开车,带着若素就奔向机场。
  虽然一开始就知道了任宣要出去休假,但是若素并没有过问他要去哪里,只是施施然的寄养好狗狗,拖着行李箱到了机场。
  要去武汉。
  坐在商务舱里,若素看着旁边握着她手看杂志的男人,轻轻戳一戳,“带我回你老家吗?”
  “……你怎么知道?”
  “猜出来的。”单单说完这句,若素抬眼,正对上任宣看下来的眼神。
  “真厉害。”任宣称赞,若素完全不买账,只斜睨了他一眼,“如果不是回家的话,谁大冬天往湖北跑?不过说起来,你倒真象湖北人。”
  “啊,纯爷们儿么?”
  “不,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而已。”
  “……”任宣决定安静缩回去继续看报纸T T
  若素笑起来,慢慢的,她想起来什么一样,笑容消去了,抓住他的手,似乎欲言又止,任宣适时的放下报纸,看着她,柔声问她怎么了。
  她摇摇头,又小心翼翼的把脑袋凑过他耳边,“我这身衣服好不好看?会不会老人家不喜欢?”
  是任宣的父母,就无论如何都希望,他们能喜欢自己,接受自己。
  趴在他手臂上诚惶诚恐征求他意见的女子,是只小而温顺美丽的貂,现在,正柔软的爱着他。
  任宣觉得自己心底也无端柔软生嫩起来,他俯身在她耳边轻轻一吻,“放心,他们会喜欢你的。”
  
第三十三章
  
  他们一直在武汉待到过完新年,2号才飞回本城。
  这十多天里,若素作为任宣唯一带回家来的女朋友这样一个身份,被任家两老视为未来的儿媳妇,而得到了全家上下最高重视。
  平心而论,两老正如任宣曾经说过的,是那种彬彬有礼,心地纯善的老实人,不基因变种生不出任宣这种狐狸的程度。
  若素又是个和现在女孩子不同,又安静又从容的女孩子,加上衣着习惯朴素,和自己儿子那一脑袋离经叛道的嚣张银发和耳环相比,就成了两老心中又沉稳又比自家儿子靠谱的好女孩了。再一打听年纪,大惊,原来安姑娘是刚出大学纯正一枚嫩草,便宜了自己儿子这老牛,心虚之下,老两口对她越发的好。
  武汉夏天是火炉,冬天是冰窖,若素畏寒,裹着羽绒服都冻得哆哆嗦嗦,任宣看着都替她冷,建议就在家里宅着算了,但是她又不肯,宁肯冻着也要出来,说什么这里是任宣的故乡,无论如何也要好好看看。
  任宣翻白眼,说那安姑娘你要不要去参观一下的我的幼儿园小学初中和高中啊?
  他本来是调侃,哪知若素仔细想了想,居然很认真的点点头,任宣觉得自己败了之余,只好在临上飞机前把她带到了自己的高中。
  他们到的时候是中午,正是一群少年少女午休的时候,操场上人不多,冷风飕飕的吹,若素缩着肩膀,下意识的往他身上靠,天生不怕冷,在武汉的冬天也依然能一套厚风衣加毛衫耍风度的任宣哼哼的笑着,却还是很体贴的挡在风口,把她朝怀里揽。
  看着面前时而走过的几个穿着冬季校服的学生,若素张大眼,脑补着穿着这身衣服的任宣,过了片刻,噗嗤一声笑出来,把脸埋到他怀里,低低开口:“……任宣……”
  “嗯?”朝线绒手套上哈两口气,盖住她淡色头发里若隐若现,冻得发红的耳朵,任宣低低应了一声。
  因为耳朵被他盖住,不停轻轻摩擦的缘故,他那一声回应,就断成了好几截,嗡嗡的在她脑海里回荡着。
  若素也学他的样子,呼呼朝手套里吹气,然后孩子气的把手插到他怀里,“……我是私生女。”
  “继续。”任宣不甚在意。他一早就察觉了这姑娘家境很不同寻常。
  就算顶级调 教师超级好赚,那套房子又是老板特惠给她的,但是她又不是入行就是顶尖调 教师的,那套房子又不是白送,四百万跑不掉,那些一流器械,小二百万的置办费,就她的年纪而言,还是太勉强了。
  只不过之前他是朝金主的方向猜测,现在看来,别有隐情。
  不过还好,私生子而已嘛,如果她忽然爆出来一句“我其实是二奶”他不就是二奶的小白脸了?这也许符合他的人生设定,但是绝对不符合她的,太雷了。
  看了一眼他脸色如常,虽然在说之前就觉得他不会在意,但是此刻确定了,若素还是暗暗松了口气,“我父亲很早就过世了,母亲在我十三岁那年嫁了一个有钱人,去马来了,我是……被我同父异母的哥哥抚养大的……”
  然而,她一开始并不知道那个对她温柔微笑,伸出双手尽他所能保护她、疼爱她的男人,是她的兄长。
  于是,那酿就了她的错恋。
  幸好,现在身边有了任宣。
  “……唔,你的意思是,你没有让我可以见的父母是吧?”任宣弹了一下她脑门,转身向停在路口的车子走去。
  男人本就身材修长,在现下人人都裹成北极熊的情况下,越发显出一种长身玉立的英挺来,引得好几个路过的高中女生侧目。
  若素急走几步追了过去,看任宣微微抬起胳膊,给她留了一个挎上的位置,男人轻哼,“不是还有个大舅哥可见吗?我不介意的。”
  默默的想起了张以宁,若素难得的只在心里吐槽:我觉得你不会高兴见他的……
  看她没说话,任宣侧头斜睨,“怎么,大舅哥是特首怎的,连见欧不能见?”
  “呃……哥哥那边在本城也算头面人物……情况比较特殊……”若素含混的说,任宣耸肩,知道有钱人那点破事儿多得要死,也不再多说,只是揉揉她一头淡色长发。
  男人的声音震动着午后的武汉寒凉空气,“你觉得好就好,真的,大舅哥什么的,怎么会比你重要呢。”
  那是即便这样寒冷的冬天,也会让人心底温暖的声音。
  若素楞了楞,随即笑了起来。
  那是一个仿佛寒冬之中,忽然有一支素色莲花,无声破开冰面,冉冉开放一般的笑容,任宣正低头,看个正着,心里暗叫一声不好,立刻加快脚步,向汽车而去。
  然后,直到飞回本城,任宣都没说话。不仅是没有说话,他甚至于脸色都是不豫的,仿佛在忍耐什么,若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要搭话,但看他脸色阴沉,又不太敢,忍着忍着,快到本城的时候,忽然那点忍耐就变成了委屈,干脆一扭头,看都不看他,只看窗外。
  飞机降落,任宣抓了她就朝外头奔,若素着恼,挣了一下,却发现他用力奇大,不仅没挣开,反而多了几道指印。
  今天休假结束,秘书长开车来接他们,任宣管他要了车钥匙,把若素丢上去,秘书长踹开,绝尘而去。
  “任宣!”被丢在副驾驶席上的若素真恼了,低喝一声,却发现目不斜视的任宣有点奇怪。
  男人从突然诡异开始,就没看过她一眼,而她这时候看去,却发现男人露在银色头发下的耳朵,正微微泛着可疑的红色。
  于是,若素一肚子恼怒都被冻结了。
  她本能的向旁边挪了挪,下意识一扫车窗外,发现不是回家的路,她缩了缩,还是低声问了一句,“这是……去哪里?”
  “最近的宾馆。”任宣终于肯回答她的问题了,然后这个答案惊得若素一抖的时候,他一打方向盘,车子已经开入了一个地下停车场。
  慢慢滑入车位,任宣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双腿之间,一双细长眸子从银发下凝视向她,湿润而带着性 感意味。
  “从看到你笑开始,硬到现在呢。”
  手掌下的热度和硬度,都到了不能忽视的地步。
  若素被那双猎食者才能拥有的,此刻带了凶艳光彩的眸子凝视着,渐渐的,血液也开始低温的沸腾。
  很清楚她已经被自己撩拨起来,任宣一挑唇角,抓住她,向宾馆而去。
  若素觉得他根本不用拖住自己,因为她走得比他还要急切。
  进门之后,男人把她压制在门板上,粗暴的提起来亲吻。
  不,那并不是亲吻,而是疯狂的啃舐,不消几秒,两个人的口腔里都溢满了鲜血的味道,热恋期十几天的禁欲生活完全煽动起了这对男女对彼此身体的渴欲。
  若素的领口是被他撕开的,雪白衬衫之下,暴露出来的肌肤是一线缺乏日晒和色素而显得异常苍白的颜色,于是,任宣埋头而下印上的吻痕咬痕,就鲜艳得如同盛放的花朵,惊人的妖艳。
  有汗水从她的身体上滑下,被任宣一一舔去,若素低低呻吟,抓着他的颈子,沾着鲜血的嘴唇从颈侧亲吻到肩膀,在她含住他耳垂的时候,任宣把她甩到了床上。
  男人随即覆盖在她的上方,充满鲜血和雄性气味的气息喷吐在了她的唇角。
  “我要抱你。”他这么说,身体和眼神也都这么说。
  若素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仰头看着他。
  任宣喘息着,有汗水浸湿了他的银发,顺着面颊滑落。
  滴落到她的面颊上,滑到唇角,渗进唇上的伤口,微微的疼着。
  任宣也没有说话,他只是安静的,充满欲望的凝视她。
  他在征求她的同意。
  如果是他的话,也许可以吧。
  她喜欢这个男人,愿意尝试着被他入侵,被他占有,被他进入身体。
  为了他,她愿意顺从自己体内稀薄的,被她s的本能所消灭仅剩的,女性的本能。若素安静的凝视他,唇角慢慢的慢慢的勾起一线笑意。
  “要来试试吗?任宣?试试占有我,,我希望你可以做得到。我赐予你这个权力。”
  
第三十四章
  策划开发部人人都知道任总年假跑去和自家红颜知己海皮去了,于是人人都觉得他回来的时候必定春风满面,连带高抬贵手新年新气象的在工作上放他们一马,结果,3号的策划开发部迎来了呈现狂犬态的任宣。
  毫无例外,所有进去的人,汇报工作也好,送文件也好,被任宣从头发尖蹂躏到尾巴尖,嚼成抹布一样丢了出去。
  有人向他的侧近打探消息,碍于种种愿意,没人敢去问若素,都跑去找李静打听,李静想了想,诚实的答,任总没啥不对,硬要说的话,就是走路有点一瘸一拐。
  哦哦哦哦哦~~八卦众迅速领会精神。
  于是任副总那啥啥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扭了腰的传闻,不胫而走。
  八卦的力量是强大的,下午时分,谢移就从上面打来电话要他上去,理由是,听说你闪了腰我这有药酒。
  任宣在电话这头皮笑肉不笑,谢谢主子爷,可惜奴才我是腿扭伤了不是腰,说完摔下电话,慢慢朝行政总裁室爬。
  昨天真是……功亏一篑,临到临到真枪实弹了,结果被那个忽然S魂觉醒的女人一记小安飞腿踹到地上了。很不幸的碰着了腿,一瘸一拐的狼狈走出宾馆。
  想爬上若素的床,他早就有了大不了牺牲点儿胳膊腿啥的心理准备,但是你说这次幸好磕的是腿,要是下次位置偏那么一点点……
  任宣一阵寒战,拒绝再想下去。
  不过话说回来,那双把自己踹下去的腿真真是笔直修长,线条流畅又有力,这么一双美腿H的时候夹着自己的腰……
  任宣抹抹嘴巴,在即将□出来之前,推开了谢移的门。
  谢移当真开了柜子丢了一瓶专治跌打损伤的药酒给他,任宣抽:谢总您那柜子合着是小叮当的百宝箱还是怎的……
  道了谢,把药酒收好,任宣等着看谢移把他叫上来到底是为什么,谢移坐在办公桌后,双手撑着下颌,想了想,说走之前我和你说过,要给你一个惊喜来着,你还记得吧?
  任宣吊儿郎当靠在他桌沿,笑道:“给我再放半年假?”
  “不不,给你找了个搭档。”谢移笑道。
  转过年来,新的人事变动已经完成了。谢移把投资开发部拆分成为开发部,运营部,监察部三个部门,把原先的审计处并入监察部,原先的公关部中的一室到三室并入开发部,三到七室并入运营部,余下的八到十二室并入企划宣传部,这些都已经在任宣回来之前就完成了。
  这样做,分散了一部分在公司任职的股东的权力,加强了谢移自己人马的权力。
  表面上看来,原本策划开发部任宣一人独大的局面被打破,成了三足鼎立的状态,但是实际上,任宣的权力却空前膨胀起来——这次人事变动赋予了他监察整个集团上下资金运作的权力。
  整个集团所有开发策划计划都必须要先经过监察部的审核,方可上报董事会,而投资金额一千万以下的计划,可由他和谢移自行判断,五百万以下,则由任宣个人判断就可以。
  所以这个表面上看起来拆分了谢移和任宣权力的部门分割,事实上,赋予了谢派更大的权力。
  运营部的部长是从原来投资开发部的经理中提拨上来的,任宣负责监察部,开发部又划为国际开发部和国内开发部,部长都是别的派系的人,但是,总管这个部门的副总人选却始终没有公布,搞的人选一度以为谢移打算亲身披挂上阵,现在听他这么一说,任宣也开始对未来自己这个搭档升起了浓厚的兴趣。
  看他一脸感兴趣的样子,谢移笑着敲敲桌子,“放心,你的老相识。说完,他推开身后办公室里间的门,打了个响指,笑道:”来,未来的搭档们,握一下手吧。”
  皮鞋叩击地板的声音响起,走出的男人一头漆黑笔直微长的发,米色的麻质西装,颜色略深的衬衫,垂到耳下的头发随着行走,微微掩映着白皙耳垂上若隐若现的一道血色流光。
  ——那是华林。
  他是东环的副总吧吧吧吧为什么会出现在ZS的总部!!
  任宣看着那个秀丽的男人向自己慢慢走来,觉得自己即将崩坏。
  谁来告诉他,这是怎么回事好么……这哪里是惊喜,分明是惊吓好吧吧吧……
  华林看着明显已经呆掉了的任宣,笑得非常温和的伸出手,“从今以后,就是搭档了,还请多多指教。”
  完全依靠本能伸出手去和华林握了握,任宣悲惨的觉得自己喀喇喀喇碎成了渣渣。
  他被以后要和华林共事这个事实打击得一蹶不振,幽魂一样飘了回去,所经过的楼层无不侧目,说哟,任总怎么一下就灰白了啊~
  他下午二点半回的自己办公室,三点谢移带着华林下楼,一向以类冰山这样关键词出现的谢移,难得的笑容可掬,向已经被拆成三个部门的策划开发部介绍新头头,结果,整个原策划开发部集体喀嚓喀嚓的灰白了。
  任宣扶额:谢移,我上辈子一定和你有仇。
  谁也没想到,谢移居然能把对头公司的副总挖来。
  不过任宣主掌策划开发部逾七年,手底下可以说没有笨蛋,最开始震撼的灰白期过后,脑袋里都开始飞快的盘算起来,华林空降到ZS代表什么。
  之前东环一些意义不明的动向,在华林这样的高层突然反水之后,都有了各自合理的解释。
  只怕,从一开始,华林就是高级商业间谍。
  这样就可以解释最开始那份从东环而来,关于澳门保险公司的标书,以及谢移第一时间知道自己这边标书泄密。
  甚至于,连东环后来那些近乎疯狂的亏本收购都有了一个若隐若现的答案。
  ——怪不得谢移并不担心。
  因为那根本就是他和华林串通好的吧。
  小心翼翼的,用这种竞争的方式,架空东环的现金流。
  而事后,另外一个从华林的秘书里流出的信息,更加坚定了大家的想法,象华林这样高管,通常都受竞业限制条款所限,依照他的身份和身价,即便是合同期满从东环离职,他也有三年内不得在同业任职的限制条款,但是他却立刻跳到了ZS,没有受东环追究的理由就是,ZS为他开出了股权所有证明书,证明华林在和东环签约之前,就已经拥有了ZS的股权,成为他的股东之一,就这样以股东身份入住ZS,规避掉了竞业限制条款。
  很多人为此不平,因为这样一来,其实间接说明,华林拥有了ZS的股份,而很多象他们这样为ZS兢兢业业十几年的人却什么都没有。
  有些人言辞闪烁就把话带到了任宣面前,任宣一概不搭理,对方如果话说得太露骨,又太追着他,他就直接回一句,华总有什么样的功劳就有什么样的酬劳,堵回去拉倒。
  整个策划开发部,要说谁因为华林的上位而被打击得最惨重的,第一其实还真不是任宣,而是若素。
  她在看到谢移把华林领下来的一瞬间,整张脸上血色褪尽,嘴唇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
  华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张以宁的好朋友和左右手吗?!他为什么会一下子成为ZS的股东和副总?!
  若素隐约觉得,随着华林的到来,她似乎一脚踏入了一个神秘的泥沼。
  河水是阴谋,沼泥是诡计,而她不知道这个庞大泥沼的起点和尽头各在何处。
  华林,是这个沼泽里,唯一浮现上来的浮木。
  而她和任宣,很可能在自己上位察觉的时候,已经陷入了这个泥沼之中。
  但是她飞快的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当华林到她面前和她握手的时候,她已经可以对她扬起一抹微笑了。
  也许是她的错觉,她感觉,华林握住她的手的时候,稍微用力了一下。
  不,不是她的错觉。
  快下班的时候,她盯着自己手机,里面有一条华林传过来的短讯,约她晚上去吃饭,她想了想,飞快的按动键盘,委婉的回绝了他,又发了一条给张以宁,问他晚上有没有空,见个面吃个饭。
  张以宁很快给她回复,说有空,只不过要和白千羽一起如果她介意,就另约一天。
  ……白千羽……在看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她恍惚了一下。
  她知道这个女人是谁。
  那个女人是是张以宁的恋人,她未来的——嫂子。
  即便现在已经不再为张以宁神伤,但是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她并不是很愿意和那个女人见面,但是今天情况特殊,她迫切需要从张以宁这里得到关于华林的情报,于是只犹豫了几秒,她就发回短信,说可以,没关系的,就约在今天好了。
  
第三十五章
  
  迅速约好时间和地点,若素在快下班的时候和任宣说自己和别人约好了去吃饭,要他自己解决一下,任宣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没说话,若素犹豫一下,还是没告诉他,自己要去和谁见面,就转身离开。
  她刚走,华林下来交接公务,他进来的时候,大家全都在外间整理交接,屋子里只有任宣,华林发现办公室里没有别人,微微一笑,带上门,向任宣走去。
  看他带上门就知道他来意不善,不然关门作甚?任宣斜坐在办公桌上,似笑非笑,手指上扣着的手术钢戒指轻轻敲打桌面,发出清越的响声。
  风度礼仪都是做给别人看的,现在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彼此两看相厌,那些人前客套都省起来,不妨有话直说。
  褪去现代文明的束缚,他们两个不过都是雄性而已。
  在动物界里,所谓的雄性是要彼此撕杀来证明强壮,才能获得雌性青睐。
  而非常不巧,他们追逐的雌性是美丽的王者,所以他们注定惨烈。
  华林把文件放到他面前,不着痕迹的四下看了看,任宣看在眼里,轻轻嗤笑,“若素出门了。”
  嗯,很好,确定了,不是和华林约会。
  华林闻言看了看他,淡然一笑,“果然只有她一个人呢。”
  任宣脸上的似笑非笑终于化成笑容:“是啊是啊,恋人之间总要给彼此一点空间嘛,死缠烂打多没风度。”
  这种程度的口舌之利,任宣丝毫不觉得能让华林动容,而毫不辜负他的期待,对面秀丽的男子轻轻一笑,完全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反而转换了话题。
  华林随意翻着桌上自己拿来的文件,低笑道:“不过说起来,她去哪里了,和谁在一起,我倒是知道呢。”说完,他抬眼,一双凤眼优雅眯起,说完这句,他看也不看任宣,笑吟吟的说一句告辞,转身而去。
  任宣云淡风轻的笑容维持到他离开为止,当隔音极好的办公室门关上的刹那,任宣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他伸手抚摸着耳上那个小巧的月球仪耳坠,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你等着——”
  这梁子是结得越发的大了,华林。
  
  张以宁接到若素短信的时候,整个东环上下正乱成一锅粥。
  华林毫无预兆的离职已经让东环上下足够焦头烂额了,紧接着,华林任职ZS这个消息在下午传到东环,二十分钟后,小型核心董事会召开,律师团全程陪同,迅速商量对策,而第二天,由律师团陪同的全体董事会议召开的决定也已做出。
  整个局面中,唯一保持冷静的只有张以宁。
  小型董事会以他一句,“不过是一个高管跳槽而已,这类事宜,公司体制里有详细应对方法,并没有到不可挽救和对公司造成莫大损失的程度。”而结束。
  同时,下午发布消息,原属华林主管的所有部门和项目,全部交由执行总裁室,由张以宁亲自管理。
  这个举措一下,稍微安抚了人心,而张以宁在办公室里也略略舒了一口气出来。
  白千羽——那天和他一起在车里接到若素短信的女子,看着他微微仰着头,按压眉心的动作,体贴的泡了杯花茶给他,张以宁吹了吹,看着小朵胎菊茸茸的浮在水面,样子怔怔的,略有失神。
  千羽叹了口气,柔声问道:“……很难收稍?”
  “难倒不难,只是很难向董事会交代。”张以宁略有涩声的道,千羽绕到他身后,伸手揉着他的太阳穴。恋人身上柔和的洗发水味道环绕了他,张以宁觉得紧绷到现在的神经终于可以些微放松。
  “阿羌不是回来了吗?他手里的股份和你的股份,足以压制董事会了吧。”
  “哎……我本来是希望他回来能多帮我一点的……”张以宁提到自己这个竹马,就分外的想叹息。
  昔年,他的爷爷和萧羌的爷爷共同缔造了东环,传到他们这一代手里,张家人丁单薄,单传他这么一根独苗,萧家老爷子风流自赏,三个儿子妈都不是一个,最大的和最小的整整差了十五岁,好在个个聪明,只可惜没有一个在公司上上心。萧羌是长子,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带着自家老三去混演艺圈,老二自小的愿望是除暴安良,跑去当了警察。
  这次金融危机,他放下伦敦的公司回来稳固根基,特意把萧羌也一并带回来,这位十五岁上下就被公司一干大佬誉为金融天才,现在在演艺圈混得风生水起的同学轻飘飘一句话,说,帮忙可以,回公司我不干,就把他打发了。
  看着张以宁揉着眉心苦笑,千羽笑着拂过他眉眼,声音柔和如春风一般,“抓他当下苦力还问题不大的,反正他应承过,这桩事情了结之前任凭你压榨。”
  张以宁拍拍她的手,合着握住,按在胸口,低低道:“其实,真正让我操心的都不是这些。”
  “嗯?那是什么?”
  “……阿素。”说出自己妹妹的名字,张以宁叹息一声,端起茶杯小小的饮了一口。
  千羽想了想,不动声色的微笑,“小素是聪明人。”
  “就是太聪明了我才担心。”张以宁无法可想的摇摇头,把手机丢给她看,“哪,看吧。”
  看到那条约他出来吃饭的短信,千羽想了想,笑道:“我也要去?”
  “……你为什么不去?”
  “……因为……”女子浓密长睫微微垂下,眼神里一线微弱光彩,“小素不是很喜欢我的样子。”
  这次,张以宁没有立刻回答,过了片刻,他拍拍她的手,沉声道:“你想太多了,她怎么会不喜欢你。”
  千羽一笑,没再说话。
  安若素是聪明人,白千羽何尝不是。
  
  张以宁差不多能猜到自家妹妹会问自己什么,在到达约定的餐厅之前,他就打好了腹稿,结果到了餐厅,安若素压根不提这档事儿,就是和他们两个闲聊,恪尽职守的扮演妹妹的角色。
  他们去的是油麻地的太平馆,上到甜点的时候,千羽起身去洗手间,餐桌旁只剩下若素和张以宁,轻轻摇晃着酒杯,看着里面淡金色的液体,张以宁放松的向后靠去,轻轻一笑:“想说什么的话,现在可以说了。”
  若素用叉子戳了一会儿面前的椰圈,才抬起头,“阿宁……”
  “嗯?”他温柔的回应。
  “请不要伤害任宣。”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张以宁挑眉。
  “……直觉。”她低声道。
  一贯从容温和的张以宁陡然冷笑出来,他音调微微提高:“现在要担心的是我才对吧?被高管跳槽到敌对公司甩了一耳光的难道不是我是任宣吗?”
  说完这一句,他立刻觉得自失身份,把脸扭过去片刻,再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若素习惯了的从容微笑,“抱歉,失态了。”
  若素沉默纤细白的指头轻轻绞着桌布的流苏,她没吭声,过了片刻,才低着头轻声说道:“阿宁,华林的事情……不会影响到东环吧?”
  张以宁沉沉看她,然后轻轻摇摇头,把自己面前那份蛋糕推到她面前,“你有空思考这个,不如离开ZS,回来东环,你有东环的股份,虽然年轻了一些,不过也能列席董事会了,也多为我分忧。”
  若素张了张嘴,最后轻轻吐出一句,“阿宁,你知道我对那个没兴趣的……”
  “没兴趣你可以一直待在任宣身边?”
  “……那是因为我喜欢他。”
  张以宁沉默的靠回去,没有回答,若素抬眼,看着抚养自己长大的兄长,再度轻轻的吐出恳求:“请你别伤害他,好么?”
  “……任宣不用你担心,孩子。”张以宁沉默半晌之后,低低的这样对她说,“倒是我要给你忠告,不要靠近华林,也最好离任宣远一点。”
  这么说的时候,即便被温柔如水的表象所包覆着,她对面那个男人身上依然散发出了丝丝金铁杀伐的寒意。
  她非常清楚,张以宁这次,是真的动怒了。
  根据她在他身边十多年来的经验判断,如果她聪明一些,就该趁现在立刻从这团泥沼中抽身而出,离开ZS,这样才是明哲保身的做派??——张以宁的怒气,并不是能等闲视之的存在。
  但是,她不可能离开任宣。
  张以宁看她又重新低回头去,揉了下眉心,把语气放软,低低的说:“任宣现在不知道你是我妹妹对吧?你该感谢这些年没有狗仔队盯上你,你想想,假如有一天任宣发现你是东环董事长的妹妹,过往种种,你要怎么对他说?嗯?”
  “……”这是一个若素想了很久的问题。
  坦白说最开始她根本就没想太多,任宣那么提议了她也就加入ZS了,哪知加入进来,才知道如此势同水火。
  在和任宣关系脆弱,若即若离的时候,她犹豫过要不要告诉他实情,但是那种情况下她爬会让任宣误会,于是她错过了最佳告知的时机,到现在,越拖越说不出口。
  但是这并不是一个可以长久隐瞒的事实。
  
第三十六章
  他的兄长提出的,是非常现实的问题。
  于是,她没再说话,对面而座的一对兄妹,都相当清楚,自己没能在这次会面里,改变对方的想法。
  等千羽回来,若素就告辞离开,千羽自顾自的舀起一勺乳酪,慢慢的吃,侧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恋人,轻轻笑了出来。
  “没能说服小公主?”
  面对恋人的调侃,张以宁只能苦笑出来,“她固执得厉害,这时候才真让我觉得,她不愧是我妹妹,比我还固执。”
  “那你打算怎么办?”
  “……你说我能怎么办?”
  千羽停下勺子,转头看他,忽然唇角一勾。
  她本就生了一张单薄秀丽的面容,眉眼清淡,这一笑,便带了一种近于阴森的味道,她俯身看向张以宁,眼睛慢慢眯起,“给她一个教训吗,少女的初恋,如果不是鲜血淋漓的,怎么能昭显那么惨烈的错误。”
  张以宁一点一点打量她,没有说话,片刻之后,他温和的面容上慢慢泛起了一股苦涩的意味,那个女子却淡然一笑,“开玩笑的。”
  张以宁便也一笑。
  他们谁都知道,那并不是玩笑。
  千羽把盘子里所有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放下刀叉,转头看他,态度认真,“我说,你到底不满意任宣哪里呢?好歹也算是精英,因为他是ZS的人?不不,这不像你,你只会觉得你的妹妹给你拴牢一个敌对公司的高管是个好事,因为他太特立独行?也不对,阿芙蓉和萧羌也都足够怪异,你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告诉我,你到底不满意任宣哪里?”
  张以宁摇动着手里浅金色的酒液,片刻之后冷哼一声,“你要我满意他哪里?那么放荡的男人。”
  “……”千羽没有说话,她只是安静的看着自己的恋人,半晌,伸手握住他的手,“阿宁,本质上,他和华林没有区别。”
  “华林没有从一个女人脚底下流浪到另外一个女人脚底下。”
  “但是华林背叛了东环,他在ZS。”千羽心平气和的淡淡说道。
  张以宁没有再说话。
  千羽很清楚,自己没有说服他。
  
  若素回到家的时候,差不多九点,推门进屋,豌豆黄和月饼急冲冲的扑到她腿上,糯米糕很淡定的坐在鞋架旁边摇了摇尾巴。
  厨房里有灯光,隐隐约约有男人哼歌的声音漫漫的传过来。
  她换了室内鞋,探头朝厨房一看,任宣斜靠在流理台边,一边榨西瓜汁一边看一份摊开的水槽。
  陡然就觉得,这样的画面如此的生活。
  她恍恍惚惚,觉得他和她日后就是这样的生活也不错,就这么平平淡淡,日久天长。
  任宣抬头看她,露齿一笑,晃晃手里的榨汁杯,要她帮忙去拿一个大的容器,她拿来给他,不知怎的,一路酝酿好的,要告诉他自己是张以宁妹妹的说辞,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掩上厨房的门,听着里面嗡嗡响着的榨汁机的声音,她矮下身子,把糯米糕抱了满怀。
  糯米糕因为营养良好而闪闪发亮到近乎银色的毛皮软软的拂过她的脸颊,萨摩耶温驯的任她抱着,舔着她抚摸上来的指头。
  她就这样抱着糯米糕发呆,直到冰凉的玻璃杯碰了一下她的后脑,她才猛然警醒,转头看到任宣笑吟吟的端着加好冰的西瓜汁。
  他又拿玻璃杯碰了碰她的额角,温和微笑,“来,一起喝西瓜汁吧。”
  她什么都没说,他亦什么都没问。
  若素知道,任宣在等她告诉自己。
  
  全部交接完毕是在一月七号,交接完毕的当天,谢移把他们两个叫到自己办公室去。
  任宣今天是连帽衫配街头嘻哈风,银发下银白色的小巧月球仪忽隐忽现,整个人跟套进一个面口袋里一样;华林则是白色舞台风麻质风衣外套搭皮裤,里面是亚麻色的衬衫,笔直黑发下耳垂上一线流光,活像二丁目高级牛郎——就某种意义上而言,在品味上异曲同工的两个人看得谢移直头疼。
  好吧,他需要提醒企宣部,绝对不能安排他们两个同时出席正式场合——他们会让人怀疑ZS品味的。
  跟他们说的话都是老生常谈,无外乎要努力合作,彼此不要因为以前是竞争对手而心存芥蒂之类的,索然无味得谢移自己都讲不下去,十多分钟后宣布散场,留下了任宣。
  看着华林把门关上,谢移敲了敲自己面前的桌面,任宣自动自发移动过去,一屁股斜坐了上去,满意的看着谢移看着他一扶额。
  “我说,你能不能对华林友好一点?别让人捕风捉影的说ZS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谢移拿签字笔敲了敲桌面,示意无聊拿着他桌上摆件玩的任宣认真听他说话。
  被这句话搞的差点一口喷出来,任宣看着一脸正直的谢移,“……这话你听谁说的?”还新人旧人咧,莫非当谢移是西门庆不成==
  啊咧,那他莫非是吴月娘,华林是潘金莲?
  被自己这想法雷到了,任宣一哆嗦,看向谢移,对方很正直的回答:“公司BBS上看到的,这个不重要,你要端正一下自己的态度。”
  好吧,他家老板一定不知道公司里潜藏着的那群腐女所说的这句话的真正意义……任宣默默的咽下一口血,重新挂回嬉皮笑脸:“我怎么对他不友好了我?我可没给他下绊子拦他发财。”
  “……但是你对他的敌意我都看得出来。”
  废话,你看着你情敌不眼红么,尤其当这个情敌还调 教过你的时候。任宣翻了个白眼,腹诽道,表面上还嗯嗯啊啊的应付着。
  “……你们这个样子,会让董事会发疯的。”谢移按着已经开始疼的额角,叹息道。
  听了这句,任宣冷哼一声,噗的吹了一口气,把额头上挡住眼睛的银发吹开,神态睥睨嗤笑。
  “我说,主子,说真的,我和华林不和,难道不是正中你的下怀吗?”
  这句话说完,谢移脸上的表情动都没动,但是一股明显降低了的气压,以谢移为中心,慢慢扩散。
  那是一股非常强大的压迫感,足以让一般的人噤声瑟缩,任宣却全不在意。他已久保持着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银发半遮半掩下的眼睛,却微微眯起,透出一线锐光,对于谢移扫来的视线,不闪不躲,笔直回看。
  他怎么会不明白谢移的意思。
  谢移分明就是想让他和华林互相牵制。
  不然的话,为什么要把华林放到主管开发运营,来和他搭档?
  这次人事变动和体制改革,赋予了任宣比以往更大的权力,那么,就谢移的立场而言,就必须要有一个足以平衡任宣权力的存在——虽然是谢移自己一手炮制,但是华林确实就是一个血淋淋的鲜活的例子:缺乏制衡的权力,他的出走几乎让整个东环的投资开发停顿,亲眼看到了这种境况,以谢移的才智,就必然不会让它在自己的企业里有重演的可能。
  而毫无疑问,华林和任宣就是相互节制的最好搭档。
  华林是从敌对公司空降而来,他并没有带来自己的班底,那么,把他丢到全新的环境里,就是对他最好的制约,而对于任宣而言,既然搭档是曾经的敌人,厌恶到如今的对象,就他工作的立场,会审核得更为严格,可以有效的杜绝危机。
  这两个人的彼此猜疑,正好以制约住彼此之间的权力平衡。
  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实用的权术伎俩,很好用,而且,不着痕迹。
  任宣无所谓的上下抛甩着手里的小摆件,笑吟吟的看着谢移。
  谢移看了他片刻,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已经彻底被眼前这个银发男人所洞悉,那股庞大的压迫感便慢慢的慢慢的,消去了。
  他即不承认也不否认,只低声道:“表面功夫你总要给我做到,不要弄到台面上来,难看不说,还让人怀疑智商问题。”
  任宣嗤的一声,手里水晶摆件轻巧一个回转,稳稳落上另外一只手的手背,他笑道:“那你要我怎么样?嗯?我对他可一直都是笑脸相迎呢。”
  “对华林释出点善意如何?”谢移似笑非笑的看他。
  啧啧,这才是今天叫他来的重点吧?他挑眉,“哦,那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让华总觉得足够善意呢?”
  谢移倒难得的犹豫了一下,他沉吟片刻,“……你也知道,华林这次过来,是没有带自己班底的……”
  “他想从我这里要人?没问题,华总说话,我都可以去给他当手下。更别说手底下的团队了。怎么样,够善意吧?”
  没理会他的嬉皮笑脸,谢移是真的又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他倒不需要从你这边拆分团队走……他跟我提出,他只想要你这边一个人当秘书……”
  听了这句,任宣笑起来,借口道:“他要若素对吧?”
  谢移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任宣拍拍屁股起身,冷笑一声,“告诉华总,从我手里要若素,别说门了,窗户都没有,我这屋子焊死了!”
  他扬长而去——
  
第三十七章
  
  回去之后任宣抓着若素一顿摇,说你看你看,华林那家伙果然对你贼心不死,居然还想让你去当小蜜BLABLA一大堆。
  若素被他搞的满头黑线,一巴掌抽飞,命令他把事情慢慢说清楚,任宣哼哼唧唧把事情说明白了之后,若素想了想,说他决定得好。
  盯了她一会儿,任宣忽然抱起胳膊沉思,说,不行,这样太不保险了,特别助理这样级别的员工,很可能哪次我出差回来你人就被调去霸占了,不行,必须要提高你的员工级别和在团队中的重要性。这样别人要把你弄走的时候我就可以哭着喊着说你弄走了安姑娘就是要了我监察部的命啊啊啊啊这样。
  只正经这么片刻,任宣忽然就跳过去,抓住若素开始摇,“你赶紧通过QF考试啊!!你去年不是在深圳考了注册会计师资格吗!这样考QF有些课程是可以免考的,不然我想把你加到团队里也做不到啊!”
  被他摇得莫名其妙,但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若素眨眨眼,忽然轻轻的笑了起来。
  怎么说呢,她觉得自己就是喜欢任宣这一点。
  任宣这家伙,因为脑筋好,想法灵活又不死板,只要是他认为有益的建议就会听取,在做了慎重的决定之后,可以毫不犹豫的否定之前自己的看法——这样的行为在不熟悉他的人看来,只觉得他朝令夕改,没有原则,只有那样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任宣其实是那么认真的一个人。
  这个银发男人是优悠在名为规则的这个池塘里,绝不碰壁的鱼。
  他使用被许可的特权,决不做规则以外的事情。
  以他在ZS的权力,他要把若素收归到自己的团队中,放一个比较重要的位置,并不是做不到,但是他不会这么做。
  若素再优秀,毕业还不到半年,经验和能力确实都还承担不起这样一个金融精英团队里核心的位置,那么,他就不会给她这个位置——在这点上,任宣尊重自己所从事的职业。
  她无可救药的觉得任宣在这点上非常迷人。
  而看到她忽然从被自己摇得昏头胀脑的表情一下微笑起来,活像一尾小小的貂的时候,任宣无可救药的觉得她这样子非常迷人,胡乱抓到身前,深深的吻了下去。
  
  转过年,一月份过完,紧接着就是春节,若素年三十那天下午陪着白千羽和张以宁去广州逛花市,在东风中路的窦COT订的位置,吃了晚饭,。本来张以宁想带若素回在广州的老房子过年夜,但是若素摇摇头,笑说,她又没认祖归宗,一个姓安的去张家的老房子和一堆亲戚不算回事儿。说完礼貌告退,拎起包回了本城。
  她觉得自己没有说错。
  那里根本就不是她的家。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长到这么大,根本没见过父亲几面,父亲早亡后母亲再嫁,就只剩下张以宁亦父亦兄把她养大,在她心中,张以宁才是亲人,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算她什么亲人?
  她一点儿都不在乎。
  若素知道张以宁这次要她回老房子过年是有意让她认祖归宗,但是于她本人,她并没有这个愿望。
  从根本上来说,她并没有自己是张家的女儿这样的自觉认知。而同样的,她的父亲也不觉得这个根本不是自己抚养长大的孩子是自己的女儿吧。
  在父亲的遗嘱里,她和母亲各得了一套本城的别墅,她特别有三百万港币现金当嫁妆,已经很满足了。倒是张以宁看不过眼,给了她百分之二的东环股份。
  手里有了这百分之二的股份,她就对认祖归宗更加没有兴趣了——她非常清楚,一旦她出现在公众以及张家族人的视线里,她只会成为争夺金钱和权势的一个工具而已。
  她没兴趣。
  她并不是什么才高志远的女子,她只愿自己和喜欢的人平安相守而已。
  
  搭上快车,到本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她在火车上短信了任宣来接,到了地下停车场,就看到任宣靠着她那辆银灰色的三厢polo等她,样子从从容容,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向远处张望,她转过一个弯,任宣就仿佛知道一样,立刻转头看向她的方向。
  一刹那,若素觉得温暖柔和,心底柔软。
  那个男人主动走过来,挽了她的提包,她钻到车里,才发现后座放了好多食物,居然还有红包形状的软狗粮。她看向任宣,任宣熟练的打着方向盘,笑得非常得意。
  “要回家吃年夜饭嘛,到初八为止很多店子都不会开,当然要先采购齐了,春节嘛,就要窝在家里好好宅着才好。”
  说完这句,前面在等红灯,任宣侧头看了若素一眼,伸出指头在她额头轻轻一弹,笑道:“发什么呆?”
  若素捂住额头看他一眼,却没有嗔恼的样子,只是笑,笑得任宣浑身都毛了之后,她才很小鸟依人的隔着换挡杆轻轻靠了过去。
  任宣立刻就僵了。
  等着前面红灯转绿,他才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我说……安姑娘,你还是女王一点适合你的设定……你这么小鸟依人小生心脏不太受得了……”
  结果是他脑袋被一巴掌抽磕到方向盘上了。
  对对,这才对!
  痛并快乐着的任宣觉得自家姑娘回来了——
  
  两个人大包小裹把东西搬上楼,撕开软狗粮给三只女王加了餐,若素听到若有若无哼歌的声音,他转头看去,若素正在厨房里准备年夜饭。
  听到他走,若素轻快的吩咐,“你去择菜,洗好放到盘子里。”
  年夜饭是火锅,红红火火的意思,若素今天早上离开之前就用上好的排骨吊着汤,吩咐任宣把汤看牢,现在熄了锅下面微微燎着的火。揭开锅上蒙的桑皮纸,雪白白一锅高扬。
  看着若素有条不紊的忙着,任宣忽然就觉得心里暖乎乎的。
  从上了大学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回家过过春节。
  想一想,整整十四年。
  他每次总在元旦放假的时候回去,春节总用各种借口推脱,现在想来,竟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要躲避这个节日。
  大概是,觉得这个传统意味浓厚的节日,和自己的叛逆放荡背德,并不相称吧。
  但是,现在和这个女子在一起,却觉得这个节日,并不想让自己逃避了。
  也许明年就能带着她一起回家和父母过年了吧。
  他有些失神的想着,把茼蒿折成段,忽然听到背对自己的女子低低的声音。
  “我十三岁以后,就没和人一起过过春节了……”
  那样低的声音,几乎是呢喃。
  他回头看她,若素依然背对着她,菜刀切在案板上,声音干脆利落,有葱姜的味道从她的方向传过来。
  “我外祖父外祖母嫌我母亲未婚生子,给别人当二奶,根本不许我和母亲回家,到了本城之后,每年除夕母亲都要个父亲打电话,两个人在电话里吵,吵到不可开交,后来父亲去世了,母亲就给别的不同的男人打电话,不停的吵,我十三岁那一年,她终于不在除夕和人吵架了,她离开了我,走了……哥哥要我和他一起过年,但是,会被人说闲话的,我回过一次老房子,被人家在背地说是二奶养的下贱坯子……”
  说道这里,她忽然顿住,然后再没有说下去的意思。
  切菜的声音咚咚咚咚,任宣没有回应的意思,若素手底下切着菜,略略有些怅然的意思,过了片刻,那个男人懒洋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若素,藕片你要切块还是片。”
  她回头,却看到男人靠着流理台对她泰然自若的笑着,然后伸手把两节藕丢到她面前的菜板上,伸手摸摸她的头发,端起旁边的菜覆上保鲜膜。
  “哪,现在不是有我吗?”
  施施然端着菜走出去的时候,银发的男人这么说着。
  那是,成熟男性特有的宽容和温柔,隐约含了一点羞怯的味道,但是他还是告诉她,有他在,不会孤单寂寞。
  
  任宣可以说唯一一个从内地带到本城的爱好就是每年春节必看春晚。
  他说不看着春晚那冷笑话我吃不下去年夜饭啊。
  于是对着春晚完全找不到笑点的若素很痛苦的就着火锅陪他一起看。
  很快就到了十二点,一群主持人开始倒计时,钟声敲响,窗外鞭炮声也震耳欲聋的响起来,任宣对着若素招了招手,她狐疑的俯耳过去,在火红的劈啪声里,她听到那个男人对她说,若素,我爱你。
  她先惊后楞,摊在沙发上的银发男人笑得懒洋洋又无所谓,偏偏眼角眉梢又那么一点小得意,对她打了个响指,用口形对她说,“平局了,姑娘。”
  先说喜欢的人是她,那么,先说爱的人合该是他。
  
  本城放假放到初三,ZS比较人性,算上之后周末调休,放到初五。初六上班,因为其他相关的企业在初三就恢复工作了,便积累了相当的工作量,基本上算是修罗场。
  澳门保险公司的业务按照合约,在二月初注入第二批资金,共计11亿港币。
  然后,澳门保险公司上市提到了日程表上。
  
第三十八章
  然后,澳门保险公司上市提到了日程表上。
  如果获准上市,票面额大概会发行一亿左右,占澳门保险公司总股份的百分之四十五,按照合约,这部分股份里,ZS承诺持有至少百分之十的股份不减持,而这百分之十的股份,将以同样票面额的ZS的股份来进行换购。
  因为把开发蹬业务交给华林了,任宣现在主要负责的就是澳门业务的跟进以及追踪。
  关于谢移的这个决定,任宣私底下对若素说,这就是主子还不怎么信任华林,不然为什么澳门业务还要我来?
  而在这期间,若素核对数字的时候,发现了一处错误,为公司避免了两百多万的经济损失,用这个当由头,正好任宣的秘书长高升调任到了开发部,新的秘书长由次席秘书替补,空出来的缺位,任宣爽快的丢给了若素。
  春节一过,在中国人的传统里才算一年过去,新年伊始,各行各业都显出一点勃勃的活力。
  东环和ZS的收购争夺战,也在春节之后达到了白热。
  两方迫于同样的压力,都将并购业务转向了国外,而这个时候,从殖民时代起就和伦敦的、华尔街的银行家们或交手或交情,在这方面具备强大的优势,而东环的崛起到现在不到四十年时间,根本无法和ZS百年经营相提并论——何况还有华林。
  华林熟悉东环的一切内幕,他清楚东环的现金流底线在哪里,会怎么运作,它的金融流向的节点——这些他都了如指掌。
  在国际金融收购上,东环一路惨败。
  “并不能在这时候掉以轻心。我们的现金流也面临危机——虽然现在这个危险很小。”时序进入三月,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任宣如此忠告谢移。
  而外界的同行也是如此猜测的。
  大手笔的收购了曼林金融集团和FMUC投行,人人都觉得,即便是ZS,现金流也应该即将见底了。
  任宣负责整个集团上下的监管控制,没有人比直接接触数据的他更清楚ZS的现金流了。而就现在ZS的现金流量而言,如果吞吃过多,很容易造成尾大不掉的局面。
  对于这个忠告,谢移抱着胳膊微笑起来,他对任宣说:“这个不用担心,你忘记一件事了吗?”
  “……”任宣侧头看他,没有说话。
  俊美到近乎美丽的男人靠近他,凑在他耳边轻声低语,“你忘记了吧,ZS旗下的富华银行,拥有港币的发币权哪。”
  “——!”听了这句话,任宣浑身上下悚然一惊,他定睛再看向谢移,那个俊美修长的男人唇角含笑,慢慢直起身体。
  今天台风过境,落地窗外的天空翻腾着的云是铅灰色的,风拍到玻璃上,有一种人类的感官无法察觉,却被某种潜意识所认知的微妙战栗。
  谢移站在他面前,惨白得象一个死去的女人面孔一般的太阳,在云层间翻滚出晕白色的光线,投射到他身上,陡然就有了一种地狱悄悄洞开的门扉透进一线光明的诡异庄严。
  任宣恍惚的觉得,对面的男人身上此刻有一种吊诡的神圣。
  “任宣,你不是一直很想看吗?ZS这个金融巨人身上的重幕即将拉开了。”
  那个在八年前君临了这个巨人的青年,如此低声说道。
  任宣只觉得惊悚。
  谢移微笑起来:“比苏格兰银行创立更早五十年,山西康家开中国票号银庄之始;当红盾家族的创造者不过还是个学徒的时候,中国的票号钱庄已经具备了现代银行的要素;ZS的先祖们所囤积的财富,已经是整个欧洲一年财政收入的总和,英国国王甚至没有一个票号股东富有——华尔街也好,伦敦也好,该让他们看一看东方的力量了。”
  他微笑着这么说,身后的天空猛的晦暗下来,一道闪电撕裂天幕,雷声轰然而下。
  台风终于来了——
  
  ZS这个从百年前就和本城休戚与共的金融巨人,在金融危机席卷而来的09年的开端,弹动了它的指头,于是本城这个弹丸之地便轰然震动。
  谢移和任宣谈话结束46个小时后,特别行政区长官发布应对金融风暴,刺激经济的方式,增幅发行15亿港币。
  对此,谢移的评价是淡淡的一句,在这个城市里,政策和政治,都要为金钱服务。这个城市,谁掌握政权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掌握货币。
  这条爆炸性新闻毫无预兆爆发的同时,港币猛烈贬值,兑换人民币首次跌过0.9元界限——
  而与之相对应的是,港币贬值迅速提高了金融竞争力,吸引了大批国内保险公司资金和部分国外金融市场避险资金。而就在同时,沉寂已久的ZS,终于向世人展现了它重重重幕下的冰山一角,本城除了东环之外的几乎所有金融企业,均被ZS持有股份,本城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土地间接或直接的被ZS所控制,这就代表着,注入本城血管的数百亿美元的资金,全部流入了ZS的血管。
  然后在短时间内,这些注入的资金被ZS吸收,投入收购拆卖、短短十七天内,ZS的股份涨幅超过了百分之七十六,这代表着ZS已经吸纳足够的资金了。
  这个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直沉默的金融巨人,用它的实力向世界证明了它的强大。
  ——在金融风暴之下,华尔街和伦敦的金融秩序在慢慢崩溃,在远东地区,以上海和本城为轴心的金融新秩序正悄然无声的建立,而其中扮演领头羊角色的,正是ZS。
  ——金融的风向,正式吹向了正站立起来的巨人。
  
  三月底,ZS的收入在如此环境里做到逆市上涨,比去年同期环比增长了47%之多,而同时,ZS的股价也随着水涨船高,开始冲击金融危机前的高位。而谢移在这样的大好形势下听取了任宣的建议,命令运营部随时监控股价,不要被人恶意攀高。
  监察部总体来说,比他在开发部的时候要闲很多,任宣又是个很懂得让人放手做事的人,所以三月到了月中,他就开始琢磨如何给自家姑娘过生日了。
  若素的生日是4月28号,之前的情人节,他都准备好去订花束了,结果十号不到,若素就严肃的告诉他,说姑娘她不过情人节。
  他一下就就跟泄气的皮球一样,若素接着说,好好中国人,过个毛的洋节,情人节要过咱过七夕的!传统!
  看着她一脸激愤,任宣把“你真觉得七夕那一年一会的彩头很好是怎的……”慢慢咽了回去。垂头丧气的决定在4月28号大展身手。
  不过快到了,他却开始伤脑筋了。
  午休的时候,他蹲在自己椅子上,咬着笔列计划。
  划掉老套的烛光晚餐没创意的看电影等等之后,他最后满意的圈定了自家煮食这一条。
  问了下若素生日有没有朋友要请,若素黯然了一下,轻声说没有,他点点头,开始上网搜菜色。就在这时候,一个秘书吃完饭从外面回来,举着本新出刊的八卦周刊大呼小叫,说:“瞧一瞧看一看啦,大新闻啦!”接着就一路呼啸着把杂志砸到他面前,任宣斜瞥了就那么一眼,只看封面上鲜血淋漓活像凶杀现场一般几行鲜艳大字一下撞了过来。
  “东环董事长突然宣布月底订婚,未婚妻为谁讳莫如深。”
  张以宁要订婚啦?任宣放下鼠标拿起杂志来翻了翻,发现这本以超级八卦著称的杂志,用了五页篇幅洋洋洒洒爆料,就是没有爆出来张以宁未婚妻是谁。只有小半页在说一向低调的张以宁这次设宴如何奢华如何高调,有可能是为了一振最近东环疲软局面如何,后面四页半都在罗列备选未婚妻名单,还每张照片下面都附分析简介。
  任宣看了之后真挺同情张以宁的,合着和他说了一句话,都被归到这后宫栏里了。
  看着杂志里那个温和清雅,笑得从容的男子,任宣弹了一下,随手丢给了眼巴巴等着他感想的秘书,露齿一笑,“boy,去干活,午休结束了。”
  可怜的小秘书哎了一声,期期艾艾的攥着杂志走掉了,他也暂时把张以宁和大餐都丢到脑后,开始工作。
  最后这本杂志东传西传就传到了若素手上。
  那个一身素色的女子安静的看了眼封面上血色大字,发现自己心如止水,不惊不动。
  自己终于长大了。可以正视自己错误的感情,不会再彻骨疼痛,反而会轻轻一笑。
  若素这么想着。
  然后她去茶水间的时候,悄悄翻了下那本杂志,看到订婚日期是4月27号,心里无端泛起一点怅凉。
  是她生日的前一天呢。
  不过算了,这么大,她和几个人共度过生日呢,虽然每年都能收到张以宁送的昂贵礼物,但是他他忙碌了,从来没有抽出过时间来陪自己,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忘记自己生日的日子了,今年能有任宣,已经非常美好了。
  她放下那本杂志,同时也放过自己懵懵懂懂的青春。
  
第三十九章
  
  当若素躲在茶水间看杂志的时候,在ZS还另外有一个男人,也看着面前摊开的杂志——谢移。
  他良久良久的看着摊开的杂志页面上那一张张被怀疑是张以宁未婚妻的女子们美丽的面孔,徒劳的巡视,没有在里面找到自己想看的那一张。
  他撑着额头即满足又惆怅,轻轻摩挲着颈项上被深藏在衬衫之内,被细巧的白金链子挂坠着的小小戒指。
  他声音极轻,眼神是远的,“……你看,张以宁不是什么好东西吧……他要结婚了,娶别的女人了……他忘记你了,他从你的身边离开了,八年而已,他终于觉得孤单零落……你看,最后只有我守着你,守着ZS,谁都不给,等你回来……”
  这样近乎无声的说完,他放松身体,向后仰去,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那始终熨帖着肌肤,八年来相伴如一,从来都是温暖着的小小戒指,隔着布料,居然有了一线微妙的柔软。
  就仿佛他曾经握着过的,那个少女总是冰冷的指头。
  慢慢的头脑里就有那些逝去的片段漂浮而上,那个少女在他的记忆里或哭或笑,毫无例外的是,都那么鲜明。
  我守着你,守着你的ZS,谁都不会给,等你回来。
  这是他唯一的愿望,而他清楚的知道,这个愿望无法实现。
  如果那个少女真的会出现在他面前,于他和她之间,便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撕杀。
  那样久之前,那个女子素色衣衫,面孔苍白,黑发如同水里自相拥骷髅中蔓生而出的水藻,飘散在风里。
  她那时对他说,谢移,朱家欠你的,朱家已还清,你欠朱鹤的,从现在开始算,终有一天会让你偿还。
  那是那么温和婉约的女子,以全部眼泪和痛苦,刻下的怨毒。
  于是他八年来,日夜痛苦,永不解脱。
  八年前,他推她下了无间,她则带下他的魂灵。
  无边苦涩涌了上来,胸膛的左侧开始剧烈的疼痛,谢移因为这样的痛苦弓起了身体,微微喘息,门口却传来了敲门声。
  他的办公室被特殊处理过的玻璃覆盖,他对外界一览无遗,外面却看不到他办公室里面的情况,外面这时站着的,是他的首席秘书。谢移吸气平复因为痛苦而急促的呼吸,闭眼等抽疼过去,坐直,按了一下桌面上的按钮,玻璃门无声滑开,他的秘书走了进来,有些迟疑的递给他一张请柬。
  喜气的大红烫金,凤凰牡丹,正是张以宁订婚宴的请柬。
  他冷笑,下意识的捏紧,手里那质地精良的纸质发出了微弱惨叫。
  秘书看他面色不豫,正想说要不就由他回绝算了,却看到自家主子面上浮出一种冷锐到残酷的微笑。
  谢移把请柬一甩,笑道:“我去,通知东环吧。”
  怎么会不去呢。他想。
  想到张以宁独自离开了八年前那段恶梦,他就觉得非常开心。
  这样的话,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他独占关于那个女子的一切了。
  ——即便那是悲惨无比的恶梦,只要一想到可以独占关于她的一切,他就甘之如饴。
  她之于他,不过是含笑饮砒霜而已。
  完全不清楚自家主子脑子里在转什么,秘书想了想,低声又道:“华总和任总也收到了请柬……”
  谢移这回倒有些惊讶了。
  华林收到请柬并不奇怪,张以宁做大度也好,使绊子也好,都会给他发一张请柬,但是任宣……他沉吟一下,没有下达其他指示,让秘书退了下去。
  任宣本人也对自己接到请柬感到莫名其妙。
  说起来,他虽然在ZS位高权重,但是真论起来,排资论辈基本上还轮不到他,更别说什么金融大佬了,他这样不上不下的人物,为什么张以宁会给他发请柬来?
  莫非这场订婚宴是广撒网是鱼就捞上来的类型?
  他接到请柬,就技巧的向谢移的秘书打听,ZS还有谁收到请柬,对方说还有华林和谢移,这两个都已经答应了,他心里念头滚了几滚,也答应了。
  他还蛮好奇张以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而若素看着任宣收到的那张请柬,有片刻的失神。
  她从看到杂志开始,就一直下意识的把手机放在桌面上,但是,她没有收到任何通知。
  没有短信没有电话,她的兄长没有任何表示,什么都没有告诉她。
  她本以为他至少会告诉她的。
  不过想想也对,她在春节的时候拒绝和张以宁一起回去,用行动证明了自己不是张家人,那么,也怪不得张以宁现在这样对她吧。
  但是又莫名其妙的觉得非常委屈。
  心里就这么又纠结又扭曲的缠绕着,若素第一次心不在焉的捱到了下班。
  
  ——之后一直到订婚宴当天,中间张以宁给她打过几次电话,都绝口不提自己订婚的事情,若素心里又委屈又难过,也就不给任宣什么好脸色,任宣哪知道这其中奥妙,只好苦哈哈陪小心。
  到了订婚宴当天,任宣忽然想起来什么,问若素要不要和他一起去,若素迟涩片刻,低声说,算了,不用了,她又没请柬的。
  任宣却误会了她的意思,想起来她是某个大家的私生女,以为她怕自己随便乱出头惹事,不禁柔声安慰,吻了吻她的头发,告诉她,他们订婚的时候,会办一场比这还要轰动的订婚宴。
  若素对天翻个白眼,说成成,那我先下班回去了,你自己记得去啊。
  订婚宴是晚上八点开始,任宣要和谢移华林一起走,就挥舞爪子,目送若素一个人离开。
  这个时候刚下班,其实还真没多少人出入,若素下到地下停车场,一晃眼就看到了一辆骚包异常的红色宝马跑车嚣张无比的停在了停车场中央。
  流线型的跑车旁边靠着一个——惊悚的男人。
  怎么说呢,一身LCM家的经典款黑白条纹小礼服,加上别住脑后松散一绾长发的一根珊瑚短簪,配上手里一支象牙杆子的老烟袋,这一身华丽的银座妈妈桑穿越风哟……
  正是洞开的老板,阿芙蓉。
  若素扶着额头,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干脆装作不认识他才不那么丢脸……不不,她该庆幸现在停车场人还不是那么多……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那个骚包过头,引停车场所有人行注目礼的男人已经主动施施然朝她走过去,袅袅吐出一口烟气,“上车吧,安小姐。”
  她觉得自己和阿芙蓉不见得多熟,他怎么会没事跑到这里来找她?
  若素警觉的看着对方,阿芙蓉轻轻一笑,“上车吧,姑娘,我保证不会把你拖去卖掉。”
  “……我上车之前可否告诉我您有什么事吗?”
  阿芙蓉一双漆黑的眼睛转了转,扬声一笑,“啊,关于以宁和阿林的事儿,如何?”
  以宁?华林姑且不断,他和自家哥哥交情很好?若素狐疑的上下打量一脸泰然自若的阿芙蓉,对方回她一个微笑,她想了想,给任宣发了条短信,告诉他自己和阿芙蓉出去了,便上了那辆鲜红的宝马——如此速战速决多少也有不愿再丢脸的意味在里头。
  上了车,阿芙蓉发动车子,上了马路,忽然极轻的一声响,若素警觉的发现车厢已经上了锁。
  “……您这是要做什么?”她眯起眼睛,淡色的瞳孔里锐光慢慢凝聚。
  “啊,不干什么,预防小姐你跳车啊。”单手打着方向盘,阿芙蓉悠闲的拍拍膝盖,“没办法,我答应过的,要把你带到他面前呢。”
  “谁?”她沉声。
  “你哥哥,张以宁啊、”
  若素脑袋轰的一声!
  看着她一脸脑袋被门夹了的样子,阿芙蓉觉得很好笑一般弯起了唇角,他空着的一只手拍打着方向盘,笑道:“你担心什么,阿宁又不会吃了你,硬要说起来的话,只能说,如果你一直不肯告诉任宣,你到底是谁的妹妹,就只好由阿宁他亲自告知了。”
  如果说前面那一句炸得她楞掉,那么现在阿芙蓉对她说的话,足以让她魂飞魄散。
  她的兄长想要做什么?今天不是他的订婚宴吗?阿芙蓉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觉得自己几乎要颤抖了,头脑里其实隐约已经知道张以宁到底要干什么,却固执的拒绝去相信和去想。
  不会的……不会那么糟糕的……
  就在她抓着旗袍的边缘用力到指节泛白的时候,阿芙蓉漂亮的一个转弯,稳稳将车停入了一个地下停车场。
  他先自己下了车,为若素打开车门,抓着她的手腕,把僵硬掉的她抓了出来,拖向了电梯。
  若素试着挣扎,却被那个男人笑着一句,“你再挣扎我就对你用麻醉剂”一句话给定住了。
  她放弃挣扎,乖乖被阿芙蓉拖进了电梯。
  这架电梯似乎是VIP专用,直达七层,离开电梯,直接就是一个巨大的房间。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若素是当真惊讶了一下。
  铺天盖地,各式各样美丽的礼服。
  她脑子多少有点转不过来弯,就看到身穿白色礼服的张以宁向她迎了过来。
  
第四十章
  铺天盖地,各式各样美丽的礼服。
  原来这是一间专门订做礼服的高级成衣店,那架电梯就是专属于这间店子的。
  店子并不似一般礼服店那样满目模特身上珠光宝气的华裳,进门一道老竹百宝格的小照壁,后面一架小竹桥,踏过去之后,地板是透明的玻璃,地板下田田各色莲花,金色的白色的黑色的金鱼甩着尾巴悠闲来去,每踏上一步,声音脆的象踏在人心尖上,恍惚低头,就错觉自己足下步步生莲。举目望去,修竹旧篱,绿草雕门,竟然是生生把一个江南园林平移到了这楼里来。
  再进去一点,各色垂帛织锦蜀绣贡缎漫不经心的从天顶上缀下来,藤的屏风、老酸枝木的桌椅上,随意的搭着或中或西的礼服,成品的半成品的,蕾丝飘带清清爽爽的飞,让进来的人觉得自己是否误入了某个奇妙的空间。
  如果让若素一个人走,她肯定找不着北,阿芙蓉拖着她健步如飞,七拐八拐,到了这间店深处一个别致套间,阿芙蓉掏出门卡来在雕花木门极不显眼的地方一刷,脑子多少有点转不过来弯的若素刚进门,就看到身穿白色礼服的张以宁向她迎了过来。
  这间屋子被一道屏风和垂幕隔成了两半,张以宁和堆了半屋子的礼服在外面,屏风后有人声传来,似乎有人正在试衣服。
  都这步田地了,就完全没有挣扎的必要了,若素略略低下头,等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恢复了一贯在张以宁面前的温柔恬淡,张以宁牵起她的手,把她拉到衣服前面:“衣服可着你的身材做了好多身,今天晚上大概要用两套,你选自己喜欢的来,顺带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和尺寸的,让裁缝立即修改。”
  若素觉得自己心越来越沉,她勉强笑了笑,试图把手从他的掌握中挣出来:“阿宁……今天是你订婚的日子,你该先陪千羽挑礼服……”
  “她快挑好了,现在只差你。”张以宁笑得非常温和,攥紧了她的手腕,让她挣脱不得。
  若素几乎要绝望了,她觉得自己即将笑不出来:“……我今天就算去,也不过是个小角色,礼服不礼服的有什么好重要的……”
  张以宁温柔的看着自己唯一的妹妹,这个世界上目前为止他仅剩的唯一的亲人,并没有说话,反而是若素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在他的眼光中湮灭无声。
  张以宁拍拍她的头,笑道:“怎么能随便就算了呢,今天我可是打算向公众公布,你是我的妹妹来着,你今晚也是主角啊。”
  若素只觉得浑身冷透。
  她嘴唇微微颤抖,想开口但是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话。
  然后她余光看到屏风无声推开,一道纤细身影袅袅婷婷走了出来,紧接着,一双手扶住她的肩,千羽柔和轻笑吹过她的耳际,“来,若素,进来挑礼服吧,我帮你参谋参谋。”
  若素脑子里还在轰轰的,被千羽拉进了里面的试衣间。
  被拉进试衣间,头上射落的光线骤然柔和,宽敞的试衣间泰半被各色礼服遮掩,五六个帮忙换衣的试衣师肃立一旁,千羽转头说了一声,让她们都出去,转身去架子上拿了三四件衣服,挨个在若素身上比了比,最后拿起了一件嫩黄色的中式鱼摆及地礼服,架在臂弯,笑吟吟的对若素说:“你皮肤白,穿这样淡色的衣服最衬气质,来,选两件你喜欢的,我和以宁说好了,一人送你一件。”若素有些呆滞的接过衣服,嘴唇翕动,想要说些什么,千羽正看她。
  灯光下,千羽从来都透出一线清冷的面孔上慢慢现出一种于若素而言,极其少见的温柔神色。
  她轻轻为若素理了一下头发,声音低柔:“……你在怕什么呢?今晚任宣知道了你的身份,他就会不爱你,抛弃你吗?如果是这样就勃然大怒,放弃你的男子,这个时候就分手,对你对他,都是好事。”
  若素被她问道心里最虚的部分,陡然瑟缩了一下,立刻咬着嘴唇用力摇头,千羽眼神越发柔和,“那你还在不安什么?如果觉得是自己没有告诉他,是自己错了,那么就和他道歉,一次不行十次,十次不行一百次,要么他接受,要么你觉得已足够。”
  千羽的声音淡淡的,若素有些怔怔的看她。
  她很早就和千羽认识,而她对这个女人的感觉非常复杂。
  最开始,作为张以宁的恋人,她几乎承受了若素所有的嫉妒和不甘,而当这股不甘慢慢随着那段错误的恋情消去了之后,虽然不再那么敌视千羽,但是她也喜欢不起来她。
  ——她总是觉得,千羽看向远处的眼神,一片空白空茫,苍寂得可怕。
  倒是千羽,对她的态度从未改变。
  礼貌,客气,疏离——这样的态度让若素非常清楚,千羽并不需要讨好她来巩固自己在张以宁身边的地位,所以,自己在这个女人眼里,并不重要,可有可无。
  相比较于她和张以宁之间以血缘来维系的关系,不得不说,她到目前为止,对于千羽还是有些微嫉妒的。
  所以,也就越发不喜欢她了。
  今天这样,如此主动的接近她,对于若素而言,这是头一遭,她几乎迷惑起来,千羽只是温柔的对着她笑。
  “……是因为我是阿宁的妹妹,你才对我这么说吗?”
  “不,”她摇头,“我只是看到你想起来我自己而已。”说完,千羽拍拍手,催促她换衣服。
  为若素扣好腰上的装饰带,千羽伸手拍拍她,“坚强些,这不算什么。”
  生平第一次,若素对面前这个女子心生感激。
  对的,坚强些,不过是这样一个小场面罢了,能怎么样呢。
  她是安若素,这个城市里最好的调 教师,她理应居于一切肉食动物的巅峰。
  甩开片刻之前笼罩自己的怯懦不安,若素抬头挺胸,眯起眼睛,看着镜子里映出来的女性。
  素色华衣,素色的发和素色眉眼,有着从容坚定的眼神。
  很好,就是这样。
  前方纵有什么,也不可退缩,必须向前。
  千羽看着她,柔和的笑了起来。
  她退了出去,看到张以宁斜靠在屏风边,他向她比了个手势,两人退到等待室的茶桌边,千羽让试衣师进去帮忙,张以宁伸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你真难得对她这么好。”
  “嗯?对自己小姑子好些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千羽一脸淡定,结果让本来想拧她鼻子的张以宁反而下不去手了。
  张以宁笑,“你以前看她可是不怎么顺眼。”
  “……”千羽没说话,端起冰纹碎裂的杯子,浅斟一口,茶香热气蒸氲,她清淡眉眼便慢慢多了几分柔软神色,“……之前是觉得她蠢的不能饶恕,明明是错误的感情,却死抓着不放,让自己不得超生。”就跟从前的她一样,万千人告诉她错了,只要心爱的那个人不说,就一心向前,决不后退,满心满眼都是少年偏执,只觉得世界都是和自己作对,只有自己才清醒,结果到了故事的结局,她陷身一个骗局,那些之前觉得是谎言的忠告,才是真相。
  所以看了若素就格外的不爽。
  “但是,她比我聪明得多。”千羽低低的说。
  若素靠着自己的毅力走了出来,不自怨自艾,她坚信自己会得到幸福,终于在对的时候遇到了对的人,并且有和对方携手走下去的勇气。
  想到这里,她抬眼看向张以宁,“以宁,抱一下我好吗?”
  张以宁对这个要求楞了一下,随即含笑说了一声好,起身,把她抱入怀中。
  这是她熟悉的温度,熟悉的味道。
  从最开始的最开始,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向她伸出双手,拥抱她,温暖她的人,就只有张以宁。
  她在他怀里为另外一个男人流尽泪水。
  “……不会再哭了……以宁……”她低声呢喃,在他右边失聪的耳畔,张以宁嗯了一声,侧头看她,用眼神询问她说了什么,千羽微笑,让他低头,在他唇上一吻,“不,没意义的自言自语罢了。”
  这个男人,守护她的眼泪,让她终于开颜欢笑。
  她没有若素聪明,没有她坚强,她无法步出泥沼,救她的,是张以宁。
  
  晚宴在八点正式开始,八点半左右,ZS一行到场。
  即便都换上了相当中规中矩的礼服,但是任宣那银呼呼的脑袋和华林一身高级牛郎气场都相当明确的跟周围一干优雅时尚范儿的名流们划开了一条距离宽广的鸿沟。
  结果本来可以归上金融贵公子行列的谢移被迫和他们同流合污了,被一起施以注目礼。
  ——求你们了,不要一个埋头在餐台苦吃跟没见这过吃的似的,一个端着酒杯四处放电,这里面不少女性年事已高,看着还年轻是因为粉底够厚,还请你饶了她们——不知为何进入内心OS的谢移在脑内默默的扶墙了。
  到了八点四十左右,该来的差不多都来了,一直悠闲的蓝调音乐不着痕迹的换成了带着点庄重味道,又不失活泼的曲子。
  大家立马全部精神一振,知道今晚的重头戏要开始了,连任宣也终于放弃食物移动过来。
  谢移眼角一瞥,看到几个疑似混进来的狗仔队开始在同伴的掩护下,偷偷摸摸掏数码相机了……
  大家全部屏息以待。
  八点四十五,音乐一转为隆重,主厅前的开放式旋转楼梯上,先走出来的是一身白色礼服的张以宁,他优雅的牵引着一个身着藕荷色土耳其后宫风拖地礼服的秀丽女子慢慢行出。
  然后一声脆响,谢移手里的酒杯翻坠于地——
  
第四十一章
  
  当时四周极静,水晶杯跌落大理石地面,这一声脆响分外引人注目,任宣分心看了一眼自己老板,发现谢移一张面孔雪白,瞪着那一对行下楼梯的璧人,他还兀自奇怪,自家主子这是哪把药吃错了,但是立刻,他也自顾不暇了。
  张以宁和他的未婚妻下了楼梯,张以宁半转过身,又走上几步台阶,做出了一个等待的姿势,这时候,从楼梯上,又走出来一对男女。
  男子一双桃花眼,顾盼多情,似笑非笑,一张清雅面孔,眼角眉梢俱是柔软,长到胸前的头发松松挽起,斜斜掠过肩膀,礼服是传统燕尾服,黑白更衬得他分外干净。手里牵着的女子,一身嫩黄色曳地鱼尾礼服,素色的头发挽在鬓边,缀着雪白素雅的小花,眼睛也是淡色的,开阖流转间,隐约有一种妩媚锐气。
  当黑发男子牵引出女子瞬间,任宣清楚的听到四周传来轻微的抽气声,如潮水一样迅速奔腾开,嗡嗡的议论声。
  他也惊了,手里的酒杯向旁边一歪,险些就重蹈了老板的覆辙。
  男的是新料影帝萧羌,他是东环的董事,又是张以宁的密友,他出现在这里,一点都不奇怪,但是,为什么安姑娘你会被他牵出来?!
  任宣扶额,看向华林,结果发现华林这厮非常狡猾的背对着他,让他看不到脸。
  在心里骂了一句,也顾不得管谢移了,任宣专注看向前方,这时,萧羌牵引着若素下到底下,张以宁向他微一颔首,萧羌含笑回礼,把若素的手交到了他的掌心。
  场中眼光立刻刷刷刷集中到了张以宁和若素身上,男人毫不以为意,牵引着若素走了几步,向全场所有的人宣布,“这是舍妹,若素,因为自幼体弱,今日才能踏足社交圈,还请各位多多关照。”这么一句轻描淡写,但是任宣听得一阵头昏目眩。
  ——若素居然是张以宁的妹妹!!
  这个消息实在太爆炸了,险些把他炸得尸骨无存。幸好他之前已经有了先见之明,一手握住另外一手,才没和谢移一样,来个跌碎酒杯。
  不过很符合他个人风格的,第一想法是明天这新闻爆张家这点事儿得多大版面。
  惊讶也就一会儿的功夫,任宣看着张以宁开始向来宾介绍若素,他的脑子飞快的转动起来。思考若素出现在这里的来龙去脉,和这个事情公布之后会纷沓袭来的那些事情——
  不不,现在这些都不用多想。
  做事情向来很相信直觉的任宣,在此刻犹豫了一下,觉得把心机算计什么都丢在脑后。
  他只知道,自己应该走过去,抱住那个女孩子,吻她。
  盯着那个对被介绍的人礼貌颔首,清淡浅笑的女子,心底一切算计尽都退下,他只想抱紧她,仅此而已。
  就在他思忖什么时候窜上去把人抢到手里的时候,张以宁牵起另外那个女子,向全场微笑:“这位,是我未来打算与她共度一生的女子。”
  说到这里,他特地顿了顿,转头,眼睛里写满深刻眷恋,“——朱鹤,我的未婚妻的名字。”
  听到这个名字的一刹那,任宣忽然皱眉,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不过他立刻判断这和他现在的目的没有任何关系,立刻甩开这个念头。看着张以宁的介绍似乎告一段落,他急着冲过去抢若素,刚一动作,陡然觉得胳膊上一紧,有人紧紧抓住了自己。
  眼角余光一扫,他惊讶的发现,一把抓住他的是自家老板。
  让他惊讶的不光是手臂上越来越大的力气,还有谢移那张随时会晕倒一般惨白着的面孔——他的情况看上去太糟糕了,他微微张嘴,满额的细汗,鬓角隐约有一线汗水滑落渗透到下颌,平常那种矜贵的骄傲优雅全部不见,他现在简直要溺毙。
  谢移直直看着那对未婚夫妻的方向,似乎并没有察觉自己抓到的某个物体,是自己部下的手臂,他只是需要一个什么东西稳住自己的身体,让自己不要摔倒——
  任宣再没心没肺,谢移这个情况也不敢放着他不管,他俯身挡住大半视线,轻轻唤了一声谢移,谢移仿佛没听见,他不死心的要再加大一点音量叫他,却看到谢移迟钝的眨了眨眼,看向了他的方向——
  原来是才反应过来,任宣在心里翻白眼。
  谢移也察觉到了自己现在的异常样子有多让人注目,他朝任宣点点头,低头定神,过了大概三分钟,再抬头时候,一头一脸的冷汗已经不流了,除了面色苍白一点之外,已经看不出来什么痕迹。
  “你去忙你的吧。”他轻声说道,声音不知为何,带了嘶哑味道。
  任宣多少有些担心的看看他,谢移勉强一笑,示意他自己去干自己的。
  任宣最后看了看他,谢移又点点头,他才转身从侍者手上随意拿了一杯酒,向若素所在的方向而去。
  但是前进了几步,看到左前方立在无人的餐台前取餐的一道身影,他改变主意,拐了个弯,直接向那道身影走取,走到对方很近的地方,才停下脚步,双手无赖的朝口袋里一插,油腔滑调的打了个招呼:“嗨,华总。”
  “……”华林一早就知道他凑过来,听到这声招呼,他小心翼翼的把餐盘放下,沉稳转身,俊秀面容上没有丝毫破绽,对任宣微微一笑,颔首为礼,“任总。”
  任宣笑着,歪头看着他一身上下无懈可击,忽然一击掌,“……你早就知道若素的身份了。”
  所以他从头到尾都毫不惊讶。
  华林眯起了那双细长优雅的眸子,不置可否的淡淡一笑,“任总想知道这个的话,不如去问若素不是更快?”
  任宣脸上的笑在听到这一句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的是如此之快,仿佛他之前就根本没有笑过一样。
  华林脸上的笑容却越发优雅,他端起旁边小桌上提供的酒品,漫漫饮了一口,笑等他的反应。
  “啊咧啊咧,华总是要我去试验若素吗?”
  华林没有立刻回答,他浅笑,轻轻摇曳掌中水晶杯,审视着其中鲜红色的液体在晶体和灯光的折射下,荡漾成瑰丽迷人到可怕程度的各种色泽,过了片刻,他看向任宣,唇角笑容若有若无,“爱情珍贵脆弱,不试验的话,你也不知道那是防弹玻璃还是一如这水晶杯一般一跌而碎。”
  任宣也看了他片刻,忽然就邪气的笑起来,他抬手拂过自己眼角,“既然知道那么脆弱珍贵,那就不如不试练好了,不是吗?只要小心呵护,捧在掌心,它大可连灰尘都不落。没有人会去试验收藏的心爱元青花能不能耐住一摔而把它推落尘埃的。”
  说完,他颔首行礼,向若素的方向而去,
  华林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丝毫不以为忤,依旧唇角含笑。
  过了片刻,阿芙蓉一身雪白西装,施施然托着一杯酒走了过来,也望向任宣消失方向,带着硕大扳指的手搭上华林肩膀,薄唇含笑:“今次接战,觉得怎样?”
  “任宣是个聪明人。”华林答,晃了晃手中酒杯,端到鼻端嗅了嗅上等红酒散发出来的特有味道,一口饮尽。
  “哦。继续继续,我最爱听风月新闻。”阿芙蓉兴致勃勃。
  “……我胜算不大。任宣是个值得警惕和尊敬的对手,他冷静而理智——虽然这从他的外表不怎么看得出来。”华林泰然自若的如此说,“想了想,又补了一句:“爱情和事业两方面都是。”
  “哟,真难得听你如此高的评价一个人哪。”
  “我以为从不低估敌人和从不高估自己是我一贯的优点呢。”
  阿芙蓉笑起来,颇有点花枝乱颤的味道:“那你打算放弃?”
  “怎可能?”俊美清秀的男人笑了起来,那笑容和他秀丽外形截然不符,带着肉食动物一般浓厚的嗜血味道。
  “我说,你可曾听说过因为羚羊跑得飞快,旁边又有难缠的豺狗觊觎,狮子就不猎食的吗?”华林如此说道。
  这场爱情的追逐里,若素是个挑战,任宣也是个挑战。
  就是因为有任宣这样强有力的对手,这场追逐才更加吸引人和具有挑战性。
  动物的世界里,获得强大美丽的雌性固然荣耀,然而打败强大的对手,再获得雌性,更为光荣。
  他会从任宣手里取得那个女子的。
  
  在和人闲谈的间隙,看到任宣向自己走来的一刹那,若素多少还是有些慌乱的。
  仿佛是察觉到了她的态度一般,那个银发的男人忽然在距她还有两三个人的地方停住,看着她,然后温柔的微笑。
  没有责备,没有疑问,只是向每天和她一起回家的时候,一样平和柔软的微笑。
  心脏的部分陡然就抽疼起来,若素向前了一步,忽然听到耳边音乐一换,已经换成了活泼的舞曲,场中开舞的不是张以宁和白千羽——不,她现在叫朱鹤,而是萧羌的幼弟萧远和号称小玉女掌门的当红童星沉寒。
  
第四十二章
  两个丁点大的孩子气派十足的下了舞池,气氛立刻活泼轻松起来,等两个小孩可爱的跳完一支伦巴,相对舒缓的音乐响起,张以宁挽起朱鹤下了舞池,按照礼仪,应该和若素共舞的萧羌向这边看了一眼,就优雅的向面前只到他胸口高的沉寒躬身,邀请美丽的小公主和他一起共舞。
  看到萧羌有了舞伴,若素提起裙摆,向任宣这边走来,到了他面前,刚要开口,对面的银发男子微笑,极其优美的向她躬身行礼:“小姐,我有这个荣幸,与您共舞一曲吗?”
  那一瞬间,她清楚自己这次,终于没有选错男人。
  看着他们两个滑下舞池,张以宁没有做任何阻止,他只是远远的向餐区投下一瞥,阿芙蓉愉快的朝他举杯致意,他微微颔首,便投入到舞曲之中。
  “别太过分了。”朱鹤安静的在他耳边细语。
  “……帮助唯一的妹妹离开不适合她的男人,并不算过分吧?”
  听到他淡淡的说出这句话,朱鹤没有立刻说话,过了片刻,她忽然勾唇一笑:“算了,我现在自顾不暇,你自己斟酌吧。”
  这个时候恰好是一个旋身,她裙摆飞扬,最后一句话低低飞散。
  “记住,以宁,你要给她的幸福,和她自己需要的幸福,通常并不是一回事。”
  
  第二支舞曲结束,任宣拉着若素就遁了。
  闪到若素的私人休息室,任宣把门锁好,想想又觉得不是很保险,费力的拖了一把奇重无比的椅子堵到门口,转身看向若素,对方正抬头看他,眨眨眼,想低下头去,想想似乎不对,就又坚持着看他。
  任宣把外套脱下来搭到手上,哼哼哼的笑了几声,快步走向她,走到她面前,那个女子有些心虚的左右转移视线,被任宣一把抓住下巴,强迫她正视自己。
  “妹子,有啥话想说么?”他邪笑,差点笑出邪魅气质。
  若素仔细想想,然后坚定的摇摇头,“我本来想跟你说对不起,但是我想了想,发现我没必要说。”
  她确实没必要说。
  她并没有想着要骗他,说真的,也没有欺骗,只不过是没有告诉她她的兄长是谁而已。
  他是和她谈恋爱,又不是张以宁。
  任宣还真没料到是这样的一句回答。他唔了一声,抱着胳膊开始仔细想,想了好半天,弹了个响指。
  “没错,你说得对。”
  她为什么要对自己道歉呢?她并没有欺骗他,而且,她一早就和他说过,自己家世复杂,要等到合适的时机引见家人。
  今天这次不过是引见提前罢了。所以若素压根就没有任何向他道歉的理由吧。
  若素认识他这件事,不可能是一个阴谋。
  因为假如一开始的那场相遇就是个陷阱的话,没有人敢肯定,他就一定会去找若素的麻烦;他找了若素的麻烦,也没有人能肯定,他会让若素进入ZS——好,就算这一切都是个骗局,那么若素进入ZS没有任何好处——她现在也不过是普通基层员工,她依然接触不到ZS的核心和机密。
  张以宁今天的做法更加是彻底否定了这个可能。
  揭明若素的身份,她在ZS内就更不可能有一点施展的空间了,张以宁的做法就他看来,其实更接近于逼迫她做出某种决定。
  因为,若素应该是在今天晚上之前也不知道张以宁要干什么,不然以她的聪慧,会一早就选择由自己告知他真实身份。
  他坐到她身边,随手把她一抱,放在自己腿上,他本来想选择日常那种双腿分开,异常煽情的抱法,但是碍于她现在这身鱼尾摆的衣服,他只能遗憾的让她侧坐在自己腿上。
  “那就和我说点别的,嗯?”他小孩子一样拿头蹭了蹭她的颈子,若素伸手慢慢顺着他那头如今难得打理清爽的银色头发。
  有点长了,该剪了。她漫漫的想,任宣拍拍她的背,要她集中注意力,“我说,明天去写离职报告吧。”
  “唔……”
  “你今天算是跟本城所有人明了你的身份,再在ZS待着,太扎眼了,你也知道最近ZS和东环掐得跟乌眼鸡一般,你在我身边待着,哪边都不讨好。”
  若素这层也想到了。坐在他腿上乖乖点头,这时候就觉得自己当初痛快答应任宣加入ZS是多没脑子的一件事。
  虽然任宣一句都没提到他自己,但是,今天晚上过后,她能怎么样?最多被ZS开了,不去东环随便去找个跟东环沾亲带故的企业,日后圈子里谁都还得看在张以宁的面子上让她三分,于她有什么损失?
  真正被扯进来的是任宣。
  任宣和她的关系从来没藏着掖着,公司里谁都默认,现在爆出她是张以宁妹妹的消息,谢移怎么想,公司董事怎么想,他以后如何在公司里自处下去——其实,就这个部分而言,她应该向任宣道歉。
  在心里为自己的没脑子咬牙切齿着,她有些心虚撒娇的挨过去,拿面颊蹭了蹭任宣,银发狐狸君很大爷的哼了几声,感觉到她的舌尖滑过了自己的颈项,然后她细巧的牙齿咬住了他的耳垂,低声道:“对不起。”
  略想了想,就知道她在就什么部分道歉,他哼笑,“没错,这个地方你确实该道歉。”
  她双手环在他颈上,小心的把头靠在他胸口,“……唔,对你影响……很大吗?”
  “你觉得你选中的男人会被这种事打败吗?”任宣抓住她正在他脸颊旁边乱啃的女子,“你也不怕啃得一嘴毛……我说,我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自己摆得平,倒是你,张以宁哪边要怎么办?”
  若素沉默片刻,想了想,说:“一会儿你和我一起去见他吧……”
  任宣意义不明的哼笑一声,顺了顺他的背,随意打量房间一眼,发现休息室没关严的试衣间里,隐约露出来一线素色的裙摆。
  他用下巴指了指:“那是你接下来要换的衣服?”
  若素点头。
  任宣银发下的眼睛色情的眯起。
  “要我为您服务吗?”
  若素安静的看了他片刻,挑眉一笑:“这是你的义务不是吗?爱人。”
  任宣吹了声口哨——
  真是糟糕,他开始觉得兴奋了。
  他把那件看上去几乎让人以为是白色,但是在走动或反光的时候,微微泛出一线银绿,就像是残雪中初绽的最柔嫩新绿的礼服从架子上取了下来。
  把衣服放在沙发上,那个女子已经背对着他,任宣将整个手掌贴上她的脊背,俯身,用牙齿咬住了隐藏在侧边的褶缝里,不用手指触碰就发现不了的拉链。
  手指的温度,呼吸的温度,就这样漫漫浸透嫩黄色礼服的优雅纹理,然后侵入她的肌肤。
  这种并非直接接触的触感,反而更加煽惑感官。
  嫩黄色礼服如水滑落。
  立刻,更加奢华的丝绸,包覆了她纤细而色素浅淡的身体。
  礼服从下往上的被慢慢拉起,在任宣拉上拉链的一瞬间,他亲吻上了恋人雪白的。
  然后,他忽然被电到一样猛的抬头——他几乎要跳起来!
  “我想起来了!”他有些失态的叫了这么一声,若素被他吓了一跳,看着他,任宣一把抓住她,“我想起来了,你哥未婚妻的名字……”
  “她的名字怎么了?”好吧,白千羽说不定只是个昵称还是啥的……好吧,其实她脑子里到刚才都是乱的,忘记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这是八年前就宣称去疗养,ZS上一任董事长的女儿的名字啊!”
  对的,朱鹤,就是这个名字。
  八年前,上任董事长去世,独生女儿没有成年,不能参与公司运作,在一片鸡飞狗跳,混乱至极的争权夺利里,谢移以黑马的姿态杀出就此上位。
  接着,那个名字被保留在董事会的席位里,却从没有出现过的女子,就这样被遗忘了。
  她从未出现,从未参与管理,当年一手缔造ZS集团,传奇家族的末裔,就这样淡出,消失,仿佛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现在,这个女子出现,挽着ZS的死敌,东环董事长的手。
  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这个时候,以这个身份?
  联想到朱鹤出现时候,谢移怪异的异常,任宣敏锐的洞察,真正的阴谋,从现在才刚刚开始——
  
  ——谢移觉得自己动都没法动弹。
  从看到那个女子的一瞬间开始,他全身上下就处在一种无法形容的僵硬状态,胸膛里情感翻沸,四周的一切都慢慢淡去,歌舞升平于他都不闻不见,全是虚妄。
  他眼睛里只有那道清淡身影,看着那个女子巧笑嫣然,亲热的挽着张以宁手臂寒暄周旋——她从前只在他怀里笑的。
  他眼睛眨都不眨,冷汗慢慢的淌到眼睛里,沙沙的疼,他还是舍不得,只紧紧盯着那个女子看。
  久了,周围一切全都退去,世界灰白暗淡,只有她在中央或颦或笑。
  
第四十三章
  
  谢移忽然就觉得世界和时间一下子崩坏错乱,一切都回到了八年前那个节点,渐渐有风雨充斥,脚下恍惚已不是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板,而是粗粝砂石。
  当时是雨天,整个城市半明半暗,霓虹却异常的妖艳起来,沿海公路犹如一条鳞甲耀眼,蜿蜒妩媚的蛇。
  当时朱鹤也是这样站在他的正前方,也是这样藕荷色的衣衫。
  她当时一字一顿,唤他的名字。
  谢移,朱家欠你的,已经还清,你欠朱鹤的,从现在开始还。
  那每一个字都满溢怨毒,诅咒一般的话语,他记得清清楚楚,不能忘怀。
  谢移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冷汗涔涔,内里却火一样烧灼,慢慢的一股腥甜满溢上来,堵得心口发疼,却连叫都不敢叫,生怕一张口就有血从腔子里吐出来。
  他瑟瑟的发着抖,过了片刻,神经才稳定下来,闭了闭眼,再一定神,哪里有断崖风雨,眼前分明是繁华富贵,温柔锦绣。
  只不过,那个女子倒是真的向他一步步优雅而来。
  八年前,他和现在一样,无法举步,困在方寸之间,朱鹤决不肯向前一步,现在,她却慢慢行来,风仪完美,笑容得体,哪里有当年一星半点的苍白。
  她到他身前,站住,完美微笑,向他伸出手,无名指上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订婚钻戒,而是黄金的小巧花形戒托,中央拱护着一枚极其圆润的珍珠。
  “您不邀请我跳一支舞吗?谢董?”她声音清润。
  谢移怔了一下,才缓过神来,他啊啊的急促的答应了一声,握住她的手。
  握住朱鹤指头的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指头冰一样凉。
  和她一起旋入舞池,谢移觉得也许朱鹤会对他说什么,要不自己会对她说什么,但是实际上,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朱鹤则一直微笑,并没有开口说半个字。
  这是一曲探戈。
  传自秘密约会的舞蹈与其说是情人间肢体纠缠,不如说是一场与外界的战斗。他和他如此近,又那么远。
  谢移必须要承认,朱鹤和与她久违的肢体接触,都让他心慌意乱,舞蹈中,他踩了好几次她的脚尖。
  朱鹤全不在意,只对他扬着甜美微笑,一曲终了,他茫然几乎不知道是长是短,看着她稍微退后,提起裙摆,优雅行礼,便要退去。
  谢移心里发急,一把拉住她,却在刚触上她手腕的刹那,慢慢松开了指头。
  那个凝视着他,微笑着的女子,眼神冷得如同地狱里的冰。
  毫无暖意,只有憎恨。
  他颓然松手,女子甜笑着转身,然后在转身刹那,消去了脸上一切笑意。
  谢移,朱家欠你的,朱家已还清,你欠朱鹤的,从现在开始算,终有一天会让你偿还。
  心底默念着八年前的誓言,她向张以宁走去,走到他近前,就仿佛被抽光了所有力气一样,扑倒在他怀里。
  “……怎么了?”他柔声问她,不等她回答,对周围的人歉然一笑,道了抱歉,扶她去了休息室。到了屋里,关上门,那个伏在他手臂上的女子兀自紧紧抓着他,张以宁无法可想,只能扶着墙慢慢移动到沙发上,让她坐在自己怀里。
  胸口有潮湿的感觉。
  润入衬衫纹理中的液体,初时滚烫,随即就慢慢的冷却,到了最后,比冰还要凉。
  张以宁叹气,慢慢抚摸她的头发,也不说话,过了片刻,朱鹤开口,声音异常的平静,仿佛根本没有在哭一样,“谢移和以前一样,基本没怎么变。”
  张以宁心里一抽,随即化成了绵长的怜惜的疼。
  从小开始,她就这样,生活的环境太过险恶,哭都不能,于是她练就一个本事,即便泪流披面,说话的声音也能丝毫不紊——她甚至可以一边哭一边笑出声来。
  他见过太多次这样的哭泣。
  说起来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她从来只在他面前哭。
  过了半晌,她双肩忽然抖动,她猛的自他怀里抬起脸,居然是笑着的。
  不是笑声,而是,她是真的在笑。
  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一般滚落面孔,她笑得真心实意,灿若春花,孩子一般纯真。
  张以宁能感觉到,她体温慢慢升高,有了一种热病般病态的温度,抓着他手臂的指尖慢慢用力,陷入他的身体。
  张以宁看着那个在他怀里抬起头的女人,忽然觉得,自己拥抱的,是一尾因为怨毒而分外美丽的蛇,“以宁,我非常高兴,谢移还是以前的样子,这样,让他失去一切,才能让我开心——”
  她脸上的笑容伴随着这样怨毒的话语,居然越发天真起来,她仿佛一个童稚的孩子,无邪的怨毒着。
  张以宁觉得背脊发冷,但是却又无可抑制的觉得怜惜,他看着朱鹤,微笑,抚摸着她的头发、肩背,最后捧起她的脸,碎碎的轻吻。
  落在脸上的吻饱含着柔软的爱意和温暖的安抚,朱鹤象只被雨打湿,终于逃到主人怀里的猫一样,就着张以宁捧住自己面孔的指头微微磨蹭,眼睛闭起来,忽然问他一个问题:“你爱我吗?以宁。”
  “爱。”他答。怎么会不爱呢?从一开始就喜欢她,爱她,然后十年漫漫,就这样守护她,步步行来。
  这个世界上,他肯为之舍弃自己的幸福的,一个是她,一个是和他血脉相连,唯一的亲人若素。
  仅仅只有她们而已。
  “那么,如果我不是朱鹤,我不是ZS唯一的继承人,你还会爱我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仔细的想,最后得出的结论,让他自己都苦笑,“不……不会的,因为如果你不是朱鹤,我们就没办法在我还愿意真心爱人的时候相遇,只要再晚一年,你遇到的就是利欲熏心的张以宁,他会更爱权力和金钱,而不是爱你。”
  听了他这个匪夷所思的答案,朱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和刚才那种让人看了不寒而栗的笑不同,是真正的甜美,在他怀里蹭动了一下,她有若撒娇的猫,“……只有你不肯骗我呢,不管这答案残酷与否,只有你,从不曾骗我。”
  说完这句,停顿一下,她低低唤他:“以宁……”
  “嗯?”
  “我爱你。”
  “……我知道,”他终于也笑起来,朱鹤也笑,抬起头,脸上泪痕犹湿,那双一向清冷寡淡的眼睛却柔软了起来。
  她一生干练潇洒,从容淡定,只在人前,这样痛哭失声,狼狈不堪,愚蠢失态,只在张以宁面前。
  因为他不在乎她到底什么样子,关于她的一切,好的坏的,全部都张开双臂,温柔的接纳。
  只有他。
  如果说掉入深渊,在无法救回她的时候,肯陪自己堕落的,只有张以宁。
  手指底下的肌肤温度已然回复,知道她已然从陈年旧事和那刻骨仇恨中重新站了起来,张以宁拍拍她,让她靠在沙发上歇息一会儿,自己起身去叫化妆师过来补妆,顺便出去照顾一下宾客。
  朱鹤点头,说等补好妆就出去和他一起招呼宾客,张以宁在她唇边偷了一个吻,转身走出,刚回到大厅,就看到一个醒目的银发男人拖着自家妹妹以赶飞机的气势一路碰碰作响的向他走过来。
  哎呀呀,他在酒杯后眯起眼睛,脸上已经挂上全然人畜无害,温和又纯良的笑容——只是对面那个银发男人显然不怎么买账,看他笑得春光灿烂,立刻也对他龇牙一笑,牙齿雪白,寒意森森。
  看着张以宁出来,立刻就有人跃跃欲试,要上前攀谈,哪知斜刺里杀出来一个任宣,第六感敏锐一点的,立刻闪开,生怕自己扫了台风尾,被当成炮灰,没那么敏锐的,还没等到张以宁跟前,就被任宣超了过去。
  于是两个男人相对而立,一个笑得象要咬人,一个笑得像是等着咬,一时之间蔚为奇观。
  其实这样一直下去也蛮不错,张以宁悠闲的想着,但是扫了一眼在任宣身后已经开始扶额的妹妹。决定身为兄长的人还是不要让妹妹太难做的好。
  他主动向任宣伸出手,“您好,初次见面,任总对吧?”
  “……希望这次见面能让您满意,张先生。”没用任何官面上的称呼,任宣礼貌的回握了他的手,松开之后,自然无比的牵住了若素,把她向前轻轻一带,让她以一种若即若离,暧昧十足却又让人挑不出毛病的距离靠在自己身边。
  “……”张以宁扫了一眼脸色不怎么好看的妹妹,优雅的比了个手势,“任总不介意去安静一些的地方聊聊吧?”
  “当然不介意。”任宣微笑,牵起若素,跟着他到了一个比较隐蔽的偏厅。
  为自己取了一杯葡萄酒,为若素取了一杯苏打水,张以宁看向任宣,对着服务生手里的托盘比了个手势,问他要哪样,任宣回了一句请随意,张以宁为他拿了一杯白兰地。
  白兰地干邑入口的味道,醇厚又清爽,任宣抿了一口,决定把话题的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第四十四章
  他开口:“若素是个非常优秀的人才,在我身边帮了我很大的忙。”
  “……舍妹笨手笨脚,还希望没有给任总添麻烦。”
  “怎么会?没人比我更知道她蕙质兰心……”说到这里,任宣本就充满一种慵懒性感的声音越发刻意宛转,简直显现出一种色情感来,他握紧若素的手,让她更加靠近自己,“没有人比我知道,她哪里最好。”
  若素脸立刻就绿了。
  话说,任宣现在演绎的就是何谓找死这两个字的最佳范本吧……
  “看起来任总还是很栽培舍妹的,肯这么提携后辈,任总真是大度,还烦请以后对舍妹严厉一些,多锤炼她,好让她能尽快独当一面。”张以宁什么样的人?这样一个小小挑衅他哪里看在眼里,四两拨千斤一句话带过去。
  啧啧,居然没生气,暗地里耸了一下肩,任宣看到不能达成目的,立刻决定偃旗息鼓,和他寒暄了几句,便要告辞。
  张以宁不动声色,在看到他起身时候,忽然淡淡笑开,对他说:“啊,忽然想起来,还希望任总帮忙给谢董带句话。”
  “……”任宣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好吧,不知要带句什么?只要张先生吩咐,在下能做的,都愿意效劳。”
  他轻轻巧巧就把一句客套话说出了带火药味,张以宁也不以为意,摇着手里的杯子想一想,笑道:“就帮我带这句吧,‘一别八年,希望故人……未来无恙’。”
  把这句话含在嘴里仔细咀嚼来去,细细品味其中的微妙含义,想了片刻,他才对张以宁一笑,“自然带到。”语罢,拉着若素转身离开。
  眼看着他们要走出偏厅,张以宁忽然扬声一唤:“若素。”
  若素立刻转身,看向自己的兄长。
  张以宁起身向她走去,俯身在她颊边轻轻一吻。
  “生日快乐。”
  若素一愣,随即对他微笑,礼貌颔首,“谢谢……哥哥。”说完,她抬头深深看了张以宁一眼,把手臂搭上任宣的臂弯,昂首挺胸,走去。
  
  他们走出偏厅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十二点,他们和人打了招呼,就告辞出去,若素一路上都保持着张家小姐该有的淡定优雅高贵从容,到了车里,任宣刚跨进驾驶座,就感觉到从副驾驶的位置传来一股大力,若素看起来纤细,实际却非常有力的指头绞上了他的颈子,把他按在了车座上。
  他头撞到车门上,一声闷响。
  他还没来得开车内灯,靠着前排仪表盘上微弱的灯光,覆盖在他上方女子的容颜,非常明确,已经因为愤怒而些微的扭曲了。
  “你今天真是给我长面子啊,任宣。”她一字一顿,扼住他颈子的指头用力到微微发白。
  “啊咧,你能这么觉得我真是觉得很开心——咳!”即便被她掐住了脖子,任宣依然吊儿郎当的笑着。
  若素被他气得一窒,但是也知道再用力下去很容易出狐狸命,松手,素色的眸子阴霾的盯着他,光洁的下巴向他轻轻一点,“向我解释。”
  是命令句,她不是希望,而是要求对方的解释。
  “张以宁讨厌我。”虽然若素放开了钳制,但是任宣却依然仰靠在座位上,他甚至于还悠闲的把两只手交叠到了脑后,轻轻松松的丢出这一句,若素一窒,没说话。
  “你不否认?”抛个媚眼给她。
  若素冷冷一笑:“我的美德里不包括粉饰太平。”
  “非常好非常好,我就是喜欢你这点。”银发的男人轻轻的,慢慢的笑了起来,细长眼睛高深莫测的眯起。
  “既然他本来就不喜欢我了,那么,我也没有必要在他面前装得特别恭敬不是么?啧啧,面对自己讨厌的人,对方太恭敬的话,会产生一种这个人不仅讨厌,还奴颜卑骨的错觉,只会更讨厌而已。”
  “……”她承认他说得对。
  “反过来说,你觉得张以宁会因为我今天对他恭恭敬敬就喜欢我吗?”任宣嗤笑,若素想了想,诚实而又困难的摇摇头,任宣点头,“那就对了,那么说不定今天还能留给他一个我是个为了他妹妹不顾一切的愣头青的印象,你得承认,这说不定比你哥哥对我原本的印象要可爱上不止一星半点。”
  任宣就是有这样本事,无论前途多糟糕晦暗,和他在一起,听他说话,明明轻描淡写十分不靠谱,但是就是让人不会担心,总觉得和他在一起的话,什么都能做成,再怎么苦难也支撑的过去。
  他看若素面色稍霁,戳戳她,“我说,你觉得……张以宁为什么讨厌我——不许说我一看就很不靠谱这种理由。”
  “……”默默的把“你一看很不靠谱”这句话吞回去,若素想了很久,摇头,答:“不知道。”
  “唔……”任宣摸下巴,“我觉得他调查过我。”
  “——!”被这句话彻底的惊了一惊,若素只觉得眼前发黑!
  对,这就说得通为什么张以宁会在之前面都没有见过,就隐约表露出对任宣的不满,也能说通今天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就此起彼伏的汹涌厌恶。
  因为,任宣是个M,被这个社会的道德所不容的,被人用放荡淫 乱这样的有色眼镜看待的M。
  而任宣之前频繁换调 教师的行为,只会更加增强这个印象。
  “嘛,这也没办法,毕竟我也太招摇了。”他无所谓的耸肩,“不过我觉得,他应该不知道你的性取向才对。”
  听了这句,若素一愣,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对的,如果知道任宣的底细,那么自己的也很容易被顺藤摸瓜抄个底儿掉,但是实际上,张以宁的态度现在回想起来,似乎都透着一种她年少无知,被任宣老谋深算上手的味道。
  如果说,张以宁知道了她的性取向,应该会毫不犹豫的把她打包丢到太平洋某个鸟不生蛋的岛上,先关上十年败火才对。所以,张以宁应该还不知道她的底细。
  也许是张以宁出于对她的尊重,没有调查她,不过这个圈子的保密性,尤其是S&M俱乐部的严密资料保全,帮了她的忙也说不定。
  这么说起来,其实更该担心的人是她,但是她在和任宣对话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只是想着张以宁握住了任宣这个把柄,会怎么对他。
  张以宁除了对她和朱鹤,对朋友之外,完全是个笑面虎,吃人不吐骨头,没有任何顾及。
  她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她为任宣万分担心,独独忘记了担心自己。
  看她愣神,任宣稍一思索,就知道她脑子里七七八八在转什么,不禁厚颜无耻的得意起来,“啧啧,因为太爱我把自己的事儿都忘记想了对吧?”
  “……”是抽丫一耳光好呢还是把丫按在车座上爆踹好呢?若素看着银色头发底下笑得越发得意的脸,认真的思索这个问题。
  任宣笑吟吟的看了她片刻,忽然就神态庄重严谨起来,他起身,俯身,在她嘴唇上轻轻一吻。
  “不用担心。”
  “……啊?”她眨眼,对面的男人笑得温和又从容。
  “若素,我不会放弃你的,也不会让你为难,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去选择,要兄长,还是要丈夫。”
  江山美人,他还都就全要了,怎么的吧!咬我啊!
  就在这时,馆邸周围忽然爆出大大烟花,任宣得意洋洋在心里要对老天比出的那个中指,差点崴了,两个人一起探头向窗外看去,发现烟花里有大大的桃心,还有蜡烛,正在若素迷惑就算庆祝订婚吧,放双桃心就OK了,为什么还要放蜡烛的时候,任宣却了然于胸的看了看表,勾勾手指,让她看过来。
  若素转头,任宣的吻覆盖过来。
  仅仅只是唇和唇的接触,任宣对她说,生日快乐。若素。
  她一愣,抓起手机一看,才发现已经过了十二点,现在已经是她的生日了。
  就在这时,当天空中二十二根蜡烛烟花此地辉明,在蜡烛们的正中,爆出了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形状的烟花,居然还看得出来是她喜欢吃的巧克力蛋糕,装饰的有水果,红的是西瓜,橙的是桔子,还有葡萄和香蕉,旁边是一个大大的笑脸。
  蛋糕上写着:生日快乐。
  那是她的兄长,苦心为她庆祝的,二十二岁的生日。
  任宣和她一起看着那个慢慢消失了的大蛋糕,他脸色在烟花中明灭不定,片刻之后,才笑着对她说,你看,你哥哥多么爱你。
  嗯,她点头。
  所以,若素,你要记得,这个世界上这么爱你的男人,除了我,只有他。
  一向吊儿郎当的男人这时候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如此说道,然后,轻轻的,在她耳边重申了自己的诺言:若素,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去选择,要兄长,还是要丈夫。
  听了这句,若素也笑,伸手揽住他的颈子,吻上他的嘴唇。
  “我本来就两个都要,一个都不打算舍弃。”
  他和他,本来就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性,没有任何一个,她都痛不欲生。
  
第四十五章
  
  第二天的报纸想都不用想,从财经版到娱乐版,铺天盖地都是张家那点事儿,就连本来八竿子扯不到一起去的体育版,都借一位代言东环旗下运动品牌的运动健将之口,委婉的八了八昨晚上那场轰动本城的订婚兼爱妹生日partty里里外外不得不说的故事。
  而且基本没有悬念,这波热潮至少得延续到五月去。
  按照任宣的说法是,这就是所谓的省广告费啊……
  结果29号谢移把他找上去的时候,他喋喋不休的跟谢移宣传了一下正面的,适当的桃色新闻可以帮助ZS免费提升知名度和关注度,言下之意就是老大您也跟个明星啥的爆爆绯闻如何?属下我觉得非常好==+
  谢移淡定的压根就没听丫废话,把秘书摞到他面前的报纸一张一张仔细翻完,重新堆好,敲敲桌面,“报纸你都看了吧。”
  任宣点头如捣蒜。
  “那你有没有发现所有报道里面的共通点?”
  知道谢移现在是跟他说正事,任宣少不得也只能先把嬉皮笑脸收一收,斜着坐上谢移的办公桌,笑道:“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共通点的话,就是这么多八卦报纸杂志,偏偏没有一个对若素和朱鹤那可疑至极的来历说三道四。”
  这简直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所有的媒体都对这两个陡然出现在公众视线里的女人一致缄默,仿佛若素根本不是私生女,从出生开始就是张小姐,活跃在社交界,而朱鹤一开始就是张家预定的儿媳,不曾改变。
  更神奇的是,他昨天把若素东拖西拽,又甩下萧羌和他跳了第一支舞,明显就是大有暧昧,内里肯定有猫腻的,这帮人居然也来了个选择性失明,就当这段不存在,提都不提,真让他无比惊讶。
  这实在是非常值得玩味:向来以八卦呱噪著称的本城媒体,在可以大做文章的张家的风流韵事上,忽然一致的失声了。
  这代表着什么呢?
  很简单,张以宁早在发布这个partty之前,就已经跟媒体通过了气,达成了一致利害关系。
  啧啧,这么说起来,真是不简单的男人啊。
  想到这里,任宣看向谢移,ZS现在的主人正支手撑着下颌,沉思什么,他想了想,用半开玩笑的口气,跟他说了张以宁要他带的话,果不其然的,看到谢移脸上露出了一个十分森冷的微笑。
  他本以为谢移会反唇相讥,却没料到听了这样挑衅一句话,谢移只安静的微笑。
  谢移本就是十分俊美的容貌,这样一笑,陡然就加了十分凶戾,美貌中就带起一种近于妖娆的凶艳起来。
  任宣看得饶有兴趣,挠挠下巴,谢移开了口,就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带的那句话一般,“现在股价是多少?”
  “稳定控制在23,7元左右百分之三的波动区间。看盘子的表现,近期恐怕有庄家要做空。争夺区间在24元左右。”
  “东环这回铁了心要冲着ZS来了,没得说,我们也就奉陪了。任宣,你这几日要盯牢股份流向,明白?”
  “Yes,sir~”任宣不正经的并起食指中指两根指头,在额头旁边挥了挥。
  谢移笑,但是明显没有任何笑意,丢给他两分表格,分别是东环和ZS的董事会构成明细,“看看吧,内有玄机。”
  流通在市面上的ZS股份,共占总股份的40%,除去机构持有,以及ZS自家在操作的股份之外,被散户持有的股份,大概只有总股份的15%。
  而董事会的格局分配是这样的,目前ZS第一大股东是谢移,他手里握有的ZS股份,占到23%左右,第二大股东按照辈分算,是朱鹤的堂叔祖,手里有10%的股份,但是这其中的拥有效力的普通股只有2%,剩下8%都是只有固定取息权,而没有参与公司决策权的优先股而已。
  第三大股东就是朱鹤,她手里有9%的股份,她之下是朱家几个持有6%到5%不等优先股的朱家旁系——可以列席董事会的,非朱氏后代不可,而拥有绝对支配权的,则非朱氏嫡系不可。
  ZS这个百年巨人,就是以这样严苛的条件,保护着自己的财产,不让他们因为族系的开枝散叶而被分薄,最后失去对ZS的绝对控制力,这一点,从董事会列席和股票分配就可以看得出来:除了朱氏嫡系,其他支系里有能力的可以参与到管理公司,但是,他们手里的股份决定了他们虽然也是朱氏的子孙,但是不被允许拥有任何决议权。
  而谢移则是打在这根古老契约上,唯一的钉子。
  百年来,他是唯一一个异姓董事,更不要说他现在实际上是ZS的支配者。
  所以当年他上位的时候,他的手段,他的血统,都有太多的猜测。
  这些念头在任宣脑子里转了一转,他继续聚精会神的往下看,董事会看完,接下来,持有足以列席董事会股份的人,却让任宣一惊。
  那是个他几乎天天会在报纸网络看到,无比熟悉的名字,而这个持有相当股份的人,赫赫然名列在东环的董事会内。
  ——新料影帝,当红巨星,萧羌。
  “怎么会有他……”任宣喃喃自语。
  谢移冷冷一笑,“因为他之前都是作为朱鹤的未婚夫身份而存在的,他入赘到朱家,朱家给他的报酬就是家族的股份。这是很久之前,上一代董事长和萧羌的父亲订下的约定。”
  似乎并不愿意多提和朱鹤相关的话题,说完这一句,谢移话锋一转,“不过不用太担心他,他获得股份的时候签署了合同的,如果他要转让股份,他必须优先向最大股东转让,这笔股份落不到张以宁手里。”
  任宣点点头,“那主要该关心的部分,就是市面上的散股。”
  “这部分你看着就好,也不是很用担心,毕竟这部分股份价格太高,且不要说之前东环吞下那么多企业,现在现金流紧张,就算以它最盛时候,以它的现金流也不可能收购这部分股份。”
  任宣继续点头,“我也这么觉得,我觉得目前的监控方向,应该主要放在东环恶意操作ZS的股份上。”
  谢移赞许的点点头。
  任宣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昨天晚上朱鹤和张以宁订婚的消息刚一传出,那班董事会的老家伙就连夜给他打电话,要求紧急召开董事会,他强行把时间定在了下午,就是想和任宣讨论一下。
  他在心里冷笑,那群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老东西要说什么,他清楚得很。
  八年前他能让他们闭嘴,那么现在一样可以!
  任宣看看他,估摸着正式谈话告一段落了,就重新把二皮脸挂上,笑眯眯的靠过去,说,主子,有个事儿想和你通报一声。
  谢移抬头看他,也不说话,过了片刻,忽然一笑,把手里的签字笔一丢,向后仰靠在沙发背上,唇角微勾,“安若素辞职的事吧?”
  一大早来,若素就跟人事部递交了辞职申请,任宣脑子里飞快一转,琢磨不透谢移话里话外什么意思,也不说别的,就问他行不行。
  谢移似笑非笑,说他已经让人事部驳回辞职申请了,不过若素故意旷工不来上班,他就不介意了。
  说完这句,他轻飘飘又加了一句,“其实呢,我认为安秘书这个时候离职,不是很明智,毕竟一掀开她是张以宁的妹妹,她就立刻离职,怕是董事会那帮死脑筋会觉得事有蹊跷哟~~”
  “哎,有就有嘛,大不了把我蹬了也不错。”任宣也笑眯眯的,话说得轻轻松松,开玩笑似的。
  谢移一笑,两个人都不再提这个话茬,谢移把面前的文件拢一拢,就带着任宣,去开董事会。
  董事会大概从下午五点开到了晚上十一点,开会期间手机收走,任宣逮不到机会机会让若素先回家,结果开完会,他夺路而逃,杀到自己办公室,绕过外面值夜班监控的一班宅男之后,自己的办公室里,一点点微弱的笔记本光芒,还在闪动。
  正是若素。
  他快步走了过去,若素从笔记本后面抬起头,看着他,轻轻一笑,关机起身,迎向他,两个人相视一笑,并肩走向电梯。
  深夜的电梯空荡荡的,若素拉着他的手,低低说了一句,“我不辞职了。“
  任宣多聪明的人,听了这句略想了想,冷笑,“HR来找你麻烦了?”
  “唔,赔偿金什么的我不在乎,但是,HR告诉我,我现在离职,会影响到你未来的前途。HR说,我现在离职,加上和你的关系”她慢慢的这么说着。
  “我在ZS还有什么大前途?最了不得做个CEO,当个两代交替之间的过渡首相,恭迎下一任太子爷上位。”他不屑的嗤笑,感觉到手上的力度慢慢加重。
  
第四十六章
  “我不要。”若素说话的速度越发的缓慢下来,“凭什么我就要离开你身边?我们堂堂正正,没有做任何见不得人的事,凭什么就会这样?”
  呃……其实见不得人的事我们还是干了的不少的……但是任宣决定把这句话省起来。
  电梯到了停车场,他们向自己的车走去,若素低低问:“会让你难办吗?”
  任宣认真的想了想,说,会,无论你走还是不走,我都会满难办。
  若素点点头,认真的和他说,既然怎么都会难办,那么,我不要离开你。
  我想和你在一起,渡过难关,牵手前行。
  回到家里,若素去遛狗,任宣给谢移打了个电话,说,OK,若素不辞职,但是,在你和张以宁的恩怨了断之前,我要和若素去澳门,不掺和你们的事儿。
  说完这句,还没等对面的谢移有任何反应,他立刻钉上一句,说这件事儿上我不接受任何讨价还价,你自己掂对,是我对你比较有利用价值,还是若素张家私生小姐这个身份对你比较有利用价值。
  谢移在电话那边沉默良久,扬声而笑,说我全听你的还不成?你说啥是啥成吧?
  
  5月1日,若素和任宣契约达成一周年的当天,董事会发出调令,任命任宣负责澳门保险公司全部事宜,常住澳门,监察部事宜暂时由谢移和华林共管。
  就这个任命,任宣私底下和谢移含蓄的提过,怕是不妥当,谢移只笑着拍拍他的肩,说我自己晓得分寸。
  说完这个想法,任宣其实就觉得自己多嘴欠抽的,听了谢移的回答,心里只想冷笑。
  这就是高级商业间谍的境况,明明是立功回来,结果自家主子也防备提防他。
  不过对于他而言,要他因为这个就对自家情敌有任何同情心那是不可能的,他只是幸灾乐祸得很爽而已。
  于是,他们表面上离开了这个金融战场的中心——仅仅只是表面而已。
  澳门这边的情况已经上了轨道,任宣过来所谓常驻,也就是个公费度假。
  因为大概要在澳门待一年,若素毫不犹豫的带上了自家三条女王,一家五口奔向了澳门。
  这其中还有一个很可爱的小插曲,爆出若素是张以宁的妹妹之后,若素再去S&M俱乐部的时候,就被老板诚惶诚恐的请了出去,说咱这庙小供不起大神仙,安小姐您被开除了……
  于是任宣暗地里笑开了花
  暂时脱离了一堆烂事儿,正所谓饱暖思啥啥,到了澳门当天晚上任宣就很欢乐的扑腾上了安姑娘的床——
  于是,空行换段到了第二天早上的时候,任宣两行小眼泪的躺在床上,看着神清气爽靠在床头喝茶看报吃早餐的安姑娘,心里不甘的咬着小手绢:话说空行换段那么长一截引人遐想的段子,到底是怎么切换成S&M风格的呢……这真是个谜啊……
  算了,反正自己也享受到了==
  到澳门的前一个礼拜,两个人都按照一天三顿饭加宵夜的照着应酬。
  一直到第八天头上,看着行程表上最后一个列明是由澳门岛上大佬晚餐邀约,两个人都扶墙松了口气——丫的终于到头了,再不到头这日子就真没法过了。
  薛家的晚餐安排的是一顿家宴,薛无垢薛大小姐做出,两三个陪客,五六个人一顿家常饭,吃得大家都很舒心。
  薛家是澳门岛上大户人家,家规森严,膳食一道,犹存古风,四道望菜碟一上,任宣看着薛无垢挨样夹了点,放下筷子,便知道席终了,也放下了筷子。
  薛无垢年纪比任宣还要大几岁,但是保养的极其得体,看上去雍容富态,她笑看任宣,笑道:“任总最近在澳门的生意越做越大,让人羡慕。”
  听了这句,任宣一笑,“哪是我的生意,是ZS的生意大,我仗着公司名头响亮而已,大家看在ZS的面子上,让在下也能在圈子里混口饭吃而已。”
  薛无垢抿嘴一笑,施施然起身:“任总,饭后运动运动消消食,要不要和我来一杆?”
  任宣觉得薛无垢似乎饶有深意,就爽快的答应了,一行人移到馆邸里一幢精致小楼,到了一楼偏厅,打一局斯诺克。
  若素做裁判,薛无垢说应该尊重客人,就让他先开球。
  任宣在台球一道上,属于刚能把规则弄明白那种,一看薛无垢拿杆的架势,就知道是高手,心里明白自己今天毫无疑问是必输,输多输少而已,就大大方方开球,果不其然让薛无垢一杆清台。
  薛无垢笑着问他要不要再来一盘,任宣摇头,对方笑着说,那就来说说正事吧。
  任宣心领神会。
  陪客知道自己任务已了,告辞离开,三个人到了休息的偏厅坐下,薛无垢单刀直入,想要购买ZS在澳门发行的短期MBS债券。
  薛无垢提出的吞吐量非常惊人。
  她希望购买8亿港元的短期MBS债券。
  ——这几乎是澳门总MBS债券发行量票面额的全额,然而这样大手笔的购买,让利的成分非常大,甚至有可能达到票面额的一倍左右。
  任宣掂量了一下,随即笑开,“您要买,我们当然求之不得,这笔金额这么大,我可要仔细让利,让你不高兴了我可担待不起哟。”
  一句话说得薛无垢喜笑颜开,宾主尽欢。
  
  任宣喝了酒,回程的路是若素开车,从薛家到他们租住的公寓并不远,远离繁华地带的缘故,车并不多,若素一边开车一边思考什么,任宣懒洋洋看她一眼,若素回看他,想了想,还是开口,“……我总觉得,这事不是很对。”
  “如果你不这么想的话,你就不用当我秘书了。”任宣早把西装外套丢到一边,衬衫半敞,懒洋洋的一勾唇角,仿佛一只吃饱喝足,正慵懒舔着自家毛皮的银色狐狸,“来,说说看,你觉得哪里不对。”
  “唔,我觉得她这根时候提出这个要求很突兀。”
  “哦,哪里突兀?”
  “首先,8亿港币不是个小数字,即便是薛家,要拿出这样大一笔现金流来,也是需要相当调度,贮备很久的,而薛家是经营地产和赌场为主,如果他们有心涉足金融业,以薛家在澳门岛上的实力和地位,而且还有这样的现金流,他们为什么不和澳门保险公司直接合作?如果是他们提出来的合作,大概轮不到ZS中标。这个时候,这个现金流,让人觉得很不正常。”
  任宣鼓掌:“说得对,那么,你继续猜,薛家这时候拿出钱来,是要干吗?”
  
  若素非常认真的想着,在把车开到公寓下的停车场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说道:“……是不是……”
  “嗯?”任宣继续似笑非笑的看她。
  “我想得可能比较片面,但是是不是和澳门保险公司即将上市有关。”
  “猜得没错。”任宣打了个响指,长腿一迈,跨出车厢,“不过对自己不够有自信,要扣五分,罚你回家吻我。”
  笑着这么说,看她出来,两人一起走入电梯。
  “这么说吧,澳门保险公司即将上市,根据合同协议,将稀释出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原股份中,ZS承诺至少持有百分之十,这一部分需要折算成ZS的票面额,大概是百分之四的ZS股份,而因为投资产生的股份,占到剩余股份的百分之十五,也就是说,ZS将持有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剩余的百分之三十五由澳门保险公司和他的母公司大新银行共同持有,根据股权分割,ZS是名义上的第一股东。而实际上,ZS本公司会把这支股票纳入操作范围,也就是说,大概会长期持有百分之十到十五的股份,也算是实际上的最大股东,我想,薛家是想用购买债券,来获得发行股份的优先认购权。”
  “……那你要做这笔生意吗?”
  若素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电梯门无声滑开,任宣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唇间含笑。
  “为什么不呢?若素,我告诉你我的一个做事秘诀:那就是我非常喜欢和当地人做生意。一,与强有力的本地人做生意,为了他自己的利益,他会尽最大可能的使用他的权力,你会发现,你至少省一半的力气,另外一个好处嘛……他们会因为强大而目中无人,让我在暗地里抱走本该属于他们的财富。”
  任宣慢慢的说着,最后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仿佛歌咏一般。
  一瞬间,银发的男人身上有一种无法形容的,近乎于妖异一般的魅力。
  若素抬眼看他,邪魅一笑,推进屋,扑倒。
  到了澳门之后的第八天,任宣就很欢乐的被扑腾上了安姑娘的床——
  于是,空行换段到了第二天早上的时候,任宣继续两行小眼泪的躺在床上,看着神清气爽靠在床头喝茶看报吃早餐的安姑娘,心里不甘的咬着小手绢:话说自己咋又被空行换段了……
  自己到底嘛时候啃得到她啊OTZ
  
  总之,经过了相当相当艰苦卓绝的讨价还价,最后薛家以8亿港币购入票面额12亿的MBS债券,同时澳门保险公司向薛家提供原始股价百分之十的澳门银行的股份,成为第三大股东。
  薛无垢提出了一个附带要求,就是要若素来负责这笔交易。
  她在签字的时候笑着说,不是冲着我和Ann是旧识,肯定还要再杀你一个点数下来,狠狠剥掉你一层皮。
  这份合同是任宣亲自经手的,他敢保证一点问题都没有,他想了想,接下来事情不多,自己可以全程跟着,再说,也总得让若素亲手经历一些大案子,这桩功劳算在若素门下,回了本城,谁都会说张家原来还出了个这么能干的小姐。
  于是,他爽快的答应了。
  
第四十七章
  
  所谓生活这东西,就总是能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斜刺里要么戳你的笑点,要么戳你一刀。
  任宣这倒霉催的孩子,就在一点防备都没有的情况下,被实实在在的在软肋上戳了一刀。
  总体来说,任宣虽然看起来嬉皮笑脸没个正经,但是他本人其实是颇软硬不吃这么一主。虽然对于察言观色有一种本能一般的敏锐,但是对于挑衅自己看不顺眼的人,他更是有着超越本能的爱。
  这种性格搭上他那看上去吊儿郎当的脸,自然是恨的人恨得牙痒,爱的人爱得不得了。
  澳门保险公司这样的合资公司,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成员协调。
  自古以来,投资方员工和被投资方员工处得来的就少之又少,基本上都是怨偶。
  ZS对澳门保险公司采取的是派遣财务小组监控情况这样的方式,任宣驻扎过来,就从这点入手,二个月内,他减少了百分之三十四的不必要费用,软硬兼施逼迫澳门保险公司在员工方面做出了变相清裁。
  他手段并不算强硬,已经把各种反对声浪压到了最低,但是,暗地里滋生的不满还是如同潮水一般慢慢蔓延开来。
  事件的□是一桩公司内部的八卦丑闻。
  六月和七月,以末位淘汰和合约到期不再续签为理由离职的员工自愿或不自愿离职的员工达二十七人之多,结果在八月一号当天,所有的澳门保险公司的员工都收到了一封群发的邮件,里面是主管人事的副总和一位人事中层女性管理人员在办公司的不伦照片——
  一石激起千层浪,任宣当机立断,向总部的公关危机处理应对部门求助,立刻致电薛家,请求帮助,在公司上下下达钳口令,全面压制这个事件外泄,同时,他立刻将照片中涉及的两人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内,一个小时后,他走入澳门保险公司总经理的办公室,等他出来之后,在下班之前,所有的员工收到了第二份邮件:两名当事人均引咎辞职——
  拜他的断然所赐,这件事情看起来就这么结束了,谁也没有想到,真正的恶果是在一个礼拜之后,就在澳门保险公司即将上市的前一天突然爆发的。
  那天若素要提前回去带狗狗打疫苗,晚上任宣有个不得不去的晚宴,她先开车回去,任宣搭了一个高管的车去赴宴。
  晚上九点多钟,把狗狗带回来,若素在厨房里开始熬银耳莲子羹,熬着熬着,不知怎的,忽然就有些心神不宁起来。
  那是一种非常微妙的,不舒服的感觉。
  抬头看钟,已经快要十点,按照道理,一般来说,这么晚了还不能回来,任宣都会打电话给她,怎么到现在连个动静都没有?
  心里一慌,手底下就不够干净,冰糖糊了锅底,一锅羹全进了下水道。
  一个多小时心血泡汤,若素干脆坐在沙发上,把肥嘟嘟的月饼捞在怀里,手里捞着自己手机,咬着嘴唇盘算,到底要不要给任宣打电话:如果这时候晚宴上正商量什么合作协议之类的,或者任宣被拉到声色场所去,她这通电话打过去,会让任宣为难的。
  但是……若素手指按着胸口,那种无法形容的不愉快的感觉酝酿到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种近似于恶心的郁结感。
  还是打一个电话过去吧。
  这么想着,她抓起手机,刚要拨号,忽然轰的一声响,她手里的手机一下子炸开了某大热漫画里人气第一男配角鬼哭神嚎嗷的一嗓子——正是任宣给她设定的专属手机来电,若素毫无心理准备,被炸得险些把手机丢出去,手忙脚乱的接起来,对方是澳门保险公司和任宣出去的那个高管,对方气急败坏的跟她说,任宣出事了,立刻到镜湖医院来!
  若素脑袋嗡的一声就空了,她抓着手里的手机,刹那间思考不能。
  任宣出事了,他在医院。
  每个字他都听得分明,但是组合在一起就让她觉得搞不懂是什么意思。
  她努力的转动着已经空白了的脑筋,试图从里面找出一些逻辑来,正苦苦思索的时候,忽然手上传来湿润温暖的触感,低头,月饼小心的舔着她的指头,感觉到她的视线,侧头看她,小小的呜了一声。
  小狗黑色的眼睛里倒映出了她苍白无色的脸。
  她立刻镇定下来,迅速低头亲了一口月饼,拍拍糯米糕的头,嘱咐它看好家,抓起包,带足现金和信用卡,飞奔出去——
  她没有开车,招手打了辆出租,报了医院名称,才感觉到手里的手机还在微微震动,她骤然想起来刚才听了那一句她就慌了,手机都没挂断,立刻接到耳边,喂了一声,正在对面大声喊什么的对方才算松了口气。
  若素连声道歉,正要问任宣所在病室什么的,对方叹气,说我来门口接你吧。
  若素想想也对,深夜的医院本来就没多少人,镜湖医院又不小,怕是很容易迷路,就感激的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到了医院,对方在一路疾行的时候,把事情原委和她说了,原来今晚快十点的时候,晚宴结束,任宣婉拒了继续消遣的邀请,一行人在酒店门口分手,任宣和自己这边的几个人走向停车场的时候,一个角落里有人低低唤了一声任宣,任宣回头刹那,就看到四个人朝他冲过来!立刻扭打起来!
  任宣基本上属于很难和人掐到需要动用到肉体暴力的,他看到人冲过来楞了一下,就这一瞬间的功夫,他已被刺伤倒地。
  那四个人中跑了二个,被闻讯赶来的保安和任宣的随员按住了两个,现在应该正在警察局接受审讯,不过这些若素都暂时不关心,她走得飞快,在对方说完了之后,问了一句,“那任总现在的情况呢?”
  澳门保险公司的高管难得的犹豫了一下,他低声说道:“……我想,安小姐最好有点心理准备。”
  听了这句,若素心里猛的一抽,胸口处有什么隐隐涌动崩溃,几欲决堤,但是她忍耐住,尝试了一下,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重症监护病房,确定自己能正常说出话来,才低低问道:“……怎么说?”
  她的男人现在就在那里面吧?
  生死未卜……
  越靠近那里,心跳就越发急促,她甚至怀疑,当她踏入其间的时候,心脏会从腔子里面一下跳出来。
  “……有点难以说明,你看到了……就清楚了。”一边说着,高管一边坦然的——越过了重症监护病房。
  “……”不是该进去吗?若素压下了肚子里的疑问,心里忽然又一抽,莫非现在还在手术?
  于是,她顺从的任凭对方带她走到顶层,最终在一间表示着尊贵套房之前的VIP病房前站住。
  若素看了一眼对方,对方点点头,她带了稍许疑惑的推开门——
  里面是完全看不出任何病房样子的清爽空间,能让人心神安稳的柔和黄色空间,处处透着一种和它一天6000元诊疗费相称的淡雅柔和。
  然后,拐过外面的会客室,进到里面的卧室,在这个完全没有病房感的空间里,坐着一个完全没有病房感的男人。
  任宣躺在床上,一只脚高高吊起,正聚精会神的打PSP,从那隐隐约约传过来的声音里,听得出来,似乎是……三国无双,而且应该正在用魏国的某个紫色细长茄子,那神经质的三段哈哈哈听得若素头上青筋一抖。
  她抬头看向身旁的高管,对方无辜的一摊手:我已经让你先做好心理准备了……
  似乎一关通了,银毛狐狸得意抬头,终于察觉到有人进来了,朝这边一看,笑眯眯的挥挥爪子,啪嗒啪嗒的拍着身边的位子,仿佛她平常召唤豆沙包似的连声叫着若素过来过来嘛~~高管淡定的看了一眼已经话都说不出来的若素,低低说了一句,“我在电话里说过了,任总运气非常好,大概也就被戳了个七八厘米长,一厘米宽深的口子,他身上最严重的伤,是自己把自己绊倒,左脚摔了个骨裂……”
  若素这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老娘可以上去戳他两刀吗?
  
  虽然这听起来异常惨烈的事情被任宣彻底搞成了一个笑话,若素还是申请了陪护,去医院附设的超市买了菜回来,站在厨房里,若素觉得自己需要思考一些什么来制止自己想要拎刀把任宣砍了的冲动。
  唔,医院的菜不新鲜,明天要提早去市场买回来;任宣需要补充钙质,要煲补钙的汤;得晚上回家一趟,带上换洗衣服,把三只狗狗暂时寄养到宠物商店……
  一连串的事情想下来,她把切洗好的菜放入电磁炉,等沸了之后就可以拔下来任它自己维持温度焖煮,早上起来任宣就能喝到鸡汤……
  话说她为什么要给害她虚惊一场的男人做这些啊。
  
第四十八章
  愤愤不平的在倒掉鸡汤和继续墩之间犹豫着,她忽然就听到卧室里任宣慵懒而好听的声音懒洋洋的响起来:“Girl,来我身边好吗,我想碰你。”
  任宣的要求直白而没有任何掩饰,但是那样的声音里微妙的祈求,让若素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轻轻一动。
  刹那间,所有的怨怼都抛之脑后,她只想到他身边去,在他耳边抱怨,他让她担心受怕。
  任宣穿着医院提供的病号服,那种蓝白的颜色穿在他身上,陡然就有了一种随意的感觉,他招手,让若素到他身边来,伸手剥去她的衬衫,又脱掉她的裙子,把她脱得干干净净,然后,把头埋到了她怀里。
  似乎只有肌肤和肌肤这种最直接的接触,才能让他安心,不再恐惧。
  其实现在自己和他这样子满诡异的……一个□的女人和一个身穿病号服的男人,在医院的豪华套间中相拥——无论是鬼片还是三级片都是个不错的开头。
  若素悠闲的想着;借由人体与人体这种直接的接触,她到刚才为止还一直残存着的不安和轻微的愤怒,也得到了安抚,她终于平静下来。
  银发男人的声音震动着她柔嫩的肌肤。
  “……被一刀扎过来的时候,最开始并不疼,就是凉,摔到地上的时候,也不觉得疼,就象空壳子摔到地上似的,被抬上车才开始疼,鲜血涌出来,然后我很怕。我怕就这样死了怎么办……死了就看不到你了……”
  “……你活得挺精神的,真的。”就目前的情况看来,任宣活得比她精神得多。“刚才听人说,这边的情况已经连夜汇报谢董了,他明天早上应该会赶回来,我觉得如果你还保持这么精神的状态,他会想宰掉你的……真的。”
  把任宣银呼呼的脑袋提起来,掀开被子的一边躺进去,若素拍拍他的头,“Boy,撒娇要有个限度,好吗?”
  任宣难得乖巧的听话,伏在她的怀里,过了片刻,他今天确实也折腾得狠了,就此慢慢睡去。
  这个男人睡去了,床头灯微微的一点暖黄,若素蜷在被子里看他。
  他这个时候看起来,就象抱着自己的尾巴,睡得很舒服的银色狐狸一般。
  哎,不会让你被别人捕到剥了皮的。
  她慢慢闭上眼睛,在医院楼外她不知道的地方,接她出来的高管,正悄然无声的挂断了一个电话。
  
  “任宣被刺伤了。”把外形精致如一款项链的概念手机还给它的主人,张以宁淡淡的说,“那边有人打电话过来,根据初步审讯结果,是上个礼拜任宣解雇的两名管理人员挟私报复,对方并没有想着要杀人,所以没有使用枪支,他们只是想制造一个丑闻,因为澳门保险公司的股票明天上市。”
  说完这句,他想起来什么一样,转身,对身后坐在沙发上,浅笑温柔的把手机收好的萧羌和正在喝茶的未婚妻轻轻一笑:“开始吧。”
  那是非常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此,揭开了金融战场上不见鲜血,然而却惨烈得无法形容的战争。
  站在自己寓所落地窗前,看着不远处维多利亚港仿佛群星坠地一般的夜景,张以宁顿了顿,淡淡道:“明天我要飞一趟澳门,朱鹤,帮我安排一下吧。”
  “……”听了这一句,那个清淡瘦削的女子一双眼珠略略扫向他所在的方向,张以宁知道朱鹤在看他,却没有转头的意思,朱鹤沉吟了一下,应了一声好。
  张以宁在她重新低下头仔细品茶的时候转了过来,似乎对她说又似乎没对她说,只低低的道了一句,“……给她最后一次机会了……”
  这句话轻飘飘的散出,没有人接话,仿佛他根本没有说过一样。
  新料影帝释然撑身而起,姿态优雅,漆黑长发缓缓滑落雪白衣衫,有若一匹散开的漆黑丝束。
  “那就开始吧。我也很想看看,在我之后,被誉为金融界天才的男人的实力。希望他的腿伤不至于影响到他和我交手。”
  他平和微笑,毫无烟火气息,回眸之间,眼色寂若琉璃,张以宁却知道,他从小的挚友,少见的认真了。
  真是不幸。他心里想着,任宣,ZS,谢移,真是不幸。
  
  在接获任宣遇刺消息的同时,谢移就立刻向媒体要求缄默,但是,从来都以一手遮天的形势操控着媒体的ZS,这次似乎遭遇到了远比它还要强大的对手,媒体对ZS的要求置若罔闻,除了几家直接由ZS控制的报纸和杂志,就连每年和ZS有高达二千万港币广告投入的《大公报》,都在自己的政经版头版头条发布了这个消息。
  和八卦小报那种只追求惊悚的标题党不一样,《大公报》对这件事的报道采取了一种看似公正,实则微妙的态度,在这样具备公信力的本城第一大报纸上,以“澳门保险公司因裁员爆发暴力事件,ZS高层入院”这类的标题,远比那些什么“惊爆桃色绯闻,ZS副总被刺”之类的消息,更加能煽惑不安。
  坐在飞机上,看着手里厚厚一叠报纸,谢移清楚的看到这一张张对ZS不利的报纸后面,那个名叫张以宁,任何时候都笑得一脸温雅的男人的身影。
  他咬着牙笑起来。
  张以宁算什么?就敢以这样的复仇者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如果现在站在他对面的是朱鹤,另当别论,他欠那个女子的,他会还,但是张以宁凭什么?他凭什么可以以复仇者的样子站在他的对面?
  如果说八年前,他是凶手,那张以宁就是帮凶,朱鹤可以,他凭什么来复仇?
  ZS本来就是朱鹤的,还给她没关系,但是,凭什么要给张以宁?
  笑意在他脸上不受控制的森寒冷酷,谢移那张俊美的容颜上慢慢泛起一层诡异的苍白。
  那并不是因为惊恐或者不安而发白,而是一种接近于亢奋的紧绷所形成,几乎带着金属光泽的苍白。
  既然你要玩,那么,我奉陪。
  
  谢移在飞赴澳门之前,已经做了工作安排,他暂时将监察部交给华林,自己到澳门这边来主持工作,这样也有利于新上市的股票价格稳定,九点钟左右,他先去了一趟公司,这个时候正是早班的员工上班,晚班的员工下班的时间,刻意选在这个时候,就是为了让大家知道,执行总裁过来亲自坐镇了,谢移很清楚,这样的一趟会让多少人安心。
  留下自己的团队和谢移的秘书们交接,九点半,谢移到了拘押伤害任宣的嫌疑犯的警察局,简短的了解了一下情况,离开,向镜湖医院而去。
  他抵达的时候,巡房的医生刚刚离开,任宣正在吃早餐,看到他来,若素点头致意后收拾好盘子,就避嫌的离开,谢移望着她走出去的背影,忽然自失一笑。
  怪不得之前觉得她有点眼熟,因为她是张以宁的妹妹,长得和他有一点相似吧?
  他和任宣君臣相得,何况任宣现在还病着,他比了个手势让任宣继续吃,任宣当然老实不客气,就着人家坐月子才吃的红姜猪脚,一边喝着口蘑猪肝粥。
  谢移把笔记本打开,随着开机音乐悦耳的响起,谢移点开软件,满屏蹦起红绿蓝三色K线。
  “开始了,看好。”谢移没有任何感情的开口。
  ——北京时间上午十点钟,本城股市交易开始——
  也许是受到今早爆发出的丑闻的影响,ZS旗下上市银行的股票被大量抛售,其中作为ZS集团最大金融实体的富华银行本来一直固定在23-24元左右的股价,在开盘三十分钟之内,从开盘价24.2元跌落到22.9元,跌幅巨大,而澳门保险公司的股票,刚一开盘交易,即刻看跌,一小时后跌停。
  如果说最开始的抛盘,股民们还能当作庄家做空而保持一定程度的冷静,那么,当抛盘持续到一个小时之后,本就因为金融危机而处在决堤边缘的信心,也随之雪崩——
  开盘三个小时,疯狂的抛售下,富华银行股价跌停。
  这意味着,在刚才的那一个小时内,ZS损失了高达十数亿港币的资产。
  这足以让一个富有经验的金融家脸色发青的消息,却丝毫没有动摇到电脑屏幕前,两个ZS的最高决策者。
  “你有什么看法。”谢移脸色从容,声音淡定。
  任宣慢条斯理的把快空了的粥碗举起来,仰天刮了刮,全部倒到嘴里,才哼笑一声:“挺有趣的。”
  他拿筷子的一头虚虚点了点屏幕,“仔细看交易量就知道,表面上机构抛盘抛得轰轰烈烈,散户跟着惶恐大量抛出,实际上,抛出去的股份都被一些所谓的‘下游散户’不易察觉的吞掉了,市场流通量并没有改变,切,这把戏拿破仑时代伦敦就有人玩过了。”
  “不过你要承认,这个把戏很好用。”谢移淡淡一笑,“我走之前已经命令全力护盘,但是结果仍然让股票价格跌落了。”
  
第四十九章
  
  “……因为手段确实很高明。”任宣抓过鼠标,点开软件,看着K线随着他的指令波动,下方滚过的数字,看完之后,他点点头,再度重申:“手段真的很高明。”
  谢移向后一点点伸展身体,靠在沙发上,冷笑:“当然不错了,你看看他现在名誉理财顾问是谁?”
  任宣想想,敲打键盘,搜索出了这个神秘的名誉理财顾问,不可置信的看了片刻那个名字,转头看谢移:“东环疯了么?让萧羌一个拍电影的当理财顾问?”
  “拍电影的?”谢移嗤之以鼻,“北美最年轻精算师头衔保有者就是他啊,我和他同学了十几年,说起来也不怕你笑话我,模拟金融战也好,实际小额操作也好,我从没赢过他。”
  “因为那本来就不是你的长项啊。”听他说到这里,任宣轻轻笑出来,他稍微向后一点靠在靠枕上,银色头发下细长的眼睛笑吟吟的眯起,“跟实际上操盘相比,你更适合在背后操纵阴谋,主上,没有道理伯乐要和千里马跑得一样快。”
  “……”谢移没说话,看他一眼,任宣笑起来,把笔记本阖上,推到他面前。
  “你觉得这次抛盘是萧羌直接操作的?”他话题一转,语气平和,谢移点头。任宣也点头,“然后你说你从来没赢过他?”
  谢移继续点头。
  任宣颇无所谓的微笑,“那这次就赢一次看看吧。”修长的指头轻轻弹了一下笔记本光滑的外壳,ZS的最高层领导之一在一头银发下笑弯了一双眼睛。
  “相信我,并不很难。”
  “我会赢他的。”
  不是骄傲不是自信,只是平铺直叙。
  任宣看着谢移的眼睛,淡淡的笑道,挑眉,侧头,略长的发丝滑落肩膀,带出一种落拓潇洒。
  谢移看了他片刻,也陡然笑起来。
  “好,我会的,我相信你,任宣。”
  两个男人相视而笑。
  谢移离开是中午的事了,他前脚走,若素后脚回来,买了一大包菜,一一塞进冰箱,才取出保温饭盒,里面是煲的猪皮汤和鲫鱼豆腐,生炒青菜,取出来摆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翠绿雪白,分外诱人食欲。
  若素做得一手好菜,任宣正好相反,在厨艺上的造诣直趋负数,取出筷子兴致勃勃的夹菜,任宣觉得说不定自己是早被这女人收服了胃,再收服了心。
  看着他在餐桌上横扫八方,若素很开心,任宣吃着吃着,忽然迸出来一句话,“等我腿好了,我们结婚吧。”
  若素一愣,随即笑起来,“有在餐桌上求婚的吗?”
  “啊咧,民以食为天,再说了,圣人都说过,饮食,男,女之大欲也,这再正经神圣不过了。”
  他一边说一边吃,看得若素非常开心。
  那个有着淡色眼睛和淡色头发的女子支手撑着下颌,笑道,好。
  没什么好犹豫的,也没什么好矜持的,她爱这个男人,想和他在一起,想人生就这样一路和他慢慢行走。
  任宣点头,把所有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满足的摊在床上打饱嗝,若素去收拾洗漱,出来的时候,看到任宣捧着电脑,对着软件,研究今天的股市。
  她靠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看。
  任宣干脆把头靠在她肩膀上,给她指点K线图,然后嗤笑出声,“我今天上午和谢移放了大话,说一定要打败萧羌给他看。”
  “……萧大哥很厉害的。”若素毫不犹豫的长他人威风,灭任宣锐气。
  “他是很厉害。”任宣轻轻点着网页页面上那个玉冠白衣,广袖缓带,为新剧做宣传的清雅男人,低笑,“不世出的金融天才,二十世纪的梅耶?鲍尔,人人都这么说他,所以,我要打败他。”
  虽然他也被称为金融界的天才,但是,任宣自己很清楚,他和萧羌那种真正的天生英才无法比较,他只是努力,比任何人都努力,所以,他才能获得现在的一切。
  目前的形势,ZS现金流还算充足,但是丑闻缠身,东环则现金流岌岌可危,那么,就在这种勉强算是公平的情况下,来决一死战吧。
  看看到底是天才赢,还是努力家赢好了。
  盯着电脑上那张清雅几如玉树,风流蕴藉的男子侧面,任宣银发下漆黑的眼睛,色泽慢慢更加沉郁起来。
  属于雄性的原始本能,在他身体里开始慢慢沸腾。
  金融,是提供雄性们搏斗撕杀,没有硝烟的战场。
  懒洋洋的任宣,仿佛一只皮毛光滑美丽的宠物狐狸,但是当他一旦进入认真状态,那种食肉动物所特有的强大压迫感,会让他具备一种危险而尖锐的魅力。
  若素必须要承认,自己抵受不住这样的诱惑。
  这个时候的任宣,有让人发狂的性感。
  会想要征服他,让这个危险而强大的男人匍匐在自己脚下,呻吟哭泣,痉挛着高 潮。
  若素慢慢眯起淡色眼睛,微微舔了一下嘴唇:她必须要承认,她也开始兴奋了。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在慢慢绷紧,微妙的温度从肌肤之下的虚无之处蔓生开来。
  下意识的靠近他,本来正专心盯着电脑的任宣忽然把床上电脑桌向旁边一推,移到了床外的架子上,一声轻响让若素抬头,随即后脑上有温和的力道压下来,任宣的面孔从下往上的看她,轻轻的,有一下没一下的舔着她的下唇。
  唔……一股猪皮汤味。若素淡定的想。然后抓住他给了他个深吻,随即抓起一边的薄荷口香糖赛了他一嘴,看任宣委屈的左边嚼嚼右边嚼嚼,又用门牙嚼嚼,最后把口香糖吐掉,眨眨亮闪闪的眼,若素看看他,吻了过去。
  若素非常喜欢亲吻。
  若素喜欢被吻也喜欢吻人,华林曾笑话过她,说她身上唯一不象5分S的地方就是喜欢接吻。
  她当时的回答是,接吻让她有一种吞噬对方的感觉。
  深入口腔,卷起舌尖,尽量深入到咽喉的深度,让她仿佛觉得自己就可以这样,吞噬对方,把他从里到外都啃噬的干干净净。
  若素自己非常清楚,面对任宣,偶尔她会有非常狂暴的念头。
  想把这个男人关在笼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可以看见他。
  看到他笑的样子,会想就在这时候咬断他的喉咙,让那样只对她一个人的温柔微笑,就此永远停留。
  残暴嗜血的念头存在于每一个人的心底,只不过她的异常明显。
  所以要小心控制,因为无论如何,还是会微笑,会亲吻她,会问她晚饭后去哪里一起遛狗的任宣最好。
  跨骑在他身上,抓着他的领子,强迫他半抬起头被自己亲吻,若素从他的下颌啃咬过去,咬开他的纽扣,在他颈子上留下鲜明痕迹,沿着他的胸膛一路下滑,她买了送给他的那套米色睡衣沿着身体两侧曲线敞开,青年男子特有的精干肌理白皙而柔韧,穿透乳 尖的白金环,安静伏在胸口,静谧色情。
  任宣被刺中的是左腹,因为伤口不深,针都不用缝,也没有用绷带,只是用可以加快伤口愈合的即贴形伤口胶覆盖上了而已,乍看过去,和肤色几乎一样的伤口胶很不容易被发现。
  手指慢慢抚摸过去,若素忽然轻轻一笑,“……我有点想揭开它,把手指插进去,让伤口撕开得更大呢……”
  这样的话,就可以伸手去抚摸他的内脏了吧?
  任宣比了个随意的手势,吻了一下她白皙细腻的指头。
  一切随你,你是我的主宰。仅此而已。
  双手扶上若素的肩膀,慢慢滑落,从脊背上抚摸而过,最后交握在她腰肢之上,男人舔了一下的嘴唇,语气谦卑,“我想碰你。”
  若素凝视他,看了片刻,唇角一弯,“可以。”
  扶住女子纤细的腰肢,黑色的裙摆被他修长的指头慢慢卷起,顺着脚踝,指头爬行而上。
  纤瘦的脚踝、笔直的小腿,细腻滑润的大腿内侧,任宣的指头消失在了黑色的裙摆下,他顿住,抬头看她。
  若素的面孔上没有什么变化,她只是深深的,深深的凝视着他。
  任宣低笑起来,他勾勾手指,让若素靠近他,若素弯下身体,他慢慢的咬开她衣服上的纽扣,肉色的胸衣边缘从凌乱的衬衫缝隙里露了出来。
  任宣舔了舔嘴唇,无耻的笑开,“……亲爱的,我喜欢你穿这种前开式胸衣。”
  咬开扣带的时候,嘴唇和牙齿都无法避免的碰触到肌肤,能感觉到肌肤出于反射性的微微战栗。
  没有伸手脱去她的衬衫,衣衫凌乱间,隐约能窥见因为缺乏色素而颜色白皙得几乎惊人的肌肤,有一种非常微妙的奢华色气。
  
第五十章
  亲吻,舔舐,轻轻的咬,舌尖上皮肤的触感是非常微妙的,微微的咸着,但是那种柔润温暖,和女性肌肤特有的细腻,让任宣觉得自己含着的是一块温玉。
  因为空调的缘故而二十五度恒温的室内,若素的皮肤有种温凉感觉,但是她的身体内部却灼热得让任宣觉得自己可能会被烫伤。
  不知什么时候,若素的指头扣上他的肩膀,痉挛一样深深陷了下去。
  有汗水从她额头上滴落,落到任宣的脸上。
  色素浅淡的头发从上而下垂下来,有若一张细密的网,把他和她都笼罩其中。
  这一小片空间里,阳光浅淡,他和她眼里只有彼此。
  浅色的眼睛凝视着任宣,然后那个女子颤抖着,慢慢闭上了眼眸。
  这是这个女人第一次在他面前真正示弱。
  微微颤抖着,弯折出一种类似于天鹅一般优雅弧度的颈项,表示着,她正在和她的本能抗衡。
  她的本能是掠夺征服,而此时,她愿意为他,打开肉体,接纳他的侵略。
  这已经是安若素所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胸口的位置滚烫起来,任宣细碎的吻她,胸口,颈子,长发,面孔,手指柔软的深入。
  就在这时,被若素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忽然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听到音乐,若素僵了一下,迅速伸手抓过手机,放在耳边,就听到了张以宁温雅从容的声音,“阿素,你现在在哪里?我已经到了澳门了。”
  任宣也停下了动作,他安静的抬头看她,没有说话,驯良一如被驯服的狐狸。
  若素定了定神,她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了一个想法,对电话一头报出了自己在镜湖医院的具体位置,说自己在照顾任宣,走不开。顺口又问了一句他,是不是一个人,在张以宁答是一个人之后,她就让张以宁直接过来找她。
  电话挂断,她随手抛到一边,还在有汗水滴下来的面孔上,慢慢绽起一线决绝一般的笑容。
  她俯下身体,慢慢对任宣的面孔吐出一口气,“继续吧。”
  即便她没有说,但是差不多也能从寥寥听到的对话里猜出来人是谁,任宣偏头,似笑非笑,“我觉得这时候你应该从我身上跳下去,把衣服弄好才对,姑娘。”
  “不,我只希望你继续。”她微笑,挑高了一边的眉毛,某种压迫感慢慢流渗而出,“还是说,你要拒绝你的主人的要求。”
  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盯着她,头脑里转着这样的念头。,任宣其实想过一会儿张以宁到了看到这副情景,自己到底能不能活过今晚,但是,那些都不重要。
  他的爱人说希望继续,那么他就给她。
  有的时候他的真的怀疑,如果这个女人用这样傲慢而命令的姿态,对他说,任宣,一起去死吧这样的话,他大概会真的毫不犹豫,和她一起去死。
  因为这实在非常美好。
  他低头,在她左胸的位置虔诚一吻。
  抬起手,他拍拍若素的背,低声说道:“起来一点,我想舔你。”
  于是,张以宁就看到了眼前可以用淫 靡来形容的画面。
  在他推门进来的一瞬间,任宣其实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抬头,看看他的表情。
  持续着自己的动作,过了十几秒,他听到了张以宁从容的声音淡定响起,“抱歉,打扰了。”
  感觉到按在自己肩上的手越发用力了一点,他随即听到若素的声音传来。
  她的声音有金属一线尖锐,但是平静得和张以宁不相上下:“兄长,非常抱歉,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和任宣一样,他是受 虐狂,我是施 虐狂,这个样子是我自愿的,让您失望了。”
  任宣在听到的一瞬间,觉得如果自己是张以宁的话,他肯定会冲过来扭断跪在自己心爱妹妹双腿之间的男人,但是张以宁没有。
  东环的主人仅仅是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我还是过一会儿再来吧。”说完这句,任宣听到了门被关上的声音。
  然后,他抬起头,若素哑着嗓子问了一句为什么不继续,他看着淡色长发笼罩下,那个女子苍白片的脸庞,拍拍她的脸,微笑:“别忍着了,对你而言太痛苦了。”
  听到他这么说,若素一愣,漂亮的浅色眼睛后闪现出了一丝温柔又复杂的感情,她刚想开口说句什么,忽然脸色一边,捂住嘴,立刻从他身上跳下去,闯进洗手间。
  门是关上的,但是门背后,那个吐得稀里哗啦的女人的声音,任宣却听得清清楚楚。
  靠在床上,看着自己吊起来那只打了石膏的脚,他苦笑。
  真是太糟糕了。
  吐完了一轮又一轮,连胃液都呕出来,趴在马桶盖上,若素看着洁白雪亮的地砖上映出来的自己的倒影,没有什么力气的苦笑出来。
  这次,伤害了任宣吧,同时也伤害了自己的兄长——虽然是两个意义上的,但是,却是不争的事实。
  已经不想再做张以宁眼里的乖孩子了。
  不是厌倦啊这样的情绪,而是,她已经长大,不管真正的她在张以宁眼里是好是坏,她都应该以真正的自己去面对他了——好吧,她承认,她选的这个告知的时机和方式过于惊悚了,但是,她就是一个施 虐狂,她和爱人的相处方式就是这样,用再华美的辞藻来形容装饰,都掩盖不了之下的腥气。
  真正的她就是如此,没得什么好说。
  而对任宣……她略略闭了一下眼睛,心底泛起苦涩。
  作为恋人而言,她对任宣做了最失礼的事情。
  但是没有办法。
  她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忍耐着属于雄性的入侵,但是,依然非常恶心。
  触感,温度,气息,无论哪一样,即便是出自自己深爱的恋人的身上,依然让她无法控制的觉得恶心,最后她夺路而逃,呕吐了个稀里哗啦。
  没办法呢……
  她喃喃自语,慢慢爬起来,洗了把脸,把凌乱的衣着和头发整理好,走出去,对着坐在床上的男人虚弱一笑。
  任宣眼神复杂的看她一眼,忽然伸出手,她乖乖走过去,任宣碰了碰她被冷水沾湿的面孔,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那个一向吊儿郎当的男人,柔和温柔的对她说:“没关系的,我不介意。”
  她几乎泪下。
  就这样转身出门,张以宁站在离门略远的地方,午后金色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有一种奇妙的辽远,看到她出来,张以宁温和一笑。
  向她伸出手,微笑:“要出去走一走吗?”
  略微迟疑了一下,她点点头,挽上了他左边的臂弯。
  
  两个人慢慢步出了医院,没什么目的,就是闲散的走着,若素知道自己应该提心吊胆,但是不知怎的,即便几秒之后,她极有可能面对来自于兄长狂风骤雨一般的愤怒,但是她却莫名其妙的并不慌张。
  大概是因为任宣吧,那个出门前温柔的亲吻,让她感觉,自己现在虚虚空握着的那只左手,其实正被任宣坚定的握着。
  ——这个想象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于是心情就这么安定下来,接下来不管发生了什么,她都不再畏惧。
  慢慢不知道走出了多远,看她面色苍白似乎有点累,张以宁停在一个街心花园,自己去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罐饮料,伸手递给她一罐热奶茶,若素道了谢,打开用两手捧着,小口小口的喝,张以宁低头看她,忽然轻轻笑出来。
  她一点都没变呢。这个他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她七岁那年,她只有现在一半高,躲在母亲的裙子后面,怎么叫都不肯出来,只露出小半张清秀的面孔,怯怯的看他。
  他母亲在他二三岁的时候就过世了,他并不反对父亲再娶,当父亲犹豫着告诉他,他还有个妹妹的时候,寂寞怕了的少年,并没有愤怒,而是迫不及待的想去看看自己的妹妹。
  妹妹啊,比他小了七岁,这个世界上活着的人里除了父亲之外,和他血缘最密切的人,合该是被他用双手紧紧守护的人,不知道,什么样子呢。
  一路上他设想了很多,可爱的调皮的甚至胖墩墩的,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却是一个仿佛月光凝结而成一般的孩子。
  淡色的头发,淡色的眼睛,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纤细的手脚,他的妹妹,他理所当然要为之守护一生的女子。
  当那个羞怯的孩子终于肯握住他的手的时候,他在心里立誓,他将一生守护自己唯一的妹妹,让她一生长乐无忧。
  捏着咖啡的罐子,张以宁看着面前这个在他眼里和之前一般无二的女子,低声轻轻问道:“若素,你快乐吗?”
  
第五十一章
  
  “……”安静的想了想,若素点头,“很快乐。”
  张以宁笑着点点头,不再说话。
  仰头看着自己的兄长,若素忽然侧头微笑了一下,样子纯真驯良,是他记忆里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总在自己面前露出的样子。
  “阿宁,你一定会觉得我今天的样子又放荡又无耻,但是,这是我真实的一面。你知道的,阿宁,我是故意的。不管多放荡,多无耻,那都是属于我的一部分,我希望你知道。”
  不要求他认同,只要求他知道。
  知道她和任宣是一样的人,没有谁引诱谁,没有谁欺骗谁。他们是同一类人,即便是别人认为的堕落放纵,也是他们彼此拥抱。
  张以宁慢慢回想着片刻之前自己看到的情景,唇角的笑容慢慢加深。
  如果张以宁愿意,没有任何人可以看出他的情绪。
  若素看着他,并不清楚刚才的那一幕对他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她继续慢慢地说,“阿宁,我是个S,我在S&M俱乐部打工,从十七岁开始。”
  这句话一出,张以宁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但是也不见怒气,只是高深莫测着。
  半晌,他开口:“……看来,我在英国那段日子,对你确实是疏于管教了。”
  “那跟管教没有关系,那是我的天性。”若素安静的反驳,样子却是柔顺的,半点都不像反驳,“阿宁,我知道你想把我教育成善良温柔,贤惠又聪明的女性,但是抱歉,我不是。”她仰着脸看他,看着自己兄长那双深黑色的眼睛,一刹那,觉得有想哭的冲动。
  “我嗜血又残忍,我喜欢看男人在我脚下呻吟,这样我才能获得快感。抱歉了,阿宁……没有长成你想要的样子……”笑着这么说完,她终于哭了出来。
  阳光清浅透明,透过树隙射成斑驳模糊重叠的圆,她仰着脸看他,微笑着,流出眼泪。
  “……”张以宁没说话,只是伸手,擦去她的泪水。他刚刚擦去,那晶莹的液体随即再度滚落,落在他的指尖。
  “阿宁,我和任宣一开始就是一类人,他如果是放荡,我就是下贱,阿宁,我长大了,我自己的事情,我希望,我可以自己决定。”
  “对我而言,到底怎么才算是幸福,我希望可以由我自己来选择,也许我的选择真的是错的,也许我会在若干年后后悔没有听你的话,但是,阿宁,可以给我一次犯错的机会吗?”
  张以宁长久的看她,没有说话。
  过了相当长的时间,张以宁才慢慢开口:“……你让我为难了,阿素。”他显然在思考什么,说话的语速较平常慢上许多
  “看起来,我真的是对你疏于管教了。”张以宁平静的说出这句话,女子本能的瑟缩了一下,却看到自己的兄长微微笑了起来。
  “你长大了,也成年了,你已经可以并且必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了。你认为我会对你怎么样呢?你该知道,到现在为止,我也不认同你的说法,我是不是会把你抓起来关在荒岛上关个十几年?”
  若素没说话,张以宁饮尽手中的饮料,转身丢到垃圾箱,才慢慢走回来。
  “你说得没错,你成年了,很多路你都该自己选择,这个世界上,谁都好,能为自己负责的,始终只有自己而已。”说到这里,他伸手抚摸着妹妹淡色的头发,轻轻笑起来,“我并不是古板的人,你知道的,所以,只要你想清楚了,我会尊重你的决定的。”
  “……”若素楞了楞,随即微笑起来,脸上还有晶莹泪痕,那样子非常动人,仿佛含着露水的花瓣一般。
  看她终于不哭,张以宁笑起来,低身擦干再不往外渗透液体的面孔,他说道:“不过,这并不代表我接受任宣,不站到我面前,足够强的话,我是不会把我心爱妹妹的手交到他手里的。”
  说完这句,他想了想,忽然笑起来:“说起来,我几乎没听你叫过我哥哥呢。”
  她很少叫他哥哥,都是阿宁阿宁的唤,正如他叫她,也只叫她阿素一样。
  在这孩子眼里,自己似乎并不是一个称职的兄长吧?
  不是也许,而是确实,是自己的教育出了问题呢。
  以一种微妙的惆怅眼光看了看那个阳光下泪痕宛在的孩子,说完,也不等她回答,张以宁拍拍若素的头,笑着说,我也该回去了,就此和若素分手。
  在上飞机之前,张以宁拿出手机,想了想,给朱鹤发了条短信。
  那条短信只有短短几个字,“进行第二阶段操作。”
  发完这条短信,他慢慢理了一下自己被风吹乱的的头发,唇角忽然就弯出一线锐利弧度。
  
  收到这条短信的时候,朱鹤正和萧羌一起盯着下午2点半之后,重新恢复交易开盘的股市,收到短信,她看了一眼,正好萧羌转头看她,她露出一个苦笑。
  “以宁生气了。”
  说完这句,在萧羌开口询问之前,她俯身看向屏幕,不再解释自己刚才那句话。萧羌看了她一眼,眼波路转之间,似乎就察觉到什么她话中难言之隐,也不说话,只询问一般眉梢微调,她苦笑着摇摇头,答了直觉两个字,就重新回到电脑前方,看着上面三色K线搏杀。
  她微妙的就是知道。
  张以宁很少生气,但是这次,她非常肯定的知道,就是生气了。
  那么,任宣要自求多福了。
  可以肯定,一定是和若素之间发生了什么,张以宁才会生气,那么无论是谁的错,张以宁都一定会迁怒到任宣身上。
  张以宁极度护短的性格,她再一清二楚不过。
  想起在订婚宴会上和她有过一面之缘那个银发青年,朱鹤闭上眼轻轻摇头。
  她现在自顾不暇,已经管不了别人那么多了。
  再度睁开眼睛,她看着面前持续变化的股市大盘,清秀的面容上浮现了一丝微妙的兴奋。
  “会赢吧?”朱鹤手指搭在萧羌身后的椅背上,那个刚刚获得影帝殊荣的白衣青年懒散一笑,修长指头拂过自己漆黑长发,拈了几丝在手指上把玩。
  “一定会赢这种话我是什么情况下也不会说的。”萧羌靠向椅背,一只手轻轻敲着桌面,“只不过可以肯定,不会输而已。”
  现在在他对面的人不是谢移,他非常清楚。
  应该是任宣吧。
  说起来,萧羌本人对金融完全没有兴趣,所以在毕业之后才毫不犹豫的抛弃了自己最具备才能的金融,选择了自己最有兴趣的演艺。
  但是,在这个被他抛弃的世界里,如果硬要说有谁能一举激起他的好胜心,并与之较量的,只有任宣。
  这也是他这次会二话不说和张以宁回来,并且帮助他的理由。
  比他年长数岁,一个学校一个系出来的学长,在他之前,被学校的师长誉为奇才的男人。
  从进校那天开始,打开机房的电脑,基金数字建模也好、模拟股票实战也好,甚至于在金融信托产品预演里,这些纪录之中,任宣这两个字都在顶端微笑。
  然后,莫名其妙的,任宣激起了他于金融微小到几乎不计的好胜心,这些被他一个又一个的克服过去了,有的很快,有的很慢,有的甚至在他毕业前才以极其微小的差距拿下。
  所以啊,已经很熟悉了。
  “任宣”所喜欢使用的方式,他的频率,节点,都已经非常非常熟悉了。
  坐在电脑前,萧羌忽然有一种错觉,他现在所处的整个世界迅速退后消失,在电缆和电子元中奔走的信息流忽然合并纵横,构成了一个线形的世界,无数的0和1组合起来,在他对面,形成了一个青年男子。
  银色的头发,总是微笑着的俊美面孔,耳上垂有一枚小小的月球仪,套在指头上的手术钢戒指覆盖了整个指节。他斜靠在那里,象一只意态悠闲的狐。
  他们两人中间,相隔着的,是三色K线,以及,无数奔腾如洪流一般的数据。
  非常好。萧羌在心里想。凝视着自己的错觉里,那个并不存在于此时此地的男子。
  来吧,一决胜负——
  
  而在大约一个小时后,另外一个人也收到了张以宁的这条短信。
  收到短信的男人当时正站在机场的出口,沉默着看向走出来的张以宁,慢慢的面上就现出了一线尖锐的神色。
  “我不同意。”张以宁走到他对面的时候,男人低低说了这样一句,声音好听,却坚决而毫无余地。
  “……”张以宁收敛了一切表情,他看着对面的男人,没有感情的说道:“不听话的小孩子应该接受惩罚,如此而已。”
  说罢,张以宁和他错身而过,立于金融界之顶的男人在擦肩而过的刹那,又丢下了一句极低的话,“如果她能和任宣在未来也保有所谓的爱情,那就证明她选到了一个不错的男人,就随他们便
  了。当然,前提是,他们可以安然度过,华林。”
  
第五十二章
  听到以自己的名字作为点缀的最后一句话,有着秀丽容颜的男子脸上神情森冷,他没有转身,只是任凭自己和张以宁背道而驰,越行越远。
  最终,他咬了一下牙,在长久的踌躇之后,还是转头追了上去——
  “……给我一个机会,不要伤害她。”华林闭了一下眼,语气里少见示弱。
  “……”张以宁淡淡看他,不置可否,华林看了他一眼,几乎要叹气,迅速别开脸,再转过来的时候,情绪态度已调整至完美,唇角含笑,不见慌急,只见耳畔血色一线,有一种萧杀风流。
  “给我一个机会,不要伤害她。”华林再次说,张以宁又定定沉默看他片刻,转头。
  “我本来就不会伤害她。”
  “请交给我来操作。”华林依然固执请求。
  张以宁看他,慢慢开口:“说真的,即便我这么疼爱她,我也依然搞不清楚,你到底喜欢阿素哪里。”
  他自己非常清楚,安若素仅仅是勉强搭上了漂亮的边而已,不算美丽,聪慧而已,也没有什么天纵英才,那么华林对她死心塌地,到底是为什么?
  华林笑了一下,举步向停车场而去,张以宁走在他旁边,不慌不忙。
  上了车,华林发动汽车,低低说了一句:“你知道么,十七岁那一年,她离家出走,险些被□。”
  “——!”张以宁很好的掩饰了自己的惊讶,他说了一声:“继续。”
  十七岁那年,若素离家出走他是知道的,不过那年恰逢高考,又是她的母亲改嫁,他本来以为是她少年时代难得一次反叛,也就没有太注意,原来,内里有这样隐情。
  “当时是我救了她。”华林自失一笑。
  那是还鲜艳如昨的往事。
  那天他偶来兴趣,陪阿芙蓉去一家非法俱乐部去看一场调 教表演,他看到一半兴味索然,就起身出去透气,一路乱走,忽然就听到极其微弱的,男子的求救声音。
  本来以为是哪个新手快搞出人命了,他难得好心过去一看,结果看到的是一个衣不蔽体的少女,一身鲜血,如同野兽一般,死死咬着一个男人的喉咙。
  他看到的刹那,那个男人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仿佛轮胎漏气的声音,少女伏在他身上,一动不动,华林清楚,这代表男人的气管已经断了。
  ——这样的场面不用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不怎么在意的走过去,然后那个少女在他接近刹那,猛的跃起——
  那是仿佛野兽一般的动作,饶是华林反射神经出众,依然被一口咬中了手腕。
  他条件反射一手刀切上她后颈,感觉到手下的肌肉猛的绷紧,但是手腕上的劲道却丝毫没有松弛。
  电光石火一刹,那张血污到看不清五官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栩栩生辉。
  那是野兽的眼睛。
  优胜劣汰,以撕杀决一胜负的,纯粹的,野兽的眼睛。
  他一瞬间为之沉醉。
  她那时候狼狈血腥,尖锐牙齿撕破他的皮肉,但是他觉得她非常美丽。
  华林淡淡说完,张以宁沉默不语,片刻之后,他看着车窗外变幻景色,慢慢开口:“……一次,就一次。”
  华林微笑起来。
  
  短短十三个工作日内,ZS旗下富华银行的股价狂跌到17元,跟近期最高峰值相比,下滑了将近30%,其余相关产业的股价,跌幅也纷纷到达百分之四十,但是,到了此时,市场上的惶恐气氛反而平静下来了。
  八月下旬,ZS公布上半年度经营报表,与去年同期相比,仿佛根本没有受到金融危机的影响一般,环比上升额度比去年还高了三个百分点,这份逆市上扬的报告甫一上市,立刻提振持有股份者们的信心。
  毕竟,任宣不过是个副总,又不是谢移被刺伤,过去半个多月后,这桩新闻的负面效应也慢慢消退,取代惶恐论在大部分持有ZS股份的散户中流传的,是另外一个概念:有机构要操作ZS的股份,趁着现在股价下跌赶紧持有。
  8月25号之后,ZS的股份开始缓慢但是坚定的慢慢回升,
  而就在这时,按照合约,薛家的钱到账面,澳门保险公司立刻抛出MBS债券提前一年半全部售罄的这个利好,澳门保险公司股票当天涨停,而同时,保险公司旗下的MBS债券和基金全部提振。
  按照任宣的说法是,这才刚开始哪,你给爷吃进去多少,就给爷我吐出来多少!还得翻倍的!
  这段期间,谢移一直停留在澳门,看到目前局势,就算任宣没法回去上班,在病房里遥控,也镇得住场子了,才决定回去本城。
  伤筋动骨一百天,医生很明确的告诉任宣,他要出院,至少要到9月底,想要恢复正常行动,要到10月中,谢移想了想,还是觉得有点不放心,就跟任宣打过招呼,放华林过来。
  任宣没什么不好答应的,心里想的却是,看澳门这头无论怎么折腾也不出了花了,谢移才终于放心把华林丢过来,这是何等猜忌?
  由此可见,谢移枭雄心性。他私底下如此对若素说,若素点头,暗暗记住。
  “不过说起来啊~~”任宣忽然调转话题,“萧羌就丢给华林去继续伤脑筋好了。”
  “怎么?”坐在他旁边看文件,若素顺口一接。
  “呀呀,因为我的原则是,敌人越弱越好嘛,我可不是圣斗士,闲得没事儿爱挑战强者让自己LV UP的。我巴不得我的对手都跟猪一样。”任宣近乎幸灾乐祸的这样说,得意洋洋的啃了一口洗好的桃子,若素对着文件翻了个白眼。
  而很悲惨的是,任宣的幸灾乐祸并没有持续很久——
  
  谢移9月1号白天离开澳门,华林当晚到的本城。
  他预定是明天早上抵达,今天悄悄一来,就连任宣也不知道,结果,当他施施然出现在任宣病房门口的时候,瞬间坏掉了任宣的食欲。
  华林依然一贯他品味的皮裤搭长款复古白色风衣站在门口,耳边一线流红,于是任宣就丈八蜡烛的幸灾乐祸:看丫不捂出一身痱子来!
  不得不说,相形之下,华林的风度要比任宣好了太多,扫了一眼任宣那只吊起来打着石膏模样怪异的腿,即使幸灾乐祸得厉害他也丝毫没有表现在脸上,他走近任宣,居高临下的看他,片刻之后挑唇一笑,“单独谈谈?”
  任宣本来想丢还他一句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但是看了一眼旁边一脸尴尬的若素,他忽然一笑,点头道:“好啊。”说罢,向若素一笑,若素想想,向华林点点头,转身离开。
  出了病房的门,小心关好门,她并没有打算走远,但是想了一想,虽然这层楼来往的人很少,但是还是有医护人员穿梭,看到她在门口徘徊,多少也有些不妥,她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下楼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从大门出去,她刚迈下台阶,人就立刻僵住——
  在她的正前方,张以宁正微笑看她。
  任宣!!她并没有足够判断这种场面的经验,但是天生警觉的本能告诉她,现在任宣的处境非常危险——、
  她几乎想拔腿就跑,但是,她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就象被蛇盯住的青蛙一样。
  ——明明对方没有任何威胁的举动,只是一贯的温和微笑,身上的气质也是一贯面对她的恬淡宁静,但是,她就是动不了。
  那是一种精神上的,绝对优势的全面压倒。
  没法挣脱,连挣扎都不行。
  动物的本能战栗着全面臣服,周围走过的人全然感觉不到,那个微笑着的男人只对她散发出的无形压迫感,一丝一缕,有若无形的细线,缠染上她的身体、四肢,然后细细勒紧——调转视线或者是动一下都做不到。
  更可怕的是,那种压迫感本身居然也是温和的,但是就是那种温和感,反而让若素由衷的产生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
  ——那是确认了自己在这场对峙里是绝对的强者,所给予弱者的,温和的怜悯,而她的生物本能则向对面的男性承认,她是弱者,她臣服。
  看着她仿佛雪地里被冻僵的貂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能动,张以宁笑起来,他朝她招招手,“阿素,过来这边,我带你去吃饭。”
  “……”应该拔脚就跑,立刻到任宣身边去。
  若素绝望的想着,却不由自主的向自己的兄长走去,握住了对方伸过来的手。
  握上的一瞬间,她才惊觉,艳阳高照,她掌心如冰。
  “……好孩子。”成熟男性柔和的声音带着几分从容笑意,从她头顶洒下,温柔和蔼。
  她却只觉得置身冰寒。
  被兄长亲昵的摸了摸头,她僵硬的移动脚步,被男人带离了医院,带上车,到达港口,带上游艇,轻到几乎感觉不到的摇晃,游艇已离了港口,向远处而去。
  为她倒了杯水,张以宁温和微笑。
  “离岛上我新买了一个别墅,风景怡人,你先去住住吧,也好好修养一下。”说着的时候,男人的指尖轻轻从她发上掠过,“你看,你这阵子都瘦了。”
  他声音温和柔软。
  若素反抗不得。
  
第五十三章
  
  她绝望的发现,从她七岁被带到这个男人身边开始,他就始终主宰她的世界,她从未挣脱,只能任他掌握。
  如果说之前是她天真的一心仰慕着这个男人,甘愿把自己沉溺在他的世界里,甘之如饴,而到现在,她才惊悚的发现,她的世界她的朋友,她的一切,只要张以宁愿意,就可以全部掌握。
  她怎么会天真到,以为自己可以动摇他的想法,以为上次的谈话已经让他就算不能谅解,也至少可以让张以宁了解自己的想法呢?
  她又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和他对抗呢?她怎么傻到这个地步——
  
  华林没有坐下来的意思,任宣也丝毫没有招呼他坐下来的意思,两个男人一卧一站,相对无言,片刻之后,任宣忽然一笑,懒洋洋抬起眼皮,“如果没事的话,我还要吃饭。”
  华林笑了笑,伸手抚摸耳垂上一点流转如焰的耳饰,问的问题非常奇妙,确实是任宣连想都没有想过的。
  他问:“任总,上帝创造世界用了几天?”
  任宣一愣,顺口答道,“七天?”
  “不,是六天,最后一日是安息日,在那一天上帝休息。”
  “……你到底想说什么?”谢谢,他不需要华林来普及宗教知识。
  华林微笑,那双本就细长的凤眼里忽然就带了一种妖靡味道。
  他略微低身,在一个近乎平视的高度,以一种微妙的角度由上而下的俯瞰着任宣,唇角的弧度越发诡异,“那你说,毁灭一个ZS,需要几天?”
  “——?!”任宣一惊,他下意识的立刻要唤若素进来,哪知华林动作飞快,这个现在依然是本城第一流俱乐部头牌调 教师的男人,非常清楚要在瞬间如何钳制住一个要挣扎的人,几乎是立刻,被掩住了口鼻,压制住四肢,任宣被按倒在了床上——
  整个脊背撞击了过去,但是因为床铺的柔软,毫无声息,华林的手肘压制着任宣的颈子,卡着他的呼吸,看着他面孔慢慢涨红,才恶意的一挑唇角。
  “现在,可以好好听我说话了吧?嗯?任总。”
  任宣在他手掌下剧烈喘息,微微点点头,华林松手,任宣抚着自己被他卡得要断气一样的喉咙,空空空的咳嗽了好一会儿,再看向华林的时候,对方对他露出一个无辜微笑,慢慢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仔细抽出其中两页递给任宣,微笑,“慢慢看。”
  任宣还细弱的咳嗽着,就着华林没有松开的手,抓着文件的下半部分,他只看了一眼,就立刻脸色陡变!
  这是一份ZS监控后台所监控的,关于MBS债券发行数字建模的文件——
  这个建模文件表明了,ZS发行的MBS债券,所对外公开使用的数学建模,并没有经过任何认证,而属于内部预期建模。
  按照法律规定,数学建模应该是通过之前同类产品的销售和盈利状况,通过合理的计算,向有购买意向的客户展示的未来盈利预期,但是,华林手上的文件却表示,ZS发行的MBS债券所使用的数学建模,并没有通过任何有前例的盈利推算,而是纯粹的内部使用的预期建模。
  这就意味着,ZS很可能要背负上向购买者隐瞒真实消息的指控,严重一些——金融欺诈。
  只要在金融圈子打混过的,基本上就知道这样一句话是真理:金融的世界里,不存在奉公守法的经营,只存在马脚被发现与否。
  任宣在这个圈子里打混了十年,他非常清楚这个吞吐着巨大的利益,依靠着金钱这个吞噬一切的黑洞而生的行业。
  金钱和权力从来都是孪生的双子,在这个最接近金钱的职业,自然也毫不例外。
  行业内部,对于MBS债券使用内部数学建模是默许的,但是,这个默许一旦被曝光,就立刻成了非法。
  任宣额头上一层冷汗泌了出来,华林微笑着看他,松手,两页文件滑落,紧接着,他又抽出了几页文件,递到任宣面前,他柔声说:“继续,还有更有趣的。”
  如果说上一份文件让任宣如遭雷击,那么现在递到他面前的这份文件,反而让他冷静了下来。
  但是这并不代表情况变好,而是更加糟糕了。
  任宣的一个莫大好处就是,在遭遇到真正危机的时候,他反而可以比任何人都快的冷静下来。
  上一份文件可大可小,真要动作起来,动不了ZS的筋骨,但是接下来的这份文件,却足以让ZS致命——
  这份文件明确的指出,今年仅限ZS旗下富华银行增发的15亿港币,系由ZS通过不正规的操作手段,以非合法途径获得的增发许可,目的是迅速融资。
  并且,这增发的15亿港币如何操作,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成为了ZS的运作资本,悉数明确。
  看他看完,华林柔和微笑,松手,这一份文件滑落,散开的白色纸张,有若什么巨大的鸟儿,折损了的羽毛。
  这份报告,足以把ZS的一大批人送上法庭。
  华林笑着问他:“觉得如何?”
  任宣摸着下巴点头,回他的微笑没心没肺,“非常不错,我觉得能在谢移的监控下,这么短的时间内从监控后台摸出这么多东西……”他笑得一口白牙闪闪发亮,“华总,你也真不简单。”
  华林看起来心情很好,他甚至向任宣欠了欠身,礼貌得无可挑剔,“多谢夸奖。”
  任宣看了一眼病床上四散的文件,微笑,“就这些,主菜上齐了?”
  华林点头,笑意也越发柔和,“主菜冷盘都上齐了,来,再来一盘饭后甜点,看看合不合任总口味。”说完,他又悠悠闲闲的抽出了几页文件,亲手递到任宣面前,“任总,慢慢看,希望你会满意。”
  这份文件拿到手里,刚刚看了几行,任宣眼眸一细,慢慢的抬起头来,那本就细长的眸子此刻流转出一道森冷眸光,他勾唇,微笑,“这道甜点,我真是非常喜欢。”
  华林递给他的,正是目前薛家和澳门保险公司订立的MBS债券协议。
  这份文件中数学建模的部分有两部分,一部分是根据已经销售的MBS债券做出的数学建模,另外一份则是给薛家的数学建模。
  它们几乎一模一样,只在极其个别的数字上有小数点后两到三位的微小误查。而作为基数的这微笑的误差,当上升到建模顶端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数千万的利润差。
  虽然这是个影印本,但在两份数学建模的后面,都确确实实的有若素的签名——
  这份文件和前面两份文件联合在一起看,直指ZS商业欺诈——然后这份文件所有的签字都是由若素完成的,结论就是,这份文件足以把若素送上法庭。
  立刻联想到签署合同的时候,薛无垢要求若素负责这个案子的细节,任宣立刻明白,这个套怕是一开始就下在这里,等他和若素上钩了。
  华林温柔微笑,松手,任凭几页印满铅字的白纸飘然坠落。
  阳光漫洒,从他手中翩然而下的文件,在金色的阳光里慢慢潜下,倏忽就有了一种优雅到近乎妖艳的感觉。
  “……张以宁真是狠心,居然连对他妹妹都下得去这样的手。”
  “不过是以防万一而已。”华林不动声色。
  “……你想怎么样。”这种情况下,完全不跟华林废话,也不多花一点精神去看飘落的纸张,任宣直接沉声问道。
  华林又是一笑,“这些东西我在来之前就已经送出了,大概两个小时之后,该收到的人就都会收到。”
  “……为了谁?东环?”
  华林不动声色的一笑:“……你为什么会猜测是东环?”
  “因为当这些东西发布之后,最大的获利者就是东环。这是个再正常无比的推断不是吗?”任宣也笑,却带了几分无法言喻的森寒味道。
  只有最大获利者才会投下如此血本。
  这个计划一环扣一环,缜密无比,大概是从去年澳门保险公司投资案开始,就已经启动?——不不,也许更早之前,就已经针对ZS布下了辛辣之局了吧,如此精密周详,怕除了东环,其他人没有必要,也没有这个能力了。
  华林没有承认也没有默认,任宣盯着他,眼神又冷上几分。
  “……张以宁何德何能,让你如此忠诚?”
  “……人总是有自己的原则。”华林慢慢说,“从一开始,我忠诚的人就是张以宁,而不是谢移。”
  任宣忽然不说话了。
  他慢慢的就想起一直以来谢移对华林的猜忌。
  他曾听谢移偶尔提起过华林,说两人是在留学期间认识的,后来回国之后又再度联系,才发现华林已经成了东环的高层,谢移动了商业间谍的念头,数年游说,最后用股份换来了华林背叛东环——现在想来,大概从那个时候开始,ZS就已经开始步入东环的陷阱了吧?
  之后一连串不过是计划中的一部分而已。
  
第五十四章
  任宣脑中飞速转动,一时没有说话,华林对他难得的好脸色好脾气,轻轻一笑,“虽然说二小时后东西会送到,但是层层递上去,到该到的人手里,至少还要三四个小时,任总尽可趁这段时间想想办法,不然,聊聊天也好。”
  任宣看看他,忽然一笑,抓起摆在面前,到现在快凉掉,还没有吃的晚餐,“不介意我先吃点东西吧?”
  华林悠闲的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任宣飞快的把食物填到肚子里,拍拍肚皮,对他一笑,轻飘飘的丢出一句话,“我想华总也清楚,您目前手里的东西,还不足以把我送进去。”
  华林点头,“没错,这点上我就非常佩服任总,我在后台搜寻了那么久,居然您经手的交易,都不留一点把柄,不过,幸亏总有人经验不足,我总算还是抓住了别人的把柄,您说不是吗?”
  “……若素吗……”任宣上上下下丢着旁边没用过的勺子,唇间一勾:“说吧,我面前有几条路。”
  “请给我监控后台全权限密码。这是最后一条路,大家皆大欢喜,你和若素都不会有丝毫危险,不会有牢狱之灾。”华林微微欠身,靠在床尾的移动小桌上,意态悠闲。
  任宣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只是上上下下抛着手里的勺子。
  华林不以为忤,继续微笑:“事成之后,你的报酬是,东环2%的股份,以及,2%的ZS的股份。”“如果我拒绝呢?”听到报酬的部分,任宣忽然问道。
  华林盯着他,细长凤眸,脸上笑容笑开,过于菲薄,给予人优雅之感,同时也象征薄情的嘴唇慢慢开阖,刚才任宣对他说的话,此时悉数回敬:“……谢移何德何能,让你如此忠诚?”
  “……人总是有自己的原则。”任宣脸上浮现了某种微妙的神色,他慢慢的,把华林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华林听了唇角一弯,“此路不通的话,那就只好委屈若素了。”
  “……你在要挟我?”任宣手指一弹,金属的勺子坠落地毯,一声闷响,散乱的银发下一双眼睛危险的看着华林。
  “如果我说是呢。”
  “……不可能。”任宣唇角陡然一吊,“张以宁那么宠爱自己的妹妹,就算这件事把她也套了进来,但他最多吓唬吓唬我,他舍不得把若素送进监狱。”
  华林居然赞同的点头,笑道:“我也这么觉得呢,所以,要不要赌一赌?虽然连我也觉得你赢面好大,以宁最多也就吓唬一下你和若素,舍不得把妹妹送进监狱的。”
  “……我不赌。”任宣安静回他一句,“虽然我非常明确的知道,张以宁不会对自己的妹妹怎么样,但是,我不赌,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赌。”
  那是他心爱女子,对她,不可冒险妄进,心爱的女子,合该是用锦绣包覆,让她眼中不见烦忧,只见春日艳阳,永无严冬。
  华林于是笑了,他侧头看任宣,笑问,“那任总到底打算走哪条路呢?”
  任宣也笑,比华林犹自带了三分无所谓,“我任宣长到这么大,从未走过别人给我指定的路,这次当然也是一样。”
  “……那我就期待着接下来任总的表现了。”
  说完这句,华林起身告退,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任宣忽然若有所思的问了一句,“若素呢?”
  “……”华林没有说话,只是回头对他一笑而已。
  他和华林在里面聊了这么长时间,若素都没有进来倒个茶水什么的,实在是太不正常了,现在看来,大概是若素在出去的时候,就已经被带走了吧。
  张以宁果然还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把自己的妹妹卷入这摊烂事里头。
  但是,他也实在不可能会赌。
  任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低喃了一声也好,就在华林关上门的刹那,慢慢闭上了眼睛。
  走出门外,华林松了一口气,他打电话给张以宁,就说了四个字:一切顺利。
  
  9月1日当晚,接受到ZS举报素材,爆出ZS违法金融操作的丑闻,数字虽未公布,但是小道流传,相当骇人听闻,金融界为之震荡!
  随即,任宣被澳门警方带走,谢移、华林以及留在本城的董事会成员分别在当晚于本城接受警方盘查,其中谢移和华林更被传讯到警署,三个小时后离开警署,两人随即被警方监视住宅。
  随即,任宣被移交香港警方,9月3日夜抵达本城,此时羁押已超过48小时,在这48小时内,ZS旗下律师团十数次提出保外就医要求,均被拒绝,任宣抵达香港时,按照法律,已经超过羁押期,他可以离开,于是,谢移亲自在一班警车的护送下来结他,哪知,任宣的秘书扶着他前脚还没走出警署,拘捕令批复,任宣被捕拘留——
  “啧啧,看起来这次他是铁了心要和你作对到底呢。”被警察有礼貌的“请”回警署之前,任宣语意模糊又吊儿郎当甩出这句话,无所谓的对着脸色苍白的谢移微笑。
  结果,9月4号,《大公报》头版头条所配的照片就是任宣这个毫不以为意的轻松笑容。
  从9月2日爆出了任宣被捕、谢移和华林以及董事会被传讯的消息之后,ZS以及旗下企业的股份被疯狂抛售,富华银行股票开盘十九分钟,即告跌停。
  而与此同时,恒生指数也狂泻不止,其势直追去年金融危机最烈之时。
  所谓ZS,即为牵一发而动全身——
  但是,也就是这样生死存亡的关头,ZS百年基业,才慢慢显现出它的强大。
  一直沉静矗立在迷雾之后的ZS,随着逐步进逼,才能发现它的不宜撼动。
  与这个金融之都同生共死了百年,ZS盘根错节的根基,并不是这么容易就会被打倒的。
  被丑闻和以东环为首的机构有意做空,ZS的股价逐步下跌,但是跌幅却并不巨大,随着抛盘,ZS方面,雄厚的现金流慢慢注入市场。
  当9月8号,富华银行这个ZS的主力股票跌破12元票面值的时候,众多机构计算ZS的现金流已经到底,正打算做空的时候,预期中的崩盘却没有到来,他们等到的,反而是ZS的全力护盘——巨人的反击由这里开始。
  抛盘和护盘争夺12元上方位,下午短短的交易时间,双方争夺空位的现金流量,达到了29亿港币之多,而ZS单方注入的现金,高达18亿——
  没有人知道,明明现金流已经该见底的ZS,是从哪里变出这18亿的现金的。
  对于未知的恐惧让众多抛盘的机构犹豫退缩了,而ZS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ZS等了这么长的时间,就是为了这个反击的节点,下午四点停盘之前,ZS的股价居然慢慢回升,稳定在了13元区间价位。
  同时,舆论导向经过ZS的全力操作,已微妙偏移。
  谢移奉行的是,在舆论方面,绝不做逆流而上的鱼,没有必要向公众解释什么,越描越黑就是现下的情况,只要跟舆论保持一个方向,把自己也打扮成受害者就好了。
  董事会里谢移力保任宣,一干董事还在继续纠结要不要弃任宣这枚棋子,那么在媒体操作上就闪烁其词,抛出黑幕论、阴谋论,反正民众永恒喜欢骇人听闻离奇惊悚多于真相。
  是以,虽然保持谴责态度的报章还是占了大部分,但是舆论的导向已经确实的偏移了。
  巨人的内部从来都不缺乏尔虞我诈,但是当有外敌的时候,这个看似千疮百孔的壁垒就会迅速团结一致,歼灭敢于来犯的愚者——在这一点上,ZS有着中国人最本质的表现也说不定。
  关于此时局势,远在处于本城和澳门之间的离岛别墅里操控的张以宁的评价是:如果那点小把戏就可以打倒ZS,那今天就轮不到我们来啃ZS这块骨头了,ZS再被人嚼得渣都不剩了。
  他这么说的时候,对面监视屏上三色K线波动得仿佛舞蹈,坐在他旁边的若素仿佛一句话都没听到,安静看着手上的报纸。
  从1号被带到这里来,若素就一直这么安静。
  没有张以宁预料中的反抗,她态度从容悠闲,仿佛是真的来度假一样。
  她不哭不闹不反抗,甚至于连脾气都没有,该吃吃,该睡睡,听到好笑的笑话也依然会温和微笑——这样反而让人觉得毛骨悚然起来。
  这消息不知怎的,就传进了还在自宅被监视的华林耳中,他中间担心的托阿芙蓉来问讯,张以宁嗤之以鼻,回复阿芙蓉,说你要是不放心你自己去看看。
  阿芙蓉果真不负所托的晃去看了一圈,回去之后找了个机会跟华林说,你放心吧,你家女王变乖了跟绝望什么的没一毛钱关系,她纯粹是在积蓄力量。
  说到这里,打扮得跟银座妈妈桑一样的洞开老板悠闲的轻轻一翻手腕,手里老铜烟杆扣的一声轻响,在烟灰缸边缘轻轻一磕,然后低声笑道:你看到过捕食前的野兽吗,那就是安姑娘现在的状态。
  华林若有所思,然后慢慢的,被在自宅监视的青年苦笑了起来。
  嗯,我知道的,他低声如此说,就再没说话。
  
第五十五章
  
  没错,哭泣吵闹有什么用呢?
  她一个人绝对没法离开这里。
  这个离岛距离澳门本岛9公理,为私人所有,通讯信号统一管制,她接触不到手机、电话以及电脑,她不过一个22岁,大学毕业刚刚一年的女孩子,没有经验,人脉稀少,被软禁在这个离岛上,她没有特异功能,忠诚的骑士身陷牢狱,她无计可施,无法可想。
  就这么简单。
  所以,就格外的要冷静。睡不着也要强迫自己睡着,吃不下也要强迫自己吃下去,无论如何都要随时保持冷静和清醒,耐心的等待机会降临。
  若素这么告诉自己,
  再度告诫完毕自己,她慢慢的放下手里的报纸,今天有报纸暗指任宣被诬拘捕,颇有寓意的用上前些日子任宣被捕入拘留所的时候,《大公报》配发的照片,上面一条一条分析得头头是道,这些她全都没看,只是眷恋看着头版头条那个对着警察和镜头,依旧笑得无所谓的银发男人。
  慢慢的看了又看,指尖碰了又碰,半晌,她调转视线,看向身前小几。
  茶几上整整齐齐堆叠着周刊报纸,上面上面每一页关于任宣的消息,若素几乎都能倒背如流,小心翼翼的拿起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她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对面正盯着屏幕看的张以宁。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凝视,慢慢的转头看向她。
  若素居然嫣然一笑:“说起来,根据我从这些报纸杂志上得来的消息,我才应该是被逮捕的人吧?”上面说到薛家的MBS债券的欺诈,却没有提到她的名字,只需要稍微动脑子想一想,就猜到了其中奥秘。
  “……”张以宁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另起了一个话头,“任宣别的不说,在这点上,我很佩服他,他有自己的原则,而且决不妥协,在现在的社会里,很难得。”
  “……他不肯出卖谢移。”直接的肯定句,但是却声音柔软。若素又低下头,看报纸上恋人笑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她唇角也勾起微微一抹笑意。
  “是的,但是不一定谢移就不肯出卖他。”张以宁也微微一笑,姿态温柔,他略微侧身,看着身后的妹妹,“不过你现在看上去非常冷静,让我有小小惊讶。”
  若素回了他一个同样温柔,但是毫无温度的微笑,“寻死觅活只会让兄长大人把怒气更发泄在任宣身上啊。”
  “……你认为事到如今,你和他之间还有可能吗?”张以宁问这句话的时候是真的没有恶意,他只是疑惑的问。
  因为,他能感觉到,若素非常镇静。
  不是冷静,而是对某个事实异常执着的认定,从容的镇静。
  他亦很清楚,他的妹妹所认定的事实是什么。所以他只是认真的在疑惑而已。
  “他会站到哥哥你的面前的。”坐直身体,若素双手在膝盖上端正交叠,淡色的眼睛笔直凝视着对面的兄长。
  “我和他都会堂堂正正站在哥哥你的面前,获得幸福的。”
  “……”移开了视线,张以宁没有说话,过了片刻,自失一笑,低身呢喃了一句:“你这几天叫我哥哥的次数比前十几年加在一起都多……”
  他自言自语的声音太小,若素没有听清,看着她疑惑看来,张以宁宽容一笑,换了个话题,“对了,有一个消息,你有兴趣知道吗?”
  “关于任宣我的就想知道。”若素不动声色。
  张以宁微笑,“大概是明天吧,检控官就会向任宣提出控诉了,你说,ZS会不会背叛他?而他被ZS背叛之后,又会怎么样呢?这些都很有趣吧?”
  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也是真没有恶意,只是单纯的觉得有趣,但是就是这种看起来似乎完全没恶意的态度,才更让人心底生寒。
  若素安静看他,片刻,唇角绽出一个微笑,她对自己的兄长说,我不会背叛他,他亦不会背叛我,我不会背叛我自己,他亦不会背叛他自己。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除此之外,其他都无关紧要。
  张以宁眼神闪烁,没有立刻说话,过了片刻,才低声道:“……你长大了。”
  若素温和微笑,说,“我很早就长大了。只是哥哥你没有发现罢了。”
  张以宁闭上了眼,不再说话。
  
  而就在同时,ZS总部第三十七层最高会议室内,一场全体董事会议,正缓缓进入了尾声。
  ZS的董事会共有成员二十五人,此次缺席四人,共到场十九人,具备重大决策人数,此次会议的结果,具备法律效力,将视为ZS董事会全体作出的决定。
  房间里非常安静,在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里,几乎能听到香烟被抽进肺里,再大口吐出来的声音。
  谢移坐在环形会议桌靠窗的一侧,现在ZS的最高权利者四下环望了一圈,把面前的资料向前一推,他沉声说道:“开始表决吧。”
  围绕着会议桌而坐的人们,分别掌握着ZS这个金融巨兽的某一部分机能,他们以这头巨兽为坐骑,进而掌握了整个城市的命脉,现在,除了谢移之外的十八个人互相看了看,在片刻之后,对今天的议题表决。
  看着一只一只举起来的手,谢移脸色慢慢凝重了下来,五分钟之后,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举手表示了自己的意见,他觉得牙齿有些发酸,某种微妙的情绪在胸膛中沸腾涌动。
  坐在他身旁的中年女子看了他一眼,谢移知道,这是催促他表态,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膛中的感情,举起了自己的手——
  ZS董事会全票通过决议:本次事件中,放弃任宣——
  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家族之外的弃子浪费如此多的精力,而且,面对这次基本属实的指控,ZS需要一个替罪羊。
  那么任宣万分合适。
  
  9月9号,早上十点,谢移在律师和警方监视人员的双重陪同之下来到拘押所,要求和任宣见面。
  被带到单独的房间,两个人见面的时间有半个小时,谢移坐定,看着比他早一些来到会面室的任宣,发现对方气色很好,即便穿着拘押所的衣服也依然吊儿郎当无所谓,心情稍微好了那么一点。
  对面的任宣唯一改变的,大概就是因为没时间去漂染,而隐隐有黑色发根在一头凛冽的银色里若隐若现,看起来就象春天从白色的绒毛下长出其他颜色粗毛的,要换毛的狐狸一样。
  他刚要开口说话,任宣却先吹了声口哨,轻声微笑:“……ZS要放弃我了是不是?”
  这样一问,让谢移陡然一惊,他愣了一下,正要反应,却抬头看到任宣唇角若有若无一线笑意,他就知道,自己的表现已经告诉他了任宣答案。
  想到这里,心情就有若一个沉到湖底的铁块,慢慢凝重了起来。
  “……是的。”他轻声说。
  “……意料中事。”任宣也一样轻声回应,但却不象在对他说话,更像自言自语。
  谢移默默垂下眼,任宣看了看他,倒笑了起来。
  长久的沉默之后,任宣懒洋洋靠在身后硬邦邦的椅子上,“放心吧,老板,不该说的我都不会说,就这样了。”
  “……那该说的呢?”
  “……”任宣高深莫测的吊起了一边的眉头,他看向对面的男人。
  会面室没有窗户,一点阳光透不进来,唯一的光源就是头顶上方不时光线晃动的白灼灯,照射在对面衣冠笔挺的谢移身上,刹那就有了一种微妙的阴郁味道。
  任宣以一种沉思一般的目光凝视了片刻谢移,忽然就慢慢的不笑了。
  他不笑的时候,整个人立时就有了一种萧杀味道,掠食动物的压迫感就一点点渗了出来。
  最后,他看了一眼桌面上滴答走着,告诉双方,见面时间只剩几分钟的时钟,
  “啊,我会尽可能的选择谁也不会伤害到的说法的。”
  在时钟发出答的一声警告音之前,任宣十指交握,轻轻说出了这句话,然后他悠闲的闭上了眼睛。
  谢移起身离开,却发现任宣依旧坐在那里没有动,他随即意识到,今天要见任宣的还有其他人,他想了想,疾步向外走去,在过道和华林擦肩而过。
  华林看到他的瞬间,一张秀丽面容上兀自挂着轻盈浅笑,还好整以暇的向他微微点头致意。
  这件事上,到底谁捣鬼,以谢移的精明早就猜出来了,而实际上出事之后仔细彻查后台所得到的讯息也显示了华林才是背后的黑手,但是目前ZS不能再一次经历舆论动摇,所以即便面对着罪魁祸首,他也只能扬起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恰到分寸的停下脚步寒暄几句,华林也把“ZS高层”这一角色扮演得淋漓尽致,任谁都看不出这两名同属一个集团下的高层之间暗潮汹涌,彼此恨不得一口咬死对方再嚼吧嚼吧吐到下水道去。
  谢移只恨自己虽然提防华林,却没有提防彻底。
  一步之差,错败如今。
  这次栽了,他愿赌服输。
  只不过目前为止,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第五十六章
  和他错身而过,华林慢步走进了见面室,任宣看了他一眼,微微挑眉,一点也不惊讶他在此时出现。
  华林没有坐下来的意思,双手插在白色的麻质风衣里,站在那张斑驳掉漆的老式折叠椅后面,看了片刻任宣,发现对方正优哉游哉的看着自己一双修长漂亮的手,翻来覆去,似乎很得意的样子。
  华林轻轻一笑:“看起来你什么都知道了的样子。”
  “啧,用脑子想就会知道了不是么?”任宣哼笑。
  华林单手撑在椅背上,看了他片刻,就慢慢笑起来。
  “她很好,吃得好睡得香,没事做就跟阿宁学着看盘和估节点。”华林突兀开口,任宣却连眼皮都没抬。
  “她当然要好,不好的话就会害我担心,若素又不是笨蛋。”任宣嗤笑一声,“她要是因为这点小事就吃喝不下的女人,你和我都不会对她有兴趣。”
  “……说得对。”华林含笑点头,“那我就换一下,来说关于你的事情吧。”
  “哦,洗耳恭听。”
  “你在今天将会被起诉。”非常平静的一句话。
  任宣这回总算抬了以下眼皮看向他。
  “然后?”
  “你的选择依然没有改变吗?”
  “我会用我自己的手保护我的女人。”
  回应他简短问话的,是同样简短的回答。
  华林却已然了解到了他的决定。
  于是他什么也没说,点点头,转身离开。
  
  9月9日,检控官正式对任宣提起诉讼,涉及金融诈欺等六项罪名,同日,ZS集团也向任宣提出诉讼——
  当日,ZS澳门保险公司股票跌停,富华银行股票跌落7个点。
  下午重新开盘,ZS全力护盘,和东环争夺13元区间,在这场纯粹金钱的交锋之中,有媒体实时检控测算,被交错争夺的庞大现金流震惊得无法形容。
  在上午这场交锋里,双方投入的资金高达54亿港币,比昨天投入的金额多出将近一倍。
  现在整个金融界的焦点,已经不是ZS怎么还有余力反抗,而是早就该现金流枯竭的东环是怎么做到调集这样一大笔资金的——
  跟ZS这种百年家族企业不同,东环成立时间不到四十年,它的资金动向等等都几乎透明,那么,根据它上半年度的财政报表,昨天它就应该已经拿不出再多的钱了,但是今天,它又继续向这个无底洞中投下了大笔资金。
  整个事件,东环背后一定有财力雄厚到足以和ZS百年基业抗衡的强大推手。
  而这个强有力的推手,还隐藏在金融的迷雾之后。
  不过,到了15点左右,当注入的资金达到58亿港币的时候,即便背后有神秘推手的东环也抵挡不住,偃旗息鼓。
  即便爆出了如此负面的新闻,但是因为强力资金注入的缘故,在停止交易之前,富华银行的股价缓慢然而坚定的上升到14块这个区间。
  坐在监控室里,看着面前跃动的K线,谢移几乎是森冷的弯起了唇角。
  果然不出他所料,东环的现金流到这里见底了。
  如果说从东环布局开始到现在,投入的现金流大概是120亿港币,根据新闻传播定律,明天会是ZS丑闻冲击和效果最高的一天,那么明天也将会是东环的主力进攻。
  这么一算,东环手里大概还有100亿港币的储备现金流。
  很好,是ZS目前现金流的……十分之一。
  谢移很清楚,他要打的,将是一场必胜之仗。
  “下一步预备。”
  ZS年轻的君主低声吩咐,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战争进一步开始——
  
  9月10日,ZS发布消息,ZS已正式收购澳大利亚FMG齐切斯特有限公司百分之十一的股份,一跃成为第二大股东。
  正值对澳铁矿石诉讼案告一段落,这个恰到好处放出的利好消息,加上ZS精准的现金流操作,当天在东环投入了70亿港币的操作之下,富华银行的股份依然稳健的上升到了15.7元,即将上问16元区间。
  金融就是一场大规模的心理战争,当广大散户心目中或者惶恐或者期待的ZS的大崩盘并没有出现的时候,瞬间,另外一种赌徒心理占据了上风。
  现在是争夺16元区间,那么下一步,ZS的股价很可能会回复到之前24元的高位——这个赌徒一般的想法迅速蔓延席卷开来,大盘一路诡异的追涨而上。
  等下午交易时间结束,富华银行的股票收盘在15.8元。
  成功了。
  一天一夜没睡,盯着K线数据的谢移到了此刻终于可以轻轻松一口气了。
  富华银行的股票已经护住了,东环的现金流也差不多消耗殆尽,他只觉得身心俱疲,跟身旁的副总吩咐了几句,就爬回办公室补眠。
  
  “上钩了。”就在谢移沉沉进入梦乡的时候,在遥远的澳门离岛上,张以宁的别墅中,一直宣称自己只是来帮手的新料影帝终于把视线移开面前的屏幕,对身旁的男人微微一笑。
  终于达成了目的,萧羌放松的向后一倒,旁边赶紧有人端上一杯温度恰好,香浓可口的咖啡,张以宁拍拍他的肩膀,凝视着面前不断跳动的数据。
  “谢移没有发现我们的真实目的。”喝了一口咖啡,按着从头皮开始发疼的后脑,萧羌说完这句,忽然有些遗憾的微微拧眉。
  张以宁知道他在遗憾什么,所以,他什么都没说,而过了片刻,那个有着黑色长发的男子慢慢抬头,白灼灯光喷洒而来,照在他因为疲劳而略有一线苍白的面容上,显出一痕莫名其妙就浓重起来的冷。
  “……没能和任宣交手到底,真是,非常遗憾。”萧羌慢慢的这么说,张以宁听了只微微一笑。
  他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没有立刻喝,只是看着白瓷的被子里一线轻烟袅袅。
  “这样也很好,人生太圆满了并不是好事,你总要留些念想。”
  “我也是这么想,只是觉得,以后再也不可能和他在金融上交手了,就觉得非常遗憾呢。”
  萧羌淡笑轻言。
  
  当男人们谈笑间决定了未来的时候,在他们头顶上方,若素正聚精会神,非常认真的吃着一盘牛排。而给她带来食物的女人,现在正坐在餐桌对面,带着波希米亚风的沙发上。
  若素不象任宣一样挑食得一塌糊涂,她什么都吃,好养活的很。
  托盘的旁边压着昨天和今天本城那边主要的几份报纸杂志,上面毫无例外,长篇累牍,都是关于ZS高层任宣被提起诉讼的新闻。
  朱鹤给她送来食物之后就没离开,若素知道她有话要和自己说,但是也没有加快自己吃饭的速度,反而比平常慢了一些。
  至于朱鹤,这个女人向来不匮乏的就是耐心,她也什么都不说,安静的靠在扶手上等她吃完。
  把最后一口浓汤喝尽,若素终于抬眼看向了对面的女子,她微笑了一下,轻声说道:“……任宣替我顶罪了吧?”
  朱鹤沉吟了一下,轻轻点头,“就目前的情况看来,他无意让你也纠缠进这乱局之中。”
  他保护了她。
  若素很清楚面前的局面是什么,现在的情况就是,ZS巴不得把她扯进去,那么执意要保护她,绝不让她被牵扯进来的任宣不得不做的,就是把很多他本来可以规避开的责任统统扛下。
  ZS需要的就是这么一个完美无缺的替罪羊。
  总是嬉皮笑脸的男人默默的保护她,在她所不能触及之处。
  “……不要责怪你的兄长。”朱鹤良久之后低低说了一句。
  单薄纤瘦的女子有些无法可想的按了一下额头,朱鹤觉得现在由自己坐在这里,跟若素说这些,非常可笑。
  他们兄妹之间的事情,为什么要由她这个外人来斡旋?好还是不好都是张以宁和安若素之间的事情,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又不能不管。
  这两个人从骨子里如此相似。
  他们绝不会对对方开口解释,也绝不会向对方低头,然后要面对的就是彼此珍惜着爱护着的……伤害。
  朱鹤觉得自己额头越发疼痛起来。
  对她的话,若素没有任何反应,朱鹤叹气,只能自己再把话头提起来。
  “……你心里一定觉得不平衡吧?虽然大家都没说,但是都在谣传,说阿宁这次这么针对ZS,是因为我……”
  “这是谣传吗?”若素终于有了反应,她慢悠悠截断她的话,提问的声音里居然还带着一点悠闲笑意。
  朱鹤顿了顿,摇头,说不,那是真的,但是,那只是真相的一部分而已。
  她又顿了顿,才慢慢说道:“若素,你想知道关于这次金融狙击的真相吗?“
  安若素想了想,点头,说我想知道。
  
第五十七章
  
  朱鹤听了她的回答,微笑了起来,却没有立刻说话,她站起来找了找,在一个暗格里端出来一个棋盘,“来,一边下棋一边说吧。”
  她端出来的是一个样式古朴的围棋盘,若素看了看,皱了皱眉,“……我不会下围棋。”
  “啊,我也不会。”朱鹤点点头,“五子棋总会吧?”
  “……会。”为什么话题会绕到五子棋上去……
  随手捡了白罐,若素心不在焉的和她下棋,朱鹤在落子的一瞬间笑道:“那么,一边下棋一边说,你先说说你观察出来的疑点。”
  若素听了,摩挲着手里云母制作而成的棋子,仔细回想,慢慢的,才吐出几个字:“资金。”
  对,这次金融对抗,双方的资金流动都太不正常了。
  ZS也就罢了,她对东环多少还是了解的,这样上百亿的资金流动,怎么想都不正常,除非东环的背后有更加强大的推手。
  那么,这个推手是谁呢?
  现在国外金融自顾不暇,国内的话,谁有这个实力以如此大的现金流介入这场金融斗争?
  模模糊糊的,若素想到了一个可能,但是她立刻不可置信的看向朱鹤,对方显然很清楚她想到了什么,嫣然一笑,“你知道这次ZS为了应对金融狙击,持有的现金是多少吗?”
  若素迟疑摇头,朱鹤端起面前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为了对付这次东环的进攻,并且打算在东环失败之后得到东环,ZS准备了49亿美元,260亿港币,400亿人民币,9吨黄金……你算一下,这笔现金流是多少?”
  在听到庞大数字的一瞬间,若素如遭雷击一般,她楞了一下,随即运算,得出的结论是,这笔庞大的现金流,将近一千亿港币。
  朱鹤好整以暇托腮看她,另外一手插入棋罐,哗啦哗啦的搅动着,温柔微笑,“那你猜猜,东环现在的现金流是多少?”
  若素想了想,不太确定的低声道:“……大概最多还剩下一百亿港币吧……”
  这几天现金流流动太大,即便背后有同为金融机构的推手,也应该已经到底了。
  朱鹤微笑,“黄金、港币、人民币、美元这些储备放在一起,东环手边还有——2400亿左右的港币哟~”
  “——!”若素猛的抬起头,失声惊叫:“怎么可能?!这已经超过港币的流通量了!!”
  所有港币流通的数量还没有到这个金额啊!
  这么庞大的现金流量,绝对不可能是一个两个甚至于十个二十个所谓的金融机构可以撑得起来的!
  东环背后的推手,已经呼之欲出。
  “没错。站在东环背后的推手,只可能有一个,就是这个国家。现在给东环直接提供资金的,是工商银行。”说完这一句,朱鹤手里的棋子落在了棋盘上,清脆一声,黑色棋子连成了一排五个。
  若素发现自己输掉,立刻打乱棋盘,干脆起手,重来一局。
  她飞快的冷静下来,在落下一子之后,刚才的慌乱已消失不见,若素重新恢复成那个任宣第一眼时看到,淡漠而理智的女性。
  朱鹤支着下巴笑起来,“……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你这点真讨人喜欢。”
  “因为我从不向后看,我的眼前只有前进的路。”
  “啊,好回答,我喜欢。”朱鹤笑得很温和,她也慢慢的拈起一枚棋子,清清脆脆搁在了棋盘上,“所以说,为了我什么的,不过是一部分原因罢了,以宁是你的哥哥,你很清楚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女人和工作是两回事,他肯帮助我,一起对付ZS,只有一个理由,就是他也能从中获利。我的事情呢,是他对付ZS的附加利益而已。”
  “……”若素沉默。
  她确实十分了解自己的兄长,那是一个把公和私分得非常明确的男人。
  他之所以选择帮助朱鹤,最主要的原因并不是朱鹤是他的爱人,而是因为他可以通过攻击ZS这个行为获得怎样的好处。
  朱鹤的存在以及朱鹤所能带给他的利益,都是附加的意外之喜。
  这么想的瞬间,若素忽然觉得无比空虚起来。
  这就是所谓成年人的感情么?
  做什么也好,爱一个人也好,首先要计算得失,看自己能得到多少,怎么进退自己才不会损失殆尽。想要和这个人共度一辈子,携手走过的愿望反而成了最无关紧要无所谓的部分。
  这时候就分外的想念任宣,这个时候他会无所谓的笑着,然后拉住自己的手吧……
  看着她倔强的低下头,朱鹤笑道:“好了好了,我都觉得没什么呢,你不必摆这样的脸,来来,问题又来了,国家为什么要投入如此多的金钱来斗垮一个ZS呢?”
  “……我想不通。”若素干脆的答道。
  这也是一个相当大的疑点。
  在这种时候,对付一个本城的金融集团,有必要这么大动干戈,动用如此数量的金钱吗?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ZS到底有什么价值,要国家不惜血本,也一定要在这场金融博弈里赢得胜利呢?
  她思索了片刻,看向朱鹤,摇头,表示自己想不出来。
  朱鹤单手托着下颌,手里一枚棋子轻轻抛高,她笑出声来,“你这么想,工商银行是骑着战马,前去城堡的王子,东环是他从女巫那里得来的有魔法的剑,至于ZS,是他要打败的守护着城堡的恶龙。”
  “那公主是什么呢?”若素安静提问。
  对面单薄清瘦的女子唇角倏忽一勾,弯出的弧度小而惊心动魄。
  她的声音非常轻,有若梦幻:“被恶龙囚禁在城堡深处,等待救援的公主,是港币。”
  “——!”若素双眼猛的瞠大,对面的女子露出了柔和微笑。
  “这个娇弱美丽的公主,从一出生开始,就被深囚闺内,不见天日,现在,王子要来救她,就要先打败恶龙。”朱鹤的声音本就清冷如铃,现在这种平稳震动,就有了一种宗教一般的氛围,若素下意识的屏息。对面的女子继续侃侃而谈。
  “1935年,银元制度废除,港币正式发行,对吧?”
  “这是任何一本教材上都随便可以找到的答案。”若素勉强压下胸口微妙涌起的不安。
  她觉得,自己似乎即将触及ZS百年以来所保有的神秘内核。
  朱鹤点点头,忽然转换了一个话题,“你历史如何?”
  “……还好。”
  “1934年发生了什么?”
  若素绞尽脑汁,“中国的还是外国的?”
  “欧洲和中国的。”
  “……外国的话……奥地利内战,然后利奥伯特加冕比利时国王……希特勒上台,长刀之夜……谢尔盖遇刺,导致了斯大林的大清洗,日本退出华盛顿海军条约和伦敦海军条约……唔,中国的话,福建事变……”
  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朱鹤脸上笑容慢慢加深。
  “对,就是这样混乱的局面,伦敦突然废除了本城流通多年的银本位货币银元,而发行了法定货币港币,这里面有什么奥妙呢?”
  她微笑着,娓娓道来,那70余年前的秘辛。
  发行港币的时候,正值时事动荡,对于这个远离本土又面积狭小的殖民地,伦敦并不打算给予多少关注,废除银本位也不过是为了让榨取财富更简单罢了。
  废除银元就必须要有其他的货币作为替代,可是伦敦本身并没有为这个殖民地支付任何财富的想法,而这个时候,早在清末就来到本城的朱氏家族向正在思考怎样便宜解决这个问题的伦敦抛出了诱人的橄榄枝。
  朱氏旗下的富华银行承诺向他们可以向本城政府提供240万英镑的现金来作为货币发行基础,只要提供每年8%的利息就OK,只要每年政府提供20万英镑,就可以立刻筹到240万英镑的现金——而且永远不用还!
  于是,与朱氏家族共同而生的港币,就如此诞生。
  以富华为主,和富华有千丝万缕关系的渣打以及汇丰,三大发钞行就此控制了本城的所有经济命脉。
  这笔债务永远不可能还清,因为还清的时候也就意味着,港币所流通的基础,就此失去。
  而通过这笔积累了70余年的债务,ZS的财富在疯狂的增长,到了现在,本城一年财政收入的45%要用来支付这笔庞大的债务!
  那些辛苦工作的人并不知道,他们的汗水和努力,养育的不是这方水土,而是劫持了港币的ZS。
  说完,朱鹤喝了一口水,笑道:“如果你是一个强大而正在发展的政府,你会任由ZS劫持货币吗?但是,这笔债务也确实不能清偿,那么,如果是你,你要怎么办呢?”
  确实,打倒ZS的同时,也就等于打倒了港币。
  但是,事实上,根本不需要打倒ZS,只要收购它就好了不是吗?收购它,让国家成为它的绝对持股方,这样货币自然也就回到了国家的手里。
  
第五十八章
  但是,事实上,根本不需要打倒ZS,只要收购它就好了不是吗?收购它,让国家成为它的绝对持股方,这样货币自然也就回到了国家的手里。
  这是最简单的方法。
  原来,这就是东环的目的。
  朱鹤很清楚若素已经明白了,她点点头,“对我而言,我很清楚当半吊子的所谓金融巨头和国家抗争的结果,我是朱氏的子孙,我并不愿意看到由我的祖辈传下的基业就此毁掉,而正巧,如果由我出面的话,收购ZS也会容易得多,所以国家选了我,选了东环,就这么简单。”
  听到这里,若素并不觉得有一丝一毫的轻松。以国家为对手和以东环为对手,压根就不是一个概念上的。
  任宣任宣任宣……她心里默默念着恋人的名字,觉得自己镇静了一点。
  “所以,不要责怪你哥哥。因为……你如果选择了任宣的话,那未来就太辛苦了。”
  “辛苦?”若素一时以为她是在说任宣就算放出来之后也背着案底,但是她立刻醒悟到朱鹤不是这个意思,她别有所指。
  朱鹤轻轻点头,发现棋盘上两个人谁都没在下了,苦笑一声,把棋盘丢开一边,她想了一想,决定把兜了一大圈子的话,重新绕回原点,“嗯,是的,辛苦,任宣没有背景,你和一个没有背景的男人在一起,你还是他,都过于辛苦了。”
  “……背景?”若素彻底的狐疑起来,她谨慎的打量对面的女人。
  朱鹤露出了一副“我想想该怎么说”的表情,过了片刻,才斟酌说道:“……因为你的孩子将会是东环的继承人,所以,你的丈夫人选就格外重——”
  “不可能!我的孩子怎么可能继承东环?!”若素真被这句搞的炸毛了,她站了起来,声音提高,略有激动的截断了朱鹤的话,而对面的女子在她要说下一句话的时候,安静的微笑,轻声道:“……因为我没法生育,所以,只有你的孩子才能继承东环。”
  若素一时之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有那个单薄清瘦的女子低低的声音袅袅回荡着。
  “我象你这么大的时候,觉得,如果不能给最心爱的男人生孩子,那就不如不生好了,然后这么蠢的愿望,上天就让它实现了,我和你一般大的时候,恶性子宫肌瘤,我摘除了子宫。谁的孩子也好,我再也不可能生育了。”
  但是那时候她居然觉得正好,喜不自禁,现在想来,却只觉得一线辛酸痛苦。
  她再不能为所爱的男人生儿育女。
  “阿宁和你一样,都是不会表达的人。你们都只会努力把自己认为最好的捧到珍惜的人面前。”她轻轻笑道:“你对他而言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他亲手抚养你长大,他又很清楚我和他之间不可能有孩子,于是你就不仅是他的妹妹,还几乎象她的女儿一样。不是经常有那样的笨蛋父亲么,过于小心翼翼的溺爱着女儿,所以对于女婿的所有统统看不顺眼。你想想,如果你是个正统古板的老爹,某天心爱的乖巧女儿领着一个银呼呼脑袋又吊儿郎当看上去就很不靠谱的男人回来,你也会生气吧?”
  想了一下她的比喻,若素噗嗤一声笑出来,朱鹤也笑了一下,眼神却又带着哀伤。
  “父亲啊,总是这样患得患失的,女婿一点坏毛病都会被放大。他要你继承东环,就想费尽心思给你安排最好的最方便的路。华林背后是华氏家族,他和阿芙蓉又是表兄弟,这样的家世,你和他在一起,可以少走很多很多路。”
  “……但是,他认为好的,并不一定适合我。”若素轻声道。
  朱鹤点点头,“阿宁走偏了,因为,他的面前放着的范本是我。因为爱了不该爱的人,所以非常非常痛苦。他真的是怕了,他那么珍惜你,他不想看到你和我一样。但是他是个笨蛋,即便在商场上所向无敌,一旦碰上这类事情,就笨手笨脚,结果搞的跟个妹控老哥一样。”
  “……你认为我爱上任宣是错的吗?”
  “不。”朱鹤想了想,又摇摇头,“我的意思是,你爱上谁,该或者不该,应该是由你自己判断,而不是我,也不是以宁。”
  “……”若素点点头。
  是的,她的人生,合该由自己,而非其他任何人来代替她判断。
  “我不能说我的孩子未来一定不会继承东环,但是我必须要说,那要看那个孩子自己的愿望。朱鹤,你说的一切我都了解,我知道哥哥是为了我好。但是,如果他伤害了任宣,无论初衷为何,我都恨他。”
  “……”朱鹤点点头,起身收拾起桌上餐盘,转身离开。
  在她离开之前,若素忽然低低唤了她一声:“朱鹤……”
  “嗯?”她在门口回头,伶仃身影被切割成光明与黑暗的两极。
  “……我以为你不喜欢我……”她呐呐。朱鹤却平静的看她,然后轻轻微笑。
  “我是个乖僻任性又扭曲的女人,看到你和任宣幸福的在一起,我嫉妒我不甘,但是你和他就这样分开,我又觉得不好;我喜欢看你和阿宁因为我彼此疏远,但是你和他真的误会我又觉得难过——哪,我就是这么没道理的女人。”难得笑得巧笑嫣然,朱鹤说完,就推门离开。
  因为你和我实在太象了。
  这是她没有说出口,而她和若素都清楚的事情。
  看着朱鹤离开,若素深深吸气。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这么告诉自己。
  
  股市的形势继续起伏跌宕,ZS和东环如同两条彼此咬住要害的蛇,挣扎反复彼此攀缘,投入了数以百亿计的金钱所结出的果实,就是在19号当天,富华银行的股份攀升向了18元的区间。
  而当谢移专心致志和萧羌争夺富华银行的股份时,东环不惜耗费庞大的人力物力也要获得的真正目标正不为人知的落入张以宁的掌心。
  ——从一开始,张以宁就没有和ZS正面决战的意思,这场金融狙击一开始所要猎获的目标就是ZS旗下一个合资企业,也就是刚刚上市的澳门保险公司。
  根据合约,澳门保险公司上市的时候,将持有一定份额的ZS是股份,根据当时兑换所得,它持有大概7%的ZS股份,这才是张以宁要狙击的部分。
  根据协议,澳门保险公司的所有的原始股份持有人,在上市五年内都承诺不减持股份,因为有这个条件约束,所以谢移对这部分很放心,但是,缺乏任宣卓越的洞察力和金融远见,又因为再也不放心把检控后台委托给别人,而亲自上阵,因此导致缺乏时间来观察,在这方面本来就不是很擅长的谢移并没有发现这其中的不对劲。
  在他没有发现的时候,这张名为陷阱的金融局网已经慢慢合拢,勒紧了ZS的颈项。
  
  “……东环的这个计划就是这样,现在已经开始收口了。”坐在检控室外的小隔间里,透过透明的玻璃,朱鹤给若素讲解这次陷阱的重点。
  简单说来,这是一场外围股份绞杀战。
  政府并没有摧毁ZS的意思,只是想把它收归麾下,所以就选择了一种损失最小的收归方式。
  首先,朱鹤本身拥有9%的股份,东环本身拥有3%的股份,这部分加在一起,就是12%。但是ZS流动的散股股份第一几乎不可能完全收购,第二即便收购了代价也过于重大,意义不大,那么,就不如让ZS主动把股份吐出来。
  澳门保险公司就是抛出的香饵。
  除了东环之外,没有人知道,05年向BCP收购澳门保险公司的,真正的买家并不是大新,而是东环——
  布置下澳门保险公司这个香饵不过是众多饵食中最省力的一个,很幸运的是,ZS顺利咬饵了。紧接着,让ZS占据澳门保险公司绝对优势股份,让它不起疑心,这时候,换薛家粉墨登场,当然,那八亿港币背后的推手,也是东环,八亿港元所换得的股份,再加上这场金融狙击里所悄然无声获得的澳门保险公司的股份,握在东环手里的股份,已经高达51%,这就代表着,澳门保险公司拥有的7%的股份,已经成为了东环的囊中物。
  这样,朱鹤和张以宁手里ZS的股份,就是19%。
  但是,第一大股东依然是谢移,谢移手里仍牢牢的握有一票否决权和任命行政总裁的权力,第二大股东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若素记得很清楚,任宣和她说过,ZS之所以可以这么多年牢牢的将控制权控制在朱氏一族的手中,其中有一条就是,一旦手中股份额到达某个程度,按照申购合同要求,它再次出卖,就必须要向第一大股东优先出售。这样算起来,就算萧羌手里还有5%的ZS的股份,按照合同,如果他要出卖,也必须要向谢移优先出售。
  听她说出心里的疑问,朱鹤笑了起来。
  这个单薄瘦弱的女子脸上露出了一个近乎于冷酷的表情。
  “啊……任宣不知道也是理所当然的,不不,谢移不知道也并不奇怪,这毕竟是很早就定下的契约了……也算是这场狙击里的杀手锏了。”
  ?
  
第五十九章
  
  朱鹤慢慢说道:“……这就是谢移不知道的地方了,萧羌手中5%的ZS的股份由来是这样的:年我和他订婚的时候,我的父亲和他的父亲约定好,由他入赘朱家,用萧羌手中5%的股份交换我手中5%的股份,虽然比例一样,但是当时的配股数和票面额,ZS的股份总价大概是东环的3倍,这就相当于支付给萧家的聘礼一般的东西。但是,当年的合约也明确规定,一旦我和他不能结婚,那么这笔股份就交换回来。所以,现在这5%的股份,是我的。”
  “……即便这样,你也依然不是第一大股东……”
  “没错,现在的情况是我持14%的股份,以宁持有10%的股份,我们合在一起就拥有比谢移更多的股份,分开来却都不行,转卖的话,必须要先经过第一股份持有人……”朱鹤慢慢的笑道。
  “……”若素没有说话,她很想知道,面前这个女子要怎么规避这个金融壁垒。
  朱鹤浮现在脸上的笑容近乎于妖艳,“很简单啊,我和以宁结婚了的话,我们之间的财产就可以视为共有了,那么,我就可以理所当然的成为第一大股东了。”
  “——!”若素大惊,朱鹤侧了侧头,像是看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东西一样伸手拍了拍她的头。
  “没错,我和他已经结婚了,所以要叫我嫂子了唷,小姑子。“
  说完,也不管若素下巴都快磕到脚面,朱鹤施施然走开,没走几步,她忽然转头,微笑,“对了。这个月28号,任宣接受第一次检讯。同时,对华林和谢移的自宅监视处分撤除。”
  “……怎么这么快?!”她这回真的跳了起来。这种程度的经济大案,难道不是应该至少要在三个月后开庭吗?!
  “ZS申请了快轨操作。”微笑,朱鹤有趣的看她,“ZS打算尽快把他这边解决掉,以免夜长梦多,不过你不用太担心,ZS也会保他的,至少不会让他身上的罪名太大,因为牵扯太多,被要求监察后台的话,困扰的可是ZS。再说虽然偷出来的手段不光明,但是那些东西可都是货真价实,ZS可也要拼命压下去呢。”
  说完这句,朱鹤就推门而出,而下意识追了上去,但是最终还是在门口停住脚步的若素,扶着门框楞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滑倒在地。
  胸口的深处,剧烈的跳动着。
  刚才朱鹤给了她一个相当重要的暗示——任宣即便被起诉,也应该可以申请保释。
  保释……保释。
  她把脸埋在膝盖中,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神采奕奕。
  她等待了这么久的机会,终于出现在她面前了。
  那么,接下来就是要伸手紧紧抓住它了。
  只有这一次机会而已。
  张以宁坐在座位上,朱鹤走过去的时候,他正盯着前方的屏幕看,张以宁自然看到她走出来,不禁对着若素的方向扬了扬下颌,“她精神看起来恢复得不错嘛。”
  “啊,我只不过告诉了她一点消息罢了。”朱鹤不动声色。
  张以宁唇角微笑多了几分无奈,“连你也认为我做错了?”
  “不。”朱鹤一勾唇角,“我只是单纯的想帮她罢了。”顿了顿,她反问,“那你呢,想法一样没有改变?”
  “……没有。不管是任宣走进来也好,若素自己走出去也好,如果他们没有本事依靠自己的能力走到我面前,那么还是乖乖听我的安排比较好。”
  “……恐怖的父爱。”朱鹤喃喃说了这么一句,张以宁没有听清,抬头看她,被她一个柔和的吻落在了额头。
  “我什么都没说。”她微笑。
  揽住现在已是她丈夫的男人的颈子,看着面前跳动的曲线图,朱鹤的眼睛慢慢眯细,她声音里一贯的单薄被某种冷酷的因子浸透。
  “我也该去要回我的王座了,将伪王驱逐——”
  
  9月19日当天傍晚六时,朱鹤独自返回本城。
  来接她的,是华林和阿芙蓉,华林开车,没回她和张以宁的住处,反而开到了扬名山顶的一间阿芙蓉名下的会馆。
  这间会馆平常名流云集,今日却肃穆空寂,看他们三人进来,侍应生无声引导他们向楼上走去,推开大会议室“翠之馆”的门,她微微一笑,看着门内的男女们。
  ZS董事会全体董事,除了谢移之外,全体到齐。
  在谢移焦头烂额的时候,华林以她的名义召集了其余所有的董事。
  而那个长方形会议桌主席的位置,虚位以待,正等待它真正的主人驾临。
  含笑向那些辈分是自己叔叔姑姑叔祖的男男女女一一点头颔首,朱鹤坐到主席台上,向华林颔首,华林随即将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向其余二十三人一一派送。
  文件并不厚,三四页而已,看得快的,十分钟就能看完,片刻,一阵或轻或重的抽气惊讶声就慢慢在广大的室内蔓延开来。
  朱鹤微笑,她悠闲的十指交叠,撑着自己下颌,冷静的眼神从面前这群自己的族人身上一一扫视而过,等到所有人都阖上文件,她才开口问道:“如何?各位对我的提议有什么意见?”
  她说完这句话,整个会场沉默了大概十分钟之久,最后,她的叔祖父咳嗽了一声,向她略一低头。
  当这个等同于朱氏一族的族长向面前这个女子低头的瞬间,其余的二十二颗头颅,或迟疑,或坚决,都一一向她俯首。
  朱鹤勾起唇角。
  她知道,她的王座已经取回。
  ZS终于在八年之后迎回了它真正的主人——
  
  9月22日,澳门保险公司收购作业完成。
  9月23日,ZS召开紧急董事会,撤除谢移行政总裁职位,任命朱鹤为董事长,华林为行政总裁。
  9月24日,ZS与东环联合宣布朱鹤与张以宁已领取结婚证,将于翌年举办婚礼。
  9月25日,东环宣布安若素正式认祖归宗,易名张若素。
  9月26日,ZS与东环联合宣布,华林与张若素将于12月15号举办订婚宴。
  9月27日,ZS旗下富华银行宣布与工商银行进行并购谈判。
  9月28日,任宣一案开庭。
  而更令人惊讶的是,这电光石火一般的奇袭,谢移居然没有丝毫动静。
  这个昔日里以铁腕压制了整个ZS的男人,仿佛早已预见到这个结果一般,他出人意料的没有任何抵抗。
  没有出面,谢移的私人助理和律师替他应付一切,八年前的时光一下倒错——当初也是朱鹤避不出面,由谢移打点一切,进而上位成功。
  ——这一切就是历史重演。
  一切就此底定。
  
  一连串风云变幻之后,任宣再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这次庭审是公开的,控辩双方第一次交锋,向法官提供证词,并不涉及到实际审判。
  庭审从早上九时开始,中午休庭一次,下午持续到四点半闭庭,全程都有无数杂志报纸电视台伺候,闪光灯就没停过。
  任宣笑意盈盈,活生生把法院当秀场,时时配合闪光灯频率,每家记者都心满意足,八颗牙闪闪亮的照片塞满相机摄像机,皆大欢喜。
  任宣一离开法院,一群记者轰然而散,第二天各种报纸电视上,任宣的笑脸洒满大街小巷。
  若素小心翼翼的收集了所有她能看到的关于任宣的消息,但是仔细研究一番之后,她失望而又焦躁的发现,她并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在哪里呢,那个足以决定她和任宣命运的东西——
  她的焦躁持续到了9月29号,华林来访为止。
  华林来的那天,天上下着细细的牛毛一样的雨,若素当时正坐在敞开的客厅里,脚边手下全是厚厚的报纸杂志,她本人却愣愣的站在那里,正是她无论如何都得不到自己要找的东西,小心翼翼的维持了这么多天的冷静从容全线崩溃的时候。
  那是一种并不剧烈,但是脚下的石头却仿佛一块一块崩塌碎落一般的感觉。
  她楞楞的站在那里,感觉着自己的世界安静崩碎。
  华林安静的站在门口看她,过了片刻,唇角一弯,向她走去。
  他之于这个女子,大概张以宁之于朱鹤。
  他们总在她们一生里最痛苦狼狈的时刻,出现在她们身边。
  华林心里涌起微弱自嘲的情绪,在门口停了停,走到她身边,离她很近的时候站住,也不说话,安静等她发现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焦躁慢慢褪下去之后,若素忽然一愣,迅速抬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华林已经站在自己身边了。
  她倒吸一口气,迅捷的跳开,但是随即意识到这样太失礼了,想要弥补,又觉得这样不是很好,于是两个人不远不近的僵持着。
  华林觉得很有趣一般的看了她片刻,随即微笑起来,转身坐到了客厅里的沙发上,拍怕身旁沙发的位置,示意她坐过来。
  若素警惕的看了他片刻,迟疑着坐到了他身旁。
  她对这个坐在自己身旁的男人,所抱持的情感,非常复杂。
  
第六十章
  她对这个坐在自己身旁的男人,所抱持的情感,非常复杂。
  若素很清楚,华林在整个事件里所扮演的,并不是个什么光彩角色,自己和任宣搞成现在这样子,都有他一份“功劳”。
  应该是憎恨他的,但是恨不起来。
  理智和感情各自化成了两个部分,针对面前这个男人,彼此撕杀。
  感情的一部分告诉她,华林和张以宁一样,都是认为现在这样对她更好,才这么对她,另外一部分则告诉她,没有华林,任宣岂会有牢狱之灾?
  理智的一部分又告诉她,就算没有华林,一样会有人扮演华林的这个角色,一切都不会改变,但是理智的另外一部分随即反驳,那为什么扮演这个角色,伤害她的人是华林!
  脑子里乱成一团,隐隐疼痛起来,若素伏在沙发扶手上,极其细弱的呻吟了一声,华林看着她,眼睛里闪过一线近于怜惜的神情,伸手,轻轻为她顺了一下脊背上色素浅淡的长发,低低道:“……我不会道歉的。因为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作错了,喜欢一个人,就让她属于自己,对待自己的情敌,我认为我已经很仁慈了。”
  “——!”听到这一句,若素猛的转头看他,一双淡色的眼睛近乎于凶狠的看他,华林却满足似的眯起眼睛,看向她。
  男人修长的指头攀爬上了她的面孔,柔和的触碰,随着身体一并挨近的声音里带着柔和的甜腻味道,环绕着她的身体。
  “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就喜欢你。”凝视着她的眼睛,华林低声说道。
  若素没有移开眼睛,听了他这一句,忽然唇角一弯,问出的话尖锐而冷酷:“即便我根本不喜欢你,你和哥哥也要逼我和你订婚?这就是你的喜欢吗?”
  “不不。”他摇头,柔和的订正她的错误:“即便你毫无兴趣,甚至于憎恨我,我也要和你结婚,是这样的程度,这才是我的喜欢。”
  细长的凤眼眯起,华林的手指滑过她的面孔,把她面上乱发拂到耳后,眼神柔软。
  “我啊,喜欢你可是到了,只要能得到你,被你憎恨也无所谓的地步。反正,你再怎么拒绝,以宁也有办法让你和我结婚,其他的什么,我都不介意了。”
  他这么说着的时候,温柔的笑着,若素却从那双凤眼深处,窥探到了面前这个微笑着的男人,那一向被优雅所覆盖的真实内在。
  野兽一样的掠夺的真实本性。
  男人的声音继续盘旋环绕,有若玄音。
  “你看,我就是这么喜欢你唷。”
  “……我并不喜欢你。”直视着那双凝视过来的眼睛,“不,我没有以女人的身份喜欢过你。”
  “我知道啊。”男人依旧无所谓的微笑着,眼神眷恋,凝视着她那双美丽的淡色眼眸,“如果我说,你能喜欢我最好,不喜欢我也无所谓的话……你会觉得安慰还是痛苦?”
  “……我只觉得为难。”若素冷静的回答。
  “说得好。”华林笑了起来,“其实被自己喜欢的人讨厌,对我们而言,并不能产生什么畏缩的情绪,反而会觉得十分开心不是么?因为那会更加增添狩猎的乐趣,正如你和任宣。”
  若素安静看了他片刻,忽然唇角一勾,她笑道:“没错。”
  是的,对方的厌恶只会激起她更大的热情和兴趣。
  她慢慢的说道:“你说得一点也没错,讨厌和喜欢之间并没有明确的界限,人类这种生物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自信总是认为自己可以坚持爱情,拒绝诱惑,但是实际上,习惯的力量比一切都可怕。”
  她非常清楚这个道理。
  “所以,我不会给你和我任何习惯的机会。”
  听到这句,华林笑了,侧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嘴唇。
  若素没有动,她任凭华林带着淡淡烟草气息的亲吻拂过她的嘴唇,那个亲吻了她的男人倒是被她搞的一笑,滑过的嘴唇顺势来到她的耳边。
  “6500万港币。”
  “……什么意思?”
  “任宣的保释金。这个不是你在找的消息吗?”
  “……”淡色的眼睛陡然锐利起来,若素凝视他,慢慢笑开,“我真心以为你不愿意我和他在一起的。”
  “是啊,对付情敌的话,什么样的招数我都不认为卑鄙,想法到现在也没有变,但是,这个嘛,就当作我没能和任宣在商场上光明正大一较高下的补偿好了。”他如此淡然从容的说道。
  说完,他转身离开。
  拐过院门,在可以避雨的长廊上,他迎面碰到朱鹤,对方看了看他,没说话,只是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华林也站住脚步,唇角一勾,完全一样似笑非笑的表情。
  朱鹤看了他片刻,抱起胳膊,笑道:“你告诉她了?保释金的金额?”
  “哎呀,是身为男人的自尊作祟呢。”华林微笑,若素点头,和他错身而过。
  等她从自己身边走过,华林才悠闲的转身看向她的背影,慢悠悠的问了一句:“那你现在过去是做什么呢?”
  朱鹤没有回头也没有停步,只给了他一个回答:“女人的同情啊。”
  华林楞了一下,随即耸肩一笑,转身离开。
  相对于华林的“自尊”,朱鹤的“同情”实在就简单得很多。
  她见到若素之后,随手丢给她一支手机。
  只对她说了两句话。
  “这个手机可以上网,它可以直接打到外面去,还有一格电池。大概够你上二十分钟网和打四十分钟电话”
  “我一会儿要午睡,发现手机丢了,要至少一个钟头。”
  说完,她深深看了一眼若素,就转身离开。
  机会已经给她了,能不能抓住,怎么抓住,就要看她自己了。
  若素抓住手机,看着朱鹤离开的背影,她思索了一会儿,立刻当机立断打开手机。
  她先快速浏览了一遍电话薄,果不其然在里面找到了负责任宣这个案子的律师的名字。
  然后她奔回房间,锁好门,拽出纸笔,把手机里自己觉得可能会用到的电话号码统统记下来,想了一下,她开始计算自己需要多少钱。
  不,是她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可以支配的最高额度的金钱。
  保释任宣,需要六千五百万港币。
  六千五百万——
  她的房子抵押出去,大概能拿到八百万港币。
  珠宝首饰不好变卖,都只能忽略不计,她自己的股票投资加上银行存款等等,可以让她用这一支手机套现的,大概有九百万港币左右。
  很好,她现在已经有一千七百万港币了。
  然后,她所拥有的,最大的资本,就是她所拥有的东环2%的股份。
  这部分折现的话,根据今天下午她看到的股价,大概是5900万。
  很好,正好是6500万上下浮动。
  这部分是她手上最值钱的资产了,但是,却很不容易出手套现。
  如果一次性出清,张以宁会立刻察觉,那么一旦查到是她出售的股票,她接下来的计划就全部会被迫中止。
  那么,现在谁有能力并且有意愿接受这笔烫人然而也诱人的财富?
  冷静,冷静,冷静。
  她如此命令自己,深深吸气,抓起面前那张写满名字和电话号码的纸,快速从上面浏览而过。
  华林不行,朱鹤也不行,萧羌更不行,谢移那是送上门找死……阿芙蓉?他虽然有能力吃下,但是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是个谜。
  那么还有谁?
  她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往下浏览,忽然,她眼神一定,就看到了一个名字。
  对——还有这个人!
  这个人有能力帮助她,并且,也有可能帮助她!
  圈定了这个人当作求助目标,若素看着手机,在纸张上圈出一张简单的计划图。
  先打给谁,再打给谁,然后确定完毕之后再立刻通过手机上网连接上网络,尽快获得金钱——
  慎重的确定了两三遍,她确认这是她现在所能排列出来的最佳组合,深吸一口气,拨出第一个电话。
  若素掌心里全是湿汗。
  她能感觉到,自己正在发抖。
  这是唯一的一个机会。
  告诫完了自己这句,手机那端优雅的音乐嘎然而停,一个沉稳的男音响了起来。
  “您好,飞扬事务所的陈律师吗?”若素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让它不至于发抖。等到对方确认以后,她报上自己的名字,“我是安……张若素,有些事情要和您确认一下……”
  用了十分钟和陈律师确定了保释金账户以及转账等等事宜,确认无误,她挂掉电话,打给了S&M俱乐部的老板,对待自己的前老板,她直接开门见山,“老板,我是若素,希望您能帮我一个忙……”
  她向老板提出把自己的房子抵押给他,快速套到八百万现款。
  她出的这个价钱是比现在的市价略低,但是要求老板立刻转账给她,等她到时候脱离目前的情况,再去交割房产过户事宜。
  老实说,八百万不是一个小数字,而且现在这种仅仅一通电话,几乎就是空口白话,没得任何保证,她也没有多少把握老板会同意。
  若素在电话这边忐忑不安,对面老板沉吟片刻,居然就爽快的答应了。
  那个一直很照顾她的男人爽朗的笑着说,我相信你,因为Ann是非常努力认真活着的好孩子。
  那一瞬间,她几乎潸然泪下。
  老板和她确定十五分钟之后转账到户,若素吸了吸鼻子,打电话给她这个计划里至关重要的第三个人——
  
第六十一章
  。
  她陡然想起朱鹤午睡的习惯,心里一跳,不禁祈祷这第三个人没有午睡的习惯。
  几乎有些战战兢兢的按下这个号码,响了几声之后,对方接听电话,优雅动听的女声悠悠笑道:“朱小姐吗?”
  通了——而且,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若素吸了一口气,稳了一下心神,平静的吐出了第一句话:“薛小姐,您从现在开始,就可以录音了。”
  对方正是澳门岛上的实权人物,薛家的掌家小姐薛无垢。
  听出是若素的声音,薛无垢轻声一笑,像是一点都不惊奇,语气亲切得仿佛她根本就没有出卖过若素一样,“录音?阿素你在说什么?”
  “……薛小姐,您最好录音。”若素淡淡的说,对方沉默了一下,随即她听到了手机里传来一声轻响,薛无垢的声音袅袅的传过来。
  “我在录音了哟~阿素,有什么事情吗?”
  在回答她的问题之前,若素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薛小姐对东环的股份是否有兴趣?”
  彼端的女子整整安静了数十秒之久,过了半晌,才轻盈活泼的笑出来,“当然是有啦~~”
  微妙的未尽语气让人联想无限,若素在这端唇角一弯,“那薛小姐对我手里的东环股份有兴趣吗?”
  这回手机另外一边的女子足足沉默了二三分钟,才用轻飘飘的口气笑道:“有又如何呢?”
  “我可以全部转让给你,条件是,十五分钟之后我要看到我的账户里有现金。”
  这回薛无垢并没有沉默,她轻声笑起来,“钱倒不是问题,问题在于,阿素,你现在真的能签股份转让书给我吗?”
  “所以才让您录音的啊。”她也笑,然后不再逼问,留下一个空间让薛无垢自己思忖。
  她已经抛下了莫大一个饵。
  薛无垢既然也参与到了这个计划里,那么她就一定可以判断,在未来,东环的股份将会水涨船高。
  现在要是能获得东环的股份,对她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弊的好事。
  但是,以薛无垢那样的性格,一定会立刻警觉这是不是一个陷阱,这时候若素该做的,就不是在背后继续推手,而是等她自己选择。
  她有把握,薛无垢一定会收购她手里的股份的。
  因为贪婪。
  利润超过30%,资本家就会为之铤而走险,超过50%,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犯罪。
  她笃定,薛无垢就是这样的人。
  过了片刻,薛无垢慢慢吐出一句话:“……为了任宣?”
  她不得不承认,她身边的人都非常聪明,简单思考,就能猜测出她的来意。
  若素沉稳的答应了一声,话筒那边传来了女子柔和好听的声音。
  “好,我答应你,也当……向你赔罪了。”
  若素只是嗯了一声,剩下的,什么都没说。
  她当然知道薛无垢所说的赔罪是什么意思。她相信薛无垢所说的赔罪是真心的,但是,这个赔罪是作为利益的附属产物出现的,一样是真心的。
  薛无垢和她的兄长一样,是真正的商人。
  无意在这个时候和她纠结,给她报了账户,再三确定,若素挂断,拨打出了第四个电话。
  她第四个电话打给的是李静。
  当初她和任宣在澳门的房子就是李静经手租赁的,备份钥匙也在李静手里,她拜托李静回家去给她取来几样东西,简单吩咐完,她挂断,拨出了第五个电话。
  接通之后,那头是薛家外族六少爷颐指气使又不耐烦的声音,她笑道:“六少爷,希望您能帮我个忙……”
  吩咐完毕,得到对方的保证,若素平心静气的连线上网,通过手机银行,抛售出了自己手中所有的债券和股份。
  做完了一切她能做的,她安静的坐在沙发上,等待十五分钟后,决定性时刻的到来。
  结果,十五分钟一到,她收到了律师发给她的一条短信:款项已到齐。
  她只来得及删除这条短信,之前就不断提醒她掂量不够的手机,嘟嘟两声提醒,手机最后的电池已经耗光。
  看着迅速转为灰黑的屏幕,若素才发觉,在打电话的时候她浑身绷紧,肌肉到现在都几乎是酸疼的。
  幸好,幸好。
  看看时间,是时候该吃中午饭了,若素整理了一下头发,拍了拍脸,开门下楼到主馆去吃饭。
  她慢慢穿过庭院,白色衬衫,黑色长裙,仿佛一只素色蝴蝶,站在主馆二楼餐厅的窗前,张以宁高深莫测的看着向自己缓缓而来的女子,唇角倏忽就勾起一线微笑。
  他的手机适响起,张以宁看了一眼号码,好整以暇的接起,薛无垢柔和动听的声音就慢慢飘了出来。
  “有一件事我要和张总您说……”
  他安静听着,不时应上一声,最后轻声和手机彼端的女子道谢,挂断之后,张以宁用握着手机的那只手轻轻碰了碰额头,笑了起来。
  等到交易结束之后才“想起来”应该和他打声招呼吗?如果他没什么表示,东环百分之二的股份稳稳收归囊中,如果他表示不豫,那么立刻倒手把股份转让到他手里,他和若素便一人欠了一个人情给她,好精的算盘,好顺的主意,啧啧,怪不得薛家这几年在她的手下越发风生水起。
  心下转着这样不无嘲讽的念头,张以宁笑着转头看向身旁的朱鹤,不经意似的问了一句,“你的手机丢在哪里了?”
  朱鹤微笑,毫无破绽,“不知道。知道丢在哪里了。就不是丢了啊。”
  “丢掉了啊……”张以宁若有所思的低低道。
  朱鹤看他一眼,慢慢垂下眼睫,“……薛小姐那边……”
  张以宁把手里的手机向她摊开,外屏上仿佛天空里的星星一般颜色的,是正在闪烁走动的时间,男人脸上的笑容越发温厚纯良,“我并没有开机啊,所以,没接到什么电话也是很正常的对吧?”
  朱鹤盯着那个不断闪烁时间,在它主人嘴里号称“关机”的手机,看了片刻,视线上转,对上张以宁温厚微笑:“……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啊啊,为了奖励她小小的努力罢了。”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在这件事情上。”朱鹤摇摇头,重新看向他,男人脸上的微笑越发温厚起来。
  张以宁只略略勾了一下唇角。
  “我说过,只要任宣能站在我的面前,足够强,我就承认他,这个要求并不难,不是么?”温和的言辞下的真意是,如果连这都做不到的话,那就没有任何抗争的资本了。
  这句省略的话,朱鹤非常清楚的了解。
  她沉默,张以宁瞥她一眼,伸手挽起她,转身向餐厅而去。
  暴风雨的结尾即将到来——
  
  10月12号,任宣案第二次开庭,这次是非常重要的审判,控辩双方交替出示证据,任宣对其中主要指控,尤其是涉嫌对薛家的欺诈,供认不讳。
  10月22号,第三次庭审,辩方提出所谓涉嫌欺诈是整个ZS作为,任宣量刑应该予以减轻考量,任宣当庭作证,整个监察部和前策划开发部都未曾参与到欺诈之中。
  11月28号,第四次庭审,法官当庭裁定任宣有罪,处以四年徒刑,并且终身禁止他再参与任何形式的金融行为,任宣表示放弃上诉机会,律师随即提出保释要求,被判支付6500万港币的保释金,律师在二个半小时后当庭支付。
  12月1号,任宣予以开释,他由此成为本城最高保释金的纪录保持着。
  紧接着,12月15号,华林与若素订婚宴席开幕——
  
  而在这期间,保释回家的任宣安安分分的待着,不出现不折腾不寻找,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若素。
  而那个即将戴上订婚戒指的女子,微笑淡然,从容镇定。
  站在她的身侧,即将成为他未婚夫的男人和她的兄长交换着这样的对话。
  “……她放弃了吗?”兄长问。
  “不,没有,她不会放弃。她是那样的一个女人,即便手脚都被捆绑住,她也会用自己的牙齿咬断对方的喉咙。我所爱的,亦是这点。”未来的未婚夫淡淡回答,然后微笑,反问:“你不是也这样期待着吗,关于她的反抗。”
  “啊,难道不是很清楚的吗?她只有订婚宴这个机会了。”未婚夫回以优雅微笑,耳边黑发之中血色流光飞舞。
  “所以啊,我想看,他们到底能走到如何。”
  谈话结束,两个男人相对而笑,背转身去,眼中各自是自己算计。
  她亦不例外。
  若素从没想过在订婚宴这档子事儿上和自己的兄长有任何违逆,她相信,张以宁绝对能做得到不用她到场就签下结婚协议。
  她也一点儿不怀疑,华林把生米做成熟饭,以及让熟饭再也跑不掉的本事——而她更加不怀疑自己兄长促成这件事的决心。
  现在明显敌强我弱,硬出头只会让自己难办。
  她非常了解这一点。
  
第六十二章
  订婚宴现场定在了本城张家大宅,在婚宴当天清晨,一行人才回到本城。
  若素那三只心肝宝贝之前就被张以宁暂时寄放在了宠物店,李静去处理房子的时候,被她拜托,特意带回了本城,今天一大早知道她要回来,李静特地把三只女王送回来。
  被张以宁特意嘱咐过的保全人员把三只狗身上的绳子和项圈都收走了,才带它们去见若素。
  大老远,豌豆黄就闻到了久违的主人的味道,小东西被绳子套着就用力立起前爪,很凄惨的厉声叫着,绳子一松,就向若素的方向飞奔而去。
  月饼刚开始还愣头愣脑的看了看,一看到豌豆黄一边叫着一边飞奔上楼,它也开始奋爪狂奔,结果安安静静小心翼翼走上去的只有糯米糕。
  豌豆黄刚跑上楼,就被听到声音跑出来的若素抱在怀里,小东西委屈得要死要活,两只大耳朵朝后压得几乎要碰到脖子,一头撞到她怀里死蹭,爪子用力张开,巴在若素身上,叫得就给别人切了它狗腿一样委屈又难过。
  若素手忙脚乱的安慰豌豆黄,还得小心它那完全张开的爪子朝自己脸上毁容性招呼的时候,月饼也一头撞了过来,足足三十斤的肥狗把蹲在地上的若素撞得一个趔趄,就在这时候,一股臊臭的味道渗了出来,身旁一直跟着她的一个女侍楞了一下,惨叫了一声,“呀,它尿了!”
  ——豌豆黄因为太激动,失禁了。
  女侍一脸为难的抱起了挣扎不休的豌豆黄去洗手间,若素抱起逮哪儿舔哪儿的月饼走到屋里,伴随着她的脚步,刚上来的糯米糕气定神闲的跟在她腿边,进了房间。
  看到久违的主人,糯米糕没有象两只小狗一样激动,低低的从喉咙里呜咽了一声,用湿漉漉的鼻子碰了碰若素伸向它的指尖,两只雪白的耳朵向后动了动,它微微张开嘴,含住了若素的指头,若素眨眨眼,忽然神色一敛——
  随着糯米糕的舌头一起碰到她指头的,还有另外一个东西。
  她立刻不动声色的迅速收起了那样东西,用糯米糕当遮掩,在一个就算有人忽然推门进来也看不到的角度,看向了手心里那个被糯米糕衔着,一直送到她手里的东西。
  是一个小小的封成长条形的蜡丸,里面是一张字条,若素迅速看完,眼睛里浮现起一丝坚毅。
  “谢谢。”她对雪白的糯米糕低声说道,弯腰抱住了她,本来被她抱在怀里的月饼挣扎着攀上她的肩头,糯米糕听了主人的道谢,微微侧过头,漆黑的眼睛湿润而温和,它小小声的呜了一声,舔了舔她的指头,就舒服的把头靠在了她的臂弯上。
  狗狗的体温,让她此刻无比安心。
  “会成功的……”她轻声这么说。
  
  这次的订婚宴排场相当华丽,定在本城张家的本宅,所以请了专门的保安公司不算,因为邀请的宾客里政要无数,警署也不安宁,丝毫不敢大意,派了便衣场内场外的巡视,唯恐出个意外,可真担待不起了。
  而这个戒备森严的会场,是若素和任宣唯一的机会。
  但这个机会又几乎是绝望的。
  所有进出人员只能依靠请柬,一张请柬一个人,而且必须要和请柬上的人名对应得上,任任宣怎样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混进会场。
  所以,你们要怎么办呢?
  张以宁非常悠闲的这样想着。
  婚宴定在晚八点,七点半左右,就逐渐有人来了。
  华林和张以宁以及朱鹤在门口迎接重要的宾客,若素则处于种种考量没有让她抛头露面,这次也发了请柬给薛无垢和薛家的六少爷,两个人七点五十一起到的,被华林招呼进去。
  薛家六少爷很不巧前阵子玩太high了折了腰,今天是坐在轮椅上过来的,随侍的是个风韵犹存年纪蛮大的女医师,胯扭得都快掉下来。
  朱鹤看了一眼女医师脚下那仿佛高跷一般的厚底坡跟鞋,在心里感叹了一句:这六少爷年纪不大,没想到居然这么重口……
  张以宁的一生,接触过的人里,向来都是男人妖孽在外,女人妖孽在内,就很少见这么妖孽于外的女人,他先盯着鞋跟看了好几眼,再叹为观止的看了好几眼女医师,戳戳身边朱鹤,小声道:“你看,这个女医师长得跟若素有点像呢。”
  朱鹤闻言张望了几眼,奈何人家留给她的是个后脑勺,她回想了一下,确实觉得刚才照面过的那个女人确实长得和若素有点像,仔细说起来,如果把鞋子去掉,身量也仿佛。
  呃……这么说起来,薛家六少爷对若素怀有那啥啥不可告人的心意这个传言也许……是真的?
  那么,那个六少爷被若素调 教爽了的传闻……也……是真的?
  偷眼看了一下张以宁,稍微想象了一下张以宁知道之后的后果……即便是朱鹤也浑身恶寒了一下。
  立刻打消掉这个可怕的念头,朱鹤抓着张以宁和薛无垢寒暄了几句,就去继续招呼客人。
  现在还没到时间,正厅里没人,倒是两边的偏厅里热烈展开了交际,薛家掌家小姐带着六少爷一过去,立刻就有人围上来寒暄,就在这时,有侍女下来通知,说若素请六少爷上去。
  六少爷看了一眼薛无垢,掌管整个薛家的女人点点头,六少爷和医师就跟着女侍上楼,到了若素的休息间,两个人进来就关上了门,女侍试探着轻轻敲了一下门,就被里面若素一声你等着就好,拦在了外面。
  而屋子里面的情况则是,在关上门的一瞬间,风骚的女医师进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脱衣服。
  而那个号称扭了腰没法走路的六少爷极其敏捷的“蹭”一声从轮椅上弹了起来,抓过轮椅下面暗格里的医药箱递过去,然后就眼睛湿润眼巴巴的看着若素。
  若素接过来一看,伪装成药箱的化妆箱向两边滑开,特殊化妆用具全部陈列其中。
  迅速查看一下,她摸了摸蹭过来的六少爷的脑袋,说了声好乖,对方就乐颠颠的滚到隔壁慢慢回味嘉奖去了。
  安置好化妆箱,若素一边解着衬衫扣子一边回头,映入眼中的,就是一具肌理紧凑结实,线条优雅的男性躯体。
  肌肤的光泽,优雅的线条,以至于每一次起伏,都是她的手指嘴唇和肌肤所熟悉品尝过的,扯下的假发套下,是银色的头发。
  赤 裸着身体,把衣服丢到她手上让她换上,男人一边扯着脸上的特殊化妆用的肌肤贴膜,一边好笑的看着她,从双唇间滑出的声音慵懒黏腻,“Girl,我知道我身材美好,不过以后你有得是看的时间,所以,现在我们先把正事解决掉,OK?”
  这样笑着说话的,只有任宣,再无旁人。
  说着,他去拿轮椅暗格里的衣服,在走过若素身旁的时候,被那个女子狠狠的用力拥抱了一下。
  熨帖上他肌肤的,同样是所熟知的,女子温度略低而柔软的肌肤触感。
  非常想就在这个时候把她拥抱在怀里,但是,有别的事要做。
  若素也非常清楚这一点,一个紧得几乎窒息的拥抱之后,她松手,两个人相背而立,投入到彼此的工作中。
  穿好衣服,若素换上任宣穿来的坡跟鞋,结果一脚踏下去,本来以为该踏上的部分却没踩到鞋底,一路向下,差点扭了脚,任宣在那边刚把裤子穿上,转头看她一脸困惑,笑了一声,半跪在她脚下,手势轻巧的帮她把鞋子脱下来,笑道:“这是有机关的,看上去跟很高,其实是平跟,不然我这身高可瞒不过去。”他说着的时候,手底下一点不满,在鞋子上轻轻按了几下,一阵弹簧响,他握住若素的脚踝,小心又轻巧的为她穿上了鞋子。
  若素安静的看着半跪在她脚下,正认真为她穿上鞋子的男人。
  忽然就有一种感觉,他和她必能携手白头,不畏惧一切艰难。
  调整好的鞋子穿起来高度大小正好,站起来和之前任宣进来的个字一样,若素满意的走了几步试了试平衡感,任宣已经快手快脚的准备好了化妆用具,等若素一坐下,立刻给她围上桌布,开始在她脸上涂抹。
  中间若素担心的问了一句,你真能搞定吗?任狐狸哼笑,九条尾巴得意的甩成电风扇态,说你小看我了吧小看我了吧,我被放出来到现在就研究这一个妆来着,对着按着你的脸做出来的模特画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遍了,再说,本来就是以你为模特研究出来的特殊妆面,放心,搞定很容易。
  好在任宣向来吹牛也只吹二分,大概四十五分钟之后,镜子里呈现的脸,就和刚才走进来的任宣的脸看起来一模一样了。
  端详了一下她的妆面,确认没有问题,任宣把她一推,转过头去叫六少爷,然后在六少爷出来之前转过头来跟她说,记得胯扭的用力一点哦==+
  若素只觉得头上黑线刷刷的一排一排往下掉。
  出门之前,任宣搂住她的腰,在她耳边轻轻呢喃,“……很想吻你。”
  但是不行,她脸上现在有妆容,亲吻一下,就可能输掉这场赌局。
  他们在此时接吻亦是奢侈。
  回头回他一个微笑,若素转身而出。
  门扉在他面上掩阖。
  银发的男人退回到座位上,脸上面对若素时候温柔的表情退去,他悠闲交叠双腿,修长指头拢住膝盖,等待着属于自己的舞台,在片刻之后启幕——
  现在一切都按照着他借助糯米糕传递给若素的计划进行,毫无偏差。
  
第六十三章
  
  在关上那扇休息室的门,向楼下走去的时候,随着和恋人渐行渐远,若素由衷的感觉到,身体的内部开始有了一种骚动一般的情绪。
  短短几秒,从背离的第一步起,心跳就变得剧烈,每远离恋人一步,胸腔里的搏动就越发剧烈,
  最后就有若烧灼了一般,开始疼痛蔓延。
  若素几乎以为再这样下去,心早晚会从腔子里吐出来,结果,踏下楼的一瞬间,一切又都如同惶急起来时候一样,毫无预兆,安静了下来。
  那是一种踏入了自己的战场一般的觉悟。
  任宣已经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接下来,就是她要做的事情了。
  是非成败,都在看她。
  依照那个男人的性格,穿着这套裤装,他会以怎样的姿态和神情走进来呢?
  随着前进的步伐,关于那个男人的一切就慢慢从心底蔓生了上来。
  他是那样笑着的,对,然后会经常挂上这样的一个表情……
  随着记忆里呈现的关于任宣的一切,她慢慢调整自己的姿态,结果,当到达电梯口的时候,六少爷正要回头嘱咐她几句,看到她的时候陡然楞了一下。
  ——他居然没有办法立刻分清身后站立着的人到底是若素还是任宣。
  然后那个戴着黑色假发的女子对他微笑了一下——纯然任宣式的,微妙而准确的拿捏到了他扮成女子应该有的样子,将他推入了电梯之中。
  赶下去的时候,六少爷找来一个侍者吩咐了一句,说自己忽然腰疼得非常厉害,要先回去,侍者立刻去通知,过了一分钟左右,华林向这边快步走来。
  眼睛里映出华林身影的一瞬间,若素本来平复了的心跳又陡然漏一拍,她下意识的攥紧了手里冰凉的金属。
  幸好华林没有正眼看她,就顾着问六少爷的状况,六少爷挤眉攒眼的,装疼装得十分象,华林当机立断,吩咐送六少爷去医院。
  接到华林的指令,若素就推着六少爷的轮椅急走而去,脸上一片半真半假的惶急。
  推着轮椅从张以宁和朱鹤面前经过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有点僵硬,差点一脚踏到了自己宽大的裤腿。
  就在她经过张以宁身边的时候,张以宁忽然叫住了她,“稍等一下——”
  这四个字一出口,一刹那,若素脑子里轰的一声,直觉的觉得是自己被发现了,她停在了张以宁面前,看着那个温雅男子嘴唇张阖,说了一句什么,她觉得自己应该听到了,但是脑子里浑噩一片,不能分辨那些个字句之间到底是什么,就是不住的拼命点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还是不对,就看到张以宁脸上浮现了一线满意的神色,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
  逃出来了!
  脑海里浮现出了现在这么说还为时尚早的一句话,但是不知怎的,从张以宁视线里逃脱的一瞬间,若素心里就非常明确的知道,安全了。
  这是一种直觉。
  她过于专注的推着六少爷的轮椅向大门外疾步快走,没有注意到自己和一名身材修长的男子翩然擦身而过,也不知道自己正和一场风波擦身而过。
  
  张以宁对于从自己面前走过的,这个“长得和自己妹妹有点象的医师”也就多看了几眼,尽了主人的义务叮嘱过后也就放人了,倒是他身边的朱鹤下意识的对那道远去身影多看了几眼。
  总觉得……有点微妙的在意。
  就在她下意识的想要叫住若素的时候,那个和若素擦身而过的男子,席卷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那是她生命中持久而绵长,永恒的痛楚。
  白色衬衫,黑色风衣,漆黑的头发,有着精致美貌的青年,臂弯里一抱鲜红如血的玫瑰。
  刹那须臾,他和她之间便只有了彼此。
  谢移。
  谢移谢移谢移……她默默在心里念了无数遍他的名字,看着他含笑而来,在自己面前站定,那样温柔笑意,和遥远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朱鹤下意识的伸手,想在身侧捞到些什么——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要握住什么,结果轻轻握住的,是身边男人及时伸过来的手指。
  温度正好,触到她掌心深处。
  于是就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她轻轻反握张以宁的手指,绽开笑颜如花,向对方颔首为礼。
  走到她面前,站定,谢移把手里的花递向她,在她伸出手的刹那,抓住了她的手腕。
  朱鹤没有动,只看到那个男人握着她的手轻轻吻上。
  落在手背上的嘴唇触感,柔软冰凉。
  沿着手背一线,男人的声音攀爬而上,如无形的线,缠绕反复。
  他对她说,无论经过多长时间,他都一定会回来,从张以宁的身边,带走她。
  嘴唇离开她手背的时候,谢移笑意温柔清浅。
  你是我的女神,从来都是。
  他递给她小小一把保险柜钥匙,眼神平静。
  “谢移欠你的,这次,也已还清。”
  本来就属于你的,今日,交还到你的手上。
  说完,他挑衅一般看向朱鹤身旁的张以宁,微微抬高了下颌,犹如大型猫科猛兽优雅的示威。
  总有一天,我会带回她。谢移无声向张以宁如此表示,而那个稳重温雅的男子对于他的挑衅,只是微微一笑,仿如深海,将他所有的敌意全部包容。
  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张以宁微笑着回敬。
  谢移凝视他片刻,笑起来,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朱鹤,他礼貌颔首,转身而去。
  望着那个离去男人修长背影,朱鹤楞了一楞,转头下意识的看向张以宁,后者对她温和微笑,拍拍她的背,说帮我上楼去看一看阿素,也该下来了。
  朱鹤点头,飞快的走去,手里紧紧握着谢移交还给她,冰冷的钥匙。
  有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会号啕大哭,但是,她只是挺直了脊背,眼睛里干涸而没有一点湿润的痕迹。
  她已然不是当年的朱鹤。
  在这一刻,她无比深刻的如此认知。
  为了缓和心情,她是从楼梯上去,刚接近楼上的休息室,忽然就听到门里一声巨响!
  在她之前,华林上去来接若素,那么,现在是怎么回事?
  朱鹤只楞了一下,就立刻向休息室飞奔而去——
  
  被张以宁放行,若素得了特赦一样飞速推着六少爷出了门,上了六少爷自己准备的车,若素立刻虚脱一样瘫在了座位上,这时候空荡荡的脑子里才慢慢回过味来张以宁说了什么:他嘱咐她,到了医院立刻通知这边,六少爷的情况。
  想明白了原来是这句,若素更加虚脱一样瘫在了前座上,手掩上眼,低低笑了起来。
  她真是的……
  汽车向机场一路飞奔,一直窝在车里的李静把若素拜托她从房子里拿出来的身份证护照之类的东西交给她,还有一张写着电子机票信息的纸条。
  她有些疑惑的看着机票,李静解释到,说是任宣安排的,任宣怕张以宁发现了若素不在之后立刻去机场逮人,让她先走。
  她并不是个愚蠢到会说出狗血电视剧里“不不,我要和你一起走”这样台词的女人,所以,她略微思索了一下,就开始自顾自的在车里卸好了妆。
  然而,心底还是有一点微微的惶恐惆怅。
  被禁锢到今天、看着恋人被陷害入狱而毫无反抗能力、对于这个计划的担心,种种强行被压抑下来的不安,终于在此刻爆发开来。
  把假发之类的东西都踢到脚边,她捏着那张纸条,整个人蜷缩在后座,把头埋在膝盖,一双眼看着车前方不时闪过的关于这个城市灯光霓虹的流光溢彩,觉得整个人是热的,却又从心里向外的冷。
  又亢奋又萎靡,又高兴又惆怅——这样复杂,矛盾,就是她现在的心境。
  高速行驶的汽车里,这妖娆妩媚的城市被逐渐抛诸脑后,而那个现在还身陷在深宅大院里的恋人,也越行越远。
  我会好好的,那么,请你一定也要好好的。
  到达机场的女子,回身转望来路,如此虔诚的祈祷。
  
  任宣百无聊赖的坐在休息室里,等一会儿正主上门。
  随手抓了个旁边桌子上摆放的苹果,他上上下下的抛着,唇角含笑,等待下一个推开门进来的人。
  会是谁呢?
  张以宁?朱鹤?或者是……华林?
  等了一会儿,有人礼貌敲门,传过来的声音柔和好听,“阿素?准备好了吗?”
  银色刘海下黑色的眼睛优雅眯起。
  是华林。
  想象了一下片刻之后的场景,任宣唇角不禁泛起一线轻笑,他抓住手里的苹果结结实实啃了一口,扬声道:“请进。”
  外面沉默了大概一秒,随即华林推门而入,在他进门的时候,先扫了一眼任宣,再极快的扫视了室内一周,没有发现若素之后,华林心下立刻了然——若素已经逃了。
  这段期间只有六少爷上来看过若素,而在看完若素之后立刻离开,稍微一联想就能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
  华林当机立断,根本不和任宣废话,转身就朝外走去。
  
第六十四章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九月三十日全文锁
等风头过了再开
以上  华林当机立断,根本不和任宣废话,转身就朝外走去。
  非常好,立刻出去追人不和他唧唧歪歪,明智的选择。
  任宣面不改色的在心里为华林叫好,却听到门吱呀一声响,那个刚才还被他夸奖明智的男人转身折返,走到他面前。
  在华林走过来的时候,任宣还有余裕对他充满挑衅的一笑,然而当那个男人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就笑不出来了——
  华林毫不犹豫,一拳直接揍向了他的脸。
  就算防备也防备不了的任宣毫无抵抗能力的被一拳揍翻在地,椅子带着后面桌子柜子和上面盘子杯子,轰隆隆的响成一片,任宣跌在一片碎片里,本能撑着地面的手掌上传上来一阵潮湿黏腻。
  大概是一下子撑到碎片上了,弄破了吧。
  无所谓的想着,任宣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
  华林秀丽的面容上没有一点表情,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任宣,嘴唇抿着,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透露着一种冰冷而近乎暴戾的气息。
  任宣慢慢撑着身体站起来,才感觉到嘴里也是一股苦涩,张嘴一吐,连着一大口血沫吐出来的,还有一颗牙。
  唔,幸好不是门牙,这是唯一的庆幸吧……
  任宣甩了甩手,看着华林,脸上似笑非笑。
  “……说真的,张以宁也就罢了,我可不认为我有任何被你揍的理由啊。”说完这一句,任宣立刻一拳揍了回去。
  华林略一侧头,利落躲开,脚下一勾,一拳结结实实揍在了任宣的肚子上,任宣疼得一龇牙,被上半身一蜷的当儿,华林毫不客气的一抬脚,膝盖顶在他胸口,任宣整个人就被蹬了出去,撞到更衣室的门上,轰然巨响,陷了进去,落在一堆缤纷多彩的礼服之中,立刻就呕了出来。
  这几下完全不能平息华林的愤怒,他大踏步的走过去,抓起任宣的领子,对着他现在勉强还称得上完好的另外半张脸正要挥拳下去的时候,大门被碰的甩开,朱鹤急冲冲的冲了进来——
  房间里台风过境一般的惨景让若素楞了一愣,一转眼看到华林和被华林拖在手里的任宣,她瞪大眼睛,随即猜到了来龙去脉,就在这时,抓着已经完全不能反抗的任宣的领子,有着秀丽美貌的青年对着年轻的女子眯起了一双本就狭长优雅的眼睛,漆黑笔直的鬓发里若隐若现的血色流光配着他勾起的唇角,忽然就有了一种残酷的美感。
  他轻笑着说:“朱鹤,能麻烦你过一会再进来吗?”
  “……我过一会儿再进来,他命就该交代了吧?”
  看着满地鲜血和在华林手里连血带胃液一起呕吐的任宣,朱鹤十分相信,如果不是自己听到巨响冲进来,任宣再过一会儿能不能完整真是个谜……
  朱鹤皱眉,拨了手机叫张以宁上来,华林啧了一声,把任宣丢了下去,任宣一接触到地面,立刻扶着地面大吐特吐,吐了好一会儿,才止住,随便从身旁被他撞倒的礼服里拣了一块掉下来不知道的什么配件,擦了一下嘴,抬头看向华林和朱鹤的时候,脸色虽然苍白,但是却笑得没脸没皮的无所谓。
  “啊咧,如果是这几拳能让你打消对若素的念头,我其实不介意的。”
  他这话刚一出口,脸上还噙着无比温柔的微笑,华林抬脚就向他胸口踢了过去,他现在根本动都很难,就下意识的侧头闪过了脸,也幸亏朱鹤手疾眼快,一把拽住华林死命向后拖去,这一脚从任宣腿边扫了过去,一脚踢倒了一个旁边一个柜子。
  很好,这一脚要是踢实了,任宣立刻能变狐狸皮。
  朱鹤几乎是用整个体重吊在华林手臂上,尖叫着你冷静之类在这种场景下完全没有任何作用的话,然后两个人对面的倒地狐狸继续不知死活的继续挑衅。
  “好吧,就当补偿你被人甩了好了。”狐狸大爷一副我很温柔我很善解人意的表情,华林侧了侧头,脸上绽放的微笑越发透出一股纯真冷酷味道,拖着朱鹤就向前走,起脚就要踹,刚一抬脚,一个温雅男音喝道:“华林,住手!”
  张以宁的声音。
  华林楞了一下,停手,向门口看去,急匆匆跑来的张以宁拧着眉头看着屋内一片狼藉,扶着旁边墙面颤巍巍慢慢一点点蹭起来的任宣在张以宁扫向自己的时候,心情很好的“嗨”了一声,挥舞爪子示意。
  心里觉得就照任宣这表现,自己要是华林,也得揍他个生活不能自理,张以宁跑过来抓住华林向后拖,这次华林没有反抗,被他按到了没有被波及到的一张沙发座上,华林顺从的坐下,一双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对面的任宣。
  任宣终于完全站稳,他晃了晃乱糟糟的脑袋,就对面前的三个人露出了一个肆意妄为懒洋洋的笑容。
  “嗨,张总,您说过吧,要我依靠自己的力量站到你面前,对不对?”
  微笑,银发下的面庞虽然半边高高的肿了起来,但是那双眼睛里透出来的光彩却异常坚定。
  哪,我已经站到你面前了,你要求的事情我已做到。
  笔直的看向张以宁的眼睛里,传递着这样毫不畏惧的眼神。
  我可以让她幸福和我自己都,非常的幸福。
  比起你能给她的幸福,要真实无数倍的幸福。
  是仅只有我所能给她的幸福。
  和任宣对视了片刻,张以宁慢慢的微笑起来,他看了看华林,后者脸上那种令人生畏的冷酷微笑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空白。
  感觉到了他的视线,华林面无表情的抬眼看他,然后慢慢垂下眼。
  张以宁在心里轻轻叹气,知道华林在此次的对阵里,已经认输了。
  不过,今天这场,确实漂亮。
  就连张以宁也不得不如此承认。
  若素现在恐怕已经上了飞机,他们又不能把任宣扣在这里,简言之,暂时他们什么办法都没有。
  做得实在很不错。
  他对对面的银发青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赢了。”
  任宣咧嘴笑了起来,打了声招呼,在之前就被关起来的三只狗在糯米糕的带领下破开隔壁的房门跳了出来,任宣弯腰捞起豌豆黄,招呼了一声,一人三犬慢慢摇摇晃晃的向门口走去,他咝咝的吸着气,然后在经过门口的时候,转头看向门内的三人。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近乎于讥诮的表情、
  “对了,这次关于我自己的事情,我不会向任何人追究,就当是……我送给张家的聘礼吧。”
  说完,他扬长而去,只留下了一个向身后摇了摇手的背影。
  在他回头这么说的一瞬,华林的眼神冷冷一闪,慢慢吐出一句话:“……就该让他死在牢里才对。”
  张以宁没有说话,只是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低低问了一句:“……你要放弃吗?”
  “……不。”华林低低的说,秀丽容颜上一线森冷。“我不会放弃的。”
  有了恋人又怎么样,结婚了又怎么样,完全不成为他的障碍。
  说罢,华林无声又坐了一会儿,起身离开。
  “……我真心的觉得他们不如3P去算了。”朱鹤望着决然的程度丝毫不下于任宣的华林的背影,吐出了一句话。
  好吧,虽然真的3P了,任宣会比较可怜一点就是了……
  怎么说呢……这算是执念么?
  张以宁听了她的话,顿了顿,问道:“……什么是3P?”
  朱鹤脚下一滑,抬头看他,张以宁一脸无辜,她只觉得一口鲜血憋在胸口,她眨眨眼,张以宁眨眨眼,她最后只能悲愤的拍拍他的肩,说:“……算了,你忽略这个问题吧。”
  抓住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张以宁看着她,然后伸手,紧紧拥抱住了她。
  把她抱在怀里的男人,呼吸之间,有着一种惆怅而寂寞的节奏。
  因为,那个等于是他一手养大的女子,终于脱离了他的庇护吧。
  哪,他本来因该可以做一个好父亲的。
  朱鹤忽然就觉得眼角酸涩。
  “……还有我呢……”她低声说,抱紧了他。
  是啊,他还有她,她也还有他。
  这便是,幸运了。
  
  顶着一张肿起来老高的脸,带着三条狗,任宣旁若无人的从大宅里踱了出去,这时候客人差不多都到齐了,衣香鬓影名流云集之间,不少人认出了这个身穿宽松休闲衬衫,吊儿郎当晃晃悠悠一身狼狈朝外走的男人正是任宣,立刻,细小而有节制的喧哗便如同涟漪一般荡漾开来。
  呀呀,这也算是找给张以宁的麻烦了。
  任宣恶意的如此想着,一瘸一拐的出了大门,抬手叫了辆出租车,把三只狗塞到后座,就朝机场而去。
  不管前排的司机拼命从后视镜里向后窥探的眼神,任宣龇牙咧嘴的把半张肿起来老高的脸贴在玻璃上,总算觉得舒服了一些,插在口袋里的指头默默拨弄着裤袋里几张卡片。
  ——这就是现在的他所有的财产了。
  他被禁止,终生不能再参与他热爱并且为之倾注了全部心力的职业。他的恋人为了他,倾家荡产——他们为之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
  终于,能在一起了。
  即便现在已分文不名,任宣依然满足的发出喟叹。
  他的前方透过玻璃渗进来的,是优雅霓虹,流光溢彩。
  任宣慢慢幸福的闭上了眼睛。
  前方有若素在等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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