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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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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前世今生

一桩离奇命案,将省内知名的刑侦专家和破案高手们,弄得聚集一堂而且一筹莫展。

“先来了解一下,死者秦慕白的履历背景以及生活习惯与社交圈子。”

幻灯片开始放映,伴之以一个女警清脆声音的解说。

“秦慕白,男,现年二十九岁,汉族,陆军中尉军衔,国家级射箭运动员。父亲是某陆军集团军少将军长,母亲是某民族学院音乐系教授。早年,他在父亲的影响下进入某国防科技大学求学后进入军队,自幼酷爱射击,并在射箭方面拥有出人一等的天赋,后来成为一名射箭运动员,多次在重大比赛中斩获奖牌。家境优越至今未婚,蜚闻较多女友不固定。”

幻灯片放映出一长串不同的美女照片,其中居然不乏小有名气的明星、模特与富二代千金。有不少是男女合影,其中那名英俊潇洒的青年男子,就是让他们头疼不已的死者秦慕白了。

下面发出一阵轻微的议论:“原来是个将门虎子,风流的富二代公子。”

“说说他的社交圈子和生活习惯。”

“秦慕白常常自称‘命犯桃花’。他拥有军人和运动员的双重身份,再加上家庭的影响与广泛的个人爱好,因此社交圈子比较大。除了体育界和军界的一些人,还不乏政界与艺术界的人。另外,他业余爱好健身搏击、钢琴、书法、古典乐器以及美女香车。值得一提的是,但凡是有所涉猎的,他必然精通。”

说到这里女警的脸上略微一红,和台下的许多刑侦专家一起想到了一个问题:这句有语病,“美女”也能精通么?

“这家伙简直就是个妖孽嘛……”有人这么说道,话中隐隐透出一股子嫉妒的酸味儿。

“回到我们最根源的问题上来。这妖孽……这个秦慕白,究竟是怎么死的?”

“死因非常奇怪。”女警说道,“他死在自己的卧室里。当时,他刚认识不久的模特女友正在浴池里泡澡。而秦慕白则是在卧室里弹琵琶,曲声嘎然而止,而他也就在这时突然暴毙了!”

“尸检报告怎么说?”

“死者身体非常健康,没有任何疾病,尸体及现场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博斗与谋杀的痕迹。表面看来就像是……当他弹琵琶的时候,生命突然就终结了!”

现场诸多刑侦专家们同时拧起眉头,一些人交头结耳,一些人面面相觑。

“看来有可能是一棕高科技杀人的谜案,凶手的手法相当之诡秘,有待我们查证。”

“咳……我说,这妖孽不会是突然灵魂穿越了吧?”

大家顿时一怔,整齐的扭转脖子来看向那个发出不和谐声音的家伙,整齐的一瞪眼:“严肃一点!”

……

贞观十年冬某日,傍晚,阴风怒号。

广袤千里的关中平原,一座山峰刺破苍穹拔地而起,与南面秦岭遥遥相望。

群峦起伏,冈峰横截。山名“九嵕”。

命犯桃花的秦慕白就站在九嵕山的半山腰上,放眼望着狂莽奔放的原野与雾霁山峦,眉头锁起脸色似乎不那么好看。

如此壮丽的景致,换作是往日他必然是一副登高怀远心旷神怡的心情,指不定就会吟出金老爷子小说中的那一句“地震*一派江山千古秀。”

可是现在,他却有点冷嗖嗖瓦凉凉的感觉。

没有桃花,但江山的确是千古秀。但要是自己也“千古”了,那就不好玩了。

一天前,秦慕白还是21世纪一名出色的射箭运动员,并拥有陆军中尉军衔享受军官待遇。优越的家庭环境令人羡慕,成功的人生也才刚刚起步。

可是现在,他却成了一名唐朝的士兵!

巧合的是,唐朝的这名士兵也叫秦慕白,今年虚岁十九,而且和他的长相身裁完全一致。有所差别的是,慕白是他的字,原名叫秦亮。

“前世今生”,这是秦慕白唯一想到的解释。

“不就是为了营造一点上床前的气氛、展示一下我的才艺弹了一曲琵琶么?至于把我的‘灵魂’弄到唐朝这旮旯来,变成一个守墓的小兵吗?……也不知道是谁在管理时空位面,一定是个喜欢恶作剧又缺乏创意的白痴。”皱了皱眉,秦慕白吹着关中冬日的寒风,拉紧了身上单薄的军服仍有些瑟瑟发抖。

灵魂穿越!

这对秦慕白来说,简直是诡异不可理解!

不仅如此。

两世秦慕白的灵魂,好像是“融合”在一起。现在这副身体里,拥有两世的记忆与技能。

比如,现在这副身体的力量仿佛是叠加了起来,变得力大无穷。而且就如同会骑自行车会游泳一样,他能够轻松熟练的使出一套马战枪法!

再比如,现在他还想起了自己现在的身世——来头仿佛不小!

秦亮,字慕白,大名鼎鼎的大唐战神秦叔宝的三儿子,那套马上枪法就是自幼跟着父亲秦叔宝学来的!

不过,秦慕白是继室小妾生的庶子,他上面有两个嫡出的哥哥。在重视长幼嫡庶的封建时代,豪门庶子连继承家业的权力也没有。而且,秦慕白好像并不受秦叔宝和两位长兄的待见,因此早早被赶出了家门扔进了军队任其自生自灭。而且以秦叔宝在大唐的威名和影响力,秦慕白居然连个军官头衔也没捞着,只是一名普通的御林军小卒。

至于原因,秦慕白却是记不太清了。看来这一世的记忆在某些地方有点支离破碎。

“不行,我要再穿越回去!”秦慕白无比坚决的想道,“刚接到通知不久就要参加一场重要的射箭赛事,新买的宝时捷还没有开足五百公里,那个才认识不久的模特女友说不定还在浴室里洗白白哼着浪曲儿等我……更要命的是,我以这样一种方式离奇的‘千古’了,老爸老妈还不急得发疯?”

在半山腰吹了一阵冷风后,秦慕白毫不犹豫的钻进了居舍里,操起了一面曲项琵琶,开始弹奏琵琶曲。

皇陵经常举行一些祭祀,自然不差乐器。而曲项琵琶,就是流行于唐朝时代的一门主流乐器。秦慕白从小受母亲的熏陶与培养练就了一些乐器而且水平不低,算是一门才艺。

秦慕白的这一生,似乎早已注定与“弦”结下了不解之缘。自幼在母亲的培养下摸多了“琴弦”,后来又对“弓弦”有了特别的喜好与天赋,并最终成为了一名职业射箭运动员。

“咱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不管怎么样,这个世界不属于我。在21世纪还有N多的事情要办,我的美好生活也才刚刚开始,怎么能窝在这个唐朝的旮旯山里,守着一座冷冰冰的坟墓终老一生?”

这里没有桃花,却有坟茔。

说到这一座冷冰冰的坟墓,可不一般,连秦慕白也为之动容。

有唐一代,君王陵寝都依山为陵凿壁为宫。现在这座壁立千仞的九嵕山元宫里,躺的可是声名赫赫的千古一后——长孙皇后,现任大唐皇帝李世民的结发妻子。

陵名:昭陵!

半年多前长孙皇后仙逝,两个月前才葬了进来。从而唐朝秦慕白的悲剧人生也就开始了——由一名光荣的中央警备团战士(皇宫御林军士兵),成了划时代的守墓人。

说起来,长孙皇后除了一世贤名为后世所称颂,生前更是一个幸福的女人,用“集三千宠爱于一生”来形容她并不为过。她死后,李世民依据爱妻“因山为陵”的遗言,将其埋葬在九嵕山,并在元宫外的栈道上修建了起舍,命宫人士卒居住其中。因为皇帝李世民一直不肯相信年仅三十六岁的长孙皇后已然仙逝,一向接纳忠言的他不顾许多大臣的劝谏,一意孤行直接派宦官和御林军军士来昭陵元宫侍奉和保护皇后。

派用活人,连秦始皇的那种兵马俑都不用了!

仡今为止,这是个创举。

不管后世如何诟病李世民的风流与好色,但至少此刻,他对长孙皇后的深情毋庸置疑。

可这一切,秦慕白都没什么兴趣去关心,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拼命的弹琵琶,希望能够再穿越回去。周围的人怎么看他怎么议论他,也一概不在乎。

铿锵悦耳的琵琶声响彻在雄壮恢弘的昭陵山际。精神生活极度空虚的守陵宦官和小卒们,都静静的听着这曲子,时而热血沸腾,时而悲戚莫名。

同时,大家不约而同的想到一个问题:那个秦三郎不是两年前骑马摔下来被马蹄踩坏了脑袋变得有点不利索了吗?怎么发烧躺了两天反而变得机灵了,还能弹得这样一手好琵琶?……

几天以后。

秦慕白一向是个自信而且乐观的人,但此刻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绝望和崩溃。

弹了几天的琵琶手指都磨破皮了,自己仍然窝在这间斗室里没有穿越回去。而且,再好听的音乐反复听上千百遍,也会让人觉得是夺命的噪音,终于有人来找他投诉了。

来的是一个异常高大结实的大汉,身高至少有一米九,体重在一百公斤以上,络腮胡子炭黑脸庞,铁铸的肌肉充满爆炸性的力量,威风凛凛如同一尊魔神。为人却很憨厚,名叫宇文洪泰,是唐朝这一世秦慕白的同袍和最好的朋友。

“小白啊,你最近没被鬼上身吧?俺看你浑身上下不对劲。你啥时候学会了弹琵琶?”宇文洪泰托着一碗酒,眨巴着铜铃一样的眼睛问道。

“不许叫我小白。”秦慕白手里也托着一碗酒,用来祭祀的宫廷酒水固然珍贵香醇,可这种没有经过蒸馏的白酒度数实在太低,他就把它当啤酒喝了。

“咕噜”一碗下肚,秦慕白长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摇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

“呃?”宇文洪泰一怔,咧牙笑,“那不说了呗,喝!喝死算交待!咱们被调到这里来守墓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指不定这辈子就在这里过了,还计较个什么屁!好在这里啥都没有就是不缺好吃好喝,跟它们拼了!”

“喝!”秦慕白一肚子郁闷没人说,敞开肚皮了大喝。

第六碗下肚,宇文洪泰的眼睛直了:“我的个娘亲,我没看错吧?你以前可是半碗就脸红一碗必倒地,今天这是怎么了,当真鬼上身?”

“少废话,喝!”

“啧啧……”宇文洪泰是个神经大条的粗汉子,也没深究,摇头晃脑的道,“想当年,俺祖上的那个大英雄也像小白你这样能喝……”

“再叫我小白跟你急。”

“哦,老白……想当年,俺祖上的那个大英雄也像老白你这样能喝……”

秦慕白苦笑的摇头。这番话他这几天听过不止百回了。据宇文洪泰自己夸耀说,他是“关陇贵族八大柱国”之一宇文氏的旁枝后裔,可惜家道中落了,沦落到自己这一辈只能当个禁卫军小兵。

大唐皇宫御林禁卫军可不是谁都能当的,一般都是仕族子弟来充当。秦慕白的父亲是秦叔宝这不必说,宇文洪泰出身于关陇贵族后裔的事情,很有可能是真的。

第2章 霸王卸甲

十五碗下肚,宇文洪泰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开溜了:“不跟你这疯子喝了,跟酒有仇似的。俺回去歇着!”

“挺尸!”心情郁闷的秦慕白一把扔了酒碗就翻倒在了床上。

宇文洪泰心里一寒就想到了躺在元宫里的长孙皇后,缩了缩脖子闪了出来。

出了门走出数步,宇文洪泰被冷风一吹清醒了不少,尿意却上来了。迷迷糊糊的走到栈道边准备小解,却听到一阵隐约的马蹄声。循声望去,十余骑在夜色弥漫的山路栈道上翩然而来。

烟尘飘染,骑术精湛。

“谁啊?……一群穿着素服的平民,居然敢在昭陵放马奔腾,活得不耐烦了?”宇文洪泰一哆嗦系好了裤子,大步往栈道上走去雷声大吼道:“来者何人,居然敢在昭陵地界纵马,活腻了?”

“逆贼大胆——”

快马如电,一柄煞雪横刀架在了宇文洪泰的脖子上,吓得他浑身一哆嗦酒意全无。赫然看清眼前来人,宇文洪泰的眼睛都直了浑身一软跪倒下来:“陛、陛下!”

来者居然是大唐皇帝——李世民!

“不知者无罪,放了他。你们都留下也不必惊动其他人,李君羡随朕进昭陵。”

昭陵戒严闲人回避。大唐皇帝李世民和李君羡二人下了马往陵寝走去。

天色已晚,李世民在长孙皇后的墓前坐下,看着厚重的石门,英果沉毅的脸庞之上平添一丝罕见的凄怨之色。

李世民也没有带什么祭品,而是拿来了一面琵琶,手拿一枚金挠拨响了弦音。

“婢儿(长孙皇后小名‘观音婢’),今天是你的生辰。人都说死者已矣只记忌日,朕却不管这些,因此特意微服私行出宫来看你。朕在皇宫中搭起层观眺望你的元宫,却被魏征教训了只好拆去……罢了,不说这些。这是你最爱听的曲子,今日朕就弹给你一听算是送给你的生辰贺礼。”宛如情人聊天的低语了几句,李世民横抱琵琶,开始演奏琵琶。

一首低沉悲戚婉转菲恻的琵琶曲,响在了昭陵的天空。李君羡远远的听着,不禁黯然神伤摇头嘘唏:“陛下真是个性情中人,对皇后的感情也太深了。这曲子,听得我这杀伐汉子都要流泪。”

睡得迷糊的秦慕白恍惚听到几声琵琶响,如同条件反射一样伸手将琵琶拿了过来抱在胸前,一抖手拨响了琴弦。

“不行,我一定要再穿越回去!”

寂静的昭陵夜空,突兀的响起了两种琵琶声。

在大唐贞观时,琵琶都是用“木拨”或“铁拨”弹奏的,曲音不免断断续续而且婉转有余激扬不足。秦慕白“推手为琵,引手为琶”以手指拨弦声音连续辗转。而且他弹奏的是一曲《霸王卸甲》,就是当初灵魂穿越时弹的曲子——典型的激昂武曲,*的曲调马上就盖过了李世民的宫廷雅乐。

不远处的宇文洪泰顿时傻了眼:老白啊老白,你好好的“挺尸”就是了这时候弹什么鬼琵琶,惊扰到皇帝也就算了,声音居然还盖过他……呜,死定了!

李君羡深吸了一口凉气,咬牙恨道:“臣去看看是何处狂徒如此大胆!”

“慢!”

李世民斗然起身将琵琶交给李君羡,扬了一下手示意他耐心倾听。李君羡只在恨得牙痒痒,哪里有心思听什么曲子。

李世民却是琵琶曲乐的爱好者与大行家,潜心听曲表情渐渐变得沉寂,继而现出惊讶的神色。

《霸王卸甲》成曲于明清时代,全曲共分十六段,取裁于西楚霸王最后乌江一战的情景。前面一大部分都是描述升帐点兵、结营作战的情景,因此慷慨激昂铿锵有力。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激昂的曲风加上秦慕白娴熟精湛的演奏技巧让人身临其境。身经百战的李世民仿佛回到了当年某个金戈铁马的激情战场,豪情澎湃的手提天子剑,身先士卒人马如电,千军辟易血肉横飞!

后面一段四面楚歌和霸王别姬的桥断,则是婉转低沉、悲壮戚怆,“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流不尽的英雄血,斩不断的绕指柔。长孙皇后的音容笑貌,隐隐浮现在了李世民的心头。

“朕坐拥万里江山睥睨天下,却留不住薄命爱妻知己红颜……”

突然一声四弦齐奏,如裂帛划空嘎然而止,一曲终了万寂无声。

李世民恍然回神表情微变,虽刀枪剑雨也不为所动的他,禁不住轻轻的颤抖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低吟道:“真是神乎其技!而且这曲子与朕的心境是如此相合,当为朕之知音!——看看去!”

李君羡惊讶的挑了挑眉头,心忖:我跟随皇帝御前护卫了这么多年,很少看到他像现在这样耸然动容!

酒虽然淡,后劲却是十足。躺下以后的秦慕白已经醉得差不多了,手里却没停着,迷迷糊糊没完没了的弹着《霸王卸甲》。

房间里一片狼籍,用来祭祀的美酒坛子散了满地,桌上杯盘凌乱,床上躺着一个酒气薰天的醉汉子在弹琵琶。

李君羡先是轻轻的推开了门,看见眼前这副情景不禁火大,杀气腾腾的瞪了秦慕白几眼,很有一股拔刀宰了他的冲动。下一刻,他却又有些惊住了,盯着秦慕白的脸庞瞪大了眼睛,表情变得非常惊讶。

“怎么了君羡?”李世民走了进来问道。

“陛下,这小卒……”李君羡惊讶道,“和翼国公秦叔宝长得极像!”

“嗯?”李世民略感异讶的轻皱了一下眉头,不动声色的摆摆手,“你去找人查问。”

“是……”李君羡拱手应过退出去,关上了门。

软底云靴步履轻盈无声,李世民走到秦慕白身边坐下,细细打量秦慕白,会心一笑暗道:剑眉入鬓阔额挺鼻,气宇轩然仪表堂堂,果然和叔宝有八分相似生得倒是俊俏丰仪,唯独少了几绺美髯飘须。难道他就是叔宝的三公子?曾记得秦三郎的确是早年就入伍进入了御林军。

不及细想,李世民已经被秦慕白弹手里弹奏的琵琶牢牢吸引了。

“原来琵琶还能这么弹?不用横抱,而是竖抱琵琶在怀中,不用木拨而用手弹。他这手指如灵蛇乱舞在四根弦上疾扫如飞,左手还在弦上推、带、打、捻。而且这曲风与宫廷中的任何阴柔淡雅的琵琶曲都不相同,起伏跌宕奔放豪迈,刚劲淳厚虎虎生威。如同朕的一整支宫廷乐师队在演奏一般……真是神乎奇技!”李世民凝神观赏了许久,暗自惊叹不已。

弹完一曲,秦慕白醉得更厉害了,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只知道脑子很晕口渴得厉害,随口嚷了一句:“欧巴桑,倒杯茶来喝!”

家里以前有个年轻漂亮的小保姆,秦慕白总是戏谑的称之为‘欧巴桑’。

“欧巴桑?让朕给倒茶……这臭小子!”李世民哑然失笑也没有生气,当真给他倒了一杯茶来。秦慕白也没在意,接过茶来就喝了个精光,眼睛都几乎没睁开过继续躺着弹琵琶。

探查回来的李君羡站在门外将这一切收悉于耳,恼得牙痒痒恨不能冲进来一刀宰了无礼犯上的秦慕白。但一想皇帝都没计较自己急什么?再加上那个威名赫赫的秦叔宝……李君羡暗自凛了凛神,不敢造次。

将一曲《霸王卸甲》弹了足有三遍,秦慕白打着呼噜睡着了。

“呵呵,昭陵元宫的守陵卫士当中还有这样的异人,朕以前怎么不知道?”李世民也没有吵醒秦慕白,而是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外。

李君羡上前来拱手拜道:“陛下,微臣都调查清楚了。这小子的确是翼国公秦叔宝庶出的三公子,名唤秦亮字慕白,通常以字行,人称‘秦慕白’。由于从小就非常顽皮长大了又纨绔不肖,三年前他年方十五六岁就被翼国公扔进军队来磨练脾性。由于翼国公的特意交待,三年来秦慕白一直充任左监门卫御林军的普通士兵,没有得到任何提升。在两年前的一次马术训练中,他不慎落马摔伤从此变得有些反应迟钝,也就是……略有些痴傻。”

“略有痴傻?”李世民不经意的微然一笑,“如果痴傻之人也能弹得这样一手好琵琶,我们这些正常人情何以堪?”

李君羡略一怔,没有多言。皇帝酷爱音乐尤喜琵琶,这几乎是世人皆知。看来这一回,皇帝是对这个荒唐无礼却弹得一手好琵琶的秦慕白,有了兴趣。

“叔宝身为开国勋臣而且高居左武卫大将军之职,自己的儿子从了军却只是一名普通的小卒。如此大义为公实在堪称众臣之表率。”李世民若有所思的说道,“这些年来,征战一生的叔宝病疮痼疾发作,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日渐衰弱,两名嫡长子各自为官忙于政务很难在膝前尽孝。就让这个秦慕白回家侍奉叔宝病榻吧——君羡,你安排一下。”

“微臣遵旨!”

第3章 勋门立戟

第二天,一纸调令飞抵昭陵,引起轩然大波。

守陵小卒秦慕白,被免去兵役回家侍奉病父,军籍保留。

宦官也好小卒也罢,谁也不愿意留在这个死气沉沉又清汤寡水的皇陵里,守着冷冰冰的皇后元宫孤独终老。能被调走,当然是莫大的福份。因此,秦慕白的事情惹来了许多人的眼红和议论。

“毕竟是大名鼎鼎秦叔宝的儿子啊,和我们这些人不同,啧啧……”

秦慕白坦然一笑,欣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看来想再穿越回去已是奢谈,既来之则安之,好好的扮演这一世的秦慕白吧!——秦家三公子,秦叔宝的儿子,说不定也挺有趣呢?”

天生是个乐天派,想通此层后,秦慕白暗暗在心中与21世纪的父母亲人们告别,也依依不舍的和曾经拥有的美女香车与美丽生活说了拜拜。

“好吧,贞观大唐,我来了!在21世纪拥有的,我现在一样也要有;在21世纪没有得到的,我在这里也会要得到!——大唐奋斗史,现在拉开序幕!”

正当秦慕白在房间里收拾简单衣物准备启程返家的时候,宇文洪泰摸进了房间,一双铜铃大眼率先瞟到了桌上那纸红边烫金的调令。翻展开来,他啧啧的道:“秦三哥,你的调令怎么不是从兵部下来,而是由皇帝钦批的啊?”

“很特殊?”

“这还用说?”宇文洪泰指着调令说道,“上面盖着皇帝的授命玺印呢,八个大字——‘皇帝景命,有德者昌’!啧啧,按我朝惯例,除非是五品以上大员的调动或任命才由皇帝亲自御批准许啊!你一个小卒……咳,咳!秦三哥,我没有别的意思哈!”

“你以前不都叫我老白么?”秦慕白拿过调令看了一眼,左下角的确是盖着一个这样的朱红大印,轻声自语道:“这么说,倒是皇帝把我调回去的了?”

“秦三哥,那天的事情……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宇文洪泰轻声的、仿佛有点低怯的问道。

“什么事?”秦慕白略皱眉头瞪了他一眼,“你这么一个大男人,怎么说话扭扭妮妮的?有话快说有屁就放!”

“呃……没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宇文洪泰自知语失,嘿嘿的憨笑着加以掩饰。当初李君羡可是说得清楚,谁敢泄露皇帝私服来昭陵的事情,以欺君罪论,他哪里担当得起!

大唐是中原礼仪之邦,“夫不祭妻”的封建礼教观念在人们脑海里根深蒂固。要是要旁人知道贵为天子的李世民跑来私祭亡妻,传将出去便是一则不轻不重的“丑闻”了。

“管他是谁下的调令,我回家就是。”秦慕白也没想打破砂锅问到底,收起调令继续收拾包裹。宇文洪泰在一旁搓着手依旧嘿嘿的憨笑,看似有话说,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秦慕白见到这副憨态不禁婉尔,心忖这汉子其实人挺不错的,憨厚,算是我来大唐后的第一个朋友。

“宇文洪泰,你是想调离昭陵么?”秦慕白主动问道。

“哇——秦三哥,你会窥人心思吗?”宇文洪泰瞪大了眼睛惊呼道,同时暗想:真邪门啊!至从两年前被马蹄踩了脑袋后,他一直都不太灵光时傻时呆的。前不久发了两天高烧迷糊一阵后,突然变得这么聪明伶俐了,像是换了一个人?真邪乎!弹个琵琶也能把皇帝引来……好在来的不是皇后。

秦慕白挎上包裹对着他结实的胸口擂了一拳:“如果能行,我会帮你。”

“嘿嘿,只要能调离昭陵,哪怕给你牵马坠蹬做个马前卒俺也乐意!俺就先多谢秦三哥了!……哦不不,秦公子!”宇文洪泰笑得黑脸生花,拱手弯腰对秦慕白行了一记大礼。

有唐一代,“公子”这一称呼可不像泛滥成灾的历史剧中一样对谁都能用。按惯例,凡三品以上的朝堂宰相或是王公贵族家的子嗣,才配得上这样的称呼。因此,宇文洪泰的这一记称呼算得上是客气之极。

“再见了,黑子!”

秦慕白走出房门,在昭陵一众人等的注目礼之下,背上包裹扬长而去。

“黑子?”宇文洪泰把眼珠子轮得团团转,嘿嘿一笑道,“世家子弟有学问的人就是不一样,起的绰号都忒的贴切!”

昭陵里不可纵马跑车,山脚下有一辆马车等候,倒是秦府的人接了通知,专程派的一名仆役驱车来接秦慕白的。

心情愉悦的欣赏了一阵沿途山景,秦慕白钻进车子望长安而去。

“贞观大唐,好像是中国历史上最辉煌和光明的朝代之一,据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而且国力极为强盛,贞观皇帝李世民也被异邦奉尊为‘天可汗’,乃至于后世都以‘唐人’来称呼中国人,许多国外的唐人街就是名证。那么,我倒要去见识一下眼下这大唐是徒有虚表还是确有其事!……可惜了,我对历史并不太了解。早知道会有今天,我真该恶补一下唐朝的历史!”

坐在马车里,秦慕白暗自寻思。对于即将面对的父亲秦叔宝和一个暂新的唐朝家庭,他也有些期待和好奇。

“老爸是秦叔宝,虎父可不能有犬子。好在我本就有一手射箭的特技而且从小跟着父亲修炼武当内家太极拳,相信到了唐朝也不会算差。再加上这一世秦慕白本就有的马枪技能,以及两个灵魂融合之后爆涨的力量……”

接受眼前的现实后,秦慕白开始思考以后安生立命的方法了。据说大唐极为尚武而且重视军功,有武力的人不愁出路,更何况自己出身于将门,练好一身武艺似乎是天经地义。

不过,以秦慕白21世纪的观念来看,子承父业担当一名冲锋陷阵的武将,并非是什么上乘的出路。自己在21世纪就号称将门虎子,也曾在军队里呆过并拥有中尉军衔,这些经历至少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军事是政治的延伸与附属,再牛X的将军也是高级政客的马仔。

“艺多不压身,练好武艺不是坏事。至于将来出路如何,到时候再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吧!我就不信了,以我21世纪的见识和技能,还博不到在大唐的一世荣华!——先回家再说!”秦慕白这样对自己说道。

半日之后,马车走上了一条平整的大道,车外也变得热闹起来。秦慕白掠起车窗朝外看一眼,便见路人如鲫车水马龙,其中不乏穿着各色奇装异服的外邦旅人和商客,还有人牵着骆驼载着货物操着不同的语言和口音,仿佛就能从他们身上看出从西域丝绸之路上带来的疲惫和风尘。

“三少爷,长安到了。”

“停车!”

秦慕白跳下马车来,驻足观瞻了这座闻名于史的盛世古都。禁不住深吸一口气。

惊艳!

唯此一词,足以形容秦慕白此刻的感觉!

城池,虎踞龙盘;气象,磅礴恢弘!

站在高大巍峨的长安青砖城墙之前,秦慕白感觉自己渺小如蚁。城头之上旌旗猎猎甲兵威武。这样一座边长数十里的巨大城池,绕着它走一圈都要整整一天的时间。宽达一百五十米直通皇城的朱雀大道,就是现代化的大都市中也算罕见。城中的里坊宛如棋盘整齐分布,数十条大街东西纵横南北捭阖,人流车马川涌不息,虽然没有21世纪的高楼大厦与钢铁汽车,却也别有一番古朴奔放的壮丽景象,如同浑然天成的泼墨画卷!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

虽然不是登山望岳,但秦慕白分明有了一种会当凌绝顶、眼前豁然一亮心胸为之一展的感觉。

“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想不到一千多年前的古都长安,这样的壮观大气!”秦慕白深吸着气,近乎于贪婪的欣赏着磅礴帝都的景象,心中暗忖道:盛世帝都果然不凡,也不知有多少青史名人在这里书写下无数风流。我秦慕白岂能落后?

盛世无双长安风流,我秦慕白必将独领风骚!

“三少爷,还是上车快走吧,老爷和夫人在家里等着呢!”车夫的一句话将秦慕白从无穷的YY中唤醒过来。

再度登车,马车汇入车水马龙之中步入庞大的长安城。城中的里坊被街道划分为若干居民小区,小区间的街道宽达三四十米。就算是进了里坊要找到一户人家也不并不容易。

一阵穿街过巷后,马车停住。虽然脑海里有着这一世的许多记忆,秦慕白仍有些担心自己下次回家是否会迷路。

下了马车,入眼看到一栋高墙大拱的朱门庄院,门上有匾大书“秦府”二字。但更吸引秦慕白的,是大门旁边整齐竖插的十二面方天画戟!

脑海里残存的这一世的记忆告诉秦慕白,在贞观大唐还没有形成严格的立戟制度,可不是谁都有资格在府前立戟的。除非是拥有特殊荣耀与功勋并得到皇帝嘉奖特许,否则就算是亲王皇族与当朝丞宰,也不行!

勋门立下十二戟,便是秦家在贞观一朝特有的殊荣。

纵观朝野,仡今仍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第4章 秦府大院

走进自己家里——立戟十二的勋门秦府大院中,秦慕白感觉到一丝熟悉的兴奋与悸动,这跟前世去军队拜访身为集团军军长父亲时的感觉一样,既有些自豪,又有些压力。

凭心而论,秦慕白从来就没有想过浸润在父辈的荣耀和成就中,当个二世祖纨绔一世,要不然也不会走上射箭运动员这条路子,当初为的就是开辟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来证明自己。

这一世到了唐朝,依旧如此。

父亲秦叔宝的荣耀和成就或许可以给自己带来方便,但那些光环始终只属于父亲。

一条道路无论宠辱,终究是铺在脚下,要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的走过去。

“三少爷,老爷和夫人就在后宅主堂,快过去拜礼吧!”仆役将秦慕白引进了大院就自行告辞请退了。主人家事,可不是仆人能过问观瞻的。

秦叔宝贵为国公、当朝三品大将军,勋门立下十二戟贵不可言,但这栋大院却比较的简朴。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与豪门大户标志性的成群仆婢来前呼后拥,甚至有些冷清和寥落的意味。

大拱飞檐的瓦房与粗糙的青石板道,处处透出一股简单古朴的意蕴与粗线条的雄浑美感,军武之家特有的粗犷苍劲气息扑面而来。

前宅只用来待客歇马,秦慕白一路朝后宅走去,路上遇上几名府中的仆役丫环,大多也只是略停脚步拱手而揖或是道个妇礼,全不似清宫影视剧中的那样迎头拜倒行上大礼。

“原来大唐时代的人,并没有受到清朝那种严重的奴化。这些仆役丫环见了我非但没有奴颜婢膝的行上跪拜大礼,也只字不提‘奴材’、‘奴婢’这样的字眼,顶多以‘小人’自称。看来我和许多人一样受泛滥的‘清宫戏’荼毒太深,以后要多学些大唐的礼仪可别出尽洋相。”

秦府虽然简朴,但面积却是不小。穿过一条回廊和林荫小道来到后宅,便是居家宅第了。一栋斗拱飞檐的大瓦正房矗立正中,旁侧两排跨院,不远处还有一排略显低矮的仆役居房。

无论哪排房子,统一的都是坐东朝西。这便是长安居宅的统一定制——不可与坐北朝南的皇城摆向一致,否则便会冲突龙气是为不敬。

秦慕白平缓呼吸收敛心神,稳步走上了正房的阶梯朝大堂走去。正好奇想要抬眼看一看堂中有哪里些,他突然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朝自己压顶而来!

“好凌厉的气息……这是真正在血海尸山里走趟过的人,身上才有的凶煞戾气吧?”这样的感觉秦慕白曾经有过,以前与几名特种兵教官相处时,隐约感受到过他们身上散发出的这种“煞气”!

眼睑略抬,秦慕白看到大堂的正位上,端坐着一个身着紫色锦衣的男人。

蓦然一怔,秦慕白不禁呆愣了一瞬。

“老爸?!”

眼前的这个男人,居然和他前世的军长父亲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同样的内敛沉寂岿然如山,同样的不怒而威眼神如刀!

略有不同的是,眼前这人的年龄略显得年轻一点大约还不到五十岁,留了几绺长及腹部的飘逸美髯,脸色略显苍白隐约透出一股病态。

“三郎还不快来跪拜父亲?”旁边传出一个透出欣喜的女声,秦慕白恍然回神这才发现,在正堂的旁侧还侍立了一名三四十岁的妇人,这让他再度惊讶!

这个女人……居然和前世那个音乐教授的母亲长得一模一样!

“难道真的是前世今生早已注定?!”

一时间秦慕白有点心跳加快,但好在他作为一名射箭运动员经过无数特殊训练,心理素质一向过硬,很快镇定下来平缓了心情,上前拜倒在地。

“不肖子秦亮,拜见父亲大人!”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这一拜,秦慕白心安理得,心中还有些意外的惊喜与悸动,仿佛就看到了预想之中再也不会看到的父亲。

“你也知道你不肖?”秦叔宝的声音却有些出乎秦慕白意料之外的冷淡,甚至还有些不悦和怒意,“说,你缘何被军队开除,莫不是又犯了什么过错丢人现眼?”

秦慕白始料不及的心中略自一凉,当下也不想和父亲强嘴硬辩,实话实说道:“孩儿并没有犯错,只是突然接到一纸调令,自己也正迷惑和不解。”

片刻的沉默。

秦慕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威压如同一个封闭的气腔,将自己包裹于其中,隐约有些呼吸不畅。

“谅你也不敢欺骗老夫。”

“笃”的一声,秦叔宝拄着一根拐杖从坐榻上站了起来。旁边那名妇人急忙来扶,他摆手道:“你带他回去好生训诫。我累了,且去自行歇息。”

说罢,秦叔宝拄着拐杖朝一旁走去,不久便消失在了正厅侧门边。

秦慕白侧目看了一眼秦叔宝拄着拐杖有些蹒跚,但仍是挺拔的背影,心中隐隐想道:看来老爹的身体不是太好……原来“我”这个庶子在家里真的不太讨人喜欢,但是没关系,我会改变这一切的!

“三郎快起来罢!”那妇人却是一脸欢喜的上前来扶秦慕白,慈蔼的眼神将他上下的打量,舐犊之情溢于言表。

脑海中的记忆告诉秦慕白,秦叔宝的无配正妻已经亡故,眼前这位这便是秦叔宝的继室、他的生母刘氏。

“娘,我回来了。”展颜一笑,秦慕白心中甚觉温馨和安宁。仿佛就见到了自己真正的母亲,那个溺爱了自己近三十年的贤妻良母。

“你离家从军都快三年了,现在回来了便好,娘高兴。”刘氏的眼中噙着泪花抓住秦慕白的双臂,不停的上下打量她声音有点哽咽道,“不错,我儿长高了长壮了生得和你父亲一样的仪表堂堂,也比以前更乖巧伶俐了。谁再敢说我儿不肖和痴傻,我断不饶他!”

秦慕白呵呵一笑:“如果是父亲大人呢?”

“他呀……他就是这外冷内热的性子,你做了他十八九年的儿子还不知道么?你别怪他,其实他心里也高兴呢,只是嘴硬要面子的不肯说出来……唔,不说了。快,为娘给你安顿了接风宴,你快来!”说罢,刘氏欢天喜地的拉着秦慕白的手便出了正居大宅,往跨院走去。

继妾便只能住跨院侧房,“侧室”一词名符其实。虽然秦家的主母正妻已亡去多年,刘氏这个没有扶正的妾室平常也只能住在侧房。

入乡且先随俗,秦慕白暂时也没有什么异议,只是心中感觉到些许的别扭。而且刚才与父亲秦叔宝那堪称‘惊鸿一瞥’的短暂会面,也让他感觉到自己和母亲在这秦家,仿佛并没有什么超然的地位。

“没关系,以后会好的。”对此,秦慕白只是微然一笑。

他深信血浓于水,再加上自己现在已经改头换面,不再是以前那个不肖纨绔子弟,总有一天要改变父亲对待自己的态度,以及他和母亲在家中的地位。

虽然有些不习惯,但秦慕白还是跪坐在了食几前,看着母亲指挥下人将一盘盘的珍馐美食摆了上来。

一席宴,异常丰富。南鱼北羊,唐时不兴吃猪肉。摆上桌的,无不是制作精美的羊肉与鱼菜,还有几片撒了黑芝麻散着蜂蜜香味的烤饼。

异香扑鼻,秦慕白食指大动。

“白沙龙、鱼干脍、巨胜奴……三郎,全是你最爱吃的长安名菜哦!”刘氏自己没有置席,而是坐在了食几侧旁给秦慕白倒上了一杯酒递上来,“喝吧儿子,你父亲珍藏的西域三勒浆,特意让我拿来给你接风洗尘的!”

秦慕白凝视了母亲一眼,展颜一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酒虽淡,情却浓。

“好酒!”

“那便多喝几杯!”

“我来给母亲斟酒!”秦慕白拿过酒壶却发现桌上只有一个杯子,正要起身去取杯盏,刘氏将他拉住,微笑道:“傻孩子,为娘一介女流怎么能和你同桌饮宴?我已经吃过了,你自己饱食饮吧。你吃得越多,为娘便越开心,便比自己吃了这一顿还要暖心肠。”

想必这也是大唐的风俗了,分桌饮食,男女不可同席……秦慕白也没有坚持免得让母亲为难,自己开始大口大嚼桌几上的美食,脑海里不禁迸出一个句子——哥吃的不是饭,是亲情!

“来啦、来啦!天下第一大厨亲手特制的‘小天酥’登场喽!”突然一记清脆的女声从侧门传来,很快一个鹅黄色的身影闪了进来。一名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冲着秦慕白嘻嘻的笑,与刘氏长得极像,笑起来嘴角有两个小酒窝儿。

“三哥,欢迎你回来哦!小妹亲自下厨做了这道长安名菜来慰劳你呢!”

刘氏呵呵的长笑:“顽皮的四丫儿,快先过来给你哥哥见礼才是!”

“小妹就免了这些俗礼吧!”秦慕白婉尔一笑:这就是我同母的亲妹妹、秦家唯一的丫头、最小的老四——秦霜儿了。

蛮漂亮的,貌似还很可爱!

第5章 将门虎子

凭空多了个一母同胞的妹妹,曾是独生子女的秦慕白心里自然高兴。看这小丫头活泼机灵喜乐无忧的样子,心里不由自主就泛起一股保护她、爱护她的冲动。

“三哥,快尝尝小妹亲手做的小天酥,嘻嘻!”秦霜儿欢快的跑过来跪坐在桌几的另一侧,将一碟儿饭团似的东西放了下来,欣喜又自豪的说道,“快尝尝嘛,我做了好久呢!”

刘氏在一旁笑得眼睛眯起眼角多出几条鱼尾纹来,说道:“三郎啊,四妹听说你要回来,连夜跟府里的厨子学的手艺……唔,你快试试!”

“连夜学的?”秦慕白一笑,举著夹起一块“饭团”先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好像是某些肉类剁碎了再和米饭混蒸而成的;在鼻间闻了闻,仿佛有鸡肉的清香味,却带有一些……羊肉的腥臊。

不是那么好闻……

“快吃嘛,嘻嘻!”秦霜儿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无比期待的看着秦慕白。

不好抚了妹妹的一番心意,秦慕白微然一笑将*子放进嘴里。刚入口,就感觉到一股难堪的怪味,羊肉的腥臊气更加呛人,大好的食欲瞬间化作乌有,眉头也皱了起来几乎就有一股当场吐出来的冲动。

这恐怕是……两辈子吃过的最难吃的东西了!

“哇,你这是什么表情嘛,真是的!”秦霜儿生气了,鼓着腮帮子瞪圆眼睛抗议道,“很难吃吗?很难吃吗?”

秦慕白苦笑的看了母亲一眼,摇摇头示意“不难吃”,视死如归的将嘴里的东西吞了下去。

马上抓起一杯酒咽吞了下来盖住了嘴里的异味,他展颜一笑道:“四妹的手艺果真不错,味道很好。”

“哈哈,我就知道嘛!我可是咱们秦家的天才少女、未来的天下第一大厨!”秦霜儿欢天喜地的扬着粉拳欢呼,然后亲自动手夹起一整块*放到秦慕白的碗里,笑嘻嘻又很温馨的柔声道,“三哥快把这些都吃了,你离家三年我和母亲都想死你了。从军肯定很苦吧?回家了多补补哦——以后小妹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呃……”秦慕白表情有些僵硬的咧了咧嘴,只好点头。

“好了小妹,看你一身油污快去清洗一番,为娘陪着你三哥吃饭就可以了。”刘氏来给秦慕白解围了。

“好呀!”秦霜儿爬起身来就往外跑,出了门又探回头来笑嘻嘻的道,“三哥,晚上小妹再给你做点心哦!”

“好、好……”秦慕白看着小妹的背影一阵发笑,心里感觉一阵暖意。

“好啦三郎,这小天酥就别吃了,领了四丫儿这份心意就好。”刘氏微笑道,“回来了,就安心住段时间。你父亲的身体日渐消瘦赢弱,你这做儿子的也该在他病榻前多尽孝心才是。”

秦慕白点了点头,问道:“娘,父亲大人立马横枪纵横天下,英雄一世威名赫赫,怎么才四五十岁就落下这副身子骨?”

“哎……”刘氏轻叹一声,面露忧色摇摇头道,“你父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男儿大丈夫当马革裹尸还,因此打起仗来总是身先士卒。他十几岁投身戎武,马背上刀山火海的走过了二十多年,四处征伐历经千百战,光数算得出来的恶战就有二百余阵,全身上下几乎没了一处完好无损的肌肤,流血断骨更是家常便饭。人嘛,伤筋动骨坏了精气神,老来哪能不害病?再加上你父亲心气孤高天生一副傲气雄骨,不服输、不认老,身体越差他心情也就越差……唉,真是一言难尽!”

“娘,你也不必太担心。”看到母亲这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秦慕白心里不是那么好过,劝慰了一阵,好歹让她转忧为安。

“看到你现在这么孝顺懂事了,为娘高兴,你父亲心中定然也是欣慰的。”刘氏抹着淡淡的泪花,如此说道。

饭后,刘氏和秦霜儿陪着秦慕白在自家府里转了转,闲话家常别有一番滋味。父亲秦叔宝一直没有再现身,秦慕白也不好去扰了他的清静。至于那两个嫡长的异母哥哥,也一直没回来。

听母亲说两位兄长都已经成家了就住在长安,长兄秦通现任左监门卫翊府正五品左郎将,戍卫皇城禁宫;二哥秦斌从文,现任弘文馆学士负责编修典籍,实际也就是皇帝智囊团的一员。

两位兄长隔三差五都会来看望父亲,到时可以相聚。

秦慕白心忖道,看来嫡庶之间的差别真的很大。按照大唐朝廷现在的习惯是“长子袭爵次子尚主”,也就是说秦氏勋门嫡出的大哥秦通,将来要袭承秦家的爵位,而且他现在自己就是御林军五品郎将了,官职虽然不是太高,但仍然年轻可谓前途无量;二哥秦斌已经成了家,因为成亲较早所以才没有和皇室结下姻亲迎娶某位公主郡主。秦家的家业,未来也将由两名嫡子来分割。

至于秦慕白和以后要出嫁的四妹……好像轮不到什么。

想到此处,秦慕白不以为意的微然一笑——知足者常乐!

万一我穿越成阿猫阿狗或是乡野残废呢?现在这个状况已经算是不错了,好歹有老爹秦叔宝的光环笼罩。

“路在脚下,自己去走。”

——秦慕白一向信奉这样的座右铭。至于那种大宅门似的内斗纷争、谋夺家产的龌龊无聊事,就让它们见鬼去好了。

三天过去了。

秦慕白见到父亲的次数,屈指可数。除了晨昏定省——就是每天早晚的例行拜礼,其他的大多数时候秦叔宝都不见人。相互之间的交流,也是机械化与程式化的寥寥数语。好在有刘氏与四妹霜儿相伴,否则秦慕白会感觉自己并不属于这个家。

这天晚上,两位嫡长的哥哥相约一起回家探望病父了。他们父子三人在内堂叙了话,便一起来到了后院的马球场,却没有叫上秦慕白。

“三哥快来!爹爹要考校二位兄长的武艺了!”四妹霜儿拉着秦慕白不由分说的往马球场去。

秦慕白也没有在意和计较,欣然和四妹一起来到了后院。

秦府的后院很大,和诸多豪门大院一样有个时下游行的马球场,但秦家的却更像是个校武场。一排箭剁一排马厩,十八般兵器琳琅满目。

秦叔宝半坐半躺在一张宽大的皮褥椅中,须发轻飘眼睛微眯,略带青灰的脸上泛着浑然天成的凛然威风。

虎老,威不倒!

校武场上,两名身着劲装的青年男子在策马疾奔练习马术,身姿潇洒干脆利落,扬溢着奔放的武者风流。

“想不到从文的二哥也有这样一手好骑术,当真是将门虎子!”秦慕白心中暗道。

看到秦慕白和秦霜儿到来,秦叔宝微抬了一下眼睑依旧无动于衷。秦霜儿欢快的跑到了他身边清脆如莺的唤了声“爹爹”,然后跪在他身边给他轻轻捶着腿。

“四丫儿乖。”秦叔宝难得的微然一笑,粗糙的大手轻轻拍了拍秦霜儿的头,又缩回了厚实的皮裘中。

秦慕白上前拜了礼,便立于一旁静观二位兄长的骑术。

“三郎,你从军三年可有长劲?”蓦然,秦叔宝说出了这句。

秦慕白心中微动: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几天来父亲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话。

“回父亲话,孩儿从军后努力修脾改性苦学武艺,也算略有所得。”秦慕白拱手回道。

“唔……四丫儿,将你二位兄长唤来。”

秦霜儿跑去叫人,没多久秦通和秦斌都策马而回,一起来到秦叔宝面前拜礼。秦慕白细眼看了一回两个异母哥哥,长兄秦通身裁极为高大健硕几乎与宇文洪泰不相上下,凛然一副天生武者的风范;二哥秦斌虽是从文,也练就得一副好身板,健壮均匀挺立如枪。

兄弟三人也打过了招呼,大唐最重孝悌,长兄如父,身为弟弟的秦慕白面对两位兄长就必须如同对待长辈一样,礼数不得有半点疏忽。

反而,两个已经成家立业了的嫡长兄,对秦慕白这个庶出的异母弟似乎不那么热忱,虽是客气,隐约却有一股拒人于外的生硬和看不上眼的小视。

“我秦家乃是将门。不管你们将来做什么,武艺不可丢。”秦叔宝平缓的语调中透出无限威仪,让三子一女都不敢吭大气,淡淡道,“为父三门绝技,分别传授给了你们兄弟三个。大郎学锏,二郎学拳,三郎学枪。唯独箭术,是你们三人都从小就修炼了的。我大唐尚武,不光是兵家将门练箭,天下仕子文人也必修箭艺,是为六艺之一,就连许多妇孺都能骑马射箭。”

秦霜儿轻轻的捶着秦叔宝的腿,嘻嘻低笑道:“爹爹,孩儿也能开弓射箭呢,将来能做将军吗?”

“不要胡闹。”秦叔宝浅然一笑抚了抚她的头,丹凤长眼微然一眯说道,“难得你们兄弟三人齐聚一堂,今日,为父就考较你们的箭艺。”

“是,父亲大人!”兄弟三人一起抱拳应诺。

秦慕白分明感觉到,父亲、两个哥哥和小妹,都有意无意的将眼神投到了他身上。

其中的意味,各不相同。

第6章 武无第二

这时,脑海中泛起的一些记忆告诉秦慕白,从小,兄弟三人当中自己的武艺就是最差的,这对将门后裔来说无疑是最丢脸的事情。不仅如此,“自己”从小顽劣叛逆,文不成武不就,只爱飞鹰走狗斗鸡赌钱,品行也显得有些恶劣,活脱脱一个不懂事的富二代纨绔子弟。

秦家一向门风甚严,因此秦叔宝和两个异母哥哥对自己都有些失望和厌烦,难怪早早就被赶出了家门扔进了军队,而且三年没有回家也没有得到任何觐升。

“好吧,这场比箭,就当是我秦慕白归来之后,为自己正名的第一战!”

面带微笑,秦慕白和两个哥哥一起在兵器架上取了弓箭挎上箭壶,走到了比箭场中。

“嘻嘻,爹爹,你看三哥这次回来是不是跟以往大不相同了?”秦霜儿小声的说道,“霜儿看他比以前懂事许多了呢,少了孟浪,多了沉稳。你看他现在这份闲定自信的气度,倒有爹爹的几分风范呢!”

“四丫儿嘴甜,但也不能只顾着维护你那三哥。十八九岁,也该懂事了。为父是他这般年纪的时候,已在统率兵马催城拔寨。”秦叔宝抚着秦霜儿的头,一双鹰隼似的老眼却是盯着场中的三人,淡淡道,“对于武者而言,手下有真章才是根本,否则再好的气度也是装腔作势。”

秦霜儿嘟起嘴抗议了:“爹爹,你怎么就那么讨厌三哥嘛?真不公平!”

“讨厌吗?”秦叔宝呵呵一笑,拍了拍她的头说道,“别吵了,看你三位兄长比试箭艺吧!”

秦慕白细细端详了一下手中的弓箭,中国传统的复合式反射弓,与自己在21世纪训练和比赛用的现代弓略有不同,弓身用上等的黄杨木加上动物的角质混合制成,强硬有力射程很远,大约需要一百多斤的力量才能拉开。用现在大唐的军武成例来说,这就是标准的步兵用的“长弓”。

万变不离其宗,秦慕白相信自己能射好这种箭,无非是用的力量比以前要大一点。自己穿越来后力量爆涨几乎相当于普通人的两倍,拉开这种一石之弓,小意思。

“二位贤弟,怎么比?”长兄秦通说话了。

“就听兄长安排好了。”秦慕白和秦斌都这样说道。

“好。父亲刚说到六艺,那我们就按六艺箭术的标准来比试。”秦通说道,“就比试‘参连’。”

“好。”二人一起应声。秦慕白却在心中打鼓:什么是参连?这儒家六艺中的箭艺,套路还真是复杂。算了,我先看他们射了再说。

“大哥先请。”于是,秦慕白说道。

“嗯。”秦通应了一声,嘴角轻轻一咧脸上泛起优越感十足的微笑,拈弓上箭,对准数十米开外的箭靶先射出一箭。

“笃”的一声,正中靶心。

秦慕白心中一凛:好箭法!谁说古人就一定输给今人呢?冷兵器时代的射箭好手,到了现代想要成为职业的射箭运动员,并不难!

紧接着,秦通再连续发出三箭,全部中靶。四枚箭,一字排开整整齐齐,就如同一笔“一”字。

“大哥的箭术一向最为精湛,我与三弟哪有胜算?”秦斌在一旁说道,话中显然带有艳羡与惊叹。

“四枚箭中靶后一字排开,原来这就是‘参连’。这种小玩艺儿我以前经常和队友一起玩嘛,不仅是射成‘一’字,连‘之’字都射出来过。”秦慕白不经意的一笑,心中暗道。

“到你了,二弟。”秦通哈哈的笑了几声,拍拍手说道。

“小弟恭敬不如从命。”秦斌回头看了秦叔宝一眼,信心满满的拈弓上箭,连射四箭,也射出了一个漂亮的四株参连。

“哈哈,二弟的箭艺大有长劲嘛!”秦通大笑的拍着秦斌的肩膀,兄弟二人显然极为亲昵。

后面不远处的秦叔宝脸上泛起一丝笑意,微然点了点头。

秦霜儿嘟了嘟嘴,低声道:“明明就不公平嘛!大哥二哥从小就擅长参连,这一向是三哥的最弱项!”

秦叔宝微然一笑道:“明知是最弱项就该要补强。如果从军三年连箭艺都没什么长劲,你那三哥也就当真是个纨绔废物了。”

“哼!爹爹你就知道偏着大哥二哥!”

那一边,秦慕白拉了拉弓弦试了试手准备施射。秦通和秦斌一起双手叉胸站在一旁,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秦通还说道:“三弟,你已经从军三年,箭艺上应该有所进步吧?怎么说,你也不能输给从文的二哥吧?”

“二位兄长秉承了父亲的天赋,小弟却是资质拙劣,如果输了倒是应当,二位兄长切勿笑话。”秦慕白微然一笑,信手拈上一箭射出。

箭如奔泓,飞星逐月!

“笃”的一声,正中靶心!

“哇,三哥好棒!”秦霜儿跳了起来大声欢呼。秦通和秦亮的脸皮整齐一颤,同声异道:“三弟果然好箭法!”

唯独秦叔宝不动声色。

儒家六艺中的箭艺,讲究的不是战场杀敌,而是重在修身养性塑造君子风度。这“参连”箭艺,就讲究一个“齐”——不在于中不中靶心,而在于后面的三株箭,是否能与前面的三株整齐排成一排。

“修齐治平”的儒家奥义,也体现在这射艺之中。

但是秦慕白刚才举手投足拈弓射箭的潇洒姿势,与‘一箭既出必然中的’的信心气度,也着实让秦叔宝等人眼前为之一亮。

“还有三箭,三弟施射吧!”

“好。”淡然一笑应了一声,秦慕白左手擎弓右手拈箭,潇洒自如的五指叉开一把夹出三枚箭来,信手一扬如行云流水般将它们整齐的搭上了弓弦。

秦通和秦斌顿时惊讶的顿大了眼睛——他想干什么?三株齐发吗?

三箭齐发的人,不是没有。军队之中就有可能见到这样的箭术高手。但问题是……现在比试的是“参连”,要求四箭并排排成一字!

谁能保证这种情况下,同时射出的三枚箭在箭靶上排成一字?!

绝不可能!

“也许,只有父亲那样的绝世神射才能做到吧?!”秦通和秦斌不约而同的想道。

“呀……”后面秦霜儿不轻不重的惊呼了一声,指着秦慕白有点激动的道,“爹爹你快看,三哥要用三株连发呢!”

“竖子不知高低,三株同发怎么可能齐中参连?……”秦叔宝冷笑。

他话音未落,靶边传来“笃笃笃”的三声脆响!

尘埃落定。

秦通和秦斌目全口呆,张大的嘴巴几乎能吞进自己的拳头。

“哇!!!太漂亮了!三哥好厉害!好整齐的参连哦!”秦霜儿欢呼雀跃的跳了起来。

秦叔宝嚯然起身,长身而立!

秦慕白放下长弓微然一笑,不经意的一回头,看到站起身来的父亲秦叔宝,一双凌厉中透出惊讶的眼神带着正准准的落在自己身上,如同刀锋抹过。

“三弟……你这……真是神射!”半晌后,秦通和秦斌一起回过神来,整齐的吸了一口凉气,吃惊的说道。

“小弟献丑了。”秦慕白拱手作了一揖微笑淡然。

秦叔宝微拧了一下眉头又再复坐定下来,秦霜儿激动得俏脸色通红,围着秦叔宝叽叽喳喳的叫道:“爹爹,你看到了吧,嘻嘻!三哥真的做到了哦!三株连发,好整齐的参连!”

“嗯……”秦叔宝轻嗯了一声,不复多言。

“爹爹,你怎么就不表扬一下三哥嘛!”秦霜儿凑过来,一边帮他捏着肩膀,一边在他耳边低声嘟嚷。

“男儿学箭,难道是为了沽名钓誉么?既是出身将门,箭射得好是应该的,射不好才该受罚。”秦叔宝表情不变淡淡说道,“不过,三郎比起几年前来,似乎的确是有所进步。去,叫他们过来。”

“是!嘻嘻!”秦霜儿蹦蹦跳跳的跑过来,就像是中了六合彩一样的欢天喜地。和两个兄长说笑几句后,她挽着秦慕白的手臂低声窃语道:“三哥,爹爹夸你了呢!”

“是吗?”秦慕白呵呵的笑。

兄弟三人放下弓箭一起走到秦叔宝面前,拜礼。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今*试箭艺,三郎胜。”秦叔宝也不多言,言简意赅说完这句拄着拐杖起了身来,说道,“为父累了,你们兄弟三人各自忙碌去吧!”

“是,父亲大人。”

秦霜儿扶着父亲走了,一路嘻嘻哈哈的笑着,像一只活泼灵动的鸟儿逗得秦叔宝时不时的发出一阵笑声。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秦通凝神看着秦慕白认真的说道,“三弟,想不到你的箭艺精进到了这样的程度,气度风采更是不可同日而语,颇为神似父亲的大将之风。相比之下愚兄真是汗颜。看来,愚兄也要加以苦练了。今日就此告辞,他日有机会,我们兄弟再行比试。”

“父亲要歇息,那我也走了。”相比之下从文的秦斌多了一些书卷气息,表情言语也更斯文柔和,说道,“三弟在家好好侍奉和孝顺父母大人,另有时间不妨多读些书。古人云‘武定国文安邦’,现在太平盛世,多些才学终究不是坏事。愚兄告辞!”

“小弟记住了,恭送二位兄长!”秦慕白拱手相送,心中微然一动:现在,他们看我的眼神、对我说话都亲近了好几分。显然,小小的比试了一回箭术,父亲和哥哥们都对我刮目相看了……毕竟是血浓于水,也许他们并不是真的讨厌我,只是对以前那个顽劣没出息的秦慕白,有些恨铁不成钢。

第7章 拳法切磋

“三哥,你好棒!你真棒!快回去告诉娘亲,她一定很开心的!”秦霜儿拖着秦慕白,一路嘻嘻哈哈的往跨远走去。

“小妹,我问你一个问题。”趁着小妹高兴又没有旁人,秦慕白问道,“我以前真的很讨人厌么?”

“嘻嘻,怎么想到突然问这个?”秦霜儿古灵精怪的一笑,闪亮的双眸滴溜溜一转,低笑道,“你呀,被马踩了几脚就把自己干的糗事都忘了吗?我听娘说,你打小就调皮捣蛋不听教化,不肯读书不肯练武,只知道吃喝玩乐到处惹祸。爹爹那么威严的人你也不怕,刚挨完了家法眼泪未干,转背就跑出家门撒野去了。和一些狐朋狗友野小子整天斗鸡聚赌打架闹事,甚至还……嘻嘻,偷看过人家大姑娘洗澡被当场抓住呢!”

秦慕白的额角略一抽搐险些划出几条黑线,干咳了一声道:“闭嘴,不许说了!那都是以前的事情,哥现在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了!……唔,父亲到底是生的什么病呢?也没见他吃药。”

秦霜儿虽然机灵,毕竟年龄小心智单纯,见秦慕白转换了话题就顺着他说道:“爹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老是说什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大丈夫开国立邦杀人无数,岂惧一死何需用药?以前皇帝还派御医还给他瞧过病,说是什么早年受伤太多气血亏虚腑脏不平,闲置下来还落了一身严重的风湿。这两年来,他的腿脚都不方便了,但就是不肯吃什么药平常顶多喝些药酒。”

“药酒?”秦慕白心中一亮,这个自己倒是不陌生。21世纪的爷爷就是个老中医经常泡药酒喝,传承到父亲那一代泡药酒也是家常便饭。当时曾记得,治风湿的药酒一般都是用的五六十度的白酒,大唐这时候的酒水没有蒸馏过的不可能有这样的度数。

“想个办法将酒水蒸馏一下,泡点对症的药酒给老爹喝,治治他的风湿或许有效……”秦慕白如此想道。

回到房中,秦霜儿拉着刘氏叽叽喳喳的说了一通今天比箭的事情,把刘氏笑得合不拢嘴,夸赞道:“我儿在军队里励练了三年果然出息了,箭术还胜过了大哥二哥。能得到你父亲的一句称赞可不容易,可见他现在对你有所改观越发器重了,你需得更加努力才是。”

“是,娘。”秦慕白微笑应过。

傍晚饭后,秦慕白来到后院马场走动走动。时值隆冬天气寒冷,他便打起了许久没曾练过的内家拳——武当太极。

要说这内家拳,来源便是马上的大枪术与大刀术,以及道家的养身之道。尤其是太极拳,起源于古代骑兵的枪法、长柄大刀法,其基本用法是:开、合、发,如同踩着高跷来使用长枪、长柄大刀。

现在这副身体里残留的那套马上枪法,倒是可以与自己前世修炼的太极拳有许多的相通之处,现在已经在他的脑海里融合为一相互助长。

一边打着太极拳,秦慕白脑海里一边回想着那套马上枪法。一时技痒,他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马,提一柄长枪跨了上去。

均匀吐纳沉敛内息,秦慕白策马而动在后院里开始奔腾。将门之家,自然是好马。烈马奔腾速度极快,他迎着寒风身上的血液却不由自主的有点沸腾起来。

骑马,前世经常在马术会所里练习并不陌生,再加上这一世融合的技能,更显得熟练;很快,他如同与生俱来就会一样,轻车熟路很自然的挥动了手中的长枪,使出了一套凌厉霸道的枪法。

寒风凛冽枪花朵朵,秦慕白将这一柄长枪耍得开心了,还忍不住发出了几声喝斥,如同在敌阵丛中左右冲杀如入无人之境。渐渐的,吼声越来越愤怒和凄厉,隐约散发出一丝喷薄的杀气!

“难道真的是传承了秦叔宝的一腔战血?我一个21世纪来的人连鸡都没杀过,怎么一使起枪来就想到了杀人见血?!”秦慕白自己心中也有些惊异。

不知道什么时候,后院转角的回廊边多了一条人影。秦叔宝拄着拐杖,沉寂如水的凝眸看着校场之中的秦慕白,眼角微然一眯,飞闪而逝一抹惊讶的神色。

“离家三年宛如脱胎换骨,不仅仅是箭术、马术精进不少,连枪法也纯熟到了这样的境界。而且,这套枪法似乎与我教他的有些径庭相佐……跟谁学的?”

暗自沉吟了几句,秦叔宝走到了校场边。秦慕白这才发现父亲来了,急忙落下马来拱手而拜:“父亲大人。”

“你这枪法跟谁学的?”秦叔宝单刀直入道。

秦慕白心中略动,反问:“不是父亲教我的么?”

“胡说。”秦叔宝厉斥一声还咳嗽了几下,剑眉微拧逼视着秦慕白说道,“老夫的这一身武技,不管是锏法、拳法还是枪法,全是走的刚猛劲烈的路子,但求人马辟易酣畅淋漓。我刚才看你使枪,分明带有几分阴柔味道,岂是我秦家一门的风范?”

秦慕白心中了然:父亲的眼光果然老辣!我刚刚练着太极拳又想着马枪,一时兴起才使出了这一套将内家拳与秦家枪法相融合的枪术。想必父亲练的都是刚猛一路的外家功夫,难怪一眼就看出了我枪法中的不对劲。

再又想道:内家拳重在养气用气,能强身健体益寿延年。小妹不是说,父亲就是气血不顺腑脏不平还有比较严重的风湿吗?要是能让他练上这套太极拳,再加上烈酒配制的风湿药酒,或许能让他的病情有所好转呢?

想到此处,秦慕白眼角闪过一道星芒,略微一笑拱手拜道:“父亲容禀,孩儿不敢欺瞒。其实……这套枪法的确就是我秦家的枪法,只不过我融合了一些发自内劲、以柔克刚的拳意进去。”

“发自内劲、以柔克刚的拳意?”秦叔宝眉头略扬,不经意又仿佛有点不屑的微然一笑,“你还能自创什么拳法不成?”

‘问得好,正中下怀。’心中暗忖一声,秦慕白嘴角轻扬微自一笑。秦叔宝将他这细微的神色变化收悉心胸,一双凌厉的老眼禁不住微然一眯,心忖:这小子,怎么笑中透出一股妖异,究竟有什么事情瞒着老夫?……知子莫若父,他这一次回来像是换了一个人,神色气度也一点都不像个不足二十岁的少年。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说!”秦叔宝发出了一声轻喝。

“是。”秦慕白拱手拜了一拜,气定神闲的答道,“父亲的眼光自然是犀利独到的。事到如今,孩儿也不敢隐瞒。其实孩儿在从军的这些年里,遇到了一位世外高人,传授了孩子一套极为精妙的内家拳法——名为:太极!”

“内家太极拳?”秦叔宝双眉略沉眼中闪过一抹异讶的神采——闻所未闻的拳名!

“正是太极拳。”

“打给我看。”

“是。”

沉敛心神全神贯注,秦慕白将自己前世练了十几年的武当太极拳打了一回。

太极,具有贵柔尚意的特点,以心息相依、运行匀缓、意到气到、动静自如、以柔克刚、灵活婉转、莫测端倪为行拳要领。更以健身心,益寿年,为人生切身学问。

这样的拳法,与秦叔宝用来冲阵杀敌的刚猛武艺自然是南辕北辙。

不过,秦叔宝毕竟是浸淫武学数十年的武者,没走几式,显然已经看出了这套拳法中的精妙所在,心中不由得惊疑起来:这样的拳法的确像是脱胎于软柄的枪类兵器,走的以柔克刚的路子。若与马上枪法融会贯通,倒真是能相互助长增添无穷精妙。但是显然,这套拳法并非以杀人博阵为目的,似乎更像是修行养生的拳法。

“何人教你这套拳法?”

“回父亲话,孩儿的师父是一名鹤发童颜看不出年龄的游方道人,高来高去行踪飘乎不定,武艺手段异常高强,自号张三丰。”秦慕白收起拳势,脸不红气不喘,气定神闲的说道,“师父教我拳法时曾说,对任何人都不得透露他的身份,唯独一人例外。”

“谁?”

“正是父亲大人,您。”

“为什么?”秦叔宝目露精光,两道眼神如同刀锋般落在秦慕白的脸上。

面对秦叔宝连珠炮一般的咄咄逼问,秦慕白依旧淡然的微笑,还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正色的拱手拜道:“师父说,唯有父亲大人这样的巅峰武者,才配得上与之切磋讨教武道之事。”

大唐崇尚道教,李家皇室以老子李耳的后代自居,并令王公以下所有人都修习《老子》,道教一度跃于诸教派之首。道人,在贞观一朝也颇受青睐,想来父亲也应该不会反感道人——秦慕白如此心忖。

“哈哈!看来你那牛鼻子师父,跟老夫的脾气倒是有些契合相投的地方,妙哉!”秦叔宝傲气四射的放声大笑,将拐杖在地上顿了几顿,说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千家武学万般手段,的确是一山还有一山高。为父纵横沙场数十年,遇到的高手劲敌不计其数,平生更以得一劲敌对手为乐。只是可惜可恨哪!老夫年不到五十,就落下这一身痼疾,步履尚且蹒跚,就别提和你师父切磋对战了。”

秦慕白面露微笑心中暗道:以父亲这种傲气凌云的脾气、立马横刀纵横天下数十年的巅峰武者姿态,是不可能欣然接受我这个不肖的儿子传授他什么拳法的。现在看来,我倒是成功的勾起了他的兴趣,正中他争强好胜的下怀。

“爹,师父曾说,切磋讨教并非就一定要对阵决个胜负。”秦慕白使出了他前世和不同类型的人相处练就的如簧巧舌,说道,“师父是个道人,与世无争不喜斗狠,也不可能与父亲一决胜负。师父曾说,传我这套拳法,并非是看中了我资质如何出人一等,而是希望我学会之后,有遭一日能将这套拳法的奥义拿来与父亲大人研究,这样就达到切磋武术共同精进的目的了。强身,修性,精进,这岂非也是武道的精髓?”

“唔,看来你师父的确是个得道的世外高人,为父这种披坚执锐只识杀伐的武夫,离他的境界还颇有差距。”秦叔宝被儿子不露声色的拍了几下马屁,显然心情不错,抚着美髯呵呵长笑两声,点头道,“那你师父为何不亲自来见老夫,与老夫当面切磋?”

“这……孩儿就不得而知了。师父曾说,如果有缘,自会与父亲见面的。但不知是何时。也许是明日,也许是明年,也许是……若干年后了。其实,孩儿想要见他也是极难,一般都是他不定期的来找我。”秦慕白面露难色的回答道。心中暗笑:这段情节我就懒得设计了,老爹你就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去琢磨吧!父亲身为一名巅峰武者,爱武成痴是极有可能的,研讨武学也自然是一大爱好。不知道我这样的设圈下套是否算成功,能否勾起他的好奇心,来主动找我讨要拳谱呢?

“各家各派的武艺,向来是敝帚自珍不轻易外传,你那师父却是心境超然不同于凡俗。想来,他该是隐匿于世的一代宗师,自然不大喜好沾染世俗尘埃。与他相见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秦叔宝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头,停顿了片刻,说道,“既然他如此磊落大方传你武艺让我与之切磋讨教,你就把拳谱拿来吧,为父且看上一眼再说。”

秦慕白心中略喜,拱手拜了拜:“父亲容禀,孩儿学艺时,都是得的师父他老人家口授,并未得到什么拳谱。父亲稍候,待孩儿回去亲自书写拳谱,再呈与父亲。”

“唔……好。”秦叔宝的丹凤长眼中星芒略闪,隐约透出一丝怀疑与惊讶的光芒,有点不可思议的看着秦慕白,心中左右寻思,更加觉得眼前的这个儿子,仿佛有点陌生了似的。

“哦,孩儿还想起一件事情。”秦慕白巧舌生花继续忽悠,说道,“师父曾说,这内家拳法也是源自于马上兵器的套路,与父亲所练的外家功夫颇有相通之处。他老人家说,我秦家的枪法精湛独到,若能与这套太极拳相融合,应该是如虎添翼。师父他老人家只识拳不识枪无法办到;孩儿资驽钝,刚刚也尝试给父亲看了,显然也是不伦不类。师父说,唯有父亲大人悟性过人天纵奇才,应该是可以办到的。他教孩儿这套拳法的初衷,也是希望父亲能将我秦家枪法与太极拳相融合,新创一个崭新的枪法流派留芳于后世。这样,才算达到切磋讨教与共同精进的目的了”

“哦?这倒是有点意思了。”千穿万穿唯马屁不穿,秦叔宝呵呵的笑了两声,点点头,“武道,殊途同归,却难在创新。外家功夫与内家拳,两相融合会产生什么呢?为父的也有点好奇和期待了。你那师父的确是个勇于创新的武道天才,为父且能落后?……亮儿,快些将拳谱献来!”

“是,父亲大人!孩儿这就回房书写!”秦慕白拱手应过,心中欣喜的想道——新创枪法流派,那便是一代宗师了。对于武者来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吸引人呢?

费尽唇舌,总算是成功了。

前世接触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秦慕白查颜观色的本式没有白练。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把握住对方的心思和性格特点,才能投其所好。像秦叔宝这样的傲气人物,哪怕是皇帝赐他一套拳法也未必会练。但若是投其所好勾起了他的兴趣和爱好,那便是另一番景象了。

暗吁了一口气,秦慕白心中大为轻松。

前世今生,两个父亲长得一模一样,岂非是早已命中注定的父子之缘?为人子,尽点孝道是应该的。

“禽鸟尚且知道反哺归恩,一个男人,不管他在外面是如何的妖孽和不堪,对待家人也应该以本色相待。”秦慕白一向这样认为。

回到房中,秦慕白马上取来笔墨纸砚,开始默写武当太极拳的拳谱。自幼在酷爱古典文化的父亲和爷爷的影响下深受熏陶,秦慕白也爱上了书法,并且练得一手算是漂亮的南派行草和瘦金小楷。

黄灯如豆笔走游龙,秦慕白开始伏案疾书。

写了没几页,秦霜儿笑嘻嘻的闯进房来,远远的就嚷道:“三哥你真了不起,刚刚父亲又夸你了呢,说你真的长劲了!不仅仅是武艺大为精进,为人也变得贤良聪颖又沉稳大气了……咦,你在写什么呀?”

“一份拳谱。”秦慕白也没有掩饰,由得妹子拿起写好的稿子看。

“哇!三哥你什么时候练得这样一笔好字了呀?好漂亮的字体,比父亲写的字还好看呢!”秦霜儿睁圆了眼睛异常惊讶的瞪着秦慕白,喃喃道,“你真的是我三哥吗?”

“如假包换。”秦慕白呵呵的笑。

“那你什么时候学的这样的书法,这字体我可是从来没见过哦!嘻嘻,你以前可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教书的先生都要被你气死的。”秦霜儿打趣的笑道。

秦霜儿的额头轻敲了两个凿栗:“别捣蛋了,哥今天要挑灯夜战书写拳谱,去厨房给我拿点吃的来。”

“嘻嘻,我亲自下厨做点心,慰劳三哥!”秦霜儿欢快的跑了出去。

秦慕白心中略寒表情一僵:我怎么忘了这小家伙有一手惊世骇俗的厨艺?……惨!

第8章 吴王李恪

几天以后,拳谱写好了。秦慕白将它拿去献给了父亲。

秦叔宝接过拳谱随意的翻看了两页,双眉一皱眼神凌厉的看向秦慕白:“这是你写的?!”

“是。”

秦叔宝深吸了一口气,掩卷沉思良久,摆摆手:“你且退下。”

“孩儿告退。”

看着儿子走出房间拉上房门,秦叔宝脸上的犹疑神色变得越浓,喃喃自语道:真是匪夷所思,短短的三年不见面,我居然有点不认识自己的儿子了。他什么时候练就了这样一笔标新立异颇有大家风范的书法,难道也是那个张三丰传授的?……奇哉,怪也!

回到跨院自宅,秦慕白没作片刻停歇,找来府里的一名下人,让他到外面去请几名熟练的铁匠和木匠。

少主有令下人不敢不从,没多久铁匠和木匠都请来了。秦慕白交给匠人一张图纸,让他们打造一副用来蒸酒的蒸笼。

没吃过猪肉,终归见到猪跑路。秦慕白不是什么酿酒制酒的大行家,可好歹学过化学,在21世纪也认识一些制洒酿酒的朋友,算是个见闻广博的人。设计这种最简单和原始的用来蒸馏酒水的蒸笼,并不在话下。

匠人们不解这位秦家少主打造这蒸笼有什么用,但收钱办事一向是他们的宗旨。没两天,蒸笼打好了。

经过多次实验,秦慕白成功的用百余斤白酒蒸出了十余斤五六十度的烈酒。再请母亲请来了长安有名的医师配出治疗风湿的药方,其中还有21世纪无法轻易得到的虎骨这种珍稀药材。

用热浸煮酒法泡上药酒,大功告成。

药酒,素有百药之长的贵冠。秦叔宝年不过五十正当壮年,只是因为早年受伤太多,气血不畅筋脉阻滞再加上风寒风湿才让他现在落得一副病体。这副药酒,可谓对症下药。

虽不敢说药到病除,但秦慕白有把握对他的病大有帮助。

数日之后。

这段时间,秦叔宝经以前更“宅”了,免了秦慕白的早晚问安,连刘氏也不怎么见了,像闭关一样躲在房中极少外出。

秦慕白猜想,他很有可能是在钻研太极拳。

药酒泡得差不多了,秦慕白倒出一小盏酒,亲自给秦叔宝送去。

来到父亲门外,秦慕白敲响门。

“老夫不是说了谁也不见么,何事滋扰?”里面传出秦叔宝的声音。

“父亲大人,孩儿有要事求见。”秦慕白说道。

“是三郎啊?那就进来罢!”显然,秦叔宝对他这个三儿子已是另眼相待了。

推门而入,秦慕白看到秦叔宝坐在榻上,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双手托盘献上药酒,他说道:“父亲大人,这是孩儿泡制的药酒,特来贡奉。”

“药酒?”秦叔宝随意的点点头,“放下罢。”

“父亲何不尝一尝?这药酒,和寻常的药酒皆不相同……是我师父从他一位修行有成的前辈道友那里得来的秘法酿制的。”秦慕白信口开河说道。

“是么?”秦叔宝异讶的挑了一下眉头,拿起酒盏闻了一闻,顿时道,“果然异常浓香,为父且尝一尝。”

说罢,啜了一口。

瞬时他的脸就红了,瞪圆了丹凤长眼一副惊骇莫名的表情,连咂了几下嘴深吸着气还清咳了几声:“这酒……为何如此劲烈?咳!……”

“父亲慢饮!”秦慕白急忙劝道,忍笑心忖:唐朝人喝的酒,顶多十几度。就算是父亲这样海量的血性汉子,也肯定一下无法适应这种五十多度的烈酒!

“当真是……道家仙酒、仙酒!”秦叔宝连咳了几声放下杯盏,长吁一口气说道,“为父喝了三十多年的酒,还从来没有见识过这等烈酒,果然不简单!”

秦慕白微笑道:“父亲每天喝上一小盅药酒,再潜心修炼这太极拳,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病体康愈了。”

“嗯……这几天为父也仔细钻研了这拳谱。”秦叔宝抚着细长飘洒的美髯,若有所思道,“这一套名为‘太极’的内家拳法,重在意与修,倒与道家的养生修性有几分相通之处,又能与马上枪法融会贯通,对于武者来说堪称是瑰宝。为父要仔细钻研钻研,看能否真的新创一套枪法流派。”

“父亲一定行的。”秦慕白开心的点头微笑。

其实秦叔宝的病,一半在于身体,一半在于心性。以他孤傲卓尔的性格,早年征战天下所向披靡何等的英雄,现在因病赋闲下来心里肯定倍感失落,难得有什么好心情。如果让他每天去钻研太极拳试图新创一套枪法,有了感兴趣和找到成就感的事情去做,心病就会好上一大半,对于病情也是极有帮助的。

秦慕白心想,药酒、太极加上治好了心病,老爹的身体应该会逐渐好转才是。

父子二人头一次较为投机的聊了一回天,秦叔宝对秦慕白的态度,显然已经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变得亲近和信任了许多。

当二人聊到拳枪武术正到兴头上的时候,门外来了个人不合时宜的说道:“禀家主老爷,有客来访。”

“何人?”秦叔宝不禁皱了下眉头,心想我秦家几年来一直门可罗雀,哪个客人会不请自来?

秦慕白也感觉挺惊奇的,父亲虽然贵为勋门功臣当朝大将,可已经淡出朝廷几年了,这段时间也没有半个客人来拜访过。

“来人自称是吴王!”

“什么,吴王来了?”秦叔宝异讶的轻皱了一下眉头,“他不是外放到安州做都督了么,怎么这时候突然来拜访我这个早已不问俗事的老臣?……三郎,随老夫迎客!”

“是,父亲大人!”秦慕白拱手应过,心中暗忖道:哪个吴王?以前看过一些与贞观王朝有关的电视剧,只记得李世民有个儿子叫什么‘李恪’的被封为吴王,难道是他么?

——吴王李恪,李世民第三子,生母是前隋炀帝的女儿杨德妃。这样一来,李恪身负两朝皇室血统,在尊崇血统门第的大唐来说,简直贵不可言。

来人,正是李恪!

“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锦袍玉带束发金冠的李恪见了秦叔宝,双手拱起弯下腰来,推手为揖引手为肃,行起了九拜中的肃拜大礼。

秦叔宝慌忙上前报拜回礼:“吴王殿下岂不是要折煞臣下么?快快免礼。”

秦慕白垂手立在一旁看了李恪几眼,心中暗暗惊讶:以前好像在电视剧中看过某帅哥饰演的吴王李恪,不知道引起了多少花痴牵肠挂肚魂牵梦绕。眼前的这个李恪大约还不到二十岁……显然比那个电影中的吴王还要俊美潇洒和英武大气几分!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受徒儿肃拜大礼,正是应当。”李恪面带微笑侃侃而道,“徒儿从安州回来,特意带来了一些特产和药材,孝敬师父。”

说罢李恪拍了拍手,外面进来两名仆人抬进来两个箱子,掀开箱盖,便是一些色彩艳丽的丝绸绵缎和人参药材等物。

秦叔宝忙拱手道:“殿下如此厚礼,臣下哪里敢当?当年臣下不过是教殿下玩耍了几天弓箭而已,这师徒名份是绝不敢攀越的。”

“师父说这样的话,莫非是嫌弃我这个不肖的徒儿吗?”李恪呵呵的笑,没有一点亲王的架子,轻松调侃的说道:“不过,既然师父不习惯这类繁文缛节,徒儿也就不再反复提及了。但是这两箱礼物,请师父务必收下。”

“那好吧……”秦叔宝无奈的摇了摇头笑道,“殿下,今后不可再提师徒这样的称呼。”

“谨当遵命,翼国公。”李恪哈哈的笑了几声,转头来看向秦慕白,嘴角一扬,“这不是秦三哥么?”

“见过吴王殿下。”秦慕白拱手施礼。

“免礼。”李恪饶有深意的微然一笑还冲秦慕白点了点头,转过去和秦叔宝寒暄聊天去了,说的大抵是慰问病情、讨教箭艺、闲话家常这样的事情。

秦慕白心中却在想道:看这情形,李恪跟我秦家略有交情,跟以前的我也比较的熟络。

“翼国公身体不适,小王就不多作打扰了。小王自去与秦三哥闲聊述话切磋一下箭术,就不劳翼国公费心了。”聊了一阵后,李恪说道。

“殿下请便就是,臣下且先告退。”秦叔宝点头微笑,自己先走了。

看到李恪走到自己身边,秦慕白正要拱手,李恪嘿嘿的一笑:“免了免了,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这么生份多礼么?——走!”

“去哪里?”

“这还用问?”说罢,李恪一摆手先往后宅走了,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熟络。

废话,不问我怎么知道?

秦慕白疑惑的跟了上去。

大帅哥李恪大步流云的往前疾走,穿廊过巷显然对秦府相当的熟悉,没多时,走到了西跨院边停下,干咳了一声,说道:“慕白,还是……你去看看四妹在不在家吧?”

“四妹?”秦慕白微作惊疑:这家伙,难道是冲我家四丫儿来的?他们之间……

第9章 御驾亲临

“还愣什么,快去!”李恪干咳一声,故作正色仿佛又带点尴尬的说道。

“好吧……”秦慕白应了一声进了西跨院,来到小妹房前敲门。秦霜儿果然在家,拉开了门:“有事吗三哥?”

“进屋说话。”

“干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的嘛?”秦霜儿迷惑不解的坐到了秦慕白身边,问道。

秦慕白转了转眼睛,表情略带古怪和暧昧调侃的一笑:“吴王来了。”

“什么,他来了?”秦霜儿惊讶的睁圆了她漂亮的双眸,脸也有些微微泛红了,羞怯的低笑自言自语,“他不是去了安州做都督么,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这种问题,你还是当面去问他吧,我可没兴趣当你们的传声筒。”秦慕白笑。

“什么传声筒嘛,真是的……”秦霜儿的脸更红了,扯了扯秦慕白的袖子,怯怯的嗲声道,“三哥,爹爹知道他来咱们府上么?”

“自然知道。吴王就是专程来拜访父亲的,还赠送了两箱从安州带来的礼物。”

“这样呀……”秦霜儿眨巴了几下大眼睛,犹豫的摇了摇头,“那你去跟吴王说……就说,我不在家。”

“嗯?”秦慕白狐疑的皱了一下眉头,对他们之间这种小男女的心事,也算是略有了然。

如果估计不错的话,李恪和四妹之间多少有点情谊,但父亲秦叔宝却不是那么赞成。

“快去啦!”秦霜儿拉着秦慕白往外推,一副欢喜又羞赧的表情,嗲声道,“你就告诉他……过两天如果方便,再与他相约出去游玩。”

“果然。”秦慕白摇头微笑,在小妹的头上轻轻拍了拍,“我知道了,傻妹子。”

出了房间来到跨院外,李恪略显急切的问道:“霜儿妹妹呢?”

“她说,她不在家。”秦慕白促侠的笑道。

“呃……”李恪一怔,随即苦笑了两声,“好,好,我知道了。那我们两个去切磋一下箭术吧!”

“乐意奉陪。”

绰上弓背上箭,二人来到后院靶场。不等开弓,李恪突然长叹了一声,脸上堆起忧郁的神色。

“殿下怎么了?”秦慕白问道。

“没什么。”李恪的嘴角轻轻撇了撇,摇摇头,一副忧心忡忡的神色。

“就因为四妹的事情?”秦慕白笑问道。

“当然不是。我就这么点出息?”李恪没好气的瞪了秦慕白一眼,长叹一声,自嘲的笑道,“你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让我李恪,如此忧心呢?”

秦慕白心中微然一亮:李恪,身负高贵血统的亲王,除了皇家的事情,还有什么能让他这样郁闷呢?……但是事关皇族家事,自己还是不要轻易参合的好。

“殿下不必想太多,还是专心比箭吧!”秦慕白有意岔开话题。

“喂,这可不像以前的你!”李恪狐疑的偏转过他英俊的脸庞,龙睛凤目斜睨着秦慕白,说道,“我进门这么久了,你怎么还从来没问过一句——我怎么从安州回来了?”

“哈哈,现在问不算晚吧?”秦慕白轻松随意的笑道。贞观王朝有个成例,凡成年的亲王都要到外地封邑为官,非特殊情况或蒙朝廷召唤不得回京——那么,李恪现在怎么突然回京了?

“我是被御史弹劾了,谪贬回来的。”李恪长吁了一口气,浓眉拧起郁郁寡欢的说道,“刚刚在父皇那里挨了一顿臭骂回府,心情郁闷之下,才想到来你们府上聊聊天散散心。长安之大,也许只有秦府是一片清净之地,不惹尘埃了。”

秦慕白点了点头,心想父亲这几年一直患病卧床,虽然依旧挂着左武卫大将军的官职,但基本已是不理任何朝政军务,脱身于朝野纷争之外了。

“清净之地不惹尘埃”,李恪这话中多少透出一些无奈。

“那殿下是因何而被贬的呢?”秦慕白问道。

“刷”的一声,李恪拉满弯弓飞快射出一箭,“笃”的一声震响直中红心,那箭头透靶而过,箭尾兀自颤抖嗡嗡作响。

“呼……”兴许是发泄出了一些怨气,李恪长吁一口气说道:“御史弹劾的说辞是——畋猎过度策马踏田,穷奢享受好赌滥习。”

“就因为这个?”秦慕白不禁哑然。

“那你以为还能有什么,杀人放火谋逆叛国不成?光是这个,已经罢去了我的都督一职,削食邑三百户。这也就罢了,父皇将我召回宫里一顿臭骂,简直狗血淋头着实让人难受。”李恪的脸色变得越发不好看。

“这么重的处罚?”秦慕白不禁摇了摇头。

看来大唐的律法真是严苛,李世民对子女的要求也很严格——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李恪这个堂堂的亲王、皇帝的儿子,大概是有奢华过度喜欢赌钱的毛病,然后出门打猎踩坏了农田,就受到这么重的惩罚。万一他开足70码撞死几个人,那会是一个什么下场?

还有,怎么贞观王朝的官员们都不懂得怎么“做人”吗?

按“理”来说,皇子犯这么点小事帮着藏藏掖掖也就过去了,谁会冒着得罪皇子的风险去打小报告,更不用说还会有人主动检举揭发甚至出面弹劾了。

“看来这贞观大唐的官场风气,的确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嘛……”秦慕白如此想道。

皇族家事往往就是政治洪流的漩涡核心,秦慕白不想过多的探问,于是岔开话题劝说了李恪一阵,好歹让他暂时放开了这些不顺心的事情,射了一阵箭。

“长劲很大嘛,慕白。”李恪不无惊叹的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哪,想不到你的箭术精进到了这样的程度,啧啧,是不是翼国公私下点拨了你许多?”

“那是当然。”随意射了几箭的秦慕白笑道,“以我这样驽钝的资质,要不是父亲每天拿着鞭子催逼我苦练,怎么可能练到这样的程度?不过,左右看来仍是殿下的箭术技高一筹。”

“哈哈,你还真是变了。以前你不是争着抢着最爱出风头的么?现在改为低调谨慎还学会拍马屁了。”李恪大笑,“不过,这个马屁拍得好,我喜欢。”

“哈哈!”秦慕白也大笑了几声。

这个李恪,没有想像中皇族子弟特有的大架子和盛气凌人的姿态,反而有点临家兄弟的平易近人。相处之下,给人的感觉还算不错。

“喂,改日有时间,带着霜儿到我府上来小聚一回?”李恪低声笑道,“我虽是被谪贬回京的,但也没忘带了一些上好的特产茶叶回来。霜儿一向最喜欢喝茶吃点心,定会高兴。”

“你怎么不问问我最喜欢什么?无好处,不办事。”秦慕白笑道。

“你嘛……”李恪眉梢轻扬戏谑的坏笑,“安排两个漂亮的姑娘洗澡给你看,中间拉上一席薄薄的乳纱。于朦胧处赏春色,人生一大享受啊!怎么样?”

“……”秦慕白郁闷的苦笑摇了摇头无语以对。看来那段自己都记不太清楚的光辉事迹,已是如此的深入人心。

二人天南地北海七胡八的聊得正起劲,一名府中下仆慌忙跑来拜道:“殿下恕罪小人失礼了……三少爷,老爷让你速去前府,整装迎驾。”

“迎驾?”秦慕白和李恪同时惊疑一声。

“是!”下仆快语说道,“皇帝陛下御驾亲临,已到府上,指名道姓要见三少爷!”

“什么,真是皇帝来了?”秦慕白和李恪一起吃了一惊,面面相觑。

“殿下,你是否回避一下?”秦慕白说道。

“我光明正大的来探望恩师,何须躲藏羞于见人?”李恪浓眉微拧摆了摆手,“走吧,我和你一起去迎驾。”

二人放下弓箭整理好衣装,来到前堂。

前院门口已有两排御林军卫士摆开架式,威势赫然。前堂大厅里,正位主座居然是两个人对席而坐。其中一人自然是秦叔宝。

另一人秦慕白不太认得,只见他的五官与李恪有几分相似,一身黑纱襆头金白锦衣,玉带履靴云纹绣袍,虽是常见的官宦人家装扮,举手投足间却透出雍荣贵气和无限威仪。

相比之下,平常不怒而威的一家之主秦叔宝,此刻也收神敛息举止略显拘谨,连坐姿也不似当初那样的大马金刀舍我其谁了。

“看这架式,想必这位陌生人就是贞观大唐的皇帝李世民了吧?早就听闻李世民待臣子亲如家人,与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不相同。现在他居然与我父亲对席的平起平坐,看来的确是个礼贤下士的人。”秦慕白心中暗忖时,李恪已然走了过去,一抖前袍正拜于地:“儿臣拜见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李恪礼成,秦慕白也过去见了礼。

李世民赐二人免了礼,面无表情却不无威严的看着李恪说道:“恪儿,你不在府里反省自躬,缘何跑到秦府来滋扰?”

李恪拱手立于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俯首恭声回道:“父皇容禀。儿臣自知罪孽深重无时不在痛心反省。今日特意前来拜访一下翼国公,只是略进师徒孝道听蒙教诲。翼国公与儿臣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早年曾教习过儿臣箭术,因此……”

“唔,尊师重道,不算你做错。翼国公德行高尚,也的确是有许多值得你虚心学习的地方。”李世民摆了摆手,“既然来了,就与朕一起做一回客吧。这秦府的酒,可不是那么好讨喝的。”

“呵呵,陛下乃是天下之主,何来‘做客’之说,这莫非是在取笑微臣小气吝啬么?”秦叔宝呵呵的笑道,“陛下来得好不巧,近日微臣得了一坛可治风疾寒腿的药酒,异常浓香前所未见。今日斗胆,可拿来献与陛下一饮。”

“哈哈,以叔宝的见识还能如此夸赞的好酒,定然不差,那我们父子今日可要饱个口福了。”李世民轻松自如的笑道,“开国立邦行军打仗数十年,谁没有一点风寒湿骨,朕今日可要讨个大便宜了。”

“陛下这是说哪里话?微臣可要把丑话说到前头:陛下在宫中喝惯了天下瑰珍宫廷御酿,可别让微臣府中的村醪苦酒坏了胃口。”秦叔宝笑道,“亮儿,还不去取酒?”

“是。”秦慕白拱手应了一声,出去取酒。心中不禁笑道:老爹还真是有意思,要拿我泡的药酒在皇帝面前来显摆。

待秦慕白走后,李世民抚着颌下的些许黑须呵呵笑道:“虎父无犬子。叔宝,你家这三郎,可是个难得的人才啊!”

“陛下何出此言?”秦叔宝不禁有些惊疑,“犬子亮儿,从小就性情顽劣不听教化,只有疏懒纨绔之名为人诟病,微臣一直深以为耻恨铁不成钢。”

“哈哈,这就是你这个当爹的不是了,居然这么不了解自己的儿子。”李世民爽朗的笑道,“实话跟你说了吧,朕今日来你府上有两个意图。一来当然是探望你的病情把盏叙旧;第二么,就是专为你家这三郎而来!”

“什么?”秦叔宝不禁有些耸然动容,正色道,“陛下,可是这不肖逆子在外面犯了什么过错?若是如此不劳陛下开口,微臣顷刻之间将他立毙于掌下!”

“叔宝你这是干什么?”李世民表情不变依旧笑呵呵的,还伸过手在秦叔宝的肩膀上拍了拍,“放轻松我的秦二哥。咱们血里来火里去同生共死数十年,上殿为君臣,下殿是兄弟。你的儿子,莫不是朕的侄儿?放心,朕绝不是来兴师问罪的,用不着你大义灭亲。相反,朕可是来向你家这三郎——拜师学艺的。”

“什么?!”秦叔宝顿时愕然,丹凤眼睁得极大,惶惑的看着李世民,整个人仿佛都有些呆了。

立于下座的李恪也愕然吃惊的呆住了,满头雾水。

“哈哈,就让朕卖个关子嘛,稍后你就知道了!——恪儿,你也取座坐下,今日让你开个眼界!”李世民心情大好的笑道。

“谢父皇。”李恪走到下座的一副坐几边,跪坐在了坐榻上,心中兀自惊疑不休的想道:奇了怪了,父皇居然要向秦慕白拜师学艺。学什么?莫非是如何爬墙窥看人家大姑娘沐浴……造孽,我怎么能这么想?

第10章 技惊四座

不久以后秦慕白取来了药酒与酒具等,自然是秦叔宝亲自为皇帝把盏。那酒刚倒出来,李世民就惊咦了一声:“叔宝,这是什么酒泡制的药酒,刚一出壶就满室溢香啊!”

“陛下何不尝之?”秦叔宝微笑着,还卖起了关子。

李世民甚为好奇的拿起杯盏,先凑到鼻间细细的嗅闻,笑道:“看来是朕孤陋寡闻了,居然闻不出这是什么酒?也罢,尝过就知道了。”

说罢,就啜了一口。

既然是天子,自然见识不凡,李世民一手品酒的技术非比寻常。那酒水方才入口,李世民卷起舌头细细品味,蓦然睁大了眼睛脸也有些泛红了,看似想要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碍于体统只好颇有些狼狈的将酒水强吞下去。

“咳、咳!”李世民连连咳嗽,“好烈的酒!烈!烈!”

一连说了三个“烈”,吓坏了座下的李恪:“父皇,您没事吧?!”

秦叔宝倒是淡定不忙,抚着长须还呵呵的笑了:“陛下,此酒如何?”

李世民连连摆手,长吸几口气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放声哈哈的大笑:“好酒!朕生平从未喝过此等劲烈的好酒!这要是早个十几二十年,阵前冲杀时喝上一杯,定然浑身热血沸腾,全然无惧杀人如麻,哈哈!”

“陛下果然不输当年的英雄豪气!”秦叔宝也哈哈的大笑。两个在战场并肩浴血过的男人,仿佛就回到了当年一样。

“此等烈酒,谁还敢说豪饮一斗?叔宝,你我的酒量在众人当中一向都算是顶尖的了,但这种酒只需喝下半壶估计也要翻倒在地——快告诉朕,这是什么酒?如此奇特!”李世民煞感兴趣的看着秦叔宝,问道。

秦叔宝呵呵一笑,抬手指向秦慕白:“陛下还是问犬子吧,这酒是他弄来的。”

“嗯?”李世民异讶的挑了一下眉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秦慕白,说道,“秦三郎,你这酒从何而来?”

秦慕白心中一亮,心忖看来父亲有意让我在皇帝面前出个彩……这样的事情,显然是可遇不可求。

于是,秦慕白不慌不忙的拱手拜道:“小人不敢欺瞒陛下。此酒的制作方式在我大唐绝无仅有,是小人偶然之间得一修道有成的世外高人所授的密法酿制的。”

“有这等事情?”李世民略显惊讶浓眉轻拧,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既是得道高人的秘法,如此说来倒是道家仙酒了?既然是闻所未闻的仙酒,又出自于你们秦府上,朕就赐此酒名为……秦仙酒!叔宝啊,别嫌朕嘴馋,今日喝个痛快了,朕还要带些回宫和嫔妃们慢慢品尝,你不会小气吧?哈哈!”

秦叔宝笑道:“陛下,如此一来微臣家里的这村醪苦酒岂不是还成了御酒?呵呵!微臣哪敢小气,就奉送半坛给陛下吧——剩下的半坛,可是犬子拿来孝敬微臣治那风湿寒腿的,可不能一下全给了陛下吧?哈哈!”

“你这秦老二,还当真跟朕小气上了!”李世民爽朗的大笑,转头对秦慕白道,“秦三郎,你不是会制这酒么?朕给你一道御旨,以后每次给你父亲泡酒的时候顺便给朕也泡上一坛,朕愿以重金相购。”

“小人遵旨。能为陛下效劳,乃是小人的荣幸。”秦慕白拱手微笑,心忖李世民这皇帝还算厚道而且懂得尊重“知识产权”,没有强令我告诉他制酒的方法。

既然他喜欢,我以后挑个机会主动献上,说不定就是一条图出身的路子呢?就算不能以此飞黄腾达,把皇帝当成活广告来使一使,那也是商机无限财源滚滚。

既然是机会,就没有放过的理由!

今日这秦府之中就如同家宴一般,君臣同室对座同饮。秦慕白不时在想,李世民对待臣子如同亲人的传闻,看来并非是虚妄的美化。

“看来朕今天真是来对了,不虚此行啊!”李世民心情大好的笑道,“来来,秦三郎你也不必拘礼了,就坐到恪儿身边与他把盏,共享这秦仙美酒!”

“有酒无肉不成宴。”秦叔宝将手一拍,“来人,摆宴!”

“叔宝,朕知你一向不喜声色,但有酒有肉若无曲乐,也不成宴,朕却是好这一口。”说罢,李世民摇头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说道,“至从皇后仙逝后,朕倒是有些日子没有如此放松和痛快过了。你不介意给朕献上一点音乐,让朕尽一回兴吧?”

“既然是陛下有旨,微臣安敢不遵?但微臣的确是没有家养的曲伎优伶。”秦叔宝自然知道李世民的爱好,笑道,“来人,速去西市……”

“慢着。”李世民神秘的呵呵一笑打断秦叔宝的话,说道,“叔宝你自家府上就有个绝顶的乐师,还到外面请什么人?”

坐在下座的秦慕白心中一动:皇帝这话什么意思?仿佛有点冲着我来啊!

秦叔宝却是愕然,眨着眼睛寻思了片刻,茫然的摇头:“陛下这话,微臣就不懂了。微臣一家老小包括仆人丫环,就没半个精通音律的。”

“所以朕说,你这当爹的当真不了解自己的儿子。”李世民神秘的呵呵一笑,“父饮宴,子相侍,献曲艺,作旋舞。既是人伦之乐又合孝悌之道。”说罢,他将手指向秦慕白:“秦三郎,你还等什么?”

秦慕白心中略惊:奇怪,皇帝怎么突然演这一出了?

秦叔宝更加惊讶:“陛下何出此言?亮儿自幼不晓音律不习舞蹈,还是让微臣派人去请曲伎优伶来吧!”

“不用不用!”李世民连连摆手,呵呵直笑的看着秦慕白。

秦慕白只好站了起来拱手而道:“不知陛下,要小人演奏哪样乐器?”

李世民呵呵的笑,饶有兴味的说道:“当然是琵琶。”

秦慕白心中一动:怪哉!皇帝怎么会知道我会弹琵琶,难道他听昭陵的人说过,或者是亲自去昭陵时听到了?

再一联想到那一纸莫名其妙的调令,秦慕白心中断定:很有可能!

“亮儿……你这,会弹琵琶么?”秦叔宝有些忐忑的问道。虽然皇帝礼贤下士宽大仁怀,但欺君之罪也不是那么好扛的。

“父亲放心。”秦慕白倒是坦然,起身微然一笑拱手道,“既然陛下有旨,那小人只好献丑了。”

一旁的李恪狐疑的眨巴着眼睛看着秦慕白,心忖道:不会吧,父皇开始说的拜师学艺,难道是琵琶?不可能啊!我和秦慕白认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他摆弄过任何乐器。不仅如此,他在音乐方面简直就是个白痴门外汉哪!相反,久闻我父皇自幼学弹琵琶技艺炉火纯青,他在音乐方面的造诣就是一些宫廷乐师也未必能胜他多少……今天的事情,还真是诡异啊!

琵琶取来了。

李世民兴致勃勃,秦叔宝忐忑犹疑,李恪好奇惊讶——在三人不同神色的注视之下,秦慕白淡定的微然一笑道:“不知陛下,想听什么曲子?”

“当然是你最拿手的好曲。”李世民也不知道那天在昭陵里听到的曲子叫什么名字。

“遵旨。”秦慕白看到皇帝的眼神心中更加了然:看来皇帝的确是去过昭陵,亲耳听过了!

怀抱琵琶捻指上弦,秦慕白沉敛神色右手手指迅疾在琵琶弦上一拨,“咚咚咚”几声妙音让在场三人都禁不住心中微然一颤。

这几个音符,就如同有穿透灵魂的魔力一般,将他们的注意力牢牢吸引。再加上秦慕白弹奏琵琶独特的技巧与手势,更让秦叔宝和李恪惊讶万分。

“世上还有人用手来直接弹琵琶的?真是闻所未闻!”

李世民手握酒杯表情沉寂静,龙睛凤目微闭薰然,俨然已在全神贯注的欣赏曲乐。

一曲《霸王卸甲》奔泄而出。秦慕白竖抱琵琶左手持颈,抚按律度,右手的五指灵活地在四根弦上疾扫如飞。《霸王卸甲》旋律起伏跌宕、节奏奔放豪迈。乐曲到高潮时,他的左手还加进了推、带、打、拢、捻等技巧,曲音刚劲淳厚虎虎生威,仿佛是一支乐队在合奏。

李世民浑然忘形,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酒杯,不知不觉的学着秦慕白的手势在捻颈拨弦,身躯有节奏的左右轻微摇晃,如痴如醉。

一向岿如古森临泰山之崩而不变色的秦叔宝,赫然已经呆愣当场,微张着嘴巴睁大了眼睛,眼神千变万幻,仿佛已经回到了当年金戈铁马驰骋疆场的激情岁月,千军万马敌酋当前,他匹马当前冲杀于刀枪箭雨之中,众皆辟易唯我独尊!

李恪端着一杯酒送到嘴边,却忘了去饮,动作凝滞不动。

曲乐到了未端,便是《霸王卸甲》的高潮。汉兵围困虞姬绝艳一舞,然后自刎辞别项羽……

慷慨、激昂、凄艳、悲壮!——红颜薄命,英雄迟暮!

李世民的动作停滞了下来,不自觉的想起仙逝不久的长孙皇后;秦叔宝也有些木然的愣住,回忆起自己前半生何等英雄豪迈,如今却抱病卧榻如同废人……千般感慨,万般唏嘘。

两个流血不流泪的男人,眼眶居然有些湿了。

李恪惊骇万分,不敢将眼神投到上席正座,只好低下了头装作不知。

“咣——咚咚咚!”

四弦裂响,曲罢终了。

满室寂静。

咣当一声,李恪手中的酒杯掉到了桌几上,酒水淋漓四溢,满室酒香。

“儿臣失礼,万望父皇恕罪!”李恪惊慌的离席拜倒。

正座的李世民恍然回神,借一个不经意的动作挥袖抹了一下眼睑,摆摆手道:“恕你无罪,起来罢。”

秦慕白抚琴微笑,暗忖这李恪倒是个心思细密又不失机巧的聪明人,用自己这个看似鲁莽的举动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借以掩饰皇帝的失态。

秦叔宝举着一个酒杯凝神看着让他感觉有点陌生了的儿子,半晌没有说话,仿佛还没有回过神来。

“怎么样,叔宝?”李世民转换心情和表情的速度快极,转脸呵呵笑道。

“这……微臣不黯音律,不好说。”秦叔宝不好自卖自夸,只好苦笑回道。

“哈哈!”李世民笑道,“要朕来评价的话——秦三郎这一手琵琶,手法技艺闻所未闻高明绝顶,曲乐慷慨激昂如武曲军乐,又缠绵悱恻感情深沉威人肺腑,与时下流行的任何阳春白雪的琵琶曲皆不相同。因此,秦三郎堪称开创琵琶技曲之先河的一代宗师!”

“小人不敢。”秦慕白放下琵琶拱手拜道。

秦叔宝和李恪都吃了一惊:一代宗师?!皇帝可是很少给谁这样高的评价啊!

“叔宝,这下你相信朕是来拜师学艺的了吧?”李世民轻松的笑道,“秦三郎,你可愿收下朕这个学生,教朕弹奏琵琶?”

“啊?”这下,连秦慕白也惊叹了一声。

“陛下,这万万不可!”秦叔宝慌忙道,“犬子顽劣,岂能堪任帝师?”

“唉,叔宝——学无长幼能者为先,学无贵贱优者居师嘛!”李世民不以为意的一挥手,“世上有谁是无所不能的?就算是朕,也有许多技不如人的地方,那就得虚心学习嘛!”

“不可不可,总之,这万万不可!”秦叔宝正色拜倒下来,一力拒绝。

“那……朕让他将此曲的曲谱献上,朕自行回宫琢磨,这总该行吧?”李世民扶起秦叔宝无奈的摇头笑道。秦叔宝的性格他了解,看来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秦慕白拱手而拜:“小人自当从命,现在就可以写下曲谱。”

“来人,取文房四宝!”

秦慕白坐定下来,用“宫商角徽羽”的古曲方式写下了一张《霸王卸甲》的曲谱,顷刻间挥毫而就。

李世民如获至宝的将墨汁未干的曲谱捧在手上,细下端详再度惊叹了一声:“好字!端的是一笔铁钩银划出类拔萃的独特好字!”

秦叔宝早已见过秦慕白的字迹,今天发生的令人惊叹的事情也实在是太多,他已是有些麻木的见怪不怪了。

“秦三郎,这字体朕闻所未闻,莫非是你自创的?”李世民惊讶的问道。

“回陛下,正是。”秦慕白只好寡廉鲜耻的应了下来。总不至于告诉他,这瘦金楷体是几百年后的一位宋朝昏君创下的吧?

第11章 东阁祭酒

“哈哈,叔宝!朕没说错吧,你家这三郎,的确就是一位难得的人才!”李世民笑道,“酿得仙酒弹得好曲,还能写得这样一笔好字,多才多艺,难得啊!”

秦叔宝也是既惊又喜,拱手道:“陛下谬赞了。犬子文不成武不就,些许微末伎俩难以登堂入室,谈何人才?”

“不必过谦。”李世民让随行侍人小心的收好曲谱,微笑的看着秦慕白,说道,“秦三郎,你身怀奇技出类拔萃,本身又是名仕之后将门虎子,可曾想过将来的报负?”

“回陛下话。小人奉旨回家侍奉病父,暂时不作他想。”秦慕白回答道。

“逆子糊涂!”秦叔宝正色斥道,“男儿志四方,为父还没有归天不用你守孝,府里有的是仆人,何用你来伺候?”

“父亲教训的是,孩儿知错。”秦慕白拱手应过,心中却暗暗发笑:有意思。我欲擒故纵,父亲打蛇上棍帮着唱合。咱们父子俩还在皇帝面前演起双簧了。

“呵呵,百行孝为先,秦三郎这也算不得错嘛!”李世民笑着点了点头略作寻思,说道,“原本,朕见你有一技之长是想让你进太常寺太乐署,担任一名宫廷乐师,但转念想来,你出身将门地位超然,怎么能沦为梨园优伶呢,因此不妥。而且,朕安排你其他的官职,也必需时时到宫中衙门应卯办差,恐怕会影响到你侍奉父亲。因此,朕虽有心提拔你,倒还有些为难了。不如你自己说说,想要个什么差事?”

空白支票?——秦慕白心中不由得有点激动,而且是皇帝开出的签了名的空白支票,自填金额!

秦叔宝在一旁默不做声,这时候他显然不好发表什么意见,否则怎么都会显得有点做作和过头。只好静观其变任由儿子自己去应对。

秦慕白心中想道:现在的优伶艺人可没有21世纪的影视明星们拉风,那是最低贱的下九流人等,连“仕农工商”四大阶级都排不进去;再者,大唐以仁孝治国,李世民的确想得周全。现在他既然开出了空白支票,我该讨要个什么品级、什么职事的官儿才算是合理呢?……苦恼了,我对大唐的官制并不是太熟啊!

正当秦慕白有些为难的思索时,一直沉默旁听的李恪仿佛看出了他的难处,起身拱手拜道:“父皇,儿臣有话讲。”

“讲。”

“谢父皇。”李恪说道,“儿臣的府中正好有一职务空缺,七品东阁祭酒,想来应该适合秦慕白。东阁祭酒的事务不忙,儿臣府上也离秦府不远,秦慕白每日点卯过后仍可回府侍奉翼国公。而且,父皇不便拜师学艺,儿臣却是无妨。秦慕白若是到儿臣府上为官,儿臣便可以跟他学习酿酒、曲艺和书法,还可以与他切磋武艺箭术一起听蒙翼国公的指点。如此,总好过让儿臣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请父皇圣裁恩准!”

“嗯?恪儿这个提议倒是不错。”李世民略作寻思点了点头,“只是这从七品上的东阁祭酒,官职低微俸禄稀少,不知你们父子意下如何?”

“犬子无才无德寸功未建曾经也只是个军中小卒,微臣以为就是给他个从九品下的官职也是太过抬举,会让微臣觉得汗颜和不安。”秦叔宝拱手肃拜道,“而且,微臣担心以犬子之顽劣和无能,是否胜任吴王府东阁祭酒一职?还请陛下和吴王三思。”

“叔宝,你就是太过谦虚了。”李世民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转头来说道,“秦三郎,你可曾愿意?”

“陛下有旨吴王恩典,小人铭感五内。小人只是担心自己从未为官经验不足,唯恐不能胜任,而且无功受官只怕不能服众。”秦慕白说道。

“呵呵,你们还真是血脉传承的父子,有着太过谦虚的一般通病。”李世民笑道,“朕的功勋近臣子嗣,封个亲王府七品东阁祭酒谁会有任何异议?没有谁是生下来就会做官的,学吧!——那就这么定了,秦慕白,朕亲封你为吴王府东阁祭酒,只要你父亲秦叔宝允许,你随时可以上任!”

“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父子二人正拜下来,山呼谢礼。

“免礼平身!”李世民心情大好的笑道,“来,继续饮宴!这曲子嘛,朕也还想听。秦慕白,你就再演奏一次吧!”

“微臣遵旨!”

转眼之间,秦慕白的自称由小人转为微臣。

席间把酒言欢,琵琶曲飘扬在秦府上空,不时传出皇帝李世民爽朗的大笑。府院门口的御林军卫士和宫人们一同想道:至从长孙皇后仙逝后,皇帝怕是至少有半年没有这样开怀畅笑过了。今日居然如此高兴,秦府必然要蒙受莫大的恩典。

直到入夜,李世民才带着李恪告辞而走。父子二人都喝了不少的“秦仙酒”,走路都有点摇晃了。

送走了皇帝,秦叔宝和秦慕白一起长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三郎,到为父房中一叙。”

父子二人进了房,秦叔宝看着秦慕白鲜有的和洵微笑道:“三郎,你会怪为父以往对你的苛责和成见么?”

“父亲这话从何说起?”秦慕白拱手微笑道,“如果父亲对以前的我没有苛责和成见,那反倒是错了。”

“哦,为何?”

“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秦慕白说道,“孩儿以往顽劣不肖,做了许多有损父亲颜面和名声的事情,父亲定然要加以指正,否则便是纵容溺爱。由此看来,您是一位好父亲。”

“哈哈,好!你离家三年,不仅是本领大涨,人也变得知书达理通晓大义了。好,好。”秦叔宝颇为欣慰的抚髯点头,略作寻思后说道,“为父疾染沉疴已经多年,虽然至今仍然忝居左武卫大将军一职,但早已远离朝堂不理政务不问军事,难免人走茶凉。显然,皇帝今日就是为你而来,而且对你颇为器重。但是,这器重并非是因为你有什么大才大能,仅仅是一些不足以登堂入室的伎俩,刚好投其所好搏得了皇帝私下的一时欢心。要想将来真的有什么大的成就,你就必须不断的精进。文武才能,为官之道,要学的东西很多,你明白吗?”

“父亲的教诲,孩儿铭记于心。”秦慕白拱手拜道,“孩儿清楚,光凭一些奇技淫巧的东西不足以安身立命。孩儿生逢盛世出身将门,定会克日精进奋发向上,不敢有丝毫的纨绔不肖,以免辱没了父亲的一世威名。”

“好汉不提当年勇,所谓的‘一世威名’这些,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不值一提。”秦叔宝摆了摆手说道,“常言道‘家贫出孝子,骄养忤逆儿’。你以前纨绔不肖,为父着实恨铁不成钢。如今你能如此懂事,为父很宽慰。现在,为父只希望你将来能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来,不必仰仗着皇帝对为父的一点旧时情谊的庇荫,赖以为生。情谊这种东西,可以说是这天下最牢固的纽带,也可以说是最不保险的东西,你可明白?”

“父亲放心,孩儿明白的。”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孩儿会努力拼搏步步向上,不仅要打拼出一世荣华,还要光大秦氏家门。”

秦慕白略一怔,剑眉略挑凛然看着秦慕白,微微点了点头沉声道:“胸怀大志,好!但愿这不只是一番夸夸其谈。”

“我会用行动来证明的。”秦慕白点头微笑,又问道,“对了父亲,东阁祭酒这个官职,具体是做什么的?”

秦叔宝呵呵的抚髯长笑:“是一个挺闲散的亲王府从属官,虽然和一般县令一样同列七品,但没多少实权也没什么重大的差事。主要是负责接待王府来宾,安排宴席歌舞这些事情。”

秦慕白略一愣神,心中讪笑:那不就是个酒店招待所经理了?……算了,知足常乐。不管怎么样也算是步入了仕途,慢慢来吧!那些庶门仕子寒窗苦读参加科考,辛辛苦苦十几年也未必一下能得到七品官职。

父子二人倾心交谈,深夜方散。

终于体会了一些“血浓于水”的亲生父子的感觉,秦慕白的心情变得更加舒畅,回屋时酒意略有发作,不经意的哼起了一首流行歌曲。正要开门时冷不丁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三哥,你这哼的什么淫词艳曲嘛?”

“小妹?”秦慕白呵呵一笑,“这么晚了还不睡,在这里干什么?”

秦霜儿从院子的石凳上起了身,嘻嘻的笑道:“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呢,想和你聊聊天。”

“专聊吴王?”秦慕白打趣的笑,秦霜儿的脸就红了:“坏蛋!”

“进屋说话吧。”

进了屋兄妹二人对坐下来,秦霜儿还挺细心,早早准备了解酒汤给秦慕白来喝。

“谁要是娶到我这个好妹子,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秦慕白笑道,“霜儿,你跟三哥说实话,你跟吴王……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12章 文才武德

秦霜儿的脸红扑扑的,低着头,捻着衣角,一副欲说还休的羞赧神色,低声啁啾道:“三哥你不是都知道么,还问什么嘛……”

秦慕白笑了一笑:“三哥不是离家三年了么,还能记得多少,也不知道你们之间后来发生了什么。说吧,在哥哥面前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秦霜儿扑闪着大眼睛羞怯的嘿嘿低笑,点了点头,将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因为秦叔宝曾是李世民的秦王府旧臣,早在幼年时秦家的子女们就与李世民的子女走得比较近。一来二去,秦霜儿就和李恪成了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后来长大后,李恪有心霜儿有意,二人有望结成连理,但他们的婚姻之间出现了阻隔。

一个最大的阻碍,就是门第观念。秦叔宝虽然贵为上柱国、左武卫大将军和翼国公,但出身寒微起于草莽。李家乃是起于关陇老牌贵族,更是帝王之家,按世俗的观念来说,两家之间门不当户不对。秦霜儿更是侧室所生的庶女,对比于血统高贵的皇子李恪来说,身低极为低贱。

另一个阻碍,就是秦叔宝。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秦叔宝虽然对李恪并无反感,但在自己的女儿与吴王的婚事上,持反对态度。

在贞观王朝的今天,门第观念深入人心,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是一条横亘于人们心中无法逾越的鸿沟。就好比秦家这样起身于贫贱的新兴豪门,哪怕现在官做得再大,在世人的眼中也是不如老牌仕族们的血统高贵。再者,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有了秦叔宝的反对,就算李恪是堂堂的大唐亲王,也不敢勉强。

如此一来,李恪与霜儿便成了一对有缘无份的苦鸳鸯。两年前,十七岁的李恪迎娶了前隋皇室贵族杨氏之女为妻,秦霜儿伤心之下几乎断绝了婚嫁念头——无论如何,以秦叔宝的性格是绝不会允许她嫁去做妾的。

但是二人之间打小就结下的情谊,却是难以抹去。因此,李恪也好秦霜儿也罢,只能暗藏情愫私下往来,却不敢越雷池半步。

听完这些秦慕白摇了摇头,想不到四妹和吴王之间,还有这样的情感纠葛。

“三哥,你干嘛只摇头嘛……说说,我该怎么办呢?”秦霜儿呐呐的道,楚楚可怜眼巴巴的看着秦慕白。

秦慕白笑了笑道:“傻妹子,吴王已经娶了妻,就算父亲答应了,你自己乐意嫁过去做孺人(亲王的妾)吗?”

有唐一代与诸多封建王朝时一样,妾,是没有任何地位和尊重可言的,哪怕你的出身再高贵,嫁作为妾了也就和男主人家的牲畜一样,可任意打骂驱使乃至买卖交易。在大唐的贵族豪门之间,还有交换小妾来玩乐的风习,就算是亲王的小妾也不能例外。

唐律之中甚至明文规定,家主和正妻杀死了妾,可以用上缴罚金的方式来抵消罪过。而且,一般来说妾是不可以扶正的。男主人要是敢废妻立妾,还得判刑——流放一年半。

虽说大唐的民风比较开放女性地位也相对较高,也正是这样的环境导致后来还出了历史上独一无二的女皇帝,但仍然无法改变这个男权社会的性质——妾即是玩物,现实即是如此残酷。

秦霜儿的脸色果然变了,沮丧的低着头,眼中似乎有了泪花,喃喃道:“可是,我真的只喜欢他……若不能嫁他,我甘愿独自终老或是了道出家。”

眼见此幕,秦慕白心中轻轻的抽痛。

以他21世纪的观念来看,自由恋爱太正常不过了,小妹对李恪可谓一往情深。可是现在,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封建旧俗简直就是无法逾越的大山。

“别伤心,小妹。事在人为,三哥一定会想办法帮你的。”秦慕白将四妹的小手儿捏在手心里,轻轻的拍,肯定的点头道。

“嗯!……还是三哥最疼我!”秦霜儿灵动的双眸中,两行清泪潸然而下。秦慕白伸手替她抹去,秦霜儿马上破啼为笑,羞赧的别过脸去擦干了眼泪。

兄妹二人再聊了片刻,秦霜儿方才回房。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解决小妹的这个难题呢?”秦慕白躺在床上,暗自寻思:小妹和李恪之间最大的阻碍,自然是门第出身的差距。我母亲就是继室小妾,万一哪天秦叔宝千古了,她这个庶母的能否留继续住在秦府都难说,这取决于两个嫡亲的大哥是否厚道。

我和小妹都是秦家庶子,没有任何的爵位和家产继承权,顶多比普通人的身份略高,在贵族豪门的眼中也一点都不受待见。除非……除非我自己能变成真正的高官贵族出人头第,才有可能改变这个现状!

“呵,我自己的命运、母亲的命运、小妹的命运都取决于我。看来还真是不奋斗不行了!”

……

关内的冬天,寒气凛冽。黎明,阴云压顶泼水成冰。

秦家的后院马球场里,响起一串铿锵的马蹄声。秦慕白穿着单薄的胡服骑着一匹煊花白马,在练习骑射和枪术。

一日之计在于晨,古人闻鸡起舞,秦慕白可不想偷懒懈怠。

贞观大唐是一个积极进取的时代,“奋发向上自强不息”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也是闻名于后世的“汉唐精神”的奥义之一。

现在,秦慕白很感激恶搞的命运给了他一个缓冲期。来到贞观大唐后,他有了一段比较充裕的时间来适应这个时代,并有一个较好的环境来提高自己的适应能力。而不是一开始,就猝不及防的被投入了这个时代的大洪流,在波澜壮阔的历史长河中瞬间被淹没。

秦叔宝一句不经意的话,对秦慕白来说有了醍醐灌顶的作用——“胸怀大志,好!但愿这不只是一番夸夸其谈。”

有目标,有信心,就算再付出了努力也不代表就一定能成功,最重要的还是具备相当的能力。

要想在贞观大唐这个时代安身立命,光凭一些奇妓淫巧的小招术,或是父辈门庭的附荫是远远不够的——文才武德,一样都不能少,这才是最根本也最有用的东西。

秦慕白深信,机会,从来只眷顾有准备的人。不管在哪个时代,机遇和运气是一回事,永远比别人努力一点、走得快一点,这才是成功的基础。

“呵、呵!”一声声怒斥,响在马球场上。

今天演练枪术更加娴熟,骑射也明显比上次熟练和精准了很多,对武艺有了更多的心德体会,秦慕白很满意。不求一日千里,但求每天有所精进,积跬步以致千里,这就够了。

一身大汗淋漓的回到自宅时,府里的下人仆役们才陆续起床,秦慕白自己跑到厨房烧起了一锅水,洗了个澡。仆人们纷纷惊讶又惭愧,这个三少爷,全不是以往的性子了,非但是没了以往的娇横纨绔之气,还变得这么低调勤谨。

“三少爷,以后小的每天早起一个时辰,替你先烧好热水。”

草草的吃罢了早餐,秦慕白分别去向秦叔宝和母亲问安。大唐以孝治国,在家的子女晨昏定省问安服侍是必不可少的。在父亲房间里,父子二人讨论了一会枪箭武艺,临走时秦叔宝说道:“三郎,看到你这么勤奋为父很欣慰。你马上也要成为七品职事官了,与为父同殿为臣。为父有些话要交待你。”

“请父亲示下。”

秦叔宝点了点头,说道:“怎么做官怎么做人,这些你自己慢慢去学。为父只叮嘱你一条:不管你哪里为官,都不要搅进一个漩涡里面去。”

“什么漩涡?”

“亲王之间的储嫡之争。”秦叔宝语音略沉,一字一顿道。

秦慕白心头一凛,拱手正拜:“孩儿记下了。”

“为父言尽如此,想必也不用多说。你牢记便是。”

“孩儿谨记。”

回到自己房间,秦慕白开始练习书法,研读书籍。

所谓文韬武略,都是在当前这个大环境里安生立命的资本,也是奋斗向上攀爬的本钱。既然来到了以儒治国的贞观大唐封建王朝,就务必要对儒家的经典学说和文史典章这些有些了解。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在短时间内修炼成一名巨硕鸿儒是不大可能的。因此,秦慕白将目标对准了本朝的律法章程、政治制度和历史资料。这些,对他现在而言或许更加实用,更能提高他的适应能力。

于是,秦慕白想办法找来许多法治、军制、官制等这些方面的典章书籍和野史笔记来看。好在自己对于古典文化并不十分陌生,算是有一点文化基础,因此学习和理解并不困难。他想,武艺有父亲指点,以后要再找个有学问的好老师教习文化课才是。

一席一案,一书一笔,烤着炉火燃着檀香,秦慕白与这古案书香的斗室融为一体,颇显出一股儒雅风度。

“嘻嘻,三哥居然在读书呢!”窗外响起一串儿银铃般的笑声,四妹来了。

“丫头,明知三哥在读书你也来打扰?快进屋吧,外面冷。”秦慕白放下书本,起身拉开了门。

“呼、呼!真冷。”秦霜儿跳进门来搓着手跺着脚,跑到了炉火旁边坐下,笑嘻嘻的道:“三哥,娘今天才告诉我你被皇帝许了官儿呢,我这便特意来恭喜你!太好了,以后三哥也是当官的人了!嘻嘻!”

“傻丫头。”秦慕白笑了笑,在她冻得发红的脸上搓了几把,说道,“说吧,来找我有什么事?”

秦霜儿的脸红了一红,嘿嘿的笑道:“三哥,你以后就是吴王府上的官儿,可以每天都见到他哦!”

“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秦慕白笑道,“放心,你的事儿三哥会一直放在心上的。如果方便,也可以带你到他府上去逛逛。”

“嘿嘿……”秦霜儿低着头窃笑,脸儿红扑扑的,说道:“刚刚娘跟我聊天时说起,你也不小,该许个亲了。成家立业嘛,男儿无妻就好似树儿无皮。”

“这事儿再说吧,我现在没有这打算。”秦慕白微笑道。

“娘却好像挺上心挺着急的。”

“我会跟她说清楚的。大丈夫何患无妻,小妹你说呢?”

“嘻嘻,三哥果真是变了,勤学向上而且好有自信哦!不错不错,这才是好男儿!我若是别家姑娘,也定会喜欢三哥这样的男子的。”

“那意思是,你现在不喜欢你家三哥了?”

“嘻嘻!那不同嘛!”

兄妹二人聊得正开心,门外有府中下仆说道:“三少爷,有客来访。”

“谁来了?”兄妹二人情不自禁的对视一眼,心中同时想道:莫非是吴王?

“回三少爷的话,来客自称是太常寺太乐署的署令,姓曾。专程前来拜访三少爷。”

“哦,来学琵琶的!”兄妹二人异口同声道。秦霜儿眼睛一亮,笑嘻嘻的道:“我倒是忘了,三哥你好似学得了一手绝妙琵琶,连皇帝也称赞不已。你教给别人也是教,怎么就不先教给小妹呢?”

“当然没问题。”秦慕白起了身,“但现在,我要先去见见那个曾署令。”

太乐署,是太常寺的下属机构之一,专门负责提供宫廷音乐。太乐署署令,从七品下,比秦慕白这个从七品上的亲王府东阁祭酒,低了半级。

因此,曾署令进了上柱国秦琼大将军的府第,都没敢说求见秦叔宝,在客厅里也跪坐得端端正正,目不斜视战战兢兢的等秦慕白到来。

“让曾署令久等,在下失礼了。”秦慕白在他对座坐下,微笑。

“下官曾宏友见过秦祭酒。”年过四十的太乐署署令,挺直了腰竿拱手正拜,低眉顺目的说道。

“曾署令不必多礼,在下是晚辈。”秦慕白拱手还了礼,说道,“不知署令屈尊来访,所为何事?”

“下官奉陛下口谕,特来拜师求艺,学弹琵琶。”说罢,曾宏友站起了身,抖擞前袍拜倒下来,对着秦慕白就要行拜师之礼。

“且慢!”秦慕白可不习惯老是这样的拜来拜去,就更不用说是一个老者来反拜自己了,出声将他他叫住后说道,“我说过了,我是晚辈,岂能受署令大礼。既是陛下有旨,为臣者自当遵命行事,我教你琵琶就是这拜师礼就免了吧!”

曾宏友略一怔,这才抬眼看清了秦慕白,不由得心中犹疑起来:听陛下说,秦家三郎一手琵琶的绝技堪称惊艳,在我朝绝无仅有,让我谦虚礼敬的对待他,不可唐突无礼更不能倚老卖老。若非是出自陛下之口,君无戏言,一定无人相信。因为秦叔宝家的三少爷,历来只有纨绔不肖之名。现在,却感觉他贤达知礼,与传闻并不相同呢?奇怪……

第13章 门庭若市

秦慕白早料到皇帝会有这一手,他贵为帝王自然不好向自己拜师学艺,派个七品的小官儿来却是无妨。秦慕白也没想过敝帚自珍秘不外传,独乐不如众乐,自己不经意的一点才艺,改变和推动了贞观时代的琵琶演奏技艺,这件事情本身也是挺有成就感的。

不久,琵琶取来了。秦慕白先行演奏一曲,曾宏友自然是全神贯注的侧耳倾听。

一曲终了,曾宏友彻底呆愣,眼睛都直了。

“曾署令,你怎么了?”

“啊?!”曾宏友恍然回神,脸色似乎有点苍白,“果然、果然!陛下果然慧眼独具诚不欺人!秦祭酒,你这手琵琶绝技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下官浸淫琵琶曲乐三十年一向颇为自负,现在也不得不心悦诚服自叹弗如!学无长幼能者为先,下官、下官一定要拜你为师,一定!”

说罢,不由分说的跪拜于地,行起了师徒之礼。

秦慕白只能摇头苦笑:“罢了,随便你。你既然也是这方面的大行家,想必也不需要我手把手一步步的来教你——我就教你这独特的指法吧!”

“学生拜谢老师!”曾宏友倒是不含糊,面带喜色的拱手谢恩。

皇帝有旨令下达需要完成任务是一回事,曾宏友本身也是个喜好音乐的人,能学到秦慕白这手独一无二的绝技,自然是高兴。再者,在封建王朝,历来都是上行下效——皇帝喜欢什么,下面的臣子和百姓也会竞相效仿,引为时尚和潮流。

就比如,李世民这个皇帝出身关陇军事贵族,从小就精熟于骑射武艺,本身也是个南征北战得到天下的马上皇帝,当了皇帝后也不忘武事,经常带着一群勇士在殿前拉弓比箭——因此大唐天下尚武,民风果劲。

李世民喜好书法,一手“飞白书”独竖一帜,堪称当代独具特色的书法大家,经常带领一群臣子品书论字,一时朝野上下蔚然成风。因此全天下人无论贵贱老幼都精研翰墨,大唐王朝一时洛阳纸贵。

就连李世民风流好色,天下人也竞相效仿,以至于大唐民风开放,于男女闺房之事并不避讳,贞操观念相对淡薄。这一点,连21世纪也未必能比得过。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在封建王朝,皇帝就是引领天下风尚独一无二的“流行天王”。

皇帝喜欢音乐独衷于琵琶,天下人皆知。谁能弹得一手出类拔萃的琵琶,自然是大好的事情。

因此,曾宏友没理由不开心。虽然四十多岁一把年纪了,仍然心安理得像个小学生一样虚心谨慎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秦慕白,专心致志的学习了整整大半天,方才千恩万谢的拜辞而去。

接下来的几天,府里倒是安静没有其他闲人来访,连吴王李恪也没有再度登门。朝廷的正式任命书还没有下来,秦慕白也不着急,每天过着很有规律的生活。黎明即起练习武艺,在房中与秦叔宝切磋讨论枪箭之术,然后潜心读书。再就是陪着母亲和妹妹聊天叙话,教小妹弹琵琶。

曾宏友拜了师,又是奉旨办事,不敢不勤谨,每天必定午时初刻来学艺,未时三刻后离开。数日的苦练,他已将琵琶指法给学得差不多,算是圆满出师了。

两天之后,一向门可罗雀的秦府,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大清早,府里就闹腾上了——来了一群宫里的宦官宫女,都指名道姓要见秦慕白,说是来拜师学艺的。

秦慕白的头都大了,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事儿闹得!

敢情是曾宏友学成了技艺后在宫里演奏给皇帝听了,龙颜大悦大加赞赏。而他从师于秦慕白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后宫嫔妃嘛,谁不想有一样讨皇帝喜好的特长,赢得优宠呢?因此,后宫许多嫔妃都派出了懂得音律会弹琵琶的贴身宦官或宫女,来找秦慕白拜师学艺,用心一目了然。

一群宫女宦官在秦府大厅里等得焦心,谁不想办成了差事回去讨得主子欢心得到赏赐?这可是关系到自家主子在皇帝那里是否得宠的大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与他们自身的利益也是密切相关的。

于是,秦慕白这个名不见经传、从未在朝堂之上露脸的小人物,不经意间就成了皇宫内院诸多嫔妃尽心想要拉拢的香饽饽。

正当众宫女宦官等得有点不耐烦的时候,大厅转角处响起了低沉有力的敲击声,声声铿锵,如同响在他们的心头——秦叔宝拄着拐杖出来了。

“拜见翼国公!”呼啦啦的跪倒一片。

“尔等都回去吧,找太署令曾宏友拜师学艺即可,不必再来。”秦叔宝淡淡的说了一句,满堂寂静略带肃杀的气息。众宫女宦官们个个大气都不敢出,就别说有谁敢提出什么异议了,只好纷纷谢罪告辞而去。

秦慕白出来扶着父亲,父子二人一起苦笑的摇了摇头。

“三郎,为将为臣,不可与后宫之人往来过密有任何瓜葛。这是个大忌,切记!”

“孩儿谨记!”

父子二人还没来得及转身,门口又涌出一片人来,竟然是长安西市里各个曲苑歌坊的人,携重金来拜师学艺。

看来秦慕白的这手琵琶技艺,已然由宫中传到了市坊之间,惊动了这些声色场所的人。

秦叔宝恼怒的一挥手:“闭门谢客!”

将这些不入流的声色之辈拒之于门外。手中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他哼道:“亮儿,以后休要再卖弄这种奇技淫巧的东西,没出息。我秦家是将门,相信为父,你以后安身立命的东西,必是武艺兵法之类。多把时间花在练武读书上!”

“知道了,爹。”秦慕白也只能苦笑了。关于琵琶,对他来说也顶多只算是个“业余爱好”,可从来没想过靠它来扬名立万或是谋个出路。没想到偶尔的“无心之失”,反倒弄得树大招风了。

想要低调,都这么困难。

几天以后,紧闭的秦家大门总算打开,因为这次来的是吏部的官员,送来了秦慕白的官凭告身、职份田田契和官袍履靴等物,还二话不说收走了五贯“告身钱”,管你是上柱国还是七品小官,照收不误。

对此秦叔宝也没说什么,想来便是大唐的“成例”。

秦慕白展开了官凭告身来看,朱红色的一个折叠本本,实际就是“官职任命书”,上面写了他的籍贯年龄与任命官职等等,盖了户部吏部等一系列部门的大印,制作倒是结实且精美。

“嗯,咱也是官僚了,虽然是七品芝麻官。”

再看看田契,秦慕白心里有点泛乐:“这还成地主了。”

按贞观大唐制度,官员的俸禄主要是禄米和田产。七品京官每年可领八十石粮食,另有三顷五十亩“职份田”。职份田可租给农户栽种,每年收租就行。这所有的收入十个秦慕白也是吃喝不完的。当然,非要花天酒地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再试了试七吕官制式的绿色官袍,虽然这式样不太讨喜和习惯,倒至少布料不错还算合身。最值得庆幸的是官帽不是绿色的。

“明日辰时就去吴王府点个卯吧!”秦叔宝说道,“踏实做人,勤谨为官。”

“嗯……”秦慕白点头应过,心里却在寻思着:古人政治上的智慧和为官之道可是丝毫不输给后人,在大唐当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感觉呢?有挑战性,真值得期待。

翌日,秦慕白照例早起,练了一个时辰的武艺后,整点衣装,准备第一天去上班。临出门时,刘氏和秦霜儿左右给他抹平肩上莫须有的褶皱,一人一脸温馨的笑意送他出门。

披着厚裘走在长安里坊里的石板道上,呼吸着大唐冬日干冷的空气,秦慕白左顾右盼,古朴的建筑和人群让他颇有新鲜感。

吴王府离秦府并不远,步行也就一盏茶的工夫。没多久便到了府门前,朱漆铜铆的大门上方,悬一块“吴王府”的牌匾,八名手执长枪的军士挺立在寒风中,颇有点傲立严冬的军武傲气。

“站住,你是何人?”秦慕白方才上前,一名军校叉腰将他拦住,黑须满面,煞有几分威风。

“在下秦慕白,新任吴王府东阁祭酒,今日头次来点卯就官。”秦慕白回道。

“秦慕白?没听说过。官凭。”黑脸军校冷冷的说道。

这时他身后一名小卒道:“范校尉,在下却是认得此人——便是那弹琵琶颇有名气的翼国公家的秦三郎吧?”

秦慕白正在伸手去掏官凭告身,这时略一怔,不禁摇头。

“哦,是和翼国公长是有点像。”黑面军校脸上漾起一丝屑笑,摆摆手随口道,“五品以下佐官从侧门入,快走吧——秦祭酒。”

秦慕白微皱了下眉头,心忖看来我这个弹琵琶的名声还真的没好到哪里去,连这些军校卒子都把我当作了伎子优伶一样的人来看待。

扯了扯身上的厚裘,秦慕白满不在乎的淡然一笑,朝侧门走去。

第14章 花开堪折

贞观大唐的亲王府,人员建制都是有严格规定的。亲王以下最大的官员是从三品的王傅,相当于亲王的老师,一般由朝堂大员兼任,平常并不在亲王府里就职办事。再往下来就是统领亲王府众官将的长史和司马,另有掾、属、记室参军、主薄等数十文官。而亲王府的私兵一般有近千人,由正副典军统领,下面依次还有校尉、旅帅队正等武官。

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秦慕白这个七品东阁祭酒不仅官职低微,而且职能可有可无,简直可以算是一个吃闲饭的微末小官儿。也就难怪连守门的区区七品校尉也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值管辰时点卯的是吴王府司马,姓周,五十余岁的一个老头,总是一副睡眼惺忪满不在乎的神情。看着每个王府官员在册子上画了圈,打着哈欠就走了。也没有招呼新来的秦慕白,给他安排职事或是别的什么。

秦慕白自己找到了东阁祭酒的办公室,亮出官凭告身,倒是有三个手下过来迎接。一个官厨房供宴和采购,一个管府里的乐工和伎子优伶,还有一个专管乐器和厨具桌椅等物。

东阁祭酒,这实在是一个无聊得不能再无聊、多余得不能再多余的官了。

秦慕白吩咐手下人等各自去办事,暗自摇了摇头。

找李恪去。

吴王仍在酣睡,守寝卫士非但不给通报,还将秦慕白轰得远远的,在园外等候。

初来乍来,秦慕白也不着急。耐心在园外等了许久,方才见到吴王寝门打开,走出两名妇人,在婢女的陪伺下走了出来。

想来是昨夜给李恪侍寝了的王府孺人。看这两个妇人姿色都还不错身裁也算漫妙,李恪这厮倒是懂得享受。

“啊……哈!”李恪扯着哈欠伸着懒腰从房里走出,眼神倒是好,一眼瞅到了园外的秦慕白,哈哈大笑:“哈哈,慕白今日来了,还不快进厅里坐下叙话!”

“自当从命。”秦慕白拱手微笑,走了过去。李恪哈哈的大笑上前来拉他的手,突然脸一板,对门口侍卫喝道:“今后不可对秦祭酒怠慢无理!”

“末将遵命。”将校卒子们一起抱拳应诺,看向秦慕白的眼神都变了。

“慕白你总算拿到告身了么?哈哈,本王整日闷在府里都快要闷死了,你来了便好,可有个说话的人了。”李恪看似着实兴奋,都不给秦慕白说话的机会,连珠炮似的说了一通又拍起手,“来人,上茶!”

一队丫环婢子鱼贯而入,在厅中摆下若干器具,秦慕白可不认得几样。金色的镂空小炉鼎,如同药辗的玉质辗子,如巴掌般大的金龟,细链相连的细长银筷子……唯独认识那套青纹绿瓷的托盏茶具。

这便是要喝茶,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怎么连茶叶也不见?

“慕白,怎么没把四妹带来?”不等秦慕白开口,李恪倒是开门见山了。

秦慕白笑了笑:“敢情今日这茶,还喝不成了?”

“咳……小王可不是那个意思。唔,四妹她一向是最喜欢喝茶的。”李恪自嘲的笑了笑,搓搓手,说道,“安州带来的碧润明月,好茶啊!一等贡品。四妹肯定喜欢。”

正说着,两名面如桃花体态窈窕的美姬,娉婷的施过礼后在那一堆茶具前跪坐下来。一名宦官用精致的铜铲弄来一堆燃烧正旺的木炭,用银筷子一块块夹来放入了那个金色小炉鼎中。两名美姬各自玉手轻扬,将一个盛水的小瓷瓮放入火炉炖上,另一人揭开金龟顶盖,取出一片清香茶饼,放在玉质的辗子中细细的研磨开来。

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极致优雅与柔美。

这便是大唐贵族间游行的精湛茶艺和高档茶具了。且不说这茶叶有多珍贵,就是这一双用来夹炭火的银筷子,也都是精致美仑必然价值不菲。

“会享受。”秦慕白笑道。

李恪呵呵一笑:“我现在除了享受,还能做什么呢?父皇命我闭门自省,什么也不能干。”

“在王府后院骑骑马射射箭总该是可以。”

“当然。”李恪拍了一下巴掌,“府里将校的箭术实在是平庸,你来了我便是有了伴档和对手。喝完茶,后院骑射去!”

“乐意奉陪。”秦慕白应了声,心里却在琢磨:要找个适当的时机,让他给我换个职事来做,最好是武官,哪怕低阶一点也没什么。像东阁祭酒这样的闲散无聊官,真是有够闷的。箭术才是我的本职,出身将门才是我的标签,鬼才乐意做什么招待所管理员!

一顿茶喝了足有一个时辰,大唐茶道可谓博大精深,秦慕白也算是体验了一回。且不说泡茶是个极为讲究和精致的工夫,就连喝的过程当中学问也是极多。

若干年后东瀛倭国的使臣来大唐学去了这门技艺的一点皮毛去,从此便成了他们自诩以夸的“茶道”。

王府里的大小典将校官,都被李恪一起叫到了后院马球靶场。大唐贵族王侯之间流行这样的箭艺比试,蔚然成风。但凡箭艺出众者,总有一股傲立于人群的优越感。

“今日就比射红心。”李恪宣布规则,“一人一靶十枚箭,谁中的红心最多,算谁胜。优胜者三名各赏绢一匹,最后三名罚酒水三杯。开始。”

说罢,李恪最先走上前,拈弓射箭连发十株,中了九个红星。四周一片叫好声。箭术的确不错,看来外界传闻的李恪武艺出众,并不假。

一群王府军校围在一起谈笑议论,相继前去射箭。水平参差不齐,最好的也就中了六个红星,整体水平的确平庸。

秦慕白一眼就瞅中了之前在吴王府门口拦住他的那个范校尉。看他施射,中了六个红星,还引得一片叫好。他也一脸沾沾自喜之色,想来在众将校当中一向还算是拔尖的。

“这个王府校尉,倒是容易当。”秦慕白不经意的说了一句,刚好让不远处的李恪听到。

“嗯?慕白这话什么意思?”李恪闻言会心的一笑,“你好似不太乐意当这个东阁祭酒?”

“臣下可没这么想。”秦慕白笑了一笑,提着弓走上前去。那些将校们狐疑的看着秦慕白私下议论。

“新来的?很面生。”

“这不是那个弹琵琶的东阁祭酒吗,难不成也会射箭?”

就在这片议论声中,秦慕白快手射完了十支箭。

中了八个红星,仅比李恪少一个。

一片惊叹!

“真是看不出来啊!弹琵琶的也这么能射箭!”

“不愧是将门虎子啊,啧啧!”

李恪在一旁微笑,拍了拍手:“都过来。本王先给诸位引见。这位就是翼国公秦叔宝的三公子,新上任的东阁祭酒——秦慕白。”

李恪顿了一顿:“本王的挚交好友。”

众将校一起变了脸色,整齐的抱拳行揖:“见过秦祭酒。”

“嗯。本王刚才可是听见了你们的议论。既然是将门虎子,又有这等精湛的箭术武艺,做一个东阁祭酒实在是屈才。”李恪悠然的对那范校尉勾了勾手指,“你,出列。”

“末将在。”范校尉甚感意外的站了出来,有点惶恐的抱拳而拜,心里隐约有点不妙的感觉。

“你去做那个东阁祭酒,秦慕白来接替你的内帐校尉之职。你们俩,换换。”李恪轻描淡写道。

“啊?……”范校尉当场呆了。

“你有意见?”李恪对他凝眉而视,范校尉脸一白,慌忙抱拳拜倒:“末将……哦不,卑职谢殿下恩典!”

“谢殿下。”秦慕白拱手谢过,和李恪相视一笑,二人心照不宣。

这个李恪,还真是心细如发,而且挺仗义的。带兵,可比带一群厨子乐工有趣多了。大唐尚武而且重视军功,军人的地位可不是优伶伎工的头儿能比的。

不过是李恪的一句话,范校尉就从一个威风的亲王府校尉,变成了闲淡得可以的东阁祭酒,心里那憋屈就甭提了。可李恪的话在这亲王府里就是金科玉律,再加上秦慕白可是李恪的“挚交好友”,他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悔只悔今天早上,怎么没来由的就怠慢了这个秦慕白?该死的……

范校尉偷瞟了秦慕白几眼,眼神颇有几分怨妇似的幽恨。其他的将校瞬间对秦慕白刮目相看——虽然他现在仍是个七品的官儿品阶没有半分改变,可在众人的心目中,那地位斗然就拔高了万丈之高,哪里还是他们这些寻常俗吏能比的。

比箭结束,众将校依次散去,秦慕白呵呵的笑着对李恪拱手:“多谢。”

“多大点事,有什么好谢的?”李恪轻松的一笑,“当初把你请来做这个东阁祭酒,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我又何尝不知道这样的官职根本不适合你的身份。这王府里的属官嘛,不超过五品以上的都能我自己说了算。七品校尉先干着,过段时间,再提拔你做五品典军,王府上下八百士兵全由你统领。秦叔宝的儿子来了不领兵,说出去外人也都要笑话我嫉贤妒能不会用人。”

“那我只能多谢了。不过,还是等我做出点功劳成绩再说,否则难以服众。”秦慕白笑道。他心里也清楚,李恪这么做或许是有点顾念旧情,但更多的其实是在向秦叔宝示好,主要目的是对准秦霜儿而去的。

若是靠着这么点裙带关系攀爬上位,虽然轻松,但显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而且,万一秦叔宝仍是不允这门婚事,自己便显得更加尴尬了。

李恪的过分热情和特殊照顾,反倒让秦慕白感觉到一丝不适。看来在吴王府为官,并非是什么长久之计,左右便难脱依靠裙带的尴尬之嫌。

“你我之间就不用这么客气啦!”李恪无所谓的笑了笑,拍拍秦慕白的肩膀朝前走。下人牵来两匹马,他潇洒利落的翻身上马,在马上笑道:“来,比比骑射。”

“恭敬不如从命。”秦慕白跳上马鞍坐定,二人各绰起一把骑兵用的角弓,策马奔腾开来。

相对于步兵用的长弓,角弓显得稍短,但是弓身更硬更结实,需要更大的膂力来施射。骑射,也向来就是箭艺中最难的一门。大唐军中,凡骑射出众者就编入越骑队,是最宝贵和最彪悍的队伍,是战斗中催城拔寨攻破敌垒的先锋利刃。

这就像现代社会里,会打篮球的虽然很多,可能灌篮的却是少数。

秦慕白和李恪,现在要比的就是灌篮。

箭术的底子虽然强于李恪不止一星半点,可秦慕白的骑射练的日子并不长。配合了骑术来施射,他还真比李恪强不了多少。就算是尽了全力,也就是与李恪射个不分上下。

“痛快!还是慕白这样的人,才配当本王的对手!”李恪骑在马上哈哈的大笑。秦慕白按马落在他旁边,正待说话,蓦然发现围墙边一团花绿的东西一闪,砰的一声落到了地上。

二人定眼一看,原来是一只彩色带花边缀丝的球儿。

“隔壁踢过来的,有人在玩蹴鞠?”李恪拍马上前捡起那个彩鞠,还放到鼻前闻了一闻,“有香味。女人踢的彩鞠。”

大唐玩蹴鞠的风格比较独树一帜,比的是谁踢得高踢得远。这不,一个彩球从隔壁院子里踢了过来。

这时,隔壁也果然响起了一片叽叽喳喳的女声。

“哎呀,踢过去了,怎么办?那可是吴王府耶!”

“谁去捡?谁去捡?”

“还捡呢,不被吴王怪罪就算幸运啦,希望这时候王府后院没人吧!”

李恪神秘兮兮的笑道:“慕白,你说我是该怪罪她们,还是一脚给她们踢回去,再或者,我们干脆过去和她们一起切磋球技呢?”

“这不用选了吧,你都把‘再或者’说得这么亲切了。”秦慕白不禁笑了起来。这个李恪,明摆着是个风流种子。

“好建议。走。”李恪二话不说,翻身就骑上了马准备要走。

“还好你的选项中没有‘*过去’这一项。隔壁是哪户人家?”

“哪户人家不重要,我只记得那里住着几个漂亮的姐妹,艳名远播。”李恪满不在乎的拍马前行,“快走吧,让佳人久等可就大煞风景了。”

“说得好像人家跟你约好了似的……有才的人。跟我一样命犯桃花。”秦慕白勾起嘴角微笑,欣然拍马跟上。

花开堪折。

主动创造艳遇这样的事情,秦慕白一向比较感兴趣。这回倒好,还碰上李恪这样一个臭味相投而且实力强大的家伙。

第15章 墙里秋千

应国公府。

高门大户,漆红瓦绿,斗拱飞檐的豪宅,却隐约带有一丝寂落的萧败之意。就连门前的大柱上,也有了一些斑驳的油漆。

李恪和秦慕白活像两个登徒子,站在大门前不约而同的露出了浪笑。

“殿下,我们就这样闯进应国公府里,妥是不妥?”秦慕白问道。实际上他更想问这应国公是什么人,唯恐露陷罢了。

“有什么不妥。本王却是他们请也请不来的贵客。”李恪满不在乎的一笑,跳下马来将马鞭扔给身边的小卒,背剪双手仰头看了那灰暗的牌匾一眼,啧啧道,“真是沧海桑田时事变迁哪!本王曾记得听说过,当年武士彠续弦迎娶前隋宗室杨氏之女时,主婚的可是我皇族长公主,那是何等的风光。想不到武士彠去世不过两年,武家就落迫到这样的境地,连大门上的油漆都剥落了。”

言多必失,秦慕白没有接话,却在心里琢磨着:应国公武士彠……武士彠,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好像在电视里听过不少次呢?

应国公府的大门敞开着,门口也没有家丁门子守备。两个登徒子堂而皇之的大步走进去,看到院落里许多地方陈草滥艾的铺陈,条廊走道的许多地方积攒了厚实的灰尘,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蒸蒸兴旺的贵族家庭。

“难道这应国公府里,多年没有住人了新近才搬来么?”秦慕白问道。

“肯定是。”李恪说道,“武士彠任荆州刺史,死在任所。这长安的应国公宅子多年没什么人打点。一年多前武士彠去世后,朝廷下旨令准许武家后人迁回长安来居住,想必这才搬来不久。要不然不可能连下人仆役都这么少。慕白,我们不要谈论这种事情了——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这武士彠续弦的老婆可是个大大的能人?”

“怎么个能法?”秦慕白问道。

“生女儿厉害啊!”李恪英俊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浮浪的怪笑,低声道,“她嫁给武士彠后,一连生了三个女儿,那是一个比一个漂亮,个个如花似玉。尤其是那二女儿……武家虽是远居在荆州,艳名已传遍长安城!”

“那的确是漂亮到一定境界了。”秦慕白不禁发笑。

二人带着五六个甲兵走进府院也有一段路了,居然左右不见一个府里的人出来张罗。虽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是个夸张的说法,但长安城里的治安的确一向极好,豪门大户的人家白天也从不关门,以示“开怀纳容”的胸襟。不过,像武家这样冷清且粗心的大宅院也就当真少见了。

李恪停住脚左右环视一眼,有点不耐烦的摆摆手。身边五六个甲兵扯开嗓子大吼:“有人没有?”

连吼数声,方才有两个二十余岁的青年带着两名老仆匆忙赶出来,看到这副阵仗显然有点惊骇,慌忙来迎。

“在下武元庆、武元爽——有失远迎。不知贵客如何称呼?”那两名青年长得挺像,看来该是一对儿胞兄弟,面带惶恐不安的拱手问道。

“大胆!吴王殿下的名讳是你能问的么?!”

元庆、元爽二兄弟整齐的身体一颤,慌忙拜倒:“小人有罪,望殿下开恩释责!”

这武元庆、武元爽,便是武士彠的一对儿子了。

武士彠身前虽然贵为一品应国公,也曾在唐初风光无限,不仅位列八座宰相之一而且统率御林军极宠于一时,但那已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他是高祖皇帝的宠臣,在李世民玄武门之变后,一度遭到秦王府旧臣的排挤,外放为官再也没有回朝过。虽说他死后李世民也挺给面子的将他追认作三品尚书,并准许他的后人继承爵位田产并回长安居住,但也就是个门面上的功夫罢了。现在的应国公府,在王亲贵族之间可以说是一点也不值钱了。

武家的衰落,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也就难道这武家的两位公子,来到了王公遍地的长安城里只能唯唯诺诺连大气也不敢出,就不用说面对皇室亲王了。

“不知者无罪,起来罢。”李恪随意的说道,“本王随意走走来串串门而已,你们不必紧张——带路。”说罢,他拿起那个彩鞠在手里掂了一掂。

武元庆和武元爽慌忙起身,看到李恪手里的那个彩鞠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一时间,兄弟二人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也不知是惊是喜,是忧是怕。

落迫的武家突然有个亲王降临,无异于穷乡僻壤的村庄里落下一只金凤凰——可这只金凤凰,来干嘛的呢?赐福,还是降罪?

一路心中忐忑,武氏兄弟小心翼翼的带着李恪和秦慕白等人,来到自家后院的马球场边。

“没你们的事了,走吧。”李恪一摆手,活像使唤自家奴才似的将武家兄弟赶走了。那些跟来的甲兵,也远远的候着,没有跟过来。

若大的马球场多年无人修楫,败草成堆枯黄一片。可就在这一片衰败与苍凉之间,有几个衣衫艳彩的女子,活像一群天仙精灵在竟相追逐嬉闹玩耍,青春的活力将这一片萧瑟俨然装扮成了一副春满人间的景象。

两个登徒子远远站着欣赏了片刻,异口同声道:“不虚此行。”

“你过去吧!”李恪将手里的球扔给秦慕白,古怪的一笑,“佳人有约。”

“既然来了,何不一起去玩?”秦慕白有点不解的问道。

“我还另有要事去办。”李恪笑得更加古怪,摆摆手,“去吧,一群美人儿在等你呢!”说罢,居然转身就走了。

“奇怪……”秦慕白看着李恪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蓦然心中一亮,微笑起来。

这个李恪的确是心细。试想,如果他现在和我一起过去……一个亲王,一个七品小官,那些姑娘们会把眼光和焦点对向谁呢?不用说,我肯定成为一个摆设和灯泡。这么说来,他今天倒是有意成全我艳遇一回了。

够义气。

正当秦慕白边走边寻思的时候,那群姑娘好像也注意到了他,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低声议论。

“咦,那个人是谁呀?他什么时候来的?”

“嘻嘻,长得蛮俊的嘛!”

“看、看他手里拿着的不就是我们刚踢走的彩鞠吗?”

“哇,难道是吴王派来问罪的?”

……

秦慕白将这些话儿收悉在耳中,心中一笑却将脸板了起来,大步走近后朗声道:“这球,谁踢过去的?”

一群女子顿时鸦雀无声,瑟缩的挤作一团有点惊惶的看着他,大气也不敢出。

“真是来问罪的哟……”

反客为主了,好嘛。秦慕白心中一笑,将球在手里掂了一掂,说道:“没人踢它,难道是自己飞过去的么?”

扫视这群女子一眼,七八个人,三个主人小姐,另外几个明显是丫环婢子打扮。正如李恪所说,这三姐妹是一个比一个漂亮。

其中有一个桃脸的小姑娘最为醒目和出众,杏眼柳眉粉面桃腮,脂肤如雪曲线婀娜,珠圆玉润光彩照人,小小年纪胸前却是生得饱满如峰。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中闪耀着好奇的光芒,扑闪扑闪的看着秦慕白,却不像其他的女子那样有半分的怯意。

“这小姑娘绝对有倾国倾城一代妖孽的潜质。换作是在21世纪,便是个未来偶像派大明星的胚子。”秦慕白将眼神定焦在她身上,左右上下打量了一眼,心中赞叹。

堪称惊艳。

在自命风流阅女无数的秦慕白看来,堪用“惊艳”形容的女子,已然是不多了。

“是不是你踢的?”秦慕白毫不犹豫的将手,指向了她。

那桃脸女子惊咦一声,脱口而出:“咦,你怎么知道的哟?”

“嘻嘻……”旁边的女子突然发出了一阵笑声。显然,秦慕白并没有吓住她们。实际上,秦慕白也并没有装作多凶,没让她们真的感觉到了敌意。

一名年长点的女子上前半步,恭敬的施了一礼,轻启朱唇道:“尊驾恕罪,不关妹妹的事,这彩鞠却是贱妾踢不小心过去的。贱妾武氏,夫家贺兰。不知尊驾如何称呼,在吴王府官居何职?”

“这女子该是这三姐妹中的大姐了,倒是个省事又得体的角色。自称‘贱妾’,原来已经嫁给了贺兰家为人妇。”心中暗忖了一回,秦慕白微笑道,“在下秦慕白,吴王府内帐校尉。”

内帐校尉,便是亲王的近身武官。秦慕白这么一说,倒真像是被李恪派来问罪的了。

“原来是秦校尉,失敬。”那女子脸色微变略微一丝惶然,再度施礼,“妾等无礼冒犯了吴王,还请秦校尉在吴王面前多多担待……”

“好说。”秦慕白笑了一笑,正要继续说话,那桃脸小姑娘突然跳了出来,哼了一声道:“慢着,秦校尉。不干姐姐的事儿,这彩鞠的确是我踢过去的。若要拿人,便拿我吧!”

“二妹不可无礼!”武氏大姐慌急将她拉住,又来给秦慕白赔礼,“妹妹唐突,校尉莫怪。”

“姐姐你干什么嘛,这球分明便是妹妹踢过去的!”桃脸姑娘挣脱大姐的手,毫无怯意的上前一步,伸出一手到秦慕白面前来,露出冻得发红的纤纤玉手与粉嫩如藕的半截皓腕,杏唇小嘴儿一嘟,“来,锁我去嘛!”

秦慕白嘴角轻微一扬,看着这只漂亮到妖孽的小手儿,一时诡异的居然有了食欲。

真是秀色可餐。

“说,你叫什么名字?”

“武照!”桃脸小姑娘不假思索,大声一字一顿道。

“叫什么?!”秦慕白眉头一拧,心中诧异。

“武照啦!”桃脸小姑娘突然咯咯一笑,宛如黑亮宝石的一对美眸瞬时笑弯如月,看着秦慕白笑道,“你年纪轻轻的,莫非还耳背了?”

“哎呀,二妹不可无礼,怎么说话的?”

……

武照!武家二女!

武士彠!应国公!

长女嫁贺兰氏!……

那眼前这个桃脸小姑娘,岂非就是历史上后来的……一代女皇武则天?!——还这么小,没有被征调入皇宫呀!

虽说对大唐的历史不尽然十分了解,但事关武则天的电视剧可是多如牛毛。秦慕白想不知道这些,怕是也难。

乍一听到武士彠等这些,秦慕白只是觉得耳熟。但“武照”二字,谁不是如雷贯耳?后来武则天登基前后,自创一个音同于照的“曌”字,武曌之名从此震烁古今。

寒风疾扫枯草飞扬,秦慕白不知为何,感觉到一丝凉意。但心里又隐隐有点兴奋的感觉。

“我竟然……在调戏历史上的唯一女皇。而且,还幻想着跟她艳遇一把,真是造孽!”秦慕白不经意的摇了摇头,脸上泛现一丝古怪的笑意,“但是,如果真能和史上唯一女皇有点什么,也真够刺激的!好嘛,她现在别说是女皇,就连皇宫都还没有进……”

“嘻嘻,姐姐你看!这个俊哥儿呆了呢!”武照拍着冻得通红的小手儿咯咯笑道,“这人可算是有趣了,哪像是来问罪的,倒像是个被姐姐的美色迷住了的登徒子。”

“二妹,你这嘴巴当真是……秦校尉千万恕罪!”武家大姐慌忙施礼赔罪。

“无妨。”秦慕白微然一笑,再度将那武照上下打量数眼,说道:“其实,吴王殿下是命在下来还球的。不过,有个条件。”

“校尉请说。”

“若是踢球能胜得了我,这球便还得你们,而且赏绢一匹。”秦慕白信口开河,将刚刚射箭赢来的一匹绢当作了筹码,掂着彩球说道,“若是输了,你们武家姐妹,不妨就赏脸与我等共进薄酒一杯。”

秦慕白将‘我等’说得暧昧,似有非无的将李恪也到了应国公府的事情揭出一角,由得她们去猜。想来,她们就算是想拒绝,应该也是难了。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武家大姐嫣然一笑,眼下也算是明白了,秦慕白并非是来问罪,不过是借口来玩乐的罢了。

再加上秦慕白平易近人本身就颇有风流气度容易吸引女子,气氛一时变得轻松起来。

武照嘻嘻的一笑:“俊哥儿,来,把球扔过来。我先踢!看你能否比我还踢得高,连姐姐都踢不过我的,嘻嘻!”

“这么玩未免太过无趣了,而且没有技术含量。”秦慕白笑着将手指向马球场边的两颗小树,说道,“将那两颗树中间拉上兜网,谁能在二十步开外将球一脚踢进去,就算是赢。”

“嘻嘻,这个玩法倒是新鲜,好耶!”武照虽是发育得有点过分成熟,但实际不过十三四岁,却比其中任何一名女子都要活泼好动,而且丝毫不怯生人。她一步跳过来从秦慕白手里抢过球,就自高奋勇的支使手下的丫环去扯兜网了。

“嗯,和未来女皇比试点球,应该是蛮有趣的。”秦慕白不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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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一纸婚约

半个时辰后。

武家马球场上,一片莺歌燕舞笑语嫣然,时时传出一片惊喜的欢叫。

秦慕白哄女孩子开心的手段,从来就不差。

“好耶!二娘子又踢进了一个球!秦校尉,你要加油哦!”一群女子拍着巴掌喊道。

秦慕白和武照,俨然已经成了这群人当中的核心。

唐时人们便习惯称呼女子为‘娘’或‘娘子’,不管是否成亲的都可以。就跟称呼男子为‘郎’一样,随意中带有尊敬味道。但凡“小姐”这样的称呼,那是专用来指妓女的。

武照拍拍手,叉起腰来嘟着嘴,偏过头不无挑衅的看着秦慕白咯咯的笑道:“秦校尉,你可千万别输给我哟!”

“为什么?”秦慕白微然一笑,“莫非在下输了,就得以身相许?赌约中似乎并没有这一条。”

“嘻嘻!”一群女子掩嘴失笑,窃窃私议道:“这个秦慕白真是一双好嘴,虽然言语中略带轻佻,从他口里说出来却只有风流味道,端的能哄人家开心。”

好在唐时民风开放,秦慕白这样的言辞举措并不算十分出格,反道能讨得姑娘喜欢。

“哼!你若相许,我还不要呢!”武照跺了跺脚,俏脸微红的争辩道,“除非你!……”

说到这里,她自觉语失,吐了一下舌头生生的停住。

秦慕白正准备踢球呢,故意将动作停顿,展颜一笑看着她:“除非在下如何?”

“嘻嘻,二娘子你快说呀!”一群女子围着武照打趣的笑闹开来,武照的桃腮粉脸都给红透了。

“讨厌了!你们怎么尽是胳膊肘儿往外拐嘛!”武照羞赧的和众人打闹开来。

唯有武家长女大姐显得端庄稳重许多,意味深长的微然一笑,轻轻走到秦慕白身边来说道:“秦公子休要当真,二妹向来是口无遮拦肆意胡说惯了。”

“我若是不小心当真了呢?”秦慕白笑得古怪。这不明摆着,这位武家大姐过来是有话要说吗?当然要给她面子,将该话题深入研讨下去了。

武氏大姐浅然一笑,显然也是心领神会,说道:“秦公子端的是心细如发又风流多情之人。实不相瞒,我家这二妹自幼便是个活泼好动又心高气傲的人,虽是女儿家却性如男儿。今年虚岁十四,犹在待字。母亲兄长问起她婚嫁一事,换作是我们肯定是羞赧不敢言语,她却说,除非是名门望族或是英雄风流人物,不嫁。”

“名门望族,英雄风流,有意思。”秦慕白笑了一笑,不再说下去巧妙的将话题打住。

欲擒故纵,猴急可办不成什么好事。

“秦公子可有心意?”武氏大姐却没想轻易放过,伺机追问道。

“依大姐的意思,便是在下符合她的标准了?”秦慕白不禁笑道。

凭心而论,像武照这样的美艳绝伦又早熟带着几童稚的小女孩儿,是男人见了都会动心。不过见第一面就谈婚论嫁,对秦慕白而言未免太荒唐了一点。

这就跟吃人参果一样,得慢尝细品。如同猪八戒似的一口吞了味道都没尝到,显然不是秦慕白一向的风格。

“秦公子当真以为贱妾不认得你么?”武家大姐浅然一笑,低声道,“如今你的大名已经响彻长安城,弹得一手绝妙琵琶,连皇帝都赞叹不已,称你为‘一代宗师’,便是目前一个家喻户晓的红人。秦家三公子,名门望族,英雄少年风流人物,岂不是正好符合?再者,家父在世之日,与令尊大人还略有交情。这且非是亲上加亲的好事?”

‘怪不得她改口称我为公子了。’秦慕白异讶的看了她一眼,心里就琢磨开了。

名门望族之间门当户对的通婚,在大唐来说太正常不过了。武家虽然落魄了,但好歹也是初唐望族,而且武家姐妹的母亲还是前隋宗室女杨氏,门第并不输给秦家多少。

只是,这已经出嫁到贺兰氏的武家大姐,怎么就这么心急要嫁妹呢?

略作寻思,秦慕白算是想到了一些东西。武家久离长安而且家族落魄了,在长安没了任何根基。如果能在回长安之后,在短时间内就与豪门大户结下姻亲,多一个秦家这样的亲家照应,对武家而言自然是大好的事情。不说风云再起卷土重来,起码可以更佳的立足生存下去。

武照不过是后娘生的庶女,对武家而言并不值钱。用她来换取这些利益,显然是一本万利的好事。

这世上果然是没有白吃的午餐,豪门大户间的每一寸地方,都渗透着利益勾连啊!

“姐姐,你们躲起来嘀咕什么嘛!秦家的俊哥儿,快踢球呀!莫不是你真的怕输了!”武照百灵一般的声音响起来,秦慕白和武家大姐只得暂时停止了这番议论。

“秦公子若有意,不妨与我家兄长和母亲详谈。”武家大姐扔下这句,饶有深意的微笑着走开了。

“难道我真的命犯桃花?这都穿越转世了,只要沾上女人的边就能扯出故事来。”秦慕白眨巴了几下眼睛,拿起球一脚踢开去。

中国男足的赫赫威名,并没有吓住像秦慕白这样的男人,平常没事就去踢几脚球。水平虽说不怎么样,罚点球总是强项。

但是秦慕白输了。

以武照为首的一群姑娘们赢得了一匹王府里赏出的上好彩绢,再加上秦慕白这张妙嘴总是哄得人轻飘飘的,于是个个笑得开怀又惬意。马球场上彩球与霞衣共舞,春色共风月无边。

一男众女,男的还帅气且风流,秦慕白在这群女子中间,显然就像是众星拱月一般了。

玩得正开心,武元庆来了。

武家三女看到这个长兄,都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武照更是拉长了脸,闷哼一声别过脸去。

武士彠已经去世,有道是长兄如父,这武家自然是武元庆做主了。显而易见,这三个庶女与嫡出的长兄之间,相处得并不十分美妙。

“秦公子,殿下差我来唤请公子过去。”武元庆不敢怠慢,弯腰下身给秦慕白施礼。

武照顿时眼睛一亮,颇有点解恨似的勾起嘴角,带几分邪恶与得意的笑了一笑。

“在下马上就来。”秦慕白点了点头,示意他先走,自己还要跟这些美人儿告别呢。

“那在下告辞,先去吴王处回话了。”武元庆拱手施过礼,饶有深意的瞟了武照几眼,转身快步而去。

“嘿嘿!看到这家伙一副仆婢般的下作模样,我心里便是高兴!”武元庆没走远几步,武照便说话了。

“妹妹休得胡言。”大姐急忙出言封她的嘴,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

“有什么不能说的嘛,哼!”武照撇了撇嘴,不屑又带恨意的道,“他也就会欺负我们和母亲这样的女流,还让我们住在后堂杂院不许去正宅呢,昨天不是还说要把我们赶回老家去不许我们住在长安了吗?连田产都不给半分,分明就是想饿死我们!母亲都哭了一晚上,我恨死他了!”

“哎,小妹端的是心直口快,也不论个场合便议论这些事情。”武家大姐无奈的摇头苦笑,对秦慕白道,“些许家中琐碎丑事,让秦公子见笑了。”

“无妨。在下倒是觉得二娘子颇有点巾帼不让须眉的飒爽英姿。”秦慕白笑了一笑,凝眉审视了武照几眼,转身而去。

秦慕白没走多远,身后的一群姑娘们就议论开了。

“嘻嘻,这个秦慕白真会说话做人,长得也不赖,是个妙人!”

“二娘子,你莫不是春心荡漾看上他了?”

“胡说,讨打!他不过是个七品小校尉嘛,徒有一番口舌罢了,我怎么会……”

“嘻嘻,脸红了,脸红了!”

……

秦慕白来到武家前厅,李恪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几名侍卫厅外候着,他旁边侍立的是武家两兄弟,和一个半老徐娘。

想必便是武照姐妹等人的母亲,杨氏了。算上年龄,其实她已经是六十左右的人,却保养得法依旧容光焕发,从她身上隐约可以看出武照的几分影子。可以想像当年是何等的美艳不可方物。

“妾杨氏见过秦校尉。”杨氏名门贵族出身,为人低调隐忍,身为三品夫人,现在反倒给秦慕白先来行礼了。

“不敢,晚辈见过杨夫人。”秦慕白施了礼,李恪便招手让他过去。

“来,慕白兄,就坐在本王身边。杨夫人也请坐,不必拘礼。”李恪显然是别有用心,有意在抬高秦慕白的身价。笑得也古怪,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秦慕白坐定下来,狐疑的看着李恪,用眼神询问着他这套举止的意思。

“慕白,是这样的。”李恪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开说了,“你我自幼一起长大,就跟自家兄弟一般。你也老大不小,该说门亲事了,对吧?”

“嗯?”秦慕白微一怔,“殿下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怎么,难道本王说错了什么?”李恪诡谲的一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岂非是人伦正理,杨夫人你说呢?”

“殿下铭晓大义,所说自然无差。”杨夫人回道。

秦慕白心下明白,这两人一唱一合,算是合上拍了。

“今天带你来应国公府,其实是为了一件正事。”李恪脸色略沉,十分正式的说道,“本王做媒,让你迎娶杨夫人二女武照为妻,如何?”

“什么?”若非是定力超乎常人,秦慕白只怕是都要跳了起来。

这也太儿戏了吧?!

“你难道没听清?还是反对?”李恪正色说道,“应国公乃是从龙功臣开国元勋,武德朝八座宰相之一,一品国公,当今圣上谥封的礼部尚书。论门第论出身论血统,武照可都配得上你。至于人物嘛……你方才也肯定是看到了。不出所料的话,天下没有男人会对她不满意。我说得可对?”

“诚然不差。”眼见李恪拿出了亲王的派头义正辞严的,秦慕白只得苦笑,总不能当着杨夫人的面去打李恪的脸严辞拒绝。

这个李恪,真能装逼。

话说回来,武照……也的确是个极品女人。要说有男人看了她不动心的,要么是虚伪,要么是宦官。

“那就这么定了。”李恪放声哈哈的笑,一手拍在自己的大腿上,“君子成人之美,我今天想必该是做了件大好的事情。”

“殿下等等!”秦慕白出声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好歹,也该征询一下杨夫人和家父的意见。”

这是秦慕白能想出来的最后托辞了。虽说是对武照的感觉不错,但这种一见面就拍定婚事的事情,在他看来的确就是大煞风景,就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味儿都没尝到,就落了肚子。而且,喜欢喝牛奶,就非得养头奶牛么?

“你放心,本王是那种办事轻率唐突的人吗?”李恪哈哈的笑,“杨夫人自己在此,她的意见如何岂非是明摆着,否则本王还能强她所难吗?还有,你刚刚在后院和武家姐妹等人玩蹴鞠的时候,本王就去了一趟贵府,将这件婚事跟翼国公秦叔宝贤伉俪说了。”

“什么?”秦慕白不禁哑然:这个李恪,办事效率也贼高了一点……这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早有预谋呢?再或者,兼而有之?

君子成人之美,他成全了我的美事,是不是我们秦家就欠他人情,要成他美事了?……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嘛!

“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其实令尊和令堂也一直在惦记着你的婚事。”李恪诡异的一笑,说道,“门当户对,有妇如照,还有什么可挑剔的?你母亲就不必说了,喜不自胜恨不得今天就将佳妇娶过门去。就连你那一向不动如山的父亲,也露出几分喜色。”

秦慕白无语了。

眼下这情形,看来是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那就……勉为其难吧!

“看来慕白兄也没有意见了,好嘛!”李恪一拍手,“你们今天就定下婚约。杨夫人,你的意见呢?”

“妾一介女流,完全听凭吴王殿下的主张。”杨夫人深看了秦慕白几眼,满意的点头微笑。显然,她这个丈母娘对秦慕白这个二女婿,还是相当满意的。

很快,李恪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一份纸笺,居然就是婚契。上面果真早就有了武元庆和秦叔宝的签字和母亲刘氏的手印。

“这个李恪,还真是神奇!”秦慕白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

“你们母婿俩签字画押,这定婚契书便算是完备了。”李恪说道,“我这个大媒人,再来和你们商量其他的事情。”

第17章 强宾压主

谁说强宾不压主。

堂中,李恪、秦慕白和杨夫人三人合演着一出戏,武家的两兄弟显然成了看客一般的人物。虽说长兄如父,武家的事情现在由他们做主,但显然李恪没准备给他们什么面子。

自家的事情自己做不了主,武家兄弟的心里虽然挺不是滋味,但也不敢表现出半点反感,甚至还有那么一点欣喜。不管怎么样,送出一个不讨自己喜欢的异母庶出妹子,结下秦家这样一门亲家,对他们来说也算是好事。

秦慕白和杨夫人分别在婚契上签字画了押,李恪将那婚契一抖,哈哈的大笑:“今天大好的日子,当摆宴庆祝。来来来,就让本王这个媒人做东,宴请你们两家的人来敝府庆祝。”

话刚落音,武家兄弟如同遭到电击一样整齐的浑身一颤,激动的拜倒下来:“谢殿下恩典!”

如此突兀。

众人一怔,武家兄弟的脸顿时红到了脖子根儿。

这受宠若惊的奴才嘴脸,当真是有点丢人到家了。

“哈哈,起来,免礼罢!”李恪摆摆手笑道,“杨夫人,关于婚娶日期的事情,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稍后见了翼国公,小王也好回话。”

武氏兄弟灰溜溜的站起来,尴尬的站在了一旁,垂手而立乖乖的听着。

杨夫人道:“家夫新丧不过年许。按大唐礼制,新妇三年不论婚娶。算算时日,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到时候,小女照儿也就到了十六及笄之年……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嗯,我大唐以孝治国,为父服丧这是应该的。好嘛,就等应国公三年丧期满后,再行婚嫁。想必翼国公也会应允。”李恪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哈哈的笑,“今日成人之美,好事。本王很开心。稍后到敝府,诸位可要开怀畅饮一醉方休。”

“谨当遵命,谢殿下恩典。”众人一起拜谢,末了杨夫人又道,“贤婿,《礼记??曲礼》有云,女子许嫁,笄而字——如今照儿已经许配给你,你既是夫家,当给她娶个表字才是。”

“嗯?杨夫人说得在理。小王一时疏忽,倒是忘记了。”李恪拍着巴掌,“慕白,还不快应了岳母大人的命?”

“恭敬不如从命……”秦慕白略作寻思,心中一亮微然笑道,“岳母大人在上,小婿观二娘子倾城之色妩媚无双,不如就字‘媚’如何?”

“武媚?媚娘?好字,端的是好字。”杨夫人顿时喜笑颜开,“武家有习俗,从夫家这一辈上起,后代子女都以字行。从今往后,照儿的称呼便改作——媚娘!”

“武媚娘,好名字呀!”李恪爽朗的哈哈大笑,一挥手,“慕白,本王且先回府安排宴席。你就留在这里,和岳母舅子们好好聊聊。宴席准备妥当后,本王会再差人来叫你们。”

“多谢殿下。”

李恪扬长而去。

秦慕白半晌无语。左思右想,今天该是着了李恪的道,中了他的计。虽说是温柔的圈套、善意的陷阱,但秦慕白对李恪这个人的认识瞬间加深了数层。

这个人,也就二十岁左右,却这么聪明、有心计、办事有章有程滴水不漏。

出身于皇室,从小在阴谋诡计与权谋心术中泡大的人,果然与常人不一般。

“贤婿,在想什么?”杨夫人面带微笑的轻声道。武元庆兄弟也走上前来,一起对他拱手:“贤妹夫头次登门,愚兄等有失地主之谊,还请恕罪。”

杨夫人不经意的退开几步,低下头谦卑的站到了一边。

秦慕白将这小小的细节收悉于胸,心中想起了此前武照说起的,她们母女受这两兄弟欺负的事情。

一时计上心来。

“二位舅兄,小弟有一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秦慕白说道。

“贤妹夫尽管示下。”武氏兄弟拱手而拜,小心翼翼的问道。

秦慕白微自笑了一笑,说道:“我既已和媚娘许下了婚约,那我们两家也算是一家人了。婚期在一年多后,这段时间媚娘仍要住在应国公府。她既已是我秦家的人,是我秦慕白的妻子,我就没理由让娘家再养着她。小弟这么说,是正理吧?”

武氏兄弟面露疑窦的一怔,说道:“贤妹夫这是说哪里话,岂非是太过见外?”

“不然。”秦慕白微笑道,“小弟虽然初入仕途,但好歹薄有俸禄和田产。小弟的意思是,将自己的三顷五十亩职份田田产送给媚娘,也让她有所生计。免得传出去,说我秦家不识体统。二位舅兄也就不要将她们母女送回老家了,给小弟一个面子让她们暂时住在应国公府。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啊?!”武氏兄弟二人整齐的一怔,顿时呆了。

这些事情……他怎么知道的?这不是摆明了在将我们的军吗?他故意说献出自己的田产,还“求”我们收留她们,且不是指桑骂槐说我们欺负了她们母女,逼我们分家产给他,否则他定然不肯善罢干休啊!小小年纪心术这么厉害,不动声色含沙射影,强宾压主这就要来收拾我们了……可恨,他偏却是秦家三公子,还有李恪撑腰!

“贤妹夫过虑了,愚兄可从来没想过将她们送回老家呀!”武元庆慌忙道,“不仅如此,愚兄正与二弟商议,要将朝廷拨下的田产,划出一半送给母亲大人,让她抚养二妹与三妹。这国公府里的财产,也分得她们一半。都是一家人,就该和睦相处共享富贵嘛,哈哈!”

“是吗?原来大舅兄如此深铭大义,倒是小弟自作小人了。”秦慕白拱手拜了一拜,面带歉意的笑得很自然,“那也就是说,今天,岳母大人和媚娘以及三妹,就可以住到正房来,而不是居住在后院杂房了?”

“那是自然、那是肯定的!”武元庆的额角冷汗潺潺,脸上却带着笑忙不迭的频频点头称是。

杨夫人在一旁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眼角的鱼尾纹皱得更深了,表情虽是淡然,眼神中却流露出许多欣慰的笑意。

这个女婿,好样的!

武元爽则是低着头,都没敢正眼去瞧秦慕白,心里一个劲儿嘀咕:这个姓秦的小子厉害呀,欲擒故纵笑里藏刀,软刀子杀人不见血……还以为攀上了一颗大枝以后在长安能混得好一点,没成想却是这姓杨的婆娘和那两个小野种以后有了撑腰的,我们兄弟在武家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如此,小弟便谢过大舅兄了。”秦慕白正儿八经的拱手拜了一拜武元庆,却让他感觉到一阵心惊肉跳。

肉疼!

这一拜可真不便宜,平白的就损失了一半的家产!可恨!

可这不便宜的一拜,还得拜回去。

武元庆恨不得一口生吞了秦慕白,脸上虽是铁青了却不得不努力挤出笑来,故作轻松和大方的给秦慕白回礼。

瞧这一家子和气的,外人见了,指不定还要拍手称赞。

杨夫人站在一旁,老脸含笑心里乐开了花。

那叫一个解恨,痛快淋漓!这个女婿,端的是不简单,是个妙人儿!

“贤婿,宴席想必还要些时辰,待为娘亲自下厨为你做几道宫廷御膳小点来尝尝。”杨夫人上前来拉着秦慕白的手,就要让他往正位上坐。

东床娇客,来了老丈人家哪有坐正位的理儿,这杨夫人分明就是有意让秦慕白死死压住元庆元爽兄弟二人。

秦慕白又何尝不知道她的用心,也不做推辞,大摇大摆的坐了下去。

武氏兄弟俩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的看着秦慕白堂而皇之的坐在了刚刚李恪坐过的正位上,一起猛咽口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贤婿且稍坐,为娘去去就来。”杨夫人冲着秦慕白感激的会心一笑,翩然而去。看她步履轻盈,仿佛瞬间年轻了二十岁一般。

杨夫人走了,武氏兄弟也不好干愣着。只好强颜欢笑乖乖的在秦慕白下首坐下来,陪他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秦慕白看到这兄弟二人憋屈又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心里好一阵笑。

一对小人兄弟罢了,有怒气又怎么样,翻不起什么大浪。想比之下,秦家可比这武家和睦多了。

杨夫人去了许久方才带着几叠儿点心回来,看她满面春风的样子,心情果真是好到了极点。恐怕至从武士彠去世之后,她还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扬眉吐气心情痛快过。

“贤婿定要多吃一点。”杨夫人说这话的时候,看着秦慕白的那眼神活像是打量着自家的儿子。

俗语常说,丈母娘心疼女婿那可都是真心的,就等于是心疼自己的女儿,这话真是不假。

对杨夫人而言,这个女婿不仅是要心疼,更值得仰仗。以后,她们孤儿寡母,可就全靠他来扶持了。

此刻,杨夫人很有一种在绝境之中抓到了救命稻草的感觉。秦慕白对她来说,就如同一颗闪闪的救星,出现得太及时了。

茶喝了,点心也吃了,秦慕白和这几个人实在是没什么话题可聊,于是起身告辞。

杨夫人和武家兄弟俩将他送出大厅,秦慕白将他们请住,自己出门去了。

今天这事,还真是曲折百回,富有戏剧性。本来是两个登徒子来猎艳涉色,却没成想办成了一宗婚事。

从此世上,岂不是少了个萝莉,多了个人妻?

秦慕白正在恶趣味的闷头寻思,冷不丁身边传来一声娇斥:“喂!”

不用回头看,发出这等魔铃般摄人心魄嗓音的,除了小妖孽武媚娘,还能有谁。

“何事唤我,媚娘?”秦慕白站住脚,看着她微笑。

武媚娘双手叉在饱满的胸前,斜倚在一颗干枯的桃树上,似乎有点气愤的急剧呼吸,因此一对饱满轻微的起伏。深挤出来的沟儿,端的勾魂夺魄。

“谁让你娶我的?”武媚娘双手一撒,快跨两步走过来。小嘴儿一撇,瞪大眼睛怒视着秦慕白。

不裹脚的女人走路就是好看。

秦慕白很无辜的撇起脸撇开手:“媚娘,我也是受害者,被逼的呀!”

“你说什么?你你你!……”武媚娘顿时气煞了,指着秦慕白气得跳脚,“你这坏蛋,得了便宜还卖乖嘛!敢情和我许了婚,你还觉得很委屈吗?”

“还有,不许叫我媚娘——我名为照!”

秦慕白呵呵的笑。有趣。

“接着跳,真销魂。”他不好怀意的一对眼神落在武媚娘饱满如峰的胸前,抱着肘,调侃的笑道:“以后,你就是我的女人了。谁敢欺负我,告诉我。我第一时间把他轰杀至渣。”

“就会吹牛!哼!”武媚娘忿忿然的撇了撇嘴,别过脸去瓮声道,“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才不依。我不要嫁你。”

“你说谎。”秦慕白面带微笑,“你的眼神告诉我,你现在甭提有多高兴了。嫁给我,你心安理得非常满意。”

“你……真厚脸皮!”武媚娘的脸一下就红了,又好气又好笑的骂道,“没见过比你还厚颜无耻的家伙!你别做梦了,我是肯定不会嫁你的!”

“是么?”秦慕白不以为意的一笑,双手剪背轻踱几步,悠然道,“但是,那恐怕由不得你呢!在我大唐,不管是律法还是风俗,都决定了你非我不嫁。除了我,天下也没人能再把你娶走。这一点,你想必是不会置疑。”

武媚娘小脸蛋儿轻微的一颤,闷闷的哼了一声撅着嘴别过脸去。

虽说大唐民风开放,但仍是典型的男权社会。不管是律法还是世俗的道德,都只允许男方有悔婚和休妻的权力。女方,是绝对不可以自悔婚约或是提出离婚的。否则,就像女人红杏出墙偷了汉子被捉奸在床一样,会受到世俗的唾骂,而且要受到法律的制裁。

“不过,话虽这么说,我倒是想听听你为什么不肯嫁我?”秦慕白话锋一转,问道。

可算是问到武媚娘的心坎儿里去了。

“说了半天,这才像句人话。”武媚娘哼哼了两声,瓮声道,“你虽然出身将门豪族,但却是庶出之子,官职仅七品。以后想要娶我的王亲贵族公子们一定多了去,我凭什么要嫁给你?”

“有自信,我喜欢。”秦慕白轻松的笑了一笑,“那你说说,要什么样的人娶你,才算是够格?”

第18章 喜事盈门

“朱门大户,英雄风流,这只是两个最基本的条件。”武媚娘小小年纪,却背剪起手摆出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春葱般的玉指边说边点说得有条有理,“另外,还有两个最重要的条件。其一,我父亲当年曾是八座宰相之一,如今仙去也被封为三品尚书。他老人家一直是我最仰慕的人,我的未来夫婿,一定不能比他老人家差。”

“那还有其二了?”秦慕白不禁笑了。这跟前世接触过的那些美女,张口闭口说‘要有车有房’是何等的相似。虽说有点市会,但也的确是挺现实的问题。不奇怪。

“当然。”武媚娘扬起脸来活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朗声道,“虽说天下名仕多清高,视钱财如粪土,但我却以为无钱万事不可成。所以,我的未来夫婿,还要富甲天下。”

“官居三品位列宰相,还要富甲天下?”秦慕白放声哈哈的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不许笑!哼!”

“媚娘,你说的这些,我可以答应你。但你记住,我肯定不是为了你一个女人才去做这些事情。也就是说,就算你不提出这样的条件,我秦慕白也会朝着这样的目标奋斗。总有一天,我会办到。”秦慕白面带微笑,悠然道,“不过你也记好了,谁也不能保证我秦某人到了那一天,还愿意娶你。或者说,你还有机会当正妻。”

“你说什么?!”武媚娘惊讶的瞪大眼睛,如同听到一段天书一般。

“你没听错,就是这样。做不到的事情就不保证,这是我秦慕白一向的行事风格。”秦慕白依旧淡然微笑,侃侃道,“如你所说,如果我到了那天,官居三品位列宰相,还富甲天下……你认为,我身边还会缺少女人么?在这若大的天底下无论人畜,出色的雄性总是占有更多的雌性,不管旁人是不满嫉妒还是口诛笔伐,都改变不了这样的事实。你说,谁能保证到时候,没有其他女人捷足先登于你之前呢?”

“你、你说什么?!”武媚娘震惊了,又惊又怒的瞪着秦慕白,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所以。”秦慕白依旧面带微笑,伸出一手,食指轻轻勾着她珠圆玉润的美妙下巴向上挑起,宛如情人蜜语般柔声道,“虽然我现在对你一见钟情愿意娶你,你也一定要乖乖的,不要调皮。否则,你等来的很有可能是一纸休书,或者是当小妾的命运。”

“……”武媚娘无语了。恨不得张口一下咬断了秦慕白这根轻佻的手指。

可她虽然惊怒,却隐约有点害怕。这个男人……哼,吹起牛来倒是霸道得紧!

“果然是倾国倾城,漂亮得残忍。”秦慕白的嘴角轻轻撩起,绽出一个标志性的色而不淫的微笑。收回手,他凑到武媚娘耳边轻吐气息,说道:“不过,本夫君还是很希望与你白头偕老的。所以,最希望看到的是,你乖乖的。”

“休想!”武媚娘恍然回神,突然跳后两步,恼火的瞪着他。委屈加上惊怒,眼睛里似乎要渗出泪来。

真是一匹小烈马,有挑战性。以前,但凡遇到什么样的女人,走过这样一半的回合那也该是乖乖顺服了。

秦慕白依旧那样微笑的看着武媚娘,说道:“媚娘,你终究是我的人,只要我想要,你逃不掉的。我们拭目以待。”

“哼……难说!”武媚娘气鼓鼓的冷哼一声,别过脸去。这一阵算是彻底败下来了,可她嘴上怎么也不肯认输。

“告辞。”拱了一下手,秦慕白哈哈大笑的扬长而去。

武媚娘这样的女子,就如同一朵天下无双却浑身带刺的极品娇艳玫瑰。可远观,不可亵玩,更不可采摘,否则就会扎得人鲜血淋漓。

可秦慕白一向就是喜欢摘这样的花,乐此不疲。因为越难得到的,到手后才越有成就感。所以,他从不嫖妓。他认为,只有无能的男人,才会去那种地方寻求种马似的发泄。

“喂!!”走出没几步,武媚娘突然又在他身后唤秦慕白了。

“媚娘还有赐教?”秦慕白停住,转身微笑。

“虽然我很讨厌你,但是今天……还是要谢谢你啦!”武媚娘仿佛极不情愿的说完这句,又双手抱胸的别过了脸去。

敢情杨夫人把今天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告诉她了。

“以后这种话大可省略。”秦慕白微然一笑,“夫妻之间,还用得着言谢么?说如同左手从来不会说要去感谢右手。再见!”

“……”武媚娘彻底无语,牙齿切得轻微作响。稍一愣神,秦慕白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庭院里。

“这家伙,真是个十足的登徒浪子,大坏蛋。”武媚娘跺着脚儿,脸上一阵阵泛红,又羞又恼偏又有几分哭笑不得的表情,自言自语道,“娘怎么就愿意把我嫁给这样的家伙嘛?还说他‘真是个既聪明又多才的妙人儿’,哼,依我看也就是一张巧嘴能吹牛和哄人开心罢了!照这么下去,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围到他身边,要来跟我争宠呢……哎呀,我干嘛想这个?谁要嫁给那个大坏蛋了,哼!”

秦慕白走到了吴王府前,略一停顿:我这是该走王府大门,还是像早上来点卯时一样,从侧门而入呢?

府门前戍班的小卒已经抱着拳迎了上来:“秦校尉,你回来了?”然后又用眼神示意,请秦慕白从正门而入。

“嗯……办完一点事情回来了。”秦慕白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的提步往正门走去。打量一眼那小卒,倒是生得浓眉大眼眼神活泛,长相不讨人厌一副挺机灵的样子,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姓殷单名扬。以后小的便是秦校尉手下的旅帅了,今后还请校尉多多关照提拔。”小卒抱拳而拜,低声道,“秦校尉,早上其实是那范校尉……哦不范祭酒有意为难你,不让你从正门入。小的看到了,却也是敢怒不敢言。”

按大唐兵制,十人一火是最基本单位,最小的军官是火长;五火为一队,长官是队正;两队为一旅,升官是旅帅;两旅为一团。秦慕白这个管有二百军士的校尉,就是团的最高长官。而殷扬这个旅帅,就是他最直嫡的手下了,怪不得如此急于亲近。

秦慕白微自一笑,伸手在殷扬的肩甲上拍了拍:“还有一名旅帅呢?”

“回校尉话,吴王府刚从安州迁过来,由都督府改作亲王府,王府军中的人员建制还不是十分完善,目前还只有卑职一名旅帅。”殷扬答道。

秦慕白心中一动,点了点头:“知道了。有前途,你好好干。”

“谢秦校尉!”

秦慕白走进王府,殷扬便和身边的同袍小卒们说开了:“看到没有,这个秦校尉比先前那个范校尉好相处多了!”

“就是!人家秦校尉出身望族将门之后,也是这般礼贤待人。那个姓范的却整天眼睛望着天大摆官威,巴不得我们整天像爷爷一般伺候着他。”

秦慕白隐约听见了身后这些军士们的议论,不禁微自一笑:对弱者客气,这便是风度。显然姓范的不懂这些。手下还缺个旅帅,宇文洪泰那家伙不正好合适么?我先前也答应过他的……去跟李恪说说。

此刻,李恪正舒坦的躺在院中的一副软椅上,左右各有一名美姬伺候着。一人轻轻帮他捏着肩,另一人则往他嘴里塞着精致的糕点。

很享受,很纨绔。

秦慕白才走近没多少,李恪就先看到了他,坐起身来摆摆手,身边两名美姬识趣的飘然而去。

“慕白,人逢喜事应该精神爽才是,你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李恪戏谑的笑了起来。

秦慕白苦笑的摇了摇头:“殿下,你今天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我真不知道你是一时兴起,还是早有预谋。”

“这么说吧,兼而有之。”李恪哈哈的笑,说道,“不管怎么样,武照……哦武媚娘,都是个极品女子,可遇而不可求。我心中一寻思,让她嫁给你做妻子,却是非常适合。于是就心生一计,这事儿就成了。”

秦慕白笑了一笑,摇头。心中想道:显而易见,李恪是在挖空了心思在对我、对秦家做下人情。目的无外乎是想迎娶四妹霜儿……他这么风流的家伙,要得到女人也是极为容易,怎么就对霜儿情有独衷呢?

“那我就多谢殿下成全了。”秦慕白拱手拜了一礼,说道,“其实在下一直有个问题,想向殿下请教。”

李恪摆了一下手站起来,双手剪背踱开去,示意秦慕白跟他一起散散步。边走边说道:“我知道,你是想问我和霜儿的事,对吧?”

“殿下聪明。”

“慕白,我看你也是个性情中人多情种子。我问你,一个男人不管如何风流好色,他的心中是不是都有一个抹之不去的影子?”李恪问道。

秦慕白略微一怔,点了点头。

李恪这话说得不错。没有人生下来就风流成性,谁都曾经青春懵懂过,谁都会有自己的青涩初恋。

初恋对于男人来说,意味非常,有时候远比女子对初夜的感觉更加深入骨髓。

“霜儿对我来说,是无可替代的。”李恪展颜微然一笑,说得很轻柔。这一刻,他脸上再无那种浮浪轻佻神色,取而代之的是那种情窦初开的少年独有的青涩神态。

“明白了。”秦慕白点头微笑。原来,霜儿便是李恪的初恋青苹果。

男人,本色也好滥情也罢,谁不像收藏绝世瑰宝一样,珍藏着自己的初恋?

“好,就此打住。”李恪笑了一笑,岔开这个让他感觉到些许尴尬的话题,说道,“今天的宴席已经安排下去了,正在准备。你稍后回家一趟,亲自将翼国公贤伉俪接来赴宴。我这整天被禁足什么也干不了,好不容易逮到一件事情来做,可要办得热闹一点,大家开心才好。”

“多谢殿下。”秦慕白应了诺,又将想调宇文洪泰来亲王府的事情跟李恪说了。

李恪随口就答应了下来,说这么点小事,派个手下拿着吴王府的帖子去跑一趟就行了。

秦慕白谢过了李恪,便准备回家去请父亲和母亲。出门时,将事情交予殷扬去办,自己径直朝翼国公府而去。

回到家里,发现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母亲刘氏和妹妹霜儿,兴高采烈的接住秦慕白,将他拉进房里试新衣服。她们二人都换上了华丽的新装,急不可待的催着秦慕白脱下这一身深绿的官袍,换上西市里最好的布庄里裁剪的锦袍。

“三哥,嘿嘿,真是恭喜恭喜呀!”霜儿抱着小粉拳跳着笑,“听说你娶了大名鼎鼎的武家的二女儿,那可是个出名的大美人儿呀!嘿嘿,太好了,我就要有嫂嫂喽!”

不等四妹的话落音,刘氏也欣喜的笑道:“儿啊,为娘总算是盼来这一天了!什么也别说了,快,打扮得漂亮一点,咱们一起去吴王府做客。为娘一定要看看这个儿媳妇生得什么漂亮模样儿,是不是有福气,是不是屁股够大能生孩子!”

秦慕白愕然的咧了咧嘴,不知是该笑还是不该笑,说道:“娘,这还早着呢!”

“哈哈!为娘先高兴一下还不行么?”刘氏搂着四妹,娘俩高兴的笑成了一团。

正在这时,门口来个仆役,说道:“三少爷,老爷叫你过去呢!”

秦慕白到了父亲房间,却发现秦叔宝正有点发愣的坐在榻上,看着眼前一大堆的衣服出神。

“爹,你怎么了?”

“三郎来了最好。”秦叔宝干咳了一声,很想严肃一点偏又带着一些尴尬的笑意,说道,“你快给帮忙挑一挑,为父穿哪样衣服去吴王府赴宴才好?是官袍呢,还是戎服,再或者是胡服襆头,还是锦袍进贤冠?为父有三四年没出府见人了,就怕衣着不得体惹人笑话啊!”

秦慕白一时哑然失笑,这还真是幸福的烦恼!……喜事盈门,就连平常不苟言笑的老爹,今天看来也是真高兴了啊!

第19章 异变斗生

傍晚时分,秦府院门大开,三张车子喜气洋洋的驶了出来。秦氏一家数口,连早已自立门户的长子秦通和次子秦斌都来了,坐着车儿往吴王府去赴宴。

秦慕白穿了一身紫青添花的华丽锦袍,带着束发白银冠,和母亲妹妹同坐一车,一路开心的聊着天。

突然,车马停住了。众人听到一个声音。

“前方可是翼国公秦叔宝大将军的车驾?”

秦慕白撩开车窗一看,路旁有一个人骑着马,正在马上拱手问话。坐在前面车上的秦叔宝已经在下车,准备去回话。

“这谁呀?真不识趣,亮儿你去看看。”刘氏不悦的道。

秦慕白下了车来,走上前去。但见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正将秦叔宝请到一边窃窃私语。秦叔宝的个头比他高出不少,正侧身低头倾听,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父亲大人,什么事情?”秦慕白上前问道。两位兄长也一起下了车来,同时发问。

“什么也不必说了,调转马头,回府!”秦叔宝将手一挥,扔下这句就拄着拐杖朝车上走去。

脸色铁青!

“怎么回事?!”秦慕白愕然不解。

长兄秦通显然是认识那个男人,上前拱手问道:“盖先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哎,下官已经将事情原委全盘告知翼国公,你们还是回去问令尊大人吧……这件事情,可不好当街讨论,慎言,慎言。下官告辞!”说罢,他就拱手回了一记礼,翻身上马挥鞭绝尘而去。

“这事当真诡异了!”三兄弟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起迷惑不解。

“还愣着干什么,上车,回府!”车里传来秦叔宝的厉喝,三兄弟一时也不好议论多言,只好返回了车上。

刘氏和霜儿震惊的扯着秦慕白问是怎么回事,秦慕白只能摇头,心中隐约感觉不妙。

回到府里,秦叔宝一声不吭径直走回房间,命府中下人紧闭大门,将秦慕白单独叫到了自己房间里。

“爹,究竟是怎么回事?”

“哼!”秦叔宝显然是极度气闷而且恼火,长吁了一口气,怒目瞪着秦慕白低声喝道,“你干的好事!”

“究竟怎么了?”秦慕白心中一紧,追问。

“刚刚那人你认识么?”秦慕白说道。

“孩儿不认得,大哥仿佛是认得,姓盖。”秦慕白回道。

“他叫盖文达,曾经秦王府的十八学士之一。若非是他与为父交情甚厚,今天这祸事恐怕要惹得更大了!”秦叔宝厉声喝斥。

秦慕白深吸一口气,平静的说道:“爹,你别动怒伤了身体。且先消消气,慢慢的先将事情原委说来听听。”

“好吧,事情终究是因你而起,总要让你死个明白!”秦叔宝咬了咬牙,剑眉立竖眼中精光毕露,沉声道,“至从皇后仙逝后,皇帝一直郁郁寡欢,朝中的大臣就一直琢磨着让皇帝纳妃,以排解他的丧妻之痛。一年多前武士彠去世,朝廷曾派盖文达去吊过丧,见过那个武二娘。这次他便向皇帝进言,说武士彠有个漂亮的二女儿,倾城倾国。于是,皇帝先是将武士彠追封为三品尚书,赐武家田产豪宅,武氏一门也蒙特旨回京居住。你可曾明白了?”

秦慕白眉头一凛:“照父亲话里的意思,便是这武照,是皇帝早就内定钦选的美人儿?而武家的人自己,却还不知道?”

“不错。非但是武家的人不知道,除了皇帝和盖文达,那也就没人知道内情。你又知道盖文达刚刚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将我们拦住吗?”

“不知道。”

“那是因为,他今天刚刚得了皇帝旨意,去应国公府宣旨,正式宣武照入宫——然后,就得知了你和吴王今天搞出来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如此巧合,偏偏是我们早了半日!”秦慕白凝神点了点头:李世民办事还真是稳当。怎么说,当年武士彠也是被他排挤弄出朝堂的。用一个赏赐来过渡,让武家的人先感谢皇恩浩荡,然后才会心甘情愿的送女入宫……但可恨的就是在这里呀,李世民要是早在荆州的时候就把话说明白,直接点下旨调她入宫,或者哪怕是早个一天派盖文达来传旨,不是就没今天这档子破事了么?

天下芳草何其多,何必要到皇帝手里去抢?……这真是骇人听闻。

“还等什么,磨墨!”秦叔宝的一声厉斥,打断了秦慕白的沉思。

“父亲想干什么?”秦慕白倒是没有半点慌急,反问秦叔宝。

“这还用问?当然是写封上表,向皇帝请罪!然后撕毁那一纸将要带来灭顶之灾的婚契!”秦叔宝压低声音,斥喝道,“你究竟有几颗脑袋?我们秦家一门有多少口人,扛得起这份罪吗?——皇帝御旨钦点的女人你也敢动,好嘛,比为父当年的胆量还要大上几分了!”

“不,父亲。这上表咱们不能写。”秦慕白依旧是平静如水,反倒是让秦叔宝有点愕然了。

“为什么?”

“父亲您想想。您现在要是上了这份上表……岂非是将事情挑明公之于众,让皇帝更加尴尬?臣下去抢皇帝的女人,不管是否抢到了手,丢面子的终归是皇帝。”秦慕白说道,“您这封上表要是呈了上去,皇帝碍于情面也许一时不会发作,但难保以后不仅是咱们秦家要遭殃,或许武家、吴王乃至刚才向你报信的盖文达,也都没好果子吃。”

秦叔宝略一怔,剑眉紧皱苦苦寻思,缓缓的点了点头:“不错,说得有道理。为父一时激动,居然有失方寸。为父跟随皇帝多年,他的性子我多少有点了解。事关皇帝隐私,无论如何这件事情不能大张旗鼓,解决得越隐秘越低调越好。皇帝是圣明仁德之君,心胸开阔如海。只要我们不把这事闹大让皇帝下不来台,一切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秦慕白的脑子也是飞快盘旋,很快想通了一些事情,问道:“爹,孩儿曾听闻一些陈年旧事,不知道是真是假,能否请父亲证实一下?”

“说。”

“孩儿听说以前,当时长孙皇后仍然在世的时候。皇后有意征招一名姓郑的女子入宫服侍皇帝,后来却没有成功,可有此事?”秦慕白问道。

秦叔宝的眉梢耸动了一下:“确有此事……你这么一说,今天武照的情形,倒与那女子有点相似。当时是皇后听说郑仁基有一女聪明贤慧,有意将她引入宫中服侍皇帝。皇帝也允许了并下旨立郑女为九嫔之一的充容,朝廷都下了聘,连婚事都安排妥当了只等吉日到来便娶女入宫。结果这时候,民间传闻郑仁基之女在幼时就与陆家定下了亲事。魏征得闻此事,在朝堂上闹了个满城风雨。其实,皇帝起初是并不知道郑家之女与陆氏有婚约的事情的。后来,皇帝听取了魏征的意见,放弃了迎娶郑仁基之女。这件事情,当时闹得朝野皆知,也为皇帝赢得了许多守理守法的清善之名。”

秦慕白脸上浮现出一丝莫名笑意。父亲刚刚详细解说的这件事情,自己不过是在电视上看到过一点,记得也不是太清楚。现在得到证实,自己就有计策了。

“父亲,既然是有前车之鉴,那我们现在就没必要害怕什么。”秦慕白说道,“有道是,不知者无罪。孩儿起初并不知道武媚娘是皇帝内定的美人,武家的人自己也从未提起。既然是男未婚女未嫁,门当户对娶儿嫁女是人伦正常的事情,无可挑剔。”

“说得轻巧。”秦叔宝冷哼了一声,道,“为父在这斗室里,说一句大不韪的话,皇帝对于女人,那是有着特殊癖好的。从来只有他取人之妇,却没有谁从他手里抢走过女人。他虽是圣君,那也是男人。哪个男人愿意把自己喜欢的爱姬,拱手让人?”

“父亲这话说得极是,孩儿也明白这样的道理。”秦慕白说道,“但事情已然发生,徒作感慨和恐惧于事无补。唯今之际,我们是要先想办法逃脱罪过,在律法和道德上说得过去。至于皇帝私下的怨怼,今后再想办法去弥补修复。”

“你这臭小子,闯下了大祸倒还这般淡定……”秦叔宝也不知是夸是损,剑眉紧锁问道,“那依你之见,我们应该怎么做?”

“什么也不做,等。”

“等?”

“不错。”秦慕白说道,“我们既不去吴王府赴宴了,也不向皇帝上表请罪。就这么等着,把主动权交给皇帝。给他一段时间让他思考清楚并做出决定。”

秦叔宝站起身来,双手剪背踱了几步,突然道:“让我们秦家这么多口人,提着脑袋跟你一起等么?”

“风险固然是有……但是父亲,请相信我。一定不会有事。”秦慕白说道,“设身处地的为皇帝想一想,他会因为一个女人,而落下夺人之妻、屠戮功臣的罪名么?后宫佳丽何其多,天下美女皆由他挑选。可立戟十二的秦氏勋门,在我贞观大唐只此一家。两相对比,孰轻孰重?再者,是我们和武家结亲在先,两家你情我愿又有吴王从中做媒,于律法于道德都说得过去。我相信,以皇帝之圣明,再加上郑氏之女的前车之鉴,他必定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那你说说,皇帝会做出什么选择?”显然,秦叔宝被秦慕白这一番入情入理的说辞,说动了。

“与其得不到了,还不如大方一点做个顺水人情,以示皇恩浩荡,皇帝心胸如海。”秦慕白微自一笑,淡然说道。

“嗯……分析得倒是入情入理。以皇帝的性格,的确有可能如此行事。”秦叔宝若有所思的缓缓道,“但是,有一样东西是无形的,那就是心结。你横刀夺爱抢了皇帝的女人,就算他表面上不怪罪你,但难说心里是不是就给你记上了一本账。亮儿,从现在起你头上就悬着一把锋利的宝剑了。除非你不犯错……否则,前账后账一起清算,必定祸及满门!”

“孩儿省得。父亲尽管放心就是,孩儿自有妙计,去消除皇帝的这一块心病。”秦慕白微笑的说道。

秦叔宝偏过头来,一双鹰隼般的老眼中投射出凌厉的光芒落到秦慕白的脸上,脸色微变。

他心中暗忖道:这臭小子,显然比我这个当爹的一介武夫要有心机……我纵横沙场数十年,所向无不辟易。唯独这为官处世之道大不如人,要不然秦家也不会是现在这样子。这小子如此精明乖巧又大胆得可以,今后究竟是祸害满门的妖孽,还是光大我秦氏一门的贤子呢?

“那就……等吧!”秦叔宝拍板定案了。拐杖在地上重重的一顿,如同当年要冲锋陷阵了一般,将全身的精气神都用上了。

重重的震响,将屋外谨候的秦通兄弟和刘氏母女,都给吓坏了。

唯独秦慕白,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情,悠然闲淡,像个没事人一样。秦叔宝看到他这副鬼样子,心里多少有点恼火。但也实在想不出比“等”更好的计策,因此心中忐忑不安。

一夜无事。秦家的人也没有去吴王府赴什么宴,秦慕白也留在家里没出门。

第二天,秦家大门被叫开,天使驾到。

皇帝果然派人来宣旨了!

不出秦慕白所料,皇帝只字不提自己看中了武媚娘要宣她入宫的事情,将秦叔宝往日的功劳大加褒奖了一番,又称赞秦慕白少年风流人物出众,武家有女更好相配——赐婚秦慕白与武照!

秦家一片欢腾,感激皇恩浩荡。压在众人心头的大石,总算是落了地。

秦叔宝如释重负,啧啧的摇头。

“我不如儿!”

父子俩再度坐在了一起。

“亮儿,事情如你所料,皇帝果然心胸如海,恩泽无限。”秦叔宝说道,“但是,有件事情你一定要弄清楚。皇帝虽说是把武照这个女子赐给了你,但不是说他赐了,你就真能收。”

“孩儿自然省得。”秦慕白说道,“这时候我要是敢迎娶武氏女或是大加张扬宣布与她的婚约,那就和打皇帝的脸没什么两样了。同样的,皇帝既然大方的下了赐以示君心开阔皇恩无限,我们也就大大方方的接受,让他顺利的走下这个台阶并收获人心与赞扬。父亲,您现在就写上表谢恩吧,但千万不要提及与前事有关的只鳞片爪,以免揭到皇帝的疮疤。”

“好吧!”秦叔宝重叹一口气,“我老了,不中用了。也只能听你这臭小子摆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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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同舟共济

一纸表文写好了,自然少不得有秦慕白从旁出谋划策斟酌语句。一来二去,秦叔宝不得不对自己这个‘多智近乎妖’的儿子刮目相看了。

虽说秦慕白在贞观王朝的为官经历几乎为零,对皇帝本人也并不了解。但在他看来,人情练达即文章。所谓政治,实际就是与人相处的学问。前世和那么多不同的人相处经历和极度丰富的人生履历,让他在这方面的能力并不差。

事情办妥后,秦叔宝方才真正吁了一口气。

“为父老了。人越老,尤其是当官当得越久,这胆子就越小。”秦叔宝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是说你还有妙计,去消除皇帝的心结吗?这可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刃,你最好谨慎。你虽然聪明,但为父仍要告诫你,凡事低调谨慎才是,切不可自作聪明把别人都当成好糊弄的傻瓜。好了,剩下的事情就都交由你处理吧,为父以后不再过问了。”

“父亲尽管放心就是。”秦慕白自己也吁了一口气。

如履薄冰,但总算是走过来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一定要想办法让皇帝断绝了对武媚娘的念头,这样才能从根源上消除他对我的记恨。

思考了许久,秦慕白派家丁向吴王府告了个假,一整天没出门。入夜之后,顶着夜色星月,他拍响了应国公府武家的大门。

武家显然有点惊弓之鸟的味道,家丁来开门,后面还跟着武元庆在窥看。他一看到秦慕白就慌了:“我的天,你还敢来这里!”

说罢,他抢前一步就要将门堵上,不让秦慕白进门。

‘咣’的一声,将要被合上的大门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武元庆细下一看,原来是一个杏黄色的卷轴。

“圣旨?!”这样的东西武元庆终归见过,一时惊叫出声。

“有胆子你就把门拉得再紧一点,把它给砸碎了。”秦慕白冷冷的道。

武元庆顿时就慌了,急忙亲自拉开门,满面惶恐不安的将秦慕白迎了进来。

“秦校尉……唔贤妹夫,呃秦……”武元庆一时失语结巴,都不知道称呼秦慕白做什么了,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他一口气说道:“这是什么圣旨?”

“自己看不就知道了?”秦慕白随手将皇帝赐婚的圣旨扔给他,大步朝里面走:“媚娘在哪里,我要当面与他详谈。”

“后院杂房。”武元庆随口应了一声,匆忙的去打开圣旨了。

“你说什么?!”秦慕白低喝一声,停住脚转过身来,眼神如刀的瞪着他。

此刻,武元庆也已经看完了圣旨,惶惶然的呆愣住了,嘴里喃喃念道:“赐婚……皇帝居然赐婚给你们,这……这太可思议了吧!”

“武元庆!”

“啊?在!!”

秦慕白走到他面前,高大的身裁足比武元庆高了半头,居高临下逼视着他,沉声道:“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记、记得。贤妹夫,你先息怒嘛,呵、呵呵!”武元庆极度尴尬的苦笑起来,拱着手不停的打揖,说道,“这不是房间一时没收拾出来嘛?明天,明天一早我就请她们住到正宅来。这样可好?”

“再好不过了。”秦慕白一把抓过圣旨来,扯住一个家丁带路,大步朝后院走去。

武元庆抹了一把冷汗,摇了摇头喃喃自语:“小野种真是颗丧门星。招惹来姓秦的还不够,还惹来皇帝。本来以为,因为先有婚约的事情小野种是绝对进不了皇宫,然后姓秦的也绝对不敢再和小野种有丝毫瓜葛。皇帝不要的女人,谁还敢沾惹?没想到皇帝和姓秦的争风吃醋,居然还是姓秦的赢了……计划着明天就把小野种一家子赶走避开风头祸事的,这事情怎么突然又峰回路转了?真是诡异,搞不懂,搞不懂啊!……”

一路走到后院,来到一排破落的小杂屋前。秦慕白看到其中一间房里点着菊豆大小的黄灯,里面还传出低低的嘤泣。

驻足而听,秦慕白听到里面传出低低的说话声。

“娘,都怪那讨厌的秦慕白。自命什么风流,跑来沾惹我。若不是他,我现在都进了皇宫得伴君侧了。说不定将来还能博个妃子皇后呢!”显然是武照的声音,非但没有一丝伤感的味道,反而义愤填膺。

“我苦命的儿啊,你别傻了。”杨夫人却是在哭,絮叨的说道,“为娘就是出身皇室,深知那里面的一切情形。但凡女人,进了那里就好比坠入了无底深渊,有什么好?那里的女人,每个人表面看来都锦衣玉食享受到了荣华富贵,可是有许多人一辈子也见不着皇帝一面,终身只能孤寂到老做个白头宫女。还有更多的人,死在了勾心斗角和阴谋诡计之中。现在这事儿怎么能慕白呢?要怪,也顶多只能怪皇帝横插一脚,破坏了你们美好的姻缘哪!”

“哼,那是别人!女儿进了皇宫定然不会是这样的结局!娘,你好糊涂,怎么能怪皇帝,包庇秦慕白那个家伙?他有什么好的!”

……

秦慕白在门外听到这番对话,微自一笑:这就对了。这才是武媚娘的性格。要是跟寻常女子一样,那她也就不会成为历史上唯一的女皇了。现在她却死活也没了进宫的机会,只能乖乖的嫁给我秦慕白……这事儿,有意思啊!

母女二人一个激愤一个伤心聊得正带劲,秦慕白敲响了门。

“谁呀?”

“秦慕白。”

屋里传来一阵响动,杨夫人上前来拉开门,惊悚的看着秦慕白:“贤婿,你、你怎么还敢来这里?”

“非但是敢来,还非来不可。”秦慕白微然一笑,将圣旨塞给杨夫人,并说道,“杨夫人,我想和媚娘单独谈谈,可以吗?”

杨夫人匆忙展开圣旨看了一眼,顿时惊喜的满面红光:“太好了……媚娘,皇帝给你们赐婚了!好、好,贤婿,你们谈,为娘去隔壁房间歇着。”

“多谢岳母大人成全。”秦慕白拱手施了礼,杨夫人欣喜万分的走了。

武媚娘听到了消息却是无动于衷,别着脸嘟着嘴,坐在房间里的一张旧床上,都没有正眼来看秦慕白。

秦慕白掩上门,不急不忙的走到她身边,拖过一张小马札来坐下,说道:“媚娘,听到皇帝赐婚的消息,你好像一点不吃惊呀?”

“有什么好奇怪的!”武媚娘瞥了秦慕白一眼,哼哼的道,“不是有郑仁基之女的前车之鉴吗?皇帝肯定不会再强召我入宫了。既然进不了宫,皇帝面子上过不去,为了以彰律法道德和君王心胸,当然只好故作大方的来赐婚喽!”

“聪明,真是聪明!”秦慕白拍了几下巴掌,对眼前这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顿时刮目相看——小小年纪就如此聪颖洞悉人心,果然有大政治家的天赋!

“哼,用不着你夸我!都怪你!”武媚娘恨恨的瞪了秦慕白一眼,嘀咕道,“要不是你,我都进皇宫当贵妃娘娘了,谁稀罕嫁给你这个七品芝麻绿豆官儿!”

“原谅你一次。这样的话可是有违妇德。以后再敢说,我可要威振夫纲家法伺候了。”秦慕白故意把脸一板,正色说道。

“哼——你也就知道欺负我这样的小女子!”武媚娘气鼓鼓的别过脸去。

“谁说的。我今天前来,分明是为了疼你。”秦慕白说道,“媚娘,气话和废话咱们都不说了。你既然如此聪明,我就跟你把话挑明了说——眼前的事实是,你已经进不了皇宫了。而且这天底下除了我秦慕白没人敢娶你,这个你不怀疑吧?”

“……”武媚娘郁闷和纠结的沉默了许久,方才瓮声道:“是又怎么样嘛?我知道,郑仁基的女儿被皇帝退婚后,到现在也没嫁人,躲在乡下都不敢出门。皇帝不要了的女人,没人敢惹。既然皇帝这次当了一回大方好人给我们赐婚,我是非嫁你不可,你也不敢下什么鬼休书来休我,是这样么?”

“你明白就好。”秦慕白说道,“那意思就是说,现在我们已经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必须要同进同退。同舟共济,共损共荣。如果一方犯错,自己固然万劫不复,另一方也不得好死。”

“是,我知道。我认命了还不行吗?但你别以为这样就能把我死死吃住,万一哪天你惹得我不高兴,我宁愿削发为尼也不嫁你。再或者,咱们大家一起完蛋,哼!”武媚娘拉长了声音,极不甘心的道。

这小娘们儿,够聪明,够烈,够狠,还真是棋逢对手了!

心中暗自感叹了一阵后,秦慕白说道:“媚娘,光是认命可还不够。皇帝也是男人,是男人都不乐意自己看中的女人被人横刀夺去。他现在不过是碍于伦理和律法不得不做出让步,故作大方。可难说他心里,有没有留下疙瘩和阴影。如果有,那我们两个人的头上,时刻就悬着一柄剑。如果我们犯错,那可能就是新账老账一起算,吃不了兜着走。”

“嗯?”武媚娘稍一愣神,显然这一点他可能没有考虑到。毕竟是十三四岁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对于男人的心思肯定没有秦慕白想得这么透彻。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像郑仁基的女儿一样,离开皇帝的视线躲起来躲一辈子?我可不愿意!”武媚娘说道。

“我也不愿意,逃避也不是我的风格。”秦慕白说道,“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跟你商量的。要消除皇帝心中的这个阴影和心结,只有唯一的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打消皇帝对你的惦记,让他对你不再有兴趣,甚至讨厌你。从而,他就不会后悔没有得到你、错过你。甚至会庆幸,当初幸亏没有招你入宫。”秦慕白说道。

“你让我毁容?你也太狠心了吧!”武媚娘突的一下跳了起来,瞪大眼睛怒视着秦慕白。

“我是这样的人么?”秦慕白微然一笑,摆摆手示意武媚娘坐下来,说道,“你很聪明,知道皇帝要招你入宫,是看中了你漂亮的脸蛋儿。但我这个办法,却绝不是让你毁容。”

“你一次把话说清楚不行么?”武媚娘悄悄的吁了一口气,坐定下来。

“好,一次说清楚。”秦慕白说道,“其实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首先要弄清楚,皇帝喜欢的是什么样的女人。我问你,皇帝这一生,最钟爱的女子是谁?”

“这我怎么知道?”武媚娘冷哼了一声。

“可我知道。”秦慕白微然一笑,一字一顿道,“已故的长孙皇后!”

“哦?是她!”武媚娘的美眸中智光流转,眨巴了一下眼睛,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既然皇帝钟爱的是长孙皇后那种贤良淑德的女人,那我就事事处处表现得与长孙皇后相反,对么?”

“聪明!媚娘你真是太聪明了!来,本夫君赏深吻一个!”秦慕白哈哈的大笑,作势就要往她脸上吻去。

“滚!”武媚娘不禁有点哭笑不得的跳着躲开,若有所思的自语道,“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能从根源上打消皇帝对我的想头……可是!我凭什么要打消皇帝对我的想头呀?可恨!”

“呵呵!”秦慕白不以为意的笑了。他算是看出来了,武媚娘就是个嘴上不服输的家伙。分明已经心中接受,嘴上却是不肯服软。

武媚娘气鼓鼓的瞪了秦慕白一眼,双手抱在胸前别过脸去,自言自语的喃喃道:“讨厌的家伙!谁要跟你同舟共济事事听你摆布?让我装疯卖傻变成个泼妇恶女,换作是你试试?可恨……”

“看来媚娘已经领悟到这条计策的核心,本夫君也就放心了。”秦慕白笑道,“等到哪一天皇帝听到你的诸多传闻讨厌你了,那也就是我们功德圆满,可以名正言顺的论及婚嫁了。”

“说得好像我很愿意嫁给你似的……呜,我怎么这么命苦?嫁谁都由不得我,还非得没嫁过去之前就被你这个登徒浪子摆布!”武媚娘又羞又恼的跺着脚,几乎恨得要哭起来。

“别怪我,媚娘。”秦慕白走近前来,低声道,“摆布你的,不是我。实际上我也在被摆布——是命运在摆布我们。”

“命运……它怎么不去死?”武媚娘恨恨的跺脚大骂了起来。

“骂得好,让命运去死!我们自己的人生,要靠自己去把握。”秦慕白轻轻的拍了拍她圆润的肩膀,“侯门一入深似海。相信我,嫁给我你一定不会后悔的。”

“鬼才信你呢,哼!……”

第21章 瓦岗旧友

武媚娘的事情,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秦慕白回想起来,由当初的登徒子猎艳,玩到今天的和皇帝扯上关联,这档子事儿当真是曲折百回,惊险刺激。

看来武媚娘这朵绝艳玫瑰,的确不是那么好摘呀!现在她虽然和自己许下了牢不可破的婚约,但事实上二人只是被某种“潜规则”束缚在了一起。而且,这个规则还时时有着危险性。不仅如此,虽是名义上的夫妻,自己要与她坐实了这个名份,也不是那么简单——至少,先要消除悬在头顶的那一把利刃再说。

二人真正要走在一起,或者说秦慕白真正要得到武媚娘,可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容易了。

“有挑战性,我喜欢。”

接下来的日子,秦慕白正式开始了自己在吴王府的新工作。祭酒干了不到一天就换作了校尉,这个职位显然要比祭酒有趣得多了。

至少现在手下带了二百名大头兵,这远比在东阁当祭酒时管的人要多,权力也更大。

整个吴王府有八百军卒,分为四个团,由四个校尉统领。上面有两个正五品典军,是王府最高级的军事统帅。

王府亲兵所要做的事情,当然主要是保护亲王、负责王府安全。

头一天上任校尉的秦慕白,很早就来到了吴王府的属官衙第——校尉属。两名旅帅早就集合好了人马,在这儿候着他了。

秦慕白看到这两名旅帅就乐了。一个自然是殷扬,另一个便是宇文洪泰。

这殷扬的办事效率蛮高嘛,这才一两天就把宇文洪泰从昭陵调来了!

宇文洪泰穿上了一身威武精美的山文甲,顶盔挎刀,高大的身躯更显得虎虎生威,见了秦慕白便欢喜万分的迎了上去:“秦公子……啊不秦校尉,俺拜谢您老的大恩了!俺家十八辈儿祖宗都拜谢您老的大恩大德!”

“你这呆子……”秦慕白有点哭笑不得,殷扬也哈哈的笑了起来。

“嘿嘿!”宇文洪泰憨憨的傻笑,抱拳弯腰下拜,“秦校尉,俺是个粗人,忒不会说话。反正打从今日起,你就是俺祖宗。你要俺干啥,俺就干啥!”

“行了行了,闭嘴吧!”秦慕白摇头笑道,“机会难得,好好干。别给我丢人就行了——殷扬,人都集合好了吧?”

“回校尉话,都集结完毕,等候秦校尉训话!”殷扬抱拳回道。

“好,待我更衣。”秦慕白走进属第——也就是自己的私人办公室,入眼就看到一席金黄剔亮的明光战甲,挂在甲架上闪闪夺目。

殷扬和宇文洪泰走了进来,看着这副战甲啧啧的赞叹。

“明光甲啊!我大唐最名贵、最上好的战甲!”

“校尉快穿上试试!”

秦慕白仔细欣赏了一回这副战甲,心中也颇为惊叹的赞赏。久闻“唐十三甲”的大名,大唐制造铠甲的技艺可以说是冠绝古今天下。这明光甲更是唐十三甲之首,就算是到了二十一世纪就未必能制作出这等纯手工的极品铠甲。

漂亮,结实,轻巧,最大的特点是华丽夺目!

在异国外邦,许多贵族大将军甚至是国家元勋,都以能拥有一套明光甲而自豪。

在殷扬和宇文洪泰的帮助下,秦慕白将整套明光甲穿到了身上。瞬间,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前那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瞬间变成了一个英武大气威风凛然的少年将军。

铁兜头,鳞片甲,金光闪闪能映出人影。煞雪横刀寒光凛冽,显然也是上等的军刀。

一身行头倒是非比寻常,秦慕白想了想以前在电视里见过的那些将军戎装,那种廉价的道具是怎么也演不出这个味儿来的。

今日恰逢秦慕白所统领的王府亲兵甲团接班,负责戍卫王府。秦慕白披挂完毕后,带着殷扬和宇文洪泰两名旅帅下官,来到校场阅武点兵。

二百名王府亲兵已经集结完毕,站成一个整齐的方阵等待训话。

王府亲兵,参战的机会极少,平常更多的是用作戍卫和仪仗,以彰皇家威仪。因此军士的素质普通较高,至少个个长得高大威猛,而且衣甲军械都很漂亮华丽。整齐的站成了一班儿,颇有几分气势。

秦慕白头天上任,也没什么可说的。简单的做了一番自我介绍,将王府的工作做下了安排,便交给轻车熟路的殷扬去具体调配了。

这项工作,仍是简单得可以。

做完这些事情,天色已亮,殷扬便带着属下去王府各处岗哨交班了。秦慕白按照常例该去李恪那里听令行事,因此带了宇文洪泰和几名小卒,来到亲王寝宫处交割了岗哨。

日上三竿时,李恪方才起床。一眼看到戍岗的是秦慕白,他眼睛一亮呵呵的笑了起来:“不错嘛慕白。穿上这身甲胄挺像那么一回事,很有翼国公当年的风采……唔,进屋说话。”

秦慕白自然知道李恪有许多的话跟他讲,二人一起进了内厅坐下来。丫环下人们上了早点茶水便退下,房中只剩下两个人。

李恪仍有点睡眼惺忪般的心不在蔫,喝了半盏茶,方才摇着头苦笑起来:“慕白,看来这一次,我是好心办了坏事哦?”

“殿下这话从何说起?”秦慕白自然知道他指的是武媚娘的事情,说道,“逢凶化吉,已经过去了。武媚娘仍是我名义上的女人。”

“话是这么说不错,表面看来也的确是有惊无险,但是……”李恪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啧啧的道,“你与武媚娘的婚期,恐怕是遥遥无期了。除非父皇完全忘了这件事情,否则你敢动那个小娘子么?”

“臣下明白。”秦慕白说道。

李恪撇了撇嘴:“父皇也是男人。要想一个男人完全忘了这样的事情,却是不容易。”

“臣下明白。”秦慕白微笑着说道。

“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害怕嘛?”李恪眨巴了几下眼睛狐疑的打量了几眼秦慕白,笑道,“看来你不仅有贼心贼胆,还临危不乱胸有成竹,是个偷花的好贼。”

“天威隆隆,臣下固然是怕的。但怕也不解决问题嘛,殿下你说呢?”秦慕白笑道。

“嗯,说得好!”李恪点头笑了起来,“不过打从今天起,我要更加低调收敛了。唉,本来只是想寻个乐子打发这无聊的时光,没想到也能惹麻烦惹到父皇那里去。而且,翼国公心底里肯定也对我怨怼上了……我这次,可真是里外不是人哪!”

“殿下这是说哪里话?家父可从来没有抱怨过殿下任何,相反,家父一直很感激殿下的一番好意。”秦慕白说着,心里却想:看来李恪这次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失望透顶了。本来是想对我秦家做下一个说媒的大人情,没成想却弄巧成拙引来了祸事。父亲有没有在心里讨厌上李恪,这不得而知。但经过这事儿一闹,李恪是怎么也不好意思,再开口再提起他与霜儿妹妹的婚事就是了。

“算啦,不说了。”李恪苦笑两声,说道,“小王就继续醉生梦死纸醉金迷,做一个万事不管的纨绔王爷好了。这样,或许就没人再盯着我算计我了。”

秦慕白没有说话,心中却是微然一亮:李恪这话是什么意思?敢情他每天这样纨绔潇洒是在故意韬光养晦做给别人看的?……做给谁看,难不成有人时时盯着这吴王府,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殿下何出此言,难不成要有人对殿下不利?”秦慕白问道。身为亲王府军官,提防这些事情可是份内之职。

“树欲静,而风不止呀!”李恪呵呵的笑,笑得多少有些无奈。他摇了摇头,没有将话说下去。

秦慕白也识趣的没有再问,心中却想道:听李恪这话的意思,倒是他无意得罪别人,却有人暗中想要处处为难他?会有什么人因为什么事情,来为难一个亲王呢?……记得我来王府就职为官之前,父亲就叮嘱过我不要搅进储君夺嫡之争里面去。难道,李恪现在所指的就是这种事情?

算了,事关皇族家事我还是不要问了。想让我明白的时候,李恪自然会跟我说。

二人闲聊了一阵,李恪唤来一队妖娆性感的舞姬,享受起了丝竹舞蹈。秦慕白陪他欣赏了一阵,也就告辞走了。

一连十天,秦慕白留在亲王府里带兵值守戍卫,都没怎么回家。王府中也安然无事。

这份差事,除了清闲仍是清闲,多少有点无趣。李恪自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府中听曲赏舞饮酒作乐,府里也难得见到一两个生人访客,简直就像是一片与世隔绝的异界天地。

十天后秦慕白交了班,总算可以回家歇息数日,走出这个王府透口气了。

回到家里,秦慕白看到一向门前冷落鞍马稀的秦家院子里,停了两辆陌生的马车,显然是有访客到来。他找下人去问,下人回说,是秦叔宝的旧友卢国公程知节和英国公李勣来访。

程知节,那不就是程咬金?李勣,如今大唐仅次于李靖的最炙手可热的军事统帅——那可要去结识一下!

秦慕白便来到前堂正厅,看到客厅里父亲秦叔宝坐在主位,另外两个男人坐在客席,三人正谈笑生欢的饮酒叙话。看到秦慕白进来,秦叔宝抬手一指呵呵的笑道:“二位且看,那便是犬子亮儿!”

秦慕白乖巧的上前拱手先拜:“晚辈秦亮,拜见二位长辈。”

“哈哈!好!臭小子真像是秦二哥脱下来的壳儿,很有他当年的风范。俺老程今日就是特意来瞅瞅你的!”席间一个男人朗声的大笑说道。

此人便是程知节了,民间传说与诸多演义小说中盛传的、那个使大板斧的混世魔王程咬金。他如今拜官右武卫大将军、卢国公、普州都督。虽不是传说中的那副魔王造型,却也的确是长得一副粗犷模样。身裁极为高大强壮,虽年近五十略有发福,但丝毫不显老仍旧孔武有力,浓眉大眼狮盆大口,一眼看去就显得极为豪爽奔放。

“亮儿,这便是你程大叔和李大叔了。你年幼时他们可都是抱过你的。”秦叔宝在一旁呵呵的笑。旧友来访,他显然心情不错。

“晚辈拜见程大叔、李大叔。”秦慕白面带微笑再度拜礼。

相比之下,李勣显得儒雅许多,微笑的点头算是回了礼,笑道:“秦二哥,令郎真是少年风流人物出众,很有你当年的风采呀!愚弟见他,就像是看到了你当年英雄少年意气风发的样子。”

“哈哈,我已经老喽!”秦叔宝爽朗的大笑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自己都快要忘记了。不过,我再怎么记性不好,你们这几个在瓦岗就认识的兄弟,却是怎么也忘不掉。难得你们还记得我一起来看我,我今日可是真高兴——来来来,这秦仙酒可是皇帝赐封的,今日一醉方休!亮儿你也坐下来,陪二位叔父喝上几杯。”

“孩儿遵命。”

“来,臭小子,就坐俺老程旁边,今日就如同家宴一般,什么长幼礼序的破规则都甭管了!”程咬金粗着嗓门大喊,对秦慕白招手。

秦叔宝和李勣都笑了起来:“这程老鬼,还和当年落草时一样的德性。”

“嘿嘿,俺这草莽德性那的确是改不了了。哪跟你们一样,打完仗下了马背,就能之乎者也的变成酸儒。”程知节扯着秦慕白按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哈哈的大笑道,“尤其是你,李茂公,你这老小子一直以来就是满肚子心眼儿,今天喝酒你要是敢使坏耍诈,俺老程头一个不放过你,定要按着你把灌趴下!”

“哈哈!”众人一起大笑起来。

秦慕白一边笑着一边斟上了酒,对程知节道:“近水楼台先得月,来,程大叔,晚辈就先敬你一杯!晚辈先干为敬,叔父随意!”说罢,一口喝干了整杯烈酒。

“好,好样的!臭小子有种,这酒够烈啊,但俺老程也不能输给你这小崽子!”说罢担起酒杯就一饮而尽,结果脸涨到通红,手舞足蹈剧烈的咳嗽起来,惹得秦李二人又是一阵大笑。

“这程老鬼,仍是这般爱逞能!”

第22章 校场比枪

一杯下肚,秦慕白也是感觉有点火烧火燎般的难受,但他马上又倒满一杯酒起身走到李勣面前,拜道:“李大叔,晚辈也敬你一杯。”

“好。不过我可没有你程大叔的海量,咱们浅酌即可。”李勣面带微笑的举起酒杯,随意的浅饮了一口。秦慕白却是一仰脖喝了个底朝天,脸也涨得红了,说道:“叔父可以随意,晚辈却是要先干为敬的。”

“好男儿!秦二哥,你家这三郎是条好汉子!”李勣抚着细长的须髯,微笑的看着秦慕白,点头赞许。

“犬子不成器,让二位兄弟见笑了。”秦叔宝心情舒畅的呵呵直笑,举起杯来,“二位兄弟,我再敬你们,咱们干了!”

三个结识数十年的瓦岗旧友,哈哈大笑的举杯畅饮,喝下一杯。

程知节连续喝下这两大杯就有点迷糊了,晃着头,一脸通红如同猴子屁股,眼睛都有点发直。

“这他娘的究竟是什么酒……才两杯就把我灌晕了!”

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好笑。席间气氛,变得轻松随意又浓烈愉悦起来。

酒再过三巡,包括秦慕白在内大家都有了一些醉意。看得出来,秦叔宝和程知节、李勣的交情非比寻常。三人早在二三十年前就结识了,从瓦岗寨起就一起并肩作战同生共死,情谊非比寻常。

尤其是程知节,他对秦叔宝就像同胞亲兄弟一样。二人曾一起离开瓦岗流落到王世充那里,又同时投效李世民,成为李世民麾下最强部队玄甲骑的猛将,并肩浴血十余年。李世民玄武门之变继位后,二人分别担任左右龙武卫大将军,负责统率皇城禁卫军镇劾京师。

可以说,两人从青少年时代就开始,一直都同生死共荣辱,之间的感情甚至远甚于亲兄弟。

“两位好兄弟常年在外任官带兵,怎么相约一起回到长安,还有空来看我这个老废物了?”酒至半酣后,秦叔宝向二人问道。

程知节接过话来就说道:“二哥你还不知道?去年李靖等人带兵平定了吐谷浑,打了个大大的胜仗。前不久王师回了朝。眼看就要过年了,皇帝便下旨在宫中设宴为李靖等人庆功,将我们这些在外为官的将军们都调了回来呀!”

“哦,是这样。”秦叔宝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但眼神却骤然黯淡了几分。

连外放的将军都叫回来了,却无人来请我秦琼!

李勣仿佛发现了秦叔宝的这一丝情感波动,微然笑道:“二哥,其实小弟今日来,一则是探望二哥述旧,二则就是来请你一起到时去赴宴的。皇帝陛下说了,此等盛会要是少了秦二哥,那便少了许多味道。因为谁也不可能忘了,秦二哥当年可是秦王府第一猛将、我大唐鼎鼎大名的铁血战神呀!”

“哈哈,茂公你这几年官当下来,真是变得八面玲珑越来越会说话了!”秦叔宝哈哈的大笑道,“那好,愚兄就多谢你了,来,我们二人再干一杯!”

秦慕白听到这番对话,心中不禁想道:程知节心直口快,李茂公细心圆滑……在官场上,往往是处世圆滑的人混得好吃得香。

李勣现在身为并州都督,掌管大唐山东(并非是现今的“山东省”,而是崤山以东的广大地域)几乎所有的兵马大权,大唐天下几乎有四分之一的军队握在他手上,可以说是整个王朝的一根擎天大柱,支撑着东面和北方的半壁江山,将北方所有的夷狄部落镇劾得不敢擅动半分。

相比之下,程知节却只是个普通的远任州官都督,虽然名为左武卫大将军,皇宫御林军却早就不由他统领了。

李勣的能力或许是比程知节要强,但“性格决定成败”这句话,用在官场上也许并不为过。

程知节喝了不少酒,眼睛都有点发红了,喷着酒气一巴掌重重的拍到秦慕白的肩上,说道:“三郎,你长得跟你爹这么像,有没有学到他的本事?”

“程大叔是指武艺?”

“废话!”程知节大声道,“难不成还是吟诗作对吹牛拍马的功夫?俺和你爹都是正儿八经的武夫,除了带兵打仗战场厮杀,其他的一概不会!”

言下,倒有讽刺李勣八面玲珑圆滑虚伪的意思。

李勣只是不以为意呵呵的笑了笑,秦叔宝冲他轻轻的摆了摆手,也只得摇头苦笑:“别理他。这犟驴老鬼就生了这么张吐不出象牙的烂嘴。”

“甭理他们,跟俺说,你武艺怎么样?”程知节却是拎着秦慕白不放了。

“侄儿不才,没学到父亲武艺的万分之一,也就是个半调子。”秦慕白笑着回道。

“那怎么行?”程知节大声一吼,重重的一巴掌拍到秦慕白肩膀上要将他提起来,“走,俺指点你几招!这秦老二,一身本事自己的儿子都不教,难不成等着带进棺材?走走走,俺教你几手!”

“程兄,咱们今天是来拜访秦二哥叙旧的,你就不要节外生枝了吧?”李勣出声劝道。

“不用你管!我的老二哥,我教你儿子几手功夫,你不会心疼吧?”程知节二话不说自己先跳了起来,扯着秦慕白就要走。

秦叔宝无奈的摇了摇头笑道:“既然咬金这么有兴致,那咱们也就一起来观赡观赡吧!”

程知节原名便叫程咬金,只是在后来改名作“程知节”,字义贞。现在除了秦叔宝,估计也没有人会如此亲昵的叫他“咬金”这个旧名了。

“这就对了嘛,哈哈!”程知节哈哈的大笑,“想当年咱们在瓦岗年轻的时候,哪天不是真刀真枪的比武,杀得大汗淋漓甚至是鲜血长流?身为铁骨男儿,就该有一股子胆气血性——贤侄,跟我来!”

说罢,程知节一只大手如同老虎钳一样抓住秦慕白的手腕,拖着他就朝后院马球场走。

秦慕白无奈的笑了笑,也只得由着他了。好汉不跟醉汉争,更何况他还是父亲的好友,长辈来的。

秦叔宝和李勣也相继跟了出来,还引来了刘氏与秦霜儿以及一些家丁们围观。大唐尚武成风,比武是大家喜闻乐见的,自然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程知节兴致勃勃,亲自跑到马厩挑了两匹好马出来,自己撮起一条八尺马槊,问秦慕白:“小子,你使什么兵器的?”

“家父传我枪法。”

“嗯,枪法好。”程知节说道,“当年秦二哥的一双锏、一对拳、一条枪,杀得天下英雄闻风丧胆。你既然学的是枪法,那正好,俺老程便耍了一辈子的马槊,今天就好好教你几手!给老子上马!”

秦慕白和李勣就站在不远处,一起笑了起来。李勣道:“这个程老鬼,还欺负起晚辈来了。年刀月棍一辈子枪,他那条马槊耍了有三十年,慕白贤侄哪里是他的对手?莫说是慕白贤侄,放眼天下恐怕也只有秦二哥你和尉迟敬德等寥寥数人是他的对手。”

“我是老喽,动弹都难,还说什么上马厮杀。”秦叔宝抚着长髯呵呵的笑道,“不过咬金可是一片好意。我的儿子,在他看来就跟他自己的儿子一样。这家伙粗中有细,做些事情往往看起来荒诞无稽其实用意深刻。老夫倒要看看他今天到底是什么意思。”

“呵呵,我们拭目以待。小弟对令郎的武艺,也很好奇。”李勣点头微笑,已经在盯着校场上了。

秦慕白提了一竿枪上马,抱枪拱手:“程大叔,刀剑无眼,我们还是去掉枪头,用布头沾上石灰如何?”

“鬼扯,放屁!”程知节大声说道,“上了战场,敌人会跟你这样客气吗?贤侄你给老子记好了。上了战场,什么狗屁道理都别放在脑子里——只记住眼前是你的敌人,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只有这样,才能活下来。俺跟你爹沙战征战几十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我们枪下、看到多少兄弟好友死在我们面前,终于明白这个道理——你记明白了吗?”

“侄儿明白了!”秦慕白大声回应。

“好了。现在把你所有的招式对俺使出来!把俺往死里打!”程知节大声吼道。

程知节声如巨雷隐隐有杀气迸射,把远处的刘氏、秦霜儿和府丁们都吓得惊呼了出声。秦叔宝和李勣却是无动于衷,脸上还各自挂着笑意。

秦慕白咬了咬牙,心想:一些野史和小说中都说程咬金使的是板斧,看来传闻终究只是传闻,当不得真。要是比箭术,我恐怕不输给这其中的任何一个人;这马上功夫和枪术拼杀……我恐怕就要输得远了。程知节在马上混了半辈子,枪术绝对是已臻化境,我就使劲浑身解数跟他放手一战,就当是长见识了!

“程大叔,晚辈得罪了!”

双眉一沉舌绽春雷,秦慕白怒喝一声策马上前,手中一条长枪就如同毒舌之信飞刺向前,直取程知节胸腹之间。

程知节仿佛半醉半醒,坐在马上都没有动弹,眼看着秦慕白一枪凌厉霸道迅疾无比的刺来,不过是嘿嘿的一笑,单手单肘架枪,信手一枪撩出,“卡当”一声就将秦慕白的枪给架开了!

飞马过隙的一瞬间,秦慕白的枪力被架空,枪法顿散身边空门大开,程知节那一条枪如同阴冷的水蛇,迅疾又刁钻的朝他背后袭来!

就是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秦慕白心中猛然一凉:不好!

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自己背上已经被一枪拍中。

疼!

“嘭!”的一声,一枪之威无可抵抗,居然将秦慕白生生的从马上拍了下来!

“扑通”摔在地上,那叫一个惨!

好在马速并不是十分的快,程知节显然也是有所保留未尽全力,秦慕白虽是有点狼狈倒地受的伤并不是十分重。

远处的刘氏和秦霜儿吓得惊叫,就要跑过来。秦叔宝喝斥一声:“你们干什么?退下!”

“是……”刘氏和秦霜儿迎到秦叔宝这样凌厉的眼神,不敢半分造次,只得忧心如焚的远远看着秦慕白慢慢的爬起来,急得直跺脚。

“哈哈,臭小子还没跟人在马上对战过吧?不行不行,这要是在战场上,你身上就已经多了一个透明窟窿了!你那枪法太过散乱而且经验极度缺乏,半分实用也没有,也就只配哄骗大姑娘。上了阵,走不得半个回合就得命丧黄泉。”程知节居高临下挺枪指着秦慕白,大咧咧的吼道,“上马,再来战过。待俺教你几手实用的!”

秦慕白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咬着牙重重点头,提着枪又上了马。

李勣呵呵的笑了起来:“这程老鬼手下还真是有点功夫的。当年他和你并称秦王府左右双煞虎狮双将,看来的确是名不虚传哪!”

“呵,老程的功夫从来就不差,连我当年盛壮时也未必有把握一定胜得过他。”秦叔宝说道,“而且,老程有一个秉性,遇强则强愈战愈狂。你还记得当年他和裴行俨一起对战王世充一战吗?”

“当然记得。”李勣说道,“他和裴行俨去援救单雄信,结果被王世充给包围了。裴行俨中箭落马,程老鬼单枪匹马杀入重围将他救起,一路拼杀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将他救了出来。当时,程老鬼的大腿中了一枪被刺穿,他当即拔刀斩断那条枪,还斩杀了使枪刺他之人,然后极度凶猛的拼杀,把围堵他的军士吓得面无人色,都不敢来围追了。他这才带着受伤的裴行俨,杀出一条血路逃回来。”

“呵呵,是啊!”秦叔宝慨然长叹,说道,“那一战后,我对他真是佩服得紧。武艺胆识如何且先不说,在那样的危难的境况之下他宁愿共死,也不肯抛弃兄弟来逃命独生。这份义薄云天的义气,令人敬佩。”

“呵呵,要说义薄云天,秦二哥之后谁敢自夸?”李勣大笑道。

另一边,秦慕白已经是第六次被程知节撂下马来了,摔得呲牙咧齿,一身泥土好不狼狈。

“不行,不行,再来!”程知节仍在大吼,“秦三郎,你这鬼枪法是谁教你的?实在是太烂!你这样的本事,一百个加起来也不是你我和你爹的对手!虎父无犬子,你就不嫌丢人?”

秦慕白恨得牙痒痒,恼火的又爬上了马,和程知节战到一起。

第23章 程老妖精

秦慕白第七次被挑翻了。

紧接着,第八次落地。

第九次、第十次……

大约二十多次后,秦慕白摔倒在地实在是爬不起来了,远处的刘氏也心疼的哭了起来,程知节方才嘿嘿的一笑扔了枪跳下马。

他将秦慕白从地上拽起来,笑道:“嘿嘿,其实还是不错的。俺老程练了三十几年,死人堆里趟过无数次才练成这样。你要是现在就打得过我那才有鬼了。不过俺看你资质还不错,一次比一次进步明显。更重要的是,宁被打死也不服输,这性格像极了你爹!好好练、有前途!以后俺有时间,会经常来指点你的!”

秦慕白浑身的骨头没有一块是不疼的,咧了咧牙苦笑的点头:“谢程大叔……侄儿以后一定会苦练武艺!”

不苦练不行啊!万一哪天又遇到一个程咬金似的人物,而他又不肯放水手下留情,自己身上岂不是要被捅上千万个透明窟窿?!现在又没法折腾出一把五四手枪来防身……

“谁他妈说古人就一定不如今人?……就说这马上功夫和枪术武艺,有几个现代人敢说打得过程咬金啊?”

看完了热闹,李勣点点头笑道:“秦二哥,三郎还是挺不错的,有天赋、有韧劲,你可要好好栽培调教啊,说不定大唐以后就多个一代名将呢?”

“呵呵,犬子也就这么点道行了。”秦叔宝笑了笑说道。

“小弟还有些军务要进宫向皇帝交旨,就先请告辞了。今后若有时间,再来秦二哥这里讨酒喝。”李勣拱了拱手就要拜别。

“也好。”秦叔宝点头道,“茂公军务繁忙,正事要紧。若有闲事不妨多来坐坐叙旧。”

“小弟告辞。”李勣拱了拱手,又跟程知节道了别,先行离去。

“三郎,去换身衣服,再来陪你程大叔饮酒。”秦叔宝话刚落音,刘氏和秦霜儿就心疼的跑了过来,拉着秦慕白走了。

程知节哈哈大笑的拍着巴掌,走到秦叔宝身边说道:“秦二哥,你家这三郎可比你当年有出息啊!”

“怎么说?你刚才也检验了,他那武艺不是差劲得可以吗?”秦叔宝问道。

“哈哈!现在是什么年月?太平盛世!你以为还像当年咱们那样,非得刀头舔血靠一身蛮勇讨生活吗?”程知节说道,“再者说了,咱们马背上打拼了一辈子,现在也未必过得比人家好。远的不说,就说李勣这老小子吧!人家那叫一个乖巧圆滑,要不怎么做到这么大的官、统领这么多的兵马呢?”

秦叔宝微然笑了笑:“那你的意思是什么?”

“你家这小子,聪明啊,悟性好!”程知节说道,“我刚和他比拼枪法,就能看出这小子的心性。他枪法是很生疏,显然平常没怎么跟人拼命战过,那也不可能会有多厉害。但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鬼灵鬼精的,每摔倒一次,枪法就要精进一层,而且破绽就要少几分,那枪法使出来也要老成和稳妥不少。这要不是聪明人,会进步这么快?这种人,是用脑子跟人拼命的,不像咱们,靠力气!”

“哈哈,你这老鬼!”秦叔宝哈哈的大笑,却不置可否。心中想道:我自己的儿子是聪明还是蠢,还用你告诉我?前不久武媚娘的事情,老子就把他看清楚了,那小子就是个妖孽!

“嘿嘿,俺可能要在长安呆些时间,你不介意我天天到你府上来讨酒喝吧?”程知节笑道,“慕白这小子我喜欢,有时间我就教他武艺枪法!这天赋再好,没人点拨也是不行的!二哥你身子骨不方便,就让俺来吧!”

“行!”秦叔宝二话不说答应下来,哈哈的大笑道,“你我之间,还用分彼此么?我家就是你家,我儿即是你儿,你想怎么样,那都行!”

“哈哈,还是秦二哥痛快!”

鼻青脸肿的秦慕白回到房里,惹得刘氏和秦霜儿掉了好一阵眼泪,花了好些力气才将她们劝住。换了身衣服,他又来到了前堂,程知节正和秦叔宝饮酒叙话,却不敢再喝那种烈酒了,而是换成了寻常的大唐淡酒。

三人又饮酒闲聊了一阵,程知节便告辞要走。临行时摇摇晃晃的将秦慕白一把抓住:“小子,送送你叔,俺喝多了!”

秦叔宝看着二人走出去的身影,呵呵的笑:“死老鬼,有话还不当着我说了。”

秦慕白搀着程知节上了马车,便出了秦府。程知节喷了一阵酒气,眼睛里亮光湛湛,说道:“三郎,你听说过袁天罡吗?”

“就是那个人称半仙、最会相面批命的方士袁天罡么?”秦慕白虽然对历史不甚了解,但这个人终究是听过。鼎鼎大名啊!

关于他的传说,历史上可是海了去了。据说他给童年时的武媚娘相面,说这个人如果生为男儿,将是帝王之命,后来的历史大家就都知道了。此外,还给许多贞观名臣相面批命,无一不应验。不过,最为著名的恐怕是他与李淳风一起推演出来的预测历史的《*》,连若干年后的太平天国起义都给推算了出来。

这些传说都有够玄异,科学根本无法解释,但它偏却就是事实!

“不错,就是那个牛鼻子。”程知节说道,“数年前,他给你父亲相过面。”

“怎么说?”

程知节的浓眉拧成了一团,说道:“当时他说,你父亲一生悍勇无敌,极尽男儿热血之志,博得满门风光荣华。但老来无命享福,半瘫半残,五十而终。”

“五十?”秦慕白顿时一怔,“那不就是明年?”

“且止是明年,连年月时辰都推算出来了。”程知节重叹一声,说道,“正月十七,子时。”

秦慕白愕然一怔:那岂不是就只有一个多月了?……信,还是不信?

“不管你信不信。说实话我也很不愿意相信,但是那个袁老怪的相面批命,从来就没有错过。”程知节重叹一声,说道,“你好好孝训他吧!我今天特意约上李勣来看望他,也是想在他生前,多与他相聚片刻。这些你父亲自己是不知道的,你别告诉他。”

“我知道了……”秦慕白点了点头,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另外还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程知节说道,“你好好练好武艺吧!听宫里来的消息,皇帝准备组建一支亲勋卫队,专门负责戍卫皇宫禁内,直接听受皇帝指令。人员,主要从功臣勋门和朝臣大员的子侄中,挑选武艺人才最出众者担当。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能到皇帝身边当差,远比你现在混迹在吴王府要好多了。而且,现在的亲王府里可不好混,云波诡谲暗流汹涌,几个皇子明争暗夺太过凶险了。那个李恪,更是个锋芒毕露多事的主,你能避开就避开吧!”

“多谢程大叔!”秦慕白拱手正拜,心中也是一阵感激——怪不得他今天借酒装醉试我武艺,原来是有意指点我跳槽,去皇帝身边当差!

这个程咬金,还真是个大智若愚深藏不露的老妖精啊!

“不用谢。我跟你爹是血兄弟,比亲兄弟还亲。你是他儿子,那便也是我老程的儿子。”程知节咧着狮口呵呵的笑,拍了拍秦慕白的肩膀,“这段时间,我一有空就会来指点你的枪法。其实你爹的枪法才堪称天下无双,可惜他现在腿脚不方便,我只好越俎代庖了。练好枪法也不是指望你将来真的在战场上杀多少敌人,完全是为了应付不久以后的皇帝选兵,你明白了吗?”

“侄儿明白了!程大叔耳提面命如此关爱,侄儿铭感肺腑!”秦慕白郑重的拱手拜谢。

秦慕白回到家里,迎头碰到一个家丁,传话说秦叔宝让他回来后,直接去后院马球场。

去那里干什么?

秦慕白狐疑的来到后院,见到秦叔宝单手剪背的站在院子中英,没有拄拐杖,而是提着一柄枪在凝视。

腰竿笔直,整个人挺立如枪!

“爹,您这是……”秦慕白惊讶的走过去问道。

秦叔宝现在这个样子,脸色红晕神采飞扬,怎么也不像是油尽灯枯只剩一个月寿命了的人呀!

“为父钻研了许久那套《太极拳》,自己在房中练了一月有余,颇有心德。”秦叔宝抚着长须,铿锵有力的说道,“我以为,这套拳法的确是有许多和马上枪棒之术相通的地方,颇为精妙。我试着将它与秦家枪法相融合,新创一套马上枪法——现在就演练,你在旁边看!”

“什么?”秦慕白不由得有点吃惊,“爹,你身体不好腿脚不便,还是不要了吧?”

“胡说!”秦叔宝双眉一沉目露精光,“你看为父现在,有哪处地方不方便?哼!虽说不复当年之勇,但跃马横枪与你程大叔力战一场,胜负恐怕也是一时难分!你站在这里,好好看着!”

说罢,秦叔宝一抖襟袍,亲自牵来一匹马潇洒利落的翻身而上。

“看清楚了!”

随着一声沉喝,秦叔宝人纵马飞驰开来。

人如电,马如虹,神兵天降、枪法如神!

秦慕白彻底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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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真的战神

这哪里还是当初那个病怏怏、走路都困难的父亲?这些日子以来,秦慕白一直忙于自己的事情没怎么关注他的健康状况,没想到有了这么大的好转!

“喝、喝、喝!”

连声怒斥,半空中枪花如飘絮,撕破长空绽出点点光蕊,招招夺命,式式乖张!

“真是绝顶的枪法!!”秦慕白不由得大声惊叹!

这才是那个传说中的秦叔宝!

立戟十二秦氏勋门的家主、大唐鼎鼎大名的第一猛将啊!

一套枪法使下来,秦叔宝勒马而回在秦慕白面前落定,将长枪插在他面前,严肃的问道:“看清楚了没有?”

“大致看清了。但父亲使得太快,我没记下几招。”秦慕白恍然回神,答道。

“没记住几招,那就对了!”秦叔宝抚着长须,拧眉正色道,“太极,重意而不重形。秦家枪法,招式以实用杀敌为主,不拘泥于常例。两套武艺相融合,便是刚柔并济更加灵活多变。为父刚才使了这一遍枪法,自己都没记住几招。”

“呃……那又该如何来修炼?”秦慕白迷惑的问道。

“很简单。”秦叔宝冷冽的一笑,凝视着秦慕白,“与我对战,在实战中手把手的教你!”

“又是对战!……”秦慕白有点傻眼了,身上许多处地方传来彻骨的疼痛感。

“少废话,上马!”

……

两个时辰后,天色已黑。

秦慕白拖着几乎是将要残废的身体,回到了房间里。看到他这副样子,惹得刘氏好一阵哭。

“程老鬼喝多了酒手无轻重,你爹怎么也如此狠心了?”

秦慕白虽然全身断骨似的疼,却满心欢喜非常开心,他紧握着母亲的手,惊喜的道:“娘,你应该高兴啊!”

“看到我儿被打成这样,当娘的还哪里高兴得起来啊?我儿你莫不是被打傻了?”刘氏一边抹着泪珠子一边低泣道。

“娘!你难道没看到——父亲的病情已经大为好转,居然能够骑马比枪了吗?!”秦慕白惊喜的说道。

刘氏恍然一怔,顿时面露喜色:“是啊!为娘好不痴傻,居然忘了这一层——孩子,我叫四妹来给你上药服侍,我去看看你爹,看他怎么样了!”

“母亲快去!”

送走了母亲,秦慕白呜呼哀哉的躺下来,身上那叫一个疼啊!

父亲果然没有吹牛。现在他顶多是腿脚恢复了一点活动力,拖着一副仍不康健灵活的病体,使出来的那枪法也比程知节精妙霸道了不少!

这时秦慕白在想,按一些演艺小说中的标准,以武力值高低评定的好汉排名在真实的历史上显然子虚乌有,诸如宇文成都、罗成这些人都是小说家虚构的。和他们一样,许多版本的“隋唐十八条好汉”中,一大半人根本不存在。连李勣这样的人也能被刻画成牛鼻子老道、像诸葛亮一类半妖半仙的军师,可见古代小说作家想象力之丰富。

唯有秦叔宝的勇猛无匹,那才是真的与小说符合而且天下皆知——秦家立戟十二、二品上柱国武勋官,就是最好的证明。

皇帝特赐的这十二面方天画戟,就是用来表彰秦叔宝的赫赫战功的!而“上柱国”这个二品武勋官,直接就是一枚至高无上的“战斗英雄”勋章,整个贞观王朝也仅有秦叔宝一人。而且皇帝不止一次在公共场合对众人说,“天下猛将,叔宝居魁!”

这时日子以来秦慕白也看了不少的书,正史野史、手札笔记都有。据许多典章记载,当年征战平定天下时,每当临战,敌阵之中如果有敌将耀武扬威,李世民就命秦叔宝率先打头阵,先挫敌人士气。秦叔宝也一向不辱使命,于万军丛中斩获敌将首级的事情,干了可不止一回两回。当年在攻打王世充时,秦叔宝将自己惯用的铁枪插在城下示威。王世充的部将派好几个小卒去拔那柄枪,居然没有拔起。几天后秦叔宝来了,众目睽睽之下轻松拔起枪,拍马扬长而去。众敌军目瞪口呆,一群人居然不敢来围追秦叔宝一人!

另一个最有力的证明,便是现在——大唐皇朝的皇宫里,仍然收藏着秦叔宝当年征战时用过的八尺铁枪。每逢宴请异邦外宾或是举行与武事有关的朝廷大宴,都会将这柄铁枪拿出来传观欣赏。

秦叔宝用的枪,长八尺,精铁所铸,重数十斤,与大唐例制的任何木柄枪类都不相符。而且,按现在的惯例,八尺以上的枪,就该称为“槊”。比喻程知节用的,就是八尺马槊(唐朝一尺折合现在30厘米左右)。

但秦叔宝说他使的是枪,那它就是枪!

天下人,上至皇帝下到平民,也都称这柄枪为“秦枪”,代表着大唐这个尚武的国度里,天下最强的武艺!

“虎父可不能有犬子,看来我还要苦练武艺啊!正如程知节所说的,就算不为了将来上阵杀敌,作为一个安身立命的资本也是不错的。”秦慕白暗自想道,“不知道父亲对我跳槽这件事情怎么看?他和程知节都是混迹战场官场几十年的老人物了,经验比我丰富眼光比我毒辣,都是现成的好老师。明天我就去请教他这个问题……”

不久四妹霜儿来给秦慕白上了药膏。对于这个乖巧贴心的妹子,秦慕白也是越来越喜欢了。兄妹俩聊了许久,话题自然是离不开李恪。起初,秦慕白对她和李恪之间的事情还有点捉摸,以为妹妹是一厢情愿的在演绎灰姑娘喜欢上白马王子的故事。通过这些日子与李恪的交往,他发现风流的李恪也的确对妹妹怀有真挚的感情。

“父亲为什么一直不肯答应他们之间的婚事呢?还有,一直没在王府里见过吴王妃杨氏,也没听李恪提起过。那个吴王正妻,身在何处又是一号什么样的人物呢?”

诸多疑问开始在秦慕白的脑海里升起,他暗暗琢磨着,以后要将这些东西一一弄个明白。答应过小妹的事情,就要想办法去办到。让有情人终成眷属成人之美,也是件功德无量的好事。更何况对象还是自己的亲妹子。

第二天黎明,一惯早起的秦慕白还在酣睡之中,房门被敲响了。

门响起的声音铿锵有力节奏激烈,显然敲门的人用的不是手,而是棍棒之类的东西。

“谁?”

“还不起床?”居然是秦叔宝。

“爹?马上来!”秦慕白一抹眼睛钻出温暖的被窝,都谈不上洗脸嗽口,披起一件衣服就随父亲来到了后院马球场。

秦叔宝依旧柱着拐杖,表情严肃眼色沉寂的道:“我的儿子,比武怎么能输给别人的儿子?皇帝如果选兵担当近卫,你必须夺魁!”

“哦,父亲你都知道了?孩儿还准备就此事与您商议的。”秦慕白说道。

“你和程咬金比武的时候,李勣告诉我了。”秦叔宝说道。

“是他……”秦慕白多少有点意外,还以为是程知节告诉父亲的。

“少废话,你只记住你必须夺魁就是了。”秦叔宝沉声道,“你的箭术,为父不太操心。但你马上的功夫,实在差劲。从今天起你所有的时间都要用在练武上。在王府当差的时候,少跟李恪纨绔鬼混,那里有的是军士武夫,跟他们比武精进;回到家里,如果程知节如果来了,你就跟他讨教;其他的时候,为父亲自督促你!”

“是,孩儿谨当遵命。但是父亲你的身体……”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顿了一顿,秦叔宝还是说道,“练了太极,喝了药酒之后,尤其是心境放宽之后,为父的身体大有好转。虽说离痊愈还极远,但至少恢复了一两成。”

“这样就好……”秦慕白轻吁一口气,欣喜的点了点头。转而又问道:“爹,你好像对吴王颇有成见?”

“绝对没有。”秦叔宝斩钉截铁的说道,“相反,我认为他是一个很不错的年轻人。在许多方面,他比你要强多了。”

“那父亲你为何……”秦慕白思索了一下,决定暂时不提妹妹的事情,说道,“和程大叔一样,希望我离开吴王府?”

“原因很简单。”秦叔宝的眼中闪过一抹异光,沉声道,“在皇帝的诸多子侄中,李恪其实可以说是最像皇帝陛下的,他的血统也是最高贵的,在朝野民间都拥有不错的名望。他聪明,能干,文武全才,而且胸怀大志意气风发,连皇帝都亲口称赞他‘英果类我’。”

秦慕白算是明白父亲话里的意思了,点了点头说道:“但吴王恪是庶出,相比于嫡出的太子、魏王等人身份最为低下,但他偏偏是众人眼中最能干、最接近于皇帝的。于是,他这些优点反而成了他那些兄弟们忌惮和妒忌的命门,对么?”

“不错。看来你还是看懂了一点东西的。”秦叔宝说道,“现在,太子不肖,皇帝偏爱魏王,似乎大有废立之心。正因如此,皇子诸王,都有些蠢蠢欲动,夺嫡争储之心昭然若揭。李恪虽然表现得不是太明显,但一直以来他在诸皇子当中都是最为锋芒毕露的。尤其是诸多老臣,仿佛都在他身上看到了当年皇帝年轻时的影子。所以,李恪绝对是个多事之主。就算他无心争储处处低调,那也必然成为其他皇子眼中的阻碍。树欲静而风不止,吴王府注定是个多事之地!你还有必要跟他牢牢抱在一起,趟这淌混水吗?”

树欲静而风不止?!

秦慕白心中一省神:几天前,李恪也对我说过这句话!

看来,事实的确就是如同父亲所说的那样——朝堂之上夺嫡之争已经拉开序幕,而李恪也被波及了进去。

这的确是一个危险的讯号。古往今来,但凡出现这样的事情,到最后总有一大批人倒下。一朝天子一朝臣,夺嫡成功的皇子,是不可能容下自己以前的政治对手继续留在世上,对自己造成威胁的。

这样一样,兄弟阋墙骨肉相残的事情,甚至是像武则天这样亲手杀掉自己儿女的事情,也就屡见不鲜了。本朝的玄武门,不就曾经亲眼见证过一次最有名的兵变吗?当时李世民不仅仅是杀兄灭弟逼父禅位那么简单,连两个兄弟的子嗣都一个没留下,哪怕是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也是一刀拿下斩草除根!

反过来,换作是李建成他们成功,李世民同样也会是这样的结局。

而当年跟随李建成和李元吉的朋党下属,多半也是个覆巢之下无完卵的结局,像魏征这种前太子的死忠、被惜才的李世民破格留下来的“敌人”,毕竟是少数了。

夺嫡,从来都是血淋淋的,没有仁慈和运气可言。也就难怪,父亲和程知节一致要求秦慕白,远离吴王去皇帝身边就职了。他们亲身经历过玄武门之变,自然深刻明白个中的利害。

“父亲,我明白了。”秦慕白说道,“虽然李恪与我私交不错他待我也不薄,但是在大局立场与重大利益上,我没有必要因为这点私人的恩惠,而主动把我的性命、我秦家满门的荣辱存亡搭进去。”

“你能这么想,证明你的确有几分智慧。”秦叔宝满意的点了点头,“为父刚才也说了,从私人的立场上说,我其实也是很喜欢李恪的。但从大局上讲,我希望你能离他远一点。现在有个顺理成章的机会离开吴王府,不是很好么?这样既不得罪李恪,也不会显得我们忘恩负义。毕竟为天子效力,其意义远大于跟着吴王,李恪也不会说什么。而你与他之间的私人交情,也需得好好把握。”

“嗯,我会仔细把握分寸的,父亲放心。”秦慕白应了诺,心中想道:这恐怕,也是父亲不肯嫁四妹给李恪的原因吧……认为他是个锋芒毕露的多事之主,将来可能祸及秦氏满门。

“好,话就说到这里。我们父子之间的谈话,是不能对任何外人说起的。你既然自诩聪明,就该能想通一切。”秦叔宝剑眉一拧,厉声喝道,“上马,练武吧!你务必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将骑射、马枪这些弱项补强,强到在皇帝选兵比武时,一举夺魁!否则,你就自己卷起铺盖滚出秦家吧,从此改名换姓别说是我秦琼的儿子!”

“是,父亲!”

第25章 小小诡计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秦慕白感觉自己像是一块顽铁,先是被惨无人道的扔进了大火炉里烧红,然后被秦叔宝和程知节这两个野蛮的老铁匠,发疯似的锻打了千般回。

校场练武,枪法点拨……说得好听,实际就是挨揍!

挨的还是两个大唐天下顶尖武者的痛揍!

每一块骨头仿佛都要碎裂了,全身上没一处地方不是伤,鼻青脸肿已是家常便饭,这让秦慕白经常有点自己发胖了的错觉。

不过,顽铁经过千百回的淬炼,也终于有了一点“成钢”的感觉。在秦、程二人拔苗助长填鸭似的疯狂调教之下,秦慕白的枪术、骑射等各类马上功夫,突飞猛进。现在,他甚至可以用秦叔宝新创的“太极枪法”,和程知节在马上战上个十几二十回合不落下风,更不会那么轻易被打下马来了。

至于骑射,箭术本来就是秦慕白的特长。马术熟练后,他这项技能的进步更是飞速。到最后秦叔宝和程知节都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现在的箭术,不说天下第一,也至少是登峰造极非常人能比。我们这两个老家伙,不比他强。”

朝廷如期举行了“平定吐谷浑”的庆功宴,秦叔宝受邀参加。秦慕白没资格去这种高级别的地方讨一杯羹,但听说宴会上皇帝用了自己酿造进献的“秦仙酒”来待客,一时引起了很大轰动。

秦叔宝参加完酒宴回来,心情非常之好,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几岁病都好了几分。原来,皇帝不仅仅像以前那样,依旧在宴会上展出了他当年用过的“秦枪”,还特意当众夸奖了秦家的三郎——“多才多艺,孝悌仁德;将门虎子,不辱门庭。”

显然,皇帝这是有意在主动化解秦叔宝的心结,化解之前因为武媚娘结下的一些莫须有的梁子。

“三郎,皇帝的心胸果然不是我们能臆想的啊!他非但没有记恨你,反而当众夸奖了你。”秦叔宝舒坦的对秦慕白说道,“他夸奖了你的琴艺、酿酒,这都是次要的。但他特意提到了你是‘将门虎子’,这是不是在暗示让你不要钻营音律酒水这些偏门,而去专心戎武,为不久以后的皇帝选兵做准备呢?”

“有可能。”秦慕白回答道,“但是君心难测,究竟皇帝是真的释怀了,还是欲盖弥彰敲山震虎,我们不得而知。总之,孩儿自己会小心行事的。如果皇帝是有这种暗示的意味,那恰好还反应了他心中,对武媚娘一事的确是有些不爽。”

“哦,怎么说?”秦叔宝有些惊讶的问道。

“如果说皇帝真是在暗示我去参加选兵,那不就是想让我离开李恪吗?”秦慕白说道,“那也就是说,他对这一次我和李恪混在一起,搞出的这件事情多少有点不满,不希望我以后再与他在一起了。父亲您说呢?”

“嗯……说得有道理。”秦叔宝恍然的点点头,抚着长须说道,“还是你心细。既然皇帝都这样暗示了,你就更有理由离开吴王府,去皇帝身边谋个差事了。好生准备苦练武艺吧。不出意外的话,等过了年到元宵节左右,皇帝就会将这件事情办起来。时间还有二十余天,你可要抓紧。”

“是,父亲。”秦慕白应了诺,心里却有点发紧:大神棍袁天罡批算的,我父亲的寿终之日就是正月十七,那也就只剩二十多天啊!但我现在看他,精神焕发身体反而在好转,到时候究竟会怎么样呢?这种玄异莫测的批算,我倒是宁愿相信它是忽悠人的……

只有几天就要过年了。太平盛世的帝都长安城里,平添了几分轻松的喜气。时常可以看到各家各户的人们,从西市采办的大批年货回家。里坊间经常听到响起爆竹声。更让秦慕白感觉到有趣的是,整个长安城除了秦家,几乎每家每户都在大门上贴上了两幅门神画——秦叔宝与尉迟恭!

原来,这个习俗从贞观时就已经开始形成了。

玄武门之变后,刚刚登基的李世民经常睡着了做噩梦(大概是弑兄灭弟又杀了那么多无辜的小侄儿留下的心理阴影),就以为宫中闹鬼。于是,秦叔宝和尉迟恭这两名开国立邦杀人无数、血气最旺无惧鬼神的猛将,就荷甲执兵彻夜替皇帝守卫寝宫。李世民这才睡得安心。

后来,李世民因为体恤下臣,不忍心让这两名爱将彻夜守在寝宫外了,于是先是留下了秦叔宝那一挺鼎鼎大名的铁枪,插在寝宫外立威镇压,后来又命画师画下了二人的画像,贴在寝宫大门上以祛妖邪。

皇帝之后是否就真的睡得香了,这不得而之。但历来上行下效的风气,让皇帝这一举动很快在民间流行了起来。几年后,秦叔宝和尉迟恭这两个活生生的人,居然就成了民间的门神!

相比于外面的热闹喜庆,吴王府反而显得有些沉寂了。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现在就像一潭死水很难激起什么波澜。李恪整天闭门不出,也不知道那些美人是否已经让他产生了审美疲劳,那些曲乐歌舞也是否欣赏得发腻了。

秦慕白心想,表面看来李恪是打算韬光养晦,当个与世无争的安乐王爷了。只是不知道他内心深处,存在着怎样的想法?

一次偶然的机会,秦慕白和李恪聊天时说到了吴王妃。原来吴王妃杨氏,因为刚刚生下了一个女儿,身体虚弱不堪旅途劳顿,仍然留在安州歇养没有跟着李恪一起来长安。听府中八卦的下人们说,吴王李恪和王妃二人,是因为政治婚姻走到一起的,他们之间谈不上恩爱也谈不上冷漠,只能用“相敬如宾”来形容。换句话说,就是有点“貌合神离”。

这一天,王府下发新年利是,不管是将佐官员还是小卒仆役,每人都发了一批羊肉布匹等各种年货,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秦慕白正在张罗着给手下的军校发放东西,负责守卫亲王府大门的旅帅殷扬匆忙来报说,府前来了个人指名道姓要见秦慕白,自称是应国公府武家二娘子的贴身侍婢。

“武媚娘这时候找我,会有什么事情?”略作寻思后,秦慕白来到门前,见到了那个小丫环。

小丫环一见到秦慕白,就哭起了鼻子,可怜兮兮又焦急的嚷道:“姑爷,你快过去一趟吧!二娘子可惨了!”

“怎么回事,别哭,把事情说清楚!”秦慕白心里一堵,追问道。

“呜呜呜,姑爷这么些日子也不朝武家瞅一眼,武元庆兄弟整日里欺负二娘子她们,打骂还是轻的,这都快要整出人命了!”小丫环哭得可伤心了。

“什么?有这种事情?反了他武元庆!”秦慕白见这小丫头哭得伤心,料定她也不敢欺骗自己,一时有点火大。

恰好宇文洪泰过来了,听到秦慕白这一声低喝,顿时光火的叫了起来:“头儿,俺去叫几个兄弟,将那武元庆吊起来打,剥他的皮抽他的筋!还真是反了他了!”

“你闭嘴!”秦慕白低喝一声将他叫住,凝神盯着那小丫环,将她看得头皮发麻往后瑟缩的倒退,嗫嚅的道:“姑、姑爷,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呀?”

“你要是敢骗我,那你可就惨定了。”秦慕白冷哼一声。此刻,他虽然有些气恼,但仍没有失了理智。于情于理来讲,武元庆都没可能再敢欺负武媚娘姐妹母女等人。

“婢、婢子可不敢呀!”小丫环惊悚的看着一群披甲挂刀的威猛男人,有点瑟瑟发抖的扔下一句“姑爷你可要快点来啊”,就跑了。

“哼,小丫头片子,虽然演技还不错,但这种没脑子的诡计也想来骗我?我倒要看看武媚娘骗我过去,是想干嘛。”秦慕白不由得冷笑。

“头儿,怎么办哪?要不要俺去叫些兄弟,去收拾了那姓武的憨货?”宇文洪泰倒是着上急了,不停的追问催促。

“你该干啥干啥去。我一个人去趟武府就行了。”秦慕白将他赶走,也就懒得脱下甲胄了,直接骑上马往应国公府而去。

应国公府里的下人门子,都认识秦慕白,看到他这全副武装的造型个个都战战兢兢的。常言道宁惹官莫惹匪,宁惹匪莫惹兵,秦慕白这一身行头显然让他平添了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秦慕白找人问话,下人回说,家主和二娘子都在后院马球场玩呢!

“玩?”秦慕白心中冷哼一声:果然不出所料,骗我的!幸好我没有带一票大头兵气势汹汹的冲过来,不然就糗大了。

本来心里还多少有点恼火,但来到后院马球看了一眼后,秦慕白又忍俊不禁的笑了。

这一家子哪里有闹什么矛盾,简直就是“一团和气”嘛!

马球场中,秦慕白那天来玩时拉起的网兜仍在。武媚娘带着一大群小丫环,在大呼小叫的玩“射门”游戏。所不同的是,今天还多了个守门员——武元爽!

武元爽一个大男人,大汗淋漓紧张兮兮的猫着腰,苦着脸死盯着武媚娘脚下的球,笨拙的左支右绌也不知道该守哪一边。只听一声娇斥,武媚娘一脚将球踢了过来。武元爽紧张的大叫一声朝旁边双手一推去挡球,那球却稳稳当当的砸在了他脸上,弹飞开去。

“哈哈哈!”武媚娘众女子一阵拍手大笑。武元爽捂着脸半晌没回过神来。

“二哥,这球没进,算是你赢了哦!小妹输给你一贯钱!”武媚娘拍着手儿有点邪恶的嘻嘻笑道,“再来嘛,小妹还没有玩够呢!”

马球场边,杨夫人抱着仅有几岁的第三个女儿,悠然的晒着太阳。长子武元庆像个奴仆一样,在旁边低眉顺目的添茶倒水。

秦慕白皱了皱眉头:这像是武媚娘母女们在被欺负么?我看是反了吧!

走过去时,杨夫人最先看到秦慕白,急忙起身笑脸相迎:“贤婿来啦?怕是有好些日子没有登门了吧?——元庆,还不快备座上茶?”

“是,母亲。”武元庆二话不说,当真像个奴仆一样飞快的取来了座椅茶水。

秦慕白挑着嘴角笑了笑:“杨夫人,这怎么回事?”

“你是问媚娘呀?”杨夫人故意顾左右而言他,笑呵呵的说道,“她正和他二哥玩蹴鞠呢!她说呀,这个玩法是你教她的,可有趣了。什么‘点球’啊、守门员的,我反正是听不懂。只凭他们玩得高兴就可以了。”

秦慕白也没有追问她,瞟了武元庆一眼,只见他耷着头乖乖的站在一边,目不斜视大气也不敢出,活像个阉人太监。

那一边武媚娘等人也看到了秦慕白,一拥而来笑嘻嘻的吵闹。武媚娘抱着一个球大摇大摆的走过来,高声道:“哟,这不是我的慕白夫君吗?穿上这么一身儿战甲,还真像个好汉呢!”

“那你的意思是,我不是好汉了?”秦慕白转过身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拜见姑爷!”一群丫环婢女整齐的拜倒下来。秦慕白心中微然一动:武家什么时候有这么多婢女丫环了,新买的?

“不错吧?慕白夫君。”武媚娘一脸坏笑的抛着球玩,说道,“我这几天买了十几个漂亮的美姬,日日夜夜陪我逍遥玩乐,可开心了!你要不要试试?”

“媚娘,怎么说话的?”杨夫人低声嗔骂了一句,自己摇头苦笑,叹了一声道:“贤婿,老身就先告辞回避了,你们小两口聊吧!”

“嗯……”

杨夫人走后,武家兄弟却没敢走,整齐的乖乖站在一旁,活像待宰的羊羔和没了血气的阉人。

“大哥二哥,你们先退下吧,我要和我的慕白夫君谈正事了。晚宴嘛,你们可得好好安排,可别怠慢了我夫君哦!”武媚娘骄傲的扬着漂亮的小脸蛋,朗声说道。

“愚兄知道了……贤妹夫、三妹,愚兄少陪。”武家兄弟低声下气的应了诺,乖乖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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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媚娘从商

一群丫环婢女们作花痴状的围观欣赏了一阵秦慕白后,也嘻嘻哈哈的退下了。

“闲人都走光了,说吧,你想干什么?”秦慕白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喝着茶问道。

“哟,难道夫妻之间说话都是这么生硬的吗?”武媚娘诡谲的嘻嘻一笑,拿着球慢慢的踱步在秦慕白身边绕着圈子,就是不说话。

小丫头,还跟我斗上了?

秦慕白不禁心中好笑,脸上却仍是严肃,说道:“我正在当职,忙着呢,没时间跟你瞎耗。说,你派个没脑子的丫环,编个没脑子的谎话,把我骗来干嘛?”

“哼,真无趣!你这个人,一点儿也不上道,还不如武元庆他们好玩!”武媚娘仿佛是有点恼火,扔了球,跺跺脚在秦慕白身边坐了下来,却别过脸,不来正眼看他。

“这么快就认输了,真无趣。”秦慕白一边喝着茶,一边呵呵的笑。

“你!……哼,你这家伙!”武媚娘的小诡计被戳穿,感觉很没有面子似的,气乎乎的鼓起了嘴。

“我就知道,你那两个傻乎乎的哥哥,怎么可能还有胆子欺负你们母女?”秦慕白笑道,“结果不出我所料。非但是他们没敢再欺负你,反而做了你的奴仆,乖乖的听你使唤、受你欺负。说来听听,你这小妖女对他们使了什么妖法?”

“哼,你的主意就叫计策,我的就是妖法吗?”武媚娘不屑的撇了撇嘴,脸上却显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神秘兮兮的说道,“还不是因为我有了一个威风的后台,又抓住了他们的把柄?”

“什么把柄?”

“想知道吗?”武媚娘贼兮兮的嘻嘻一笑,担起一杯茶来慢条斯礼的喝,等了半晌才说道,“我偏不告诉你!”

“不告诉我也可以,我也不关心,这是你们自家的家事。”秦慕白说道,“我只是觉得,你们这一家子老是内斗,斗来斗去的有意思么?他们不招惹你了,你却又主动欺负他们。睚眦必报,很好玩么?”

“秦慕白!!!”武媚娘突然大喝一声,跳起来指着他,怒目骂道,“你少在本姑娘面前装什么道德真君!说起来,这一切还不是因为你这家伙吗?”

秦慕白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有点愕然和意外:“关我什么事了?”

“不是你让我扮恶人、装妖女、作恶多端惹皇帝讨厌吗?我现在照做了,你倒反过来教训我,你真不是个男人!”武媚娘气乎乎的骂道,“皇帝喜欢长孙皇后那样的女人,她孝悌,我就忤逆的专门欺负自家兄长;她贤慧,我就霸道纨绔无理胡闹;她矜持,我就*,我还买了一堆的美姬回来,陪我夜夜笙歌;不止如此,我还让她们陪我同床春宵呢!”

“呃!……”秦慕白的嘴角抽动了几下,眼珠子都有点直了——同床春宵?磨玻璃?

不悌也就算了,欺负一下武元庆那种人做做戏不算太过分。带着一群美姬……同床的*,这恐怕就真是有点夸张了。

*就*吧,换作是个男人也顶多就算是品行不端;这要是个女人……咳,自家的媳妇性取向不对,可就真是让人头大了呀!

片刻后秦慕白心中闪亮而过,不禁又暗自笑了:她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呢,那应该不可能。这小娘们儿,在故意气我呢,又险些着了她的道儿!

“你怎么不说话?事事与长孙皇后背道而驰,让我臭名昭著,这不都是你要的结果吗?”武媚娘义愤填膺连珠炮般的说道,“你应该很满意,大大的夸奖我一顿才对吧?”

“媚娘,话虽这么说,但你也要把握分寸吧?你这还没过门呢,居然和一堆女人……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呢?”秦慕白顺着她的意思逗她说话,心里却是想笑。

“哼,臭男人,你也知道顾及名声呀?敢情我武照就是不要脸的,不用顾及名声!”武媚娘果然针锋相对的回骂了。

“好啦,我知道你是聪明人,不会做出特别出格的事情。只不过是对我有气,故意气气我。”秦慕白笑着说道,“说说,叫我来有什么事?”

“你就不能表现得激动一点、气愤一点、甚至是大吼大叫的跟我对骂么?真不好玩!一点成就感也没有!”武媚娘忿忿的坐了下来。

“呵呵,难得见一面,我可不想跟你吵架。我要是真的打你骂你欺负你了,那岂不是就真的辜负了你?”

武媚娘生了半晌的闷气,才撇了撇嘴哼道:“你放心,我武照可不是阴阳怪人。只不过是关内的冬天远比荆州要冷,我扯几个姐妹挤着一起睡暖和,才不是你想象的那么龌龊和不堪呢!。

秦慕白笑道,“好,别耍性子了,说吧,有什么正事?”

“我想经商!”武媚娘总算说正事了。

“经商?怎么无缘无故说起这个?”秦慕白疑惑的问道,“现在你们武家好歹是一品国公府,你这个堂堂的二娘子,当什么商人?”

原本,在秦慕白的意识里,经商可是大好的事情,以他的才识在这个时代经商,那也必然是一本万利。但眼下这个环境,可就给他经商布下了一个大大的桎梏。

在唐人的意识中,商人是很低贱的。“士农工商”四大阶级,商人排在最末。唐律甚至明文规定了,商子之子不得参加科考,不得当官参军。在世人的眼中,商人也是狡猾的、唯利是图的卑贱小人。哪怕你富可敌国,那也一样被人看不起,还不如一个种田的农民有社会地位。

武家,其实本来也是商人起家。武媚娘的父亲武士彠,在隋末的时候就是个木材商人。当初他把家产都投资给了在太原起兵的唐国公李渊,后来李渊夺得天下,武家才有了从龙之功,从此麻雀变凤凰。

但是尽管如此,武家在大唐的朝廷上、仕人官员的眼中,仍是洗不去这商人出身的门第阴影——不管武士彠曾经当过多大的官儿,同僚们仍是看不起他。这其实也是武家现在家道渐衰的一个原因。

皇帝虽然顾着先皇的面子追谥了武士彠一个三品尚书,也保留了一品应国公的爵位待遇,按理说也该把武士彠身前担任的“荆州都督”这个职位,让长子武元庆来顶替,至少也该平级调动给他个职事官来做。但武家的两个儿子武元庆和武元爽,却连个九品的一官半职也没捞着,只能空守着豪宅田产混吃等死。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们出身不好——商人子弟,不得为官。

“当商人有什么不好的?我父亲就曾经是商人。”武媚娘大有一点破罐子破摔的脾气来了,哼哼的道,“反正现在我们武家都成这样儿了,就算是不经商,人家一样把我们当作是商人子弟。再者说了,因为和你的事情这么一闹,皇帝那里更讨厌我们武家了。要想在仕途官场上有所建树,已是绝不可能。那我何不认了命,女承父业乖乖的去经商,赚点实惠的钱财让自己过得好一点?我就是爱钱,怎么了?你不能给我,还不让我自己去赚吗?”

秦慕白一时无语。这个武媚娘,性子虽然有点刚烈和偏激,但却是一个挺有进取精神、敢于突破陈规旧俗的人,处处流露出商人肯于实干的特质。不过想来也是,要不是她从小就有这样的精神,又怎么可能在历史上轰轰烈烈导演一出女权运动,在男权的世界里巅覆一切陈规,破天荒的当上女皇帝呢?

“你倒是说话呀!”武媚娘有点心急,跺着脚逼问了。

“你要经商,那便经商吧。其实我倒是认为没什么,要不是父亲那里说不过去,我自己都想要经商。不过,你经商,找我来干什么,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么?”秦慕白说道。

“咦,你可不是花言巧语的在哄我开心,真的也想经商?哼,堂堂的秦家三公子会想沦落成商人?就会骗人!不过算啦,本姑娘不跟你计较!”武媚娘拍了拍巴掌,神秘的一笑,“我叫你来,当然是因为你有能帮到我的地方了,要不然你以为我还会思念你么?我只说三个字,你就明白了。”

“说。”

“秦仙酒!”

“嗯?”秦慕白心头一亮,“你怎么知道的?”

“原本我当然也是不知道的,因为我们武家没人能参加朝廷庆功宴那种盛会。”武媚娘笑得有点古灵精怪,嘻嘻的道,“不过,商人便是这世上最勤奋、消息也最灵通的一类人。他们想要知道什么,总是能第一时间打听到消息。皇宫那里嘛,往往是最大商机涌现的地方。一但某天皇帝喜欢什么、夸奖什么,天下必然风行什么。这个你总该能明白?”

“诚然如此。”秦慕白说道,“秦仙酒,是我酿的。整个大唐天下,恐怕也的确只有我会酿。皇帝御驾亲临过我秦家,亲口赐封的‘秦仙酒’之名。当时,我也有一股很强的冲动要经商卖酒。不过,我父亲是一个固执规矩又恪守礼法的人,他身体不好,我不想惹他生气,因此一直隐而不提。”

“那好,现在机会来啦!”武媚娘的巴掌一拍,咯咯的笑道,“昨天,有个大商人来到我们武家,指名道姓的找到我,说要跟我合作,经卖这种‘秦仙酒’。”

“哪个商人?”

“长安第一富商——郑凤炽!”武媚娘说道,“就是那个,曾经对高祖皇帝夸口吹牛的大商人。他曾经说,不管终南山上有多少颗树,就算把每颗树上缠上一匹绢,他家里的绢也用不完。虽然有点言过其实,但这个人的确是非常富有,简直比国库还有钱。贞观初年皇帝对突厥用兵时,就向他开口征过钱粮。郑凤炽一人单独资助起十万大军的一切开销,因此皇帝御笔亲封他为‘大唐义商’,将大唐的盐铁专卖权,都交给了他。”

“郑凤炽,鼎鼎大名,我也的确是听说过。”秦慕白说道,“这个人和普通的商人不同。他非但不被人歧视,还尽是结交一些权贵。他做的生意,多半是与朝廷有关,比喻你刚才说的盐铁专卖,因此这个人在皇帝的心目中都应该有点地位。”

“说得不错。”武媚娘站起身来,像个成年长者一样背剪着手,踱着步子,说道,“这个郑凤炽,的确是手眼通天哪!皇帝那边刚刚用秦仙酒宴请了功臣,他就知道了消息。不仅如此,他还征得了皇帝的同意,让皇帝允许他经营特卖这种贡品‘秦仙酒’。现在唯一缺的,就是你秦慕白公子的酿造之法了。他知道你秦家门风甚严,直接去找你很有可能被令尊大人一脚踢出来。于是,他居然辗转迂回找到了我,先是说动了我,然后让我出面找你——嘿嘿,你说,这个人是不是极度聪明,注定了是天下首富、第一巨商?”

“的确是个聪明的商人。”秦慕白说道,“他跟你说了怎么合作吗?”

“说了。”武媚娘说道,“他说,不牵扯到你,只跟我合作,这样总不会辱没了你秦家的名声吧?而且,我只需要提供酿酒的方法,并保证不把这方法告诉其他的人。这样,我就能分得卖酒的四成利润。其他的,我一概不用管。”

“呵,这个郑凤炽,的确是会做生意。”秦慕白不由得摇头笑了,心想:武媚娘从小在商人的家庭环境中长大,骨子深处都是‘利益为先’的思想,有商业头脑。她提出的这个办法,看来是可行。反正我也没损失什么,一个极为简单的酿酒蒸馏法而已,就让她去做吧!

正要答应下来,武媚娘又说了:“我经商呢,最明显的好处是能赚到许多许多的钱。商人是为人所不耻,但却没几个人真正讨厌钱,钱可是个好东西。再者,皇帝知道了我武媚娘经商,一定打从心底里更加瞧不起我这个商人之女了,那岂非是大好的事情?不过,令尊秦叔宝大人要是知道了也看不起我,命你休妻,嘿嘿,那可也就怨不得我喽!”

“放心,我父亲虽然固执,但并不十分古板,为人还是比较开明的,尤其是信任我这个儿子。”秦慕白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道,“我跟他解释清楚,保准没事。你要经商这件事情,本夫君准了。什么时候有空,你教你蒸酒。至于怎么和郑凤炽合作,我一概不管。”

“是是是,你是名门之后官宦子弟嘛,怎么能管经商的事儿呢?就交给卑贱的武照来做吧!”武媚娘白了秦慕白一眼,低声的嘟嚷道,“哼,我倒希望你家老爷子厌弃我,命你休了我!”

“你当真舍得?”

“……吃饭、吃饭去!”

第27章 择木而栖

年三十的前一天,天降瑞雪。关内千里雪飘银妆素裹,茫茫一片。

吴王府的大校场上,却是吼声如雷热血沸腾的景象。数百名军士在雪地里围成一圈,激情四射的大声叫好。

圈中,秦慕白光着个帮子骑在马上,在力战宇文洪泰与殷扬两人!

这段时间以来,只要有时间,秦慕白就经常拉着他们二人在一起练武比拼,渐渐的王府里的军士们都知道了,便凑来看个热闹。时间一长,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渐渐形成了一点规模,仿佛他们每天的比武竞技,还成了一场必看的盛会。

宇文洪泰是个天生武者,平常憨憨傻傻,只要上了马战斗起来,立刻杀气腾腾精神抖擞,宛如脱胎换骨。他使的兵器,是一门比较生僻的重兵器——凤翅镏金铛!

就是演义传说中,宇文成都使的那种兵器。如果不是确定宇文成都是历史小说家虚构的人物,秦慕白都要以为宇文洪泰这家伙是宇文成都的后代了——实在是太巧合了!

这柄兵器,重逾百斤,非力大无穷之人根本无法使用。中间一枚凤嘴曲长矛,两旁如同凤翅般的大刃,可斩、切、挑、刺、劈、扫、合,如刀如剑如枪如棒如斧,使起来威风八面杀伤力极强。隋唐之交时铠甲的铸造技术日新月异非常发达,因此许多破甲的重型兵器开始走俏,凤翅镏金铛就是其中的翘楚一类。

宇文洪泰的武艺,也的确是非凡。起初,秦慕白跟他对战尚且十分的吃力。宇文洪泰这人也非常之憨直,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放水”,哪怕秦慕白是他的顶头上司,但只要是上了马比武一律拼尽全力。好几次,秦慕白都差点被他重伤。

不过在一段时间的苦练、尤其经过了秦叔宝与程知节的特训后,秦慕白的武艺突飞猛进,已经完全胜过了宇文洪泰!

殷扬,使的兵器是一柄开山大斩刀。这种兵器也不是军队的常规武器,而是他自己特制的,有点类似于青龙偃月,一般只有习武有成的军中大将,才会使。殷扬出身于军武世家,从小练得一手好刀法。上了马,也依旧只惯使刀。便他嫌步战横刀太短,用枪又不习惯,于是自己设计打造了一把长柄双刃大刀。他的武艺在吴王府诸多军校当中,也从来都是出类拔萃的。

现在,宇文洪泰和殷扬二人合起来,力战秦慕白。双方之间你来我往杀了数十个回合,仍是不分胜败。观战的军校们大声鼓劲疯狂叫好,个个如痴如狂。

雪景如画,酣战如狂,吴王府里正上演别开生面的一出好戏。

不知道什么时候,李恪来到了人群外。立刻有人发现了他,急忙恭拜让路。人群自觉的闪开一条道儿,李恪走到了圈内,最近距离的欣赏战斗。

“真是势均力敌的恶战。”李恪欣赏了一会儿赞道,“原以为秦慕白只是个善长音律多才多艺的儒雅俏公子,没想武艺也这么惊人,真不愧是将门虎子!”

李恪的到来,让军校们的热情收敛了一些。秦慕白等人也有发觉,这才看到李恪来了。于是一起停战,过来参拜吴王。

“很好,你们三个的武艺,都非比寻常。尤其是秦校尉,堪称当世之虎将,不愧是战神秦叔宝的儿子!”李恪当众夸赞了几句,说道,“天寒地冻又下大雪,你们快回去洗浴更衣吧。慕白,收拾停当后到我房中一叙。”

“是,殿下。”秦慕白应了诺,和宇文洪泰、殷扬一起痛快的哈哈大笑散了去,各自更衣洗浴了。

李恪头一次将秦慕白请进了自己的起居卧房里,燃起炉火,煮起香茗。房中暖如春日,茗香更是宜人。

“看来他今天是有私密的事情跟我聊。”秦慕白如此思忖,和李恪对坐下来。进房的时候他扫了一眼,发现李恪的床榻边有很大的一堆书,如同小山一般堆在他床头。虽然没有细看区分出是哪些书,但最上面一层的几本书秦慕白看见了。其中有一本兵书,一本时事政论,还有一本先秦时的法家古籍。

李恪一多半的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里,很少有人进来过。今天秦慕白才算知道,这家伙虽说是韬光养晦,可平常可没少修炼。他修炼的办法,就是看书!长安贵族都时兴收藏书籍,以书香门第示人。许多大户人家的书房里,大量书籍汗牛充栋,但很多都是当作摆设。

但李恪的这些书显然不是摆设——因为它们都放在床头。但凡放在床头的书,那必然是常看的。

兵书,政论,古籍……却没有一本现在流行于贵族公子哥儿之间的,诗书曲谱游记杂谈这种东西。

“怎么,慕白也喜欢看书?”李恪见秦慕白对那堆书感兴趣,问道。

“平常也会看一点吧。”秦慕白笑了笑说道,“不过我看的书很杂,大多是野史笔记这类猎奇蛊惑博人一笑的肤浅玩艺儿。不像殿下,都是研究的一些博大精深的典籍。”

“呵,我也就是穷极无聊了随便翻翻。”李恪随意的笑了笑,说道,“但我看你最近练武好像十分的玩命,为什么?”

“嗯?殿下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为将者练好武艺,不是份内之事么?”秦慕白说道,心里却隐隐一堵:难道李恪也听到了风声?

李恪呵呵的笑了笑,轻松随意的拿水壶倒茶,说道:“慕白,今天叫你来,其实是有件事情跟你说。这件事情呢,你其实早就想跟我说,却不敢说、不好说、不便说,所以,只好我主动来找你说了。”

听着李恪这番绕口令一般的话,秦慕白心里明白:这家伙的确是知道了。好吧,迟早要面对的,说穿挑明了也好。

“那殿下就请说吧。”

“昨天我去宫里参加了一年一次的皇族家宴。家宴上父皇说起一件小事,过年后他老人家会组建一支亲勋卫队,保卫内宫。”李恪说道,“大约是几个月前的时候吧,有个皇宫禁卫将军喝多了酒,又骑了一匹疯马,居然径直闯进了内宫直到皇帝御前。把父皇身边的两个小皇弟皇妹吓坏了,父皇大怒。因此有了这个想法——这只亲勋卫队,主要是保护皇帝私人以及他身边的人。”

“皇帝身边还带了小皇子?”秦慕白问道。

“是的。皇后去世后,父皇将皇后生下的最小的九皇弟李治和小皇妹兕子带在了身边,亲自抚养。这支亲勋卫队,说白了其实是父皇的私人护士。”李恪说道,“慕白,这些日子以来我见你疯狂的练武,起初还以为你是一时兴起。昨天参加了这次家宴后我才明白,你是在为入选这只亲勋卫队,做准备吧?”

“是的。”事已至此,秦慕白也不想再瞒下去了,坦白说道,“父亲已经给我报了名,我自己也对这件事情比较感兴趣。”

“很好,很坦白。”李恪面带微笑的点点头,说道,“良禽择木而栖,我如果是你,也会这么做。”

秦慕白微皱了一下眉头:“殿下是在怪我了?”

“不,绝对没有。”李恪挥了一下手,说道,“我如果心中记恨怪你,今天就绝对不会把你叫来,开诚布公的跟你说起这件事情。说实话,我一直都认为你是个难得的人才,留在我这一滩死水样的吴王府里当个小小的校尉,实在是屈才。就算我把你提拔成五品典军又怎么样?困在我这王府里,你难得有什么大出息。我既然把你当兄弟,就希望你能有个好出路。我不会那么自私的非要把你留在我身边,当个无足轻重的芝麻小官的。”

“殿下能有如此的胸襟,真是让我既感激,又汗颜。”秦慕白拱手而拜。

“这没什么,应该的。”李恪淡定的笑了笑,说道,“这次我被谪贬回来后,以前的许多故友,都躲得离我远远的,把我李恪当作瘟神一样。以前一些对我还算不错的朝堂大臣们,也对我敬而远之,好像我李恪就真的会让他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一样。不过,我不怪他们。我知道,现在我是太子和魏王的眼中钉肉中刺,不管我如何低调韬晦,他们都惦记着我。我这吴王府,表面看来是一潭死水,实则是暗流汹涌。慕白,你知道我这府里有多少个太子和魏王的眼线吗?”

“还有这种事情?那殿下为什么不想办法把这些人赶出去?”秦慕白不禁皱了下眉头,太子和魏王他还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事情也的确是第一次听说。

“赶出去干什么?他们喜欢呆在这里,就让他们呆着吧。”李恪无所谓的笑了笑,说道,“我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也没什么值得他们惦记的。相反,我要是把这些人赶走,反倒更让太子和魏王生疑了。指不定又要搬弄什么是非,去父皇那里告我的状。”

“如此说来,殿下的确是睿智。”秦慕白说道,心想:这是李恪第一次跟我说起,他和太子、魏王之间的矛盾。虽然只有只鳞片爪,但足以见得朝堂之上的夺嫡党争,已经渗入到了每个角落。

“你是秦叔宝的儿子,起初就是由父皇一手提拔起来的人。虽然在我这吴王府里当官,但我从来没把你看作是我的属下,实际上,你一直都应该是皇帝的人。”李恪微笑说道,“你还记得当初在你家里,皇帝要封你官职时的情景吗?我当时不过是顺手推舟做了个人情罢了。你早该从吴王府跳出去,到父皇身边为官了。”

“殿下都这么说,那在下也就无话可说了。”秦慕白拱了拱手,说道,“不管怎么样,在下非常感激殿下的提拔和厚恩。”

“这都是套话,不中听。”李恪摆了摆手,说道,“你我,还有霜儿妹子,都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虽然长大了各奔东西,但我对你们的情谊却是仍在。你也许感受不到一个皇子是什么样的心境。对我们而言,真正的情谊是非常稀少的。友情,爱情,甚至是亲情,都在权力争斗中变得淡漠又稀少,有时候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讽刺的笑话。慕白,坦白跟你说吧!我很喜欢霜儿,一直想和她结成连理。但我也知道,我娶了她,或许就会害了她,甚至是害了你们秦家。现在,太子和魏王左右对我不相容,我真不知道我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们,很无奈,也很无助。这段时间我仔细想清楚了,相爱,却不一定要相守。以前我总是努力的想娶到霜儿,现在我改变了想法。”

“改变了什么想法?”秦慕白问道。

“情谊无双,真情难得。”李恪摇了摇头,浅笑说道,“当你真正爱一个人时,会真心希望她过得好,这就足够了。而不是一定要把她留在身边,拥有她。”

秦慕白沉默无语,这个李恪,的确是个多情种子,性情中人。

“对于你秦慕白,虽然我们的身份有天壤之别,但一直以来我都把你当作是我的好朋友,而不是属下或奴仆。”李恪说道,“既然是朋友,那我就希望你能过得更好。离开吴王府,去皇帝身边当职,这是大好的事情。我支持你。”

“……”秦慕白沉默了良久,眉头轻皱,说道,“那殿下,你呢?”

“我不会有事的。”李恪微然一笑,说道,“虽然太子和魏王一心针对我,但我不会给他们什么把柄。我不过是个庶出的皇子,要说夺嫡争储,怎么也轮不到我。我现在想的只是做个太平王爷,安享富贵,余愿足矣。时间一长他们就知道了,我不会对他们构成什么威胁,那自然就没事了。”

秦慕白摇了摇头,无语以对。李恪的这番话,且不说是真心还是假意,但事实就是,他的确从来没有对太子和魏王出过什么招,在夺嫡争储上直接表达出什么昭然的野心。太子和魏王一心针对他,无非是因为他太过能干,文武全才锋芒毕露,有潜在的威胁。

如果能干也是一种错,那李恪的确是罪该万死。

但这,未必太过讽刺!

“我朋友寥少,一向都很珍惜,而慕白你就是其中的一个。”李恪举起茶杯,“来,以茶代酒,我送你一程。良禽择木而栖,希望你离开王府后,能蒸蒸日上!”

“谢殿下!”秦慕白举杯迎上与他碰杯,一口喝干茶水,心里却挺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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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万里挑一

秦家的新年过得很热闹很温馨。长子秦通和次子秦斌,都带着妻儿回家一起过了年。一家子其乐融融。

秦叔宝淡出朝堂多年了,很少与谁有什么走动,过年期间来串门拜年的人很少,也就只有程知节等寥寥几个。贞观时官场风气廉洁,官员之间的走亲访友,也很少奉送什么贵重礼品。像程知节这样的大人物来拜年,也就是送了一包从普州带来的土特产,然后秦家置酒相待。

除了享受亲情,秦慕白比所有人都要忙,因为正月十五的皇帝选兵日已经越来越近了,他要抓紧时间练好武艺。因此,哪怕是大年三十或是新春初一,他也要练上好几个时辰,不敢怠慢。

看到他如此用功,秦叔宝和程知节自然是满意,就连秦通和秦斌这两个兄长,也对秦慕白彻底刮目相看赞口不绝了。

秦家,整体来说家庭还是很和睦很温馨的,嫡庶之间也没什么大的隔阂。两个哥哥都在朝堂上混了几年了,一个从文一个从武,他们的经验和见识对秦慕白来说大有裨益。过年一段时间的相处,秦慕白和两个兄长之间的感情也有所增进,三兄弟经常凑在一起品酒叙话,无所不谈。

眼看着元宵节一天天临近,秦慕白的心中的忐忑一丝丝增加。倒不是因为皇帝选兵引起的紧张,而是大神棍袁天罡预言的秦叔宝的寿命……这些日子以来,秦慕白时时留意秦叔宝的一举一动,发现他非但没有任何油尽灯枯寿元将尽的征兆,反而越活越精神,身体越来越好。有一次,秦叔宝喝了一点小酒兴致起来,还让秦慕白三兄弟合战他一人,居然力战不输!

一家人叹为观止,个个心中暗暗欢喜。

正月十四日晚,秦叔宝将秦慕白叫到房中,问话。

“三郎,明天就是皇帝选兵日了,我看你的武艺,应该是差不多了。不出意外的话,年轻一辈的人当中胜过你的应该少。”秦叔宝说道,“不过,李恪那边,你准备怎么跟他说?就算离开吴王府去皇帝身边当差是名正言顺,你也不要得罪他的好。毕竟,他对我们秦家也只有好意,没有恶意。”

“爹,这件事情,其实早就解决了……”秦慕白便将年前那天,他和李恪谈话的事情跟秦叔宝说了。当然,其中省略了有关四妹霜儿的事情。

“李恪,真是聪明人,他这一点简直像极了皇帝陛下!”秦叔宝听完后,啧啧的摇头赞叹。

“怎么说?”秦慕白问道。

秦叔宝抚着长髯,悠然说道:“三郎啊,你虽然聪明但毕竟还年轻,仕途经验短浅。有些事情当你身在局中的时候,你是看不明白的。或许为父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父了,但你难道没有感觉到,李恪这是在欲擒故纵么?”

“有么?”秦慕白微然一怔,问道。

秦叔宝微自笑了一笑,说道:“但凡上位者,都有自己的一套御下之术。皇帝如此,皇帝的儿子李恪,也是如此。不约而同的是,他们都用上了最强有力的武器——感情!”

“爹,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秦慕白微皱了一下眉头,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李恪听说了我要去参加选兵的事情后,知道留不住我,所以做个顺水人情表示乐意送我走,让我在感情上亏欠他,是么?”

“是啊,这与皇帝处理武媚娘一事,何等的相似?”秦叔宝微笑道,“不过,也唯有雄才大略心胸如海的上位者,才有可能使用这样的御下之术。当年陛下还是秦王时,他手下的臣将包括为父在内,谁不是对他感恩戴德死心报效呢?原因就是,皇帝陛下最善长在感情上征服属下,‘拘其身不如诛其心’,这是何等高妙的手段啊!”

“父亲说得是。”秦慕白轻叹一声,说道,“现在,孩儿就有点亏欠了李恪的感觉。他举我入仕,给我说媒,又承诺给我加官,平常又对我礼遇有佳待我如兄弟,从不把我当属下或是奴仆。现在,我却要跳槽离开他去攀高枝,从感情上讲,我的确是欠了他的。”

“大丈夫知恩图报,以后有机会你还恩就是了。”秦叔宝说道,“成大事者,不拘泥于小节,尤其是这种小恩小惠儿女心思。李恪对你做下这么多恩情,一个重要的原因还不是因为四丫儿?所以,他也是有所图的,你也没必要背上什么情感上的包袱。明天,你轻装上坦然的去参加皇帝选兵吧——必须夺魁,否则你不用回家了!”

“是,父亲!”

贞观十一年春,正月十五,晴,微风。

关内的早春,仍如同冬天一般的寒冷彻骨。皇城的朱墙绿瓦上仍有没解冻的冰溜子。阳光照射之下,五颜六色的光芒折射开来,一串串细密的水珠缓缓流下,在下方的雪地里溅起小坑,汇成细缕的水流。

第一次进皇城,秦慕白大饱了一回眼福,大唐的宫殿群气魄之恢弘,远比上辈子见过的什么满清紫金城要强大十倍不止了。

皇帝选兵的地点,设在皇城太极宫北面,一个名声赫赫的地方——玄武门,左监门卫大校场上。此时,已是人满为患,数以千计的御林军,严格控制着现场秩序,有着近万人的场地当中,秩序一派井然丝毫不见杂乱。

在去年的时候,李世民对大唐的军制进行了一次对大唐来说有“划时代”意义的改革。即,实行了帝都和皇城禁卫军南北衙建制。

其实说白了,就是将兵权更多的集中在了皇帝和朝廷的手中。

北衙,就是皇宫御林军的统称。亲自导演了玄武门之变的李世民,比谁都深刻理解皇宫禁卫军的厉害之处。以往,大唐皇宫的禁卫军如同其他府兵一样,实行的是上番制,经常更换不同的将领和府兵来轮流值守。现在则是固定了下来,防卫皇城的御林军,基本上全是在仕族子弟当中挑选,其中的将领也相对固定,由皇帝亲自指派心腹将军来统领。

而南衙,则是各路府兵上番到帝都的兵马统称,包括戍卫在皇城十余里开外的野战军,和把守长安九门的兵马。

这一次,李世民再度对军制进行创造性的改革——创建一支隶属于皇帝亲勋、不属于大唐十二卫六率任何建制、只听命于皇帝一人的御前精卫部队,号称:百骑!

实际上,百骑就是皇帝的私人护卫,拥有独特的身份和地位。由于是新鲜事物,所有人感兴趣之余,也都纷纷跃跃欲试,想要进入这样一支新军,去皇帝身边当差。能在皇帝眼前频频出现,觐升的机会远比在任何军队当中苦熬都要大得多,这是显而易见的。

不过,皇帝挑选百骑的标准,相当之苛刻,摆出来的五大条件,最先就让大多数人望洋兴叹只能却步不前。

第一条,前来参选百骑者,首先必须是大唐的仕族门阀子弟,军武世家的子弟优先,年龄在十八到四十岁之间。平民出身的不要,哪怕你本人现在是军队的军官。大唐就是重视门阀出身,这没办法。

第二条,参选者的嫡亲当中,必须有一人是现任的七品以上京城职事官,或者本人是七品以上京城职事官。也就是说,要想参选百骑,还得有人做担保,有点像现在申请贷款的抵押。

第三条,品行检点,而且参选者自己和嫡亲当中无任何犯案纪录。皇帝的身边可不能有作奸犯科男,否则皇帝肯定不放心自己后宫的那些妃嫔儿女和财产安全。这条似乎容易理解。

第四条,外貌出众。大唐一向注重仪容,女人长得好自然不用说,男人如果高大威猛也是件无形的资本。这次选兵明文列出了外貌标准:首先,身高六尺(一米八)以上,身体挺拔五官匀称。如果是驼背弯腿、残疾缺陷或是嘴歪眼斜的歪瓜裂枣,哪怕你是宰相或大将军的儿子也最好别来,一棍子打出去可不好看。

第五条,能文。身为仕家子弟,如果是个文盲可就说不过去了。据说,皇帝会在最后亲自考验每个入选者的文化程度。如果敢循私作弊结果肯定很惨。

这大概是天底下最难的选兵了。好在秦慕白都能符合这五条标准。

第一天,在大多数人看来最难的第一道“政审”与“体检”,他算是轻松的过了。光是这一轮,就淘汰了数以千计的人,望而却步不敢来参选的,就更加不计其数了。

然后皇帝就放出话来了,此次挑选百骑,他会在最后亲自把关。兵丁的人数,严格控制在六百人。另外最受众人瞩目的,是这支百骑的高级军官,一共四人。以“百骑使”为长,官职正五品上,和州刺史、十二卫翊府中郎将平级,相当于正团级干部。而且,百骑使的待遇,比这些普通的正五品官员都要高;百骑使以下有三名“百骑副使”做副手,官职从五品下;接下来,是六名旅帅和十二名队正。

这所有的二十二名武官,都要在这一次的选兵当中确定人选。而且,参选军官的人,条件更加苛刻——参选百骑使和副使的,必须是三品以上朝廷大员或是目前关内勋门望族的子侄。其他的各级军官,也必须是有京官大员作为后盾支持。

说白了,就是百骑的军官,只要李世民自己身边信得过的大臣的子侄。那些远任州官或是将军的子侄,就不要幻想了。而且,参选军官的人,也要像其他的普通参选者一样,先要进行初审,没有特权。

一天的遴选下来,近万人被淘汰,剩下不到三千人。明天,这些人就要进行武课比试,从中挑选六百名军士和二十二名武官。

敢前来参选的,本身就不是乏乏之辈了,就是那些被苛刻条件淘汰的人当中,就不乏军队中的高官级军官。谁要是能在入选百骑,堪称“千里挑一”。如果能在最后脱颖而出成为军官,无疑便是万里挑一。

而秦叔宝对秦慕白的唯一要求,就是夺魁——成为唯一的百骑使!

第一天参选后,秦慕白看到万人的队伍,无数的青年才俊,一时间感觉压力颇大。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看来必须得尽力而为了!

从第二天开始,便是正式的武课考验,并实行“将兵分试”。也就是说,有资格参赞军官的,与普通的兵丁分离开来在另外的场地进行淘汰赛。

武课考验其中包括:翘关、射箭和马战。

翘关即是举重。灵魂穿越的秦慕白,本身就相当于有两个人的力量,力大无穷,这一关轻松闯过。在挺举大石锁时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比那些牛高马大的巨汉还要轻松,引起了若大的一片喧哗。

箭艺测试就更不用说了。不管是定点的“步射”、“长垛”远射还是颇有难度的骑射,秦慕白都以第一的成绩昂然出线!

两轮测试后,秦慕白的成绩独占鳌头,煞是引人注目。

第三轮的马战测试,则是相对复杂一点。参试者策马奔入木偶丛中,必须在疾奔的马上刺中木偶身上放置的小木块。谁刺中得更多,用的时间更少,也没有失误的撞倒木偶,谁就优胜。这一关,秦慕白的测试成绩照样优秀。在所有参选者当中极为引人注目。

第二天的资格淘汰赛结束。参选军官的淘汰了一大半,只剩不到四十人。而六百名军士已经确定下来,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接下来,便是最为引人注目的军官选拔——将由皇帝亲自出题来考验!

秦慕白已然入围最后的军官选拔赛,按理说应该非常高兴,可心中隐约有一团阴影挥之不去,让他难以高兴起来。

因为今天便是正月十六了。待到夜半子时,便是大神棍袁天罡给秦叔宝算定的寿终之时。

秦慕白回到家,看到父亲与平常没有任何两样,而且听说了他在校场的表现后颇为高兴,晚上还多饮了一些酒。

晚上,秦慕白借故跑到父亲房里,缠着他东聊西扯,秦叔宝撵都撵不出去。直到熬过了子时,秦叔宝都已经睡着了,秦慕白方才略略放心的退出来。

“居然没事儿!”

在房外听着父亲均匀的鼾声直到天边泛白,秦慕白方才真正的吁了一口气,心中暗道:难道是我的穿越带来了蝴蝶效应,改变了冥冥之中的一些定数,让父亲的寿命都延长了?

第29章 龙旗之争

黎明,天际仍是一片漆黑,秦慕白睁眼醒来,正准备翻身下床时,门被敲响。开门迎人,是秦叔宝。

“今日大考体力很重要,你就歇一早上,不必去晨练了。”秦叔宝走进房来,很自然的在秦慕白的床上坐下,却发现儿子用惊喜、诧异的眼光看着他,不由得皱了下眉头:“亮儿,何故如此看着为父?”

“没……什么。”秦慕白吁了一口气,展颜一笑,“孩儿见父亲的气色一天好过一天,因此心中高兴。”

看来,袁天罡给算定的秦叔宝寿终之事,彻底是的走了火——太好了!

“唔。”秦叔宝点了点头,抚着长须若有所思道,“今天是百骑遴选军官的大考,有些事情,我想跟你交待一下。”

“请父亲示下。”

秦叔宝轻皱了下眉头,说道:“昨天你程大叔去玄武门看了一眼回来,跟我说,这次参加百骑竞选的人极多。参选军官的子弟当中,不乏当朝显贵的子侄。比如长孙无忌的三公子长孙涣,尉迟敬德的三公子尉迟宝云,还有你程大叔的三公子程怀弼也在其中。”

“还都是三公子。”秦慕白不禁笑了笑,“长子袭爵,次子尚主,这些显贵大臣们的长子二子,要么是未来的国公爵位继承人,要么已经娶了公主做驸马。也就只剩三子和孩儿一样,想去角逐这个百骑使,到皇帝身边当差了。”

“说得不错。”秦叔宝轻拧了一下眉头,“但你知道,为何你二哥没娶到公主吗?”

“二哥不是因为成亲太早么?”

“当然不是!”

秦慕白微然惊疑:“那是为什么?”

“秦王府的老臣和贞观朝的开国功臣中,也唯有为父和你程大叔的儿子,没有娶到公主。”秦叔宝停顿了一下,抚了抚长须,说道,“而且这些年来,我们二人渐渐被皇帝有所疏远,为父几乎退隐,程知节远任州官在朝堂上也基本是人走茶凉。这一切,都是因为几年前的一棕旧事……”

“是什么事情?”秦慕白问道。

“几年前,利州都督义安王李孝常和右武卫将军刘德裕谋反,事泄伏诛。”秦叔宝说道,“当时他们闹出的动静并不大,也没成气候。但是,这个刘德裕,却是当年为父一手提拔起来的战将,并举荐到程知节的右武卫麾下当职。就因为这件事情,让我和你程大叔有了污点。虽然皇帝圣明最终没有搞诛连牵扯到我们二人,但朝堂上却有些人不这么想。因此我们二人却不得不主动低调隐晦了下来。所以,为父这些年来只是尸位素餐闭门谢客,朝事军事一概不问。程知节远任州官几年不回一次长安,都是因为这件事情的余波影响。”

“孩儿明白了。不遭人妒是庸才。父亲和程大叔因为有了这样一个莫须有的污点,所以朝堂上有些人曾经拿来做过文章,要排挤你们,对吗?”秦慕白说道。

“不错。”

“那是谁呢?”

秦叔宝微皱了一下眉头,停顿片刻,说道:“这就是我今天要来找你谈谈的原因。不出意料的话,以你现在的武艺本事就算得不到百骑使,至少也能得个副使的职位。从而,你就要与一些人同朝共事了,有些事情是必须心里有底的。”

“其实不管哪朝哪代,朝臣党争、武将挤兑,都是常有的事情。”秦叔宝说道,“而我们这些将军们的分派,是以玄武门前后为分野。玄武门之变前,我和你程大叔等一些人,是秦王麾下当仁不让的猛将和心腹。玄武门之变时,我和程知节虽然也坚定的站在秦王的阵营里,但当时却被齐王元吉调去准备北伐了,事迹之时虽然赶了回来,但他们筹划已定,我们没有担任要职,而是被派去统率镇劾皇城御林军了,因此并未直接参与事变。而尉迟敬德等将,却在那一场重大的政治事变当中立下了大功。”

“从那以后,尉迟敬德一飞冲天,成了皇帝陛下最任信的将军。我与程知节等旧将,反而被他比了下去。到了皇帝登基分封时,尉迟敬德与长孙无忌等人的封邑比我和你程大叔几乎要多一倍。”秦叔宝说道,“我和你程大叔跟随秦王征战十余年,立下无数赫赫战功,到头来却不如在一场政治事变中斩露头角的尉迟敬德……因此,我们这些秦府旧将和尉迟敬德等人之间,开始了争夺和对立。而结局,就是尉迟敬德日益受到重用,而我们则因为那一场谋反案的牵连,不得不自己败退。”

“孩儿明白了。俗语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父亲和程大叔心里不服,也是人之常情。”秦慕白点了点头,说道,“看来这朝廷,并不如表面看起来的平静啊,文臣武将之间都有竞争和挤兑。父亲跟我说这些,是想我以后遇到了长孙无忌和尉迟敬德等人的后代,与他们妥善相处吗?”

“不错。”秦叔宝点点头,面露微笑,“我儿天资过人悟性极佳,我不担心你输给他们。这些事情你心里有底就行,不必张扬。你只须记得一点:朝堂之上无论什么事情,都是在皇帝的掌握之中。你忽略了谁都不要紧,但务必事事想到皇帝。”

“孩儿谨听教诲!”

皇城玄武门大校场,兵甲林立一派孔武景象。龙旗飞扬黄罗伞盖下,平日里龙袍衮冕的李世民,今日身着金白胡服劲装头戴远游进贤冠,春风满面笑容可掬,看着四十名参选军官的健儿骑着高头大马步入校场,整齐的排列成一个方阵。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左右文武,甲士健儿一起山呼参礼。

“都平身吧!”李世民走出麾盖,翻身骑上一匹紫青色的雄伟骏马,带着两排铁甲卫士走到秦慕白等人面前,眼神在众健儿身上扫过,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朕十六岁从军,征战天下十数年,从那时候起一刻未曾忘了武事。今日见到你们,朕高兴。你们就是我大唐天下的后起精锐之秀,是未来军队的栋梁之材。”李世民朗朗而言,参选的健儿们个个听得热血沸腾心情激动。

“今日,朕亲自主持百骑军官的遴选。”李世民说道,“百骑,是朕的亲勋卫队,不受任何省台军府的节制,只听命于朕一人。因此,朕对百骑军官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对朕的绝对忠心!这一点,朕对你们是绝对的信任。”

“吾皇圣明!”众健儿一起抱拳参拜。

秦慕白心中啧啧的道:李世民的确是有一手,待人接物,自己先体现出豁达与信任……上行下效,贞观大唐的人们,最重诚信。君王的人格魅力决定一个王朝的气象,这话真不假。

“至于竞争的办法,朕连日来一直在思考,想了许多的主意。到最后都一一的推翻了——因为朕以为‘返璞归真’,才是真正的最好的办法。”李世民哈哈的一笑,说道,“今天,你们这四十名健儿,就要真正的上一回战场——你们都是和平时代成长起来的后辈,大概还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战场吧?那么,朕今天就告诉你们!”

众人心中不约而同的耸动:皇帝想干什么?

“为将者,战场厮杀就是他的宿命。一个上不了战场、参加不了实战的将军,就是失败的将军!”李世民说道,“朕想出来的军官遴选办法,就是让你们冲进战阵——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胜者入选,劣者淘汰!”

“啊?当真杀人?!”众人一起惊呼,秦慕白也不禁皱了下眉头:皇帝究竟是想怎么玩?

“皇城庄严之地,当然不可能让你们真的杀人。但是,风险也是绝对会有的。”说罢,李世民挥了一下手,他身后早已准备好的一队铁甲兵卒整齐的跑出来。在大校场上排成了一个类似太极八卦阵的圆形军阵。在军阵的中央,高高竖起一面红色的大旗,迎着早春的凛冽东风在高高飞扬。

“都看到了吧?”李世民将手一指那面旗帜,“那就是朕给百骑选定的军旗——上面印有朕专用的五爪金龙!谁,能冲进这三千铁甲阵中抢来这面龙旗,谁就是朕要的那个百骑使!”

“啊——”满场一片惊呼,众健儿们开始议论纷纷,连那些来观战的文武官员也不禁发出了惊呼。

“规则很简单。”李世民再度开口,满场自动噤声,“朕不管你们是单枪匹马还是成群结队,只终只认定一名百骑使。至于三名百骑副使和其他军官,则由朕观麾了竞技之后亲自选定。现在,你们可以开始筹划并领取兵器去了!”

“遵旨!”

李世民骑着马呵呵长笑的回到了伞盖下,捧起一碗茶来兴致勃勃的开始观麾了。

秦慕白和其他的健儿一样,下了马来到军械处领取器械。一股紧张和肃杀的气氛开始在众健儿当中弥散。

正如皇帝所说,这些“富二代”子弟就算是出身将门自幼习武,也没几个人真正上过战场。现在却要面对实打实的厮杀争夺,心里多少有点忐忑和紧张。再者,四十个人面对三千铁甲,要去争抢一面龙旗,这难度也的确是大得可以。

能够领取的军械,全都是经过了加工的。枪无枪头,箭无箭簇,刀无刀刃,显然是为了避免闹出人命。但是尽管如此,哪怕是徒手的博斗也难免伤亡,更不用说骑着骏马、操着家伙的大混战了。对于每一名健儿而言,只要他们冲进铁甲阵中,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自己的对手!

这才是最致命的!

“必须要有帮手才行!”几乎是同一时间,秦慕白和其他的健儿们一样都有了这个想法。可惜这些人当中,他几乎一个都不认识。许多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商量,就跟玩网络游戏一样,都在忙着组队。

正在这时,一名青年走到秦慕白身边重重一拍他的肩膀:“秦三哥!”

秦慕白蓦然回首,顿时眼前一亮:这家伙,肯定是程知节的三儿子——程怀弼,跟他长得多像啊!

“程怀弼,是你?”秦慕白大胆一猜,对方顿时咧嘴就笑,“哈哈,好多年没见,你居然还记得我?我们好像还是童年时在一起玩过的吧?昨天我听父亲说你也来参选了,因此今天就在人群中找你——嘿嘿,还真是好找,你跟秦二伯长得可算是像了,秦二伯的画像,可是每家每户都能瞧见的!”

“哈哈,我也正找你呢!”秦慕白笑道,“怎么样,咱们组个队?”

“这还用说!”程怀弼爽朗的大笑,然后冲秦慕白挤眉弄眼低声道,“其实昨天初选的时候我就注意你了,我心里清楚,论武艺我肯定不如你。父亲也跟我说,有你在,百骑使我就不要想了。咱们哥俩先说好,我助你夺拿龙旗,百骑使是你的,我顶多只要个副使就行了。三哥你觉得怎么样?”

“嘿嘿!这还没成功呢,就想着坐地分赃了?”秦慕白不禁被逗笑了,左右环视一眼,说道:“单凭一个人的确很难成功。你看,这些人都三三两两的组队了,有的还七八个凑在一起,实力肯定非常强大。咱们可要小心为上。”

“三哥放心,俺听你的!”

二人挑好了兵器七尺长枪——枪头被布蒙起,包着石灰。回去骑上马,并骑站在了一起。

半个时辰后,大校场上金角响起,四十名健儿各自组好了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就等场中一声炮响,便要开始一场激烈的龙旗争夺战。

程怀弼瞥了旁边一眼,低声道:“三哥瞧那边——长孙涣和尉迟宝云那一队的人可真是多,咱们得小心呀!”

秦慕白应声回望了一眼,只见右边有七八骑聚在一起,全是明光甲鲜亮袍的年轻公子哥儿。为首的两人,一个是长相俊美的白脸公子哥儿,一个是黑脸如炭高大威猛的大汉,想必便是长孙涣与尉迟宝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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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智破铁阵

“嘭——”玄武门大校场上一声炮响,震荡苍穹!

预战,准备!

“吼、吼、吼!”

三千铁甲发出整齐的三声大吼,三千柄长枪凌空划响,发出凌厉的呼啸声。

虽是没有枪头的长枪,对于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大场面的仕族子弟来说,这阵势也有够骇人了。

秦慕白也不禁暗抽了一口凉气:这些甲兵就算不是活人,是一堆堆的泥石彻成的墙堵,想要一口气冲杀过去也是很有难度的,更何况还有几十个随时可能在背后放冷枪的竞争者。

得想个办法!

“秦三哥,咋办?”程怀弼低声问道,“咱们哥俩势单力薄,想要冲破这三千铁甲阵实在是太难了,这还有步兵有骑兵的,估计都是皇帝挑选出来的久经沙场的老兵,实战能力比咱们强了不知道多少倍。虽然他们的枪没有枪头捅不死咱们,可这么多人每人吐口唾沫也有够咱们受的了。这万一被捅下马,被马踩死也有可能。”

秦慕白没有答话,看了一眼周围。其他的仕族子弟也纷纷在议论私语,许多人的脸上都露出一丝惶恐不安的神色,更有一些人脸都白了。

平日里,这些人顶多是关起门来跟着武师练武,偶尔有些对战厮杀那也是在绝对安全的环境下进行。眼前的这三千铁甲战士,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这要真的打起来,跟平常的训练绝对是两码事了。别说是面对三千铁甲的围攻有无胜算,就算是一对一,许多人也没有把握一定能胜。

黄罗伞盖下,李世民呵呵的长笑,对身边一名近卫将佐说道:“君羡,你有把握单枪匹马冲过这三千铁甲阵吗?”

李君羡面色一窘,老老实实的拱手拜道:“回陛下,微臣不敢妄语……这三千铁甲是陛下亲自挑选的御林军中的饱战之卒,每个人都是上过战场有实战经验的。这样的阵仗,微臣估计普天之下只有三个人敢去尝试冲上一冲。”

“哪三个?”

“翼国公秦叔宝,鄂国公尉迟敬德,卢国公程知节。”李君羡说道,“但是,现在规定不许用杀伤性兵器,就算是这三位猛将冲阵,也无法用瞬杀震慑到敌军轻易辟开血路,因此难度会更大。”

“嗯。”李世民意味深长的点头微笑。

“陛下,请恕微臣直言……”

“有话直说。”

“是。”李君羡拱手拜道,“这些仕族子弟,没几个真正上过战场。他们的个人武艺再高强,也绝对高不过秦、程、尉迟三位。陛下却要他们在三千铁甲的核心取到龙旗,这个……未必太难。”

“呵呵,朕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李世民说道,“表面看来,这是不大可能。就算是秦、程、尉迟三员猛将联手,想要用没有枪头的长枪冲杀进去夺到龙旗,也是很困难的。但这世上最强大的武器并非是铁铸的枪头,而是智慧。朕要的,是一个文武双全、能够随机应变、临机制敌的百骑使。如果仅凭蛮勇就能入选,那朕身边的这个百骑使也未免太不值钱了。”

“原来如此……可微臣也一时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取巧的法子能够冲杀进去夺到龙旗啊,难不成还有人能飞了?”李君羡一脸的迷茫。

“看吧,看看就知道了。”李世民微然一笑,高深莫测。

“呜——呜——”

场中再度响起一遍响彻云霄的金角长鸣,参选的健儿们整齐的浑身一颤,更添紧张。

这第二通号令过后,再待一炷香的时间就要开始冲阵了,大家都在冥思苦想紧张商议,许多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绝望之下甚至有人想要弃权。

“秦三哥,想出办法来没有?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了!”程怀弼焦急的问道。

秦慕白眉头微拧,以手搭沿举目看了一下三千铁甲阵,说道:“这三千甲兵将龙旗围在核心,如同铁桶一般的严实。我们这样冲杀过去就如同以卵击石。不过,他们的枪也是没枪头的,捅不死人,自然也抵挡不住真正强大的冲击……有了!”

“什么办法?”

“跟我来,时间紧迫!”

众目睽睽之下,秦慕白和程怀弼拍马而走,迅速来到军械处,找到管理军械的官员,向他们索要了十匹骏马。按照规则,除了杀人的利器,其他工具和马匹都是可以提供的。秦慕白再开口讨要十串鞭炮——还真是有这样的东西!

秦慕白心中大喜,暗忖:难道皇帝早已准备了这样的道具,只等我们来发现?李世民这哥们太神了!我要不是在《三毛从军记》的电视里见过类似场景,还不一定一下能想得起来!

二人牵着十匹骏马再度回到场中,引起了一片惊讶的喧哗,众人都迷惑不解的看向他们。有些细心人发现了这些骏马尾巴上系的鞭炮,纷纷惊呼恍然大悟。

黄罗伞盖下的李世民也禁不住站了起来朝秦慕白这边眺望。

“陛下,那两个小子干什么呢?”李君羡迷惑的问道。

“哈哈!那该是秦叔宝的三公子秦慕白吧?这小子,果然鬼灵精,没让朕失望!”李世民放声大笑,心情大悦。

“嘭嘭嘭——”

大校场上响起一遍军鼓,震得地面都有些颤动起来——冲阵开始了!

三千铁甲吼声如雷,甲胄反射着阳光,灼灼生辉杀气森森!

秦慕白和程怀弼飞快的将十串鞭炮给点燃了。噼噼叭叭的一片大响火光四溅,好不热闹。那十匹骏马受了惊,发疯似的朝前方铁甲阵冲去!

“啊——”满堂震惊,大声呼喊。

“真是妙计!”

那些站在铁甲阵最前方的士卒们,脸就绿了,纷纷痛声大骂:“混蛋!”

“哪个缺德的家伙想出的馊主意!干!”

怒马奔腾,卷起尘烟无数直朝铁甲阵冲去。这些上过战场的饱战之将,不怕与敌人硬碰硬的厮杀,但没人敢和发疯了的怒马对碰啊!

他们的铠甲虽然结实,也绝对经不起这种怒马的冲撞;手中虽然有枪,但却是没枪头的,捅不死马!

“兄弟们,速速闪避!”

铁甲阵中的军官下令了。瞬间,围得如铁桶一样的圆形军阵,飞快的闪出一个缺口。受惊的烈马疯狂的冲进去,如同一匹利刃将一块蛋糕切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秦慕白心中大喜,剑眉立竖沉声一喝:“冲!”

程怀弼宛如醍醐灌顶,跟着大吼一声:“冲啊!”

二人如同离弦之箭,策马狂奔跟着那群疯马朝阵中冲去。

其他的健儿们纷纷回神,大声嘶吼的紧随冲了起来。

“妙、妙哉!”李君羡哈哈的大笑,“陛下,这小子可是真聪明啊!居然能想到用烈马来做箭头,助他冲阵!那三千铁甲组成的战阵如同铜墙铁壁极难冲破,可是面对这样的一群疯马,他们也是没奈何啊!”

“懂得借物用物,因灵活运用方略的将军,才是好将军。”李世民点头呵呵的笑,“有些人学了一些古人留下的兵法,便自以为胸怀韬略能够纵横沙场所向无敌了。须不知兵无常势水无常情,因地制宜临机克敌的兵法,才是最好的兵法,那是在书本上学不来的——朕欣赏这个秦慕白!”

“杀——”战阵之中,秦慕白嘶声怒吼杀气喷薄,跟着一群疯马卷起的烟尘后面策马狂奔。铁甲卫士们惧于疯马之威,哪里还有不躲闪的?所以实际上,秦慕白一路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就快要冲进核心,来到龙旗旗竿下了。

程怀弼放声大笑:“秦三哥,你真是太聪明了,小弟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笑声未落定,身边蓦然闪过一道白虹,随即听到一声冷笑:“你们是够聪明,可惜,龙旗是我的!”

“长孙涣!”秦慕白心中一堵,看到一员白袍骑士策马从他身边掠过,如同一道疾光清烟。

“混蛋,这厮的马好快!这要被他捡去个大便宜了!”程怀弼恼火的破口大骂。

“快——!”眼看着长孙涣就要冲到龙旗下,秦慕白奋力挥枪重重拍在马臀上。那马受了痛,悲惨的长鸣一声撒蹄疯跑,仍是无法追上长孙涣的那匹白马。

“他妈的,要为人作嫁衣了。这家伙的马怎么这么快?”秦慕白心中不禁有些恼火。

长孙涣一骑当先已经冲到了龙旗下,从旗竿下的兵器架上一把扯起安置在这里的金雕宝弓,哈哈大笑的要拈弓搭箭,要将龙旗射落。

“呼——”一道疾影掠闪,长孙涣手中的长弓不翼而飞!

秦慕白一骑如风从他身边掠过,出手如电将那雕弓抢了过来。

“大胆!竟敢从我手中抢夺雕弓!”长孙涣一张俊美的白脸气得涨红,手中长枪一抖怒指秦慕白,喝道,“还给我!”

“哼!”秦慕白冷笑,将那宝雕弓在手中轮了个半弧就要拈弓去射。

“放肆!”长孙涣大怒,一勒缰绳策马奔杀,就朝秦慕白刺来。

“狂!”秦慕白剑眉一沉,一手执弓一手挺枪,‘喀当’一声将长孙涣刺来的一枪挑开。

长孙涣一击失手策马奔过,脸上露出惊骇神色,心中暗道:这厮枪法好厉害!

“长孙公子,在下来助你!”一声雷吼,黑脸大汉尉迟宝云骑一匹漆黑的大马冲了进来。紧随他后方的,还有五六骑,一起大吼着朝秦慕白杀来。

“来吧!”秦慕白沉喝一声,将雕弓按在马鞍上,手中长枪抖起枪花一朵,不退不避准备应战。

“三哥,俺来帮你!”程怀弼的马慢,匆忙跑进来和秦慕白并肩而战。

长孙涣七八骑,将二人围在核心,一场厮斗眼看就要展开了。

三千铁甲阵被一群疯马撞了个七零马落,其中不乏惨叫四起,好不容易才降伏烈马安定下来。大多数健儿已经都冲到了核心,因此他们的铁桶阵也失去了意义。于是变阵成了一个包围圈,将数十名健儿围在了场中,大家一起来看这场你争我夺的最终好戏。

黄罗伞盖下的李世民呵呵长笑:“好。为将之人,就是要有一颗争胜之心。第一轮的智慧考核看来是秦慕白优胜了。朕倒要看看他的武艺究竟到了什么程度,能否力战群雄力保手中雕弓不失!”

“陛下,这怕是困难吧?”李君羡说道,“他和程怀弼只有两个人,但敌人却是其他的所有人。长孙涣一伙人明显实力更加强大,寡不敌众啊!”

“朕说过了,这个百骑使必须是有勇有谋。光有智慧还不够,还必须有力战群雄而不落败的实力。”李世民意味深长的微笑,“二者,缺一不可!”

“上——”场中,长孙涣一声厉喝,他身边以尉迟宝云为首的六七骑,一起挺枪朝秦慕白杀来。

秦慕白冷笑。

虽然这些人都有些把式,尉迟宝云的武艺更是不俗,六七个人攻杀过来,声势也的确是不凡。

可是他们这些人当中,多半只是花拳绣腿。跟天下猛将秦叔宝、程知节比起来,实在是差太远了!

实际上,拿这些仕族公子们去比对秦、程二人,简直就是对秦叔宝和程知节的污辱。要说一对一,他们恐怕都不是宇文洪泰和殷扬的对手!

秦慕白的武艺,就是被那两个强到变态的巅峰武者,在一次次的实战比试中,活活打练出来的。在吴王府时,一对多的挑战更是家常便饭,再面对这样的对手,真有点牛刀杀鸡之嫌!

“三哥小心,对方武艺非凡人多势众!”程怀弼方才惊呼一声,只感觉眼前一花,秦慕白已然不退反进,策马杀去。

“落马——”秦慕白一声大吼如同晴天霹雳凌空炸响,尉迟宝云等人心中一惊——“杀气”!

“啊——”紧随着整齐的三声惨叫,三名健儿应声落马!

一招之间,秦慕白用他的‘太极秦家枪’挑落三人!

尉迟宝云惊惶的勒马而停,瞪大一双牛眼盯着秦慕白:“你……你叫什么名字?”

“秦慕白!”

“你是秦琼的儿子?”

“闭嘴!家父的名字岂是你能叫的?!”秦慕白双眉一沉目中喷火,厉喝一声挺枪就朝尉迟宝云刺来!

秦慕白的愤怒是有理由的。但凡晚辈,绝不可以直呼长辈姓名,否则便是大不敬。更何况是“秦琼”这样的人,就算是皇帝也一直称呼他的字——叔宝!

第31章 授印封官

枪如毒龙,迅猛刁钻!

尉迟宝云虎眼一眯,怒吼一声迎枪架上。喀当一声挡了个正着。

“力道一般,不过如此!”尉迟宝云正待咧嘴一笑,秦慕白的那柄枪突然如同水蛇一样缠上了他的枪身,顺藤摸瓜诡如蛇信直朝他胸腹间捅来。

天才武者秦叔宝结合了太极拳和自身枪法新创的太极秦枪,遇刚则柔遇柔则刚,刚柔并济借力打力,变化多端鬼神莫测!

“啊——”尉迟宝云一声惨叫,干脆利落的落下马来。虽是没有枪头捅他不死,但这一枪直中膻中穴,也好歹让他岔气半天只能缩着身子在身上打滚了。

剩下的三骑惊呼一声,不约而同的勒马后退,惊悚的看着横挺长枪一脸冷笑的秦慕白。

“我的天,宝云兄是我们当中武艺最出色的了,居然一招都没走过就被挑落下马……”

长孙涣的脸已经白了,握着长枪的手指关节一阵阵发白骨骨作响,吸着凉气怒瞪着秦慕白。

秦慕白迎上他的眼神:“长孙公子,在下有资格拥有这柄雕弓了么?”

程怀弼惊喜的凑过来:“秦三哥,好样的!想不到你的武艺真的如此高强!”

长孙涣紧紧的咬牙,骨骨作响,眼中闪过一抹利芒,突然一挥手中长枪大声吼道:“众位兄弟,秦慕白如此嚣张,我们联手而上并力击之!”

在一旁观战的其他健儿面面相觑,虽然有些人蠢蠢欲动,但却没几个人真的上前来。

秦慕白放声的哈哈大笑:“长孙公子,你这招不灵的。大家彼此都是竞争对手,他们凭什么要受你的利用?就算你们群起而攻我,将我击败,最后的龙旗也轮不到他们来取,肯定只会落入你的囊中。既然如此,他们又何必白忙一场呢?”

“你!……”长孙涣一时语塞,只能怒目瞪着秦慕白,气得有些发抖。

其他的健儿也都不是白痴,心知肚明眼下这龙旗之争,仅仅是落在了长孙涣和秦慕白之间。他们这些人,不管帮哪边都只是个炮灰的下场,怎么也轮不到他们来分杯羹抢这龙旗。

与其这样,还不如坐山观虎斗呢,说不定到最后还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因此,所有人纹丝不动,静观其变。

长孙涣振臂一挥应者为零——这极为煽情的大吼了一嗓子居然没一个人响应,脸色更白了。

秦慕白嘴角一挑,挺起长枪傲指苍穹,大声道:“龙旗,我要定了!谁不服气的,尽管上前来挑战!——长孙公子,你要一试么?”

“我……!”长孙涣被公然挑衅,顿时怒火中烧下不来台。大吼一声策马杀来——“看枪!”

“哼……”秦慕白冷笑。

花拳绣腿。

“呼——”白驹过隙的一瞬间,秦慕白都没有出招,只是眼疾手快的微然一挪朝旁边轻闪,轻而易举的避过了长孙涣铆足全力的凌厉一击。

勒马调头时,长孙涣的心已经凉了半截,彻底死心了。

大家都是行家,用不着将话挑明。长孙涣心里非常清楚——这个秦慕白的武艺,已然远胜他十倍!

若仅仅是武艺出众也就罢了,大不了挑唆众人群起而攻之将他打败;偏却这人智巧百出鬼灵精怪,对他用什么计策好像也不是那么现实。

秦慕白面带微笑对长孙涣微一拱手:“谢长孙公子手下留情。”

长孙涣如同被铁钉钉在了地上,不敢再动分毫。刷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他对秦慕白抱拳回了一礼:“好说,好说。秦兄的武艺的确是非凡。”

秦慕白微然一笑,拍马徐徐而前,朝龙旗旗竿走去。

那些健儿不约而同的勒马朝旁闪避。原本围成的一个圈儿,破开了一条路让秦慕白走了过去。

秦慕白傲然一骑,横枪缓步从所有人身边走过。虽然有人极不甘心的对他怒目而瞪或是蠢蠢欲动,但毕竟没有一个人再敢发作向他袭击。

黄罗伞盖下的李世民呵呵一笑:“敌群丛中单骑独过,无一人敢动。秦慕白这臭小子的确是智勇双全,还有点他爹当年那股子舍我其谁的霸气!”

“陛下,您是打算钦点他为百骑使了吗?”李君羡问道。

“那你看还有人比他更合适吗?”李世民笑着反问。

李君羡朝旁边扫视一眼,低声道:“陛下,长孙涣可是……”

“朕知道。他是朕的妻侄,辅机(长孙无忌)的儿子嘛!”李世民笑了一笑,说道,“但比赛有它既定的规则。朕既然是将它制定下来了,就连朕自己也要去遵守。如果因为长孙涣是朕的妻侄朕就要钦点他,今天这场比武遴选岂非是多余了?有法不遵,如何服众?”

“陛下所言甚是……陛下一向护法守法以身作责,是微臣失言唐突了。”

校场中央,秦慕白弯弓射箭,一箭命中旗绳。高高飘扬的红色龙旗冉冉落下。

“好箭法!”在场许多御林军将卒一起叫好。那些参选健儿个个都没了脾气,只能堵着气,眼睁睁的看着秦慕白翻身下马,众目睽睽之下跳起身来将那面龙旗接到了手中。

“好——”三千兵甲欢声雷动,大声叫好。

秦慕白心中也是欢喜,长吁了一口气。从一名将佐的手中接过木竿,将龙旗穿上高高举起。

“好!看来已经有结果了。”李世民抚掌一笑,“宣秦慕白上前来听封!”

“宣——秦慕白御前听封!”

秦慕白掣举着旗帜,跑到皇帝御前参拜。皇帝近侍上前接过旗帜,李世民哈哈的笑道:“秦慕白,你智勇双全力压众人成功夺到龙旗,朕现在就赐封你为正五品百骑正使,隶属朕直接统率。”

“谢陛下!”秦慕白拜礼谢恩,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总算是成功了!

李世民亲口赦封的同时,他旁边的御用匠人就在紧急的雕刻玺印。娴熟的技艺,一挥而就。马上,秦慕白就当众领到了刻有他名字的百骑使大印,一副皇帝亲赐的朱红色明光战甲、皇帝亲勋卫队长专用的杏黄色战袍,以及佩刀、官袍、官靴等等全副披挂。

既然是皇帝身边当值的人,没有一样装备不是极尽华丽与昂贵,煞是引人注目。

“秦慕白,你现在已经是百骑使了,明天就可以到内宫来当值。从今日起,你就是朕的贴身护卫。六百名百骑由你统领指挥。朕的安全,就全交给你了。”李世民当众宣布。

“微臣一定不辱使命!”秦慕白领了这一批东西,退下就站在了皇帝下手。

“至于剩下的百骑将佐,将由这三千甲兵和今日参观了的爱卿们共同选举,然后交由朕来定夺。”李世民说完,意味深长的一笑,“朕想说的是,今天来参选的健儿,都很不错。最终,不管谁入选谁落选,不管官职是高是低,谁都没必要骄傲也没必要气馁。你们当中的每个人,朕都记在心里了。将来,自有你们的用武之地。”

“谢陛下天恩!”众健儿们山呼谢恩,不约而同的把眼光投向了站在皇帝身边的秦慕白,心中难免羡慕和嫉妒。

长孙涣和尉迟宝云二人就像是吃进了绿头苍蝇似的,脸色极度难看,也不知道怎么才算熬到了最后等皇帝宣布今天的参选结束,这才一言不发的走了。

“长孙兄,咱们跟这姓秦的算是结下梁子了,这厮好不狂傲!”尉迟宝云恨恨的咒骂,摸着胸口,仍是有些疼。

“哼……”长孙涣冷哼一声不作言语,瞥了一眼远处的秦慕白,大步而去。

皇帝将秦慕白留下来交待了一些明天来“上班”的事宜,也放他回去向秦叔宝报喜了。

秦慕白抱着一堆儿东西出来的时候,迎面碰到哈哈大笑的程怀弼。

“恭喜你了秦三哥!你这是众望所归,皇帝也十分欣赏你呀!”程怀弼眼馋的看着秦慕白抱着的衣甲宝刀,都要舔嘴唇了。

“我也就是运气好,再者要不是有你帮忙,我哪能成功呀?”秦慕白笑道,“走,去我家喝一杯!”

“行呀!家父也交待了,让我一定要去拜会秦二伯。”程怀弼爽朗的应承,和秦慕白并肩而走。

出了皇宫,程怀弼低声道:“秦三哥,这回你算是和长孙涣、尉迟宝云他们结下怨啦!”

“怕什么。”秦慕白无所谓的挑了挑嘴角,“公平竞争,技优者胜,我又没使奸耍诈。他们非要作小人之态的记恨我,我也没办法。”

“说得也是,要不是你想出用战马驱阵的办法,咱们所有人都进不得战圈,更别提争夺什么龙旗了。”程怀弼轮了几下眼珠子,又摇摇头道,“可是长孙涣是长孙无忌的儿子呀,长孙无忌现在可是当朝第一巨宦,这个……还有尉迟宝云,他老爹尉迟敬德也是皇帝最信任的将军之一。长孙无忌、尉迟敬德再加上房玄龄、杜如晦,那是皇帝钦封的贞观四大元勋。咱们的老爹可都不敢惹他们哦!”

秦慕白挑了挑嘴角微然一笑,拍拍程怀弼的肩膀:“程兄弟,那是上一辈的事情了,我们管那么多干嘛?我只知道,以后就算是长孙涣和尉迟宝云进了百骑,那也是我的属下。他们敢调皮,那就准备吃不了兜着走。”

“嘿嘿,三哥说得是!”程怀弼笑了起来,“不知道我有没有希望进百骑呢?”

“一定有的。”秦慕白说道,“你是唯一与我搭伴用出战马冲阵计的人,皇帝不可能看不见。再者,你的武艺本来就不俗,再加上程大叔的威名,没问题的。”

“嘿嘿,希望如此。能与秦三哥共事,一定忒爽快!”

两小子回到秦府,发现程知节也在这里。看来他的消息比较灵通,已经将秦慕白夺魁的事情告诉秦叔宝了。

秦叔宝一看到秦慕白二人进来,就放声哈哈的大笑:“好!我儿没给秦家丢脸,好!”

秦慕白和程怀弼急忙上前,各自见了礼。

程知节哈哈的大笑:“秦二哥,俺说得没错吧,你家这小子就是个难得的人才,稍加点拨,就能成大器!那远比我家这不争气的傻小子要强呀!”

程怀弼挠着头嘿嘿的笑:“爹,给俺留点面子嘛……”

秦慕白笑道:“不出所料的话,怀弼兄也能成为副使之一的。”

“应该不差。”秦叔宝抚髯长笑,拍着程知节的肩膀说道,“你儿子也是条好汉,亮儿说得对,这副使怎么也该轮到他一席。”

“难说。”程知节撇了撇嘴,双手一叉腰呼了几口粗气,说道,“皇帝只是钦点了慕白做百骑使,至于副使、旅帅、队正等官职,则由三千甲兵和参观了的官员评选。我说,这天底下哪有‘评选’这种事情?皇帝这明明就是有意把一些人情留下来,做给某些人嘛!”

秦慕白点了点头,心中暗道:但凡牵扯到政治的,没有潜规则和暗箱操作是不可能的。皇帝之所以没有当众宣布确定其他的将佐,当然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回旋和思考的空间。

至于谁做副使、谁做旅帅和队正,那最终还得由皇帝斟酌了参选者的家世背景来确定。打个比方,他总不至于把长孙无忌的儿子淘汰掉,或是只让尉迟宝云去做一个小小的九品队正。

皇帝的这点心思,其他人谁又不是心如明镜呢?选来选去,除了正使这个职位需要公平参选来决定,其他的官职终究是由家世和名望起决定性作用。

秦叔宝抚着长须呵呵的笑道:“程老怪,你慌什么。我虽然没去现场观战,但我知道,参选的人当中最出众的就是你家三郎,外加长孙涣、尉迟宝云二人。这三人如果不当选为副使,那就真是奇怪了。”

“说得也是啊……”程知节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长孙涣,贞观第一臣的儿子,尉迟宝云和程怀弼,鼎鼎大名的将门虎子,个人武艺和本事也是不俗。按照潜规则来分析,皇帝的确有可能如此任命。

“不过……也难说啊!”程知节犹豫了一下,狐疑的看着秦叔宝,说道,“秦二哥,你说皇帝会不会因为几年前的那件事情……”

“应该不会。”秦叔宝淡然微笑,“皇帝的心胸不至于此。任何时候,他的眼睛都是雪亮的。这么多年过去了,相信他也应该将那件本就跟我们不相干的往事,遗忘了。”

“但愿如此……”

第32章 大唐皇宫

一夜之间麻雀变凤凰,秦慕白由小小的亲王府七品校尉,觐升为皇帝身边当差的五品百骑正使,秦家的一家子人自然都是高兴异常。

午时,秦通和秦斌哥俩特意回家给三弟祝贺,秦家摆了一场家宴,一家人加上程家父子把酒言欢颇为欢娱。

最高兴的自然是刘氏和秦霜儿。她们娘俩一直就把秦慕白当作是生活的核心,现在他有出息了,二人颇有扬眉吐气有了依靠的感觉。

傍晚,喧腾了一天的秦家才安静下来。秦慕白照例到后院练习枪法箭术,并没有因为一朝得势而得意忘形。

秦叔宝从旁观摩指点,练足了两个时辰,已是月明星稀甘露降临,秦叔宝才叫他停下来。

“三郎,明天你就要到皇宫当差了,一会儿抽个空,先去吴王那里说一声。”秦叔宝说道,“虽说皇帝的旨意大于天,用不着征求吴王的同意了,但礼多人不怪,你去交待一声总是好事。来去明白,方为大丈夫处世之道。”

“孩儿明白,稍后更衣马上就去。”秦慕白拱手道。

“还有。在皇帝身边当差,谨记两个原则。”秦叔宝竖起两根指头,正色说道,“其一,多听,少言;其二,多做,少说。”

“是。”秦慕白拱了拱手,“言多必失的道理,孩儿自然明白。在皇帝身边做事,自然风光无限觐升的机会也会更多,但是伴君如伴虎,小心方才使得万年船。”

秦叔宝眼角绽闪出一抹精光,抚髯点头:“很好……看来你的见识,已然超越与你同龄的一些人,倒是为父多虑了。”

秦慕白心中略紧,拱了拱手没有回话,心中暗道:知子莫若父,我这次回来发生了这么多翻天覆地的变化,父亲一直看在眼里却从来没有质疑过……他虽是个武夫,但心思也挺细密的啊!

练完了武,秦慕白更了衣去了一趟吴王府。王府大门口当差的正是宇文洪泰,见到秦慕白就高兴得手舞足蹈。原来,秦慕白被赐封百骑使的消息,早已是不胫而走传到吴王府了。

秦慕白和宇文洪泰等众兄弟述聊了片刻,便进府求见吴王。李恪今天既没有欣赏歌舞也没有早早躲进房间与娇妾欢娱,而是正坐在大堂上,仿佛刻意等秦慕白似的。

“慕白,我就知道你会来。”看到秦慕白走来,李恪展颜一笑站起身,上前来对他咧嘴一笑,“不出所料,你果然有能耐!皇帝亲勋卫队的最高长官百骑使……那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恭喜你了,慕白!”

“谢殿下!”秦慕白拱手拜道,“在下能有今天,全托殿下的提携与鸿福,因此是特意前来谢恩的。”

“谢恩就不必了,你我兄弟,还用得着这么客套吗?”李恪呵呵的笑,伸手拍到秦慕白的背上,“走!”

“去哪里?”

“来了不就知道了!”李恪笑得神秘,一挥袍袖大步朝外走去,秦慕白只好跟上。

月光之下,二人走到吴王府后院的马厩附近。

“来人,将那匹汗血宝马牵来!”李恪下令,一名马夫领了诺,从马厩里牵出一匹浑身火炭一般的雄伟骏马。

秦慕白的眼球第一时间就被吸引了。来到大唐许久,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高大健硕的宝马!

李恪走上前,呵呵直笑的抚着骏马的脖颈,说道:“怎么样,慕白?这是我王府里最值钱的一样宝贝了。皇帝陛下征战天下,曾骑乘六匹宝马,号称‘六骏’。其中一匹,名曰‘什伐赤’,是一匹浑身如同火焰的红色宝马。”

“难道这就是什伐赤?”秦慕白惊问道。皇帝骑的马,也能赏赐给吴王么?

“当然不是。”李恪微笑,“陛下极爱马,也是相马的大行家,还曾为六骏写过诗。‘骏骨饮长泾,奔流洒络缨。细纹连喷聚,乱荇绕蹄萦。水光鞍上侧,马影溜中横。翻似天池里,腾波龙种生’。陛下骑的龙驹,怎么可能轮落到这里。实际上,什伐赤在陛下登基后几年,就老死了。这匹马,正是什伐赤与一匹血统正宗的汗血宝马杂交后所生的后代。”

“怪不得如此雄伟!”秦慕白惊叹道。相马,他曾听秦叔宝略说过一二。耳如撇竹,眼如鸟目,颈长体健的马,多半就是好马。而眼前这匹马,比一般的马都要高大健壮不少,后臀部位还有一些细条的花纹——这正是血统纯正的西域野马的标志!

在大唐这样的时代,马匹,就如同现代社会的车辆。这样一匹血统纯正的汗血宝马,其价值几乎就相当于是一辆限量版的布加迪威龙!

而且,就算是有钱,也未必买得到!

对于将领来说,马匹的意义犹为巨大。三国时吕布为了一匹赤兔马背叛丁原,就是最好的证明之一。

“宝马赠英雄,它圈养在我这死气沉沉的王府里实在是太可惜了。”李恪拍着马颈转过头来微然一笑,“它是你的了,慕白。”

“什么?”秦慕白略吃了一惊,“殿下,这么贵重的礼物,在下可不敢生受!”

“怎么,嫌弃?”李恪笑道,“这次回京,其他人都避得离我远远的,你也要与我撇净干系,连我赠送的礼物也不肯要?”

“不……在下不是这个意思。”秦慕白拧了拧眉头,说道,“只是,这匹马既然是皇帝陛下赐给你的,我又怎么好去骑乘?这岂非就是僭越了?”

“这不是皇帝主动赏的。”李恪笑了一笑,随意的说道,“两年前,我奉命平息了一次雍州某县因粮荒引起的民乱,陛下要赏赐我,给封邑钱粮。我怕我的封邑超过了其他的诸王引人嫉妒,因此推辞了,主动找陛下索要了这匹马抵了赏赐。时隔两年恐怕连皇帝也不记得这样的小事了,因此,我要将它送给谁都没关系。”

“殿下睿智。”秦慕白拱手拜了拜,心道:树大往往招风,低调行事不失为上上之举。有功索赏,也不会让皇帝对李恪的用心有别的猜疑。李恪,的确是在苦心孤诣的韬光养晦。

“现在我一个闲散的皇子,这样的好马拿来全无用处,只能让它老死在自家后院的马厩里,且不可惜?”李恪微笑道,“今天的比武我都听说了。当时,长孙涣仗着马快,险些把功劳从你手中抢走,这岂不气人?以后你就是百骑使了,你的座骑怎么能比属下长孙涣的还要差呢?收下吧,别推辞了。”

“那就……多谢吴王殿下了。”秦慕白只得收下。

“此马极通人性,名为‘火云’。”李恪摸了摸马颈上流苏一般的火色棕毛,将马缰扔给秦慕白,“从今天起,你就是它的主人了。上马,骑给我看!”

秦慕白接过缰绳拿起马鞭,一翻身骑上马。那马急躁的前后挪着步子,鼻子里打着响鼻,还不停的用头颈去蹭李恪,看似颇为不安和不舍。

“呵呵,这马我养了两年,和我感情倒是挺深。慕白你看,它知道我把它送给了你,有点舍不得离开,要流泪呢!”李恪抱着马头轻抚着它的面颊,低语道,“去吧,火云,宝马配英雄,他才是你最好的主人!”

火云悍然扬起头,猛的发力人力而起长长的嘶鸣。

秦慕白始料不及被吓了一跳,幸得反应够快没有被掀下马来。

“殿下,此马与你感情如此深厚,在下真是不忍夺人所爱了!”秦慕白就要跳下马来。

“不。它是你的。”李恪猛一挥手,坚决的说道,“正因为它通人性有情意,所以才是一匹真正的好马。你若惦着我们的情谊,就善待此马,和它并肩书写属于你们的传奇去吧!”

说罢,李恪突然一挥手,一巴掌拍在了火云的马臀上。

火云长嘶一声,撒蹄就跑。

快如流星,猛如奔雷!

“真是好马!”秦慕白心中一凛,全神贯注操纵马匹。

“时辰不早了,你不用下马直接跑出王府回家去吧!”李恪哈哈大笑的说道。

“谢殿下——”

余音袅袅,秦慕白人马如风,消失在王府后院。

李恪背剪起手微踱着步子,仰头望月轻挑嘴角微然一笑:“宝马赠英雄,火云啊火云,你终于遇到了最合适的主人……但是慕白,你找到你最真正的伯乐了吗?”

翌日,黎明。

秦慕白比平常还早了半个时辰起床,自己在房里折腾了好大一阵,才将铠甲战袍穿戴整齐。然后匆匆吃了一些下人提前准备好的早点,来到马厩牵上火云,准备去皇宫,第一天上班。

秦叔宝也起得挺早,在前宅院圃里打了一阵太极拳,见到秦慕白牵马走出来,轻抚须髯老眼一眯,说道:“李恪送的?”

“是……”一眼就被秦叔宝看穿了,秦慕白只好承认。

“唔……去吧,时辰不早了。”秦叔宝点了点头,说道。

“孩儿告辞。”秦慕白牵着马出了门,秦叔宝的眼神一直落在那匹马身上,仿佛若有所思。

皇帝昨天交待了,虽然秦慕白已经可以正式上任成为百骑使,但是近一两个月内基本上不用他准时准点的贴身护卫。这段时间他要做的事情,就是——练兵。

新招来的六百名百骑军士,还是一块块的璞玉,需要雕琢。而且现在,其他的百骑军官也还没有确定,秦慕白今天进宫,不过是去皇帝驾前听取一些交待。

纵马走到皇城朱雀门前时,秦慕白翻身下马。看到许多的官员的马匹和官轿都停在这里,依次向守门士卒出示宫凭告身,才能陆续进宫。

也有一些官员,显然是守门小卒认识的,或者是来头极大,没有验看官凭告身就直接走了进去。但是,没有一人乘轿或是骑马而入。

秦慕白排着队走过去出示官凭,小卒先是打量了秦慕白一眼,显然是感觉到面生。查看官凭后他顿时肃然起敬换了脸色:“原来是秦将军——陛下已有御旨下达,凡百骑军官不受任何军府节制,可骑马坐轿自由出入皇城。秦将军,请!”

左右的其他一些官员发出一阵低低的嘘声,纷纷扭着头侧着身来打量秦慕白。

“他就是秦慕白?昨天被皇帝赐封为百骑使的那个?”

“听说是秦叔宝的三公子,居然还这么年轻啊?好英武的后生!”

“啧啧,前途无量啊!”

能进皇宫办差的京官,官品可都不低了,如此一番议论品头论足,让秦慕白心里有点泛窘。收回了官凭,他牵着马走进皇城,也不多想,翻身骑上马,直接朝皇城太极宫而去。

大唐皇宫,以太极宫为主体。进了皇城朱雀门,就是一条通往太极宫的承天门大街。大街左右,分别是十二卫军队卫所、尚书省、太常寺、御史台、将作监等“府台监寺”各个衙门。

承天门大街的尽头,便是太极宫入口承天门。太极宫内,就是现今大唐的政治中枢了。有皇帝议政的宫殿太极宫、武德殿,以及门下省、中书省等宰相办公的机构,以及皇帝智囊团编书议政的弘文馆,和为大唐中枢机构提拱后备人才与智力支持的舍人院等等。

这里,就相当于整个大唐王朝的大脑。

而秦慕白这个百骑正使的职责,就是与皇帝寸步不离的保护。以后皇帝若是在太极宫来上早朝议政,他就要率领百骑从旁护卫。以前,皇帝上朝由金吾卫保护;皇帝在皇城其他地方(比喻说在后菀游乐),则由监门卫保护;如果出行远游,则是由左右卫保护。现在,皇帝有了一支贴身不离的保镖部队——百骑。

今日的早朝已经结束,皇帝约秦慕白在辰时末于大明宫含元殿觐见。

大明宫在几年前还叫永安宫,是李世民专为李渊养老修建的。两年前李渊去世后,这座庞大华丽的宫殿就成了李世民休憩的地方,并没有拿来作为议政的政宫。

也就是说,现在的大明宫就是李世民的后宫。除了一些宦官宫女,也就只有秦慕白这样的人能进去了。

站在大明宫丹凤门前,秦慕白不禁笑了: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要留在大明宫里,贴身保护皇帝……还有后宫的那些美*了。

三千粉黛春色无边,对我这么一个血气方刚的爷们来说,真是个莫大的考验啊!

第33章 新官上任

巧不巧的是,今日丹凤门的守将,正是秦慕白的大哥秦通。他是左监门卫五品中郎将,也就是把守皇宫城门的城门郎。别小看这个小小的城门郎,职位虽小权秉也不大,却是关乎皇帝存亡的利害所在。当初李世民在玄武门之变时,若不是玄武门守将常何倒向他,历史会如何发展还真是未知。

“三弟今日第一天来当值吗?还不错,容装整齐精神焕发,是我秦家千里驹好男儿。”长兄秦通生得虎背熊腰,比秦慕白还要高半头,哈哈大笑的拍着秦慕白的肩甲,“这铠甲真不错。听说你这身铠甲,可是去年皇帝特意交待少府监甲坊署定制打造的,全天下只有你这么一身儿。瞧,这肩甲轻薄透亮又结实,胸甲都能映出人影来。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丝无缝又不显得庸肿,远比一般的明光甲都要华丽结实几分,穿在身上火红如奔腾的烈焰。再加上这一身儿皇族御用的杏黄战袍,这走到哪里都是最显眼的。”

秦慕白笑道:“大哥,你就别寒碜我了。小弟是将军来的,可不是来开屏的孔雀,你怎么只注意我外表呀?”

“哈哈!那是!咱家三郎文武双全多才多艺,那不是盖的。”秦通爽朗的大笑,拍着秦慕白的肩膀,“进去吧!皇帝就在含元正殿。唔,你就不用在此卸剑了。皇帝有特旨,百骑使可持兵近驾。”

“谢兄长,小弟进去见驾了。”秦慕白拱手施了礼,走进丹凤门。

唐律严格规定,私自携带兵器靠近皇帝,罪同谋叛。早年最受皇帝信任恩宠的长孙无忌,因为一时大意在进宫时忘了解下配剑,结果酿出了若大的一段风波。虽然皇帝对他这个舅兄不予计较,但御史们不肯放过,结果就连长孙无忌都差点被弹劾,戍宫的将军也受到了惩治。现在,皇帝下旨允许百骑使带刀侍驾,无疑是对秦慕白许下的一项重大特权,以示信任与恩宠。

新建的大明宫含元殿,气势恢弘非比寻常。龙尾道的千级长阶如通云端,殿前也有军士把守。守将,便是皇帝目前最为信任的心腹大将,左监门卫大将军李君羡。

李君羡在隋末争霸时曾是王世充的部将,在李世民征讨天下时率众归降大唐,从此便一直跟随在李世民左右护驾,立下赫赫战功。李世民登基后不久,便直接将皇宫禁卫军交给了他统领,成为皇帝御前护卫的大将。

要说李君羡,跟秦叔宝也有一段交情。除了曾经一起在秦王府共事于秦王李世民,贞观初,秦叔宝任左龙武卫大将军,和右龙武卫大将军程知节各统领一半的皇城禁卫军。李君羡当时就担任左龙武卫将军,是秦叔宝的直嫡手下与左膀右臂之一。

李君羡看到秦慕白走上龙尾道,便上前了几步,远远的对他笑道:“原来是秦将军来了。我说,怎么没见过谁穿过这么亮眼的衣甲呢,原来是百骑使秦慕白!”

“李将军取笑了。”秦慕白上前抱拳还礼,“陛下可在殿中?”

“就在这殿中御书房,你自己进去见驾吧。”李君羡上下打量秦慕白两眼,眼中神色亦喜亦忧似有些复杂,点了点头道:“后生可畏,一代更胜一代啊!”

“李将军才是我们这些晚辈的楷模,晚辈早晚都要聆听将军教诲,还请将军不吝赐教。”秦慕白抱拳道。

“好说,好说。”李君羡呵呵的笑,“去吧,皇帝今天专程招见你,必有要事,别耽搁了。”

“谢李将军,晚辈先行告退。”秦慕白面带微笑的抱拳施了礼,朝宫殿中走去。

李君羡看着秦慕白的背影,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老喽,不如年轻人!光是这容姿气度,这年轻后生就胜我数倍……陛下身边,也是该换一茬儿人了。”

秦慕白走进这含元殿,颇有点眼花缭乱的感觉。这座新建的宫殿,就是大明宫的主殿。平日里皇帝就在这里批阅奏表或是休息养生。宫中的陈设布置,极尽华丽与炫目。其实,李世民一直都是个挺节俭的皇帝,当初这座宫殿是为了孝敬他父亲李渊建的,因此极尽华丽之能事,比起庄重大气的太极宫来,大明宫更显得贵气充盈,皇家的富贵气息展露无疑。

一名执事宦官领着秦慕白,在庞大华丽的含元殿中穿廊过巷走了半晌,方才领着他在后殿一处宅前停下,说道:“秦将军请自行前去参驾,陛下就在这书房之中。”

“有劳公公了。”秦慕白轻吁一口气,正了正衣冠,准备叩门参驾了。

从进入朱雀门开始,他就感觉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长安城里,一片安详与繁荣景象,大体让人的感觉是轻松和谐又比较随意宽松的。皇宫大内,则是庄重肃穆严谨有度,奢华富丽有余,却又不显得靡靡庸俗,颇有一股浩然正气在回荡。在这皇城里的每个人,上至朝臣大员下到小小的宦官宫女,没有一个人不是积极主动又自信乐观,充满了蒸蒸向上的活力。

所谓汉唐精神,‘积极、乐观、自信,奋发’,就是其中不可缺少的部分。管中窥豹,贞观大唐的气象在这皇宫里显得犹为突出。托一些辫子导演的鸿福,秦慕白曾经看过不少的清宫电视剧。不管这些戏如何粉饰,秦慕白总能从中嗅出浓厚的奴性味道和腐朽破败的沉闷气息。估计若是在那样的皇宫里当差,三五年下来铮铮男儿也要变成阉人一般的奴才。

御书房前有八名卫士值守,看到秦慕白带刀近前显得有些惊讶,例行公事的询问后,一名宦官入内通报,秦慕白便被宣进了书房。

书房之中,摆设却是极为简单。没有秦慕白想像中的锦绣绒毯和奇珍异宝,有的只是两个大书架,一个火盆,一榻一书案。李世民身穿宽松舒服的锦袍,坐在火盆旁随意的翻看一本书籍。

秦慕白入内参拜已了,李世民放下书微笑:“免礼。慕白,今日第一天来到大明宫,感觉如何?”

“感觉很不错。”秦慕白回道,“原来陛下不仅仅是治国得法,御下亦得妙方,整座皇城之内朝气蓬勃,富而不骄贵而不奢,人人勤勉知礼法谨有度。微臣感受颇深。”

“说得好。”李世民微笑道,“成大业者,以人为本。这是朕一贯坚持的做法。所谓上行下效,要想约束好下面的人,自己就要先做出表率。一个家庭如此,一支军队如何,一个王朝,也是如此。”

“微臣受教了。”秦慕白拱手应过,心道:皇帝这是在教我怎么御下,治理百骑这支军队。

“慕白啊,朕今日特意抽出时间来单独召见你一人,为了三件事情。”李世民说道,“其一,是与你谈谈关于百骑的训练。说说你的想法。”

“是。”秦慕白早有腹稿,想了想,说道,“陛下,微臣没有带兵的经验,如何训练兵马并不擅长,因此想陛下指派熟练的老将作为指导。不过,微臣在担忧一件小事。”

“说来听听。”

“微臣担忧的是,这六百名百骑将士和军官,全是来自于富足的仕族家庭。”秦慕白说道,“其中应该不乏有人,从小养成了骄奢*和懒惰乖张的习惯。如今进了百骑到陛下身边当差,更有了骄傲的资本。微臣以为,治理这支军队的首要,当在治心。”

“说得好。”李世民抚掌一笑,“这也是朕一直在担心的问题。这些仕族子弟相对于平民子弟,从小接受的教育和训练要好得多,整体的素质要强上数倍,这是朕看上他们的原因。与此同时,他们身上的弊端,也是不可不防。说说你的想法,打算如何治心?”

“微臣的想法很简单,实行竞争淘汰机制即可。”

“如何一个竞争淘汰法?”

“回陛下,是这样的。”秦慕白便说开了,“百骑不是有六百人的名额定制吗?大可以按三个月或者半年为期进行考核,裁汰一部分。每一名士兵和包括微臣在内的每一名将领都接受道德、军事、文化等各方面的评审考核,定期淘汰一批落后的不合格者,再补充新鲜的血液进来。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微臣认为这才能保持百骑的蒸蒸向上,克服仕族子弟们的骄横之气。”

“说,说得好。你这个想法,与朕不谋而合!”李世民哈哈的一笑,“秦慕白,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居然能有如此见识,不容易。这件事情,你马上就可以着手去做了。至于平常的训练如何进行,朕已经任命李君羡暂时兼任百骑长史,让他来帮你。你有不懂的地方,就跟他学。朕就跟你约定,以三个月为期,到时进行百骑考核淘汰。到时候不管是谁,只要是评审不合格的一律裁去。这个你不必有思想包袱,怕得罪人而畏手畏脚,朕会摆明立场支持你。”

“多谢陛下!”秦慕白拱手应过,心中不禁冷笑一声:长孙涣、尉迟宝云,我这已经先下手为强了。这一道金箍咒可是皇帝赐下的了。希望你们到时候不要跟我调皮抬扛。

“第二件事情,就是确定百骑军官的人选。”说罢李世民拿出一份纸笺来,“你看看,有意见么?”

“陛下……这个微臣就不必看了。”秦慕白没有去接,拱手道,“大事由陛下定夺即可,微臣不敢僭越。”

“没关系,看看无妨。”李世民微笑道,“这些人以后都是你的同僚下属,你先做到心里有数才好。”

“谢陛下。”秦慕白拱手接过,扫了一眼名单。不出所料,三名副骑使分别是长孙涣、尉迟宝云和程怀弼。其他的将佐,也多是三十岁以内的年轻人。

“回陛下,微臣没有意见。”

“这就好。”李世民笑道,“我贞观大唐,讲求的是同心同德,上行下效。你身为百骑使,要团结好百骑里的每一个人。不能闹矛盾,不可以搞分裂。当然,也不能让百骑当中的任何人骑到了你的头上,对你颐指气使。将者,军之魂。你秦慕白的能耐如何,将决定这一支百骑的实力与风貌。慕白,你可别让朕失望。”

“陛下放心,微臣一定不辱使命!”秦慕白正色拱手应过,心道:我算是听出皇帝的弦外之音了——要是连属下都镇不住,那就是失败。可别因为有几个‘来头不小’的手下就畏首畏尾,放开胆子去做。

“好,这个朕会翘首以待。”李世民说道,“第三件事情,也是最为重要的。百骑是一支新军,虽然经过了严苛的挑选才组建起来,但仍难保其中良莠不齐人心不统一。朕这里制定了专为百骑量身定制的军规。你务必在这三个月之内,让每一名百骑都学会领悟,并牢记在心。”

说罢,李世民递来一本厚厚的折子。

秦慕白接过匆匆翻看一眼,心中大致明白——这除了是军规,更是一本政治教育的教材。也难怪,皇帝的亲勋近身卫队,进行政治洗脑是必须的。这支军队,能力如何其实是次要的,忠诚才是李世民最为看重的。

难怪他说,这一件事情是最为重要的。

“微臣领旨。陛下放心,微臣会让这些军规,烙进每一名百骑的骨子里,至死不渝。”

“很好。你很聪明,有悟性,朕十分期待你将这支百骑打磨成一支真正的皇家雄师。”李世民呵呵的笑道,“三个月后,百骑正式接手朕身边的防务。从那时候起,朕身边仍会有监门卫、金吾卫以及其他军队护驾。但是不管其他的军队如何更换,百骑却始终是离朕最近的。你不要让朕失望。”

“是!”

“去吧。殿外找到李君羡,他会领你到百骑军营中,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李世民面带微笑打量着秦慕白,略顿了一顿,说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朕给你一道特旨,如有要事,你任何时候可以直接进宫来向朕汇报。不下马,不卸剑,皇宫禁内任何角落,你可畅行无阻。”

“谢陛下!”秦慕白拱手正拜,心中却无厘头的闪过一个诡异的念头:后宫春色无边,你这不是引狼入室吗?咳……

第34章 先入为主

百骑的驻地和训练营,都在太极宫玄武门,就是那个李世民导演了一出重大宫廷政变的地方。以往,从这里进入皇宫将直接面对皇帝生活的后宫,因此是个防守的薄弱地带,也是个咽喉所在。

如今,这里正由李君羡所统率的左监门卫所镇守。百骑的驻地,是一排新修起的居舍富丽堂皇,仍新的油漆和湛亮的琉璃瓦,无处不显露出一股子贵气。

“慕白,皇帝对百骑是非常重视的。你看看这新修的将士居舍,那比任何御林军的都要好。因为你们是陛下的亲勋近卫,因此无论从哪方面讲,都必须是最出色的。”李君羡指着那一排军武宿舍对秦慕白说道,“看看你们的居舍,哪怕是普通的百骑小卒的待遇,也不比许多将领差了。四人一舍,每舍专配一名杂役一名宦官伺候。有专人喂马、送饭、打扫庭院。你们这六百名百骑,配备的杂役火夫却有一千余人。这么多人伺候着,想必这天底下,恐怕也只有百骑的兵这么不像兵了。”

秦慕白算是听出来了,李君羡虽然说得比较轻松随意多半像是在调侃,但带有一丝酸味儿。同行是冤家,李君羡统领左监门驻守太极宫玄武门这个咽喉地带多年,也没有得到这样的待遇。

“既然待遇这么好,我想,我们的职责和任务也是很艰辛的。”秦慕白如此说道。

“你明白就好。”李君羡公事公办的面无表情,拿出一份折笺递给秦慕白,说道,“你先看看,这是我听了皇帝旨意后,为你们百骑制定的训练计划。”

秦慕白接过来看了一眼,心中不轻不重的抽了一口凉气!

这分明就是一份“杀人计划”!

训练表中,将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做了精确无比的规定。从黎明起床到夜半宿寝,每一刻都安排得相当“充实”。这让熟悉21世纪军营的秦慕白,都感觉有些惊诧——这分明就是魔鬼式的训练!

再加上皇帝给百骑制定的那若干军规和洗脑的政治教条,可以想见,百骑以后会是这样的一支部队:绝对服从一丝不苟、铁血无敌视死如归,一群最高调的巅峰保镖和最华丽的杀人机器。

“怎么,你怕了?”李君羡挑了挑嘴角,笑得有点冷。

秦慕白轻巧的合上折子双手剪背踱了几步,微然一笑:“请问李将军,我可以提意见么?”

“当然可以。”李君羡公事公办的正色说道,“皇帝陛下有旨,你是百骑主将,我只是个辅助你的长史。大事仍是由你来做主。”

“那好。这其中的一些训练科目,我要做些调整。”秦慕白顿了一顿,转头看向他,“可以么?”

李君羡眉头略一皱,若无其事的微笑:“当然可以。反正最终,都是要由皇帝来过目的。”

秦慕白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心想:看来皇帝毕竟还是对我这个新人不放心。说得好听派一个‘老成的有经验的’将军来辅佐我,实际是想在最初监督我甚至是架空我。也难怪,百骑是离皇帝最近的亲勋部队。皇帝对我并不十分了解,怎么就会放心真的将他的身家性命交给我呢?

其实秦慕白心里嘀咕的,倒不是如何跟李君羡争恩夺宠,怎么样去赢得皇帝的信任。实在是这李君羡制定的训练计划太过‘不科学’。

比喻,午饭过后只有一炷香的休息时间,马上就投入大运动量的翘关力量训练。这就算是练出力量来了,肠胃也坏了。不懂得休息就不懂得工作,一味的狠和苦哪里练得出真正的勇士。而且,这些训练科目也太过于传统,跟大唐其他军队的没有任何两样。就算这些百骑将士的素质的确是高于其他普通士兵许多,照这样的方法训练,最终能有什么特别出彩的呢?又有什么资格独树一帜来担任皇帝的亲勋近卫呢?

所以此刻,秦慕白的心中已经有了一套详细的训练计划,当然是从国防科大和现代军队里学来的。加以改选让它们适合大唐军队的现状,那就可以了。

皇帝不是需要一批真正的“中南海保镖”吗?行,我给你一批特种兵!

李君羡带着秦慕白在百骑营在里逛了一圈,然后就将六百名士兵集中了起来。百骑的军官当中,除了秦慕白这个百骑正使,其他的军官都还没有落实上任。秦慕白心想,皇帝这也算是用心良苦。让秦慕白这个头儿最先上任,和士兵面前竖立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这对他以后收拾人心统一队伍是很有好处的。

毕竟,长孙涣那些人的背景很强大,在仕族子弟当中拥有的人望和影响力,暂时也不是秦慕白能比拟的。

“陛下说了,大约七天后,其他的军官才会统一上任。”李君羡说道,“因此,你务必在这七天之内熟悉你手下的这些人。我要提醒你的是,这六百人,哪怕只是个小小的士兵,可能也是大有来历。因此他们当中,多半一些人是心高气傲的。你要收服他们,很难。这是个巨大的考验。”

“没个性的男人不是好爷们儿,不骄傲的兵不是好兵。”秦慕白微然一笑,“这些人都是有背景同时也是有本事的。但是背景护不了驾杀不了敌。他们既然进了百骑,就该把背景之类的东西统统扔到一边。百骑,需要的只是他们的本事。做不到的,就滚蛋。”

说罢,秦慕白凝眸看着李君羡,面带微笑,神情淡定却坚决。

李君羡略一怔,点了点头:“那你放开手脚去做吧!”

六百名士兵站成整齐的方队,不约而同的看着他们的最高直嫡长官——秦慕白。

六百个人,六百种不同的眼神。其中有羡慕,有嫉妒,有不服,也有期待和仰慕。秦慕白几乎从他们的眼神中,品读出六百种不同的心思。

“现在要做的,就是统一他们的心思。”心中想定后,秦慕白上前一步,拿出李世民给他的军规册子扬了一扬,说道,“兄弟们,咱们不废话。能进到百骑的,都是有见识也有本事的人。咱们是来干什么的,想必大家心里都清楚。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今天第一次见面,咱们不说豪言壮语不攀交情更不搞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杀鸡儆猴。这里是皇帝陛下亲赐的百骑军规。我希望大家每一个人都将它牢记于心,铭刻于骨。军令如山法规无情,今后不管是谁,只要他犯了这些军规,一律依法严惩。”

六百名士兵顿时整齐的身型一震表情肃然,万没有料到这个百骑使会用这样一个开场白。

这头一件事情,就是给每个将士下了一道紧箍咒。愿意要戴上,不愿意也得戴上。

说罢,秦慕白唤来了李世民配给百骑的几名文官书吏,让他们将军规拿去抄写六百份,做到人手一份。另外,在军舍和训练场上,也用碑帖的方式竖立军规。让所有人耳濡目染,潜意识里铭记这些军规,不可越雷池半步。

“三天后,进行军规的书面考试。本将自己也会参加,到时会请李长史来监考。”秦慕白说道,“所以,三天之内,大家务必将军规倒背如流。考试不合格的,就可以卷起铺盖回家了。”

“啊?……”众军士一片哗然,世上还有这等事情?

于是,一大片惊悚又质疑的眼神投向了秦慕白,其中自然不乏许多不满。

李君羡也略皱了下眉头,低声道:“秦将军,你这未必太过了?……唔,我的意思是,你这样轻易的就开除一名士兵,未免难以服众。”

秦慕白明白李君羡和这些士兵眼神中表达出来的意思。这些人都是有来历有背景的,又好不容易千里挑一进了百骑,这说开除就开除……你秦慕白有这个权力吗?

微然冷笑,秦慕白心道:都在等着我的解释么?笑话!什么都要解释给你们听,那你们个个都是百骑使了。

“本将令出如山,绝不更改绝不循私绝不枉法。因此兄弟们务必牢记并履行。”顿了一顿,满场已是寂静,秦慕白大喝一声:“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稀稀拉拉的回应声。

“大声一点!”

“听清楚了!”

“整齐一点!”

“听、清、楚、了!”

“这就对了。”秦慕白微然一笑,“三天后的这个时辰,进行军规考试。缺席者以自动弃权并以逃兵论处。现在散伍。”

“诺——”众军士们整齐的应了声,纷纷离去,没人再低声嘀咕叽叽歪歪了。

李君羡在一旁静观,斜睨了秦慕白一眼眉头深皱,心道一声:这小子够狠,又有城府,年纪轻轻却是个厉害角色,怪不得皇帝一眼就相中了他!

“李将军,这三天我就住在军舍里了。这三天的日常操练就拜托你来主持一下。我需要一点时间做些重要的事情。”秦慕白说道。

“这没问题。我本来就是来辅助你做这些事情的。”李君羡点头应道,心中却在想:你是要去拼命背军规,怕自己到时候考不过了出糗下不来台吧?

第35章 收拾人心

秦慕白没有和李君羡多说废话,来到了自己的百骑使署衙中。

现在大唐的皇城禁卫军,都属‘北衙’统领,衙署统一设在太极宫承天门外。只有百骑这支特立的部队,在皇宫内部有了这样一处特殊的军队‘衙属’。

衙属不大,结构却是非常严整。次递的四进厢房,分别是三名副使的办公室。正使院在最后,除了议事的大厅、办公的书房,还有寝居室。配备了几名文吏和宦官和数名杂役专门伺候。长史司马等文官的办公室,也就在旁边。

大厅很宽敞,顶悬琉璃灯脚下青绒毯,木壁生光几案无尘,最为醒目的是正位后方的大屏画,一只雕刻在铁板上的巨大金色麒麟!

十二卫大军,每一军都有自己的兽图象征,有的是虎,有的是狮,再或者雄牛鹰隼之类的。而百骑的兽图,居然是与龙凤齐名的瑞兽麒麟。

那一只金光闪闪威猛不凡的瑞兽,给这间正厅平添了许多不怒而威的凛然气势。让人一走近这室中,就有种庄严肃穆精神为之一振的感觉。

小小的衙属,处处透着庄严浩大的皇家瑞气。可见李世民的确是对这支百骑相当的重视,每一处细节都不曾忽略。

百骑使的书房,既是待客和议事的安静所在,也是秦慕白平日里料理公务和读书休憩的地方。房间不大,布置得和李世民的书房有些类似——简约,整洁。

房中最多的就是书,除些之外就只有简单的桌椅案几了,这和大厅的威严大气与富丽堂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秦慕白倒是能理解皇帝这么布置的用心——书房,就是用来求学治学的地方,潜心严谨为上,不需要花俏粉饰。

大致翻略了一遍,书房里的书除了一些经史子集,另不乏兵法阵图与典章札记等。其中有许多,都是秦慕白一直在苦寻却没有找到的珍本。

“不错。以后可以有个潜心读书的好地方了。”

对这一切,秦慕白都非常满意。略作参观后,秦慕白在书房坐下来,开声唤道:“来人。”

“卑职百骑记事参军童文海,见过秦将军。将军有何吩咐?”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进了书房应道。

童文海是这百骑署衙的文吏之一,是皇帝指派来的,专门负责管理秦慕白手边的文书的书记官儿。虽是小小的八品官,作用和职能却是巨大,相当于秦慕白处理文事的左膀右臂。

“童先生,我需要目前百骑当中每一个人的详细资料。麻烦你花点时间帮我整理一下,我稍后要看。”秦慕白也没跟他客套,直接下令了。

“回将军话,这些资料早已备好,只待将军取用。”童文海拱了拱手,不急不忙的答道,“另外,百骑当中所有的武器、甲胄、马匹、粮草、钱物的记载,也都一一在案,随时侍候将军查验。”

“哦?”秦慕白不由得有些惊疑。百骑的士兵人选前天才初步确定,这个童文海今天就将这所有的东西整理好了……不错,办事有效率而且主动。这要是在21世纪的大公司里,就是个合格的有前途的好员工。

“请问将军有何疑问?”童文海拱着手,淡定的问道。虽是一个小小的八品官,却也不卑不亢颇有几分儒雅风度。

“先生的办事能力果然出色,怪不得陛下指派你来百骑。”秦慕白说道。

“这……将军就不要取笑了。这都是卑职份内应做的事情,出色却是万万不敢当。否则,卑职现在也不只是个小小的八品记室了。”童文海面带微笑半当真当自嘲的说道。

秦慕白点了点头,心忖:贞观朝的官吏,的确是与众不同……一个小小的八品官吏,也这么有使命感和责任感。

不久,军士们的资料取来了,每份资料都很详实,从年齿身高到出身经历,无一遗漏,甚至还有哪些人有什么生活习惯,或是擅长什么缺点是什么,都有记录。

童文海告诉秦慕白说,这其中的大部份资料,都是入兵参选时记录下来的,百骑衙属只是负责了统计和收集。

这也就是说,负责选兵的官吏们在一开始就是做足了功夫,所以后面的工作才会如此轻松。秦慕白不由得心中暗叹: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贞观大唐的强盛与繁荣,果然不是偶然!

身处这样的一个环境中,每个人都会不由自主的拿出积极性来做事。大唐的这台国家机器,因而运转得良好又高效。

百骑衙属里衣食不缺,现在的基础操练也不用自己过问,秦慕白在书房里闭门三天办了三件的事情。一是将所有将士的资料浏览了一遍,做到心中有了个大概印象;二是自己背下了皇帝制定下的军规;三是制定出了详细的训练计划。

三天当中,秦慕白接见了童文海几次,找他询问百骑的情况。童文海回话说,一切正常。现在的百骑除了日常训练,将士们都在争分夺妙的背军规,唯恐考试不合格被除名。

三天之后进行的军规考试,在一股紧张又严肃的气氛中进行。由兼职长史李君羡监考,非常正式。所有人必须在既定的时间内默写出军规全文。考试的结果让秦慕白非常满意——全部通过。

考试本身并不难,通过其实是在情理之中。真正让秦慕白满意的却不是他们的考试成绩,而是自己下达的第一道命令,算是得到了彻底的落实和贯彻。也就是说,自己在这群骄傲的仕族子弟中间,至少先建立起了一点权威,至少现在没人敢忽视和挑衅他。

考试结束后,满营欢庆。众军士们就像是打了一场胜仗一样的开怀舒坦。

这时候秦慕白也没吝啬了自己的赞美,将自己麾下的兄弟夸了个结实。还特意点了一些人的名字来刻意表扬,或夸他们的箭术出众,或夸他们的马术一流,这些当然是他从资料里了解来的。还有一些人直接被他夸成了“高大英武”、“一表人才”。

大家都知道,秦慕白本身就是正大光明技压群雄的夺得了百骑使,武艺的含金量相当之高,而且他本身就长相外形俱佳。被高手称赞武艺出色,自然比被一个外行人吹捧舒坦受用。同样的道理,被一个帅哥夸奖外形,远比被一个丑八怪羡慕来得愉快。

政治无处不在,与人相处就是学问,秦慕白显然深黯此道。于是这些当众被夸的典型份子,颇有了几分优越感,同时也对秦慕白生出几分好感与亲近来。

看到这一幕幕,李君羡只能暗暗摇头咋舌:秦慕白这小子收拾人心的本事,非同一般,他仿佛就读懂了这些士兵的心思一样。由点及面,少数典型慢慢带动更多的人……假以时间,这些对秦慕白有好感倾向的人会越来越多——我带了这么多年的兵,也远不如他啊!

随后,秦慕白将自己制定的训练计划拿给了李君羡看。李君羡才看了没几行,就大摇其头:“这不好吧?百骑是陛下亲勋,当苦练。你把七个时辰的训练时间改作了五个时辰,比一般的普通军队还要少,这怎么成?”

“李将军,兵在精,而不在多;同样的,训练在于有效,也不在于冗长。”秦慕白说道,“你且先看看我详细的训练科目标和计划,再作评定吧!”

李君羡满腹狐疑的看了一阵,表情渐渐变得惊异,最后咋舌了:“你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训练方法?把最重要的马术、射箭、兵器这些反而沦为了次要,主要训练什么飞刀、越野、野外求生、一招制敌、急救自救、胆量与耐力……我,我是看都看不懂!”

“呵呵,这些人的马术箭术兵器方面的本事,本来就很出众了,还有必要在这些方面猛练吗?补强弱项和弥补空白才是最有意义的。”秦慕白摇了摇头,就不跟他说什么‘木桶效应’了,笑道,“成效决定一切,我会让结果来证明的。”

李君羡撇了撇嘴,怀疑的摇头:“你认为皇帝会同意你这稀奇古怪的训练方法吗?”

“我根本没打算去向陛下请示,问他是否同意。”秦慕白微笑道,“皇帝跟我说过,只要我将百骑训练成一支真正的精锐之师,却没有要求我如何训练。我只须让陛下看到结果就行了。陛下日理万机,用得着事无巨细都去向他请示么?”

“你这……不好吧?”李君羡有些惊诧了。

“李将军若不放心,可自行去向陛下请示。我保留意见就是。”秦慕白微笑,态度却是坚决又肯定。言下之意,也就是不打算听取李君羡对训练计划的反对意见了,不服你就去向皇帝请示。

“那行。此事重大,我自行向陛下禀报。”李君羡咬了咬牙,心中还有些忿忿的头也不回的去找皇帝了。

秦慕白看着李君的背景,淡然一笑:“李君羡,你这是自讨没趣,去了皇帝那里肯定碰钉子。相信不管哪朝哪代,但凡成功的上位者,更注重结果而不是形式。李世民就是一个务实的帝王,否则哪来的贞观盛世?如果皇帝连这训练计划都不依我,那他还是那个盛世明君么?再者,我才是百骑使,我的威信远比你一个长史的面子要重要得多。所以,就算李世民对这训练计划也有质疑,也一定会支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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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军令如山

御书房里,李世民哈哈的大笑:“君羡,你不该来向朕报告这件事情的。”

“陛下,这是为何?百骑,可是陛上投入了巨大人力财力和心血才组建起来的军队,真的就由得秦慕白一个年轻没有经验的将领如此瞎折腾?”李君羡茫然不解。

李世民笑道:“秦慕白这么做,是对的。朕是要一支真正的精锐雄师,至于他怎么做到,那是他的事情。朕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就该放开手脚了去做。等到结果出来了,朕再作评定。期间,朕就不指手划脚了。否则,还不如朕去当这个百骑使呢!——这当了百骑使,朕是不是还要去当宰相、将军、刺史和县令呢?”

“呃……陛下所言极是。”李君羡老脸一红,惭愧的低头抱拳,“是微臣自做小人了。从今日起,微臣全力辅佐秦慕白,帮他训练百骑。”

李世民意味深长的点头笑了笑:“君羡,安心做好份内之事。”

李君羡表情微变,拱手正拜:“微臣遵旨……微臣告退!”

李君羡告退后,李世民呵呵的笑了:“秦慕白这小子,有一手啊……如此,甚好!”

走出御书房,李君羡茫然又感慨的摇头叹息,自言自语道:“皇帝居然让我‘安心做好份内之事’,意思就是让我不要多事再打小报告从旁掣肘,放手让秦慕白去做任何事情了?……我一个跟了皇帝数十年的老臣,还不如秦慕白一个只在皇帝面前走过数面的后起之秀受信任吗?……这小子!”

秦慕白正在书房里翻看将士资料的时候,李君羡走了进来。看到他这副表情,秦慕白就心中了然了。展颜一笑起了身,秦慕白迎上去拱手道:“李将军,陛下可有旨意?”

“陛下……准了你。”李君羡胸中堵着一口气,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

“那定然是多亏了李将军从旁周全,在下十分感激。”秦慕白脸上挂着极富诚意的微笑,拱手拜言道。

“呃……”李君羡尴尬的一笑,拱手还礼,“好说,好说。慕白年纪轻轻心胸如海,在下真是自叹弗如。”

“李将军这是哪里话?将军是前辈,过的桥比在下走的路还多,行军打仗带兵训练的经验,更是无比丰富。在下要想带好百骑,无时不刻不能离了李将军的教诲。”秦慕白呵呵直笑的拉着李君羡坐了下来,亲自给倒茶进献,让李君羡颇有点自作小人的良心不安,又有点受宠若惊忐忑不安的感觉。

他只能在心中暗自惊叹:秦慕白这小子,真是厉害啊……我带着满腹质疑和郁气而来,顷刻间被他的大度与宽怀化解,从而对他有了感激和敬佩。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的气度胸怀和手腕技巧,假以时日,前途无可限量啊!

二人饮茶叙话,专聊军伍之事。秦慕白也的确是有许多的事情要向李君羡请教。大唐的军队,毕竟和21世纪的军队区别极大。军中的任何一个细微末节,都是秦慕白需要了解的。譬如如何扎营、如何排兵,如何分配营房如何安顿马匹军械,这些都要从头来学过。

一不留神,二人聊到了深夜。秦慕白命火房加菜置办消夜,又让仆役收拾房间,就留李君羡在衙属里住下。二人秉烛夜谈几乎通宵达旦。秦慕白将李君羡所说的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都详细的记录了下来。一天一夜的时间,他写下了厚厚的一沓手记。

天放微明时,李君羡从书房出来,迎着清晨的薄雾长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摇头叹道:“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宽以待人严于律己,文武双全博学多才,谦虚谨慎礼贤下士……大将之风,大将之风啊!我是真不如这小子!”

接下来的几天里,秦慕白依旧没怎么离开衙属。他请来了将作监和军械属的匠人,将自己亲手设计的一些图纸拿出来和他们研究,在营地里开始构造训练设施了。

这些匠人可都是天底下手艺最为精良的巧思多能之辈,看到秦慕白的这些图纸仍免不了有些惊叹。什么双杠、吊环、杠铃,虽是简单却闻所未闻;铁丝网障碍、独支平衡木,更不知道拿来有什么用。还要特意在场地上挖出水坑泥坑,竖立起许多用来翻越的木墙,以及奇怪诡异的有钮扣的迷彩色训练服与特制皮靴,都让这些匠人们一头雾水。

雾水归雾水,军队交待的事情可是容不得半分拖延。三四天的时间,大批匠人集中在百骑营地里日夜赶工,算是将秦慕白交待的这些道具都赶制出来了。

百骑的营地,顿时变得千奇百怪,让所有人大感新鲜与好奇。

发装备了。

秦慕白让所有人脱下华丽沉重的铠甲,一律穿上结实耐磨的伪装色迷彩服。将士们还在把玩着那些奇怪的钮扣与带靴绳的时候,秦慕白宣布,训练现在开始。

训练的项目公布了,大家都迷惑不解,不知道该干嘛。秦慕白亲自一一做示范。从障碍翻越到力量训练,再加上潜伏与耐力,游泳与搏击……大小一共十余项,秦慕白全部以身作责一一做示范。

六百名将士大声惊呼,叹为观止。

这该是天底下最奇特的训练方式了!

与此同时,众将士们心里也开始对秦慕白敬服了——这个人,是当真有点真本事!这些东西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是极难哪!就说这铁丝网爬行穿越,稍不留神屁股就得被铁丝网刮破。他却像条泥鳅似的一溜就过去了!自由搏击一招制敌,那更是厉害又实用的真功夫!

短短的七天时间,秦慕白用自己的能力与手腕,完全征服了六百名士兵的心,成了他们心目中真正的统帅。

训练刚进行没多久,其他的百骑军官统一前来报道了。

三名副使,长孙涣、尉迟宝云和程怀弼,再加上其他的十余名旅帅队正等一共二十一人,第一脚踏进百骑营地就有些瞢了——这是哪儿啊?

这些人,怎么个个穿一身稀奇古怪的衣服,在地上滚来滚去,很好玩么?

长孙涣冷笑,“秦慕白也就只配弹弹琵琶,的确就是个伎子优伶的料。好好的皇家勋卫,整成了这副鬼模样。”

“长孙公子,去向皇帝陛下禀报吧!弹劾这个胡作非为的百骑使,让你来接任。咱们兄弟也才心服。”尉迟宝云说道。

身边数名军官一起随声应付:“是啊是啊,他秦慕白何德何能?”

程怀弼听了这些,气不打一处来,但见长孙涣等人多也不好发作,跑进军营里先找到秦慕白,将这些话对他说了。

秦慕白不经意的微然一笑:“怀弼,你别理他们。这些人,我自有办法收拾。现在你先回去更衣,马上和这些将士们一起投入训练。另外,抓紧时间背好军规,三天后我要考你们的。切记。”

“秦三哥放心,俺还不听你的么?倒是长孙涣那些家伙,来者不善,肯定要跟你为难的。”

“老弟放心,我自有办法收拾他们。我先告诉你口令,否则进不了衙属的……你去吧!”秦慕白拍拍程怀弼的肩膀。不以为意的笑道。

“初来乍到,咱们看看形势再说。”长孙涣带着一群人,也不到训练场上跟秦慕白打什么招呼,大摇大摆的径直朝衙属走去。

秦慕白远远的看着这一串人,不经意的笑了笑:尾大不掉给我添堵捣蛋是吧?有你们受的!

长孙涣等人走到衙属前,两名兵丁冷面寒霜的上前一抬手拦住:“站住!口令!”

“什么什么?”尉迟宝云瞪大一对牛眼,“什么鸟口令?”

军士冷冷的看着这一群穿着华丽明光甲的公子哥儿,沉声道:“百骑使秦将军的口令。非有口令,任何人不得私自进入衙属!”

“瞎你狗眼了!”尉迟宝云大怒,“我乃百骑副使尉迟宝云,这位是长孙涣长孙公子,也是百骑副使!我们不知道什么鸟口令,还不滚开!”

“无口令擅闯衙属军营者,以军*处。”军士不为所动冷冷扫视着眼前这群人,一手叉腰另一手握紧了刀柄,“请二位将军不要为难在下。否则,秦将军定要斩下在下的头胪以正军法。”

“那你信不信我现在斩掉你的头?”长孙涣双眼一眯,沉声喝道。

“将军要斩,那是将军的事情。在下戍卫,便是职责所在。”军士不为所动寸步不让,坚决的说道,“除非有口令,否则在下绝不能放将军们进去。除非,将军们踩着在下的尸体,进去。”

“他娘的,你脑子有病了!”尉迟宝云气急败坏的炸响一声,跳起来就要挥拳打上去。

“慢着。”长孙涣一抬手抓住尉迟宝云的手腕,将他拦住,拧了拧眉头,低声说道,“看来秦慕白先我们几天进入营地,已经先入为主制定下了规矩,而且这些人也对他惟命是从。我们初来乍到,不能鲁莽的破坏军规授人以柄。”

“哼!……”尉迟宝云恨恨的放下拳头,恼怒的瞪着那名军士,“混蛋,你给我记着,以后你就是老子手下的兵,老子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军士全然不为所动,冷冷的扫视了尉迟宝云等人一眼,说道:“百骑,从来只认秦慕白将军与军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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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杀鸡儆猴

“一个小兵,他娘的也敢在我们面前得瑟,行,你走着瞧!会有你趴地上求俺饶命的时候!”尉迟宝云骂得正起劲,换好了一身迷彩军装的程怀弼,大摇大摆的从衙属里走了出来。长孙涣和尉迟宝云等人的眼睛里更加冒火。

“程怀弼,口令是什么?”

“自己去找秦将军问呗,俺还不是这么问得来的?”程怀弼字正腔圆的大声道,“秦将军说了,口令只能得他口授,任何人不得外泄,否则严惩。军令如山可不是儿戏,俺可不敢乱说呀!”

说吧,程怀弼也懒得理会气歪了嘴鼻了长孙涣等人,一溜烟撒欢的小跑走了。

“他娘的什么东西……全是小人得志!”尉迟宝云的肺都要气炸了,黑脸涨成了酱紫色。

“长孙公子,咱们怎么办?”一名旅帅小将问道,“难不成,真的低声下气去秦慕白那里,讨问军令?”

“笑话。”尉迟宝云一听这话就来气了,冷笑一声大步冲上前,二话不说对着那兵丁就一把推叉了上去。

“滚开!老子今天非要进去!”

“宝云,不可鲁莽!”长孙涣急忙来劝阻,可已经来不及。尉迟宝云身高体大动作又快,那个小兵被他一把推倒在地重重摔下,顿时噌的一下跳起来就拔出了刀。

“百骑军令,硬闯衙属冲撞士兵者,立斩!尉迟将军若是非要硬闯,小人虽不是你的对手,也得拼死护岗了!”吼罢,那小兵一刀就迎着尉迟宝云斩了下来。

下手之狠,全无半点留情之意!

“混账东西,不知死活!”尉迟宝云沉吼一声,一侧身闪过那刀,手肘在那小卒后脑重重击下。

一声惨叫,小卒当场惨摔在地,挣扎了几下都没爬起来。

“宝云,快住手!”长孙涣这下也急了——这要是真在军队里闹出人命,可就不好收拾了!

“你们干什么?!”正当现场一片混乱之时,一声雷霆巨喝响起。众人回头一看,是李君羡。

长孙涣眼睛滴溜溜一转,匆忙走过去拱手打揖:“李将军,这小卒好不无礼,居然要举刀砍我们!尉迟宝云出于自卫,不得以将这小卒击昏在地。”

“是吗?”李君羡拧了拧粗重的眉毛打量着长孙涣,四下环顾一眼,将他拖到一边低声道,“长孙公子,你们怎么能殴打士卒硬闯衙属?这可是犯了军令!”

长孙涣一听这话,反而将慌急扔到一边,满不在乎的微然一笑:“小事而已,李将军你不会借题发挥吧?”

“在下定然是不能想为难长孙公子。”李君羡表情沉寂,低声道,“可百骑当家主事的,可是秦慕白。不瞒你说,这小子虽然年纪轻轻却是个老辣人物,而且皇帝也对他非常的信任与支持。你们,最好小心。”

长孙涣很想说‘难道皇帝对他的信任还能超过我父亲?’忍了一忍,没说出来。只是拱了拱手道:“多谢李将军提醒,在下会小心的。”

大校场上,秦慕白双手叉在胸前,听小卒汇报了衙属那里的事情。冷咧的挑起嘴角一笑:好嘛,正愁找不到刀口,这傻逼自己撞了上来。

“来人!”

“诺——”十名百骑士卒应声而至。这是秦慕白特意挑选的十个,最倾向和忠于他的小卒,做的贴身近卫。

“随本将衙属一行,前去执法!”

“诺——”众小卒一下都来了精神,排成队列跟着秦慕白,大步朝衙属行去。

百骑衙属前,已经有些乱了。衙属里的一些文吏下官和杂役宦官等,听到动静都涌了出来。那个被尉迟宝云击倒在地的小卒仍是没有爬起来,抱着头缩在地上抽搐,形状颇是有些吓人。

尉迟宝云心里也多少有了一些忐忑,看到这么多人围过来更是又急又恼,大吼:“看什么看?该干嘛干嘛去,都滚!”

尉迟宝云长得牛高马大黑壮如犀牛,声音也是极大,人群发出一片惊呼,圈子散开了一层。

“我是不是也要滚?”接着尉迟宝云的话茬,一个声音响起。众人惊疑的一转头,看到人群自动散开一条道儿,秦慕白带着一队近卫百骑兵走了进来。

现场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紧张和凝窒,剑拔弩张一般。

李君羡见到这般状况,知道事态演化得严重了,急忙第一个走上前来对秦慕白低声道:“慕白,此事不宜扩大,当低调谨慎处理。”

“谢李将军提点。在下一定按律处置。”秦慕白面带微笑拱手施了一礼,走到人群核心,也没有先理会长孙涣与尉迟宝云等人,而是蹲到了那名小卒的身边,弯腰下身将耳朵贴到他的胸前听了听,又瓣开他的眼睑看了几眼,判断他其实没什么事。

正在这时,那小卒的一只眼睛莫名的颤动了一声,仿佛就是给秦慕白递了个眼色。

“好小子,原来是装的,够聪明……”秦慕白心中一喜,仔细打量这小卒将他记下。然后脸色突然一变,嚯然起身沉声喝道:“来人,先将他抬去就医!”

“诺!”几名小卒匆忙跑进来,将受伤小兵给抬走了。

这一下,人群的焦点与核心,很自然的转到了秦慕白与尉迟宝云之间。

尉迟宝云浑身上下不自在,大咧咧的一吼:“看什么看?”

“是你将他打昏?”秦慕白淡然问道。

“是又怎么样?”尉迟宝云冷笑,满不在乎的道。

“为何要出手打他?”秦慕白依旧不急不忙的问。

“准他出刀砍我,还不许我自卫还击了?”尉迟宝云的鼻孔都要对着天了,哈哈的一笑,“这地方真奇怪啊,也不知是大唐皇宫还是某人的私家宅院,规则可是奇怪得紧。”

秦慕白根本不理会尉迟宝云,而是叫来刚才一直在值哨的小兵,当众询问情况。

眼见这般情景,李君羡心中知道秦慕白也是在借题发挥,今天非给尉迟宝云等人来个下马威不可了。虽然自己很想阻止,可是事态已然演变到这份上,他也无能为力,只能暗暗叹息——百骑内部,今天要内讧上了!

询问罢了,秦慕白剑眉立竖面带怒气,沉声大喝:“尉迟宝云,你好大胆!”

“吼什么吼,比嗓门,俺可不输你!”尉迟宝云的火气一下也蹿了上来,像斗鸡似的伸着脖子,还朝秦慕白迎上去了。

“哼!”秦慕白冷笑,“尉迟宝云,你身为百骑军官,以身试法触犯军规,硬闯衙属还打伤当值岗哨——李长史,百骑军规中,对此如何定罪设罚?”

“这……”李君羡心里一堵,暗暗叫苦这军规你自己不会背,你小子把我拖下水干嘛啊?

“众将士在此,李长史何不开诚布公直言相告?执法护法,可是你这个长史的职责。”秦慕白说道。

李君羡只好干咳一声:“按百骑军规,硬闯衙属以犯上罪论处。按情节轻重,可判军杖三十到五十,或开除军籍,或……斩立决!”

“哗……”长孙涣、尉迟宝云一行人等发出一阵骚动惊叫。

“尉迟宝云,你听到了?”秦慕白面不改色淡然道,“你硬闯衙属触犯军规,后又不听劝阻出手重伤岗哨,情节十分恶劣,已犯下‘犯上’之罪。犯上本是军中十恶罪之一,最严重可判斩罚。本将念你初来乍道不识军规,亦是初犯,从轻发落军杖五十——李长史,你同意本将的观点么?”

“这个……我没异议。”李君羡咬着牙,硬着脖子点了点头,心里叫苦道:臭小子,你要收拾尉迟宝云等人,非得借上我的口,这不是造孽么!我可不想得罪长孙无忌和尉迟顺德呀!

“秦慕白,谁给你的狗胆,敢打老子?!”尉迟宝云顿时大怒,跳脚大骂。

“听好了,尉迟宝云。”秦慕白不急不忙,云淡风清的说道,“打你的,不是我。是军规。皇帝陛下亲赐的百骑军规。你若不服,可事后向皇帝申诉请他修改军规。你若再敢对我咆哮,就是罪上加罪——冒犯上官,亦是犯上作乱之罪。你想清楚一点。”

“你……你!你小人得志!得志便猖狂!”尉迟宝云气急败坏口不择言了,慌急间跳到长孙涣等人身边,急吼道,“长孙公子,你怎么也不说句话呢?”

秦慕白飞快接过话头:“难道长孙公子也与闯衙有关?”

“不。在下与此毫无干系。”长孙涣一脸煞白,咬牙咬得脸皮发颤,双手抱肘硬生生的朝旁边挪了一步,摆出了一副事不关己冷眼看热闹的表情。

“你……你们!”尉迟宝云捏着两个拳头浑身气得发抖了,一对铜铃大眼来回的瞪着秦慕白和长孙涣,牙齿快要咬碎了一般的骨骨作响。

“来人,将尉迟宝云拿下——执行军法。”秦慕白一扬手,大声喝道。

“诺——”十名近卫百骑士卒鱼贯而入,将尉迟宝云团团围住,就要伸手去拿。

“滚开!小爷有脚,自己会走!”尉迟宝云知道今天是生吃鳖活受罪了,一甩帮子大步朝人群外走去,吼道:“法场在哪里?带路!”

秦慕白递了个眼色,近卫小卒们心领神会才不给尉迟宝云嘴硬摆谱的机会,,一拥而上将他架捆了起来,连拖带拽大声唱诺的呼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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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风波骤起

“传令,全营上下所有佐官将士,一起观看今日执法。”秦慕白下完令,转身对长孙涣抱了一拳,“欢迎你来百骑上任,长孙将军。今日的执法,就由你这个新上任的百骑副使来主持吧!”

“……”长孙涣咬着牙绷着脸怔了足有十秒钟,生硬的挤出一丝笑,抱拳应诺:“属下领命。”

号令已经传下去了。全营上下六百余名佐官将士,整齐的站到了法场上。尉迟宝云被剥去了华丽的明光甲和漂亮的衣袍,被摁在了刑椅上,怒目咬牙等着挨打屁股。

“陛下恩慈,曾下令不许杖打背脊,改打屁股。”秦慕白双手抱着肘,嘴角略微一挑轻笑道,“陛下做得真对。调皮的家伙,就是该打屁股。”

李君羡离得近,苦笑道:“慕白,你先前不是当众表态说过,不搞什么‘杀鸡儆猴’之类的事情么?今天这是……”

“说说而已嘛,何必当真?”秦慕白呵呵的笑。

“……”李君羡直接无语了。

长孙涣如同僵硬的木偶,坐到了主判台上。拿起刑堂签怔了半晌,一咬牙掷了下去:“打!”

“啧啧,真是大义灭亲了。”秦慕白连连摇头。

李君羡无语以对。叹了一声,低声道:“慕白,你这样做可得想好后果。”

“会有什么后果?”秦慕白冷笑,“我如果连属下都镇不住,有人明犯了军规我却不处置,那才是后果严重。”

“你这不是借题发挥还事后装糊涂么?”李君羡说道,“怎么说,人家也是尉迟敬德的儿子,就连皇帝也会左右寻思想清楚了再发落。而且,你还给了长孙涣一个大大的难堪……这梁子一结下,对你日后可是没什么好处。”

“有些东西,躲是躲不掉的。”秦慕白嘴角略一扬,微笑道,“我不找他们的麻烦,他们也会主动向我寻衅。与其被动承受不如先下手为强,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你说呢?”

“……算你狠!”李君羡再度叹息一声,“惹谁不好,居然惹上长孙无忌和尉迟敬德。今后,你可要自求多福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此而已。”秦慕白脸上阳光灿烂,笑得坦然。

“劈、叭、叭!”一阵响亮的打屁股声音响在场中,尉迟宝云开始还咬牙忍着,后来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像他这样的仕家公子哥儿,几时受到这等凌辱大罪?忍痛的本事也比一般人还要差。

只见那军棍此起彼落,尉迟宝云的大屁股上鲜血迸流皮开肉绽,触目惊心。围观的人们不时发出一阵阵惊嘘,私下的议论更是不少。现在,大家都知道秦慕白打的是闯衙属、打岗哨的尉迟宝云了。这个尉迟宝云,还是堂堂的百骑副使、尉迟敬德家的三公子。

秦琼的儿子打了尉迟敬德的儿子,这事儿越发有趣了。

与此同时,秦慕白执法如山铁面无私,而且下手特狠不顾情面的形象,在每个百骑人的心目中变得高大起来。众人惧怕之余,对他也多了一丝敬畏和信服。

坐在台上的长孙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看到好友尉迟宝云被毒打,那一棍棍仿佛就落在自己脸上似的。咬牙忍了一阵,他走到秦慕白面前抱拳道:“秦将军,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非得残废。百骑新建正当用人之际,属下肯请秦将军,念在同僚一场的份上,暂时寄下余下的军棍,日后再作计较。”

“行。”秦慕白展颜一笑,看着长孙涣点点头道,“长孙将军的面子,那是一定要给的。那就叫停吧!剩下多少军棍权且寄下。日后若有再犯,一并加罚。”

“多谢秦将军!”长孙涣急忙前去叫停。将尉迟宝云扒拉起来一看,几乎就要晕厥过去了,只好叫人将他先抬走,命医官进行救治了。

“下手也太重了……才二十几棍,打成了这副惨样。”李君羡在军队里混了这么多年,哪里看不出端倪,啧啧的摇头轻声道,“慕白,你可是真狠哪!这两个小卒都是你的心腹近卫……”

“哪里。大家都是百骑的人,怎么会有你我之分呢?他们这叫铁面无私执法公正。”秦慕白笑了一笑,大步而去。

“哎,麻烦来喽!”看着秦慕白的背影,李君羡摇头叹息,“长孙无忌,尉迟敬德,岂是好惹的人物?这要是发作起来……这百骑军队里,从此恐怕永无宁日了!秦慕白呀秦慕白,你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谁都敢惹!看吧,我看你怎么收场下台!”

热闹看完了,众人各自散去干自己的事情。

秦慕白独自一人来到了医官处,探望那名被‘打昏’的小卒。

旁人退去,不等秦慕白开口说话,那小卒一骨碌爬起来对着秦慕白就拜:“小人怎敢劳将军大驾?”

“起来。”秦慕白微笑,拍着他的肩膀,“如果我没记错,你叫庞飞。山东人氏,与我秦家祖籍同一个地方。”

“将军真是好记性,在下这样的小人物也记得。”庞飞有点受宠若惊的急忙点头,“不瞒将军,小人的父亲曾是一名校尉,跟随令尊秦叔宝将军麾下征战沙场时阵亡。父亲从小就跟我说,秦叔宝将军是天下一等一的英雄豪杰。在下见了将军您,就如同见到了秦叔宝将军一样!”

“原来还有这样的渊源。”秦慕白点头微笑,“你不错,反应够快,很机灵。好好干,有前途。”

“秦将军,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庞飞突然拜倒下来。

“有话好好说,何必下跪?”秦慕白要将他拉起来。

“不……请将军先听我言。”庞飞急切道,“小人的父亲仰慕秦叔宝将军,誓死追随最终战死沙场;小人自己仰慕将军您,愿意拜您为师。只要将军不嫌弃,小人以后愿意替你牵马坠蹬为奴为婢,就如同当年家父追随秦叔宝将军一样。”

“这个……”秦慕白略作寻思,微然一笑,“我若不答应你,岂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将军……师父,你、你答应了?”庞飞大喜,一时怔住了。

“这不废话么?”秦慕白笑道,“不过,日后大庭广众之时,你可不能与我师徒相称。”

“徒儿拜谢师父!”庞飞喜不自胜连连磕头。

“行了,起来。”秦慕白将他从地上拉起,笑道,“好好装病,多躺几天。我会让医官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你。”

“师父放心,徒儿省得。”庞飞欣喜的笑道,“尉迟宝云的武艺不过如此,一肘下来我本可躲闪,却故意挨了他一记。小人从小被人打到大的,这他一下就如同隔靴搔痒。如到必要之时不用师父吩咐,徒儿大可以将自己的头砸上一砸。”

“很好。”秦慕白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我喜欢聪明人。”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百骑营中秦慕白执法痛打尉迟宝云的事情,不胫而走很快传了开去。

李世民自然很快就得知了消息。

“这家伙,还真敢下手,把尉迟宝云都给打了……”李世民拧了拧眉头,轻声吟哦。

“陛下,虽然从理法上讲秦慕白做的无可厚非,可是……从人情世故上讲,他这样却是万般不该。”李君羡说道,“一来长孙涣和尉迟宝云是他的属下,今后还要仰仗的;二来,长孙无忌和尉迟敬德那边……”

“他们那边怎么样,还敢挟私报复不成?”李世民不动声色的说道,“秦慕白秉公执法,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尉迟宝云等人一身骄横之气,这样的人怎么能在朕的身边当职?若不是秦慕白已经下了判定了案,朕倒想将这尉迟宝云一脚踢出百骑。你身为长史,典掌军令执法护法,辅助秦慕白统领百骑是你的本职,难不成你还觉得秦慕白做错了?如此否正不分!”

“呃……陛下教训得是,微臣知错了。”李君羡脸色大窘无言以对,只好低声唯唯诺诺。

“将朕刚才说的话,传给长孙涣和尉迟宝云听听。”李世民正色沉声道,“让他们搞清楚一件事情。皇宫大内,不是他们的自家府第;百骑大营,也不是他们的后花园。既然投了军,就给像个军人的样。律法军规样样森严,容不得他们像以前那样纨绔胡来。”

“是,微臣马上去传旨。”李君羡应了声,就准备退下。

“顺便将秦慕白宣来。”

“是……”

李君羡一心忐忑的来到百骑营地,正琢磨着怎么跟长孙涣等人传话,迎头碰到秦慕白。

“李将军怎么心事重重?”秦慕白问道。

“陛下宣你去见驾。”李君羡扔下这句,掉头就走,心里骂咧咧的道:臭小子,跟你搭伴一起当差,果然晦气!我汇报个事,皇帝连着把我也给骂了!以后我还是少跟你套近乎的好,说不定又惹上什么倒霉事儿!

秦慕白看着匆匆离去的李君羡就想笑:这还用说?我执法痛打尉迟宝云可是拖了他下水的,肯定是在皇帝那里挨了骂回来的嘛!

整了整衣冠,秦慕白去觐见皇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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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如父如师

秦慕白进到御书房见驾的时候,听到零碎的琵琶声,李世民居然在把玩这东西。

“慕白,来得正好。”李世民笑容可掬冲他招手,“来,给朕指点一二。朕自己琢磨了半晌,仍是不得其法。这用手指弹琵琶,究竟有些什么决窍呢?”

“这……微臣不敢。”秦慕白拱手而拜没有动。

“无妨,坐到朕身边来。”李世民命宦人取来坐团,就在御陛上置了个座儿。

让臣子与君王同登御陛,这可是莫大的殊荣与恩宠。任何臣子面见皇帝,都只能目视这御陛阶梯而不许直视君王以示敬畏,“陛下”一词因此而来。

秦慕白犹豫了一下,方才走上御陛正坐下来。李世民将琵琶递给他,笑道:“放松一点。现在不是金銮殿议事,也没有旁人。朕一惯的做法是,在殿为君臣,下殿是亲人。今天朕请你来,就是特意想请你指点一下琵琶技艺。”

“微臣安敢指点陛下?”秦慕白拱手拜道。

“学无长幼,能者为先嘛!”李世民笑呵呵的道,“其实,世间事物都是这样的道理。没有人敢说自己专长于所有的事情。古往今来再伟大的先贤,也绝不是万能的。打个比方,多半的先贤皆是男人。他们再如何圣贤,想要延续香火生孩子还不是得靠女人?”

“呵呵,陛下所言极是。”皇帝有意营造一个轻松的气氛,于是秦慕白就笑了。他心想:皇帝肯定不会是专程让我来指点什么琵琶的。他刚才这话里就暗藏玄机啊——那意思是不是在督劝我,身为一个领导,要紧密团结下属,发挥每一个下属的优点特长?

“这样吧,你还是先给朕弹琴一曲。那日秦府一别,朕对你的琵琶音曲是颇为怀念啊!虽然太乐令跟你拜师学了艺,但他弹的曲子仍是无法跟你相比。”李世民轻松的笑道,“朕难得今日闲暇,倒是有些想听这琵琶妙曲了。”

“陛下有旨,微臣自当遵命。”秦慕白接过琵琶拨弄了一下琴弦,说道,“那一日陛下听的是《霸王卸甲》,今日微臣就给你演奏一曲《十面埋伏》如何?”

“好啊!”李世民点头,“霸王卸甲勇烈而悲壮,十面埋伏该是指韩信布下计策,于乌江击败项羽时的情景吧?”

“正是如此。相比之下,《十面埋伏》更加慷慨激昂,而且意气风发。是得胜之曲。”秦慕白说完,马上开始了演奏。

一首慷慨激昂的琵琶武曲奔泄而出,李世民听得如痴如狂。曲音终了时,他忍不住拍起手来大赞:“妙!妙哉!真乃天籁之音,绕梁三日而不绝啊!”

“陛下谬赞了,些许雕虫小技不足以登大雅之堂,微臣惭愧。”

“嗯……慕白,你文武双全多才多艺,是个难得的人才。”李世民微笑点头,意味深长的说道,“就说这琵琶,虽是末流小技,但也足以看出一个人的秉性与天赋。你很聪明悟性极佳,所学必然精通。朕还看过你的书法,一笔楷书自成一体颇有大家风范。由此可见,你是一个富有激情动力并且善于创造与钻研的人。年轻的时候有这样的品质,就为成功埋下了一个极佳的伏笔。”

“微臣薄德才疏,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秦慕白知道,皇帝这是要进入正式话题了,于是顺着他的话说下来,“就拿统领军队来说,微臣是一无所知,时时如履薄冰唯恐犯错。”

“呵呵,你以为朕宣你来,是训斥你的么?”李世民笑了笑,也不打边鼓了,直接说道,“尉迟宝云一事,你并没有做错。换了是朕,也会那么做。为将者,就该有股‘刚劲’,如果连属下都镇劾不住、连军律都执行不了,那就是庸才。朕十六岁从军,征战天下十余年,对军队之事还是了解一些的。军队,就是血性男儿聚集的地方。每一个将士都该是为战场而生,是要准备血火厮杀的。这样的人都有自己的脾气和血性,最好是像一头头择人而噬毫不畏惧的狼,否则与阉人何异,又何苦来当什么兵凑什么数呢?因此,将军不是所有人都能当的。能否管住这些人、最大程度的激发出这些人的威力,就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微臣谨记陛下教诲。”秦慕白拱手拜道,“微臣统领百骑七天,感觉每时每刻都要做相当多的事情,尤其是要学许多的东西,填补许多的空白。因此,感觉时间非常的不够用。”

“这就对了。但凡积极向上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感觉。”李世民点头微笑,“朕虽然没踏进过百骑军营一步,但知道你还是做得不错的。你制定的训练计划,很有创造性,让朕眼前一亮颇有惊艳的感觉。你收拾军心的办法也不错,建立威信也有些手段。虽说瑕不掩瑜,但你还是有一些欠妥的地方。”

“请陛下明示责罚!”

“责罚就不必了,你没有犯错,只是有一些不妥罢了。”李世民依旧面带微笑,语气轻松的说道,“慕白,朕问你。你觉得为将之人,在部下的面前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该做些什么?”

“这个……”秦慕白寻思了一阵,说道,“微臣愚见,认为为将者应该让自己的属下将士,对自己敬佩、感激、畏惧、尊重。凡军中大小事情,为将者自己务必精通,否则无力纠正和指挥他人。此外,应当爱兵如子,以身作责,言必信,信必果,竖立恩威。”

“说得不错。”李世民点点头,微笑道,“如果能做到这些,当是一名难得的良将。在我大唐这样的人就不少,比喻你父亲秦叔宝就是其中的一位。朕再问你,你父亲秦叔宝,和卫公李靖李药师相比,如何?”

“这个……微臣不知。”秦慕白自然不好信口开河一顿胡说了。一个是大唐军队的图腾、不败的神话李靖,一个是自己的父亲,哪敢议论?

“那朕告诉你。他们之间的区别,就是将与帅的分野。”李世民说道,“为将者,做到你刚才说的那样,就已经很不错了。但如果要想成为独挡一面的帅才,还远远不够。这一点,你若了解李靖,自然会明白。”

“这……微臣自然是不得而知了。”

“朕可以告诉你一些。”李世民说道,“你父亲为人,忠勇无双义薄云天,为将更是爱兵如子身先士卒,受到将士们的一致拥戴和尊敬,无数人愿意与他同生共死赴汤蹈火。秦叔宝,当称世之良将、社稷之臣。但李靖与他不同。李靖胸怀韬略腹有良谋,能带兵能谋国,智勇双全仁义无双。更为难得的是,他若为帅,朕基本上不用关心什么战局的事情,大可以全然放心托付。哪怕是这大唐江山的安危系于他一念之间,朕也可以完全放心。你知道为什么吗?”

“微臣不知,请陛下明示。”

“大局观。”李世民抚髯微笑,“李靖的大局观,无人能及。指挥一场战争时,他首先想到的是社稷江山与朝堂君王,战略与战术面面俱到,而不是单纯的为了打仗而打仗。与此同时,他还有一个最令人称道的优点——在他手下办事的臣将,都能发挥出自己最大的能量。他所统领的军队,必然是团结一致上下同心的。其实,人人皆有私念,军中更多鲁莽冲动桀骜不驯之人,人与人之间没有矛盾和磨擦也是不可能的。但是在李靖的影响下,他手下的臣将一样也具备大局观。哪怕是有私仇的人,也会暂且将它放在一边,共谋国事打好战役。”

“微臣明白了……”秦慕白拱手而拜,心中暗吁一口气:说了半天,皇帝其实是在教我‘兵法’和‘为官之道’嘛!他无疑是在影射我痛打尉迟宝云这件事情。在自己的集体中与属下结下下私仇,今后部队肯定不好带。但是既然私仇已经结下,自己就要有心胸和大局观,不要在这一点上苦苦纠缠。同时,也要努力让自己的属下忘记私仇,同心同德。

李世民还真是有领导艺术和御人的手腕,他其实是想批评我,却用夸奖与比喻的方式,来对我进行点拨,激励我完善自己的性格,站到更高的境界去思考与处理问题……看来,我比起李世民这一类老谋深算的政治家来说,还真是很嫩。

慢慢学吧!

“慕白,朕知你悟性极佳,是一块可造之材。因此,才对你说这些多,希望你能体会到朕的良苦用心。”李世民呵呵的笑道。

“陛下……如师如父的耳提面命,微臣惶恐不安铭感腑内。今后,微臣会处处注意提高自己完善自己,不让陛下失望。”秦慕白正拜道。

“很好。朕也希望自己没有看走眼。”李世民抚了抚须髯,如同和蔼长者般拍了拍秦慕白的肩膀,“你这七天都没有离开过百骑营地吧?趁这会儿天黑皇宫关闭之前,回家走一趟探望一下你父亲。他抱病在身,你有空多回家看看。”

“谢陛下,微臣告退!”

走出御书房,秦慕白长吁一口气,心中暗道: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屡屡听闻李世民的人格魅力与才德智术无人可及,识才举贤与御人用人的功夫在帝王之中更是千古难得一见……今日切身体会一下,果真如此啊!

第39章 西市偶遇

既然皇帝都主动批了假,那不领情可就说不过去了。再者,秦慕白也想回家拿些换洗衣物与日用物品来。于是骑上火云马,离开了皇宫。

长安城太大,要想徒步走回去,这非得一两个时辰不可。火云快马轻蹄,没多久就到了西市。

西市可是当今天下第一大市集,比之21世纪大都市的商业步行街也不惶多让。秦慕白来到大唐后,还一直没有仔细的逛过西市。今日顺路又偷得半日空闲,他便下了马来一路逛了过去。

大唐的长安,毫不夸张的说就是现今的天下第一国际化大都市。在农业大国的中原,长安却具有浓烈的商业化都市的气息。这股味道,在西市尤其浓烈。

许多异国的商人带着奇珍异宝,从丝绸之路上走来,目标直指长安。希望能淘到大唐的茶叶、绸缎、陶瓷器等特产商品往本国贩运。许多胡人来了长安就不想走了,以定居于此落地生根为毕业的奋斗目标,这情形跟21世纪许多人为美国绿卡而奋斗颇有些相似。

在国外,唐人的地位向来都是最高的。就像是外国的使节来了大唐,也不约而同的以谦卑的姿态对待普通的大唐子民。我们的汉唐华服,也不是胡人们说穿就能穿的。除非获得了永久居民权,才敢喜滋滋的换上华丽的丝质唐装,并引以为豪。外国的使节来大唐拜会天可汗李世民时,被赏赐珍宝美女都没有获赐一套唐装而欢喜——这就跟拿到了大唐绿卡似的,拥有了天朝上国的居民权。因此,许多来唐的使节、学子、商人,来了大唐后都不愿走了。在这里娶妻生子繁衍后代。吸引他们的不光是大唐的繁荣强盛与灿烂的文化,这个帝国开怀纳容的胸襟才是海纳百川的核心动力。

正因如此,许多异国的有才之士留在了大唐,在享受大唐生活的同时,将它们的才智与本国的文化也在这里进行宣扬。大唐在中原文明的基础上融合了许多最为丰富多彩的异域文化,缤纷多彩如百舸争流,同时也带动了生产与科技的蒸蒸日上。这样的良性循环,才是大唐现今居于民族与国家之巅的真正原因。兼容并包的大唐与中华民族,也从这时如同龙头一样,引领着整个时代的前进步伐。

21世纪的人们都知道,开放与包容才能与时俱进,要不我们干嘛改革开放。一千多年的唐人明白这样的道理,偏却一千多年后的满清人不明白这样的道理。于是现在美国都只有唐人街,而没有‘清人街’,却只有用来陈列从清廷抢走的宝物的博物馆。

两相对比,秦慕白觉得还是身为一名唐人比较好。满清吧,那是用来憎恨与推翻的。

西市上的外来人口是最多的,九成以上的胡人还保留着本民族的服装。乍一眼看去,如百花齐放争相逐艳。林立的商家牌匾耀得人眼花,足有四五十米宽的街道上车马人流络绎不绝竟相磨肩。酒肆歌坊里美酒飘香妙曲绕梁,一些艳丽的胡姬戴着面纱穿着露脐的暴露胡服,跳着激情与诱惑的胡舞吸引食客上门。

牵马走在西市上,秦慕白感觉自己如沧海一滴是如此的不显眼,偏却又嗅闻到这个繁荣昌盛时代的浓郁气息,这感觉真是沁人肺腑。让他不由得有些沉醉般的享受自己身为一名唐人,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闲逛了一阵,秦慕白正贪婪的欣赏这热闹的市集,不经意间一眼瞟到了一家颇为气魄的酒肆。那酒肆比旁边的任何房舍都要显得高大华丽,而且非常的新,仿佛是刚开业不久的一家店子。

酒肆的名号也大得有些吓人——天下第一酒。

不以肆、店、家、栈命名,却以酒来命名的店子,实属罕见。

店面的大门很高大,足以并排驶入三四辆马车。此刻,大批的人进出络绎不绝。一个明显的现象——走进去的人满面红光兴奋不己,而且从穿戴气质上看,个个非富即贵,或是达官仕人,或是才子佳人。而走出来的,多半摇摇晃晃相互搀扶,嘴里还在大声叫‘好酒、好酒’,放浪形骸的姿态与刚进去时的端庄儒雅,形成了十分强烈的对比。

“天下第一酒……这家店倒有些意思。”秦慕白看了两眼也没做他想,牵马正要走过。冷不防听楼上传来一声大喊:“喂——秦三哥!”

“谁唤我?”秦慕白仰头一看,二楼一间雅阁里探出一颗大黑头,正呲牙咧齿的对他笑:“是俺!宇文洪泰啊!秦三哥好不巧啊,快请上来喝两杯吧?啊不,俺下去迎请你!”

“还真是挺巧,我自己上来。”多日不见宇文洪泰,偶遇之下秦慕白也挺开心,于是牵马朝店面走去。店中马上迎出一名小二接过缰绳,顿时就愣了一愣:“绝世宝驹啊!敢问客官,要用何等马料喂养?”

“最好的。”秦慕白将马鞭连同一叠儿铜板扔给那小二,大步走入店内。

前脚刚踏进这酒店,迎面就闻到一股淡雅清香。一名面如敷粉身材好到劲爆的女子,身穿一身胡服男装站到了秦慕白面前。上下将他打量一眼,那女子抱拳而道:“兄台要饮酒,还是要听曲?”

“你是……店内跑堂的小二?”秦慕白不禁有点诧异。这等装扮的小二,就算是在电视中也没见过。

那男装女子展颜一笑微露皓齿:“在下正是这店中小二。小店‘天下第一酒从’店东到厨子杂役,除了引客牵马的小厮其他的全是女子。”

秦慕白环视了店中一眼,柜台掌柜与店中穿梭来去的小二,全都穿着统一制式的紧身如旗袍的男装胡服,黑纱襆头加上金丝云靴,配以皂革腰催青荧宝玉……虽是没有一丝的暴露,却让人感觉到惊艳的性感,如同置身花丛之中。

更为难得的是,秦慕白仿佛很难从这些女子当中,挑出一名稍显丑陋的角色。

“你们店东真是个做生意的天才。”秦慕白微然一笑,随手给了她一些铜板,说道,“引我上二楼雅阁,我已有朋友在那里开了酒局。”

“兄台请。”女子纤尘不染的玉手一扬,媚而不俗的玉面含笑在前引路。轻扭的腰肢如水蛇般灵活,被紧身胡服包裹的娇臀轻盈的扭摆,如同磁石般吸人眼球。

秦慕白不禁摇头微笑:这家店子的店东,毫无疑问是个经商的鬼才,而且最懂得男人的心思。大唐的男人多半都是风流好色的,但男人嘛,向来都认为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光说这些服务生小妞儿,个个穿得严严实实,偏又风情万种而且骨子里流露出性感。虽诱人,却不风骚;虽热情,却不粘乎。这样的女子可就比窑子里见钱就劈腿的窑姐儿吸引人多了。

岂不论这里有没有花酒喝,有没有情色服务。光是这样的一股子吊人口胃的香艳气氛,就足以让九成以上的男人蠢蠢欲动留连忘返。

走上楼梯身材高大的宇文洪泰迎面撞来,见面就哈哈的大笑:“太好了!好些日子没见秦三哥了,快请进来上坐!”

秦慕白笑而迎上说道:“都有些什么人?”

“殷扬在,其他全是吴王府的一些兄弟,三哥你全认识的!”宇文洪泰声如洪钟的哈哈大笑,“快来快来!多日不见,兄弟们都想煞秦三哥了!”

二人方才走进雅阁,一串人都站起身来抱拳而拜:“见过秦三哥!”

“呵,真是众兄弟!”秦慕白大笑还礼,“真是有缘!大家都坐,不必客气!”

雅阁很大,中间留空了一大片,众人每人一几的环壁而坐。秦慕白被众人毫不客气的推到了上座。酒水摆上来,开壶就是异常的浓香。秦慕白稍闻了一下就心中了然:这是高度的白酒啊!

所谓的天下第一酒,难道就是指这高度的白酒?这酿酒的法子,不是只有我和媚娘、郑凤炽等人才知道吗?难道这酒肆,是他们开的?

“哈哈,秦三哥,久别重逢,今天不醉不归啊!这酒真带劲儿呀,号称天下第一酒,果然不是盖的!来,在下先敬秦三哥一盏!”宇文洪泰大笑的举起酒盅。

“一盏?我可不敢。我今天时间不多,稍后还要回宫里覆命的。还是浅酌的好。”秦慕白自然比任何人都明白这酒的厉害。如果宇文洪泰等人听说这酒名为‘秦仙酒’,恐怕只会更加惊讶了。不过这酒家好像还是有点忌讳,没敢拿帝赐御酒的名字来做广告。

“行,行,那就浅酌。既然秦三哥不便喝醉,那众兄弟就一起来敬你吧!”宇文洪泰吼罢一嗓子,殷扬等十余名军汉一起举杯来敬了。

众人谈笑生欢的喝了一会酒吃了些菜点,阁内便进来了三名乐伎。一个抱琵琶,一个拿箫,另一个拿瑟。

三名美姬,个个赛似天仙,直把宇文洪泰等人的眼睛都看绿了。但让大家惊异的是,那个抱琵琶的美姬是被人扶着摸索着走进来的——她的眼睛虽然很大很漂亮还很水灵,却仿佛什么也看不见,是个盲女。

第40章 亲授曲艺

“这么漂亮的妞儿瞎了眼睛,真是可惜啊!”宇文洪泰粗着嗓门儿大喇喇的嚷道。

那盲女刚刚才坐下,闻言周身一颤,急忙放下琵琶伏地而拜:“客官容禀,小女子不是天生眼瞎的,因此自幼学得一手好琵琶。”

另外两名女子也帮衬的说道:“客官们,妖儿虽是盲女这手琵琶曲子却是精妙得紧……客官们耐心点,就让我们演奏出来听了再说如何?”

众军士们发出一阵啧啧的议论:“瞎子如何弹琵琶嘛?莫要扫了秦三哥的兴!”

“奏曲吧!”秦慕白朗声说出,将酒杯放到几上发出一计铿锵之声。

众人顿时噤声,不再多言。

盲女妖儿转过身来,对着秦慕白的方向伏地长拜:“多谢客官。”

“不必了,奏曲就是。”

三名女子便在房中呈品字跪坐下来,演奏出一首轻柔的曲子,大约就是那种游行于市井坊间与莺台酒肆的香艳小曲,轻盈婉转如流水叮咚,谈不上有多好听,也不是十分有特色。

宇文洪泰这些人都是些粗人,没几个人真懂音律。来这里酒喝玩乐无非就是图个香艳。听了半晌曲子,这阳春白雪般的曲子如同搔痒痒般不解瘾,连坦胸露乳的艳舞也没有。

“停停停,咿咿吖吖的奏个鸟!”喝了个半醉的宇文洪泰嚷道,“换掉、换掉!谁要听你们这种昏昏欲睡的小曲儿了?咱们要大胸大屁股的女人闻歌起舞,穿得越少越好,跳得越骚越好!”

“哈哈哈,就是,就是!”殷扬等人也跟着大声附合,他们这些人自然是臭味相投的。

三名女子无奈的摇了摇头,收起乐器也没有多话,恭身慢慢退了出去。

秦慕白看到,那盲女的脸上仿佛有了一些泪痕,其他的两名女子一边帮她抹泪,一边轻声的劝慰。

“慢着,你们回来。”秦慕白突然出声唤道。

三女刚走到门口,听到这一声唤整齐的一怔,只好又走了回来:“客官有何吩咐?”

“她为什么哭泣?”秦慕白问道。

宇文洪泰等人这才注意到,也来问道:“咱们可没欺负你呀,只是说换曲舞,你至于吗?”

妖儿以袖掩面,哭得更伤心了。瘦弱的肩膀耸动着,伏进了旁边一名女子的怀里。

“客官有所不知……”另一名女子说道,“妖儿本是个良家女子,半年前家人突然罹患怪病相继暴毙,她自己虽捡回一条命但眼睛却瞎了。她孤苦无依,只好出来卖艺。只是来这里玩乐的客官,多半见了她眼盲就不喜欢。已经连着四五日没有客人愿意听她奏曲了……照此下去,就算掌柜好心愿意收留,她也不好涎着脸在这里白吃白喝了。因此昨日她自己赌咒发怨,今天若再卖不出曲子,便沦落风尘去。”

“吚呀,这么漂亮清纯的小娘子沦落风尘多可惜,来给俺暖被窝吧!”宇文洪泰一嗓子就吼了出来。

“闭嘴!”秦慕白轻斥一声,说道,“妖儿,眼盲是一回事,你这琵琶曲子也的确是弹得一般。如不精进,想要靠卖曲为生的确是很难。”

三女一怔,纷纷有些脸红的低下头。妖儿站直了身子,抹了抹脸上的泪痕点头道:“客官说得是,小女子的确是学艺不精。但小女子除了会一点琵琶,实在别无所长,因此才想到卖曲为生。虽是日夜苦练也只有这般水准。也是天要绝我,吃不了这行饭了……小女子,自去莺苑以卖身子为生好了。虽是眼瞎,卖得贱一点总该会有人要。”说到这里,妖儿伤心的痛哭起来,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不停的下落。

另两名女子一起搀抱着她低声的劝慰,又道:“客官休要见怪,我等告退。”

正在这时,另外两名女子走了进来。当头就斥道:“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妖儿,你做不成生意还要扰去客人酒兴,看来真是不该收留你!”

“凤姐恕罪……妖儿这就自己离去。等我赚到钱,再来补偿你。”妖儿抽泣着小声道。

那凤姐却没有理会,转身对着上座的秦慕白拱手弯腰一拜,面如桃花的笑道:“客官请恕罪!在下另选绝妙曲伎为诸位献艺。”

“不必了,我就要这妖儿奏曲。”秦慕白拿起酒杯浅酌一口,说道,“就这样。”

“这……客官若不听听小店的绝妙曲音,当是一大遗憾哦!”那凤姐依旧笑吟吟的,生怕秦慕白等人以后不再来了似的,风情万种魅惑百生的浅吟道,“尤其是琵琶曲,堪称当世一绝。”

“哦?有多绝?”秦慕白倒是来兴趣了。

“客官可能有所不知。”凤姐展颜一笑,颇有些自豪的说道,“小店有两名曲伎,师从于当世大宗师秦慕白秦公子,学得一手琵琶绝技。那可是小店的大招牌!不少达官贵人文人墨客,都是冲这琵琶而来。此外,这酒也是用秦慕白公子的独门秘方酿制的——便是皇帝亲口赐封的‘秦仙御酒’。只因小店有所忌讳,才将它改称为‘天下第一酒’!还有……”

她话没说完,宇文洪泰等人就哄堂大笑起来。秦慕白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一挥手示意宇文洪泰等人先不要说破,自己说道:“那倒是奇了。便把那两名绝妙曲伎唤来,弹一曲试试。嗯,这三名女子也不必退去,赏钱自不少你。”

“多谢客官!”凤姐欢喜的飘然而去,没多久引来两名衣着华丽的美姬,各抱一面琵琶进来。

那两名美姬一见到妖儿等人,便面露不快,低声斥道:“我等演奏,妖儿你还呆在这里干什么,莫非要偷师?还不退下!”

“放肆。”秦慕白轻斥一声,“她们是我点的,你却要赶走,敢情你们店大要欺客了?”

“这……不不。”两名美姬急忙道,“官客息怒。只是……我们这琵琶曲,可是花了重金从秦慕白公子那里学来的,若是被她们轻易偷师,这个……”

“妖儿瞎了,莫非你们也瞎了么?”秦慕白冷笑,“一个瞎子,如何偷师?”

“呃,是……”两名女子不再多言,只好坐下来弹曲了。

话说回来,这两名美姬的确弹琵琶的技术还是有点火候,而且的确是用手来弹的。曲子轻盈悦耳,当真是比妖儿弹的好听了数倍不止。

妖儿等人坐在一边,纷纷惭愧的低下头,脸色越发难看了。

一曲终了,宇文洪泰等人大肆叫好,巴掌都要拍烂了。那两名美姬自然是一副洋洋得意的神情,像骄傲的孔雀开了屏,等的就是一刻旁人的惊叹艳羡。

“嘿嘿,我只听说过秦三哥会弹琵琶,却从来没亲耳听过。这两个女人,真是他弟子么?”宇文洪泰扯着殷扬低声问道。

“你蠢!她们若真是秦三哥的弟子,进门了哪有不认识的?依我看,这些人没一个真见过秦三哥,这不明摆着么!”殷扬低声骂道。

“嘿嘿,那今日真有好戏了!这些家伙居然敢冒用秦三哥的名讳招摇撞骗,我们一会儿非得狠狠的摆他们一道儿。这么大的店子呀,啧啧……索多少钱好呢?还是要几个女人,嘿嘿……”宇文洪泰口若悬河的低声嘀咕,那口水都要喷到殷扬脸上了,惹得他只好退避三舍。

“官客,我们弹奏得如何?”弹琵琶的二女子收起乐器对秦慕白拜礼,颇有点骄傲和挑衅意味的问道。

秦慕白嘴角轻扬微然一笑不置可否,却对妖儿那边招了一下手:“妖儿,你过来。”

妖儿一愣不知所已然,旁边两女只好扶着她,将她送到了秦慕白的身边。

“来,在我身边坐下。”秦慕白拍了拍身边的坐蒲扶她坐下,然后自己挪到了她身后,双臂环到她身前来,握住了她的手腕。

“客、客官请您自重!”妖儿惊慌的叫,另外两女也似有些慌乱要上来拉人。

“别动!”秦慕白面带微笑稍用点力将她抱住,同时将她的手中用来弹琵琶的木挠抢去扔到一边,再将她的手指往琵琶弦上按去。

一举一动之间,秦慕白的神情都非常之认真专注,而且没有半分轻薄淫邪的味道。

妖儿慢慢的放松了下来,其他人则是十分惊异的注视着他们。

“他这是要干嘛?”

“妖儿,想比她们弹得还好么?”秦慕白在她耳边说道。

“想、想啊!可是我资质驽钝,又没有钱去秦慕白公子那样的大宗师那里拜师……再者,我一个瞎子,怎么学到她们那样精湛的琴艺嘛?”妖儿低怯的说道。

“眼瞎不要紧。琵琶,其实是用心来弹奏的。”秦慕白全然无视那两个琵琶女惊骇的神情,放松了十指,分别握住妖儿的纤纤玉指,拨动了琴弦。

“用心去感受,用感情去弹,现在我就闭着眼睛教你怎么用手指来弹琵琶……”秦慕白说得很小声,唯有妖儿一人听见。

“啊?公子……你?”

“别说话,现在开始!”

秦慕白的双手,分别握着妖儿的玉手,指引着着她的指头在琵琶弦上扣响了第一个音符。

“咚——”

一声脆响,让满堂的人都轻轻的颤了一颤。

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音符,仿佛有穿透灵魂的力量一般。

“记住,曲名《霸王卸甲》!”

“叮叮——咚咚!”

一首慷慨激昂的霸王卸甲舞曲,奔泄而出!

宇文洪泰等人先是迷惑,然后是惊骇与伴之以热血沸腾的激动,最后全都站了起来大声鼓噪叫好。

两名琵琶目瞪口呆一脸刷白,情不自禁的捂住了嘴,呆若木鸡惶惶不可终日一般。另外两名女子则是激动得浑身发抖,潸然泪下!

她们看到,秦慕白的双手和妖儿的十指,仿佛融合成了一体,飞快又灵动的在琴面上跳跃,那一首曲子弹奏出来宛如天音!

妖儿只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融化了。男人有力的双臂与温暖的胸怀,让她一度战栗与惊惧。现在,她却感觉仿佛融入了一团暖意之中,自己就像是在春风中摇摆的一片树叶,于翩然自舞中迷失了自己,并且沉醉不知归路。

秦慕白握着妖儿的手弹奏,紧闭双睛身体忘情的抖动,每个音符的节律都仿佛与他们二人融为一体,浑然天成一般。

一曲终了,满堂寂静无声。

“叭嗒”一声轻响,妖儿脸上滚下的热泪落到了蔑制的坐蒲上。

“好!好!我的个娘亲啊!这怕是天底下最好听的曲子!”宇文洪泰跳脚的大叫,吼声如雷。殷扬等人也大声叫好,如同打了一场大胜仗般,激动得难以自持。

秦慕白慢慢松开妖儿,让她站了起来。那两名琵琶女的眼睛早已瞪得如铜铃,直直的盯着秦慕白眼睛都不会转动了。

“阁、阁下是何方高人?”琵琶女声音颤抖的问道。

“哈哈哈!你们两个傻妞,真是白痴!”宇文洪泰大笑的冲上来,指着秦慕白道,“你们不是说拜的秦慕白为师呢?活生生的秦慕白站在眼前,你们居然不认识?哈哈,老子要笑掉大牙了!”

“啊……你、你就是秦慕白秦公子?!”两名琵琶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瞬间宛如石化。

“是啊,你们的师父嘛!我收了你们的重金学费亲自指点过你们弹琵琶呢,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秦慕白微笑。

“哈哈哈!”宇文洪泰等人放肆的大笑,连妖儿等人也禁不住抹着泪花轻笑了几声。

“这、这……”两名琵琶女瞬时失了方寸,手足无措的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

“公子恕罪!公子恕罪!小女子也是迫于无奈才冒用了公子名讳,实则身不由己啊!”两名琵琶慌忙的跪倒下来磕头谢罪。

“罢了,我没兴趣跟你们计较。”秦慕白把玩着酒杯,轻松随意的说道,“不过,我刚才亲自手把手教妖儿弹琵琶,你们可是都看见了的。我秦慕白平生只教了两个人弹琵琶。一个是侍奉皇帝的朝廷太乐令,另一个就是妖儿。我想,她以后在你们这里曲艺谋生,应该不会太难了吧?”

“绝对没问题!”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女音,如同珠玉落盘般清脆悦耳。

众人应声朝门口看去,顿时一起怔住了。

第41章 媚娘东家

“哇……哗!”一片惊呼,响起在了宇文洪泰等人的中间。

“我的个娘亲啊,世间怎么能有这么漂亮的女人?”宇文洪泰的眼神已经直了,狮盆大口边几乎要流下口水。

“这还穿的简约的男装呢,已经如此风华绝代……惊艳,惊艳哪!”殷扬等人七嘴八舌的低声嘟嚷。

妖儿等数女则是恭顺的拜倒:“见过东家。”

秦慕白就笑了。

武媚娘,我就知道是你!

天下第一酒豪店的东家,果然便是武媚娘。此刻,她正是一副公子哥儿的典型装扮——大氅、锦袍、金冠束发,面不敷粉却如珠玉般圆润,红唇抹朱,气度更是超出所有人一等。卜一踏进这里,仿佛让这房间都亮堂了几分。

背剪着手大摇大摆如男人般走进来,武媚娘扬着脸,一副悠闲又傲然的神态环视了房中一眼,然后径直走到秦慕白面前,学男子礼拱手一推拜道:“秦公子大驾光临,小店蓬敝生辉。妖儿既然得蒙秦公子亲授曲艺,那便是天下一等一的琵琶大师了。小店愿花重金聘请她,不知秦公子意下如何?”

“随你。”秦慕白知道这小娘们又在做戏,小心眼里又不知在酝酿着什么诡计,随口的应了一声,并不顺着她的话往下接。

那一边妖儿可是受宠若惊了,慌忙跑过来跪倒在地:“小女子拜谢东家大恩、拜谢秦公子大恩!”

“谢我就不必了,谢人家秦公子吧!”武媚娘春风满面似的轻松道,“秦公子的高徒,定是哪处地方都争着抢着要的,指不定皇帝知道了,也想请进宫里聘为乐师。小店能养下你这尊大佛,那可是小店的荣幸呀!”

众人听到这时纷纷有些惊讶:奇怪呀,这东家说话怎么句句带刺,仿佛别有用心呢?

“东家快别这么说……”妖儿有点惶恐不安的怯怯道,“小女子不敢奢望成为秦公子的徒儿呢,只要东家不嫌弃,小女子就是留在这里当个洗碗刷盘的杂役也是乐意的,只要有碗饭吃……”

“那可不成!”武媚娘突然高声道,“就算你乐意,人家秦公子心疼了生气,小店如何招架得住?——你们几个,还不快请妖儿姑娘下去,换身漂亮衣裳,请进香阁暖房里伺候着?”

“是,东家。”其他几名女子不敢多言,乖乖的簇拥着妖儿走了。

秦慕白斜瞟着武媚娘一直没有作声,等那些女子都走后方才说道:“媚娘,你什么意思?”

“什么嘛!”武媚娘大不以为然的背剪着手踱着步子,诡异的笑道,“你喜欢的小美人儿嘛,我当然要替你心疼啦!要不然传出来,人家以为我这个正房小心眼呢!”

“哇!原来她就是武媚娘!是秦三哥没过门儿的妻子!”宇文洪泰等人震惊的叫了起来,“这天下第一酒居然是武媚娘开的啊,起先我们怎么不知道?”

“还不快来拜见嫂嫂!”殷扬大声一吼,一群汉子整齐哗啦的拜倒下来——“拜见嫂嫂!”

“众位将军和兄弟们都免礼吧!”武媚娘倒是泰然,笑嘻嘻的道,“我这还没过门儿呢,算不得你们的嫂嫂。只不过,你们今后大可以把这儿当作你们的家,什么时候想来玩乐落脚都行。至于花销嘛,随便。有钱给几个,忘带了就挂在你们秦三哥的头上。他这人呀,可是最大方了的!”

“呃……呵呵,哈哈!多谢嫂嫂!”宇文洪泰等人纷纷大笑起来。看向武媚娘的眼神也变了——由之前的艳羡眼馋,变得肃然起敬不敢直视。

“这一来,这酒家多了些免费又好用的保镖与后台了。”秦慕白摇头暗笑,但一直安坐着没有多话,听凭这些人折腾了半晌,方才道:“媚娘,你热闹完了么?”

“完啦!”武媚娘轻巧的跳转身来,巧笑倩兮的看着秦慕白,“夫君有何训示?”

“换个地方说话。”

“行!”武媚娘二话不说,和宇文洪泰等人施礼道了个别,就领着秦慕白到了一间安静的女儿闺房中。

“夫君,你怎么这么久才来看人家嘛?”武媚娘一脸怪笑的看着秦慕白,眨巴着大眼睛戏谑的笑道,“人家想死你了!我一介女流之辈开起这么大家店子,也没个男人来给我帮忙,你可真狠心哦!”

“别无旁人,你还用得着这么做作的调戏我吗?”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你什么时候开起这么大一家店子,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

“我一介弱质女流,哪有这等本事在寸土寸金的长安西市,开起这么大的店子呢?”武媚娘背剪着手踱了踱步子,都没有正眼来瞧秦慕白,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只不过,自家的男人不管妻子,倒是有别的男人争着抢着献媚帮衬。”

“什么意思?”

“就是这意思。”

“店子是郑凤炽送给你的?”

“说得具体一点,是郑凤炽的儿子,郑家少主郑安顺。”武媚娘扬起脸来说道,颇有点挑衅的意味。

“呵!”秦慕白不以为然的轻松一笑,“媚娘,那个郑安顺是不是年少多金风流倜傥又颇解风情?”

“是呀,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秦慕白笑道,“因为,如果不弄出这么一个人物来气气我,不是你的风格和习惯。”

“无聊!”武媚娘撇了撇嘴,有点诡计被戳穿了的愠怒,哼哼的道,“店子的确是郑安顺给我打点的,但不是送。是我主动找郑凤炽索要的。我跟他说,卖酒的利润分成我就不要了,换成这样一座酒家就好。然后,我要求一样要有资格在这里卖秦仙酒。然后嘛,我又找到你的好徒儿,太乐署的曾署令,拜托他帮我调教了几名琴伎。试想想,他的琵琶都是你教的,我派人去找他学,他好意思不教么?于是,长安最有特色的‘天下第一酒’酒肆就建起来了。这里面的美姬全是我从各地买来或是请来的,想从中间挑出一个丑女都难。”

“专供男人喝花酒么?”

“错!”武媚娘突然大声道,“这里没有花酒可喝。不管是谁,也休想对我这里的女子动手动脚,否则我不会给他留丝毫情面,当场轰赶出去。任凭他是皇亲国戚,来了这里也最好自重。我就是冒着抄家灭门的危险,也要让这些人好看。”

“吃到嘴的不如吃不到的,媚娘你倒是蛮会吊男人的胃口,果然好手段。”秦慕白笑道,“这酒楼肯定能赚大钱,勿庸置疑。”

“我是讨厌男人那副德性,不过这样一来赚钱是肯定的。我就是要将这酒楼,开成长安第一家。”武媚娘不无自豪的挑起嘴角儿笑道,“让皇帝都知道我‘天下第一酒’的大名,然后他老人家就厌恶上我武媚娘这个商女了。这不正是我们的计划吗?”

“呵呵,看来你怨气很沉重嘛!”秦慕白笑道。

“我哪儿敢有什么怨气呀?”武媚娘撇了撇嘴,随手把玩着一只茶杯说道,“这是男人的天下。女人嘛,终究是男人的附庸。我就想不通了,凭什么男人可以家中坐拥娇妻美妾,到了外面还能风流快活,每天留连在莺歌燕舞之地,晚上搂着不同的女人睡觉?而女人呢,则要替自己的男人恪守妇道,稍有越雷池就要受到道德和律法的双重诛杀?”

秦慕白不禁皱了下眉头:“你想说什么?”

“嘿嘿,我是想说,男人是人,女人就不是人了么?凭什么女人就不能面首三千、美男成群的前赴后拥?”武媚娘邪恶的大笑起来。

“那你要不你试试?”秦慕白有点哭笑不得的摇头,心道:这算是女皇陛下幼年时的理想么?再或者,是她从小就生就了这样叛逆的性格?

“你说的哦,我会试的。”武媚娘针锋相对一脸坏笑的看着秦慕白,悠然自得的说道,“那个郑安顺就不错。人长得俊,温顺可亲又博学多才,可比你这一肚子坏水的臭男人有趣多了。”

秦慕白知道她是在故意挑衅想激怒自己,看自己笑话,于是依旧不以为意的淡淡道:“我敢打赌,你们还没有开始郑安顺就已经被秒杀了。就算郑凤炽是长安首富,结交权贵无数和皇帝也有交情,也阻止不了。”

武媚娘小脸儿轻微一颤略有些发白,稍显迟滞了一瞬,犟嘴道:“是,你现在了不起,做大官了。百骑使呀,皇帝身边的近卫将军,大红人儿!连尉迟敬德的儿子都被你按倒一顿毒打了。区区一个商人之子哪有资格动你的女人呢,是吧?”

“这不是有没有资格的问题。”秦慕白轻轻挑起嘴角,略带冷肃的微然一笑,“他根本就连想的胆子也没有。不信你去问问他看?其他的男人,也都一样。所以,你想用哪个男人来刺激我也没用。”

“真无趣,见面便说这些!我们就算不是情侣夫妻,也是朋友吧?怎么像仇人似的!”武媚娘说不过了,板着脸跺起脚来恨道,“你说两句好听的会死啊?”

第42章 暗藏隐患

“呵呵!你说得对,但每次都是你先出招,我被迫应对哦!你能不能少整一点这种恶作剧?”秦慕白笑了,走到武媚娘背后轻搭上她粉嫩酥软的双肩,在她耳边低语道,“耐心点。你不是说要等我做到三品大员、朝堂宰相才肯嫁给我吗?就快了。另外,好好经营你的酒楼,生意做好做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另外,谁要是敢到你这里来砸场子捣蛋,小角色找宇文洪泰殷扬等人摆平;他们不行的,告诉我。”

“说了半天,总算听到一句人话……”武媚娘总算是轻吁一口气笑了笑,但是双肩略沉从秦慕白怀里逃了出来,哼道,“登徒子,咱们还没成亲呢,你别想碰我!”

“哈哈!”秦慕白大笑,“祝你生意兴隆啊,武老板——时间紧迫我得回家了。今天的花销先记帐吧,我这身上可没带多少钱。”说罢扬长而去。

“一百贯!给你记上了!”武媚娘看着秦慕白的背影,喊道,“到时连本带利给本姑娘还来,不然我去你府上找你父亲讨要!”

秦慕白的身影很快消失了。武媚娘恨得有些牙痒痒的低声哼道:“贼小子,大坏蛋,登徒子!……别人只要十贯,偏却要收你一百贯,哼!”

秦慕白走出了武媚娘的闺房,先在雅阁里和宇文洪泰等人道了别,便准备离开这酒楼回家。下楼梯时迎面碰到妖儿,和当初一起在房间里出现的另外四名女子。

妖儿听旁边的女子说秦慕白下来了,对着楼梯的方向扑通就跪倒,泣不成声的磕头跪谢。

“起来。”秦慕白上前将她扶起,同时对旁边两名琵琶女说道,“我虽说是同意了收妖儿为徒,但是我在皇宫当差,很少有时间能亲自教她。这样吧,你们三人一起钻研技艺,有不懂的就找太乐署曾署令请教,就说是我让你们去的。我若有时间,也会来这里亲自指点你们。”

“多谢秦公子!”三女喜不自胜,一起拜谢。

“妖儿,你虽然眼睛不如别人,但琵琶真的是用心和感情来弹的。加油,别让我失望。”秦慕白在妖儿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对众女微然一笑,大步离去。

四女一起瞪大了眼睛看着秦慕白离去的方向,半晌没回过神来。妖儿低声道:“姐姐们,秦慕白公子……是不是长得很俊?”

“是啊是啊!”

“是不是风流潇洒一表人才?”

“是啊是啊!”

“心地善良和蔼可亲长得又俊,再加上风流潇洒一表人才,那岂不是所有姑娘家心中的如意郎君?可惜我眼睛是瞎的,看不到噢……”

“是啊是啊!”

……

秦慕白回到家,最先接到他的就是母亲刘氏。

“哎呀,我儿回来了!天哪,怎么出门才七天就变得黑瘦了,皇宫里的生活很苦吗?不对呀,那可是天底下最多荣华富贵的地方呢!”刘氏抓住秦慕白的手臂就唠叨个没完,活像几年没见过了一样。

小妹霜儿也出来了,见到这副情景就笑道:“娘,你看你抓着三哥的手不放,生怕他走失了似的。三哥已经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是将军、是大人了呢!”

“胡说!”刘氏把脸一板,“在娘的眼里,你们永远都是孩子!就算七老八十了,那也是孩子!”

娘仨一起笑了起来。这时一个人影出现在前堂大厅边。挺立如枪神威自敛,不是秦叔宝是谁?

秦慕白见到父亲就感觉眼前一亮:好气色!老爹的身体是越来越好了,面泛红荤精神抖擞,身板挺直仿佛还胖了一些。

“爹!”秦慕白迎上前拜了礼。

“回来了。”秦叔宝表情淡漠的点了一下头,“随我来。”

说罢就转身走了。

三人都愣了一愣,霜儿低声嘟嚷道:“爹好像有点不高兴啊?怎么回事呢?”

秦慕白无暇多想,跟着父亲进了书房,掩上门。

“过来坐。”秦叔宝自己坐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坐蒲。

眼见父亲一副凝重的神色,这是摆明了心中有事。于是秦慕白坐定下来就问道:“爹,有什么事情?”

“你这才当职七天,就干出大事了,了不起呀。”秦叔宝眉头微微拧起,眼神如同刀锋般锐利的在秦慕白的脸上抹过,语音却是淡然的说道,“如此心胸,怎么能成大事?”

秦慕白早已料到父亲会拿责罚尉迟宝云的事情说事,心中也有腹稿,这时说道:“爹,事情的曲折情由比较复杂,能让孩儿一一说给你听么?”

“不听。”秦叔宝非常果断的说道,“不是所有人都有兴趣研究事情的过程。他们只看到一个结果——那就是秦琼的儿子打了尉迟恭的儿子。至于为什么,别人不了解,也不想去了解。”

“我明白爹的意思了……”秦慕白吁了一口气,点点头,“虽然这件事情我没做得过份,于理于法也都说得过去,但事情的结果却是造成了不好的影响。这会让人联想到,是父亲唆使我公报私仇。”

“你既然现在能想到,当时为何就不明白?”秦叔宝拧着眉头说道,“凡事,不可图一时之快。世间的所有事情,也不是用理用法就能衡量清楚的,否则就未免太过简单了。律法规章都是死的,但人是活的。你说得不错,尉迟宝云犯了军法,是该罚。可怎么罚、什么时候罚,那也应该是有技巧的。而你呢,则是用了最简单、最粗暴、最愚蠢的方法来处理这件事情。当时固然是很解恨很过瘾也很风光,但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为你埋下隐患、树下强敌。你不是一向自诩聪明吗,怎么能干出这种蠢事?”

秦慕白的心中宛如一道利匕划过,放入一道金光,顿时心头一亮如同开了窍,也自知这一次是有些鲁莽草率了。于是拱手拜下来道:“父亲教训得极是,孩儿当时的确是有些自负,思虑欠妥了。尉迟宝云粗暴蛮横,孩儿也一般见识的以一个粗暴蛮横的方式去与他对抗,实在不够高明。哎,官场凶险,孩儿的确是太嫩,还要勤学苦练才是。刚刚上午皇帝将我宣了去,跟我说了许多话,也是意在指点我。”

“他说了什么?”

秦慕白便将皇帝对他说的话,一一说给了秦叔宝听。

秦叔宝听完后,沉默了半晌,抚着长长的灰须点头道:“幸好皇帝是心如明镜的圣君明君,他还是支持你的。不过很显然,他也不赞成你用这样的方法处理问题。还有,他之所以摆明立场支持你而去打压长孙涣和尉迟宝云,不是因为你是我秦琼的儿子,或是真的从感情上偏向于你,而是因为——你是百骑使!这一点,你务必要想明白。他是在维护百骑使的权威,竖立这个长官的威信。而不是真的在庇护和偏袒你这个人。”

“孩儿知道的。”秦慕白点头道,“陛下是个成功的精明的上位者,他当然知道一个统帅的威信对于军队的重要性。因此,哪怕孩儿是错的,他也许仍会支持我。”

“说得不错。这是皇帝一惯的做法。”秦叔宝说道,“皇帝掌管的是一个国家,站的高看得远。他无法面面俱到去做所有的事情,他只能管好身边的一些人。再通过这些人,去管好其他更多的人,最终达到管好这个国家的目的。你是百骑的最高长官,他管好你一个、驾驭好你一人、培养好你一人,远比管好其他的副使与各级军官等人要容易得多。因此,他才在判事决断的时候倾向于你。再加上,长孙涣与尉迟宝云的父亲,一直都是皇帝最信任最亲近的人,让他们的儿子稍微吃点亏,皇帝也好在他们面前圆场。相比之下,为父与皇帝之间的关系则显得生疏了一些,因此皇帝才一时没有责备你。”

秦慕白心中微然一凛:我倒是忘了还有这一层!父亲说得不错。这就好比自家的儿子跟邻居家的儿子打了架,做父母的一般只好教训自己的儿子……原来,在皇帝心中,长孙涣与尉迟宝云远比我要亲近!

“因此,这一次的事件,表面上看你是出风头了,在军队里树立起威恩了,但并没有得到什么实际的大好处。”秦叔宝说道,“首先,你从此与长孙涣等人结仇那是肯定的,背后再多了长孙无忌、尉迟恭等等这样一批人对你心存芥蒂。而且这一次,你也挑战了皇帝的耐心。一次两次,皇帝也许都会容忍你,甚至是摆明立场支持你。但一但最终皇帝失去了耐心,你的后果远比长孙涣等人要惨。他会毫不犹豫的一脚把你踢掉,甚至更严重。”

“孩儿记下了。这一次的确是孩儿鲁莽了……以后,会更加谨慎办事,不会授人以柄。”秦慕白拱手拜道。这一次,他算是心服口服了。相比于李世民、秦叔宝这些老革命,一向自认为聪明的自己,还真是太嫩了。“经验”这东西,还真不是能够与生俱来的。

谁说古人就不如今人呢?政治智慧,古人老祖宗们已经将它演绎到了极致,丝毫不输!

“所以,你现在只不过是表面风光,仿佛是得了皇帝的恩宠,一副前途光明前景无限的模样。”秦叔宝说道,“但实际上,你是如履薄冰,容不得再犯错。长孙涣等人可以小错不断大错不犯,就算犯了大错那也错不到哪里去,再输也输得起。你呀,我的三郎,你却是输不起的!因为为父就已经输过一次了,几乎跌到底线了。你如果再失足犯错输上一次,将永无翻身之日!”

“孩儿铭记教诲。”

“好在这一次闹出的动静不是特别大,你最后还是手下留情,卖给了长孙涣一个面子,没有当真将五十军棍打完。这要是把尉迟宝云给打残打死,那你就真的完了。”秦叔宝说道,“为父桀骜一生从不知是什么叫后晦,现在也不是要你去示弱服软。但是身为统帅上位者,有智慧有头脑的人,不应该用粗暴的方式处理与下属的关系。方略,手腕,乃至阳谋阴谋这些御人之术,你都要慢慢去学。你的身边就有一个最好的老师,你不用开口去问,也自然能从他身边学到无数的技巧。”

“父亲是指皇帝?”

“当然。”秦叔宝说道,“皇帝十六岁从军,马上治军,马下治民,无一不成功,千古难得一见的明君,更是人中之圣。他的才识智德,是值得所有人学习的。识人御用的功夫、与人相处的技艺、处理政事的能力,更是炉火纯青。你身为他的御前近将,怎么能放弃这样好的老师,不向他学习呢?”

“是。父亲不说,孩儿也是打算向皇帝学习。今日上午的一席话,的确是让孩儿感觉到了与他之间巨大的差距。孩儿心中,对陛下也是敬佩与信服了。”秦慕白说道,“其实,孩儿一直在寻求想找个老师求学。现在倒好,有了天底下最好的老师,孩儿一定虔心向他请教。”

“好。我儿虚心上进,这是好苗头。”秦叔宝总算是面色舒缓了几分,点头微笑起来,“你说得不错。皇帝,就是这天底下最好的老师。除了刚才我说的那些,他在武艺才学、书法音乐、诗辞歌赋等方面的才能,也非常人所能及。抛开他是千古一帝不说,做为一个男人来讲,他也是极为出色的。就算不做皇帝,他也必定是个出色的军事统帅,或是才子诗人,乃至名仕大家、一代宗师。这样的人,值得所有人向他学习。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说你的酿酒、琵琶只是些不足以登堂入室的雕虫小技了?你跟皇帝相比,就如同寒鸦比凤凰,稀星比皓月。差距,大着呢!”

“呼……”秦慕白略拧了下眉头轻吁一口气,摇摇头,“不服气不行。三人行,必有我师。孩儿要提高改进的地方真的还有许多。”

“呵呵,也不必妄自菲薄。”秦叔宝笑道,“你资质极佳天赋出众,所缺的只是磨练。就如同一块璞玉,还须雕琢。虚心求学努力精进吧,为父,对你有信心!”

“谢谢爹……”秦慕白凝视着秦叔宝,感激的点头,心道:能有这样的一位父亲,真是我的幸运!

第43章 长孙无忌

与父亲畅谈一番后,秦慕白回到自己房间清点了一些衣物,期间与母亲妹妹闲聊了一阵,然后骑上马离开了家。

来到大唐几个月了,秦慕白对现在这个家的感觉一直都很不错。严谨的门风没有冲淡浓郁的亲情,严父慈母同样的舐犊情深,只是表达的方式不同。而且自己身为庶子,与两名嫡兄之间相处得也还不错。全然没有一些大宅门里的内斗恩怨,融洽又和谐。

再加上,秦叔宝和刘氏,都和前世的父母长得一模一样,秦慕白很自然的在内心深处将他们认作了亲生的父亲,没有半分的勉强与尴尬,是如此的自然。

血浓于水的亲情,让秦慕白对这个家充满了依恋。在外面面对其他人时,自己可能是个风流不羁的登徒子,可能是个玩艺不恭的纨绔子弟,还有可能是个一肚子坏水让人又爱又恨的妖孽。但是,唯有在面对家人时,自己就会变得简单。是儿子,是弟弟,是兄长——是他们的亲人,透明而简单,如此而已。

家,就像是一个让飘泊的船儿休憩的温暖港湾。

骑马回皇宫时,秦慕白脸上都是挂着笑容的,仿佛还在回味刚刚匆匆饕餮的一口亲情。从太极宫玄武门径直纵马而入,守门的小卒却将他拦下:“秦将军,陛下有旨,命你回营后去太极宫武德殿见驾。”

“知道了,有劳。”秦慕白将马送回百骑营马厩里,心里就在寻思:刚刚上午才接见我了的,这又会有什么事情呢?这一次召见的地方还改在了朝堂中枢武德殿,而不是皇帝休憩的后宫大明宫,可见是比较正式的召见……会有什么事情?

带着疑惑,秦慕白来到了武德殿。通传过后,进入了皇帝接见外臣与使节的宫殿正殿,在内侍的带引下直到御书房。

御书房里,除了皇帝李世民,另外还有三个人,有一个是秦慕白认识的——长孙涣。

他正垂手站在书案下的一侧,低着头,侧目看着秦慕白,眼神显得颇为复杂,其中不乏怨怒与憎恨的意味。而与他站在一起的,是一个身裁比较高大,略显肥态,年龄四十上下的男子,穿着标准的三品以上大员的紫色官袍,戴官帽,容装一丝不苟,神态谦恭低顺。看到秦慕白进来,他神情柔和的打量一眼后,脸上就泛起了善意的。

乍一眼看下来,这是一位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压力、十分和蔼可亲的敦厚长者。可他眼中间或流溢出的一丝精光,又让人不敢对他小觑。虽然他足够内敛和低调,但隐隐间秦慕白感觉这个人胸中自有丘壑,绝非一般的凡夫愚子。尤其是他看人的时候那种眼神,很柔和,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的敌意,全然不像秦叔宝那种血海厮杀汉带着凌厉与煞气的眼神,但无形之中却又会让人感觉自己在他面前藏不住秘密。

那眼神,如水至柔,却无孔不入。不经意间,看穿他人。

而另一个人,则是个比较胖的青年人,站在长孙涣的对面。垂着手,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一副洗耳恭听聆听教诲的乖乖仔模样。秦慕白进来时,青年还对他点头微笑示了一下意,然后就转过头目不斜视,对着皇帝低眉顺目了。

李世民依旧面带微笑没摆什么君王的龙威,等秦慕白见礼过后,如拉家常般说道:“慕白,朕给你引见两个人——这一位,但是长孙涣的父亲,司徒长孙无忌。”

秦慕白心中不轻不重的颤动了一下:这就是‘传说中’的贞观第一臣——长孙无忌?

原来是这样一副模样!

长孙无忌,那是李世民的大舅子,长孙皇后的亲哥哥。早年李世民刚起兵时,他就一路追随在左右。出谋画策同生共死,和李世民之间的私交极厚,简直比亲兄弟还要亲。尤其是玄武门之变时,长孙无忌更是主要的行动策划人之一,正是在他的强烈要求与鼓动之下,李世民最终决定先下手为强制造了玄武门之变。

追随皇帝二十余年的其他功劳不记,光是玄武门之时长孙无忌发挥的作用,就足以让皇帝对他百分百的信任与感激——那直接导致李世民取得了天下,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于是李世民说,他能得到天下,多半是长孙无忌的功劳。

当然,让长孙无忌成为贞观第一臣的原因,不止是因为他与皇帝的私交以及玄武门事变。本身,长孙无忌也的确是个博学多才,而且鞠躬尽瘁忠心不二的能臣,尤其精研于历朝历代的律法,这可是个难得的特长。

当皇帝的也不容易,想要寻得良臣辅佐也是可遇不可求。往往能干的不忠心,忠心的不能干。像长孙无忌这样能干又忠心的还是亲族的臣子,李世民哪里还有理由不喜欢、不重用呢?

于是很自然的,长孙无忌居于群臣之首,成为贞观第一臣。

“卑职秦慕白,见过长孙司徒!”秦慕白拱手正拜做足了礼节。长孙无忌贵为三公之一的司徒,居然也用同辈之礼,弯腰拱手回拜:“秦将军不必多礼。大家同殿为臣,君王在此咱们无分大小,皆是同辈。”

言语柔和廉虚,没有半分傲慢或是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这更让秦慕白觉得,这个长孙无忌当真不一般!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待人接物仍是这样低调谨慎一团和气……那只能证明,这个人有修养,有城府,有见识,有能耐。

转念又一寻思,长孙无忌父子同时出现在了这里,皇帝又将我召了来,能有什么事情?难道……长孙涣这么快就搬请他老爹,来发彪收拾我了?

“辅机,有什么话你就当着朕的面,和秦慕白说吧!”李世民发话了。

“遵命,皇上。”长孙无忌恭恭敬敬的给李世民施了礼,转过身来又毫不含糊的对秦慕白拱了一手,说道:“秦将军,犬子顽劣,给秦将军添麻烦了。在下在此,代犬子向秦将军赔不是了!”

“司徒这不是要折煞卑职么?”秦慕白连忙还礼,心中略感惊讶:原来是这样!……这个长孙无忌,也未必太过小题大做了吧!我和长孙涣之间的小小矛盾,用得着闹到皇帝面前来开解吗?

李世民在一旁呵呵的笑道:“辅机,些许小事,朕说过不用这样大费周章了。年轻人嘛,还是入伍的军人,血气方刚好强斗勇,有些摩擦再所难免。”

“陛下所言甚是。”长孙无忌说道,“但如果犬子和秦将军只是在寻常军伍里闹出矛盾摩擦,哪怕他们把彼此打残废了,微臣是一定不闻不问听任其自生自灭的。既已成年,就要有自己的主张,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但他们现在不是在普通的军队里,是在百骑!百骑,可是负责保卫陛下周全的御前近卫!百骑中的将领如果不和,将心思都花在了彼此暗中较劲甚至是攻讧争斗上,谁来保护陛下安全?因此微臣以为,百骑军中容不得一丝杂质。犬子不肖,自幼顽劣。刚一入军就无视军规军律冲撞长官,罪不可赦!——逆子,为父说了半天,你居然无动于衷!”

“啊!”长孙涣被吓得浑身一弹,慌忙走出来对着皇帝双膝跪下:“微臣该死,请陛下责罚!”

长孙无忌火上浇油:“陛下,微臣肯请将犬子从百骑除名,以免埋下隐患,为陛下将来的安全不利!”

“辅机,你这未免小题大做了吧?”李世民依旧面带微笑,说道,“人无完人,谁能无过?尤其是年轻人,不犯点错怎么成长?你我当年年轻时,就没犯过错吗,还不是就这样在跌跌撞撞中走过来的?长孙涣是年轻,有不足,但那也是他的优势。知错能改,善莫大蔫哪!”

长孙涣也是个机灵人,这时急忙又转向秦慕白,正儿八经的正拜:“秦将军,卑职冒犯军规冲撞将军,并多次鼓动旁人为难将军、腹诽将军,今日一并在将军面前认错赔罪。望将军大人大量,不要再计较。”

秦慕白的额头禁不住滴下了一滴汗。

这些人,真能演戏……屁大的一点事儿也闹成这样,至于么?不过,由此可见长孙无忌的确是一个谨小慎微而且姿态也颇高的人。自己的儿子犯了错同时吃了亏,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来认错,来消除皇帝和旁人心目中对他们长孙家的不良印象。

以谦卑软弱低调谨慎示人,让旁人不提防、不记仇……高招啊!

“长孙公子这样说,便是让在下汗颜了!”秦慕白急忙回礼,“在下也是初入仕途对一切都很生疏,再加上生性轻狂鲁莽无礼,若有处事不公冒犯冲撞之处,还请长孙公子万万海涵!”

“哈哈,看到了吧?多不错的两个年轻人。”李世民爽朗的大笑起来。

于是,其他人也都顺坡下驴有了台阶下。秦慕白和长孙父子相视而笑,仿佛就不打不相识成了朋友了。房间里的气氛,也变得舒缓轻松了许多。

第44章 魏王李泰

李世民趁热打铁又说道:“辅机,此许小小的摩擦,开诚布公的说清楚将其消除了,那就没事了。秦慕白和长孙涣都是不错的好苗子,朕一定要将他们留在身边好好励练和栽培。因此,你毋须多言了。朕是绝不会将长孙涣赶出百骑的。”

“这……既然陛下心意已决,微臣只好遵旨。”长孙无忌弯腰下拜,仿佛还有点委屈的说道,“不过,微臣要与陛下约定一事。”

“嗯,你说。”

“倘若犬子今后再敢违反军规或是犯下其他的错误,肯请陛下不要顾忌于臣的颜面,一定要将犬子赶出百骑并严肃处理!”长孙无忌铿锵果决的说道。

“嗯,好吧。”李世民点了点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会一切按律法章程来的。既不会偏袒,也不会因为他是你的儿子实行什么双重标准去刻意刁难。”

“谢陛下。”长孙无忌马上又转向秦慕白,说道,“秦将军,在下也要与你约定一事。今后在军中,长孙涣就是你的属下,请你不要对他另眼相待。既不要因为他之前与你有过摩擦对他耿耿于怀,也不要因为他是我的儿子而有所顾忌。当是如何,就是如何。在下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不能因此影响到到百骑的团结与正常秩序。”

“嗯,卑职答应司徒。”秦慕白拱手回礼,“司徒胸襟如海,有其父必有其子,卑职相信以后能和长孙公子相处融洽的。司徒说得对,不管怎么样,我们不能忘却了百骑的本职,这才是最重要的!”

长孙涣也连忙拱手道:“秦将军,其实在下对你也并无成见,只是因为秦将军实在太过优秀……在下略感嫉妒而已。如今看到秦将军才德过人胸怀宽广,由衷的佩服。从今往后,在下愿诚心辅佐秦将军带好百骑,一起向陛下尽忠。”

秦慕白十分爽朗的拱手一笑:“求之不得!”

“呵呵!握手言和了,多好。”李世民笑道,“辅机,你可是快有半年没有穿上这一身官袍,来朕的议事正殿了。没想到今天因为长孙涣的这么一件小事,如此兴师动众的跑了来见朕。既然来了,朕可不能轻易放你们走——你们且都退下,朕要与司徒叙旧详谈。”

“微臣遵旨!”秦慕白和长孙涣拱手拜退。正在这时,一直站在另一旁没有吭声动作、几乎就要被人当作他不存在的另外一名年轻人,也弯腰拱手拜下:“儿臣告退。”

“唔,泰儿,你也不必走远。朕稍后还要考较你的才学。”李世民说道,“你就与秦慕白、长孙涣他们到武德殿外走走吧!”

“是,父皇!”

这时秦慕白心中一动:泰儿?难道是魏王李泰?!

早就听闻,李世民对他的四子李泰分外的宠爱,现在已经是将他接到了皇宫里居住,在武德殿内为他专设了居舍。反而,李世民对他早就立下的太子李承乾不那么感冒,而且日见失望。因此,朝堂之上流言纷纷,说李世民有废李承乾而改立李泰之心。

正因为如此,朝堂之上因为这潜藏的夺嫡争储变得云波暗涌,所有的臣子都在彷徨,究竟是该往哪一边站队?是现成的太子李承乾,还是大有后来者居上之姿态的李泰?

据说,这个李泰在文学方面的才能非常的出色。他结交的也多半是些鸿儒才子和名仕之流,自己也是敏而好学才高八斗。李世民因此破格准许他开设了文学馆,招收了大量的才子名仕与李泰一起讲经求学,编书著文。

按常例来说,只有太子才有权建立崇文馆收纳学士的。

就冲这一点,就足以让臣子们心惊肉跳,认为皇帝有废立之心了。因为当年,李世民自己就曾在秦王府组建文学馆,鼎鼎大名的‘十八学士’便是他的智囊团,如今都已经成了朝堂上的高官臣宦。譬如贞观名相房玄龄、杜如晦就是十八学士之一。

再加上皇帝破例让李泰住进皇宫,而不是像李恪等其他皇子一样按规定远赴到封邑为官,更让大家暗暗认定,皇帝的确就是要改立李泰为太子了!

……

三人一起走出御书房,秦慕白不经意的打量了李泰几眼,心中暗道:原来李恪是个走路都气喘吁吁的大胖子……乍一眼看上去倒是慈眉善目人畜无害,脸上的笑容如同春天般温暖。

但前世诸多电视剧都告诉我,不管这个是李泰是真的人畜无害还是面慈心狠,也不管他现在是如何的得宠,最终他和李承乾可是都没有当上太子,自然也是没份登上皇位的!而且,这两个哥们的结局好像都挺惨……嗯,覆巢之下无完卵,咱离他远点,才不像其他人那样跟风,屁颠颠的想在这时候讨好魏王,好在他登基之后因为“从龙之功”而谋得一点好处。

相比之下,这个长孙皇后生的嫡子李泰可比庶子李恪锋芒毕露多了,简直可以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跟他套近乎,可比跟着李恪更危险嘛!

“二位将军如不嫌弃,可否随小王逛逛这附近的御花园?”李泰呵呵的笑,笑得还挺憨厚,拱着一双肥硕的大手对二人道。

“魏王有令,自当从命。”秦慕白和长孙涣一起拱手道,“殿下,请!”

“呵呵,不必这么见外嘛!”李泰笑道,“长孙兄,咱们可是有些日子没见了。你荣膺了百骑副使,小王还没有恭贺你呢!——还有秦兄,虽是初见,小王却对你的大名如雷贯耳。你的琵琶,酿酒,尤其是武艺人才,那都是皇帝陛下赞不绝口的。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啊!”

“魏王殿下谬赞了!在下这些许雕虫小技,实在是难以登得大雅之堂。”秦慕白说道,“臣下倒是早有耳闻,说殿下才高八斗极为博学,为当世名仕鸿儒所推崇。在下一介武夫盲流,向来敬仰博学多才的人。对殿下,更是仰慕得紧。”

“哈哈!”李泰放声大笑:“咱们可不可不要这样相互吹捧了?长孙兄,秦兄,咱们都是年轻人。结伴而游,当聊些年轻人喜欢的开心事。你们说呢?”

“呵呵,殿下所言极是。”长孙涣和秦慕白自然只好笑着应承了。

三人且走且聊,到了御花园,在这里逛足了一个时辰,直到太阳偏西了方才散去。

显而易见,李泰与长孙涣的私交不错。而且,他也有意拉拢秦慕白,时不时的套近乎示好,还隐约的暗示,要长孙涣不要和‘自己人’闹什么矛盾。尤其劝他,回去后务必说服尉迟宝云那头犟驴,让他主动来向秦慕白道歉认错。

尉迟敬德现在出任外官刺史,尉迟宝云的事情到现在或许还不知道。李泰这么一个态度,大有一点代替了尉迟敬德来效仿长孙无忌的做法。

长孙涣自然是应允。当着李泰的面,长孙涣也多次表示要与秦慕白尽弃前嫌握手言和,从此通力合作,会“亲如兄弟”一般的相处。

秦慕白心里感觉一阵别扭。

很虚伪,很虚伪。

他明明感觉到长孙涣仍然咬牙恨着他,偏却脸上能挤出一堆笑容来,极度诚恳的说出那些官冕堂皇的话。

长孙无忌那边,且不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或者是故作姿态,这些其实都不重要。儿子跟外人闹了别扭,这等鸡零狗碎的小事根本轮不到他一个司徒来亲自料理。唯一让他这么做的原因,恐怕是因为这件事情闹得让皇帝知道了,而且他极度希望自己的儿子今后还能继续留在百骑当职。

长孙无忌可不想皇帝因为这件事情,讨厌上了长孙涣,从而影响到儿子将来的仕途与发展,或者给长孙家蒙上什么阴影埋下什么隐患。

能让长孙无忌这种级别的选手出面的,自然是同级别或者是更高级别的人——他针对的,只是皇帝。或许,都没有把秦慕白这样的小人物真正瞧进眼角里过。

而李泰呢,则是用意更加明显——他在拉拢人。

虽然秦慕白现在只是个官职卑微的新人,可用不了多久他将成为皇帝身边寸步不离的御前近将。这就意味着,秦慕白能够见到、听到许多人包括他这个最受宠的皇子也见识不到的东西。

这对一心争储的李泰来说,太有用了。

而且李泰还有个习惯。他的身边,聚集了大量豪门贵族与功臣巨宦家的公子哥儿。比如长孙涣一家的几个兄弟,房玄龄的儿子房遗爱,柴绍的儿子、驸马柴令武,杜如晦的儿子杜荷,尉迟敬德的儿子尉迟宝云等等。这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的‘魏王党’骨干。

再来拉个秦琼的儿子秦慕白进去,仿佛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是秦慕白的心中,早已经一门心思认定了:离这个李泰远一点,我可不想跟他混在一起今后跟着遭殃。

眼看到了军营的开饭时间,秦慕白和长孙涣结伴朝百骑营地而去。二人也就真像是尽弃前嫌不打不相识的一对好兄弟,你一句秦兄,我一句长孙兄的唤着,并肩谈笑着走进了军营。

百骑的人看到这副情景都有点傻眼愣神了:怎么回事来着?一山不容二虎嘛,这两头老虎,什么时候攀起交情做了朋友?

第45章 百骑军魂

继秦慕白与长孙涣“握手言和”之后,百骑营中再传出一件怪事——前些日子被秦慕白毒打到几乎残废的尉迟宝云,捂着还在流血没有结好疤的屁股,挪到秦慕白的公属里,当众推金山倒玉|柱的向他赔礼认错了。

大有点廉颇当年负荆请罪的味道。

秦慕白嘛,自然也是顺坡下驴,给足了尉迟宝云的面子。也反过来给他赔了个不是,兄弟长兄弟短的执手抚肩,把酒言欢。

三名副使程怀弼、长孙涣和尉迟宝云,加上秦慕白与李君羡与其他一些文官佐将,大摆了一场宴席,算是给新来的长孙涣等军官接风洗尘。

在外人看来,这绝对是一幕不打不相识、英雄惜好汉的场景。只有秦慕白等几个人自己心里清楚,大家这都不过是迫于皇帝的压力,不得不摆出一副和睦相处携手奋进的模样。至此大家也就都明白了一个道理:同僚之间彼此的矛盾再大,大不过皇帝;大家内斗和竞争的底线,就是不能违背了百骑为皇帝服务保护皇帝的宗旨,不能惹了皇帝不快。否则,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现在这情形,像极了李世民当初给秦慕白说的一个事儿:当年李靖带队伍时,他手底下的人不管如何争斗有什么样的私怨,队伍的整体风气仍是团结的。

现在秦慕白算是明白了。李靖的能耐是有过人之处,但一支队伍的团结是必须的。假如有谁不团结搞分裂,那就是跟皇帝过不去,跟军队的宗旨过不去。因为私怨与内斗而触及了一支军队的底线,这样的人非倒霉不可。

长孙无忌跟了皇帝多年,虽然从未亲自掌兵,但深刻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于是,他不得不小题大做带着儿子亲自到李世民那里请罪,还屈尊折贵的向秦慕白赔不是。就是因为他明白,不管是谁,胆子再大别在军队里调皮。皇帝才是整个大唐所有军队的最高长官,所有的军队都是以他为首脑并向他尽忠服务的。谁敢在军队里搞内斗搞分裂破坏军队的气氛,下场一定很惨。这样的底线,连李靖那样的大唐第一帅也不敢触碰,他儿子长孙涣又算是什么东西?

于是从这一刻起,百骑里的气氛换了样。长孙涣等人刚来时,对秦慕白是左右不顺眼,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跟他做对,最好是拉他下台取而代之。现在,他们不得不老实了。因为现在,皇帝摆明了是在支持秦慕白这个百骑使。不难想像长孙无忌一定明里暗里教育了长孙涣多次,再加上魏王李泰也一定做了尉迟宝云的工作,他们哪里还敢再来调皮。纵然是对秦慕白恨到骨子里,一百个不服气,那现在也得乖乖的惟秦慕白马首是瞻。

换作是朝堂上,这样的事情可能不大会发生。大家只要政见不同,必然争得面红耳赤而且彼此不肯相让,明争暗斗你死我活也是正常。

但军队与朝堂不同。令出如山,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官大一级压死人。调皮者,死。

入军没几天的长孙涣等人,算是见识到军队的利害了。这相比于早几天进军队的秦慕白,可是后知后觉了不少。因为秦慕白就是出身将门,早前也是当过兵的。在家里的时候,秦叔宝可没少跟他说军队的事情。

相比之下,秦慕白可就比长孙涣等人有觉悟多了。要不然,他也不敢在一开始就断言,能把长孙涣等人吃得死死的。

私怨算是暂时解决了。接下来,秦慕白也是时候大刀阔斧的训练百骑了。

六百余人,全是精挑细选选出来的精英。大唐是个尚武的国度,老幼妇孺尚且拉弓骑马,仕族家庭中的孩子自幼习武的条件更好。所以,这些人当中虽然不乏纨绔子弟,但能通过层层严格选拔、竟争淘汰进入百骑的,可都是手底下有活儿的好手。

这支军队的基础素质,的确是很好。

秦慕白与李君羡和其他三位副使,连续商议了多日,最终定下“百骑十八项”基本技能。这其中包括大唐军队传统的箭艺、骑术、刀剑、力量等项目,也有秦慕白从21世纪带来的诸多其他技能培养。比如:自由搏击一招制敌、野外生存、急救自救、侦察与反侦察、胆量与耐力、速度与反应等等。当然,皇帝反复叮嘱的“政治教育”,那也是工作的重中之重。每天都有文化课时间,除了学习律法军令,就是进行“爱国与忠君”的教育。

两个月的时间下来,经过多次的调试与摸索改进之后,百骑的一切工作算是完全走上了正轨。现在,这六百余人就像是一台精密完整的机器,运行得有条不紊。全营上下秩序井然,充满了激情与活力,又不失严肃与庄重。

无形之中,整个团队的凝聚力在不断的加强;每个士兵的个人素质,疯狂的增长。

百骑的将士们自己不觉得,一直耐心旁观的李世民却是看在眼里,乐在心头。他不止一次的听了李君羡的汇报之后,对秦慕白这个年轻的军事将领大家赞赏。说,这小子有干劲,有见识,有作为一个将军应有的统率能力与个人魅力,也有想像力与创造力。他对百骑的正式登场,相当期待。

就在这时候,两个月的常规训练结束了。秦慕白向皇帝上表,请求一个月的“野外拉练”。将军队拉到终南山甚至是更远的八百里秦川去,进行野外训练。

李世民非常爽快的就答应了。

六百名百骑,带着千余仆役民夫,浩浩荡荡的开出了玄武门,出长安而去。

这是一次真正的野外极限训练与生存考验。在这里,秦慕白将亲自带领这些人,训练野外求生、侦察与反侦察等等这些实战项目。

这样的训练可就不比在营地里训练那么简单了。在营地里,顶多是在自由搏击对打中受点伤,鼻青脸肿流点血算是严重一点的了。但这种野外拉练,可能真的会玩出人命。别的不说,在侦察与潜伏中就有可能遇到毒虫猛兽,可能不小心失足摔下山崖,也有可能学艺不精没有实际掌握野外辩别方向的能力,在深山老林里活活饿死。

训练是分组进行的,都布置了不同的任务,大家也分别扮演不同的敌我角色。在紧张、刺激、兴奋与血腥之中,一个月的训练圆满结束。

这一场训练,让所有人都实现了一次褪变。毕竟大家都从小在不错的家庭环境里长大,养尊处优的人大有人在,谁真正饿过苦过?这一次,饿到吃树叶吃蜗牛的大有人在,渴到喝尿几乎是每个人必须经历的。此外,还有不少人受了或轻或重的伤。

自然不乏有人质疑,进行这样野蛮的训练,与给皇帝当御卫有什么关系?秦慕白的解释是:这是对意志的考验。身为大唐皇朝最出色的兵,如果在特殊的情况下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如何保护皇帝?如果皇帝遇险,不管上天还是入地,百骑都要有能力将他救离险地。当护卫比当杀手难。当杀手,失败百次只要一次成功,那便足矣;当护卫的,成功百次只要有一次失手,那也是完蛋。

所以,百骑中的每名将士,都要比天底下最厉害的杀手还要厉害。

秦慕白还说,这三个月的训练,只是个开始,更苦的,在后面。顶不住的,自己退出。

三个月的训练结束了。

皇帝第一次亲自来到百骑营里,监督百骑进行十八项技能与政治军令的考核。

眼前的百骑,让李世民这个十六岁从军、带兵打仗十余年最终得到天下的马上皇帝,眼前一亮颇为惊艳,大肆称赞——“这是朕见过的,最彪悍又最内敛、最激情却又最沉稳的军队!几乎每一名将士,都能成为战场上的猛虎与江湖中的高手。”

“这样的军队,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朕要给每一名百骑将士赐封勋官!”

勋官,没有俸禄,也没有食邑与田产匹配,只是一个象征荣誉的称号,是军队里特有的、用来奖励有军功的人的封赏,如同现代的‘战斗英雄’勋章。比如秦叔宝,就是最高勋官——上柱国。

百骑,也成了有史以来第一支集体被封勋官的军队,而且,是在没有上过一次战场的情况下。

百骑“毕业考核”的结果相当之残忍。有一半的人被淘汰了。这其中,大半是普通士卒,也有火长、队正这种低级的军官。

三个月的朝夕相处、荣辱与共,再加上野外拉练时的共励磨砺甚至是生死与共,百骑当中的所有将士之间,都结下了亲如兄弟般的感情。

宣布考核结果时,百骑将士们不顾皇帝在场,许多人高呼雀跃兴奋得无法自持,也有人失望透顶哭得像个孩子。许多人抱头痛哭,或激动庆幸,或是不想离开这支军队。

秦慕白的心里,何尝也不是对这所有的将士深怀感情。他也想和其他的将士们一样,大声欢呼,或是和一些人抱头痛哭去告别。但他只是冷静的站在台上,近乎于冷酷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就象征着百骑的军令,是衡量所有将士的标尺,更是百骑的军魂。

平常,秦慕白总是与将士们打成一片。但这种特殊的时刻既然身为统帅、上位者与精神图腾,就注定要独自忍受这种高处不胜寒的滋味。哪怕被别人骂作冷酷绝情,被非议与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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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粉墨登场

李世民看到这些军士们的感人情景,都主动来跟秦慕白“求情”。说考核的标准是不是可以适当放宽一点。尤其是第一次考核,是否可以考虑开个特例不淘汰人?要不然,这样好的三百名将士就给开除了,多可惜啊!

秦慕白十分“无理”的拒绝了皇帝,说,军令即是军令,规矩即是规矩。如果所有人都最终入选,对那些练得更苦、考得更好的将士,岂非是极大的不公?今后再训练起来,肯定无人愿意用心出力了。淘汰与竞争,将是今后百骑永恒的旋律。这样,整只军队才会日渐成熟与进步。

李世民这个带过兵的皇帝,也没多说什么了。摇头叹息之余,慨然长叹:“这小子果然够狠,是个办大事的料子。朕,果然没有看错人!今后,这天底下还会有比百骑更精锐的军队么?”

事先颁布的考试方式,大家日夜在一起同样的训练,完全公正的考试,最终留下来的人心安理得万般庆幸,走了的人心服口服依依不舍。

就连长孙涣、尉迟宝云等一批最初与秦慕白很不对味的人,虽然仍是对他提不起什么好感,但也只能在心中暗暗对秦慕白这家伙服气了。

三个月的时间,秦慕白完全成了百骑军中独一无二的至高统帅与精神领袖。他的权威已无人可以撼动,包括他的“敌人”长孙涣等人在内,所有人都不得不对他俯首服气。

经过了一些日子的休整与调配之后,新的百骑终于可以正式上任了。

李世民对这一支百骑军队的期待与偏爱,超出寻常。他下令兵器署的人连日加班加点,赶制了一批最为华丽与高档的铠甲兵器,做为百骑独有的特殊装配分发了下来。

清一色的金色明光甲,白袍白缨,每副衣甲头盔都能清晰的印出人影。与众不同的是,每副铠甲的左边胸甲和军刀的刀鞘刀身上,都铭刻了一只象征百骑的“麒麟军兽图腾”,同时这也是他们勋章与勋官的标志。

而秦慕白这个百骑最高长官,除了黄金甲等物,还特赐了火红的印有麒麟的金丝战袍。而且他的战袍之上,还有一只金龙五爪的爪子——五爪金龙,这可是皇帝专用的旗帜的标志。这也就成了秦慕白这个百骑使的特殊标志。只要穿着这领披风战袍,他秦慕白就可以皇宫任何角落畅行无阻,可以带刀呆在皇帝身边,可以为了保护皇帝在任何时候,做任何事情——比如,在危急时刻果断拔刀先斩后奏,杀掉某个可能对皇帝造成威胁的人。

如此说来,百骑使的地位身份与职能权柄之特殊,已经足以让当朝的一些名臣大将们眼红嫉妒和心头忌惮几分。

名臣大将们,那也只有眼馋和忌惮的份儿。他们心里都清楚,皇帝组建这么一只新军时,全部选用的都是年轻的新人,用心和目的都是十分明确的。首先,皇帝选人时,都是在仕族门阀里选。将大臣大将的孩子们留在自己身边当职,这对拉拢、团结和控制那些臣子,可是极有好处的。

再者,年轻人,多半涉世不深心思比较的简单,容易调教和洗脑,让他们绝对的忠于皇帝。而那些在官场上混了十几年几十年的大臣将军们,则不行。他们都混得太久了,个个是人精。而且满朝的大臣的家族之间,谁不是和盘根错节交从甚密,彼此之间私交怨恩更是不少。

这样的人太复杂了,想得太多,办起事情来思前想后举棋不定,脑子里装满了利害关系。而李世民所要的私人护卫,该是一只杀伐果断唯皇帝之命是从的队伍。不需要圆滑与世故,唯一的要求就是——服从!

所以,秦慕白献给李世民的百骑,让他非常之满意,这与他的初衷不谋而合,甚至还远远高出了他的期待。

夏日的某一天,百骑终于正式亮相,粉墨登场。

这一天皇帝早朝时,秦慕白和副使长孙涣,带着一百人的百骑队伍,来大明宫迎皇帝圣驾,前往太极宫太极殿,上朝。

皇帝乘龙辇,秦慕白和长孙涣这两名百骑军官,荷甲佩刀左右登上龙辇侍辇。百骑将士们围在皇帝的身边,外围才是金吾卫的士兵张打着皇帝的旗号,数百人浩浩荡荡的往太极宫而去。

往日,这些任务都是金吾卫的。现在看到一队百骑军士把他们与皇帝隔开了,金吾卫的人难免心里不痛快。可既然都是御林军,他们也都知道百骑在皇帝心目中的特殊地位,同时对百骑的厉害也是有所耳闻。所以,不痛快归不痛快,他们可不敢表示出任何不满来。

“有什么办法?人家有牛的资本!”

皇帝上朝了。秦慕白和长孙涣,落后于皇帝一步,先于司礼宦官之前走入金銮殿,就在殿前执刀叉腰站立。其他的百骑将士,则佩刀立于殿内殿外,为李世民提拱最近的保护。以往,这个职能该是由千牛卫来履行。现在,千牛卫的将士被差到了金殿之外的龙尾道上站岗放哨。御林军中人数最多、名气最大的羽林卫,则是布立在太极宫的四周,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整个皇宫里戒备非法之森严。

正如皇帝所说,以后不管他身边的戍卫部队如何更换,百骑永远是离他最近最贴身的。

文武百官陆续步入朝堂,都把眼光投向了刚刚粉墨登场的百骑,更加关注站在皇帝跟前的秦慕白与长孙涣,这两个离皇帝最近的臣子。

眼下,秦慕白不可能认识这满朝文武中的所有人。当是,所有人都毫无疑问的认识了他。

朝堂议事,臣子们一一奏本。这时,秦慕白也记住了几个声色赫赫的人物。譬如声名赫赫的贞观名相房玄龄。早年李世民还是秦王时,他身边最重要的三个谋士,一个是他的内兄长孙无忌,另外就是“房谋杜断”——杜如晦和房玄龄了。

杜如晦早在六七年前就已经病故。现在,足智多谋又稳重忠诚的房玄龄,就是李世民最为信任的臂膀之一。

房玄龄今年五十出头了,生得那叫一个慈眉善目,个子不高也比较胖,说话不急不徐沉稳有力,见识说法总给人一种一针见血眼光独到的感觉。短短的一个早朝,他就得到了李世民好几次的口头夸奖,说他深谋远虑忠诚谋国,当为百官之表率。

秦慕白站在金銮殿前护驾,虽然没有参政议政的权力,可是皇帝和这些人商议的事情,那可是一字不漏的全听在了耳朵里。

听这些当今天下最有见识和能力的政客们议事,秦慕白感觉这比读上万卷书都要收获。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可遇不可求、有钱也进不来的当今天下最高学府。所以他有时在想,我就算是一枚灯芯,整日在佛佗的座前听经讲佛,那也总有一日会领悟成精修为有成。

朝会散了,皇帝率先离场。秦慕白和长孙涣跟着皇帝身后,从金銮殿侧面皇帝专用的龙门而入。而其他的文武大臣们,则是排成整齐的队伍,从正门整齐的鱼贯退出。

下了朝堂,李世民径直来到武德殿御书房,批阅了一些奏章。这个时候,秦慕白这个最高长官就可以“自由活动”了。百骑实行的是典型的“三班倒”。三名副使,每天准时交接班次前来上岗。秦慕白这个正使,如果没有皇帝的特殊任务指派,那就可以自由安排自己的工作。可以亲自带队上岗,也可以在百骑营地里处理其他的军务。

而且,百骑也有严格的休假制度,保证每一名将士每月都有几天的休假时间。总的来说,这份工作虽然紧张又严肃,但也还是张驰有度的。

傍晚时分,秦慕白和程怀弼带着一队人,来武德殿交班,准备护送皇帝回后宫用膳歇息了。

现在的后宫,就是整个大明宫。长孙皇后已经不在了,其他的四妃九嫔人等,全都分殿住在这里。另外还有住着宫女宦官的掖庭。平常,哪怕是宰相非蒙皇帝传召也是轻易不敢到这里来的。

今天是百骑上岗的第一天,因此秦慕白有意将百骑的每一个工作岗位都熟悉了一下。

皇帝进入大明宫后,先是到含元殿用膳。这时候,传说中皇帝亲自抚养的小皇子李治与小皇女李明达出现了。

李治,历史上李世民的接班的高宗皇帝,现在还只有十岁,未成年的小屁孩子一个。李明达,则是李世民一向最喜欢的女儿,长孙皇后亲生,与李治是一对同胞兄妹,今年还只有四岁。

初见这对兄妹,秦慕白也只晃了一眼,李世民就抱一个牵一个走进了内膳房,在宦官宫女们的服侍下用膳享受天伦之乐去了。秦慕白也只能带着人门外候令。天色渐黑时,晋王李治与晋阳公主李明达,被奶娘领走。忙碌了一天的皇帝李世民这才离开含元殿,前往妃子们居住的后殿而去。

第47章 宾至如归

跟着李世民,秦慕白等人就进入了‘乱花渐入迷人眼’的皇帝后宫。这里,就是大唐天下美女最集中的地方了。哪怕是一名小小的宫女,那也必定是国色天香级别的。说不定哪一天被李世民心血来潮一时瞅上,那就能被宠幸一回。若是不小心怀上龙种,从此可能鸡犬升天。

秦慕白越来越认为自己说的那句话,就是真理:这天底下,就是越出色的雄性占有越多的雌性。

“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再加上这些宫女使女,后宫三千佳丽可能真不是个虚数了。李世民,他就不怕铁杵磨成针?”秦慕白心中,有些恶搞的想道。

今晚,皇帝驾临太和殿,宠幸杨淑妃。

杨淑妃,也就是前朝皇帝杨广的女儿、李恪的母亲杨氏。这个血统尊重的女人,在李世民攻克洛阳时被他收入怀中,至今已有二十多年。算来,她也是三四十岁的女人了,可是依旧十分的得宠。

据闻,当年长孙皇后在世时,当然是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最受宠的女人,同时也是皇帝最重要的贤内助,甚至李世民把她当作是无冕之宰相来对待;而紧随其后的,便是这个杨淑妃了。

杨淑妃出身皇族,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知书达礼温文而雅,当然最重要的是国色天香的姿颜。

大明宫里,是由监门卫来戍卫,戒备相当之森严。各处宫门宫殿,都有岗哨,整个皇宫里彻夜灯火通明。而李世民所在的太和殿,则由百骑戍守。任何人要是这时候敢不听召唤接近这里,就有可能被百骑不问情由的秒杀。

黎明时分,长孙涣和尉迟宝云带人来换岗了。秦慕白和程怀弼带着值了一夜夜班的将士们回到营里,呼呼大睡。

百骑第一天的正式工作,算是结束了,没有出现任何的差错。从秦慕白以下,大小的将佐都暗吁了一口气。假以时日,只要大家都习惯了这样的工作,那就一切走上了正轨。

秦慕白,也足有三个月没有离开军队了。再过几天,军队里就可以开始轮流安排休假了。秦慕白琢磨着,也是该回家歇歇了。这三个月来,手下的将士们哪一个不是被磨掉了一层皮。而他自己这个最高长官,时时要做表率,许多技能还要他来教,每一项技能都要比所有的将士出众,那就是练得最苦的。除此之外还有若干的军务政事要处理。

真是累毙了!

数日后,秦慕白获得了四天的假期。带着几名与他一起休假的将士离开军营时,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吁了一口气。

每个人都像是一根绷紧了的弦,终于得到了放松。

出了皇宫后,大家分道而走。秦慕白收的徒弟庞飞,执意要去秦家拜会一下“师公”秦叔宝,秦慕白也就由得他,将他给带上了。这些日子以来,机灵又肯吃苦的庞飞倒也的确没让秦慕白失望。这小子,时时想着自己是秦慕白的徒弟,那就必须比其他的人都要强。于是练得最认真最刻苦。再加上秦慕白私下给开的小灶进行特殊培养,他现在已经成了百骑军中出类拔萃的人物。

前些日子的淘汰考核,他的成绩就是名例前矛的。因此,有个被淘汰的队正职位,就由他来顶替上,也成了个小小的军官,在百骑当中也算是个人物了。

二人走到西市,牵马而行欣赏热闹的市集。军营里虽然不乏激情与热血,但毕竟有些单调与枯燥。出了皇宫看到这花花世界,秦慕白感觉自己像是乡下的娃儿进了大城市里,颇有点眼花缭乱的感觉。

“恩师你看,那便是‘天下第一酒’么?”庞飞指着一处大酒肆,极为眼馋与惊羡的说道,“大名鼎鼎啊!我曾听李君羡李长史说过。现在的长安城里,若是没有去过天下第一酒的,那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人物。据说,这里是皇族王公、达官贵人、才子名仕、巨商大贾云集的地方。在这里面,哪怕是一杯普通的茶那也是外面的数十倍的价钱;哪怕是一名洗碗的婢女,也定是勾人心魄的美人儿;就算是给马喂的草料,也是极为精致考究,远比一般人家饭桌上的饮食要贵。”

“哈哈,你小子满肚子花花肠子,就留意这些。李君羡那家伙,就不教你们一点好东西。”秦慕白抬手随意指了指那店面,“怎么样,想进去潇洒一回吗?”

“啊?恩师你不是说笑吧?”庞飞咋了咋舌,“这里可算是天下最贵的酒肆了!咱们百骑将士的薪饷也算是高的了,但据李君羡说,我这个小队正半年的薪俸,也就只够在这里喝上一杯听上两曲儿的,还不能耗得太久。还是不要了吧,太贵了……嘿嘿!”

“哈哈,轮得到你出钱么?”秦慕白把手一扬,“走,随我进去!”

庞飞狠咽了一口唾沫,把心一横:“恩师这么有兴致……徒儿请客就是!”

“少废话,来。”

二人刚走到店前,一名小二迎上来。咋一眼见到秦慕白,他顿时瞪大眼睛弯腰下拜就打起了揖:“原来是秦公子!小人可是天天候、天天盼,总算是把您老给盼来了!快请,快请,今天可算是天下第一酒的好日子,东家也必然高兴得紧了!”

“你记性眼神倒是好,就是废话太多。”秦慕白笑呵呵的将马鞭扔给那小二,随手给他几枚铜板,说道,“老规矩,最好的草料伺候着。庞飞,走。”

庞飞激动的小跑跟上来:“恩师,原来你是这里的大熟客啊!怪不得,嘿嘿!”

“大熟客么?我也只来过一回。”秦慕白笑而不语,走进了酒肆里。

酒肆里好不热闹。大堂中就有不少人围着一个弹琵琶的艺伎,坐着喝酒。有不少人都喝得脸红了,个个一脸陶醉的神情,完全沉醉在琵琶曲中。

秦慕白不由得摇头一笑:这不是弹的《霸王卸甲》么?武媚娘啊武媚娘,真会赚钱!

二人方才站定,顿时好几个身穿胡服的标致美人儿就迎了上来:“呀!原来是秦公子!”

“快!秦公子来了,速速去请知东家!”

“快,上间雅席伺候!秦公子,这位兄台,快请!”

“速去把三仙子一并请来!”

……

一群漂亮的男装美人儿,顿时忙开了。或跑上跑下安顿宴席,或去请人,或是脚前脚后的殷情伺候。那情形,活像她们是家里的婢子,而秦慕白则是归来的主人家。

庞飞这个十七八岁的初哥儿,突然一下见到这么多的漂亮女人,当时就有些愣了,脸红成一片。眼见这般情景,马上又惊诧得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恩、恩师,你跟这里的东家很熟么?”

“嗯,还可以。”

“这……徒儿身上带的钱可不多呀,要不把马卖了?”

“那倒不至于吧?”

“恩师你不知道么?‘三仙子’可是天下第一酒的三大顶梁红牌!三名美姬艺伎,漂亮美艳自不必说,那一手琵琶绝技,可是名动长安城啊!据说,当朝太乐属的曾属令,也只敢与她们平辈相称,不敢居于她们之前。还有听闻,好像皇帝都有意召这三名女子进宫演奏乐曲。我记得很清楚李君羡曾告诉我们,许多朝堂大员王公子弟们,慕名来请‘三仙子’过府奏曲,人家有时还摆谱不去。不少人只好亲自登门到了天下第一酒来赏曲,才发现原来有更多的朝堂大员和王公贵子,正在店子里面争抢三仙子献艺。所以,就算面子很大的人物花了重金,也最多只能请得一名仙子献艺啊!这这这,她们怎么一下……给恩师叫来三个?”

“呵呵!什么三仙子,三个傻妞罢了!”秦慕白哈哈的笑大步朝楼上走。随行的两名跑堂美姬掩嘴吃吃的笑,对庞飞道,“这位兄台,你知道得不少嘛!你说得不错,就算是某个皇子来了,也未必就一定能一下点齐三名仙子同台献艺。因为有可能,正有另外的皇子或是宰相在听她们弹曲。但秦公子可不是一般人。他只要是来了就算是不开口,三仙子也是一定是要来拜见的。”

“拜、拜见?”庞飞的眼睛已经直了,停了脚,一时忘了上楼梯。

“上来吧傻小子,不会叫你卖身的。哈哈!”秦慕白大笑不已。

两名美姬将秦慕白引到了最豪华最舒适又最幽静的雅阁内,对他说道:“秦公子,这是东家特意预留的雅阁,从来最接待最尊贵的客人。”

“最尊贵?都有些什么尊贵的大人物来过呢?”秦慕白笑了笑,随意的问道。

“比如,太子少师于志宁、国子博士大鸿儒孔颖达、附马都尉长孙冲,房玄龄之子房遗爱,吴王李恪……还有魏王李泰。”

庞飞听到这一长串的名字,一时有些呆若木鸡。秦慕白听到最后一个名字,不由得稍一皱眉:“魏王也来过?”

“是。”美姬回道,“而且是常客,来了不止一次两次。他对敝店可是最为关照得紧。”

‘还关照得紧?’秦慕白心中暗自咀嚼这几个字,心中暗道:这个李泰倒是手段多。他在皇宫里处于皇帝眼皮底下,不好与任何朝臣走得太近,除了那一次的会面也没再跟我打过照面。没想到,他却迂回辗转的把人情做到武媚娘这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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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再见媚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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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酒,长安最大的私家酒肆,如今远近闻名一等一的销金窟,富人贵人云集之地,今天引发了一场不小的轰动。

酒肆的三大顶梁艺伎,破天荒的头一次集体出现在大批宾客的面前。

当这三名女子匆匆的从二楼过廊走过时,大堂里的酒客们顿时发出了一阵不小的惊嘘声,不少人惊喜的站起了身来,急先恐后的挤着想要一睹芳颜。

能到天下第一酒来消费的,自然是非富即贵。但进到了这里面又是另外一番天地了,实行的另外的等级制度。坐在大堂喝酒的人,也许他们在外面是富甲一方的豪客或是鼎鼎大名的才子名仕,但在这里面就是最普通最低等的酒客。能同时一眼看到三大头牌,已是莫大的荣幸。

“啊哈哈!不虚此行、真是不虚此行啊!今日居然同时看到了三位仙子!”

“嘿嘿!果然是国色天香啊……据说,最传奇是那妖儿。她虽是个盲女,却是三仙子当中最漂亮也最红的一个。据闻,当初大宗师秦慕白就是亲自收的她为徒,传她琵琶技艺。妖儿日夜苦练,手指时常练得鲜血直流,终于练成一手琵琶绝技。就连太乐署的大乐师曾署令也说,这个小盲女的技艺已然远盛于他了!”

“可不是!我曾听闻,听她弹的琵琶曲,再懦弱的人也能热血沸腾,再冷血无情的人也会潸然涕下。她弹的曲子,就如同利刃一样能穿透人心啊!当真是用心、用感情来弹的!”

“奇了怪了啊,以往三仙子的架子可是大得紧,可没听说有谁一下同时请动过三位。今日天下第一酒是来了何等贵客?”

……

雅阁里,妖儿等三女鱼贯而入,看到秦慕白端坐于上位,一起激动得快步走来,整齐的对着秦慕白拜倒见礼。

妖儿最是激动,还没说话就哽咽了起来,对着秦慕白一边不停的磕头一边说道:“恩师在上,受徒儿大礼!”

“这是干什么,都免礼,起来吧!”秦慕白上前扶了妖儿一把,让她在一旁坐下,笑呵呵的道,“看来这三个月你们没有荒废嘛,如今都已经名动京城,甚至还直达天听惊动皇帝了。”

三女开心的嘻嘻直笑,妖儿说道:“这还多亏了恩师的点拨。我等三人找到曾署令,跟他专心学琵琶。曾署令听说恩师收我为徒后,称我为师妹,将所有技艺倾囊相授。这才有了今日。”

另一女说道:“得蒙秦公子指点,我等都受益无穷甚是感激。至从那一日以后,妖儿废寝忘食的每天练琵琶。从早到晚,从不停歇,那手指也不知被磨破了多少层皮,弹坏了多少个琵琶。我们三人当中,也唯有她的技艺是最出色的了。就连曾署令也说,妖儿的技艺已然超越在他之上。我等二人更是自叹弗如。”

“没有什么比勤奋更能让人成功的了,你很不错,妖儿。”秦慕白点头微笑,“你虽是眼盲了,却有常人没有的坚韧与决心。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多谢恩师夸奖……”妖儿红了脸,低下头喃喃道,“恩师的声音真好听……只可惜我是个瞎子,不能看到恩师的尊容。”

其余二女一起掩嘴吃吃的笑了起来,其中一人道:“妖儿,你不是常说秦公子教导你,琵琶是用心、用感情来谈的。你虽是从未见到过秦公子,心中却有他清晰的模样么?”

“呀……快别说了!”妖儿一时羞了,情急的来抓旁边二女的衣襟。

庞飞一直在旁静观,早已是目瞪口呆不知所已。这时狠咽一口唾沫惊道:“恩师,原来这天下第一酒三仙子之一的妖儿……是你的徒儿啊?”

“可不是。算起来她还是你的师姐呢!”秦慕白笑道,“只不过,我其实没真正教过她什么东西。”

“恩师说她是师姐,那便是师姐了。”庞飞一本正经的走到妖儿面前,纳头便拜:“师弟庞飞,见过师姐。”

“呀……这如何使得!”妖儿有点手足无措的脸红了一阵,忙道:“庞……嗯,师弟免礼就是。”

“秦公子,三月不见,我们各有精进。不如就现在各自为您演奏一次,请您点拨如何?”其他二女说道。

“也好。”秦慕白笑了,“我今日本就是来消闲的,听听你们弹的绝妙好曲,不失为一棕妙事。”

于是,三女开始陆续演奏琵琶。曲子各异,妖儿演奏的是《霸王卸甲》!

连秦慕白也不得不承认,妖儿的琵琶技艺的确是练到了十分火候,比他也逊色不了多少,甚至大有青出于蓝的味道。尤其是她弹出的每一个音符都饱含感情,或激昂或悲怆,就像直透灵魂深处一样,能深深的震憾人的心灵!

“不错,非常好,果然名不虚传!”听完曲子,秦慕白也不禁击节叫好。他旁边的庞飞居然已是感动得泪流满面,大肆的拍着巴掌跳脚叫好。

妖儿抱着琵琶弯腰下拜:“若不是恩师的点拨,妖儿至今也不会明白,原来弹琵琶也是需要用心、用感情的。每逢拿起这琵琶,妖儿就仿佛听到恩师在我耳边对我说的这句话。每弹一次这首曲子,仿佛就像是经历了一场人生。每一个音符,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喜怒哀乐。妖儿时常在想,我这辈子怕是也离不了琵琶了。它就像是我生命的支柱一样,我活着,便是为了它。”

“嗯。”秦慕白点了点头,心想,一个孤苦无依、原本内心的世界全是灰暗的盲女,好不容易找到了人生的支点发现了生命的阳光与色彩,让她感觉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难怪她会将琵琶视如生命一般。

另外二女说道:“现在妖儿成了敝店的头牌艺伎,生活自然已是无忧。但她从不攒一文钱也不置半分地,收的工钱和赏钱,全部拿来救济穷苦人家。她还收养了三名孤女住在长安城,请人抚养她们,教她们读书识字、做女红学营生。现在,那里便成了妖儿的家。”

“这很好。”秦慕白站起身来,走到妖儿身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妖儿,你很善良,是很好的女子。相信你将来一定能有个好的归宿。好人总是有好报的。”

“谢谢恩师……”妖儿红着脸低下头,用低得几乎只有自己的声音说道,“妖儿这一生别无所求,只愿恩师一生平安富寿无双……”

“嗯?……”秦慕白略一怔,心头浮现出一个念头:这傻丫头,心里在想什么呢?

正在这时,雅阁的房门被拉开了,同时响起一个声音:“哟,我当时何方贵客如此紧要,还要我来亲自接待呢!原来是秦公子呀,怪不得,怪不得噢!”

秦慕白不用看也明白,除了武媚娘那家伙,还有谁会说这样的话呢?

“东家。”三女一起恭迎。

庞飞的嘴角差点扯出一串口水:“我的天!这就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酒的大东家、长安第一美人儿——武媚娘吗?呜!天底下怎么能有这么漂亮的女人!”

“嗬,哪来的野小子,居然敢对我品头论足。”武媚娘依旧穿着一身金白镶银丝的胡服男袍,背剪着双手让她的双峰格外的突出饱满。她对着秦慕白努了一下下巴:“秦公子,你的下人?”

秦慕白摇头笑道:“我徒儿。”

“那便是该打了。”武媚娘故意板起脸来,用手指对着庞飞勾了勾,“小破孩儿,见了师娘也不叩头还任意品头论足,是想挨鞭子吗?”

“啊、啊?”庞飞愣住了,“恩、恩师,这……”

妖儿等三女已经嘻嘻的笑成了一团。显然,她们事后也知道了秦慕白和武媚娘的关系。

秦慕白则是笑而不语,任由武媚娘折腾逗乐子,反正他也习惯了武媚娘这样的调皮性子。

眼见这般情景,庞飞自然明白是个什么状况了。当即起身来到武媚娘面前,当真不含糊的双膝拜下:“拜见师娘,徒儿有罪,请师娘赐罚!”心里却在嘀咕着:这师娘看起来还比我小几岁嘛,却叫我小破孩儿……

“咯咯,这小破孩儿真有趣!起来,师娘恕你无罪了。这般可爱的徒儿怎么能亏待呢?妖儿,你们三个带他另寻间上房,好吃好喝好曲子的陪他玩去。”武媚娘摆起了老板架子,笑嘻嘻的说道。

庞飞这下可要乐翻了。三仙同侍……当朝宰相可都没这般待遇吧?哇哈哈!

四人都走后,秦慕白这才笑道:“你不错嘛媚娘,果然是经商的奇才!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天下第一酒已经成了长安第一酒肆,名动京华。”

“那是当然。”武媚娘展颜一笑,不无得意的在房间里踱着步子,侃侃道,“你也不看看我经营的是什么?那可是皇帝喝的御酒,皇帝喜欢的曲子,还有皇帝金口亲封的大宗师的徒儿在这里坐镇。于是,我轻而易举的就把妖儿她们打造成了长安城最出色的艺伎。再说了,有郑凤炽那样精明的长安第一富商当我的后盾又帮我出谋划策,又有许多大人物帮我撑台面,我怕是想不红火也难哪!”

第49章 李恪的请求

听了武媚娘这番话,秦慕白对天下第一酒如今的现状,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呵呵,你怎么不告诉我,还有吴王李恪、魏王李泰那些人,带动了无数的王公贵族与达官贵人来给你捧场?”秦慕白笑道,“现在的人都有盲从意识。看到皇帝喜欢什么,皇族与王公大臣们喜欢什么,便跟着趋之若鹜。天下第一酒能如此红火,李恪和李泰定是帮了不少忙吧?”

“咦,你倒是聪明,消息倒也还灵通。”武媚娘诡谲的一笑,说道:“李恪就不必说了,他这个大媒人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怎么也该给我帮帮忙才说得过去。李泰呢,意料之外。我不知道这个当下最红火的皇子,怎么就带着一大群的公子哥儿才子名仕,都到我这里来捧场了。挥金如土自然是不在话下,其中还有许多人在这里吟诗作对,留下了不少的上佳诗作在外传颂。那些人干别的不行,吟风弄月的事儿在行,把我这小店形容得像是仙女住的天宫一样,引得无数人好奇和羡慕。这样一来,我这小小的酒肆想不红遍长安城,怕是也难了。”

“恐怕还不止如此吧?”秦慕白说道,“木秀于林风必催之,肯定有不少有背景的同行,会想来找你麻烦。如果说没有人来天下第一酒捣蛋,我肯定不信。是谁帮你摆平的?”

“那还用我出手吗?”武媚娘嘴角轻轻一扬露出两个细微的小酒窝儿,嘻嘻的笑道,“长安市井的流氓小混混们,是来这里捣过蛋。可是宇文洪泰这样的家伙岂是吃素的?二话不说将他们拎起来一顿蠢捧,末了还要扔到衙门里受苦罪。自然也有官场上和同为商家的人来无理寻衅过,但根本不用搬请李恪出面,只要他们再一打听我这小小酒肆的背景,他们就早已自行败退了。闹了个一两次,就再也没有人敢来这里闹事了。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喝醉了酒的家伙调戏店中的姑娘,我就管他是将军还是大臣二话不说叫人杖打出去。人家醒了酒还得来赔礼道歉。不然准叫他下不来台。”

“你牛!!!”秦慕白不得不对武媚娘竖直敢大姆指。这个能在历史上谋夺一个国家、改变了一个时代的女人,现在经营一栋小小的酒楼,还真是有大材小用之嫌。

“嘿嘿,我说。”武媚娘突然诡笑起来,凑得离秦慕白近了些,低声道,“你这个百骑使好像也挺厉害的嘛,连李泰都想拉拢你,要不然他干嘛突然对我这小店这么关照呢?他可是跟我说过了,以后但凡有任何麻烦,尽管可以找他或者是他的朋友们帮忙。他的朋友可就算是多了去了。诸如杜荷、房遗爱、长孙冲之流,全是长安城里出名的公子哥儿。”

“你倒是机灵。”秦慕白伸出一指去勾她的下巴,武媚娘跳着躲开,嗔目瞪他:“哼,又来调戏人!登徒子死性不改!”

“自家的妻子也算调戏么?”秦慕白笑了笑,说道,“媚娘,现在你这小小的酒楼里,可是政客将军各种大人物云集,也算是个是非之地了。听我奉劝,远离政治。李泰也好李恪也罢,你就把他们当客人好了。不要过于套近乎,也不要欠下他们太多。”

“为什么?”武媚娘一撇嘴,甚是有些不情愿的说道,“人家愿意帮忙愿意照顾,我凭什么不接受?”

“这你就不懂了吧?”秦慕白微然一笑,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低声道,“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皇子们都是大政客,他们也从来不会平白的做人情。他们这样对你,无非是为了表示对我的拉拢。而我现在呢,不想与任何一位皇子走得太近。”

武媚娘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点头道:“哦,我想到了一些。是不是因为你现在在皇帝身边当差了,身份比较的敏感,因此不好与任何一名皇子走得太近……尤其是,与争储夺嫡有关的皇子?”

“聪明。”秦慕白点头道,“争储夺嫡,从来都是血淋淋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设想一下,如果我今日同时脚踏李泰李恪两条船,和他们的关系都非常之近,他日这两兄弟争夺起来,我如何是好?争夺出了结果,不管胜利者是谁,谁又能饶我?至于你和这酒肆嘛,自然也是跟着倒霉。因此,你就只做你的生意,官场上的事情千万不要涉及。”

“知道啦!”武媚娘撇了撇嘴,低声嘟嚷道,“我又没去招惹别人,是别人惹上门来的。我就只想做点生意赚点钱还不成吗?这也不行那也不能,像管小孩子一样,真是的……”

“嘿嘿,你还真是耍起了小孩子脾气了。”秦慕白将手一拍夸张的伸开双臂,“过来,夫君抱抱!”

“滚——”武媚娘又好气又好笑,跳到一旁作势要拿杯子砸他。

正当这时,门口传来一声清咳:“看来,小王来得很不是时候嘛,打扰了一对小夫妻的甜蜜恩爱。”

“李恪?!”秦慕白心中一亮,急忙走上去拉开房门,果然是李恪!

李恪穿一身毫不张扬的简单平服,背剪着手笑吟吟的看着秦慕白:“秦三哥,你就这么欢迎老友的?”

“殿下快请进来!”

“别,称呼我李三就行。陛下让我禁足,我这是偷跑出来玩乐的。”李恪示意不必暴露他的名讳,笑着走进了雅阁。

武媚娘也见了礼,便站在一旁不作声了。

“怎么了,鼎鼎大名的武东家,见了小王一句话也不愿意说,莫非还在生小王的气?”李恪笑道。

“小女子哪敢生吴王殿下的气嘛,哼!”武媚娘别过脸去。

“哈哈!”秦慕白和李恪一起大笑起来。

李恪拉着秦慕白并排坐下,说道:“两三个月前我被宇文洪泰和殷扬偷偷带到这里来玩乐。不料,这里的一名艺伎顿时让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我便准备将这艺伎买回府去。岂料这武东家不乐意唉,任凭我出多少钱也不行。后来……嘿嘿,人家姑娘家主动乐意跟我回府伺候我,于是就跟我走了!”

秦慕白苦笑的摇头:“那我建议你还是少来几次吧,不然这里的姑娘准让你拐走光了!怪不得媚娘一见了你,脸就是绿色的。你这分明是拆她的台嘛!”

“哈哈!”李恪浮浪的大笑,摊开手道,“不难怪我呀,媚娘,人家姑娘自己乐意的!你不是也早早放出话来定下规矩了吗?如果姑娘家自己不愿意,任谁出多少钱使多大力,那也弄人不走。但如果是两情相愿,店子里的姑娘谁想走的自己走。好似我没坏了你的规矩吧?”

“是是是!”武媚娘恼火的哼道,“可你一个大男人却生就了这样一副好模样,像鬼差一样能勾人心魄,又是个年轻的亲王,这本就是坏规矩的事情!哪个姑娘家不被你把魂儿勾走?还是秦慕白说得好,你呀,以后还是少来几次的好,哼!”

“哈哈!”二人一起大笑,武媚娘也禁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媚娘,麻烦你这大东家去给小王弄点吃喝进来。多日不曾见到你家夫君了,小王可要与他好生多饮几杯。”李恪说道。

“不就是想赶我走,你们好聊正事儿嘛?直说呗!”武媚娘吐了下舌头转身朝外走,说道,“可别喝醉了,在我这里耍酒疯哦!”

“哈哈,这小娘子真有趣!”李恪摇头笑道,“慕白,你这没过门儿的媳妇真是个难得的妙人。聪明伶俐的经商奇才,嘴不饶人还颇有情趣,你以后的日子肯定丰富多彩了。”

“还不是拜殿下所赐?”秦慕白呵呵的笑道。

没多久,漂亮的美姬小二拿来了好酒佳肴,二人对座而饮。酒过三巡,李恪慨然长叹一声,拍起了肚皮。

“胖了,胖了。”李恪啧啧的摇头,“整天窝在王府里,吃了睡睡了吃无所事事,痴长了一身的肥肉。”

“好事啊,那便更讨姑娘家喜欢了。”秦慕白打趣的说道。大唐以胖为美,稍显丰富只要不庸肿蠢笨,便是最好的身裁,尤其是对男人而言,那便是有福气的体态。但秦慕白知道,李恪这是有所影射,因为上次被弹劾的事情他至今是个闲置的王爷,心里肯定好过不了。

“慕白啊,你说,我如果向皇帝陛下进言,讨个差事做,他老人家会不会应允呢?”李恪果然说到这个了。

秦慕白微拧了一下眉头,摇摇头道:“这个,我可说不清。我虽是在皇帝陛下御前当差,却很少与他直接交谈,对于皇帝的心思也不怎么了解。”

“那你整天在金銮殿、御书房当差,就算是不参政议政,那该也是听到了不少东西的。”李恪的眼睛微然一眯,不经意的流露出一抹精光,“你可曾注意到,有什么适合我去做的差事么?我也好去向皇帝陛下主动请缨。我还只有二十出头,这样整天闷在王府里混吃等死,不是个事啊!”

秦慕白心中微然一动:李恪,你这可是在向我打探皇帝的机密了……我要是真说了,那可是泄露国家机密的欺君之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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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兄弟聚首

李恪正儿八经的看着秦慕白,等着他的答复。

“这个……殿下请恕罪,在下非但是不知道,而且就算是知道了,也不方便跟你说。”秦慕白说道,“否则,非但是在下要被皇帝责罚,恐怕殿下自己在皇帝那里,也讨不到好果子吃。”

李恪略一怔,点点头:“说得也是……是我唐突了,本不该问的。”

“多谢殿下宥谅。”秦慕白拱手称谢,心中却在暗道:你分明便是故意的。刺探消息是假,以你的智慧会不知道,我肯定不会泄露这样的事情?你试探我秦某人的为人才是真吧?

“没办法,我只好去陛下那里撞撞运气了。”李恪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道,“这都快半年了,父皇也该消气了。我若去诚心认错请求将功补过,他老人家应该也会成全我。”

“殿下所言即是。”秦慕白点了点头,心道:本来就是这样。皇帝削了你的食邑罚你禁足半年,这就已经能向律法和百官们交待了。你们父子之间什么事情不好商量呢,何必把我扯进去左右为难?幸好我不傻,没真跟你说了。否则,你李恪肯定认为我是个“背主之贼”——连皇帝都能出卖,还值得你李恪信任么?

接下来,李恪巧妙的转移了话题,不再讨论任何与政治有关的话题。多半聊一些酒曲武事,连皇宫里的事情也不沾上一丝。

秦慕白心想,看得出李恪很想把我当作一支“潜力股”来发掘和拉笼,但是又对我的想法立场摸不透,而我现在又离皇帝极近,他不敢对我坦露太多的心迹怕惹麻烦,因此稍作试探后就不再穷追猛打了。这个人,表面看来办事温吞,其实还是蛮稳当的。他若是一而再再二三的追问我关于皇帝、关于朝堂的一些事情,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没坐多久,李恪就告辞先走了,说是私服偷跑出来的,不便离开王府太久。如今吴王府的长史从安州回来了,奉了皇帝钧命每天像管孩子似的监督着他。这个长史,就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敢于犯颜直谏连皇帝也敢得罪的权万纪。

权万纪可是个说一不二做事情铁板钉钉的倔老头儿,李恪稍犯一点事情,他就敢以死直谏,再不就捅到皇帝那里,让李恪又敬又怕。

李恪走后,秦慕白独自呆了一会儿整理思绪,然后跑到以前去过的,武媚娘的闺阁里。

“媚娘,是你把李恪请来的吧?”秦慕白单刀直入的问道。

武媚娘稍一怔,然后嘴角一扬笑道:“是呀,怎么了?”

“难不成他跟你说,我一来这里,就叫你通知他请他来?”

“不错。我现在很少呆在天下第一酒了,多半的时间在家里陪我娘。反正我家和吴王府是挨着的,我收到下人的禀报后,就通知了吴王府门口戍卫的卫兵一声。那些人以前都是你的手下,你知道的。”

秦慕白点了点头,心想看来李恪的确是对我有“非份”之想。也难怪,他现在大概就是个孤家寡人似的亲王了,难得有我这么一个“发儿小”朋友,又在皇帝身边当差,能不想拉笼一下么?其实李恪人还不错,对我也有恩,以后如果能帮他就帮一点吧!

“媚娘啊,以后这种事情你就不必应承人家了。”秦慕白说道,“理由和利害你知道的。”

“知道啦——啰嗦!”武媚娘撇了一下嘴,别过脸去作势观看一本帐薄了。

“酒肆的帐册?赚多少钱了?”秦慕白讪笑着凑上去问道。

“嘿嘿,不让你看!”武媚娘一扬手将帐薄收起,神气活现的道,“怎么,眼红啦?”

“哈哈!”秦慕白笑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天下第一酒肯定是暴利滚滚,你的腰包肯定赚得鼓鼓了。天下第一酒是你的,而你是我的——你说,我有什么可眼红的?”

“哼!”武媚娘娇小玲珑的鼻子皱了一皱,哼道,“那可说不准。拜托你别老是一副吃定了我的样子好不好?实话跟你说吧,现在不知道有多少王公贵族公子哥儿对我垂涎三尺。你呀,如果不对我好一点,我随时不要你了,换个夫君!”

“哈哈!”秦慕白被逗乐了,“你这算是威胁利诱吗?虽然我知道你说的事情不可能会发生,但是……你说得对。我是该对你好一点。这半年来我一直忙于自己的事情对你有所怠慢,是我不对。以后,我会好生待你的。”

“嘿嘿,这还差不多……不过,你可记住了。别以为有一纸婚约把我们束缚住,你就能为所欲为。本姑娘可一直没有这么认为。”武媚娘背剪着手拿着帐薄,踱着方步侃侃道,“你要对我好,让我感动,让我开心,让我觉得嫁给你这个男人还不错,那我才会心甘情愿的跟你。你不是一向自诩是个情圣,最会哄女人开心吗?那拜托你快点让我见识一下。至从认识你以后,我只记得你在我面前只会吹牛,也几乎从来没让我开心过。”

“行,你就拭目以待吧。”秦慕白笑道,“我这正好休了几天的假,回家拜望父亲后就有时间来专程陪你。另外,百骑的工作已经步入正轨,我以后也不会那么忙了,有空就能出宫来看你。”

“徒说无益,我等着看呢!”武媚娘双手将帐薄一拍,“还有。你别忘了你上次还欠我一百贯酒钱没给。到现在利滚利,已经多达三百贯。秦大将军,你堂堂的皇家勋卫统帅,不会拖欠小店这么一点钱吧?否则,我可真会去向皇帝讨帐哦!”

“……”秦慕白无语了,嘴角抽动了几下,干笑一声:“你这不是做生意,分明是*!……罢了,晚点我叫人送钱来。我这几个月的俸禄可算是全交待了,就当是给你家用好了。”

“嘿嘿,应该的,必须的。”武媚娘以卷掩面,贼笑,面如桃花媚眼如丝。

“媚娘,你怎么能笑得这么销魂呢?这不是逼我犯错吗?”秦慕白也笑,却让武媚娘娇躯轻轻一颤,这才意识到这间僻静幽雅的香闺里,一直只有他们二人。

“出去,你快出去!”武媚娘不由分说的推着秦慕白往外走,秦慕白哈哈的大笑,也就没跟她胡闹,是时候回家报道了。

反身掩上门,武媚娘嘻嘻的偷笑,自言自语道:“其实初见之时感觉他还是挺不错的,要不是皇帝插那一杠子扰乱我的心扉,跟着他也未尝不可。这臭男人也的确是有点本事,短短半年就混迹成了这副模样,我借着他的方便,开个酒肆也能如此成功。反正命运已是如此,我跟这个臭男人已是无法分开……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对我好一点呢!”

离开媚娘的香闺,秦慕白去寻庞飞。发现这小子已经四仰八叉的躺在雅阁里,一身酒气熏天嘴里还在胡嚷道:“三位姐姐,再喝,再喝!”

妖儿等人在一旁掩嘴偷笑,其中一女说道:“秦公子,你这徒儿真是有趣。此等烈酒他居然敢大杯大盏的喝,三两下便醉翻了。”

另一女道:“这小子还是个年方十八没成亲的初哥儿呢,从没碰过女人。突然一下遇到我们三个,早已是神昏颠倒,碍于面子敢逞英雄哪能不拼命死喝呢?嘻嘻!”

妖儿却笑道:“二位姐姐,你们灌坏了公子的跟班儿,这如何是好嘛?”

秦慕白摇头苦笑:“庞飞这小子平常机灵得紧,没想到见到女人就犯昏成这样。这样吧,我不带他走了,就将他扔在天下第一酒置身于花丛之中好好历练几天。这几天你们几个让店里的姐妹们死劲个招呼他,但不要跟他真有……那个什么。他若实在憋不住了,任他去莺苑鬼混——这小子,好歹也是个将领了还是皇家御率,几个女人的攻击都招架不住,怎么行?”

“嘻嘻,公子有令,我等自当从命!”

秦慕白摇头笑着走了。有天下第一酒这一大批迷死人不偿命的小妖精们调教,相信庞飞能尽快拥有女性“抗体”。否则,万一以后出任务遇到女人麻烦,岂不是个隐患?秦慕白一直在琢磨把庞飞培养成自己身边贴心的心腹干将,这块缺板一定要帮他填补上。

在天下第一酒消磨了不少时间,眼看天色渐晚,是时候回家探望父母了,不然连晚饭都要错过。

正下楼时,秦慕白蓦然听到一声惊咦的呼唤:“三弟?你如何在这里?”

“大哥、二哥?”秦慕白循声一望,发现居然是两位嫡长的哥哥秦通、秦斌在叫他。二人正坐在大厅的一方酒勾曲栏里,与他们同席的还有另外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

秦慕白忙下了楼上前见礼,秦通这个做大哥的起了身来拉着秦慕白坐下,哈哈大笑道:“二弟,涂署令,我们怎么就都给忘了,这天下第一酒正是我家三弟的媳妇儿开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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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壮心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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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斌微笑着给秦慕白引见那名中年男子:“二弟,这位是将作监左校署的涂署令,与父亲是故交。”

“见过涂署令。”秦慕白微笑拱手见礼。

“不敢、不敢!”涂署令急忙起身弯腰下拜还礼,“秦将军是上官,在下不过区区的七品署令,怎敢受将军之礼?”

“既是家父旧交,那便是长辈了,理当如此。”秦慕白入了座,对二兄问道,“二位兄长今日怎么也有空,到这里来消闲了?”

秦通心直口快的说道:“不瞒三弟,我二人是受了父亲指派,专程将涂署令请来,有事相求。”

“何事?”

“是这样的。”秦通说道,“父亲的身体日渐好转,大有痊愈之势。现在他老人家整天在家练武,钻研出一套‘太极秦枪’,当真是精妙无比。力气渐渐恢复后,他老人家十分怀念当初使惯了的八十斤重的铁枪,因此叫我们来请涂署令,参照他当年使过的铁枪,依样重铸一柄。”

秦斌微笑着补充道:“三弟你应该听说过。当年父亲征战天下时所用的铁枪,号称‘虎头錾金枪’,非但是沉重霸道,而且制作相当的精妙,可不是一般的工匠能做出的。如今,父亲的这柄金纂提炉枪被收藏在皇宫里,每逢有重大朝会就拿出来展览传观,父亲自然不好去向皇帝收回。因此,特意请了将作监左校署的涂署令,来重新打铸。”

将作监,是大唐朝廷专门负责兴建土木宫殿、林园水利的重要衙门。下属的左校署,则是专门负责打造特殊的“限量版”的金银首饰、珍玩器物、兵器铠甲等物。

秦慕白点了点头,对涂署令拱手道:“如此真是要有劳涂署令了。”

涂署令大有点受宠若惊:“些许小事,本不劳二位长公子亲自来请,拜人送个信即可,无奈二位公子实在多礼。现在又有三公子出面,下官敢不竭尽全力?”

秦通和秦斌相视了一眼,各自微笑。从这曾署令的表现可以看出,眼下这秦慕白的名号和面子,可比他们二人要大了。也不奇怪,秦通虽然入伍多年如今也是个五品中郎将,但却是个皇宫守城门的城门郎。这个职位虽然重要,但毕竟是大庙里的小和尚,有面子却没能耐。秦斌呢,现今不过是弘文馆的一名校书郎,虽然贵为皇帝智囊团的一员,但现在还只是个无足轻重的无名小卒。

相比之下,秦慕白这个皇帝心腹爱将、亲勋近卫的统帅、又是现今的大名人,来头可就要大多了嘛!

秦通说道:“三弟,你多日不曾回家,今日巧遇,不如我们三兄弟一起回家探望父亲如何?”

“小弟正有此意。”

秦通笑道:“三弟,你若再见了父亲可千万别惊讶。这半年多来父亲简直像脱胎换骨了一般,当年那个傲视群雄天下无敌的父亲仿佛又回来了。他新创的那套枪法,也比以往的强大霸道了几倍不止——对了,我们三人分别学的锏、拳、枪,这枪法父亲应该传你了吧?”

秦慕白点头微笑:“不瞒大哥,的确是传了。要不然小弟的武艺哪能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一举夺下百骑使之职?”

“哎呀,羡煞我也!”秦通拍着大拳头叫道,“早知道我当年也学枪,不学锏了!话说回来,我若不是因为早已是御林军军官,也想去参选百骑使呢!”

“哈哈,大哥说的什么话!”秦斌笑道,“秦家锏法可是独门秘术,只传嫡长。这锏法可是父亲一生的心血,堪称天下一绝。天下习武之人不知道有多少人眼馋你所学的这套锏法,眼下你怎么还眼红起三弟学的枪法来了?”

“嘿嘿,多多益善嘛!”秦通爽朗的大笑,忽然一转念想了想,说道,“对了三弟,你既然传承了父亲的枪法,何不叫涂署令也给你打造一柄金枪?父亲说你力大无穷不输他当年青壮之时,想必你使起来也一定顺手。”

“哦,这个……”秦慕白一时琢磨仍在思忖,那边涂署令急忙拱手道:“三公子若有需要尽管开口,下官必定竭尽全力!”

三兄弟一起笑了。这个涂署令,当真自觉。

“好,那就有劳涂署令了。”

兄弟三人和涂署令小酌了一会儿谈妥了事情,便离了酒肆准备归家。离席之时武媚娘还特意来招呼了一回给二位兄长见了礼,免了他们的酒钱,并说以后他们只要来此分文不收。艳名远播的天下第一酒的女东家突然现身在大厅,惹起了若大一片惊哗和围观。

秦通和秦斌可被这个弟媳的惊艳震撼到了,背底里称赞不休。一则自然是赞叹她的美貌和聪明,二来也对这个识得礼数落落大方的弟媳颇为满意。

秦慕白心中笑道,这个媚娘平常私下里只知道跟我抬扛捣蛋,其实倒也是个识大体的人。郁闷的是两位大哥以后倒是可以免费了,我这个当老公的去消费却得几倍、几十倍的收费……这小娘皮,非得不让我攒一文钱的私房钱!

出了酒肆兄弟三人并马而行,往家中而去。一路上讨论武艺兵法和一些无足轻重的朝堂政事,相谈甚欢。秦慕白和这两个嫡长的兄长一直相处得不错,而且从他们那里学到不了少东西。尤其是次兄秦斌,他在弘文馆当职,每天接触的都是朝廷的中枢大臣,一起和皇帝讨论各种国家大事。常年的耳濡目染之下,他的见识已是不凡,而且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辛秘。比如哪个宰相有哪些个门生故吏,皇帝对哪个臣子的政见有过反对或是赞成。

大唐的核心朝臣大员的这个圈子,是秦慕白现在还没有接触的。从秦斌的口中,秦慕白知道了皇帝最信任的大臣是长孙无忌,最器重和信赖的是房玄龄,却对魏征是又敬又怕又恨又爱。还有褚遂良、马周这些后起之新秀,日益受到皇帝的喜爱和器重,他日必定前途无量。

听秦斌一席话,秦慕白感觉胜读十年书,他将这一切默默记在了心中。这为他以后为人处事,可是有着莫大的好处。

兄弟三人一同回家,可乐坏了秦家的人。连平常不苟言笑的秦叔宝也呵呵的笑了。家宴摆上,兄弟三人为秦叔宝把酒,祝贺他身体恢复了健康,秦家大有复苏之望。

时隔三个多月后再见到父亲,秦慕白发现他的确是大不同于以往。现在的秦叔宝,面色红润肌肉饱满,身板挺拔行走如风,时时散发出一股巅峰武者的雄武霸气!

“这半年来,为父的身体大为好转,病症也已经好得差不多,是时候重返军伍了。”秦叔宝抚着长须,悠然说道。

“啊?父亲要复出?”兄弟三人同时惊喜道。

“怎么,有何不妥?”秦叔宝抚髯微笑道,“老夫年不过五十正当壮年,若不是因为常年病魔缠身岂会甘心退居幕后?至大唐平定北方突厥之后,为父再没有经历过军旅之事。这些年来,李靖、侯君集、尉迟恭这些人南征北战斩获赫赫战功创下不世威名,却独独没有我秦琼的名字。为父是不如李靖,但好歹不会比侯君集、尉迟恭他们差!稍待时日,为父就要去面见皇帝,请求复仕掌兵,回归军伍!”

“好、太好了!”秦通和秦斌激动的大声叫好,“父亲如若复出,大唐又添一员良臣猛将,我秦家势必复苏啊!”

秦慕白没有急于叫好,微拧着眉头,沉默不言。

秦叔宝早已注意到了秦慕白的表情神态,问道:“三郎,你认为如何?”

秦慕白拱手道:“父亲病体痊愈这是天大的好事,急于复出的心情孩儿也十分理解。只是,父亲如此仓促唐突的去找陛下‘索官要职’,却并非十分妥当。”

“三弟这是说什么话?”秦通反驳道,“父亲可是上柱国,左龙武卫大将军一职从来都是父亲在担任,谈何‘索官要职’呢?”

秦叔宝轻拧了一下眉头摆摆手:“大郎勿急,听三郎细细说来。他肯定有他的理由和见解。”

“是,父亲。”秦慕白说道,“父亲现在仍是三品左龙武卫大将军,这是没错。可试问——如今的左龙武卫,军队何在,营盘何在?”

“呃,这个……”秦通怔了一怔,长叹一声说道,“三弟说得是。两年前皇帝陛下改组御林军,将以前镇守皇城的左右龙武卫,改编成了左右羽林卫和左右千牛卫,分任将军统领。再加上原有的左右金吾卫、左右监门卫,皇城御林军的军士将领全部更换了,兵权都直接握在皇帝手中。以前的左龙武卫御林军,已经不复存在。父亲的这个大将军之职,也只是个虚职了。”

“不错。”秦慕白说道,“父亲曾是御林军统兵大将,倘若这时去向皇帝请示要复出,等于就是在开口向皇帝要兵权。这必然让习惯手握兵权的皇帝左右为难。就算要将父亲调到左右卫、左右威卫这些府兵野战军中去任职,也不是那么容易。这些年来,李靖、李勣、尉迟恭等人相继执掌兵权,皇帝一时间如何将父亲安插进去呢?再者,就算是安插进去了,岂不是又要夺去李勣等人的一部分兵权,得罪其他人惹出其他矛盾?”

第52章 魏王的请柬

听完秦慕白这一席话,秦通和秦斌颇为惊愕的刮目相看,秦叔宝抚髯笑了。

“你们兄弟俩都听到了吧?三郎多有见地。”秦叔宝点头赞道,“这些问题为父也考虑到了,今天之所以向你们表明心迹,也是有原因的。诚然,为父现在就算是想复出,也不是那么容易。以为父在军中的影响力和以往的功绩,皇帝怎么也不好给个小官职让我来做,至少是三品大将军或是镇劾一方的统帅。可这样一来势必又会和李勣等人的兵权起冲突,影响到旧有的军队格局和平衡。因此,除非有突然的战事兴起,大唐的军队临时进行编组,为父才有可能主动请缨复出从军。”

“父亲所言即是。”秦慕白说道,“但逢有战事,大唐的府兵就会集结编组,出现战时‘行军道’的编组,届时必定需要许多的行军道总管(相当于野战军前线指战司令员)。那时候,便是父亲复出的最佳时机。”

“三郎所言,与为父不谋而合。”秦叔宝点头微笑,说道,“你们三兄弟都在宫中当职,消息必然灵通。从今日起,你们都多个心眼密切注意军事方面的动向,随时向我回报。”

“是,父亲!”兄弟三人一抱应诺。

“尤其是三郎。”秦叔宝说道,“你每日在皇帝身边当职,所听到的消息都是最快最准的。只要不是泄露朝廷机密、不会惹来皇帝罪罚,但有消息你务必尽快通知我。可别让为父失望!”

“是,父亲。”秦慕白拱手应诺,心想:父亲,无疑是现在最值得我信任的人了。

吃罢家宴,兴致颇高心情不错的秦叔宝,还特意让秦慕白演奏了一回琵琶,家人自娱。他说,没想到现在三郎的徒弟都红遍了京城——那个盲女妖儿的大名,连为父躲在家里都听说了。是个不错的女孩儿。还有,那个武媚娘怎么就去经商了呢?她好歹是我秦家的媳妇,怎么就真的去抛头露面去当了商人?

秦慕白没有多说什么,等两个兄长走后,才将个中情由向秦叔宝解释了一回。

秦叔宝听完,只是摇了摇头:“都是天公在作弄人。”

秦慕白细细咀嚼着父亲这话里的意思,总感觉他对武媚娘这个儿媳妇不是那么满意。想来也不奇怪,在唐人的心目中,商人总是低贱的没地位的。就好比现代社会中,官宦人家的子弟非娶了个没文化的来自偏远农村的土姑娘。虽说恋爱自由的口号叫得响,可有些人偏却把门当户对看得极重。在大唐这个重视门阀出身的时代就更不用说了。

“以后事情有了转机,还是让她不要再经商了的为好。我秦家虽不是大富大贵,却怎么也不缺钱花,能养活她。”秦叔宝说道。

“嗯,现在媚娘还没到过门的时候,真到了那时这件事情到时孩儿会有决断的。父亲放心就是。”秦慕白只能如此回话,先用个缓兵之计了。一千多年的代沟,许多的观念在秦叔宝的心目中根深蒂固。他虽然算是个比较开明的父亲,但要他突然一下就改变自己几十年来形成的观念,那也是不现实。

“好,不说了。”秦叔宝微笑着拍了拍秦慕白的肩膀,“三郎,你现在忙了,难得回家一次。好好在家休息,多陪陪你母亲和小妹。这三个月,她们可是想煞你了。”

“孩儿知道了。”秦慕白展颜一笑,“三个月没有和父亲切磋武艺枪法了,孩儿也很怀念。我听二位兄长说,父亲整天在家钻研太极秦枪,一定大有精进,孩儿正想讨教偷师呢!”

“哈哈!那还等什么!趁现在酒酣兴起,咱们爷俩马上去比划几下!”秦叔宝一下就来了精神,目露精光神彩奕奕的说道,“你还别说。这太极拳越钻研下来,越觉得博大深精。船涨水高,太极秦枪也被我不断的完善,远比三个月前更要厉害多了——三郎快来,为父马上教你!”

秦慕白心头一窘:我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得,刚回家,就得挨揍!

父子二人来到后院马球场,和往常一样上马比枪战上了。秦叔宝可不是个喜欢吹牛的人,三个月不见,他的枪法显然大为精进,简直达到了神鬼莫测的境地。原本秦慕白的武艺已经算是很不错了,练兵三个月自己也苦练大为精进。可是跟父亲对战几回合,全是被轻松放倒,输得一败涂地。

“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啊!我要达到父亲的境界,还不知道需要多少年的苦练才行!”秦慕白苦笑的自忖道。

“三郎,这枪法不光是练就能练好的。”秦叔宝说道,“这世上最强大的枪法,就是杀人的枪法。只有在战场上走过无数回合,亲身经历生死浴血,无数人战死了你仍然活下来的时候,你的枪法才真是大成了!”

“呃……我知道了父亲。”秦慕白只能摇头叹息,心忖:看来我这个和平时代成长起来的所谓“将军”,武艺怎么练也不可能追上在战场上厮杀了半辈子的父亲啊!实践出真知,还有什么武艺比实战战斗中磨练出的技巧更强大呢?

练完武,秦慕白回到自己房间,母亲和小妹早就在这里等着他了。娘仨个聊到深夜方散,秦慕白总算睡了这几个月来最安稳的一个好觉。

第二天清晨,睡了个懒觉的秦慕白推开房间窗户时,看到小妹霜儿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的小石凳上,手里抱着一盆火红的花卉,愣愣的出神在看。

“霜儿。”

“三哥你醒了?”霜儿回过神来,对秦慕白展颜一笑上前来叩门,“快让我进来嘛!”

秦慕白开门让她进来,顿时被她抱着的花吸引:“霜儿,你怎么养了这么一盆花?”

“三哥也认得么?”霜儿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急忙关上门,抱着花进到屋里放下,嘿嘿的笑道,“龙爪花,漂亮吧!”

秦慕白看着这盆红得刺眼、开得妖异的盆花,点了点头:“何止是认得,我还知道这种花的许多传说。也知道,现在这种花是不详的象征。”

“是啊,所以我偷偷的养,生怕父母亲知道了骂我呢,嘿嘿!”霜儿抹了抹鼻子,有点得意洋洋的笑道,“但我知道三哥从来都是最宽容也最疼我的,一定不会骂我了吧?”

“你这丫头,吹牛拍马堵人嘴的功夫倒是不错。”秦慕白笑了笑,说道,“我只是要提醒你,这花的茎是有毒的,要小心毒汁。”

“这不打紧。”霜儿坐下来,托着腮,悠然道,“只是我每逢看到这花,就想到一个人。那时候,我们经常在长安城外的山野阴暗处,寻找这种开得像火花一样煊丽的花儿。现在,却再也不能了。”

显然,霜儿又是在想李恪了。秦慕白微笑着在身边坐下,说道:“霜儿,我给你讲个故事。你知道这花除了叫龙爪花,还有什么名字吗?”

“知道啊,名字可多了。”霜儿说道,“有蟑螂花、老鸦蒜、地犹花、幽冥花、山乌花、生死之花……总之,全是些不祥的名字,哼!我真想不通,这么漂亮的花,为什么尽被人取了这种不祥的名字?难道就因为他时常开在坟地那种地方?人们真是待它不公!”

秦慕白点头微笑:“它还有一个名字,叫曼珠沙华。听说过吗?”

“咦,这个名字好奇特啊,我还真是没听过。”

“有故事的。”秦慕白微笑,说道,“相传它是生长在地狱三河途的魔力之花,它奇特的香味能唤醒人前世的记忆,大片大片的开着,鲜红如血。们就踏着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地狱。它的颜色有如鲜血,美得令人窒息和惊艳。或者是因为它深艳鲜红的色泽让人联想到鲜血和死亡,也或者是因为它的鳞茎含有剧毒,曼珠沙华的美,是妖异、灾难、死亡与分离的不祥之美。因此,人们才给他取了那么多不祥的名字。”

“三哥我知道你说的是神话故事,但是……美也是错么?”霜儿皱起小眉头,嗔问道。

“你问得好。美当然不是错。”秦慕白轻抚着妹妹的头,柔声道,“一如你和李恪之间的感情,很纯真,很简单。可这份感情偏偏不受到祝福,有情人也能成眷属。所以你觉得这花儿的命运与你极像,才会喜欢这花儿,对吗?”

“三哥……你好聪明!”霜儿低下头,微微的点了点头,“为什么,世间总会有这么多不如意的事情呢?”

“三哥再给你讲个故事。也是关于这个曼珠沙华的。”秦慕白说道,“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地方开满了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守护这里的是两个妖精,一个是花妖叫曼珠,一个是叶妖叫沙华。他们守候了几千年的曼珠沙华,可是从来没有见过面,因为曼珠沙华开花的时候就没有叶子,有叶子的时候就没有花,花与叶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过。他们疯狂地想念着彼此,并被这种痛苦折磨着。终于有一天,他们决定违背神的旨意偷偷地见一次面。那一次的曼珠沙华红艳艳的花被惹眼的绿色衬托着,开得格外妖艳美丽。”

“我多希望我们是那两只勇敢的花妖和叶妖,哪怕只是瞬间的相聚……”霜儿的眼中已是烟雨朦胧,轻轻的哽咽道。

“后来,神怪罪了下来。曼珠和沙华被打入轮回,并被诅咒永远也不能在一起,生生世世在人世间受到磨难。从那以后,曼珠沙华也叫彼岸花,意思是开放在天国的花,花的形状像一只只在向上苍祈祷的手掌。这种花是开在黄泉路上的,曼珠和沙华每一次转世在黄泉路上闻到曼珠沙华的香味就能想起前世的自己,然后发誓不分开,一次又一次无怨无悔的跌入诅咒的轮回。”

“好伟大又坚贞的妖精,好悲壮又凄美的故事啊……为什么,妖精会比人要执着和勇敢呢?”霜儿抹了一下眼睑,喃喃道,“还有,为什么神就一定要拆散他们,让他们在一起,又会妨碍他什么呢?”

秦慕白轻轻的拍着小妹的背安慰她,说道:“霜儿,事实往往就是这样的残酷和无奈。神有神的想法,世间有世间的规则。不管是妖精还是我们,在神和规则面前就是非常渺小和无助的。”

霜儿咬着嘴唇,任由眼泪倾泄而下,湿了脸庞,从颌边汇流而下。

“虽然无力抗争,但我宁愿学那妖精堕入诅咒的轮回!”霜儿突然说道,“只是可惜……就算我是曼珠,他也不是沙华。”

说罢,霜儿紧紧抱住那花盆,呜呜的哭了起来。

“傻丫头,不用这么伤心和悲观。你忘了,你还有三哥啊!三哥一定会想办法帮你的。”

“谢谢三哥……呜呜!”霜儿仍是止不住哭泣。

秦慕白正在使劲浑身解数劝慰哭泣的小妹时,门被敲响,一个温和的嗓音说道:“三弟,大清早的你怎么就把小妹欺负得哭起来了?……咦,龙爪花,这种不祥的花儿,怎么种在家里了?”

霜儿惊得一弹急忙跳起来,抱着花盆就往外跑,边跑边说道:“二哥你可别出卖我,不然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也不给你做点心吃了!”

来人,正是二哥秦斌。看到小妹这般情形,秦斌摇头笑道:“这丫头,还学会威胁人了……唔,三弟昨天睡得可好?”

“甚好。”秦慕白忙将二哥迎进房来坐下,沏上茶,说道:“二哥今天来得好早啊,不用去弘文馆当职吗?”

“弘文馆的事情很少,愚兄一向很闲。”秦斌端坐下来,温文而雅的品了品茶,慢条斯礼的说道,“三弟,愚兄是特意来找你的。”

“二哥有什么指教吗?”秦慕白问道。

“不是。我是受人之托,来给你送请柬。三弟请看。”说罢,秦斌拿出一份青草绿色的精美请柬,递过来。

这种颜色的请柬,便是呼朋唤友游乐专用的了。

秦慕白展开一看,不由得微拧了一下眉头:“魏王邀我和你,一起去他府上赴宴娱玩?”

“正是。”秦斌饶有深意的微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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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曲水流觞

秦慕白合上请柬问道:“二哥,这无缘无故的,魏王为何要宴客,他又怎么知道我休假回来了的?”

“你现在可是树大招风,想知道你回来了还不容易,昨天你在天下第一酒的现身,就足以让魏王知道消息了。在那里饮酒娱乐的仕子文人,不知道有多少是魏王的门客。”秦斌说道,“至于请客的理由,愚兄仿佛听说是——魏王想请众儒生才子们,玩一次曲水流觞。”

“曲水流觞?搞笑嘛!这都夏天了,曲什么水流什么觞嘛?”秦慕白不禁笑了。

曲水流觞,是从晋代开始风传的一个古老风俗。相传,晋代有名的大书法家、会稽内史王羲之偕亲朋谢安、孙绰等42人,在兰亭修禊后,举行饮酒赋诗的“曲水流觞”活动,引为千古佳话。这一儒风雅俗,一直留传至今。当时,王羲之等在举行修禊祭祀仪式后,在兰亭清溪两旁席地而坐,将盛了酒的觞放在溪中,由上游浮水徐徐而下,经过弯弯曲曲的溪流,觞在谁的面前打转或停下,谁就得即兴赋诗并饮酒。

在这次游戏中,有十一人各成诗两篇,十五人各成诗一篇十六人作不出诗,各罚酒三觥。王羲之将大家的诗集起来,用蚕茧纸,鼠须笔挥毫作序,乘兴而书,写下了举世闻名的——《兰亭集序》。

当今皇帝李世民,对王羲之的书法是爱入骨髓,引起了大唐天下的书法热潮。从而,曲水流觞这个风雅的娱乐方式也在现今的大唐仕子文人中间流传开来。只不过,曲水流觞一般是在阳春三月的上已节举行,现在都已经到了夏至日。

“这个愚兄也不知道。”秦斌摇头笑了笑,“听同行宾客们说,是今天年三月时魏王受命在皇宫大内陪伴皇帝陛下,一起研讨《括地志》的修撰,因而错过了今年的曲水流觞。于是趁现在有空,补办一次。魏王和诸多文人才子们的关系十分密切,曲水流觞一直是他联络感情的重要形式,想必是不想浪费了吧!”

“原来如此……”秦慕白摇头笑道,“我一介武夫,跟魏王仅有一面之缘,邀我作甚?这不是赶鸭子上架,纯粹想给我难堪么?”

“三弟,你是真明白,还是假糊涂?”秦斌笑了,“这已经摆明了,魏王就想拉笼你嘛!”

秦慕白轻笑一声:“那就去吧!反正吟诗作对我是肯定不行,去看看热闹好了。人家魏王这么给面子主动邀请,我若不去且不是打他的脸?只是二哥,我想问问——你现在跟魏王的关系如何?”

秦斌淡然一笑:“父亲的教诲,你又不是不知道。愚兄虽然三天两头在弘文馆、武德殿那些地方和魏王打照面,但罕有言语更谈不上交情。魏王嘛,好像也对我这个才不及半斗、官职低微的校书郎爱理不理。这次之所以请了我,主要是想通过我把你请去吧?呵呵,愚兄倒是跟着你沾了光。”

“哈哈,不就是混吃混喝吗?——二哥稍候,待小弟更衣便与你一同起行。”

稍后不久,兄弟二人整点了衣装,乘坐马车离了自家,往魏王府而去。

魏王李泰,可以说是现今最受皇帝宠爱的皇子了,甚至远胜于太子李承乾。几年来,一向崇尚节俭的皇帝李世民,不断的亲自拨款给李泰修缮府第,平常供给的钱帛也几乎要与东宫并驾齐驱。为此,不少老臣没少提意见规劝皇帝,可一向虚怀纳谏的李世民依旧故我,对李泰偏爱有加。再加上李泰本人也的确是有些能耐,于‘文治’方面体现出来的特长非一般皇子可比。近几年来他带着一批仕子文人编修了大量的书籍,其中犹以囊括介绍大唐十道州县的《括地志》最为著名。

皇帝的偏爱,李泰自己的钻营奋进,让他身边聚集的力量越来越庞大。如今,皇帝有废立之心、李泰有争储之意,已是天下皆知的秘密。

大热天的搞起“曲水流觞”,李泰也算是开了个先河。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李泰现在是忙于争储堪称‘日理万机’,每一分第一秒都矜贵得紧,之所以大张旗鼓的邀来一大批人游玩,无非也是为了趁机笼络人心。在大唐这个时代,皇权是一颗树,而仕子文人则是树的根。得到了仕人的拥护和支持,无疑是皇子最有力的臂膀。李泰虽然年不过二十,但显然已是个老谋深算的政课,闲来无事也不会做一些无意义的事情。

曲水流觞的地点,就在魏王府庞大瑰丽的后花园。

秦慕白兄弟俩乘车到府刚刚落定,便有门吏前来迎接。诸罢请柬后,门子扯颈高呼——“百骑使秦慕白与弘文馆校书郎秦斌到!”

倒有点像酒肆的小二迎客唱诺。

此时,王府的大门前可谓车水马龙,进出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多半是些做仕人官员打扮的年轻人。门子这一嗓子,引来许多人的侧目围观,更有人小声的议论。

“看,那该是秦叔宝家的两位公子!”

“那个个子更高一点的,便是秦三郎、如今皇帝御前灸手可热的百骑使大将吧?”

“想不到他也和魏王走到了一起!魏王好快的手脚,看来实力又是大增呀!”

……

门子引着二人往后花园走,一路上看到大批的年轻仕子,三五成群的聚在花前亭下,或笑语生欢的交谈,或推杯换盏的吟风弄月。魏王府的装点,除了奢华,处处透出一股文人气息。碑石牌坊时处可见,多摘录古人绝妙诗篇。后花园的布景,也颇具古意,大有当年“兰亭”的意味。

一路走来,秦慕白看到了不下于三五百仕子文人。让他感觉有点惊讶的是,这些人多半都很年轻,很少见到一个超过三十五岁的中年人。

“二哥,这魏王的交友但是有趣,多半是年轻人。”秦慕白说道。

“魏王一向如此。”秦斌低声道,“他身边笼聚的,多半是些功勋老臣的子侄辈,或是科举新仕的后起之秀。你应该能想到,这是为什么。”

秦慕白轻拧了一下眉头仔细思索,心中也渐渐了然。

现在大唐可是有储君的。李承乾再怎么让皇帝失望不得宠,他也仍是货真价实的太子。按照一惯的做法,李世民必定将许多的朝堂重臣安排到东宫兼职,让他们辅佐太子李承乾。而朝臣们也束于‘太子乃国之根基’的传统观念,大多在立场上偏于太子。比如房玄龄、魏征这两个最有影响力的大臣,就一向是态度鲜明力挺太子的。

碍于礼法和陈规,魏王李泰不好去拉拢现今的这些朝堂大臣们,只好将目标定格在了他们的后代身上。大唐重视门荫出身,说不定等个十几二十年,这些“太子党”成员们就一朝得势完全取代那些老臣。至于那些年轻的仕子文人就更不用说了,初入仕途的他们能得到鼎鼎大名的魏王的收纳和提携,哪有不肝脑涂地死心报效的?到那时候,便是他魏王的天下了。

“魏王的深虑,不可谓不深远哪!”秦慕白微笑低声道。

“魏王,一向都是大智若愚城府极深。”秦斌一语以断之,简明扼要的说道,“三弟,切不可小看了他。”

“小弟知道了。”

兄弟俩在后花完里闲逛了一会儿,一向鲜于仕人才子交往的他们,也没遇到几个熟人。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响起一声响:“魏王驾到!”

三五百年轻人蜂拥朝后花园边挤去,许多人引颈翘望神情多显得有些焦急,生怕跑得慢了占不到好的地势。

这花溪显然是人工开砸的,专为娱乐曲水流觞而建成。曲曲折折的一条小溪,贯穿整个后花园。溪边置下不少的奇松花石,大家各用蒲团席地而坐,身前摆几置墨,点心琴筝一样不缺。

当真是一场文人盛会。

胖乎乎的李泰已经到场,在场的人也太多,他无法一一打招呼,说了一通开场白后,就让大家各自坐下。雅乐奏起,现场气氛变得轻松随意又富风雅气息,曲水流觞马上开始。

李泰自己却没急着坐下,而是在花溪两岸来回的走动,时不时与几个年轻人笑语交谈一番。得蒙与他交谈的仕人,多半是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而旁人,也多半向他们投之以艳羡的目光。

秦慕白兄弟俩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坐着,相视一笑,静默不语。

这个李泰,倒是很得仕人之心。

仿佛不经意的,李泰走到了秦慕白兄弟身边。乍一眼见到们,李泰惊愕的叹道:“哎呀!这不是秦家兄弟么,你们怎么能坐在这末位位置呢?家奴愚昧、愚昧啊!”

说罢,李泰抖擞着一身的肥肉,快步向二人走来拱手:“恕罪、恕罪!请二位秦兄随小王到上首居坐!”

“魏王客气了。在下不擅诗辞,来了也就是旁观而已,就不必了吧?”秦慕白拱手回道。

“慕白兄这是说哪里话?”李泰笑眯了眼睛,一手拉住秦慕白的手腕拖着他往前走,“不成、不成,你这样的绝顶风流人物,怎么能躲在溪尾呢?快随小王来换座!”

全场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嘘声,数百双眼睛一同定格到了秦慕白的身上。

“原来,他就是秦慕白啊!——”

第54章 将进酒

李泰亲手拉着秦慕白,不停的催着秦斌,将二人带到了第一个溪水转角处——按常规,一般是魏王自己和最亲熟、最有诗辞实力的一批人坐的地方。

“慕白兄,我来给你引荐几人。”李泰拉着秦慕白过来的时候,其他坐着的人都已经起了身。

秦慕白粗略的晃一眼,倒是在其中发现了一个熟人——长孙涣也在。他与一名青年同席而坐,二人的面目长得有那么几分相似。

“这一位,便是驸马都尉长孙冲。”李泰首先就向秦慕白引荐了那青年。果不其然,真是长孙涣的大哥长孙冲,长孙家的嫡长子,迎娶了长乐公主的当朝第一驸马。

长安公主李丽质可是长孙皇后亲生的嫡长女,贞观朝的长公主,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的亲姐姐。李丽质为人端庄贤慧大有长孙皇后的风范,从小就最受李世民的喜爱,称赞他是诸皇子皇女的表率。李世民将她下嫁给长孙冲,足以见得他对长孙一门的恩宠。

按本朝的习惯,一般是“长子袭爵次子尚主”。而长孙冲本就是当朝第一臣长孙无忌的嫡长子,这又破例迎娶了长公主,在当朝的人望名气可见一斑。只不过,这个长孙冲似乎还没有他弟弟长孙涣喜欢出风头,像他父亲一样为人低调谨慎,平常也都是深居简出的,因此在二世祖圈子中影响力并不十分的大。

秦慕白打量那长孙冲,乍一眼看来倒是个谦谦有礼的俏公子。二人相互见了礼,算是打过了照面。

“这一位就不用小王介绍了,你们熟得很,呵呵!”李泰指着长孙涣笑道。

“秦兄深藏不露,原来也是个风雅才子哪!”长孙涣勾着嘴角微笑拱手,言语中讥讽的意味表露无遗。

秦慕白拱手还了礼随意的微笑:“在下不过一介武夫,于诗辞实在是门外愚汉。是魏王不以在下愚鲁,叫来开开眼界讨杯酒喝凑个热闹而已。”

“秦兄不必过谦。”长孙涣脸上带着和善的笑,鼻子里却不轻不重的冷哼了一声,坐了下去。

一旁长孙冲拧了下眉头低声斥道:“魏王在此,你竟如此失礼?”

长孙涣的表情略变,尴尬的低了一下头:“小弟知错。”

李泰和秦慕白全当是没听到,又笑眯眯的去和其他人打招呼了。

今日来的大牌二世祖当真不少。杜如晦之子杜荷,萧瑀之子萧锐,柴绍之子柴令武,王珪之子王敬直,房玄龄之子房遗直与房遗爱……其中有不少都是娶了公主的驸马。最让秦慕白感兴趣的,莫过于史上大名鼎鼎的绿帽之王——房遗爱了。这小子现在还只十五六岁没迎娶公主,生得牛高马大有点莽汉愣头青的架式,据说四肢很发达弯弓骑马的本事不差。交谈中听到,此前长孙涣也曾邀他去参选百骑,这个房二却说军队没有美姬当兵也太苦,不如等着娶公主,保准一辈子荣华富贵无忧无虑,何必去军队里舞枪弄棒。

还真是高瞻远瞩胸怀大志啊!

秦慕白留心注意了一下,这里可没发现魏征的儿子。据说,魏征家教极严,严到有点像患了忧郁症似的孤僻。平常,他家里总是闭门谢客不与谁走动,也严令家人子侄不准和谁套交情。因此,长安二世祖圈子里,没有半个魏家的人。

李泰好不容易把秦慕白这个新来的家伙,介绍给众人认识。一一打完照面可花了不少时间,下面的仕人才子们都有点不耐烦了,许多人等得无聊,已经自行三三两两的开始了聊天叙话。

“曲水流觞现在开始!”

众人都欢呼了一声,各自开始了准备工作。溪水的上游,也有人准备要放酒觞了。

李泰说道:“今日这酒可是非同一般的好酒,是皇帝陛下赐给我,专用来举行这次曲水流觞的‘秦仙御酒’——呶,就是这位秦三公子制酿的!”

李泰一指秦慕白,顿时引得所有人侧目围观。不管是出于奉诚李泰还是给秦慕白一点面子,许多人鼓起了巴掌,还响起了一片惊嘘声。

秦慕白无奈的摇头苦笑:“殿下,还是快点开始吧,众人都等不急了。”

“也好,开始!”李泰呵呵的笑,笑得很憨厚的样子。将手一扬,演奏的曲乐换了,上游有人开始施放酒觞。

第一次流下来的有三个木酒觞,里面各呈了小半杯酒。顺着溪流挨着溪边弯曲的石道,磕磕碰碰的流下来。在第一个转角的地方被一片溪石挡住,现场顿时爆发出一片鼓掌叫好声。

“好,殿下拔得头筹!”

“殿下快请!”

这头一杯酒便是落在了李泰的身前,另外两杯缓缓流下,被另外两名才子取了去。

“哈哈,那小王就先献丑了。”李泰弯腰下去从溪水中拿起酒觞,一饮而尽,脸顿时就红了。深吸着长气他啧啧的赞叹:“秦仙御酒,果然是好酒、好酒啊!——小王就以‘仙’为意,吟诗一首!”

说罢,李泰就随口吟出了一篇诗作,引得现场一片欢呼叫好,酒会顿时达到了一个高|潮。

秦慕白暗自赞叹:不得不说,这胖小子是很有才,就这方面来讲,我比他差远了。

另外两名仕人也相继吟出了诗作,同样博得一片叫好声。现场有王府记室,将这些诗作都给记下了。稍后便要在所有的诗作中挑选出上佳的作品,或刻成碑帖竖立在王府后花园,或撰入诗集流传于当世。

曲水流觞继续进行,盛酒的杯盏络绎不绝的从上游落下,许多的诗编横空出世,当然也有人一时卡壳吟不出诗作的,便要被罚酒三杯被众人哄笑。

秦慕白纯粹是来捧个人场凑热闹的,可没想过去溪里捞杯子出丑。其实大家都坐得挺近,那杯子落住了让谁来吟诗,也全凭大家的兴致,或是别人给面子推送过来。

与秦慕白同座的是秦斌,旁边挨得极近的就是李泰和长孙兄弟。他兄弟二人仿佛对这曲水流觞极感兴趣,长孙涣还自告奋勇的从溪里捞起杯子,当众吟了一首风花雪月的情诗,惹得众人一片嬉笑叫好。

少年风流嘛,在座的人都喜欢这个味味儿。

又一轮流觞下来了。

秦慕白正和秦斌闷头聊着天,冷不防的全场突然安静了几分。他愕然的抬起头一看,只见长孙涣拿着一个滴水的杯盏站在他面前,脸上挂着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

“秦兄怎么只顾着聊天,既然来了,也该小露一手吧?”说罢,长孙涣将杯盏放到了秦慕白的桌上。

“这个……在下一介武夫,实在不擅长诗辞。”秦慕白笑了笑说道,“长孙兄,杯盏既然是你捞起来的,那还是你来吧。能者多劳嘛!”

四周响起一片嘘声,显然有不少人背底里在耻笑秦慕白这个“一介武夫”了。

“既然长孙公子如此盛情,我等却之不恭。三弟不会吟诗,在下愿意代劳。”秦斌站起身来正要伸手去拿杯盏,长孙涣突然一扬手将他拦下:“慢着!秦二哥,这酒我可是专程给秦三哥取来的。”

秦慕白眉头略一拧:这混小子还跟我横上了,真的很想让我当众出丑吗?

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李泰急忙起了身过来,哈哈的笑道:“不吟诗也可以,完全可以的嘛!慕白兄,你就罚水三杯好了。今日被罚水的也不止你一个了,无妨无妨。”

长孙涣看着秦慕白,斜挑着嘴角冷笑:“魏王说得极是。罚水三杯而已嘛,以秦兄的海量那是没一点问题的。”

这时秦斌低声说道:“三弟,就罚水三杯好了。”

“三杯啊?我酒量可是有限得紧。这酒我自己酿的,自然知道它的厉害之处。万一喝醉了一会儿耍起酒疯来,岂不是坏了今日雅会的气氛?”秦慕白站起了身来,直视着长孙涣的眼睛,突然冷咧的挑嘴一笑,伸手拿起了杯盏。

“在下虽然不学无术,跟在座的诸位才子相比差不多就是个目不识丁的愚夫,但吟诗嘛……偶然也玩一玩。”说罢,秦慕白一仰脖喝干了酒中杯,将酒杯顿在了桌几上。

长孙涣略一怔,瞪大眼睛看着秦慕白,心道:这小子又要弄故什么玄虚了?从军数月朝夕相处,我何时见你这个武夫吟过半句诗,看的书也是尽是些兵书战策典章论集,没半点与风雅沾边的——我倒要看你,如何下台!

李泰倒是带头鼓起了掌:“好,好!曲水流觞嘛,其实也是贵在参与,但轻松同乐。今日慕白兄吟出的诗作无论好坏,这精神也是值得嘉奖的。”言下,倒是先给秦慕白铺了条下坡路,免得他稍后一会儿他吟出破诗下不来台。

既然魏王都开口这么说了,大家也只好跟着附合:“是啊是啊,贵在参与。我等聆听秦公子佳作。”

秦慕白随意的一笑,单手拿着酒杯,另一手背剪在后踱起了步子,作势在冥思苦想,时不时还有点难为情的挠挠头。

李泰忙叫下仆给他杯中斟上了酒。

秦慕白顿时哈哈大笑:“谢魏王殿下赐酒,在下……有了!”

“就以这酒为名,在下作一首《将进酒》,贻笑大方。”

“好,将进酒!诸位,都将杯中酒斟起来!”李泰喊道。

秦慕白却想笑。

心道,老子虽然不会作诗,但好歹会背一点……李白啊李白,你可别怪我搞你的盗版,我这也是没办法了呀,让龟孙子给逼的!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秦慕白是个当将军的人,早在军队里就将声音练得朗朗铿锵了,吟起诗来别有一番慷慨磅礴的气势。这头几句方才吟出来,许多人顿时呆了,现场突然变得有点沉寂。

连李泰也不禁瞪大了眼睛,突然叫道:“好!‘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绝品好诗!”

“好——”一片大声叫好,掌声如雷。

长孙涣的眼角已经在抽搐,脸色不由自主的有些发白。自从遇到秦慕白后,他发现自己总是容易脸色发白,心中更添恼怒。

秦慕白哈哈的大笑两声,将杯中的酒饮尽,高举酒盏朗声吟颂——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

“好——”

酒会的气氛瞬时达到了巅峰,许多仕人才子禁不住猛拍巴掌,举杯痛饮。今日在座的,可全是饱读诗书的大行家,李白这一首《将进酒》可是传颂千古的绝世佳作,他们怎能不激动?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诗句吟罢,秦慕白仿佛醉了一样癫狂的哈哈大笑,挥舞手中的空酒杯子:“诸公,请满饮此杯,同销万古之愁!”

李泰深吸一口气,将手一挥:“上酒!!!为慕白兄如此绝品佳作,痛饮一满觞!”

所有人斟好酒站起身来,齐声道:“魏王请,慕白兄,请!”

“请——”秦慕白的豪气迸发的大喝一声,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这连续三杯酒下来,秦慕白还真是有点儿晕了。转眼一瞧长孙涣,只见他已经像一只受伤了的小老鼠似的,乖乖的缩在了自己桌几前,都没有正眼来瞧秦慕白。

秦慕白装作醉酒的样子,有些摇晃的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李泰也落了座,侧过身来欣喜的说道:“慕白兄当真是深藏不露绝世文采,小王爱极了你这篇《将进酒》。小王愿将此作请当朝第一笔虞世南先生写就,然后铭刻成碑帖竖立在本府,日夜拜读。不知慕白兄是否介意?”

“殿下若不嫌弃在下的诗作粗陋,就请随意便好。”秦慕白笑呵呵的回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李泰标志性的呵呵憨笑了两声,示意曲水流觞继续。但眼下四周一片激动的议论声,还有不少人沉浸中《将进酒》的激情之中,络绎不绝的吟颂着《将进酒》当中的字句。

秦慕白瞟了一眼长孙涣,不禁笑道:奇怪,这小子的脸又要变绿了?

第55章 李泰的用心

酒会结束了。仕子文人们络绎离去,不少人主动向秦慕白打招呼,或拱手施礼或寒暄客套。

秦斌笑道:“三弟,这一场曲水流觞下来,你必定名噪长安。”

“至于么?”秦慕白问道。

“当然至于。”秦斌说道,“长安,本来就是诗辞文章的风流之地,这里聚集着全天下最出色的文人墨客。而魏王府上,则是一大批文人墨客的精萃。得到了他们的认可与赞同,也就等于得到了整个长安的、乃至整个大唐天下的文人仕子文人的赞同。想必你这首《将进酒》定会广为流传。从今日起,你也算是一名才子了。”

“哈哈!”秦慕白大笑。他很想告诉二哥,自己这诗是剽窃来的。转念一想,还是算了。万一有人打破砂锅问到底,自己如何自圆其说?李白这样的人物,千古只出一个。《将进酒》这样的绝妙诗篇,那也不是哪个阿猫阿狗就能编出来的。

兄弟俩且聊且走,已然出了魏王府。正要登车时,一名仕官模样的男子匆忙走过来拦住车驾,上前拱手道:“敢问哪位是秦慕白秦公子?”

“在下便是。阁下如何称呼?”秦慕白下了车,回礼。

男子拱手拜道:“秦公子恕罪。在下乃是魏王府记室参军蒋亚卿,方才曲水流觞时记录诗作的,便是在下。”

“哦,蒋参军有何见教?”

“不敢。”蒋亚卿说道,“在下对秦公子的诗作,万般敬仰。又奉魏王之命,要将公子的诗作《将进酒》铭刻成碑帖。因此还有些许小事请教,劳烦公子稍歇片刻。”

“哦……那好吧。”秦慕白应承下来,让秦斌先乘车回府,自己随蒋亚卿进了王府。

二人重回魏王府,府中的仕子文人们都已走了,显得比较安静。秦慕白心下想道,你一个小小的记室参军凭什么留我下来议事,估计吧,多半就是魏王李泰要请我回来叙话。外面人多嘴杂,因此你才找了托辞。

走到后院一间辟静的阁楼前,蒋亚卿停住脚拱手拜道:“请秦公子登楼。”

“好。”秦慕白心领神会的微然一笑:没错。肯定是李泰找我。

方才走上这精致的小楼,楼上的房门就被推开了,传出李泰标志性的呵呵憨笑:“慕白兄来了,失礼失礼,小王唯恐人多眼杂让慕白兄为难,因此出此下策,让蒋亚卿请你前来。”

“殿下思虑得有道理。”秦慕白笑着回礼,便走进了房中。心道:这个李泰,千般思虑万种心思,思前想后心细如发,事事考虑得周全,待人接物也是一团和气对谁也是笑脸相迎。但怎么偏却让我感觉他这个人……有点阴鸷?相比之下,我倒认为李恪耿直磊落一些,与我性情比较相投。

“慕白兄请坐。”李泰请他坐下后,亲自执壶为他斟茶,笑眯眯的道,“慕白兄一首《将进酒》,必定风靡大唐流芳百世。小王对你的才情,佩服得五体投地。”

“且敢、且敢。”秦慕白笑道,“不过是一时性起的信口胡谄,殿下不要取笑。”

“哈哈,信口胡谄也能有这般境界,想必慕白之才情已非常人可比。”李泰仿佛深谙“千穿万穿唯马屁不穿”的道理,口若悬河把秦慕白夸了个天花乱缀。

秦慕白却是难得开心起来。一来嘛,这诗作本来就是剽来的,人家越夸,他越有点心虚;二来嘛,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自己跟李泰的交情本来就是非常普通。人家之所以这么主动套近乎,还不是因为自己是个“百骑使”?

“慕白兄有如此才情,若不多作诗文真是世间一大遗憾哪!我辈人等自诩文章才华盖世,加起来也不如慕白兄一时性起的才情迸发。”李泰说道,“因此,小王倒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慕白兄意下如何?”

“殿下且说来听听?”秦慕白说道。

“小王是想……请慕白兄屈就一番,进入小王的‘文学馆’里来供奉,如何?”李泰说完,一脸憨笑满怀期待的看着秦慕白。

“这个……恐怕不妥吧?”秦慕白说道,“殿下也是知道的,在下如今身为百骑使……怎么好突然间改换门庭,皇帝陛下定然不悦。”

“不不不,慕白兄会错意了。”李泰忙道,“小王的文学馆,不是衙门机构,不设官职也没有俸禄。只是一批仕子文人自发的聚集,目的,也是为了编书修传,作诗填辞。平日里,大家都是各有本职;只待有了闲时,便像今日这样小聚一回,切磋诗辞文章。”

秦慕白心头一窘:说得简单哪!那些仕子文人聚集在你的文学馆,是没有法定的俸禄与官职,但实际上都是你的门客,大部份人没有正式的职业都是你出钱在养着。我要是答应了你,以后可不就是你魏王麾下的一员?好个李泰,你这是想做出一个‘既定事实’的样子拖我下水嘛!

“殿下请恕罪,在下有十分不得已的苦衷,恐怕一时无法答应殿下。”秦慕白拱手致歉。

“其实慕白兄不必顾虑太多。有许多朝臣大员,都在小王的文学馆里聚集呢!比如侍御史、尚书右丞刘洎,御史大夫韦挺,工部尚书杜楚客,等等。”李泰不死心,忙道,“不知慕白兄还有何顾虑,何不说出来听听?”

秦慕白苦笑,欲言又止道:“殿下有所不知。家父……”

“哦,令尊翼国公有何训诫?”李泰问道。

秦慕白摇了摇头,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说道:“家父乃是军伍出身,平日里最看不惯我舞诗弄文、弹曲赏乐,干这些附庸风雅的事情,说我身为将门子弟却不务正业,屡屡责骂。其实在下并不想做什么将军,只想三五诗友聚于山泉林涧轻松自如的吟风弄月。无奈,迫于父亲的压力只好去参选了百骑使。咳……如今,在下非但是不敢舞诗弄文,连琵琶也不敢弹了,诗辞书籍也不敢读了。只能每天捧着兵书战策,与一身臭汗的军校武夫们舞枪弄棒了。”

“哦?呵呵,原来是这样。”李泰面露遗憾之后,若有所思的垂下眼睑点了点头,“理解,理解。令尊秦公英雄一世,希望自己的儿子子承父业也是自然的事情。小王也久闻,你的二哥秦斌虽是供的文职,本身却也练得一身好武艺,若要上阵当个将军却也不难。由此说来,秦家的确是军武世家门风甚严哪!”

秦慕白苦笑:“多谢殿下|体谅。在下自幼便被家父扔进军中仍由自生自灭,已有好多年了。二哥是嫡子,在下是庶子……在家中很没有地位的。家父说一,在下且敢说二?再者,家父身体不好,在下也实不敢忤逆了他惹他生气。因此,魏王的一番好意,在下只能暂时心领了。若让家父知道我加入殿下的文学馆,整日与诗文为伍,定当勃然大怒气得吐血。因此……”

“好吧,君子不强人所难。”李泰呵呵的憨笑道,“既然慕白兄有如此的隐衷,小王也就不强求了。只不过,慕白兄若有闲时便请来小王府上稍坐,与小王把酒吟风开怀畅饮,当为人生一大妙事啊!”

“殿下盛情,在下却之不恭。”秦慕白拱手道,“只是在下每日在宫中当职,鲜有闲暇。若有怠慢之处,还请殿下千万海涵。”

“哈哈,慕白兄在宫中当职,小王也是每日在宫中侍驾,今后要见面叙谈倒是容易。”李泰笑道,“再者,慕白兄常在宫中少能外出,若在宫外有什么事情要料理自己却又无暇分身,大可以向小王来说。小王虽然不才,在长安这地方朋友却是不少,相信有能够帮到慕白兄的地方。”

“殿下拳拳厚意,在下只能万般感激了。”秦慕白拜谢,心道:李泰这是在暗示武媚娘那边的事情吧?照他这话一分析——他能够“无微不至”的照顾我,爱屋及乌的让天下第一酒财源滚滚人气无人可及,也能在一瞬间毁灭了天下第一酒……也就是说,我秦某人要想图个平安宝贵,以后还非得乖乖听你话了?

这死胖子,用文学馆的借口拉拢不行,现在又想利用武媚娘来要挟控制我!——果然阴鸷!

这招对付其他人可能管用,我秦某人……素来最讨厌这样的手段!

闲聊一阵后,李泰也没有多留,秦慕白告辞回家。

回到家院中,老远就看到秦叔宝坐在正堂上,于是上前拜见。

“李泰留你作甚?”秦叔宝开门见山道。

秦慕白没有隐瞒,将事情如实相告。

“如此甚好。”秦叔宝抚着灰须,也没有多言,一对老眼眯了眯,说道,“李泰,貌似忠厚,实则阴鸷。现有太子在上,他身为皇弟不守臣格一心觊觎东宫,处心积虑处处谋划,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如此行事,早晚必有祸端。”

“孩儿也是这么想的。”秦慕白轻吁了一口气,说道,“魏王必是多事之主。将来无论他是成是败,跟着他终归难脱麻烦。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三郎谨记六个字:不得罪,不巴结。”秦叔宝一言以蔽之,“仅此而已。”

第56章 大唐钢琴师

忙了数月,终于有了几天的休息时间,秦慕白很享受,也很珍惜。接下来的几天,也没什么人再来打扰了。他便在家里陪着家人度过。和父亲讨论兵法较量武艺,和母亲小妹叙话聊天,一起品尝霜儿做的点心。

数月不见,霜儿的厨艺大有长劲。她甚至能将桂花糕能做得像榴莲饼一样香飘万里,足以见得这厨艺已是练到了炉火纯青威武绝伦。

晚饭后,秦慕白便出门逛到西市散散步,进天下第一酒里坐坐。每天傍晚,武媚娘都会来店里盘帐。陪她闲聊叙话,偶尔帮她算算帐,二人总算是有点像是一对恋人了。

武媚娘说,现在西市已经有了许多家店子开得和她一样了,竞争很强。天下第一酒必须推陈出新——于是就让秦慕白给帮忙,多写几首琵琶武曲。就那两曲《十面埋伏》和《霸王卸甲》,再好听人家也听腻了嘛!

这倒是不难,秦慕白当即给写下了几首曲子,让妖儿等人去学。但此时却想到,光靠这样翻新出曲子,也不是办法,这种东西总是被人很快学去。得想个办法得树一帜,让别人都无法模仿才行。

心中一亮,秦慕白有办法了。

进入皇城,他直奔将作监而去,找到了左校署的涂署令。涂署令还当是秦慕白来催要兵器的,很是慌张了一阵,说,像虎头錾金枪这等兵器,就算加紧赶工没个十天半月,那也是难以完成的。

“不忙。慢工出细活,现在不是战时,我们也不急着用。”秦慕白说道,“今日来找署令,是另有事情相求。”

涂署令松了一口气,轻松欣然的拱手道:“将军有何需要,只管开口。”

秦慕白拿出了自己花了许多精神绘出的一摞图画,说道:“我想让涂署令,帮我打造这件东西。”

“这、这是何物?”涂署令翻看着纸页图画,茫然的问道,“像桌几,却比桌几要高大;像胡床,却又形状奇特,还要用上这么多奇异的钢条……呼,在下相不透此物有何用处,还请将军示下?”

秦慕白笑道:“此物,名曰‘钢琴’,是一种极为高档和复杂的乐器。想必,这大唐天底下除了涂署令这样的能工巧匠,也无人能打造出来了。”

“乐器?!”涂署令傻了眼,“在下在左校署司职二十余年,凡宫中大小的乐器都是出自这里。像此等复杂的乐器,真是闻所未闻!”

“你没见过,这就对了。”秦慕白微笑道,“怎么样,有把握打造出来吗?很难很难哦!不过,如果你真的造出来了,那可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啊,中华音乐史上,也必定留下你的光辉大名,这可是有着划时代的巨大意义!”

“好!”涂署令一咬牙,“下官一定竭尽所能,倾尽心血来打造这一台——钢琴!”

“每一个零部件,都不能马虎,否则整台钢琴的音质就要落下乘了。”秦慕白说道,“需要用到的材料、零件的大小规格,我都已经标明。但凡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随时来问我。另外,就算是造成了,也需要多次的调试、修改才行。”

“行。在下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就来请教将军。何时制成了,就请将军来亲自试手,直到你满意方才完工。”涂署令也多少有点激动。因为他久闻秦慕白是琵琶大宗师的大名。如今又要鼓捣这种新的乐器,如果将来他出了名,钢琴风靡大唐,那他这个制琴之人岂不是同样跟着名噪一时,甚至像他说的——名垂青史!

“这是工钱。”秦慕白放下了一锭金子。

涂署令慌忙将金子拿起塞回秦慕白的手中:“将军千万不要如此。我等左校署是朝廷衙门,专为宫中服务。但有差谴听命就是,已领俸禄无须工钱。这要是传将了出去,在下便是贪赃受贿了。”

“也好。那就有劳了。”秦慕白笑呵呵的收起金锭,离开了左校署。其实这点小小的‘潜规则’大家都知道。将作监这种地方,向来只为皇族和朝廷服务的,但经常有一些朝堂大员们,请这里的能工巧匠们帮个忙做点事情。对此皇帝自然也是知道的,但只要不坏了律法章程和礼数规则,倒也不会介意什么。尤其是将作监左校署的这些人等,说得好听点也是朝堂臣子,说得不好听一点,工人,手匠,下人奴才尔。皇帝使唤完了,换臣子们使唤几下倒也无妨。

回到家里正准备回房歇歇,听到隔壁房间里传来零零碎碎的叮咚声,似有人在弹琵琶。秦慕白不禁笑了,走上去敲门:“霜儿,你在折腾什么?”

“呀,三哥你听到了?”霜儿上前来开门,颇有点难为情的嘻嘻笑道,“我也想学琵琶嘛!但从小我就被你们三个哥哥给带坏了,只会拉弓弦,什么时候会弹琴弦嘛?三哥你答应过教我的,也一直没兑现,哼!”

“呵呵,小妹别生气,三哥不是一直都在忙么?”秦慕白拍了拍她的头,“说说,怎么突然想学琵琶了?”

“嘿嘿……他喜欢音律嘛!”霜儿吐了一下舌头,偷笑。

“又是为了他……”秦慕白摇头,叹了一声,“罢了,真拿你没办法,我就教你吧!不过,我这琵琶已经学的太多,不吃香了。等过段时间,我教你一件新鲜乐器。保准,全天下都只有你三哥会。”

“真的?是什么乐器嘛?”霜儿惊喜道。

“以后你就知道了,暂时保密。”秦慕白哈哈的大笑,走了。

“坏蛋,对我也卖关子,哼!”

四天的假期很快过完了。离开家里准备回军队时,秦慕白差点就把窝在天下第一酒醉生梦死的庞飞给忘了。这小子整天醉熏熏的,仿佛还真有点乐不思蜀了。秦慕白将他从房里拎出来的时候,还在醉酒喊着梦话。

“哗啦”一桶冰凉的井水从庞飞头顶淋下,他惊叫着跳了起来。一眼看到面带怒气的秦慕白,他的酒已是全醒了,慌忙拜道:“恩、恩师!将、将军!”

“没出息!”秦慕白冷哼了一声,一把提着他的头发将他拎起来,“你是当真这辈子没见过女人,还是没喝过酒?”

“是、是……徒儿的确是没见过这么多漂亮的女人,也没喝过这么好的酒。”庞飞在秦慕白的面前一向老实,苦着脸答道。

“现在看够了也喝饱了吧?”秦慕白冷笑,“好,现在你看看你的帐单——这四天四夜来,你在天下第一酒的消费,多达一千五百贯。说说,你打算怎么还钱?”

“啊——”庞飞傻眼了,一脸刷白的喃喃道,“恩师,不是你让我留在这里……尽情享受的吗?”

“我是让你留下享受,可没说帮你付帐。”秦慕白笑道,“天下第一酒,可是长安最高档的消费场所。这里的酒、女人、曲子,都不是一般人消费得起的。你一个小小的队正,居然在这里泡了四天四夜。说说,我是把你卖了还帐,还是直接把你这个酒囊饭袋开除军籍,踢出师门了事呢?”

“呜……恩师不要!徒儿知错了!徒儿胸无大志沉溺于酒色,便是千万个不该!”庞飞跪着磕头,苦苦哀求。

“还算你机灵,还知道怎么认错。”秦慕白将帐单往他身上一扔,“自己犯的错,自己买单。别想着会有人罩你。这帐单算是给你的一个深刻教训,自己想办法解决去吧!”

“呜呜……徒儿只好卖掉田产和老家的宅子了!呜呜,徒儿再也不敢沉溺于酒色了!”庞飞欲哭无泪,看着那帐单眼睛一阵阵发直。

“卖田产宅子就不用啦,那可是你全家人的*!”秦慕白笑道,“这里的东家是好歹是我没过门的媳妇,我先替你求情担待,佘欠着。今后,要是再让我发现你迷恋酒色不思进取,看我不整得你倾家荡产血本无归,全家人去乞讨!”

“是!!!徒儿拜谢恩师!徒儿保证,今后再也不敢懈怠贪玩了,专心伺候恩师,跟着恩师学本事!”庞飞磕头不止,如蒙大赦。

“这还差不多。”秦慕白拍了拍手,“换衣服,跟我回军营了。”

二人回到军营,恢复了正常的工作。每日三班倒的值哨,参加军营的各项训练,紧张又有些忙碌。

很快,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期间左校署的涂署令来找过秦慕白多次,讨教制作钢琴的事情。最近几天他也总算将钢琴给制完了,请秦慕白去验收了几回。毕竟是头一回制作这等精密又复杂的乐器,涂署令虽然是天下一等一的能工巧匠,也没能一时间就让秦慕白满意。因此,制成的钢琴返工修改了数次。

这一日正好秦慕白有空,便自己去左校署走了一趟。试弹一回新修改的钢琴,总算满意了!

“很好,涂署令果然名不虚传,鬼斧神工一般的技艺!”秦慕白对他大加赞赏了一回,说道,“现在,你先去天下第一酒找到一个叫‘妖儿’的女子,让她,先收好钢琴。就说,这是我要教她的一件新乐器,但让她先不要声张。”

“好,下官照办。”

秦慕白暗笑:很好。用不了多久,大唐就要有钢琴师了。妖儿,霜儿,你们两个必定会创造出一段奇迹,成为中华音乐史上的泰山北斗!

第57章 妖精闯宫

夏日的午后,炎热的天气让人昏昏欲睡。秦慕白照例来到武德殿御书房这里巡视。正要打盹的几名百骑士兵急忙站得笔直,心头暗叫不好。

每逢午后、黎明这种时刻,总是人们容易放松和懈怠的时间,秦慕白就怕士兵们这时候偷懒,因此经常抽这种时候来巡视。谁要是打盹开小差给抓住了,处罚可是极严的。

秦慕白瞪了那几名士兵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这时候皇帝多半是在午睡,将他吵醒总非不妙。

巡完这一班哨,自己也该休假了。每个月四天的省亲假,便是难得的轻松时光。秦慕白早已想好,抽这几天时间去妖儿那里,教她弹钢琴,顺便也把妹子霜儿叫来一起学。虽说四天学不出什么名堂,让她们先接触一下这门新乐器也是好的。

皇帝的近侍宦官从书房中出来,说皇帝果然是批处了一些奏折后,正累了在书房的榻上午睡。秦慕白打算等等,看皇帝醒了有什么事情要交待,自己再去休假。这两个月来,李世民对秦慕白的信任度也是日渐加深,经常交待他办一些私人的事情。比如给哪个妃子娘娘传话,带小皇子去后花园散心游玩,或者是传招哪位大臣进宫说话。

以往这些事情都是宦官们来办的,现在李世民有了百骑,总感觉百骑的人出去办事,可靠,而且颇能彰显皇家威仪。渐渐的,秦慕白几乎就要成了皇帝的心腹“秘书”一样的人物。偶尔,李世民也临时与秦慕白商量一些简单的军务政事,仿佛有意考他一些问题。

两个月的当职下来,秦慕白的确从李世民那里学到了许多的东西,对大唐这个国家的政治制度、运作方式以及大部份的朝堂官员,都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

夏日炎炎,百骑的将士们都穿着厚实的衣甲,个个汗流浃背。但这种程度的辛苦,对比训练时的艰辛也不算什么了,大家也不怎么在意。

等了许久,李世民仍未醒来。秦慕白便在武德殿前缓缓的来回踱步子,耐心等候。

正在这时,龙尾道下闪现一群人影。仿佛是几名身着彩衣宫装的宫女,还打着遮阳的油纸伞,一步步朝龙尾道上走来。

李世民有个习惯,睡觉的时候不许任何人打扰,包括自己的近侍宦官都要离得远远的。臣子们也都挺自觉,若非是重大国事,否则也没人敢在这种时候来打扰皇帝的休息。

秦慕白远远看到那群女子走来,眉头不由得皱了一皱:那些值守龙尾道的千牛卫是干什么吃的,居然不阻拦她们?……或者是,来的是大腕儿,他们不敢挡?

正犹疑着,那群女子走近前来。

秦慕白不由得感觉眼前一亮。

那几名宫女年纪都不大,平均十六七岁的样子。油纸伞下的那个小姑娘,显然是她们的主子。

这小姑娘大约十二三岁,生得凤眼桃腮肌肤如雪,如同含苞欲放的水仙,妖娆中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这时代的女子仿佛都普通有点早熟,她小小年纪却发育得甚好,个子还挺高都要接近一米七了,穿上一席雪白的宫纱羽裳衣,显得亭亭玉立。

这样一个让人昏昏欲睡的夏日午后平空出现这样一位女子,秦慕白和众军士感觉像沐浴了一场清凉的仙风,不自觉的神志为之一清,眼睛都亮了几分。

“站住。”秦慕白料相,对方来头该是不小,于是亲自上前伸开手,面无表情道,“何人闯驾,报上名讳。”

“闯驾?你居然敢说公主闯驾?”随行一名宫女不屑的冷笑,“快闪开!公主要见皇帝陛下!”

白衣小女子别着脸,都没有正眼来瞧过秦慕白一眼,自顾把玩着自己的发梢,一副心不在蔫的样子。几乎是用鼻子哼道:“他们该是百骑的人,父皇的特勋近卫,规矩甚严非比一般军士。青娥,还是报上我名吧。”

“那、你听好哪!这位就是皇帝陛下最宠爱的——高阳公主!我家公主不跟你一般见识,快闪开!”青娥说道。

高阳公主?

“鼎鼎大名呀,今天总算是见到活的了!”秦慕白心中惊叹一声——就是那位历史上嫁给了房遗爱、又与辩机和尚偷情、最后还参与了谋反的高阳公主了?这娘们,在几千年中国历史上都算是比较彪悍另类的女子了,早在大唐朝代就亲自演出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婚外恋,堪称“恋爱自由”的先驱人物啊!

在皇帝身边当了两个月的职,居然才第一次见到这个高阳公主!

“不行。”秦慕白飞快的再扫视了高阳公主一眼,仍是面无表情,“陛下严旨,午睡时若无重大国事,任何人不得打扰。公主殿下还是请回吧,午时三刻后再来见驾。”

“你说什么?”青娥宫女一怔,其他随行的宫女也都愣住了,如同打量火星人一样盯着秦慕白。

“我说,请公主殿下午时三刻后再来见驾。”秦慕白重复了一次。

“这人有病!”众宫女几乎是异口同声,然后七嘴八舌的骂咧道:

“就算是皇帝陛下本人,也不会闭门不见公主殿下!”

“公主去北都太原老家住了两个多月才回来,急于见驾,你居然敢阻拦?皇帝知道了,定要重重罚你!”

“这人好不知好歹!”

……

“都闭嘴!”高阳公主倒是冷静,屏退了那些宫女走上前一步,抬头看了秦慕白一眼,嘴角一咧,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秦慕白不由得心中稍一凛神:这一笑……居然如此之妖!

方才打量她几眼,只感觉这个高阳还是个典型的天真纯洁的小萝莉,比较文静,甚至还有点羞涩的样子。现在这一笑可就完全把她出卖了——若不是古灵精怪之极的人,怎么会笑得如此之妖?此刻,她的眼神中烟波流转,似有千百个主意在供她挑选一样。

秦慕白暗暗提高了警惕——这小娘皮,可能在寻思什么小伎俩要对付我!

“公主殿下请恕罪,陛下严旨,任何人不得违备。”秦慕白还是照顾到了礼数,抱拳行了一记军礼,“请公主殿下,不要让卑职难做。”

“嘻嘻——实话告诉你吧,我若不是见你长得还算顺眼,今日非废了你不可!”高阳公主咧着嘴肆无忌惮的笑,露出两个小酒窝儿,还有一对小虎牙。同时,她的眼神有意的朝秦慕白下|体瞟了一眼,让秦慕白的心里都寒了一寒。

居然是想要踢裆么?

真是人不可貌相,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还是出身帝王之家的天簧贵胄,居然如此的……邪恶!

“公主殿下还是请回吧。”秦慕白努力保持着平静,依旧面无表情道,“卑职职责所在,除非皇帝陛下亲口改变旨意,否则卑职绝不敢放公主进去见驾。”

“哟,你这小军校,还跟本宫顶上针儿了?”高阳公主微扬起小脸,稚气的脸庞上浮现出更加妖魅的诡笑,宛如清泓的一对眸子中,闪耀着明显与年轻不符的意味。

这意味,秦慕白感觉有点熟悉。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没少遇到花痴女,那些女人看向他时,总是这样的眼神。只不过,高阳公主的眼神中,多了一些调笑和轻蔑的味道。这情形,活像一些大老爷们在打量自己买回来的小妾……视同玩物,视同发泄的工具。

这让秦慕白有些恼火。眉头微沉,脸色也变得冷峻一些。

“公主殿下快请回。烈日当空,别中了暑气。”秦慕白平声静气道。

“你这贼奴军校,真是大胆得可以。”高阳公主也不生气,只是白嫩的小脸蛋儿上浮现出了一丝因为激动而产生的红晕,银牙咬了咬,哼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滚开让我进去。否则,你必定后悔。”

“哼!”秦慕白冷笑,淡淡道,“公主殿下是在威胁卑职么?或者是,你想闯宫?陛下给了百骑使特旨,任何人不蒙传召、不听劝阻隔仍妄图闯宫者,先斩后奏。”

“你、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也不问问清楚,我是谁?”高阳公主显然没想到秦慕白居然如此强硬,还说出了——先斩后奏这样的字眼。

“卑职知道。阁下是高阳公主。据说,还是最受陛下宠爱的公主之一。”秦慕白淡淡道。

“没有之一!”高阳公主终于怒了,跺着小脚儿指着秦慕白,“滚开——”

“请公主自重。”秦慕白依旧纹丝不动。其余的军校们这时候也都围了过来,虽然心里有点慌慌,但还是坚定的站在了秦慕白身后,齐声道:“公主殿下请回,我等职责在身!”

“好哇,真是反了!你们这群痞兵贼子,连父皇也不肯凶我,你们竟敢……好,本宫今日非得闯宫试试,我看你们真有狗胆来斩我!”说罢,高阳公主咬着嘴唇,双手提起及地的纱衣宫裙,挺着小荷才露尖尖角的酥胸,就要往前冲。其他的几名宫女左右簇拥,如同要打橄榄球一个架式。

秦慕白见到这副情景不禁想笑:一群小娘皮,还真是横上了。公主怎么了,皇帝最爱的公主又怎么了?我忠于职守,现在收拾了你皇帝也不会说什么,反而会夸奖我。

“来人,将这些宫女们拿下!”秦慕白一扬手,下令了。

高阳公主瞪大眼睛,其他宫女们的眼睛就直了,众女一起目瞪口呆——这家伙,还真敢拿人不成?

百骑军士,从来就是惟命是从不会说半个不字。几名军校身手飞快,三下五除二拿下了这几名宫女。

“暂且收监,待皇帝陛下醒后亲自区处。”秦慕白依旧表情淡然,寸步不离的挡着高阳公主,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冷冷道:“公主殿下请不要再逼我。”

那些宫女们哇叫鬼喊,被众军士们拎着提走了。

“你、你竟敢拿本公主的人?本公主……我、我跟你拼了!”高阳公主从小娇生惯养长大,包括皇帝李世民在内所有人都几乎是顺着她,什么时候遇见过秦慕白这种角色?

当下,高阳公主气得口不择言,如同一只发疯的小母狮,张牙舞爪就朝秦慕白招呼来了。

小粉拳敲上了胸甲,砰砰作响,高阳公主疼得哇哇惨叫。秦慕白纹丝不动,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贼军校、臭男人,居然还敢笑我?”银牙一咬杏眼喷火,高阳公主提起裙袂飞起一脚,就朝秦慕白裆部踢了去。秦慕白早已提防,双膝朝中间一夹,将高阳公主的一只玉足生生夹住了。

“公主殿下,在下是军校,可不是宦官哪!你这样,可就太毒了一点。”秦慕白说道。

“我、我、我要杀了你!”高阳公主使劲抽脚,秦慕白稍使一点力气,她哪里抽得出来。因此一只脚在地上蹦蹦跳跳又站得不是太稳。秦慕白双膝一松,高阳公主惨叫一声就朝后翻倒!

“不好!”秦慕白心中惊叫一声,后面可就是数百阶梯的龙尾道。这小娘皮要是一路翻滚下去,岂不摔得连她爹娘也不认识?

高阳公主失去了平衡,飞扬着双臂哇哇的大叫。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秦慕白宛如幻影突然欺身而上,飞快一手抓住了高阳公主的手腕,另一手抚住了她的香肩。

“啊啊啊!”高阳公主仍在惊恐万状的大叫,蓦然回过神来,发现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四目相对,高阳公主一时愣了。瞬间,她突然全身一个激灵就要跳起来,大叫道——“臭男人,放开我!”

秦慕白手中稍使一点力将她放稳,摇头笑道:“现在,殿下可以走了。请不要再闹,否则吵醒了陛下终归不好。”

高阳公主正恨得牙痒痒,再加上被吓了一场气都没喘匀,哪里听得进秦慕白这番话?当下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她呼呼的一声不吭提步就朝龙尾道前走去,却一脚踩上了自己的裙袂,又惊慌大叫仿佛要摔下去。

秦慕白就在她旁边,无奈的苦笑一声,再度握住她的肩头拉住她的手,没让她掉下去。

“这皮肤就像玉质一般温滑,手感真好……”登徒子秦某人脑海里刚YY了不到一秒钟,突然感觉右手手腕传来刻苦钻心的疼。

高阳公主的两排银牙,正咬咬的钳在他的手腕上,咬得那叫一个用力,腮帮子都在颤抖了。

“我X你个小娘皮!狗变的的!”秦慕白又疼又恼差点就骂出了声来,使了个手段抽回手腕,高阳公主却像一阵风似的屁颠颠跑了,一路跑,她还一路回头咒骂:“贼军校、臭男人,走着瞧!本公主会收拾你,让你后悔今天所做一切的,一定!一定!”

第58章 奶爸将军

一场闹剧,发生得突然,结束时却是那样的惊心动魄令人始料不及。

余下的几名士兵一时呆了,愣愣的看着秦慕白隐隐溢出鲜血的手腕,低声怯问道:“将军,你没事吧?”

“站哨!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秦慕白沉声道。

“诺。”几名士兵急忙回位,目不斜视的站好了。

不久,刚刚几名去扭送宫女的士兵回来了。回报说,四名宫女已经收押在百骑的军牢中,等候皇帝亲自下判。

秦慕白心里就琢磨着,这个高阳公主小小年纪却烈得就像一只小母狼。从她历史上的行为来分析,什么道德规矩对她而言都是浮云。要跟她讲道理恐怕是对牛弹琴。宁得罪君子,别得罪小人,更何况是高阳公主这样的“小女人”。得想个办法化解这段危机,否则那小娘皮时刻想着报复,虽不至于怕她什么,但总会让人头疼难搞。

罢了,还是如实向皇帝汇报吧!

正琢磨着,一名宦官碎着步子轻巧巧的走到秦慕白身边,低声道:“秦将军,陛下宣你呢!”

“陛下醒了?”

“早醒了……”宦官一笑,似乎笑得挺诡异。

秦慕白心里一堵:难不成皇帝早就醒了,还亲眼目睹了刚才这一场闹剧?……真是窝心哪!

没办法,秦慕白只好硬着头皮去御书房见驾了。

李世民和往日一样坐在榻上,手捧一本书籍在静静的看。秦慕白入内见礼后,他放下书本呵呵一笑,也没说话,冲他招手,意思是让他上前来。

秦慕白上前几步,李世民依旧笑意浓浓,指了指秦慕白受伤的手腕,示意他抬起伸上前来。秦慕白露出了苦笑,只好将手腕伸上前去。

李世民拿起秦慕白的手,细细看了一下大姆指后侧的两排清淅带血的牙印,忍不住笑了:“这个高阳,才两个月不见就如此乖张了,看来的确是朕忽略了对她的管教啊!——疼不疼?”

秦慕白哭笑不得:“原来陛下都知道了……微臣有罪,请陛下降罪。”

“你何罪之有呢?”李世民笑得也有点尴尬,还用手指轻轻挠了挠额头,摇头苦笑道,“朕这个宝贝女儿,从小就被朕给惯坏了。以往吧,也顶多就是有些调皮活泼,顶多搞些恶作剧逗宫女宦官玩。没想到现在演变到了这种程度,连朕的御前大将也敢咬……哎呀,这要是传出来,朕的脸面往哪儿搁呀?”

秦慕白何等聪明之人,忙拱手道:“陛下过虑了。百骑将士个个恪守军令训练有素,绝不敢向外吐露任何事情。”

李世民摇头苦笑:“也幸得是你……罢了,此事就此作罢,朕回头会狠狠教训那丫头的。天气炎热,你这伤可别大意,人齿也是有毒的,尤其是这等炎热的季节特别容易小伤大作。这样吧,最近这段日子你就好好在军营里将歇,朕派御医给你用药治疗。可别留下什么难看的齿印伤疤,要是让叔宝夫妇看到,朕都不知如何跟他们交待了……哎,高阳这野丫头,尽干些让朕丢脸的事情!”

那我的假期不是泡汤了?

秦慕白心里一堵,甚是不爽。转念一想,皇帝这么安排肯定别有用心。这种小伤对军武之人来说简直就连鸡毛蒜皮也算不上。他却故意这样小题大做,肯定是另有安排嘛!

“微臣谢陛下隆恩。”秦慕白乖巧的拱手谢恩。

李世民满意的点头:“慕白,你知道朕最喜欢你哪一点嘛?”

“呃,这个……微臣鲁钝,不知。”

李世民呵呵的笑道:“朕就是喜欢你的直率,不做作。换作是一般的臣子,刚才肯定千推百辞说不要,你却一口就应答了下来。其实朕也是军伍出身的人,说得不好听一点,也是个直来直去的二竿子火烈性情,只不过是当了皇帝后不得不收敛了。朕是打从心眼里,喜欢你这样的小子呀,就跟看到朕当年年轻的时候一样。”

“陛下太过谬赞,微臣哪里及得上陛下之万一?”秦慕白忙拱手回话。

“哈哈,刚夸你,又矫情上了。”李世民抚髯笑了笑,眨了几下眼睛似在寻思某件事情,沉默了片刻,调转话锋说道,“这段时间你除了养伤,有空可以多去大明宫蓬莱殿走走。”

“蓬莱殿?”秦慕白愕然的稍怔了一怔:那不是晋王李治与晋阳公主李明达住的地方么?在长孙皇后仙逝后,李世民开了个个先河,将长孙皇后留下的这一对年幼的儿女,留到了身边亲自抚养。每天,皇帝除了在太极宫处理政务,就是在这里陪伴这对小兄妹。或许是出于对长孙皇后的爱恋与痛惜,李世民对这对自幼丧母的兄妹的溺爱之情无以复加。

“不错,是蓬莱殿。”李世民说道,“雉奴(李治的小名)和兕子(李明达的小名)都很年幼,这就没了母亲。朕将他们接到后宫带在身边亲自抚养,也是出于无奈。这两个孩子因为母亲死得早,朕又不得不经常忙于军政国务,没有太多的时间陪他们,因此他们最近变得越来越胆小和敏感。朕听宫人说,朕不在的时候,他们这对小兄妹经常抱头痛哭。朕每每想到这件事情,就心如刀绞。因此想请你花点时间去陪他们。”

“这、这个……”秦慕白一时头大——这不是让我当奶爸么?见鬼,我可没有这方面的特长啊!

“呵呵,你不要误会。”李世民笑道,“朕可没把你当作那种宦官下人,让你去伺候他们。朕的意思是,你如此多才多艺,一来可以陪着雉奴读书写字,二来可以教兕子弹琵琶什么的,总之尽可能的去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不要让他们老是想到丧母之痛。再者,你是将军,孔武有力一身刚正之气,孩子们在你身边也有安全感。这不是那些老态龙钟的教书儒生和唯唯诺诺的宦官宫女能比拟的。朕也希望,朕的这对宝贝儿女在你的影响下,懦弱胆怯的性格能有所改变。童年时代对人生的影响无疑是最为巨大的。因此,朕才想到你。”

秦慕白这下真的哭笑不得了:搞什么啊,真要我去当奶爸?哎,百骑使真不是那么好当的,说白了就是皇帝的私人保镖,现在就要去保护他的两个幼子了……不过话说回来,历史上好像就是李治最后当了皇帝吧?要是现在的历史照旧有的轨迹行进,将来李治隆登大宝,那我现在岂不是还能沾点光?而且,皇帝都已经下令了,我还能拒绝么?好吧!

“微臣谨当遵命!”秦慕白不再含糊,正儿八经的抱拳而拜。

“好,很好。”李世民点头微笑,“朕遍观朝野,也就只有你最合适去陪伴雉奴和兕子了。不过你不必误会,朕不会是要卸了你的百骑使之职。你养伤的这十天半月,也就只需在白天抽空去陪陪他们。晚上朕回了后宫,你也就可以回去歇息了。待这段时间过后我们再看情况。如果他们对你反应不错,朕就正式任命你为‘晋王傅’。”

“这……这微臣万不敢当!”秦慕白忙道,“微臣只想竭尽全力做好百骑使。保护皇子公主也是微臣的份内之事,不敢奢望忝居王傅一职。”

王傅,就是皇子名义上的老师。在贞观朝,一般是在朝的朝堂大员兼任。就算是开府了的亲王(比如说李恪),王傅也不用到王府就职上任,因此多半是个荣誉头衔。但亲王必须以“师礼”待王傅,王傅也有权力和资格劝导和训诫亲王。而且王傅这个头衔的品级还有点高——从三品,仅比六部尚书和十二卫大将军低半级!

“呵呵,此事再议,不着急。今晚辛时过后你来蓬莱殿见朕,朕先把你引荐给他们。高阳之事你不必放在心上了,朕自会处理。”李世民再拿起秦慕白的手腕看了一眼,不无关切的道,“快去上药治伤吧,这里的事情你交给副使即可。朕见你每日事必恭亲的忙碌,实为感动。现在,像你这么务实又兢业的年轻人,可真是不多了呀!”

“谢陛下,微臣告退。”施了礼,秦慕白退出御书房。看看手上的牙印,着实有点哭笑不得,心里又骂咧了几声“小娘皮”。

转念一想,李世民今天突然让自己去后宫照顾李治和李明达,给他们当奶爸,恐怕也不是一时之念,应该是酝酿了许久了。早在百骑组建之前,秦慕白就听李恪说起来。皇帝之所以要新建一只亲勋部队,就是因为有一次,有一名御林军军宫醉酒后骑着疯马闯入后宫,差点撞到李治和李明达。

也就是说,皇帝组建百骑这只军队,有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李治和李明达。只是他没有料想到,秦慕白将这一支军队打造得如此精锐,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之外。或许,他当初想要的只是一批忠心可靠的兵,仅此而已。

通过这两个月来的细心观察,李世民大概是认定了我秦慕白值得信任,可以让我去试着照顾保护李治兄妹俩了,于是今天趁着高阳公主的小闹剧给我放假,让我去李治那边的新工作单位“试用”几天。

“去就去呗,后宫可是春色无边,不知道有多养眼。再者,给未来皇帝当奶爸,也没什么不好。”事已至此,秦慕白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第59章 连锁反应

秦慕白回到百骑军营,迎头撞上一脸惶惑的李君羡。不等秦慕白开口,李君羡将他扯到辟静处,连珠炮一般的开说了:“我说慕白呀,你还真是什么也敢干!”

“怎么啦?”秦慕白愕然不已的问道。

“你还给我装傻?”李君羡着急得有点结巴起来,“那那那……那几个宫女是不是你下令逮来的?”

“你是说那几个小娘皮啊,哈哈,不错,是我下令让抓的。”秦慕白满不在乎的笑道。

“好家伙,你居然还笑得出来!”李君羡真是有气没地儿撒,瞪大一双眼睛如同打量怪物似的盯着秦慕白,近乎于咆哮的道,“你是真糊涂还是假明白?高阳公主那是什么人,天底下没人敢惹,皇帝陛下的掌上明珠啊!”

“那又怎么了?”秦慕白无所谓的撇了撇嘴,“职责所在,不得不得罪她。难不成让我为了她而玩忽职守?”

“哎呀,你分明就是个明白人,怎么偏要装糊涂?”李君羡情急的道,“高阳公主和皇帝陛下,再怎么样那也是亲父女,一家人。我们这些做臣子,那是外人。自古皆是疏不间亲,他们父女之间要怎么折腾,咱们管得着吗?再者说了,高阳公主那也不是一般的公主。这么多年来,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女儿恐怕就是她了。说句大不韪的话,就算她一把火烧了皇宫,那陛下也顶多笑一笑了事。”

“有这么夸张?”秦慕白耸起肩瞪大眼,故作一副非常惊悚和后怕的表情看着李君羡。

“咳……夸张,是夸张了那么一点点。”李君羡何尝不知道秦慕白是在耍宝,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不过,你真不该惹她。这个高阳,绝对是当今天下一等一的煞星。我跟随皇帝陛下身边多年,还能不知道吗?至今仍有几件事情记我记忧犹新。”

“说来听听。”秦慕白好整以暇的双手叉起抱在胸前,很想磕几颗瓜子,坐等李君羡的八卦爆料。

“两年多前,那时长孙皇后仍在。有一次陛下举行家宴,大小的皇子公主都来了。”李君羡说道,“家宴上,所有的皇子公子都战战兢兢老老实实,唯有高阳公主一人不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非要坐到陛下的膝上才肯吃饭。陛下非但不怒,反而当真抱起了她,吃了这顿饭。”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哈哈!”秦慕白大笑。

“咦,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长孙皇后母仪天下主理后宫,一向最注重礼法。家宴之上太子长公主等人都在,座位也是按长幼嫡庶来排的。高阳公主这个庶女非但不乖乖坐在自己位子上,还窝在了陛下膝头。以长孙皇后的脾性,是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而陛下又一向对长孙皇后极为敬重,却因为对高阳的偏爱而不顾皇后的劝阻,你说,陛下对高阳有多偏爱?”李君羡滔滔不绝,又说了许多。多半都是一些皇帝如何为高阳开特例、格外恩慈和大度的故事。

总而言之,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李世民特别偏爱这个高阳;而且,高阳从小就活泼好动刁钻古怪,没少整出恶作剧。一向重视法度规则的李世民,唯独对这个女儿格外的纵容。

听了半晌,秦慕白终于有点不耐烦了:“我说……李将军,这不像平常的你呀?”

“怎么了?”李君羡一愣。

“你怎么突然间变得婆婆妈妈了?”秦慕白笑道,“人已经抓了,事情已经发生了,还能怎么样?不过,还是很感谢你跟我说了这么多有趣的故事,咱们回见。”

说罢,秦慕白转身就走。

“你……你!”李君羡指着秦慕白的背影,一时说不出话来,恨恨道,“真是不知好歹!秦慕白我告诉你,你惹上了高阳公主,可真得小心着点儿!”

“知道啦!”秦慕白扬了扬手大步离去。

李君羡一阵摇头:“这臭小子,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事儿也敢干……不过,这恐怕也是皇帝陛下任用他为百骑使的原因吧?百骑的宗旨,也正是简单、服从、一心护驾……哎,我们这种老家伙,真是落伍喽!”

回到百骑衙属里还没坐稳屁股,庞飞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一脸为难的道:“将军,那四个宫女怎么处理啊?贼娘皮的至从抓进来后,一直在大喊大叫。咱们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满营都是和尚光棍兵,她们鬼哭狼号的惹得众兄弟们心里七上八下……听说她们是高阳公主的人哦?”

“谁叫堵谁的嘴,再不老实的给我下鞭子,这种屁事也来问我?!”秦慕白有点恼火的瞪了他一眼。

庞飞一怔,急忙拱手道:“卑职知道了,马上去办!”

“慢着,回来!”秦慕白将他叫回,拎着他的耳朵低喝道,“你管她们是谁的人,只要知道她们是人犯就行了!在百骑,只有军令,没有其他。要是有人忘了,回去给我把军令抄一万遍!”

“啊啊啊!”庞飞捂着耳朵又疼又吓的惊叫起来,慌忙道,“不,卑职没敢忘!要是有别的兄弟忘了,卑职定叫他抄一万遍军令!”

“滚——”秦慕白踢了他一脚,骂咧道,“当兵就老老实实当兵,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一切足够,像个长舌妇嘀咕那么多鬼东西干什么!庸俗!”

“是!——”庞飞仓皇而逃。

吃过了晚饭,已到李世民给秦慕白约定的时辰,他便准备这时候去大明宫见驾。走出衙属露过前堂副使亭院时,恰巧看到长孙涣和尉迟宝云凑在一起,低声窃语。二人一见到秦慕白马上收了声,脸上挤出笑来寒暄。

“二位聊什么呢,这么开心?”秦慕白走过去随意的问道。至从上次曲水流觞回来后,长孙涣一度非常老实,没有折腾出任何事情留下把柄,对秦慕白也是客客气气不敢有任何冲撞。秦慕白知道,这满肚子阴阳怪气的小子,是怕自己逮着哪个由头拿他开涮报复呢!

长孙涣抱了抱拳,一脸灿烂笑容的回道:“秦兄,咱们也没聊什么,无非是饭后闲说一些碎话,无关紧要。”

“是啊是啊,无关紧要,无关紧要。”尉迟宝云也呵呵的干笑。

秦慕白瞟了他一眼,心中就暗笑。长孙涣也就算了,尉迟宝云这样没城府的直性子憨人,一说谎那脸上就写了三字:别信我。其实不用猜也知道,这两个家伙聊得这么诡秘事后又遮遮掩掩的,无非是在聊关于我秦慕白的话题。十有八九,是在聊那四名宫女的事情。

“哦,那你们随便聊吧。”秦慕白背剪着手一副满在不乎的神情,故意走开两步又停顿了一下,说道,“哦,有件事情我差点忘了。今天有四名宫女闯宫惊驾,我已经把她们抓来了。现在我要去办些事情,你们二人轮流负责看守这四名重犯。记着,除非见到我的军令,否则任何人不准见她们,更不能让她们走脱了。”

瞬间,长孙涣和尉迟宝云的脸色就变了。

长孙涣心里就骂开了:不见军令不放人……以高阳公主的性子,十有八九都会气势汹汹的直接杀奔过来要人。到时候你秦慕白不在,可就是我们与她对峙。放人吧,违反军令;不放人吧,直接得罪高阳公主!——秦慕白,你混蛋!

秦慕白眨了眨眼睛看着二人一副苦脸,惊讶道:“二位有何疑问?”

“咳……这个,秦兄。”长孙涣硬着头皮,讪笑道,“这四名宫女的事情,在下也知道。其实,这种事情没必要闹大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何必与高阳公主这样的角色正面冲突闹得太僵呢?你说是吧!”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秦慕白满脸茫然的抬头看着天,一副冥思苦想的神情,喃喃的自言自语道:“百骑军令中,好像没有这一条啊!”

说罢,他就背剪着手走了。

八个字,把长孙涣和尉迟宝云噎得半晌没说话,眼睁睁看着秦慕白扬长而去。

“得,姓秦的今天是摆明了要吭我们一回了。”尉迟宝云垂头丧气,恨恨的咬着牙,“长孙兄,那家伙有些日子没难为咱们了,今天怎么突然就抽风了?”

“怨我,不关你事。”长孙涣暗吞了一口怨气,恼火又沮丧的摇头,“多说无益,快想办法准备应付高阳公主吧!”

“他娘的,真晦气!”尉迟宝云恨恨的啐骂。

几个月过去了,长孙涣和尉迟宝云也算着实见识到了秦慕白的厉害。文斗不过,武斗更没戏,玩心眼也是必败无疑。现在遇到秦慕白给小鞋穿,尉迟宝云只能大叫倒霉,全没了以前那种怒火和脾气。

长孙涣却是又恼火又后悔,心中骂完了秦慕白,又在骂自己:我这不是犯贱么?没事逼他做什么诗,当时肯定是鬼上身了!

走出军营,秦慕白回想刚才长孙、尉迟二人的表情,就有点想笑。他暗忖道,没想到四个小小的宫女,在百骑当中引发了这么长的一串连锁反应。在皇宫里当差,还真不是那么轻松。李世民说过会亲自处理高阳公主的这档子事儿,说不定现在就在后宫接见她这个“阔别”了两个月的宝贝女儿。一番谈话下来,高阳肯定不会来百骑闹事了。否则要来早来了。

长孙涣,这回就算是吓唬吓唬你们,让你们长个记性。以后,别再幻想跟我抬扛调皮。否则,我随便给你们一双小鞋穿,也不是那么好受的。

第60章 奶爸上任

夏日的白天总是长些,皇宫的暮鼓响过许久了,夕阳扔挂在皇城的高墙上不肯离去。

秦慕白来到大明宫蓬莱殿时,李世民正饶有兴趣的陪着自己的三名子女,在后花院玩蹴鞠。正如秦叔宝曾经说过的那样,李世民除了是一伟杰出的帝王,本身也是一个多才多艺的风流才子。像蹴鞠这种节目,对他来说是小儿科了。一枚五彩长绦的宫鞠在他脚上就如同是有了灵性一样,踢得龙飞凤舞。

小皇子李治和小公主李明达,拍着小手儿大声的叫好,咯咯的笑声中透出童稚的天真与单纯的快乐。对这对刚刚失去了母亲的孩童来说,每天的这个时刻,大概就是一天中最值得期待的愉悦时光了。

而今天,场上还多了一个人与李世民对踢球儿,那便是刚刚从北都太原回来的、李世民的掌上明珠高阳公主。

别看高阳公主只有十二三岁,却处处透出与年龄不符的“大人味儿”,举手投足间都颇有李世民的神韵,连说话的腔调都有点像。这恐怕也是李世民喜欢她的原因之一吧!

秦慕白站在御花园园外静静的看了半晌,没过去打扰。在外面候着的宦官跟他比较熟,低声道:“将军,要不小人上前给您通报一声?”

“不必了,我就等着。”看着高阳公主在,秦慕白不想与她当面在李世民面前闹出什么口角纷争。依这小娘皮的性子多半是个恃宠而娇的人来疯,没见着李世民可能还稍有收敛,要有父皇在前面肯定胆儿更大。

不料,秦慕白没想进去,高阳公主的眼神却是尖得紧。踢着球,她也一眼瞟到了站在花园外的秦慕白。当下嘴一撇,双手接住李世民踢来的球抱在了怀里,气鼓鼓的别过了脸去。

李世民见状皱了皱眉头:“玲儿,怎么不踢了?”

“父皇——”高阳公主抱着球,摇晃着肩膀一走一踢脚走到李世民面前,嗲声道,“孩儿见了那家伙就气打没一处来,哪里还有心思踢球嘛?”

“你这孩子。”李世民瞟了一眼远处的秦慕白,拍着高阳公主的头,低下头来在她耳边道,“父皇跟你说了这么半天,你怎么还在使小性子?”

“父皇的话极有道理,孩儿自然也是明白的嘛!但是……”高阳公主蹶起嘴来,一副可怜兮兮的委屈样,嘟嚷道,“但是孩儿从小到大,可从来没受过这等的怨气耶!父皇不是说,身为天簧贵胄,要时时处处想着皇家威仪,不能辱没了皇族的尊严。现在一个值哨的军校也敢拿孩儿的人,还对孩儿大呼小叫动手动脚的,这要传出去,孩儿以后还如何做人嘛!”

李世民无奈的摇了摇头,呵呵的笑道:“玲儿,你不是一向通情达理最懂事的吗,这回怎么钻进牛角尖了?百骑的军令,是父皇制定的。秦慕白他们是职责所在忠于本分。你既然身为朕的女儿,就该自觉的遵守这些规矩,不要逼他们做一些违备军令的事情。那样,才是维护父皇的尊严嘛!百骑是朕的亲勋私卫,以后也就是你的亲勋卫队嘛!你怎么能跟属下的人斤斤计较呢?这一点,你该向你的母妃多多学习。在这后宫之中,可是人人皆知阴德妃之雅量宽宏。”

“好嘛,女儿知道了嘛……”高阳公主不情愿的点了点头,斜瞟了秦慕白一眼,轻哼道,“可是父皇要当面表扬那家伙,还批评我……这我这受不了。”

“呵呵,做个场面而已。不这样,秦慕白他们以后哪里还敢严格执法忠于值执守呢?你身为公主,要拿出点心胸和气度让属下折服才是。”

“好好好,女儿都依父皇的。”高阳公主撇着眉毛极不情愿的嘿嘿干笑,“谁让父皇是我最喜欢的人呢?”

“你这丫头,就是嘴甜!”李世民被逗得笑了,伸出双指来夹她的嘴唇,“话说得漂亮,怎么嘴还蹶着呀?”

“好嘛,不蹶了,嘻嘻!”高阳公主展颜笑了,笑得那叫一个灿烂无比,还露出了小酒窝和一对虎牙。

“嗯,这才是我最乖的玲儿宝贝嘛!哈哈!”李世民开怀大笑,心情大好。

秦慕白远远的看着,虽然没听到皇帝和高阳公主说了什么,但见他这样开怀畅笑,心中只在暗道:都说女儿是父亲的最后一个情人,想必李世民的确是真的很爱这个高阳公主。高阳公主这个鬼灵精,也的确很有一套办法来哄得李世民开心。

“来人,宣秦慕白来见驾。”

秦慕白奉命进了御花园,见礼已毕。

李世民坐在椅上,高阳公主乖巧的站在一旁替他擦汗打扇,小心细致乖巧无比。此刻,她与当初闯宫时的小恶魔形象判若两人,分明就是化作了天使一般。

“慕白,今天下午的事情,朕已经向高阳询问过了。的确是她不对,朕也教训过她了。”李世民的表情不算严肃,说得比较的轻松,仿佛还略带一点歉意,“真是难为你了。伤没事吧?”

“陛下言重了,微臣似乎并未受什么伤。”秦慕白拱手回话。

“你不必替高阳遮遮掩掩,朕其实都知道了。真是不成体统,堂堂的公主居然张口咬人!”李世民说罢,貌似有点嗔怒的瞪了高阳一眼,高阳也极为配合的怯怯的低下了头,一副做错了事情等着挨骂,楚楚可怜的样子。

“算了,陛下。只是些许小小的误会。微臣当时也太过执拗和火爆了,也不能全怨公主。”秦慕白一边说,一边心中苦笑:这戏演得真累!

李世民点了点头,蜻蜓点水般说道:“罢了,这小小的误会就让他过去吧,以后不必再提。高阳,你以后若再敢冲撞百骑,朕可饶你不得。”

“知道啦!”高阳公主吐着舌头小声怯怯的道。

“嗯?——”李世民假愠的长嗯一声,面露不悦的看向高阳公主。

“儿臣遵旨!”高阳公主施礼正拜。

秦慕白在一旁看得想笑。这对父女,还真是挺逗。

“好,你且先退下。”李世民摆了摆手,高阳公主施礼退下。转身走去没几步远刚刚离开李世民的视线,高阳公主悄悄转过身来对着秦慕白狠狠的点了几下指头,用“唇语”说道:“走着瞧、你走着瞧!”

秦慕白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真是哭笑不得。旁边的宦官宫女们,死死的忍着笑,不敢在皇帝面前露出什么端倪来。

李世民将李治和李明达唤了过来,一个拥在怀里一个抱在膝上,哄着他们道:“雉奴,兕子,你们看,这个将军英武吗?”

十岁的李治和五岁的李明达,一起抬头看着秦慕白,整齐着眨巴着稚气十足的眼睛,点头:“英武。”

“九哥,英武是什么意思呀?”李明达歪着脑袋问道。

“我也不知道呀!”李治看着妹妹,茫然的摇头。

“哈哈——”包括秦慕白和李世民在内,在场的人都笑了。

李世民左右抚着两个孩儿的头,在他们耳边低声道:“你们想知道英武是什么意思,就要多读书,知道吗?”

“孩儿知道了!”两个小孩儿齐声应道,连点头都是整齐的。

秦慕白站在一旁看到了,心里也感觉挺暖的。抛开这些人的身份不说,眼下这一幕,的确是一出难得的天伦之乐的美丽图画。可是历史上,李世民“为父之道”的失败,似乎和他的“为君之道”的成功一样“出众”。

他的所有子女当中,没一两个真正成器的,不得善终的还占了大多数。这不得不说,是李世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与失败。其实,有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的事业和家庭一样的和谐又圆满呢?可上苍似乎没心情让谁占足所有的便宜。李世民这辈子,打了一辈子的胜仗,当了一辈子成功的皇帝,却无法做一个合格的父亲。

从这一点上说,千古一帝的李世民,还不如一个父慈子孝家庭圆满的庄稼汉。

“雉奴,兕子,父皇以后让这个英武的将军,每天陪你们读书写字好吗?”李世民轻轻的拍打着这对儿子,柔声说道。

“不要!”李治抱紧李世民的胳膊肘儿,飞快的摇头,“孩儿就要父皇!”

“九哥你不要这样嘛,父皇是一国之君,有很多事情要做呢,不能每天陪着我们哟!”五岁的李明达一本正经的说道,像极了大人的腔调。

“雉奴你看,妹妹多懂事。”李世民呵呵的笑,耐心的说道,“这位将军呀,是父皇最信任的人……嗯,就是父皇最好的朋友。他不仅仅能像父皇一样的照顾你们,还能很好的保护你。你看,他的铠甲多漂亮,腰上还佩挂着很锋利的宝刀呢!有他在,以后再也不会有人骑着疯马想来吓唬你们了。还有啊,雉奴你不是很喜欢音律吗?这位将军可是能弹得一手极妙的琵琶哦,让他教你;兕子,你才五岁就喜欢书法,每天都在临摹父皇的飞白书,也可以让他教你呀!告诉你,他的那笔字,得比父皇的还要好看呢!”

“真的吗?”李治和李明达毕竟是小孩子,听到这么多新鲜的东西,顿时就被吸引了,一起好奇的看向秦慕白。

李世民朝秦慕白努了一下嘴,示意他承认。

秦慕白便微笑着蹲下身来,声音柔和的说道:“二位小殿下,君无戏言,皇帝陛下说的是真的。我不仅会弹琵琶,会写字,还会踢球,骑马,射箭,能消灭任何想要来欺负你们的人,还能想出好多好多好玩的东西,给你们玩。”

“那你能把我母后叫醒吗?她都睡了好久了!”十分突兀的,李明达说出了这么一句,然后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满怀期待的看着秦慕白。

秦慕白抬头看了一眼李世民,此刻,他的脸色是如此的复杂。温馨中带着一丝伤感,仿佛求助一般的看着秦慕白。

“我能。”秦慕白微笑,轻轻的点头。

“好耶——”李治和李明达拍着手儿大叫,一起高兴的欢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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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关于高阳公主的姓名和亲生母亲,史籍无明确记载,历来争论不休。本文中采用的是“非主流、非权威”的说法,设定她的名字为“李玲”,母亲是阴德妃。嗯,权当是设定,大家就不必刨根问底了,咱们不是历史砖家。】

第61章 小恶魔截道

看着两个孩子天真无邪的欢呼雀跃,李世民呵呵的笑了。

秦慕白清楚的看到了李世民眼角的鱼尾纹,和写在脸上的慈祥与伤感。伴君这么多日子了,秦慕白还从来没有见到过李世民这样的微笑。此刻,他仿佛不再是那个君临天下无所不能的君王,也不是那个弑兄灭弟逼父的李二。

没想到,一个常年浸泡在尔虞我诈的政治|斗争与刀光剑影的战争中的男人,也会有如此温情的一面。此刻的李世民,仅仅是一位舐犊情深的父亲。他有那么多孩子,也许不能对每一个都这么的认真和温情。但从他对待李治和李明达可以看出来,李世民并非是一个虎毒食子的冷血动物,也并非是压根不想做一个好父亲……那是什么原因,让他大部份的子女都如此的拙劣,而且命运多舛呢?以李世民的能力,能治缮一个国家修平整个天下,难道还没能力管好自己的这些儿女么?

看着眼前这位慈祥的父亲,秦慕白百思不得其解。

两个大男人逗着李治和李明达玩乐了一阵,奶娘来将二位小殿下领走了。

李世民目视着他两个孩子走远,一直到他们消失在视线,仍在缓缓的挥着手,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有淡去。

“陛下,晋王和晋阳公主二位殿下,一个仁孝,一个聪明,都很不错。”秦慕白主动出声搬出话题,打破了现场的沉寂,也多少也让片刻失神的李世民少去了一些尴尬。

“呵呵,诚然如此。”李世民心情不错,呵呵的笑着坐下,拿起一盏茶品了一口,说道,“慕白,看来雉奴和兕子,对你的印象不错。那朕也就可以放心的让你来照顾他们了。”

要想博得一名母亲的好感,最方便快捷的手段莫过于称赞她的孩子。这一招用在李世民的身上,仿佛也挺受用。

秦慕白微笑拱手:“说实话,微臣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晋王和公主满意。微臣只能竭尽所能,勉力一试。微臣现在唯一能保证的,是他们的绝对安全。”

“嗯,这个朕完全放心。你以和百骑的能力,在这深宫之中恐怕是无人能伤到这两个孩儿了。”李世民看着秦慕白,满意的点头微笑,“刚刚你撒了一个善问的谎言……但是朕也挺好奇,如果雉奴和兕子今后拼着你要母亲,你打算怎么办?”

“微臣会给他们讲故事。”秦慕白微笑道,“微臣会告诉她们,长孙皇后去了天国,一个非常美丽又温馨的地方。她在那里很好,很天都在给自己的孩儿祈福。他们如果爱着母亲、怀念母亲,就不要再哭泣流泪,每天开心的生活。总之,这个故事会无限长。”

“呵呵,不错的故事。让他们分散注意力就对了。他们还小,对丧母之痛的感觉也许不是那么深刻。可是随着年岁的增长,缺少母爱的感觉会越来越强烈。”李世民说道,“因此,朕希望你能趁早化解他们的心结,不要因为幼年丧母而影响到了他们的性格乃至人生。”

“陛下高瞻远瞩用心良苦,微臣既感且佩。陛下放心,微臣会努力做到这些的。”秦慕白拱手应了诺,心道:看来我这奶爸的任务还挺艰巨,不光是要保护这两个小皇子,还要给他们当心理医生甚至是启蒙老师……未来皇帝李治,要是被我秦某人从小就影响到了性格、人生观这些东西,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呢?历史会发生什么样的偏转呢?

这事儿越发有趣了。

李世民今天的心情很不错,脸上一直挂着笑容。这时候跟秦慕白说话的语调,也不是平常那种君臣之间的对话了,更像是密友甚至是亲戚之间的交流。他说道:“慕白,你多才多艺年轻有为,朕也希望你能多教他们一些东西,尤其是雉奴。他是朕最幼的嫡子,朕可不希望他将来做一个纨绔不肖混吃等死的王爷。你的才艺、武功,都可以拿来教他。他想学什么,你教他什么。如果是连你也不会的,对朕说,朕给你们选老师。”

“是,陛下。”秦慕白心笑道:得,这不光是奶爸,还是李治的伴读、老师了。我这身份真是复杂得紧。

李世民眉头微皱沉默了片刻,脑海中似在酝酿,便又说道:“后宫,是一个挺复杂的地方。倘若皇后尚在,朕一切无忧大可以托付于她。但是现在后宫无主,贵德贤淑四妃都没有能力代朕完全统缮后宫,所以朕对雉奴他们不太放心……慕白,你明白朕的意思么?”

“微臣明白。”秦慕白心中略一凛神,暗忖道:照李世民这话的意思,且不是说皇后仙逝后,后宫里也有些暗流涌动了?地位仅次于皇后的四位妃子,有可能在明争暗夺想爬上皇后的宝座?后宫不宁,很有可能波及到李治与李明达。这两个没长成的孩子,在风云动荡的后宫争斗中除了能当牺牲品,还能干什么呢?

“嗯……让他们,远离一些不必要的东西。”李世民的眉头轻锁,仿佛欲言又止,最后却似有点无奈的微然一笑,“这些事情,你也不必在过在乎。安心做好你份内的事情即可。”

“微臣明白。”秦慕白拱手应诺。皇帝的家务事情,谁敢去管呢?秦慕白没这么傻,也没那个兴趣。诺大一个后宫,他唯一感觉兴趣的就是欣赏那些风姿绰越的各式美女,也很有分寸的束缚着自己那股猎艳的冲动。天下何处无芳草,何必要给皇帝戴绿帽?那真是嫌命长。

“还有一件小事。”李世民巧妙的岔开了话题,说道,“刚才高阳一直在跟朕絮叨个没完,朕没问你的意思,也没有当下就答应他。”

秦慕白不禁有点愕然,忙道:“陛下金口一开,天下还有何等事情办不成?”

“不,这件事情是必须征求的你的意见的。”李世民呵呵的笑道,轻松的说道,“就是被你拘去的那四名宫女嘛!她们怂恿高阳冲撞圣驾,的确是犯了军规律法。本来,该如何处理就如何处理。朕记得百骑军令是,冲撞圣驾劝阻不退者,可先斩后奏,对吧?可是她们从小伺候着高阳一块儿长大,要没了她们,朕还真是有点担心……因此,朕现在以一个父亲的名义,来向你求求情。能不能看在她们初犯的份上从轻发落?”

“陛下都这么说了,微臣只能答应。”秦慕白说道,“陛下以身作责,护法守法,微臣敬佩。”

“嗯,也不能就这么平白的就给放了。”李世民将杯盖放到杯盏上,磕得稍有点儿重,说道,“朕早有耳闻,这四个宫婢仗着高阳得宠,在后宫里飞扬跋扈。你趁机给朕治治她们,让她们长个教训从此认得规矩。至于高阳那里你不必担心,朕自有区处。”

“是,陛下。”秦慕白心中苦笑:你说得轻巧啊!你让我修理那四个宫女,其实就是要变相了的在教训高阳……你要教训女儿是你的事情,但干嘛把我扯进来,这不是让我摆明了得罪高阳吗?有你出面压住高阳,她或许现在是不会找我报仇。可这梁子一结下,以后她还跟我有完吗?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鬼知道那一肚子坏水的邪恶小萝莉,以后会怎么对付我……妈妈的,在皇帝身边当差,果然容易惹上麻烦!

叙谈了一阵,李世民让秦慕白这几天不必管顾太多百骑的事情,多花些时间到蓬莱殿来,照顾两位小皇子。不久后,秦慕白辞驾回军营。

出了蓬莱殿,秦慕白一路往太极宫走。到了丹凤门前的御桥边时,他蓦然听到一声低喝:“站住!”

“高阳公主?”秦慕白看清来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高阳公主带着十几个宫女宦宫,像拦路街霸似的堵在桥前必经之路。小娘皮依旧打扮得雍荣华贵,身裁脸蛋儿怎么看也是偶像派的极品,但此刻她脸上的诡异笑容和眼中流露出的邪邪眼神,瞬间能让人联想到一个词——小恶魔!

“过来呀!”高阳公主骄傲的斜挑着朱红的樱唇,右手的食指对秦慕白勾了一勾。

“难不成还想揍我?……公主带人围殴臣子,这未必也太耸人听闻了吧?”秦慕白没感觉到半点的紧张和害怕,只是觉得有够荒唐,这让他哭笑不得。

上前几步,秦慕白停住脚拱了拱手:“公主有何事情?”

那十来个宫女宦官,当真像马仔似着呼啦一下冲出来,将秦慕白围在了核心。高阳公主拍了拍巴掌,有点得意的嘻嘻笑道:“很简单,我令你——放、人!”

“抱歉了公主,这个卑职恕难从命。”秦慕白回答得很简单,完全无视身边围着的这些人,而且面带微笑道,“军令如山,抓来的囚犯未经审讯和定罪,是不能放的。”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高阳公主这次倒是没有生气,反而咯咯的笑了几声。

秦慕白气乐了,不禁摇起头来:小娘皮,这一笑真是妖气四射!

“揍他!”高阳公主突然冷哼一声,“从来没人敢这样对我!给我狠狠的教训他!”

第62章 宫中全武行

高阳公主很聪明。皇宫大内,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唯有御桥这边横穿溪流没有岗亭,因此百步内没有御林军把守。在她看来,十几个打一个,那几乎是一瞬间就“收工见效”的事情。

公主打臣下,有什么大不了?而且还是他之前动手“打”过我呢?再而且,我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就算他最后真的生气了也顶多骂两句了事。但这口恶气是无论如何也要出的,这丢的公主子面也是无论如何也要讨回的——高阳公主想得很清楚,就算打了秦慕白是千错万错,自己可能面临的后果也严重不到哪里去!

因此,这一打很值得。那肯定是畅快淋漓!叫他知道我高阳公主的厉害,以后见了我就得老老实实的趴下,像条狗一样!

……

正当高阳公主脸上洋溢着邪恶又解恨的笑容,脑海里浮想连翩的时候,突然发生的一个“变故”把她惊呆了!

一瞬间——几乎是在一瞬间,那十几个围上去的宫女宦官当中发出了一片惨叫,五六个人横飞出来,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其他的人惊叫一声作鸟兽散,退出了十步之外,对秦慕白的包围圈瞬间溃不成军。

秦慕白却依旧气定神闲,拍了拍手,面带微笑的看着高阳公主,说道:“公主殿下是想试试卑职的功夫,看卑职有没有能力保护皇帝陛下是么?”

“这这这……怎么会这样?”高阳公主一时愣了,伸着脖子瞪大眼睛,樱唇小口也张成了一个圆圈,呆若木鸡的看着眼前一幕,只感觉脑海里一阵阵的嗡嗡作响。

“你你你……你是人是鬼?”猛咽了一口唾沫后,高阳公主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惊问道。

“卑职自然是人。”秦慕白很久没有笑得像现在这样妖孽了,右边的嘴角轻轻往上勾勒起一个轻微的弧度,仿佛笑得很温柔,实则充满了挑衅和不屑,杀伤力十足。

“那你……那你……”高阳公主嘴里绊蒜的结巴起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她感觉自己根本下不来台了,恼羞成怒的跺了跺脚——“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上啊,揍他、揍他!”

高阳公主一边喊,一边气急败坏的扬着粉拳踢着斫长的玉腿比划——“像这样,揍他!”

那些宦官和宫女虽然被秦慕白的一手功夫给吓怕了,瞅着地上呜呼哀哉喊疼的几个同伴心里更是一阵发慌,但他们更怕不听高阳公主的命令,所带来的悲惨后果。于是,众人把心一横朝秦慕白冲了上去,乱拳乱脚一顿招呼起来。

秦慕白摇了摇头,这要是十几个身强力壮又搏斗经验丰富的士兵一起拥上来,或许还值得自己大动干戈小心应付。眼下,这一批整天绣花擦桌子的宫女,加上没有半分血气的宦官拥上来……秦慕白都有点不好意思对他们出手。

片刻间,十余人像一堆死鱼似横七竖八的倒在了地上,呜呼哀哉的喊疼叫苦。

“哇!啊啊!妖怪!你是妖怪!”高阳公主吓坏了,瞪大了眼睛大呼叫小的跳了起来,一手捂着嘴,另一手指着秦慕白,不停的发抖。

“干嘛作出这样的表情,搞得好像我要非礼你了似的。”心中暗忖一句,秦慕白面色沉寂的走上前几步,说道,“公主殿下,卑职的确是人,活生生的人,既不是鬼,也不是妖怪。公主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卑职就请告退。”

“……”高阳公主无语失神了一阵,脸变得有点白了,惶惶然的点了点头,喃喃道:“哦,那你……且先退下吧!”

正在这时,一队兵丁快步跑了过来,远远的在大声呼喊——

“何人如此大胆!”

“难不成还有刺客?!”

是左监门卫的士兵。秦慕白的百骑都在紧跟着皇帝贴身护卫,丹凤门一带都是监门卫的人。秦慕白每天在这里进出,跟这里的守门将士也都比较熟。自己的大哥秦通,也正是丹凤门的城门郎。

一队数十名士兵快速开来,此时夜色已经开始弥漫。众军士举着火把跑进一看地上躺着一片人就都拔出了刀,再一眼看清秦慕白和高阳公主,又都愣住了。

“公主殿下,秦将军,你们这是……”众将士一头雾水,都没敢再问下去了。

高阳公主还没回过神来呢,而且在心中叫苦:这要是打赢了还好,我说秦慕白以下犯上冲撞我的宝驾,我让手下人教训了他一顿,这些军士不敢不相信。可现在打输了,他又没把我怎么样,我怎么说话嘛?这下惨哪,架没打赢,可能还要闹到父皇那里挨训!……可恨的贼军校、臭男人!

“兄弟们不必惊慌。”秦慕白轻松的笑了笑,说道,“本将刚刚从蓬莱殿见驾后出来,顺道陪公主在宫中走走。公主对本将的武艺比较好奇,于是让这些人跟我稍事切磋了一下。想必,公主是想考一考我,看我有没有真才实学保护皇帝陛下吧,哈哈!”

“哦,原来是这样!”监门卫的将士们一听,都打着哈哈收起了刀,一起上前给高阳公主施了礼,便纷纷退下不管这里的事情了。

大家都是在宫里混饭吃的人,可都不傻。这一个是公主,一个是皇帝的御前心腹大将,他们要怎么斗怎么玩,谁管得着?眼下这情景分明是他们二人在冲突,可秦慕白都这么说话了,那些职位低下的将士才不会傻到去打破砂锅问到底。

那些躺在地上叫疼的宫女宦官,也纷纷爬了起来,个个哭丧着脸拖着受伤的胳膊腿儿,回到了高阳公主的身边。

高阳公主现在,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才算甘心,恨恨的瞪了自己带来的这些废物一阵,牙齿都要咬得作响起来。

秦慕白可以想像,这个小恶魔回去后,肯定会狠狠的收拾这些可怜的宫女宦官。

“公主殿下对武艺这么感兴趣,以后有时间卑职愿意与公主再行切磋。”秦慕白上前一步拱手道,“不过现在天色已晚,宫中霄禁后规矩很严,惊忧到圣驾更是不好,公主还是尽快回去歇息吧!”

“本公主的事情,轮得到你管?”高阳公主仍是气愤且傲慢,但显然没有先前说话那么蛮横和不屑一顾了,言语神态之间,仿佛对秦慕白还有了那么一丝的惧怕。她心想,这耗子急了还咬人呢,我现在可别再逼他发难了。身边这些废物可是挡不住他的,好汉不吃眼前亏嘛!

“卑职自然是不敢管。”秦慕白微笑的拱手,“公主殿下如果没别的事情,卑职告退。”

“慢、你慢着!”高阳公主唤了一声,摆摆手让身边那些人都退远了一些,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到秦慕白面前,背剪着手在他面前踱步,故作轻松的说道,“你真不打算放人?”

秦慕白一听,乐了。这小丫头,怎么还不死心呢?罢了,还是让她死心吧,免得一直纠缠个没完,我就实话跟她说料也无妨,而且正好脱身事外。

于是,秦慕白故作警惕与小心的环视了四周一眼,抬起手,对高阳公主勾了勾手掌:“请公主殿下附耳过来。”

高阳公主先是一怔,随即满不在乎的嘘了个口哨,别起脸将耳朵对着他:“量你也不敢对本公主耍什么花招!”

“公主殿下,其实卑职与你无怨无仇,何必要一直关着那四个宫女不放,与你加深矛盾呢?你是主,我是臣,这岂非是非常之愚蠢?你看卑职,像非常愚蠢之人吗?”秦慕白低声说道。

“哦?……”高阳公主愣了一愣,迷茫不解的看着秦慕白眨巴着她一双水灵中透出妖气的眸子,半晌没吱声。

看她这副表情,秦慕白料想她该是能想明白一些事情了。这小娘皮,别看她小,聪明着呢!要是一个笨孩子,哪来那么多花言巧语去哄李世民开心?

“那你的意思是说……”高阳公主正欲说下去,秦慕白突然伸起手指放到唇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摇摇头,饶有深意的微笑道:“公主殿下,卑职今日可没有在这里碰到你,也没有切磋什么武艺,更没有跟你说什么话,对吗?”

“诚然、诚然如此!”高阳公主显然是想到了,应该是皇帝交待让秦慕白整治那几个宫女,一时有些失落和茫然起来。之前的嚣张跋扈淡去了不少,反而显得有点愣神了。

秦慕白看到她这样的表情,非常满意。心忖:李世民把我当火钳,你把我当出气筒,左右把我夹在中间为难。现在好了,你心里慢慢琢磨你父皇的心思去吧!有什么矛盾和怨气,也就不会再牵怒到我的身上了!

“卑职告辞!”

秦慕白正要走,身后又传来一声唤:“喂——”

这一声唤,可就没有丝毫的嚣张跋扈与颐指气使了,反而有点哀求的味道,高阳公主低声道:“暂时不放人嘛……也可以,但是你可不可以善待她们?至少,不会杀了她们吧?”

“公主过虑了。”秦慕白嘴角轻挑妖孽的一笑,“卑职无礼,先行一步了。”

高阳公主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茫然的轮着眼睛咬了咬嘴唇:“这臭军校……真的不是妖怪么?”

第63章 深层的想法

回到百骑军营营地,秦慕白刚好路过军牢,见到两个士兵提着两个大食盒往军牢里走。

“过来,提的什么?”秦慕白唤住那两人。

两军士上前来参礼,说道:“回将军话,这是长孙将军和尉迟将军交待的,给四名宫女准备的晚饭。”

秦慕白叫他们把食盒给放下,揭开盖子看了一眼,啧啧道:“这是给囚徒的饭吗?荷叶鸡,炖羊肚,还有这么大的黑芝麻香油饼和好酒。这分明就是招待贵宾嘛——把这些东西送到我的衙属,我要消夜。”

“啊,这……将军……”

“还敢吱唔?”秦慕白眉头稍一皱,两名军士急忙应诺。秦慕白便叫一名军士送消夜,另一名军士去给军牢里的长孙涣传话,说,四名宫女每人每天一个馒头一壶水,不饿死渴死就行,先关三天再说。期间任何人不得和她们说一句话,否则以违抗军令论处。

顺便,叫长孙涣来衙署一起消夜。

回到衙署方才摆好饮食器具,长孙涣就来了。四下无旁人,长孙涣急忙就道:“秦兄,你这也未必太过火了吧?”

“着什么急呀,长孙兄。长坐下,我们边吃边谈。”秦慕白笑着,示意长孙涣坐下。

长孙涣咬了咬牙,耐着性子坐下来。

秦慕白知道,长孙涣是很不想得罪高阳公主的。虽然奉命监管这四名宫女,却费尽了心思在讨好她们。

“长兄孙,那些宫女平日里都飞扬跋扈惯了,眼睛里除了高阳公主就再放不下别的东西。你越对她们礼让,她们越嚣张。”秦慕白一边笑着说,一边给长孙涣斟酒,说道,“咱们以后可是要长期在宫里当差的。要是几个宫女都治管不住,谁还给我们面子,我们拿什么在宫中立足?”

“秦兄的话固然是站得住脚,是正理。可是……咱们既然明知她们是高阳公主的人,还刻意刁难和折磨,这不是和高阳公主结下莫大的仇隙吗?”长孙涣说道,“在下也知道维护百骑军威的重要性,但也没必要因此和皇族结仇呀!说到底,皇族的是家主,我们是下仆。恶仆不压主,这也是正理吧?”

“错了。”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一般来说,我们的确是服务于整个皇族。但是到了皇族内部,我们代表的则是皇帝的尊严。皇族是高于所有人,但皇帝在皇族中更加至高无上。今天有高阳公主敢于挑战皇威,咱们若是不治住她,难保哪天又跳出个别的什么皇子公主或是王公国戚来挑战。长此以往,皇威何存?百骑还有什么价值?因此,这一次高阳公主挑战的不是我们百骑,而是皇帝。你明白吗?”

“呃,这……”长孙涣眨巴着眼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看来,秦兄仍是比在下看得清,看得远。”

“不是我看得清、看得远。若论为官之道我肯定不如长孙兄你。”秦慕白笑道,“我只是始终抓住了一个核心——百骑,始终要站在和皇帝统一的立场上,才能立于不败。为了皇帝而得罪某个皇族,这个不理亏,也不用害怕什么的。相反,如果因为害怕得罪一个高阳公主我们就玩忽职守,那样才是真的错了,皇帝必定对我们失望从此对我们不再信任。”

“在下明白了。”长孙涣点头,“在不同的环境,我们的职责不同。放眼天下,我们要维护的是朝廷;在朝廷上,我们要维护的是皇族;而在皇族内部,我们要维护的是皇帝。是这样么?”

“答对了。”秦慕白呵呵的笑,“干杯!”

“谢秦兄点拨!”长孙涣也算是吁了一口气,心中暗暗惊道:短短的两个月时间,秦慕白比以前更加聪明了,而且把聪明用在了刀刃上。他总能抓住事情的核心,眼界和见识都远超我们大部人,这样的人才是真正可怕的!……奇怪,他也不过是二十左右的年纪,怎么像我父亲那类人一样老辣?真是个如同妖孽般精怪的人物!

夏日的夜晚,那四名宫女在牢房里骂骂咧咧的使着小性子,等着那些臭男人送来好吃好喝伺候她们。不料到了半夜大家又饿渴了,还没见动静,而且驱蚊的香片也燃光了,真是苦不堪言。大叫大骂了一阵,却没有半个人来理会她们。到后来都累坏了,昏昏沉沉的睡下。

第二天黎明,秦慕白照例早起安排了去大明宫换班接驾的事情,抽空到军牢来瞅了一眼。

四个宫女一身汗臭的窝在蒸笼一样的牢房里,有两个还嘤嘤的哭了起来。

“臭军校,臭男人——快放我们出去!”

“姐妹们,就是他,认出来没有?就是他!是他抓的我们!”

“你一定会后悔的!你这样虐待我们,公主殿下会让你全家不得好死!”

……

秦慕白背着手走到牢房前,面色沉峻眼神肃杀,轻哼一声,四名宫女整齐的身上一颤收了声。

秦慕白也没有跟她们废话,摆一下手,身后一名军校朝地牢里扔进四个馒头与四个水袋。

众宫女们一看,傻了眼。那馒头掉到地上已是脏兮兮的,怎么能吃?就算能吃……她们这些宫女从小跟着高阳公主一起长大,跟着主子一起锦衣玉食的习惯了,哪里能吃下这等粗茶淡饭?

众宫女们又吵了起来。

“可恨,这种东西怎么能吃?你怎么不留着自己享用?”

“不吃!不吃!我们要冰镇的酸梅汤和解暑的绿豆羹!”

“放我们出去!饿死渴死了我们,看你怎么向公主殿下交待!”

……

“闭嘴!”秦慕白厉喝一声,吓得她们惊叫了起来。扫视她们一眼,秦慕白压低声音冷哼道,“实话告诉你吧,若不是公主殿下主动向我求情,这几个馒头和水袋,你们也休想得到——不识抬举,爱吃不吃!”

说罢,秦慕白转身就走了。

几个宫女彻底泄了气。她们清楚,这回真是遇到阎罗王一般的角色了。一时间,牢房里响起了一片呜呜的哭声。

出了牢房,长孙涣问道:“秦兄,这要关到什么时候?”

“先关三天再说。然后,她们什么时候主动认错服软、磕头求饶了,就再考虑放人。”秦慕白说完,大步走了。

长孙涣听完轻吁了一口气,没等秦慕白走多远,就一头钻进了牢房里。他也不傻,秦慕白能把这些告诉他,无非是想让他给这几名宫女通风报信,劝她们早点服软好好配合,他也才好开口求情让秦慕白早点同意放人。要不然,这么热的天气长期关下来,这三个幼质的女子还真难说会不会有人被折磨死,那事情就可能被闹大,对谁都没好处。

这么一想来,秦慕白其实也不是真想难为这四个女人。

“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懂得灵活变通,才是真聪明人……秦慕白这家伙,还真是百变玲珑啊!”长孙涣只能在心中暗暗惊叹了。

秦慕白和程怀弼、尉迟宝云一起,带着换班护驾的百骑军士,来到后宫接了皇帝。李世民登辇之前刻意对秦慕白说:“慕白,你就不用跟着一起去上朝了。即日起你多休息,朕给你个轻松点的活儿——带些人去后宫蓬莱殿,护卫晋王吧!”

“微臣遵旨。”秦慕白应了诺。

二人虽是说了一通废话,却不能缺少。这至少让百骑的将士们知道,以后可能不怎么出现在朝班的秦慕白,是受了皇帝特命去办别的差事了,而不是被调动被架空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免得众人猜测不休,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将领的稳定对于一支军队的军心来说,尤为重要。李世民和秦慕白,都深刻明白这样的道理。

皇帝的车驾走了。秦慕白领着余下的一队百骑,往蓬莱殿而去。

小皇子李治和李明达,还酣睡着没有醒来。两个小家伙的寝宫安置在一起,睡榻都只离了几尺远。几名奶妈和宫婢轮流伺候,保证她们身边每时每刻都不缺人。

秦慕白从来没当过爹,对于这类奶爸的工作也没有任何经验,多少感觉有点茫然和头大。好在,似乎不用自己去喂饭、洗尿布、唱催眠曲,否则真是让人崩溃。

在寝宫外等了许久,李治和李明达才起床来,被奶妈宫女们伺候着先漱了,正在吃早餐。

两个小家伙同坐一张桌几边吃饭,也不让别人喂。而是你一筷我一勺的自己吃,还时不是相互喂饭。

秦慕白进去后看到这般情景,不禁被逗乐了。

“九哥,父皇昨天说的,那个英武的将军来了呢!”

“不知道他吃饭了没有呀!”李治眨巴着眼睛,对秦慕白招手,“将军过来,一起吃饭吗?”

“呵呵,我已经吃过了。二位殿下自己慢用。”秦慕白轻松的笑道,“吃完饭,我带你们一起去后花园纳凉散步可好?清晨的空气是最新鲜的,花儿也是最香的哦!”

“好耶!九哥我们快吃!”

“好、好!”

一傍伺候着的宫女奶妈们就皱眉了:这个妄自尊大的无礼男人,也不说“伺候”二位小殿下,而是说带……

秦慕白心里却是想得很清楚。要想当好一个奶爸,首先就要和孩子之间拉近距离,让他们感觉自己是他们的好朋友,好伙伴,这才可以更好的引导他们。而且他心中还有一个更深层的想法:这万一,以后真是李治当了皇帝……我得从小,在他心目中留下我的特殊印象才行,而不是一个普通的臣子保镖!

第64章 暗香浮动

日上三竿,大明宫宫殿的琉璃瓦折射出金碧辉煌的色泽,给这座华丽的皇宫平添一丝壮观。

蓬莱殿的后花园凉亭里,几名宫女张打着宫扇,时不时忍俊不禁掩嘴偷笑。

这个秦慕白,太能胡扯瞎瓣了。今天这一上午,晋王和晋阳公主全听他讲故事去了,既不哭也不闹,可是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安静过。这家伙的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能想出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什么小蝌蚪找妈妈,胡人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居然还说什么喜洋洋与灰太狼。嘻嘻,狼和羊也能人那样说话吗?真逗!这些故事,换作是我们这些大人,也是爱听的!

于是,一圈儿宫女也跟着听得入了神,时常将眼神定格到秦慕白的脸上,间或还露出非常标准的花痴的笑容。

也难怪。整个后宫,除了皇帝基本上就没男人了。偶尔有一些士兵来戍卫,但这些宫女们根本没法儿和他们有什么交往,就是心里想也是不敢的。异性相吸那是自然规律,更何况还是秦慕白这类妖孽般的男子,天生就对女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现在,她们不仅可以近距离接触这个男人,还能正大光明的听他说故事。

这对感情生活与娱乐生活接近于一片空白的宫女们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盛宴般的享受。

敢不敢是一回事,但没有人束缚他人的思想,想想总是不犯罪。于是一时间,也不知道有多少颗春心在暗自荡漾。

秦慕白见惯了这样的女子,一看她们花痴的表情和眼神,心里就明白了大半。心想,我现在算是彻底的一脚踏进了花丛了,就算我想洁身自好衣不沾尘,这些孤独的女人恐怕也束管不住自己骚动的心。

我可不想给皇帝戴绿帽,但愿这些女人都是有心无胆的,不然……麻烦大了。哎,难道我真是天生命犯桃花吗?在哪里都能遇到这样的事情!

李治和李明达,显然是被秦慕白那些别出心裁的新鲜故事,给牢牢吸引了。往日,那些胆小如鼠战战兢的奶妈,除了照顾起居饮食,就没人跟他们说什么废话。那些请来教书的老儒生,满口之乎者也道德文章,除了枯燥就是乏味。

李治和李明达再怎么说也是孩子,哪里能抵挡这种童话故事的诱惑。于是这一听就是两个时辰,转眼到了中午。

“二位殿下,秦将军,该用午膳了。午膳后,晋王和公主该睡午觉,然后去老师那里上课。”奶妈小心翼翼的上前来请示。

“我不嘛!”十岁的李治甩着手臂,“我就要听秦将军讲故事!这比老师说的东西有趣多了!”

“我不干我不干!”一向最乖巧听话的李明达也嘟着嘴嚷了起来,“我和九哥一样,就要听故事!”

“这可如何是好……”奶妈为难的摇头看着秦慕白,多少还有点埋怨的味道,意思是说秦慕白捣乱了二位皇子正常的生活,更加不听话了。

秦慕白呵呵的笑,左右牵着两个皇子的手说道:“两位小殿下还想听故事,对吗?”

“对呀!秦将军你快说吧,快把喜羊羊和灰太狼的故事,多说一些给我们听!”两个小家伙一起嚷道。

“这个完全可以。”秦慕白笑道,“但是,不吃饭,不睡觉,我哪来的力气讲故事呢?说不定讲着讲着,就晕倒了咧!两位小殿下,听着听着,也饿昏了哩!”

“嘻嘻,九哥那我们快吃饭去,吃了饭再来听秦将军讲故事!”李明达拍着小手儿开心的笑道。

“好、好!秦将军,你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吧,边吃饭边讲故事,好吗?”李治极为渴求的看着秦慕白,央求道。

“行。”秦慕白爽快的答应了下来,“不过,吃了饭我可是要午睡的。你们可要给我放点假,让我休息一会儿。不然我接下来哪有精神讲故事呀?”

“好嘛!先去吃饭喽!”两个小家伙从椅子上跳下来,左右各扯着秦慕白的一条手臂,往膳食间跑去。秦慕白呵呵的笑,活像个幼儿园阿姨。

那些奶妈和宫女们整齐的摇头:这家伙,太有办法了!真是个有才的人!

至从长孙皇后去世后一年多来,除了李世民,秦慕白还是第一个陪两个小皇子一起吃饭的人。

两个小家伙,吃相着实难看。最大的而且非常统一的特点是,都会将脸上沾上许多的饭粒和油,饭桌上也是一片狼籍。今天吃饭的时候,他们更加不专注了,时不时的催着要秦慕白一边说故事,才肯一边吃饭。常常一口饭菜夹到了嘴边,也要停顿许久,直到秦慕白故意停下故事,示意他们吃了再说,才肯放到嘴里。

一顿饭连哄带骗的,总算是让两个小家伙吃了进去。结果奶妈们非常高兴,说两个小皇子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不知不觉吃了这么多饭呢!

饭后,秦慕白不得不给奶妈帮忙,哄这两个小家伙去睡觉。在他们的睡榻边,讲着故事催他们入眠。

好不容易,总算是都摆平了。秦慕白长吁一口气——这对付两个孩子,比对付一整营的士兵更有难度啊!

蓬莱殿里可没有秦慕白能午睡的地方,因此他只能晃荡到御花园,在凉亭里打了个盹。睡得正香,潜意识里突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危机,他飞快的醒过来,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跳起,同时拔出了佩刀!

“哇——”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秦慕白赫然看清眼前的来人,居然是吓得目瞪口呆了的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看着对准自己眉头的刀尖,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变成了斗鸡眼,浑身止不住筛糠似的发抖。

就在刚才这一瞬间,秦慕白完全是出的杀招,要不是他手快收住了,此刻高阳公主已是刀下亡魂——如此霸道又凶狠的杀气,顿时将高阳公主给完全震吓住了。

“咣当”一声,秦慕白的刀归了鞘,高阳公主恍恍然摇了一头,这才回过神来。

“贼军校,臭男人,你居然敢拔刀指着我,意欲行刺吗?”高阳公主失尽了面子,恼火的骂道。

四下没有旁人,秦慕白就懒得顾那些虚礼了,依旧懒洋洋的坐下来背靠着亭柱,说道:“公主,难道你刚才不是想偷袭我,一脚把我从这里踢下去吗?我这是应对刺客的自然反应,不然怎么保护皇帝?”

“你、你不是睡着了吗,这也能看见?”高阳公主惊讶不已,“你肯定是妖怪!”

“呵——”秦慕白笑了一笑,没有回话。双手抱在胸前头枕着廊柱,继续打盹。

看到秦慕白这副样子,高阳公主不禁有点恼火,唤道:“喂!”

秦慕白没吱声,没动弹。

“喂——”高阳公主跺着脚,不满的长声唤道。

秦慕白依旧没吱声,没动弹。他心忖,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小娘皮肯定是找我有事来的,还侍婢都没带一个,敢情还是挺重要挺私密的事情。既然是有求于我,那我非摆摆谱不可了,不然就显得我没价值嘛!

“喂喂喂!”高阳公主不耐烦了,连唤了几声,还走上前来要去拔秦慕白头盔上的红缨。

“我这一直等着你说事呢,老喂什么呀?”秦慕白睁开眼睛,高阳公主急忙抽回了手,嘻嘻的讪笑。

“那我可就说了喽?”高阳公主警惕的四周看了一眼微矮下身,小声道,“我问你两个问题,你可以回答我吗?”

“那得看是什么问题。有些是能答的,有些是不能答的。”秦慕白说道。

“不行,你必须回答我。”高阳公主柳眉一皱,气鼓鼓的哼道。

秦慕白不说话,闭上了眼睛,以沉默表示对抗。

“真是一块又臭又硬的大石头,软硬不吃!”高阳公主心中暗骂,还真有点拿秦慕白这个另类的家伙没办法。咬了咬嘴唇,她只好软|下脾气来柔声道,“好嘛,就依你的。不过,我很希望你能帮帮我哦!”

“我一向乐于助人,尤其是帮助漂亮的公主。”秦慕白展颜一笑,再度睁开眼睛,“说吧!”

“嘻嘻!”

千穿万穿唯马屁不穿,高阳公主被逗笑了。她说道:“我想问问……父皇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这我不清楚。”秦慕白说道,“君心难测,而且这是公主的家事,我一个外人怎么可能比你还清楚呢?”

“那他为什么……让你处罚我的四个婢子呢?”高阳公主皱着眉头问道,“以往,父皇可是从不这样的。”

“这算是第二个问题吗?”

“……”高阳公主一时无语,有点恼火的重重点头:“就算是吧!”

“这个……我也不是太清楚。”秦慕白回答道。

“喂,你赖皮!你这分明就什么也没有回答我!”高阳公主不乐意了,俏脸带着怒容,质问道。

秦慕白摇了摇头,面露微笑的看着高阳公主。

“你看着我干嘛?怪笑什么?”高阳公主的不自觉的脸红了。

“公主殿下,你一向这么聪明伶俐的,应该知道,我不回答,其实就表示什么都回答了,不是吗?”秦慕白说道。

“咦?”高阳公主何等的聪明,两颗灵动的眸子滴溜溜一转,点头自言自语道:“噢……你的意思是,我都猜对了?原来,父皇真是有意治一治我,这么说,他也的确是有点看不惯我这样了?只是又不忍心正面教训我,而用整治我那四个婢子,给我提个醒,是这样吗?”

秦慕白没再说话,闭上眼睛一副享受午睡的神情。祸从口出,他可不想被这个古灵精怪的高阳公主,抓到什么把柄。

高阳公主见秦慕白这副悠然自得的神情,便以为他在兴灾乐祸,恼恼的冲他扬了扬小粉拳但又不敢打上去,提着步子走了。

秦慕白微睁开眼睛看着高阳公主,不禁咧嘴一笑:小娘皮,还挺聪明的。难怪那么讨李世民喜欢……但凡聪明人,都是喜欢聪明的孩子的。这不奇怪。

第65章 喜羊羊与灰太郎

歇了半晌,秦慕白估摸着李治他们该醒了,于是回到蓬莱殿寝宫。这才走到寝宫外,他就被逗乐了。房内传出声音——

“咩咩,我是美羊羊,九哥,你是灰太狼!你来抓我呀,抓我呀,嘻嘻!”李明达的声音。

“不要!我是喜羊羊!灰太郎脸上有疤,还有个专门拿勺子敲他头的凶恶老婆,我才不要当灰太郎!”李治可是说得义愤填膺。

“那怎么办嘛?没有灰太郎耶——奶妈,你来扮灰太郎吧?”

“不行啊,奶妈是女的,灰太郎是男的——让奶妈扮灰太郎的老婆。叫那个宦官来扮灰太郎,哈哈!”

“好!好!九哥你聪明,嘻嘻——你们怎么还不过来,陪我们玩呀!”

……

秦慕白站在门外听了半晌,实不住笑了。房内响成了一片,那些宦官奶妈宫女们,全被叫过去扮起了角色。满地的羊儿乱滚乱叫,灰太郎夫妇转着圈儿撵他们,真是闹得鸡飞狗跳。李治和李明达的笑声,简直可以用“猖狂”来形容了。

等他们都要玩得累了,秦慕白才推门进去。

李治和李明达都已经坐在地上喘气儿了,仍在嘻嘻哈哈的傻笑。那些宦官宫女奶妈们,满地打了好一阵滚,也被折腾得够呛了。

“喜羊羊你看,秦将军来了!嘻嘻!”李明达伸着小手,贼兮兮的指着秦慕白笑道。

“我们让他扮村长,保护我们好不好?”李治说道。

“好呀,好呀!”李明达拍着手,“秦将军,你是村长,你是保护我们的村长!”

秦慕白笑着走过来,蹲下身拍着他们的背:“好,我是村长,我本来就是保护你们的村长嘛——你看看,玩得衣服都汗湿透了。奶妈,快给二位小殿下洗澡去,稍后得去先生那里上课了。”

“不要,我不要上课!”李治执拗的摇头,“我就要玩喜羊羊与灰太郎!”

“九哥,去嘛!”李明达拉着李治的手摇晃,说道,“我昨天一篇字还没有写完呢!去嘛,去嘛,回来了再玩好吗?”

秦慕白微笑道:“晋王,你看公主多乖,像极了美羊羊。你既然扮演的是最聪明最懂事的喜羊羊,怎么能逃学不上课呢?那可就成了最没用的懒羊羊了。”

“噢……那我去读书。”李治愣愣的看着秦慕白,点头。

“这才乖。”秦慕白拍拍他们的背,“现在,先去洗个澡。等下我送你们去先生那里。”

“噢!”

两个小家伙被奶妈领去洗澡了,秦慕白又吁了一口气。今天,他也不知道自己吁了多少口气了。这对付孩子,还真的不是擅长。十岁的李治,有时候还不如五六岁的李明达懂事聪明。这个大唐的未来皇帝,现在看来显得有那么一点木讷,至少跟高阳公主和李明达比起来,显得不是非常的机灵。说来也是,他如果像他老爹一样的机灵长大了又一样的英明,又怎么会把大好的大唐江山,拱手让给了武媚娘呢?

不过现在不会了。武媚娘已经成了我秦慕白没过门的媳妇,这历史也发生了一点偏转……既然偏转了,那李治最终又能不能当皇帝呢?

想到这些,秦慕白感觉有些茫然和头大,最后决定,索性不想了。管它历史最终演变成什么样,我自己的人生都必须是精彩的。话说现今大唐这个时代还算不错,祸国殃民的事情我是不好意思干了,那创下一世丰功伟绩供后人瞻仰,也是很有成就感的。

不久,秦慕白领着李治和李明达,去书斋读书。

李世民给这两个皇子请的老师,可是大名鼎鼎——虞世南!

虞世南已经快八十岁了,原本早已经秩仕,但李世民深爱他的才华,在他乞骸骨之后又将他聘来,任弘文馆学士。在那里,他无疑就是泰山北斗一样的人物。早在隋朝时代,他就是炀帝的起居舍人,也就是秘书和智囊。后来成为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满腹的学问闻达于海内,被世人所称颂。李世民称赞他的“德行、忠直、博学、文词、书翰”为五绝。其实,他最出色的仍是书翰,也就是书法。

虞世南的书法,师从于王羲之的七世孙、隋朝书法家智永禅师,深得精髓。如今,他是公认的“当朝第一笔”,李世民对他的书法大为推崇,早年他身体康建时,李世民的大多数政令圣旨,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秦慕白虽然一向比较自负,但对于虞世南这种德行出众又极富才华的长者,向来都是比较尊敬的。将二位皇子领来时,他也给虞世南行了礼,态度非常的诚恳。

虞世南的头发胡子全都要白了,看来身体也不是太好,打量了秦慕白半晌,方才道:“你就是……百骑使秦慕白秦将军吧?”

“虞先生认得我?”秦慕白展颜一笑,“不错,正是区区在下。”

“不错,不错,果然是一表人才,后生可畏呀!”虞世南用他枯槁的抚着银亮的白须,呵呵的笑道。

“先生谬赞了。在下腹内草莽没半点学识,一直非常惭愧。”秦慕白说道。

“秦将军过谦了。”虞世南呵呵的笑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仇——这样的诗句,且是腹内草莽之人能作出来的?”

“呃……这!”秦慕白一时哑然,这时恍然想起,李泰当初的确是说过,想请虞世南将这篇诗题笔写下,然后铭刻成碑帖,难不成这事儿已经办啦?

“呵呵,闲话休絮,二位殿下请安坐,咱们开始上课吧?”虞世南岔开了话题,对李治兄妹俩说道。

李治兄妹俩规规矩矩的坐下,开始上课了。今天的课有两节,一节是学《孝经》,一节是练书法。课程开始后,秦慕白就走了出去,在门外等着。

听得一老二小在房里吟读《孝经》,颇有一番雅味童趣。后来学习书法时,秦慕白才踱进来瞄了两眼。且料,五六岁的李明达写出来的字,远比李治的字还要好看许多。

李治学的是虞世南的字体,而李明达则是学的李世民自创的、自成一派的“飞白书”。小小年纪不过五六岁,李明达已经俨然已经将这飞白书的神韵,学了个七七八八。虞世南时时看着秦慕白点头微笑,意思是对这个小姑娘表示赞许和惊叹。

“真是个天才儿童呀!”秦慕白心中也惊叹不已。

两个小娃娃的课上完了,欢呼雀跃的叫着,要秦慕白开始给他们讲故事。秦慕白哄了一阵让他们先在书斋外等着,自己走到了虞世南的面前,拱手拜礼。

“秦将军有事情吗?”虞世南面带微笑的问道。

“先生,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先生能否答应?”秦慕白说道。

“将军且说来听听。”

“在下平日里,也喜欢读书。只是读到许多的地方,不甚了解。军营里,皇宫里,在下一时也不知道该找谁去请教点拨。”秦慕白笑道,“因此在下是在想,以后若是有了不明白的地方,是否可以向先生请教?”

“可以啊!”虞世南很爽快,全没有许多文人常见的矫情做作,呵呵笑道,“难道你如此勤奋好学又虚怀若谷,老夫若能指点你这样的年轻人,也是一种福份哪!老夫没几天好活咯,能在这世上多留下一点东西,就多留一点吧,呵呵!”

“拜谢虞先生!”秦慕白感激的拜谢。

其实那些诗辞文章,古书典籍,秦慕白还真是兴趣不大。之所以要这样向虞世南“偷师”,无非就是想从他这里多得一点为官之道与处世之道的指点。

虞世南历经两朝都是在帝王身边供职,他在诸多方面的知识和见识,都足以当秦慕白的老师。至从上次和长孙涣的冲突之后,秦慕白就深刻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也认识到了自己真的还很嫩很嫩,必须要加强修炼和学习。

眼下,虞世南不就是个最好的老师么?跟着他,什么都能学。儒学书法诗辞文章,乃至于为人处世为官之道……像虞世南这种骨灰级的人物,本身就是一座活的图书馆嘛!

“好好好,年轻人勤学上进。陛下身边有这样的人,老夫是真高兴,呵呵!”虞世南抚须长笑,拄着拐杖走了。

傍晚时,李世民总算是回来,秦慕白也可以交工回去歇息了。

两个小皇子接到父皇,依旧开心得欢呼雀跃。所不同的是,他们今天不需要李世民挖空心思想些话儿来哄他们说话,哄他们开心了。相反,李治和李明达,你一句我一句争着抢着的给对李世民讲起了《喜羊羊与灰太郎》的故事。

李世民听得捧腹大笑,紧紧抱着两个孩子,高兴得都要有些失态了。

“好孩儿,朕可是很久很久没见到你们这么开心活泼了,哈哈!”李世民大笑不已,后来又对秦慕白道,“慕白,真是辛苦你了。看来,他们跟你相处得很不错,也很喜欢你。朕心甚慰。”

“陛下,这些都是微臣应该做的。”秦慕白再次暗吁了一口气:看来第一天上班,我干得还算不错……

第66章 小恶魔拜师

三天之后,傍晚。

秦慕白从大明宫回到军营,真有点晕头晕脑的感觉。这当两个孩子的奶爸,比当一只军队的统率要累多了。军队里,令行禁止说一不二,人虽然多,但容易指挥;李治和李明达这两个小屁孩子,还完全是没懂事而且精力又特别旺盛的糊涂虫,一天到晚除了调皮就是捣蛋,还不能打不能骂。

真难伺候!

刚走到军营大门口,秦慕白迎面见到一个人,不禁让他皱了皱眉头。

“高阳公主,跑到这男人堆里来干嘛?”秦慕白看到,那个萝莉小公主带着在军营前踱着步子,一副老不耐烦的神情。身后站着几个宫女婢子,仿佛个个都还挺气愤的样子。

“殿下快看,那家伙回来了嘛!”一名宫女眼尖,远远瞅到了秦慕白。

“闭嘴!是秦将军,不是‘家伙’!”高阳公主故意喝斥了一声,刚好让秦慕白给听见。

秦慕白不禁婉尔一笑:又想搞什么鬼?

快走几步上前,秦慕白抱了下拳:“公主殿下是来找卑职的?”

“是呀!”高阳公主的手指拨弄着发梢,笑嘻嘻的道,“等了你好久呢!你手下的这些将士怎么全都跟你一样的脾气?我都威胁要砍他们的头了,他们也不让我进这军营。哎,早知道的话,我该要找你讨要一份通行手令哦?”

“公主殿下不要冷嘲热讽。”秦慕白微自笑了笑,“百骑军令苛严,非得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出。说吧,殿下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还能有什么事儿呢?”高阳公主扬起小脸儿斜睨着秦慕白,竖起三根指手,“三天哪!你打算啥时候放我的人呢?”

“嗯?你不说我还真忘记了。”秦慕白心领神会的笑了笑,走近一些低声道,“但是,你也用不着亲自来找我要人吧?闹这么大动静,你岂不是很失面子?”

“这动静可是非大不可的。”高阳公主也低声道,“要不然,父皇怎么会知道呢?”

“聪明……”秦慕白对她竖了个大胟指,二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显然,高阳公主已经意识到,是李世民有意借秦慕白和百骑之手,警告一下“气焰嚣张不服规矩”的高阳公主。而高阳公主,害怕因此在李世民那里失宠,于是故意大张旗鼓的来“道歉认错”以示悔改。对高阳公主而言,失掉一点小小的面子是小,万一在皇帝那里失宠,可就损失大了。

“按高阳公主一惯的脾气和习惯,那是绝不可能向什么臣下低头的,可是现在……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她小小的年纪也这么精明和敏锐,懂得权衡轻重利害。”秦慕白不由得心中暗叹,这皇族的娃,就是跟普通人不一样。

“好啦,秦将军,我都亲自登门来求你了,你可以放人了么?”高阳公主故意很大声的说道,让附近的宫女宦官和守营门的将士,都听了个清楚。

“这个……既然是公主亲自登门求情,卑职岂有不放人的道理?但是,也要那几个宫女诚心认错才行。不然,卑职无法给百骑众将士一个交待。”秦慕白“义正辞严”的说道。

“好吧好吧,随你!”高阳公主很不耐烦的冷哼,双手叉抱在胸前,别过了脸去,很委屈很憋火的样子。

那几名宫女宦官的火气就上来了,个个瞪着秦慕白,一副恨不能生撕了他的表情。

“这个姓秦的好不识抬举!”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不给公主殿下面子的!”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几名守营寨的士兵却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看,咱家将军多威风,连公主都来认错服软,求他了!”

秦慕白看到,小恶魔高阳公主听到这些细碎的声音,突然咧了一下嘴角,偷笑一声。

笑得那叫一个妖气四射,古灵精怪。

“看来你要的效果达到了……”秦慕白摇头笑了笑,然后正了正脸色,说道,“请公主殿下在此稍后,待卑职去提人犯。”

秦慕白亲自到了军牢,看到那几名宫女已是个个衣衫褴褛形容枯蒿,哪里还有刚进来时的嚣张气焰。见了秦慕白,四个人争先恐后的爬到牢门前,争着抢着磕头作揖:“将军恕罪,我等知错了!求将军放了我们吧!”

秦慕白也没有说话,挥一挥手,将军校将四名女子提了出来,直接押到了军营门口。

四名宫女一见自家主子来了,一起冲上前匍到她脚下号淘大哭不止。

“都闭嘴,别号了!”高阳公主恨恨的跺了跺脚,咬着牙,很委屈很不甘的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你们可曾知错,向秦将军认错道歉了?”

“呜呜呜……婢子们已经认错道歉了!秦将军,多谢你从轻发落,我们再也不敢了。”四名宫女再度转过身来,对着秦慕白跪拜哭求。

这些婢子们在皇宫里呆了这么多年,可不傻,都明白一些利害曲弊。高阳公主都这么说了,那表示就连她们的主子,也在秦慕白那里吃鳖了,现在不得不示弱服软。

“罢了,知错能改,善莫大蔫。今次本将就看在高阳公主的面上,对你们从轻发落,你们且回去吧。但是,若有再犯,百骑军令却不容情。”秦慕白冷面寒霜正色道。

“是,将军。我等拜谢!”四名婢子磕着头应承,这戏也算是做足了。

高阳公主一副颜面尽失非常憋屈的样子,老不耐烦的摆手:“你们快送她们四人回去,一身脏臭在这里丢人现眼!”

随行来的宫女宦官,沉默无言的带着四名宫女走了。

军营寨门后不远处,两个人目瞪口呆,差点把下巴掉到地上。

“这……我今天没喝酒,应该没眼花看错吧?”李君羡茫然的瞪大眼睛,喃喃道。

“诚然没有看错……因为在下,也有点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长孙涣吸着长气,郁闷不解的道。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李君羡木讷的眨巴着眼睛,“高阳公主,居然主动来求秦慕白放人,而且,还低调到这份上,让她的宫女当众给秦慕白下跪认错求饶,呃……打狗欺主,这下高阳公主的面子可是丢大了!”

“太不可思议了!”长孙涣满副茫然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惶恐不安的神色,摇头叹道,“秦慕白这家伙,难道会妖法吗?据我所知,高阳公主可是一向谁也不怕的,有时连皇帝也宠让他三分,居然……主动向秦慕白一个臣下致歉认错,还态度如此的谦卑?我真希望我是眼花看错了!”

“无法理解。”李君羡无比坚定的摇头。

高阳公主环视四周一眼,突然低声道:“秦将军,一炷香的时间后,咱们御桥桥头见。”

“公主有事,何不现在就说?”秦慕白不禁皱了下眉头:这小妖女,又想搞什么鬼?

“不行。非得到时候,单独同你讲。”高阳公主刻意将“单独”二字说得挺重,然后古怪的一笑,转身飘然而去。

“呵,装神弄鬼,仿佛吃定了我似的。”秦慕白转了几下眼睛,暗忖:去一下也无妨,我一个大老爷们,还能怕被她给吃喽?

高阳公主刚走远,秦慕白身边出现两个身影。李君羡和长孙涣,各自一副打量鬼怪的神色,将秦慕白从头看到脚。

秦慕白感觉脊背一阵发寒:“你们干什么?”

“你刚才干什么?”李君羡和长孙涣异口同声道,眼神依旧没有改变。

“没什么啊!放人啊!”秦慕白错谔的道,“你们两个不是一直催我赶紧放了那四个宫女吗,现在我放了,你们难道反对,还是有别的什么疑问?”

“……”二人一起无语,然后只能摇头:“不反对。没有疑问。”

“真是莫明其妙!”秦慕白摆了一下手,自顾往衙属而去。

李君羡和长孙涣整齐的叹息,同时撇了撇嘴:“拿这家伙没办法,想从他嘴里套话,太难了!”

在衙属里吃了顿晚饭,秦慕白如约来到御桥桥头,就是前一晚他打架的地方。高阳公主果然站在桥边,独自一人,仿佛在欣赏御河之水折射的星月。

“公主,我来了。”秦慕白上前说道。

“那我岂非要表示欢迎?”高阳公主古灵精怪的嘻嘻一笑,绕着秦慕白踱着步子将他上下打量,仿佛欣赏什么东西一般。

秦慕白无奈的摇了摇头:“究竟有什么事情?”

“我想请你帮个忙。”高阳公主终于在秦慕白面前停下不再转悠了,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

这小妮子,小小年纪就学会了用眼神勾魂……

秦慕白笑了笑:“公主请说。”

“我想知道,为什么父皇这么信任你?”高阳公主说道。

“有吗?”秦慕白挑了挑嘴角,“我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当然有了。”高阳公主说道,“父皇有个习惯,但凡后宫的皇族家事,是不允许任何外人参与的,连长孙无忌那样的外戚和最信任的宰相也不行。现在,他却交雉奴和兕子放心交给了你,还借你的手来警告我。你说,若非对你非常之信任,他怎么可能这么做呢?”

“未必是信任。”秦慕白说道,“只是,百骑是一支特殊的军队,本来就是为皇帝私人服务的,这正常。”

“那为什么,偏偏你就是百骑使呢?你定然有许多地方,投父皇所好,与他正合脾胃。”高阳公主笑得诡秘,低声说道,“所以,我想拜你为师!”

“拜我为师?”秦慕白一怔,随即笑了,“别开玩笑了,我没什么可教你的。”

“多去了。”高阳公主笑嘻嘻的道,“比如,琵琶曲艺,弓马武艺,书法诗辞。这些全是父皇喜欢的,而你,偏在这些方面非常之出色。光说琵琶,你知道现在这后宫里,有多少人想跟你拜师学艺吗?嘻嘻,甚至连我母后都想。所以……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必须收我当徒儿,把这些东西,全部对我倾囊相授。这样,我就能让父皇更喜欢我了。”

秦慕白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很是无语了一阵。

“如果我拒绝呢?”

“很简单。”高阳公主不假思索飞快的回道,“我就告诉父皇,你今天晚上,就在这御桥边的无人之处,企图轻薄污辱我。你看,我随便也能找出几名宫女宦官给我做证,而且证据一定是十分确凿的。”

说罢,高阳公主毫不犹豫的拿起自己的一片裙裾,干脆利落的将它撕成了两半。然后将其挑在手指尖儿,挑衅的冲着秦慕白怪笑并扮起了鬼脸。

“……”秦慕白狠咽了一口唾沫,心中怒骂一声——“我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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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妖孽斗法

“先说好,只教琵琶,那也还得我有时间才行!”秦慕白扔下这句,头也不回的走了,才不给高阳公主讨价还价的余地。

“喂,站住,不许走!——贼军校,臭男人!”高阳公主嚷了几声秦慕白没全搭理。她恨恨的跺了跺脚,又嘿嘿的掩嘴一笑,“也罢,一样样的来。本公主,不着急。”

说罢,高阳公主哼着歌儿,满心愉悦一蹦一跳的走了。

回到衙属,秦慕白一肚子的怨气,又不好对别人说。

这可真是乱拳打死老师傅,头一次着了女人的道儿,还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萝莉……这要是传了出去,我秦某人的一世英名可就全毁了!

不行,不能放任这个小妖女为所欲为,否则她一定得寸进尺。我堂堂的御前近卫大将,如果被她这个小女子吃死了,以后还怎么在皇帝身边和这后宫里立足?办起事情来也一定是处处掣肘。

寻思了一阵,秦慕白找到了应对之策,心中的怨气瞬时一扫而空。

第二天清晨,秦慕白照例带着百骑将士来到后宫,接李世民的圣驾。

李世民登车之前,拍了拍秦慕白的肩膀:“雉奴和兕子,就先拜托你了。这段时间朕比较忙,得委屈你一阵。”

“陛下不必如此,这些都是微臣份内之事,何谈委屈。只是……”秦慕白拱手答话,又皱了皱眉头,面露一丝难色。

“怎么了?”李世民问道。

“微臣不敢隐瞒。”秦慕白说道,“昨日,高阳公主亲自到百骑营地道歉认错,态度十分诚恳,因此微臣将四那名宫女给放了。”

“此事朕已经知道了。”李世民呵呵的笑了笑,“知错能改,善莫大蔫。希望以后不会再有人冲撞百骑违备军令了。这不是很好吗,慕白有何忧虑?”

“回陛下。高阳公主说她想拜微臣为师,学弹琵琶……”秦慕白面带难色的回道。

李世民略皱了一下眉头:“那你想不想教?”

“微臣不敢不答应。”秦慕白拱手低头,做出一副十分惶恐又无奈的样子。

“此话何意?”

“高阳公主殿下说……”秦慕白吞吐了一下,叹一口气,“微臣若是不教,她就向陛下告状,说微臣意欲……轻薄非礼于她。”

“这个高阳,真是胡闹,哈哈!不过慕白你大可放心,朕怎么可能听信这样幼稚的谣言呢?再者,高阳肯定也只是吓唬你而已,不会真的来找朕告状,你不必当真。她向来就是如此,嘴上厉害而已。”李世民听完不怒反笑,手指不经意的挠了挠额头,看似也有些无语和无奈,笑道,“如此说来,高阳的确是很想学琵琶呀……你且说说,你自己可曾愿意教她?”

“这……微臣就怕教不好。”秦慕白说道,“而且此例一开,后宫之中再有人向微臣提出这样的请求,微臣如何是好?”

秦慕白言下之意可是清楚得很。这若大的后宫之中女人占了多数,不是李世民的御用女人,就是他的女儿。身为臣子,老是和这些女人走得太近,就算不闹出什么男女问题,风言风语的传了出去也是不好听。秦慕白这番话,也是为了皇帝的“面子”着想。

聪明如李世民,自然能想通这个中的情由。他略作寻思,点点头道:“你的担忧很有道理。这样吧,朕亲下一道谕旨,准你在教雉奴和兕子弹琵琶的同时,也教高阳。其他人,不得朕的谕旨不许来叨扰。如此应该无妨了。”

说罢,李世民也没给秦慕白讨价还价的余地,登上龙辇走了。

秦慕白一时愣了。他万没有想到,李世民对高阳的“溺爱”到了这样的程度。原本他以为,李世民听了这番话,应该会对高阳公主的胡闹比较恼火,然后替他把高阳公主给挡下来。没想到他非但没生气也没挡,还主动替高阳公主开脱并下了一条谕旨,把高阳的拜师给“合法化”了。

“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我败了!”秦慕白摇头唏嘘,心中暗道:不过也好。我先在皇帝这里打了个小报告,高阳公主以“轻薄污辱”为借口的要挟就自动失效了。跟我斗法是吧?走着瞧,看谁吃死谁!

既然没了把柄抓在高阳公主的手上,秦慕白心中的一块石头也算是落了地。于是轻松的到了蓬莱殿,“上班”。

李治和李明达,正在寝宫的床榻上乱跑乱滚你追我赶,玩着喜羊羊与灰太狼的游戏。奶妈在逮他们穿衣服的时候被默认作了太灰狼,忙了个满头大汗,仍是束手无策。

“喜羊羊,美羊羊,还不快穿衣服准备吃早饭?”秦慕白一声令下,李治和李明达笑嘻嘻的停下,主动穿衣了。

“要听村长的话哦!”

“是的是的,要听村长的话!”

奶妈们集体无语,秦慕白则是偷笑不已。

刚吃罢早饭,蓬莱殿里来了不速之客。

高阳公主带着几个跟班儿,抱着琵琶来了。

“嘻嘻,九弟,十九妹,我今天和你们一起玩好不好?”高阳公主对李治和李明达说道。

李治和李明达好像对这个高阳公主皇姐有点害怕似的,愣着神儿乖乖的点头:“好呀……”

“那,我们今天玩琵琶好不好?”高阳公主又道。一边说,还一边调皮的冲秦慕白眨了一下眼睛,一副志在必得吃定了众人的表情。

“不嘛,琵琶不好玩,要听秦将军讲喜羊羊与灰太狼的故事……”李治小声的嘟嚷。李明达则是没有说话,有点怯怯的,求助的看着秦慕白。

高阳公主脸上飞闪过一抹不悦的神情,转脸来看着秦慕白:“喂,你说话嘛!他们都听你的。”

秦慕白微自一笑,走上前来说道:“晋王说了要听故事,那臣下自然只能讲故事。”

“你什么意思?”高阳公主恼火的瞪他一眼,低声恫吓道,“你信不信,我去父皇那里……”

“告状是吧?”秦慕白淡然一笑,“去吧,请随意。”

“你!……”高阳公主恨得牙痒痒,腮帮子也鼓了起来。眼睛滴溜溜一转,她恨恨的瞪着秦慕白缓缓的点头:“好嘛,你肯定是先在父皇那里出卖我了?无耻!”

“哇!……凶巴巴的十七姐,好像灰太狼的老婆哦!”李治低声的说道。

“闭嘴,你这小破孩儿!”高阳公主的怒气被点燃了,怒斥起来。

李治被吓得浑身一颤,放声哇哇大哭起来:“村长,救命啊!”

李治一哭,李明达也跟着大哭。两个小家伙的嗓门一向够大,这会儿寝宫里当真热闹上了。

高阳公主的额头上险些划出几条黑线,目瞪口呆的喃喃自语:“不至于吧,我可没把你们怎么样……”

“高阳公主殿下,这就是你的不是了。”秦慕白总算逮到了她的把柄,心中好一阵偷乐,表面却是义正词严,“再怎么样,你也不应该把怒气撒到晋王和晋阳公主殿下的身上。他们还小,你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呢?”

“我、我明明没有!我、我只是……”高阳公主这下有点百口莫辩的感觉了。眼前的事实是,李治和李明达这两个小破孩儿,在伤心无比的抱头痛哭呢!

高阳公主心里非常之清楚,他的那个父皇,心中一直有着“玄武门”的阴影,向来最恨皇子之间相互攻讦和仇视,就怕将来玄武门之变在自己的子女间重演。这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把李治给恫吓得大哭起来……这罪名可大可小,一定在他心目中留下极坏极差的印象!

看到高阳公主这样的表情神态,秦慕白心中大喜:嘿嘿,逮到这小妮子的软肋了!——要败高阳,必靠李治与李明达!

哼哼,原来我手中有这样的法宝,实在是太妙了!

“高阳公主殿下,你还是请回吧,不然二位小殿下一直哭闹下来,传到了陛下耳中终究不好。”秦慕白深吸一口气,表情十分严肃的正色道,“今日的事情,卑职就当是没看到,也尽量劝服二位小殿下不要告诉皇帝陛下。今后,还请高阳公主自重。”

“你、你……你别胡乱给我安罪名!”高阳公主气恼得喘起了粗气儿,一旁李治和李明达却是越哭越凶了。

“是去是留,殿下自己看着办。”秦慕白轻飘飘的扔下一句,转身蹲下去劝慰李治和李明达了。

“好,我走!”高阳公主恼羞成怒的跺了几下脚,带着一群人呼啸而去。

“嘿嘿,跟我斗!”秦慕白目送高阳公主等人败走,心中乐了。

“喂,再哭的话,今天可就没故事可听了。”秦慕白话刚落音,李治和李明达的哭声瞬间嘎然而止,如同准确无误的机关一样。

“走啦?灰太郎的老婆走啦?”李治脸上泪痕未干,贼头贼脑又有点怯怯的瞟着门口,

“嘻嘻!走喽、走喽!”李明达挂着晶莹的泪珠儿拍手大笑,“村长,喜羊羊,我们快点去御花园讲故事吧!”

秦慕白愕然的咧了咧嘴,对这两个小屁孩儿的心情转变之快和演技之出众,由衷的佩服起来。

第68章 英勇跳河

御花院凉亭里,一如往日的热闹非凡笑语生欢。李治和李明达听着秦慕白绘声绘色的讲着《喜羊羊与灰太郎》的故事,时时发出咯咯的笑声。这充满童雉与天真无邪的笑声,让秦慕白和一群奶妈宫女们,都心情颇佳,跟着一起欢笑。

御花园的门口转角处,高阳公主远远看着凉亭中的这一幕,听着这刺耳的笑声,感觉到一股史无前例的强烈的失落感和挫败感。

伸手飞快的摘下一朵花儿,高阳公主将它捏在手中使劲的撕扯,直至花瓣纷飞散落了一地。

“可恨!为什么所有人都只喜欢雉奴和兕子这两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屁孩子!父皇如此,那个可恶的臭军校也是如此!”高阳公主恨恨的低声自言自语,如同诅咒一般,“从来没有人会拒绝我,但要他教我学个琵琶也推三阻四的,还小题大做说我欺负那两个小家伙……真是叔叔可忍,婶婶不能忍!”

旁边一名宫女愣愣的低声道:“公主殿下,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上次陛下已经给殿下纠正过了,还下口谕说不许公主以后那样说,免得有损皇家威仪。并……责令婢子时刻注意从旁监督。”

“你给我闭嘴!!!”高阳公主顿时就怒了。这下好,她总算是逮到了一个出气筒,一伸手拎住那宫女的耳朵,恨恨骂道,“要你逞能,要你逞能,跟那死军校秦慕白一个德性,都会要挟我、惹我生气!”

“唔……公主饶命,婢子再也不敢了!”

“罚你一天不许吃饭,滚回掖庭跪着!”

高阳公主骂走了那宫女,仍是余怒难消。远远的看着凉亭里的秦慕白等人,心中一股妒火越烧越凶。

正当此时,秦慕白的故事讲了一个段落。李明达拍着小手儿咯咯的笑了一阵后,好奇的眨巴着眼睛问道:“村长,十七皇姐要你教她弹琵琶,你会弹琵琶吗?”

“会呀!”秦慕白回道。

“弹得和父皇一样的好吗?”李明达笑嘻嘻的问道。

“自然不如陛下的好。”秦慕白笑道。

“那为什么,父皇说秦将军的琵琶技艺是古往今来第一人,当今的第一大宗师呢?”李明达眨巴着眼睛认真的看着秦慕白,问道。

“这个……自然是陛下对我的抬爱,有些谬赞了。”

“谬赞是什么意思呀?”

“……”秦慕白一时无语愣神,旁边的宫女奶妈们都呵呵的笑了起来。

李治接过话来说道:“妹妹,你昨天说要学琵琶的,等哪天母后从天国回来了,就弹给她听。现在我们一起来学吧!”

“好呀!”李明达欢快的拍着手儿,欢呼道,“村长,你教我们弹琵琶吧!”

“行!”秦慕白笑呵呵的答应下来,对旁边的宫女道,“去,取琵琶来。”

远处御花园门口,高阳公主将这一切收之于眼纳之于耳,怒气终于达到一个临界点,爆发了!

“秦慕白,你给本公主记着!咱们没完!”

这一声大喝嗓门儿可不小,秦慕白等人往御花园门口一看,只见高阳公主的怒气冲冲的跑了,留下一个怨气冲天的背影。

秦慕白的心中咯噔了一下:得,这下当真是激怒高阳公主了。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更何况还是高阳公主这样彪悍野蛮又古灵精怪的小女人……得想想办法哄住她才行。

上午,秦慕白教李治和李明达学了一阵琵琶,下午再送两个皇子去读了书,这一天直到下班,高阳公主倒也没有再出现。李世民回来时一切倒也正常,看来她也没去找皇帝告什么诬状。

这反倒是让秦慕白心中有些没底了。依高阳公主的性格,如果连告御状的报复招式都没用,那就表示她想到了别的更高明的法子。

还有什么,比向皇帝告状更厉害的呢?

走出大明宫的路上,秦慕白一路都在寻思。现在敌暗我明了,还真是有点危险,鬼知道那个什么也敢干的高阳公主,会干出什么来。

走到御桥边,秦慕白停住了脚,眉头禁不住皱起。高阳公主站在河边,像个武林高手一样背靠着御桥的白玉狮子雕,双手抱在胸前,眼神冷冷的斜睨着他。

只有她一个人。

但那眼神……真的是很幽怨,很愤恨——还有杀气!

“咳!公主殿下,莫非又是在等卑职?”秦慕白故作轻松的笑了笑,迎上去拱手拜了一拜。

高阳公主没有说话,仍是用那种眼神瞪着秦慕白。

杀气愈浓。

搞什么,拍武侠片?

秦慕白不禁乐了:“公主殿下,你想干嘛呀?眼神再犀利,那也是杀不死人的。”

“哼……”蓦然,高阳公主的嘴角妖异的挑起一个轻微的弧度,冷笑一声,然后猝不及防的猛然朝河中跳去!

扑通!

一瞬间,离她尚有四五米远的秦慕白就算是反应够快,几乎是同时抽身而动去抓她,也只捞到最后一片衣角。那片衣角发出一声尖锐的撕裂声破碎开来留在秦慕白手中,却是没能扯住高阳公主,任由她落了河。

“这小娘皮,疯了!”

御河之水每年都要疏通排污,可是有够深的!

不及细想,秦慕白纵身就跃入了河中——救人要紧!

高阳公主落进河中后,自己也的确是被吓坏了,拼命的扑腾大喊救命。可见她根本就不会水,落水之后惊慌无比的大声惨叫,可是被水给呛惨了。

所幸秦慕白离她不远,一个猛子扎下去便到了她身边,飞快的挪移到她身后,一手托下巴一手护腰,倒拖着她往岸边游。

正在这时,不知从哪里钻出几名宫女,吓得三魂失了七魄大声的喊叫:“救命啊!救命啊!有人要谋害公主,公主落水啦!”

“闭嘴,贱婢!”秦慕白大怒的喝骂。可是骂归骂,这救人总是要紧。于是仍然拖着高阳公主往岸边游。

高阳公主虽然是处心积虑要栽害秦慕白一场,这落水之后自己也了个六神无主。被秦慕白这样倒拖着游,手脚仍是一阵胡乱扑腾,溅起若大的水花,惨叫呼喊声更是口不择言一顿胡来了。

“臭男人,休想轻薄我!”

“救命!呜——我不想死!”

“我叫你嚷!”秦慕白恼了,腾出一手,一掌下来就把高阳公主给劈晕了。

岸边的几名宫女顿时吓傻了,集体目瞪口呆——“这、这家伙居然敢打公主?”

“你们知道个屁!”秦慕白一边奋力划水一边怒斥道,“我不把她打晕,两人都要淹死!”

落水之人惊慌无比,而且求生的本能爆发出来,力气极大。往往手脚乱来甚至缠死施救之人。秦慕白率领百骑训练时,落水营救可是一门重要课程,哪里会不知道这样的道理?

好不容易,秦慕白将高阳公主给拖到了岸边。那四名宫女慌张张七手八脚的跑过来,还都给吓哭了。

“滚开,别来添乱!”秦慕白将她们哄开,自己喘着粗气儿细心观察高阳公主。她脉搏虽有些紊乱,呼吸也比较急促,但显然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但她那样一阵乱扑腾,仿佛是呛了不少水进去。这要是肺里呛进了大量的水,也是有可能留下严重后遗症甚至是致命的!

“小娘皮,要陷害我也不用这样吧?”秦慕白恨恨的骂咧了几声,毫不犹豫的弯腰下去——做起了人工呼吸!

“天哪!!!”那几名宫女抓狂了,跺脚大喊:“来人、快来人呀!”

一队兵丁早已闻讯就跑到了附近,看到眼前的情景,也都吓呆了——秦慕白,正趴在晕厥了的高阳公主面前,嘴对着嘴——貌似在当众对她非礼轻薄!

“秦将军,还不住手!”众兵丁们这下可不敢含糊了,整齐的拔出刀来指向了秦慕白。

“你们还不快将他拉起来!——公主的清白啊!”众宫女急得直跺脚,大声嚷嚷。

“闭嘴!”秦慕白忙里抽空大喝一声,“我这是在紧急营救高阳公主。若有人阻止,稍后公主有任何闪失,你们负责!”

说罢,动作不停,又给吻了下去。

“这……”众军士傻了眼,其中有人低声窃语道,“秦将军应该没那么傻,会当众……轻薄公主。我听闻百骑训练时的确是有一些奇怪的救人招术,这种嘴对嘴的好像是叫什么……人工呼吸!”

“那我们……稍安勿躁,看结果如何。就算要拿人,也不迟于这一刻。”

“也好。”

正在这时,一直处于晕厥的高阳公主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吐出好大一洼苦水,醒了过来。

睁眼第一瞬看到眼前一个朦朦胧胧的人影,高阳公主迷迷糊糊的感觉到一种死离逃生的庆幸,心中受了惊吓更是敏感又恐惧,顿时大叫一声:“啊——鬼啊!”将秦慕白猛然推开。

“醒了、醒了!”众军士和宫女们都长吁一口气。

秦慕白被她推了一把,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怒声大喝:“你玩够了没有!”

这一声怒喝下来,如同晴天霹雳,当场所有人都被镇住了。高阳公主轮了几下眼睛看着眼前一身湿透的秦慕白,恍然回神想清楚了眼前是怎么回事,精神剧烈震荡之下,放声“哇”的一下大哭起来。

“愣什么愣?你们如果当真是认为我轻薄非礼了公主,现在就砍了我。否则,全给我滚!”秦慕白胸中一股火气没地方撒,对那群兵丁们大吼道。

“呃……我等告辞……”众军校们见到秦慕白这样一副义不容辞又怒不可遏的样子,心里多少有点犯怵。又联想到刚才的情景,是傻子也明白肯定是高阳公主在胡闹。再者,再怎么愚蠢、再怎么精|虫上脑,也没有人会傻到会在大明宫这样的地方,公然非礼公主。那刚才,秦慕白就肯定是在救人了……

众军士走了,高阳公主仍然坐在地上大哭不止,几名宫女急忙上前来安慰。

“安慰个屁,让她哭。”秦慕白没好气的骂道,“受了惊吓不哭出来,容易失心疯的。”

几名宫女全没了主张,只好唯唯诺诺的站在了一旁。

高阳公主大哭了一阵,终于是渐渐止住了,神思也恢复了正常,心中后悔后怕不已。

本来,她只是想假借跳河来吓唬和栽害一下秦慕白,没想到自己比预想中的胆子小多了,刚下水就全失了方寸,险些真的给淹死。

心中一阵阵后怕袭来,再加上被水弄湿了全身,高阳公主一阵瑟瑟发抖。

“你们居然还愣着?不会脱了自己的衣服给公主披上?”秦慕白喝斥道。

那几名宫女恍然回神,七手八脚的忙了起来。

待他们忙得稍停了片刻,秦慕白走上前,叹了一口气说道:“公主殿下,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呢,玩自杀,很有趣么?纵然对我有一万个不满意,你又何必糟践自己?”

“我就是不服气、不甘心、不愿意老是输给你嘛!我要亲手降伏你,让你乖乖向我服软认输……”高阳公主低声的抽泣,抹着嘴角的泪珠儿,终于是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你争斗什么。”秦慕白摇了摇头,无奈的苦笑,“你是主我是臣,我是大男人你是小女子,我有必要跟你争斗么?”

“但你偏偏就是处处跟我过不去嘛!”高阳公主被惊吓了一场,脾气小了许多,委屈的抽泣道,“你让我一个公主去向你赔礼认错儿,还虐待了我的婢子——打狗还欺主呢!好吧,就算这些不是你的初衷我不怪你——但你干嘛心甘情愿的、还那么开心的、主动的教雉奴和兕子弹琵琶,我都那么有诚意的拜你为师了你还不肯教?我能服气、能不生气嘛我!”

“呵,原来你是吃醋了?行,这事儿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以后教你弹琵琶还不成么?当时我也没说不教啊,是你非要把晋王给吓哭还威胁我……再说了,这才多大点事儿啊,你用得着以死相逼么?”秦慕白抹了抹脸上的水,忍俊不禁的笑了。

“不许笑!”高阳公主又羞又急的跺脚,突然又放声大哭,撒腿跑了。

那几名宫女惊慌的去追,秦慕白看到这副情景,摇头笑了:这小娘皮,吃的不是我的醋,是李世民的醋吧?看到李世民对李治和李明达那么好,她有危机感、心里不踏实了。就想着争宠,谋得和他们一样的待遇,却又不知如何下手,于是盲目的把目标对准了我……我怎么就这么苦命,没来由的惹上了这么个小煞星呢?

第69章 后宫探病

安静下来后,秦慕白仔细琢磨,和高阳公主的这场闹剧,要不要主动去向李世民说清楚呢?

还是不要了。

公主跳河玩自杀,借以栽赃臣下……这事儿有够荒涎的。这后宫里发生的一点事儿,李世民肯定第一时间就知道消息了。自己若是去主动找他说起,无异于当着皇帝的面数落他的家丑。

就当一切都没发生好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想通此层后,秦慕白又去了一趟丹凤门,找到刚才的那队士兵,跟他们郑重告诫,不可以将今天的事情传说出去,否则那就可能是掉脑袋的事儿。这些军士们都在皇宫里当差,个个都省事明白的人,自然知道这类事情的干系之重大,因此都很谨慎小心的答应了下来。

其实,纸是包不住火的,这种事情往往不胫而走瞬间传遍各个角落。秦慕白之所以这样做,无非是要做个样子,以后皇帝若是生气了问起罪来,自己先有个推脱的借口。

这样该是万无一失了。

第二天清晨,秦慕白照例去了大明宫,接李世民早朝。李世民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对昨天高阳公主的事情只字未提。秦慕白心中暗喜:看来我的决定是对的,这种事情千万不要主动去戳破,免得皇帝难堪。

一切照旧,秦慕白来到了蓬莱殿,司职奶爸管着李治和李明达两个小皇子,讲了故事又教琵琶,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中午时,秦慕白照例到御花园凉亭里打盹,一名宫女走了过来。

秦慕白认得那宫女,正是当初被他拿下在大牢里关了几天的四人之一,高阳公主的贴身侍婢。

“秦将军。”宫女走到秦慕白面前,恭恭敬敬的施了礼,有点胆怯的样子,都没敢正眼瞧他。

“娥娘子找我有什么事情?”这是一个对宫娥婢子比较客气的称呼,秦慕白笑问道。

“无事……就是恰巧路过此地,向秦慕白问个安。”宫女红着脸儿小声的回道。

“哦?”秦慕白心中一笑,看你这小样儿,说谎也不够专业。谁会没事在这大中午正热的时候,路过御花园这地方。定然是高阳公主差她来的。

“公主殿下还好吧?”秦慕白很识趣的,问道。

“嗯……尚好。只是……”宫女吞吞吐吐的

“只是什么?”秦慕白问道。

“只是,昨天受了惊吓,又落水受了寒,一时病倒了。”宫女愁眉苦脸,有些求助似的看着秦慕白。

‘看着我干嘛,我又不懂医术。’秦慕白暗自吟哦了一句,转念一想,敢情那高阳公主是想我现在去看看她嘛……行,去一趟也是应该的。不然这小娘皮心里左右也不舒坦。怎么说她也是皇帝的爱女,她现在病这一场,或多或少也跟我有些关系。咱可不能真让她恨上我,去探回病缓合一下关系,并无不可。

“公主殿下现在何处?是否方便,待在下去探望一回?”秦慕白说道。

宫女果然面露喜色:“就在仙居殿,和德妃娘娘住在一起呢!将军若去,婢子可以引路。”

“那便走吧!”秦慕白即刻起了身,和那宫女一道往前走去。

德妃娘娘,也就是阴德妃、李世民的四妃之一、高阳公主的母亲——可是个大有来历的人物。

阴家,说起来是李世民家族的世仇!

阴德妃的父亲阴世师是隋炀帝旗下的左翊卫将军。李渊起兵反隋时,阴世师杀了李世民的幼弟李智云,还刨了李家的祖坟,拆了李家家庙。后来李世民攻破长安城,阴世师被斩首示众,而阴氏则入了秦王府为奴婢。

也不知李世民是被这个芳华绝代的阴德妃给牢牢吸引了,还是有意把这个仇人之女收到帐下狠狠的蹂躏用来发泄“阶级仇恨”,总之后来,阴德妃成了李世民比较喜欢的女人之一,贞观后还将她册封成了四妃之一的德妃。而阴德妃也给李世民生了个皇子李祐,以及最受他宠爱的宝贝女儿高阳公主。

这一家子人的关系可真是有够复杂,情感也有够曲折的。

仙居殿在靠近太液池的湖边,河风轻扬柳絮飘飘,风景宜人非常舒适。

秦慕白穿着那一身儿麒麟战袍,后宫任何地方畅行无阻。可他也是头一回来到这里,心中多少有些好笑——我这算是以权谋私滥入花丛么?

进了仙居殿,殿中只见宫女宦官,没有一个男人。在殿中曲折百回的走了一阵子回廊,宫女带着秦慕白在寝宫外停下:“将军,德妃娘娘和公主殿下都在殿内。”

“你进去通报。”

宫女应了诺,推开门先进去了。过了一会儿她出去,请秦慕白进去。

秦慕白略整了一下衣冠走进去,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正儿八经的对着挂了闱帐的寝宫施礼:“臣,秦慕白,拜见德妃娘娘千岁,拜见公主千岁。”

“免礼。”闱帐中传出一个妇人轻盈又不失稳重的声音,徐徐道,“你就是秦慕白秦将军么?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风姿不凡。本宫数次听闻你的大名,今日总算得睹真颜了。”

“娘娘谬赞了。”秦慕白拱手回话,真想抬头看清那闱帐后的德妃娘娘,终究长得一副什么样的尊容,能让李世民也忘却了世仇纳之为妃。

“娘,是那家伙来了吗?你快叫人把他按倒,重打五十大板,坏蛋!”高阳公主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虽然有些虚弱,可是依旧彪悍凌厉。

“玲儿不得无礼。”阴德妃温柔中带着怜惜的轻斥了一句,又对秦慕白道,“秦将军,高阳从小被溺爱坏了,有些喜欢使小性子。若有得罪之处,本宫在此代她向你赔不是了。”

“娘!……不嘛!我不干!”高阳公主娇嗔的撒起娇来。

秦慕白忍住笑:“德妃娘娘这岂不是要折煞微臣?是微臣言语行为失妥,处处顶撞冒犯了公主殿下,今日是特意前来请罪的。”

“玲儿你听到了吗,秦将军多么识得大体,虚怀若谷。”阴德妃轻声说道,“你身为公主,天簧贵胄,岂能心胸如此狭隘?快,给将军赔个不是。”

“不必了,德妃娘娘。”秦慕白说道,“微臣听闻公主生病,一则来请罪,二则来探望。德妃娘娘也不必责怪公主殿下了,免得她心中抑郁,这样不利于养病。”

“还真是个会怜惜人的好男儿呀……”阴德妃不经意的轻叹了一声,语调之中不无幽怨与赞叹。

“娘,你还一个劲儿的夸这坏蛋!”高阳公主不干了,扯着阴德妃的手臂哼哼的道。

“你这孩儿,就是嘴硬。方才他没来时,你不是一个劲儿的念叨吗?说什么自己不过是想跟人学琵琶,弹给你父皇和母妃听。现在人家来了,你却吵着嚷着要治罪人家。这岂是待客、待师之道?”阴德妃笑言道,“秦将军,高阳一向如此嘴硬心软,你不必在意。既然来了,就请稍坐。如不介意,可否献艺弹上一曲,让本宫也开开眼界?”

“德妃娘娘有令,微臣自当遵从。”秦慕白便在宫女搬的坐蒲上坐下,拿起了琵琶,说道,“公主有病在身,当听些婉转低柔的曲子,微臣就弹一曲《高山流水》吧!”

“甚好。此曲本宫也曾听宫廷乐师弹奏过,不知一代宗师秦慕白弹来,是何意味。本宫洗耳恭听。”

秦慕白便弹奏开来。《高山流水》是一首古曲,唐时的人们对它也比较的熟悉。虽然历来流传的版本甚多,但风调意境倒是都相差不大,是一首比较轻柔舒缓的曲子。

一曲奏罢,阴德妃却没有急于说话,而是从闱帘后走了出来,对着秦慕白婉尔一笑低声道:“高阳听着将军的曲子睡着了。这孩子,从昨晚回来到现在没睡,可急恼了本宫。”

秦慕白不经意的瞟了阴德妃一眼,顿时不由自主的深吸了一口气。

这世间若当真有“倾国倾城”的女人存在,阴德妃绝对就是代表人物!

无论是五官、身裁、装束、气质,这个年过三十的女人都绝对是个罕见的绝世美女。

可以想像,当年李世民在搜获仇人家属发现了这名女子时,是何等的复杂心情——不杀,说不过去!两家的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杀之……任何男人面对这样的女人,那都难以硬下心肠举起屠刀!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面对阴德妃这样的绝色倾城女子,李世民的欲念战胜了理智,不仅没有杀她,还将她收之闱帐,最后还封她做了四妃之一。也许,高阳公主的长相跟阴德妃比较相近,也成了李世民宠爱她的原因之一!

这个女人,简直美艳到令人窒息,一举手一投足,优雅端庄令人沉醉。

毫无疑问,阴德妃是秦慕白来到大唐后,见到的最让他有“惊艳”之感的成熟|女人。武媚娘天生尤物是够惊艳,但她毕竟还小,没有阴德妃这种成熟迷人的女性气质;高阳公主也是个典型的美人胚子,但她性格太过刁钻顽劣,大小姐架子十足,根本不是秦慕白喜欢的那种类型。

“我若早穿越二十年,必定抢先收下阴德妃!……”秦慕白也只能在心中念叨了。

“秦将军,为何沉默不语?”阴德妃浅然一笑,媚惑百生的轻语问道。

“微臣见公主已然安睡,因此不敢出声惊扰。”秦慕白放下琵琶起身拜礼,“公主既然已经睡下,微臣就请告退。”

“好走,不送。”阴德妃浅浅轻笑微然颔首道。

“身为皇妃也这么谦逊低调,高阳公主怎么就没学到她母亲万分之一呢?”秦慕白暗自叹息,离开了仙居殿。

第70章 高阳的纠缠

数日过去了,一切如常。

高阳公主跳河自杀的闹剧,余波渐渐淡去,李世民也从来没有对秦慕白提起过。就连一向最八卦、最喜欢对秦慕白说教的李君羡,也没有提起此事。可见,那些知道内情的宫女和士兵们,很好的守住了自己的嘴巴。至少,没有将这件事情说得十分邪乎,以讹传讹的夸大一番。

这让秦慕白感觉轻松了不少。

这段日子以来,高阳公主或许是受了李世民和阴德妃的连番教导,又或者是安心养着病,因此变得老实了许多,基本就从秦慕白的视线中消失了。

有一个好现象是,李治和李明达,对秦慕白这个奶爸越来越喜欢,甚至有点依恋了。听奶妈和宫女们说,两个小家伙时常半夜起来,也吵吵嚷嚷的“要村长”,不然就哭闹的不肯睡觉。有一次李治生病了有点发烧,整夜的不睡觉说胡话,可把李世民吓坏了。

李治说的胡话可算是有意思,一多半是跟《喜羊羊与灰太郎》有关的东西,另一半就是在唤着秦慕白的名字,要他保护自己。

御医下了针用了药,李治的病一时也不见好转。无奈之下,李世民大半夜的派人将秦慕白请了来,让他到李治的病榻前伺候。

秦慕白先是握着李治的手跟他闲聊了一阵,讲了一段故事,然后又弹了一阵琵琶。然后奇迹就出现了——李治就这样渐渐的退了烧,神志也清醒了。但他死活不肯放秦慕白回去,说梦里有灰太郎要抓他吃他,硬是拽着秦慕白的手,才安心睡了一夜。

御医的针药自然是有效的,秦慕白的精神疗法也起到了奇效,第二天起来,李治病体痊愈。

这件事情后,李治简直就把秦慕白当作了自己的“保护神”,寸步也是离不得。小家伙也挺仗义,有什么好吃的,头一个想到给秦慕白留一半。不管秦慕白说什么,他总是言听计从。那些奶妈宫女们,费尽唇舌也劝说不了李治乖乖睡觉或是准时去先生那里读书,只要秦慕白发一句话,李治必然乖乖就范。

在李治的影响下,他的小跟班、妹妹李明达对待秦慕白也是同样的一个态度。

搞到后来,甚至连李世民也有点吃醋了——我这当爹的,怎么还不如秦慕白这小子在两个小家伙面前有威信?

由此,李世民对秦慕白是更加的信任,自是不在话下。

仙居殿那边,高阳公主再派宫女来请了几次,但是秦慕白都找借口推掉了没再去过。虽然皇帝给了他特权可以随意出入后宫任何地方,但有些禁忌还是要注意的。去一次是探病,常去的话……那可就有猫腻了。

有些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皇帝的女人,多半的时候都是冷衾孤枕深闺寂寞的。你一个完整的、年轻的、血气方刚的男人,老往阴德妃那里跑,是个什么意思?

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的道理秦慕白是深刻明白的——虽然阴德妃这个成熟丰韵又美艳之极的人妇对他很有吸引力,但绝对不是自己该幻想的对象。这种玩笑还是不要开的好。

日子过得平静,而且一成不变。秦慕白感觉到了一些无聊,而且比较累。虽说现在已经可以很轻松的搞定李治和李明达了,但带孩子这样的活儿,可比统率军队还要窝心,而且这并不是秦慕白喜欢的工作。

近几日来,他一直都想向李世民请个假,回家休息几天。算算日子,自己已经是有一两个月没休假了,除了管理百骑料理军务,现在还得花费极多的精神照顾两个小屁孩子,可还真是有点累了。

这天中午,秦慕白照例在御花园打盹睡午觉。虽然李治“很热情”的邀请秦慕白和他一起在寝宫里午睡,但秦慕白可没敢答应——那便是宿卧后宫了,这样的事儿可不是臣子能干的。

睡得正迷糊,秦慕白被远处传来的一声清脆的呼唤惊醒了:“喂——”

这嗓音好熟悉啊!

秦慕白睁开眼睛,果然——是高阳公主。

她仿佛是汲取了上次想偷袭差点被刀劈的教训,这次站在十米开外就叫他了。

秦慕白扯了个哈欠起身:“公主殿下,找卑职有事吗?”

高阳公主带几名贴身侍婢,不急不徐款款走来,脸上似有不悦的神色,嘟着嘴,颇为不满的瞅着秦慕白。

“怎么了?我又干了什么得罪公的事情么?”秦慕白小心的问道。这个离经叛道的小恶魔,还真是惹不起,离她远点不失为上策。

“怎么,你就忘了么?”高阳公主轻哼一声,“说,为什么我屡次传你,你都不去仙居殿了?”

秦慕白使了个眼色,高阳公主让那几个侍婢退远了一些,他才说道:“我说公主殿下,你是真明白还是假糊涂?仙居殿里住着谁?……那是我能常去的地方么?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我总该避嫌吧!”

“哼,我就知道你会搬出这样的说辞!”高阳公主忿忿然的白了秦慕白几眼,倒也没有真生气,瓮声说道,“那你答应教我琵琶的事儿,怎么办?”

“教呗,在下言出必行。”秦慕白笑道,“最近,我每天上午都在御花园教晋王和晋阳公主琵琶,你也一起来嘛!”

“我偏不!”高阳公主无比坚决的回绝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偏不!”高阳公主双手抱肘别过脸去,神态活像一只骄傲的孔雀,说道,“我就要你单独的、专门的教我!我才不要给雉奴和兕子当搭班儿!”

“哦,又在吃醋了。”秦慕白笑道,“行,行。那你每天中午来御花园吧,我教你半个时辰。”

“不要。”高阳公主仍是回绝得斩钉截铁,“这么热的鬼天气,谁大中午的有心情跟你弹琵琶刮躁?我要你每天傍晚交了差事后,到御桥河边的柳林中教我。那时天气不热了,御水河边凉风习习又安然静谧,多适合学琵琶呀!”

“……”秦慕白一时无语,摇了摇头。

“你老是推三阻四的,什么意思?”高阳公主皱起了眉头,恼火又带着点失望的斜睨着秦慕白。

“公主殿下,不是我推三阻四……你想想,御水桥边夜半无人,孤男寡女的弹琵琶,成何体统?”秦慕白说道,“宫中礼法森严,还是不要逾越的好。”

“你、你想到哪里去了嘛!什、什么孤男寡女?”高阳公主一时羞急脸都红了,急忙申辩道,“我自然会带上宫女宦官做陪,御桥那里也时常有往来的兵丁巡哨,这光明正大的弹弹琵琶,又怎么了?——你不必说了,我意已决,你看着办!”

说罢,高阳公主华丽的转身,跺跺脚,气乎乎的走了。

秦慕白郁闷的挠了挠头:这小恶魔,真难搞!干嘛就死活惹上了我?难不成我又老毛病犯了——惨遇桃花?……最好别是这样,高阳公主这样古怪刁钻又脾气轰轰的大小姐,我是半分兴趣也没有。再者,我既不想做房遗爱第二,也不想成为被腰斩的辩机和尚第二啊!话说回来,在皇帝身边当差却和公主勾搭上,不管事情的曲折情由如何,传出去肯定是一片哗然引来无数的口诛笔伐,李世民大概也会饶不了我。

总而言之,小恶魔不是善茬儿,离她远点没坏处。

可她现在死活贴上来了……咋办?

还真是遭遇了史无前例的……女人麻烦。

下午带李治和李明达去虞世南那里读书,秦慕白也有些心不在蔫,一直在寻思解决高阳公主这个大麻烦的方法。虞世南一双老眼如同能够洞穿人心,呵呵的笑问道:“慕白今日仿佛是心事重重啊!”

秦慕白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回先生话,学生的确是有些私事困扰,又不得解决之法。”

“何不说来听听?”虞世南笑呵呵的道。

对虞世南这个学识人品都很出众的老师,秦慕白一向很尊重也很信任,但事关公主又牵扯到皇族隐私,秦慕白还是不想对虞世南说起。于是道:“只是些许无足挂齿的小事罢了,不敢说出来污了先生耳目。”

虞世南点了点头呵呵笑道:“其实许多的困扰,皆由心起。心思越复杂,烦恼就会越多。尤其是在皇帝身边、在这后宫里当差,总是难免患得患失畏手畏脚。慕白,身正则影不斜,你其实不必顾虑太多。磊落一点,大气一点,问心无愧的专心做事就行了。”

一时间,秦慕白颇有点醍醐灌顶的感觉——是呀!人在花丛中,哪能真的做到衣不沾尘?就算自己无意,那些花儿草儿也会有心的沾惹上来。因此,桃花运的烦恼一定会伴随自己左右,除非自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是,既然现在一时离开不了,不如就像虞世南所说的,磊落一点大气一点,不必老是患得患失的心虚。

“谢先生指教,学生记下了。”秦慕白感激的拱手拜谢。

“呵呵,老夫可没教你什么。”虞世南笑呵呵的摆手,“你自行斟酌就好。”

秦慕白心中长吁一口气:虞世南伴随两朝君王,一直都是心腹近臣,自然没少在皇帝身边伺候接触到类似我这样的环境。他的这些处事经验,对我真是太有用了!

好吧,小恶魔,既然你非要贴上来,我也不逃避了。不就是教琵琶么?又不是偷情谈恋爱或是躲起来修炼什么阴阳合欢*,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教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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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麻烦上身

傍晚,秦慕白如约来到了御桥边。

高阳公主果然在这里等候,见到秦慕白,她仍显得有些稚气的脸庞上露出了笑容。

以前,秦慕白只见过高阳公主古怪的笑、刁钻的笑、不怀好意的笑、诡异的笑,却从来没见她像今天这样,笑得如此的天真烂漫又带一丝羞涩。

一时间,秦慕白还真是有点不习惯了。

“咳……公主殿下,卑职来了。”

“就请入座呀!”高阳公主笑嘻嘻的指了柳林中靠近河边的一处石桌椅,说道,“我早已准备妥当了呢!”

“也好。”秦慕白走了过去,发现这一处石桌几是刚刚被移过来的,只有两个座位。桌上已经摆上了精美的御膳点心和醇香的宫酿美酒。两名侍婢各抱着一面古色古香的琵琶侍立在旁,其他的宫婢和宦官,其实都离得远远的伺候着。

秦慕白笑了笑,从一名侍婢中拿过琵琶泰然的坐下来:“开始吧!”

“着什么急呀,你这时候肯定还没吃晚饭吧?先吃点。我可不想让别人说我虐待老师。”高阳公主在秦慕白对面坐下,双手托着腮直柞杵的看着秦慕白,笑逐颜开的说道。

“好吧。”秦慕白便随意的吃了两块点心,说道,“现在可以开始了?”

“不好嘛!”高阳公主一手托着腮,面露不悦的皱了皱眉头,伸出一只如白玉般润洁的小手夹起一块鹿脯往秦慕白面前递,“你一个大男人,雄纠纠的将军人物,怎么能只吃这么点?来吃块鹿脯补补。”

秦慕白皱了下眉头:“公主你还是放下吧,我自己来。”

“不行,我非要你吃!”高阳公主执拗的举着筷子直对着秦慕白,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神情。

“好好好,我吃。”秦慕白无奈的苦笑一声,伸嘴过去将那块鹿脯咬到了嘴里,囫囵吞枣般咽了下去。

“我饱了,真饱——我们快开始弹琵琶吧!”

“嘻嘻!”旁边的两名侍婢捂着嘴儿,嘻笑出声来。

“笑什么,不许笑,真是欠打!”高阳公主的脸瞬时就红了,急恼的一瞪眼,“你们转过身去,不许盯着我们看!”

“是,殿下。”两名侍婢乖乖的转过了身。

秦慕白不再理会这些东西,自顾抱好了琵琶开始传授技艺了,说道:“公主殿下请看好了,其实卑职弹琵琶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是弹奏的方式与寻常不同,是用手直接来弹的——所以,我只需教你指法即可。”

“嘻嘻,没想到你这个当将军的却跟那些五大三粗的军校都不相同,手指生得这般秀气又灵巧。除了能使刀弄剑,还能弹得一手绝妙的琵琶。若不是亲耳听过,我还真不相信那些传闻呢!”高阳公主压根儿没看秦慕白放在琵琶弦上的手指,而是直钩钩的盯着秦慕白的脸在看。

秦慕白尴尬的咧了咧嘴:“公主殿下,还要不要在下教琵琶指法了?”

“要,当然是要的嘛!”高阳公主嘻嘻的一笑,自己也拿起了琵琶,别扭的抱在怀里然后胡乱将手指按在弦上,拨出了几个稀奇古怪的音符,问道,“是这样的嘛?”

“呼……”秦慕白长吁一口闷气,耐着性子道,“指法全错了——你这是弹琵琶还是在修炼九阴白骨爪?”

“九阴白骨爪是什么?”高阳公主眨巴着一双灵动的眸子,好奇的问道。

“……当我没说。”秦慕白正了正颜色,“正确的指法,该是这样的……”

于是开始了一遍又一遍的演示。

“什么嘛,怎么这么难!”高阳公主跟着学了数次,仍是别扭,怏怏不乐的哼道,“你过来,握着我的手教我。”

“嘻嘻……”那两个转过身的宫婢,又笑了。

“死婢,走远十步!捂住耳朵!”高阳公主的脸更红了,恼怒的低喝道。

“是,殿下。”两名婢子依言照做。夜色柳林中,现在基本看不清她们的身影了。

“老师,你快过来嘛,教我指法呀!我很笨的噢,你不手把手教我,我怎么可能学得会嘛!”旁边没了闲人,高阳公主娇嗔的哼哼了起来。

现在的她,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之前那个凶巴巴的小恶魔,瞬间像是个小鸟依人的小家碧玉了。只是秦慕白看到她那双笑得暧昧又充满了魅惑神色的眼睛,心中仍然清楚——这仍是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妖女。只不过,她现在没把我当成仇人,而是有可能当成了……别的什么性质的男人。

算了,不多想。我——只教琵琶,不谈其他。

于是秦慕白走了过去,在她身后弯下腰来,伸出双手分别握住她的小手,教她指法。

这时秦慕白分明感觉到,小妖女的身子轻轻战栗了一下,手指都变得有些僵硬起来。

“放松一点,你把手指绷紧成这样,我如何教你指法?”

“噢、噢!”高阳公主的脸更红了。

好不容易,秦慕白总算是将她的手指给按定了下来,落成了正确的指法模样。

“就是这样,明白了吗?”

“好像明白了一点耶!”高阳公主嘻嘻的笑道,“可是推拉打捻什么的都要换指,好复杂哦!你一一教我嘛!”

“好。”秦慕白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握着她的手,慢慢教她弹起了一曲《高山流水》。

曲调断断续续,高阳公主明显心不在蔫手指根本不跟着秦慕白走。教了半晌,秦慕白起了身来吁一口气:“今天就到这里吧,公主回去后若有闲时就请多熟悉练习。这一时之间肯定是学不会的,我一下也不教你太多。”

“你要走呀?”高阳公主急忙站起转过身来,颇有几分失望的看着他,“这么着急干嘛?……你看,还有好多酒食没吃呢,多浪费呀!父皇可是经常教导我们要勤俭节约哦,我也知道你肯定没吃饱,军中的伙食也不好——你多吃一点东西再走嘛!”

“不了,卑职就请告辞。”秦慕白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不行,不许走!”高阳公主突然跳了起来,伸开双臂拦在秦慕白身前。

“公主殿下,你若这样,以后我可就不来了。”秦慕白表情平静的说道。

高阳公主微微一怔,慢慢放下手臂点了点头:“那好嘛,我让你走……但是这盘鹿脯你拿回去吃好不好?”

“……好吧!”无奈之下秦慕白只好答应了,伸手拿起那盘鹿脯笑道:“谢公主殿下赏赐,卑职告辞。”

“好走,不送。”高阳公主低声的道。

秦慕白大步走了。

高阳公主坐到了石凳上,目送着秦慕白走出柳林消失在她的视线,怏怏的骂咧道:“贼军校,臭男人……我就真的那么讨人厌么?”

那两名宫妇贼兮兮的走过来,远远的瞟了一眼,说道:“公主殿下,你怎么让他就这么走啦?”

“不让他走能怎么办?那家伙,把我当作洪水猛兽似的……喂,关你们什么事!”高阳公主一时语失,脸红心跳的怒斥道。

“噢噢,婢子多事了,请公主恕罪……嘻嘻!”

“还笑,讨打!”

……

回到衙属,秦慕白坐在自己房中,拿着一块鹿脯发呆。

今天这种事情,秦慕白不是没经历过——小小少女情窦初开暗送秋波,甚至贴本倒追,曾几何时他还比较享受这种滋味。可是现在,他的心情却怎么也美丽不起来。

“奇了怪了,我什么时候在她面前卖弄风骚勾引她了?记得,我们只闹过矛盾斗过法,还差点玩出人命吧?”秦慕白木然的眨巴着眼睛,“难道这小妞儿有点心理变态,人家越顺从越恭维她,她反而不喜欢;我这样老是跟她作对,甚至是欺负她打击她,她反而一颗芳心蠢蠢欲动?”

真是造孽啊!——惹上谁不好,偏偏惹上高阳公主!这家伙性情偏执而且什么事情都敢干,万一照这势头发展下去,就算我“守身如玉”,但是女追男隔层纱,鬼知道什么时候玩出火来!

不行,必须要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明天,我就去找皇帝请假,回去休息,先冷却她一段时间再说!

当晚,秦慕白方才睡下,突然听到有人在门外道:“秦将军睡了吗?”

一般这种时候,是没人来打扰秦慕白。他一听声音,是庞飞。这小子刚刚休了几天假,大概是刚刚回到军营。

“庞飞,有什么事情非要这时候吵醒我?”

“将军……末将有要事禀报。”

“那就进来吧。”秦慕白依旧躺着,看到庞飞进来便问,“有什么重大事情?”

庞飞机警的关上门,凑到秦慕白床前跪坐下来,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恩师,天下第一酒那边,出了点事。”

“什么事情?”秦慕白心头一凛,问道。

“恩师还记得‘三仙子’吗?”庞飞说道,“这次徒儿休假,奉恩师之命去天下第一酒探望了未来师娘,却听说,汉王将三仙子强行请到了府上献艺,去了六七天至今仍不见放人回来。”

秦慕白蓦然一下坐起来:“强行请去,还有这种事情?”

“不仅如此呢……接下来,希望恩师听了不要太过生气。”庞飞有点胆战心惊的说道

“吞吞吐吐,有屁快放!”

“汉王放话说了,要想他送回三仙子也并无不可,那就必须得……师娘亲自去换人!”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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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小恶魔的妙计

眼看秦慕白的火气上蹿,庞飞就慌了:“恩师,你小声点儿,此事不宜张扬啊,这是在皇宫大内!”

“我知道。”秦慕白双眉重拧缓缓坐下来,说道,“把事情经过,详细说给我听。”

“是。”庞飞便开说了。

原来,天下第一酒日渐兴隆名声在外,引得无数达官贵人与才子名仕来此聚首,俨然已经成了长安一处风光的地带。除了琵琶曲、御酒和三仙子名动京华,那店东武媚娘的艳名也是传遍了长安城。

再加上当初皇帝准备纳武媚娘为妃、又被秦慕白“横刀夺爱”的故事,更为武媚娘平添了几许神秘与传奇色彩。

这样一来,武媚娘可就成了一朵娇艳名花,想不吸引到一批狂蜂乱蝶来滋扰,也是不可能了。不过,武媚娘现在一般不怎么呆在天下第一酒了,寻常的风流雅客与登徒浪子,也顶多只能在心里YY,没人敢真对她有什么出格的举动。这其中自然有秦叔宝和秦慕白的威慑力在,武媚娘身上牵扯到了若干关系网也是个重要原因。比如,魏王李泰就有意无意的罩着她,吴王李恪则更不必说,他本就是武媚娘与秦慕白的媒人,众所皆知。

所以一直以来,武媚娘虽然面临众狼的垂涎,却从来都是有惊无险。

但是最近,汉王李元昌这头“怪狼”出现了。

汉王李元昌,是高祖李渊庶出的第七子,皇帝李世民同父异母的弟弟,今年也就二十岁上下,是个远近极为闻名的风流王爷纨绔子弟。

李元昌从小在后宫被李渊带大,颇受宠爱,因此一直恃宠而骄。除了李世民,仿佛谁也没放在眼里。而李世民登基之后,出于对父亲李渊的一些愧疚之情,也只好对父亲宠爱的这个弟弟有些纵容,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样一来,长安城里最“伟大”的纨绔王爷就诞生了。据说,李元昌这个人还是有点才华的,最擅长行书和画马,被当世文人雅客极为推崇。此外,他在“玩乐”这方面的造诣非比寻常,不管是飞鹰走狗、蹴鞠赌博还是下棋弹曲,就没有他不精通的。

此外,他尤其精通……玩女人,而且好色成性,整个长安城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也不知道汉王怎么就突然瞧中了师娘……他也够狡猾,并不直接去骚扰师娘。而是先从天下第一酒‘请’走了三仙子,店中的那些掌柜小二自然不敢改忤逆了汉王。后来汉王便将三仙子久扣不还,逼得师娘只好亲自出面了。”庞飞说道,“恩师你是知道的,这汉王李元昌是皇帝的弟弟,是魏王和吴王的皇叔,而且与太子私交甚厚走得极近……这下,连魏王和吴王也不好出面相帮,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因此,那三仙子至今仍是扣在汉王府,师娘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秦慕白摆了摆手,庞飞乖乖退了出去。

“李元昌,素昧平生你却惹到我头上来,要搞我秦慕白的女人,这不是公然叫嚣要给我戴绿帽么?……你这杂种!”庞飞刚走,秦慕白一拳砸到了床上,将胸中久闷的怒气发泄了出来。

稍后片刻,他冷静了下来,耐心的寻思。

从身份上讲,整个长安城里估计也就只有李世民能管住这李元昌。但眼下的情况是,李元昌是李世民的弟弟,我只是一个臣下……再者说了,武媚娘的身份又很敏感。我要是一状告到李世民那里,他必然龙颜大怒!

一来自然是因为李元昌的荒唐无礼;二来,事件的主角又是武媚娘,这必然勾起他以往的心病,说不定李世民就趁机“公报私仇”来个各打五十大板,甚至有可能牵怒到我的头上!

而且现在李元昌并没有十分过激的行为,到目前为止也就只是将三仙子“请”到了府上献艺,放话说的“让武媚娘去换人”也没有成为现实,便不足以成为我告状指证他的证据。我若是真去告状,无异于煽风点火把事情闹大。那便成了一则皇家丑闻了,非但是我和武媚娘从此被风言风雨所淹没,就连李世民的脸也没地方搁。就算现在一时能要回三仙子、让武媚娘逃出李元昌的魔爪,从此也就竖下了李元昌这个死敌,而且会让李世民心里再度留下一个难堪的阴影。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去李世民那里告状。必须想一个迂回的法子,以不动声色的方式将这件事情消弭于无形!

可是,能有什么法子呢?……寻思了大半夜,秦慕白心中稍显明朗,总算是有了一条不算妙计的“妙计”。

哎,我居然也有求助于那家伙的时候!……

第二天,秦慕白像平常一样去了后宫当差。中午休息时分,他却来到了仙居殿外,请宫女进去传话,说专程求见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正在睡午觉,听闻秦慕白来求见急忙起身梳洗打扮,将他请到了殿后的太液池边的凉亭里,品茶叙话。

“嘻嘻,难得老师肯主动来找我了哦,大中午的也教琵琶吗?”高阳公主抱着一面琵琶,笑嘻嘻的问道。

秦慕白笑了笑给他递个眼色,示意让她支开左右。众宫女宦官们退下后,秦慕白方才说道:“公主殿下,大中午的自然不好弹琵琶惊忧了别人午睡。卑职前来,是有一件事情有求于殿下。”

“好啊,你说!”高阳公主仿佛还挺兴奋,放下了琵琶认真的看着秦慕白,一副期待下文的表情。

“在说出这个请求之前……我想问问,公主殿下与太子殿下的兄妹感情……如何?”秦慕白问道。

“咦,怎么突然问这个呢?”高阳公主眨巴了几下大眼睛,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还是回答道,“太子哥哥嘛……一向还是很疼我的。我与他之间一向感情甚笃,基本上,我找他要什么东西或是让他帮个什么小忙,他都会答应。怎么,你的事情跟太子哥哥有关?”

秦慕白心中略喜:这就好!汉王李元昌与太子李承乾一向形影不离,是一对典型的狐朋狗友死党密僚。魏王和吴王忌惮他这个皇叔的身份不好出面,能请到太子帮忙却是最好不过。一来太子是国之储君,就算李元昌是皇叔那也得卖他个面子;再者他们二人私交甚厚,那就更不会扯破脸皮将事情闹大了。

“事情是这样的。”秦慕白说道,“我有一个没过门的妻子名叫武媚娘的,在长安开了一家……”

“天下第一酒嘛,大名鼎鼎,我知道的。”高阳公主嘻嘻的坏笑,“你这个没过门的妻子,我也是如雷贯耳哦!听说,当初父皇准备纳她入后宫,却被你这贼小子捷足先登了。你很了不起嘛,秦慕白,居然连父皇看中的女人也能夺去,而且现在父皇还对你这么信任,对那棕事情不再提及也没有心中挂怀了。”

“咳,这不是正题,你不要扯远了。”秦慕白说道,“这次我遇到了一个小麻烦,就是跟武媚娘有关,而且……还跟汉王有关。”

“七皇叔?他又干什么了?”高阳公主惊愕瞪大了眼睛,“他不会是……去招惹了武媚娘吧?”

秦慕白略一怔,看高阳公主这表情、听她说这话,就可以想见这个汉王李元昌,的确是名声在外不是个善茬儿了。

于是,秦慕白将事情的原委,对高阳公主说了。

“是这样呀……我这个皇叔呀,就是有点无法无天,比我还能惹祸。”高阳公主撇了撇嘴,说道,“你说了半天,就是想请我去太子哥哥那里走一趟,让他劝服汉王,放了三仙子不要再难为武媚娘了嘛?”

“聪明。正是此意。”秦慕白微笑道。

“嘿嘿……”高阳公主瞬间露出了小恶魔的妖孽笑容,“那你得先告诉我,我这样帮你个忙,有什么好处?”

“公主殿下想要什么?”秦慕白既然来了,就早已做好了被宰一刀的准备。

“这个嘛……我现在还没有想好。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呀!”高阳公主心情愉悦的拍了拍巴掌,还若无其事的伸了个懒腰,“放心吧,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

“你真能行?”秦慕白有点怀疑。

“怎么,信不过我?”高阳公主笑嘻嘻的道,“放心啦,这种小事根本用不着劳动太子哥哥,有我高阳公主出面去跟七皇叔说说,他准放人。我这个七皇叔从小也在后宫长大的,虽然现在开府住在了皇宫外,跟我的私交也仍是不错的。我很有把握的,放心啦!”

“那你记住别搬出我来。”秦慕白说道,“我不想将这件事情闹大。不管怎么样此事有损皇家威仪,传扬出去不好听。”

“也有损你秦慕白这个大男人的名声嘛,我知道的,嘻嘻!”高阳公主颇有点兴灾乐祸的笑道,“放心啦,我心中有数,你以为我真是个笨蛋呀?我只要稍事吓唬我那七皇叔一下,就说……有谏官密奏父皇,父皇已经听到了这件事情的风声,于是我才特意先出宫来给他报个讯让他赶紧放人不要再闹下去了。我那七皇叔还能不放人而且从此偃旗息鼓么?嘻嘻!”

“……好计策。”秦慕白无语以对了。

对自己来说那么棘手的一件事情,小妖女三言两语就能解决……这便是她的先天优势了,不服气不行啊!

“嘻嘻,记着,你欠我一个人情了——以后我什么时候想起来,你就得还我人情,不许抵赖!”

“行。”秦慕白一口应了下来,颇有点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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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臭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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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以后的傍晚,大明宫御河之畔。

“嘿嘿,老师,我这指法大概是练得差不多了吧?”高阳公主断断续续好容易弹完了一遍《高山流水》后,喜滋滋的问道。

“凑合吧。”秦慕白笑了笑随口说道。他其实很想说,这么简单的一个指法居然学了若长的时间也没有掌握,弹出来的音符实在是前后太不连贯,简直听得人昏昏欲睡。

“喂,你怎么也不夸奖我一下嘛?真是的。”高阳公主爱抚着琴弦说道,“你知不知道,我每天回宫后都在勤加练习呢,好不容易才练到了现在的程度。你这当老师的,也不知道鼓励一下学生。”

“我就没见过像你这样找老师逼要夸奖的学生。”秦慕白笑道,“我说凑合,其实已经是鼓励你了。否则实话实说的话,肯定又会对你造成打击。”

“哼!”高阳公主恼火的瞪他一眼,“难道你觉得,我比你那个小盲女徒儿还要笨?”

秦慕白稍怔了怔,说道:“不,你比她聪明多了。论资质论天赋,妖儿比任何人都不如,她甚至都看不到曲谱。她的琵琶之所以弹得如此出色,全是因为一个字。”

“什么字?”

“专心。”

“分明是两个字!你耍我!”高阳公主感觉被戏弄了,扬起粉拳来抗议。

“哈哈!”秦慕白大笑着躲闪,说道,“事情确实如此。对妖儿来说,音乐几乎就她生命的全部,是她精神的寄托。而你呢,花花心思太多,怎么会专心学琵琶?”

“什、什么叫花花心思嘛?你乱说!”高阳公主一下被说中了心事,脸有些红了,于是板起脸来作势发怒,“分明就是你偏心!你教妖儿那么认真,教我的时候却一直在敷衍了事!”

“你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秦慕白无奈的笑道,“我教妖儿,也就一次,前后不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你还说,我真生气了!”高阳公主一只粉拳高高扬起,看势就要砸下来了。

“好,打住。”秦慕白咧嘴笑了一阵,说道,“不过,这一次真的很感谢你。”

秦慕白所谢的,不为他事。前几天武媚娘和天下第一酒出事后,他一度非常之棘手。结果,高阳公主出马,跑到汉王李元昌那里,三言两语轻松摆平了问题——李元昌乖乖的放回了三仙子,还亲自出面辟谣说,之所以想请武媚娘去他府上“做客”,其实是“受人所托”想找她索问“秦仙御酒”的酿制方法。他甚至连委托方都“出卖”了——长安城里的一名卖酒大商人。

李元昌这一手,的确是玩得漂亮。这样一掩饰,至少让别人以为他的确是针对御酒的配方而去,而不是觊觎武媚娘的美色。

虽然只是个掩耳盗铃的障眼法,但至少皇帝责问起来,李元昌至少有了托辞不会背上“污辱人妻”那么大的罪名。这样一来,他与秦慕白的矛盾就自然被转移了方向,至少不像之前那么尖锐了。

但秦慕白心中着实记住了李元昌这个“杂种”。明摆着抢人老婆要送绿帽,这对男人来说简直就是切齿之辱。这可是比西门庆还要过分,更何况秦慕白从没想过要做武大郎。

“咦,你虽然说着感谢,但我看你表情好像很激愤嘛?”高阳公主眨巴着眼睛,问道,“怎么了,心底里还记恨着我七皇叔?”

“没事。”秦慕白吁了一口气随意的笑笑,轻松的说道。他自然不会傻到就彻底相信了高阳公主,连这种话也跟她说。

“哼,你别以为我真傻,这都看不出来。”高阳公主撇了撇嘴,有点不满的说道,“你这人,真不老实。嘴里说没有,心里恨得牙痒痒。其实呢……我这个七皇叔人并不坏,只是从小被先帝皇祖父给惯坏了,有些贪玩和放肆。这次他不小心惹到了武媚娘,肯定是之前没打听清楚。我前几天去劝说他,跟他说起了武媚娘的身份由来和与你的关系,他也很有悔悟之心。再听说你琵琶弹得极妙,还说要来找你讨教跟你交个朋友呢!”

交朋友?跟这种人交朋友,玩换妻么?

秦慕白心中没来由的一股子暗火烧起,冷冷笑了一笑:“再说吧!他是皇子我是臣下,彼此估计很难相处得来。”

“你什么意思嘛……”高阳公主见秦慕白的态度比较的僵硬,有点不满但也有点担忧的道,“你真打算从此仇视我七皇叔啊?冤家宜解不宜结,我劝你还是不要了嘛!要不然我夹在中间多辛苦啊,你说是不是?”

“你夹在中间了么?”秦慕白不禁一笑。

“当、当然有嘛!”高阳公主一时语失,急忙吱唔的掩饰,“他是我叔父,你是我老师嘛!”

“好吧,我且答应你不仇视他。但要我与他做朋友的话……实话跟你说,我真是做不到。而且,外人知道了会如何说?我秦慕白,和一个意欲调戏我老婆的人做了朋友,这顶王八绿帽就算是没被戴上,那也跟戴上没什么区别了。你说呢?”秦慕白说道。

“好吧……那我也就不在你们之间斡旋折腾了。看来,你们这两个男人都是一样的才情颇高,心气也是一般的高傲。”高阳公主轻叹了一声,无可奈何的摇头。

秦慕白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也不是向李元昌发难的时候,暂且将帐记下就是了。于是,他岔开话题道:“这阵子我累了,明天我去向陛下告假回去歇段时间。你自己好好练琵琶。”

“什么,你要走?”高阳公主错谔的问道。

“只是休假,又不是不回来了。”秦慕白凝视着波光粼粼的河面,淡淡道。

“哦……”高阳公主应了一声,眨巴着眼睛,突然鬼灵精怪的一笑,“喂,你出宫休假,顺便带我出去玩呀?至从回长安后,我还没出去玩过呢!天下第一酒那么有名,还是你未过门的媳妇开的,带我去见识一下嘛!”

秦慕白斜瞟了她一眼:“我休假是为了回去探望父母,可不是去玩。你要出宫游玩还不容易?带上几个宫女宦官去就不是了。”

“好嘛好嘛,带我去嘛……”高阳公主咯咯的笑,嘟着嘴扯着秦慕白衣袖,撒起娇来。

“不行。”秦慕白十分果决的回绝了她。本来,自己要休假的一个主要目的,就是冷却一下和高阳公主之间,日益高涨的“亲密关系”,又怎么能带她一起出宫游玩?真要那样,自己没有泡公主那也是泡公主了。再者,要是让高阳公主和武媚娘碰了面……以这两个人的性子,岂不是哈雷彗星撞地球,可真是有得受的了。

“哼,你什么意思!”不出所料,高阳公主生气了,“我又没逼你上刀山下火海,不过是结伴去游玩而已,你至于这么冷冰冰硬梆梆的拒绝我吗?要不是我长这么大也没有真正的朋友,整个皇宫里也没人愿意陪我玩,你以为我真会缠着你吗?”

说罢,高阳公主双手叉在胸前,气鼓鼓的别过了脸去。

秦慕白眨巴了几下眼睛,笑哈哈的道:“这也生气,你未必也太小器了一点吧?”

“我就生气,你能把本公主怎么样吧?”

“呵,还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你、你才是死猪!”高阳公主扑哧一下又笑了,缓了缓语调,又道,“喂,就算不带我去天下第一酒……要不咱们去别的地方玩也行呀?你不就是怕武媚娘看到了吃味儿嘛,嘻嘻!”

“人小鬼大!”秦慕白瞪了她一眼,说道,“这次不行,换下次吧。我这次回家有许多事情要办。嗯……比喻说,我父亲的职份田和永业田,还有我自己的职份田,都到了快要收租开派的重要时刻了。家中这些事情,一直是我一个人料理的。你说,我哪里还有时间出去玩呢?还有,我回到家里,父亲总是管得很严,每天都让我陪着母亲和妹妹,或者是亲自考验我的武艺,另外……”

“停停停,够了,不用说了。”高阳公主忿忿的道,“不带就不带,我自己不会去嘛?哼!我偏要去天下第一酒,看看艳名冠绝长安城的武媚娘,顺便告诉她,你在宫里是如何如何的欺负我。”

秦慕白怔了一怔,很是无语的看着她。

“还有,是如何如何的勾引我!”

“……”秦慕白咧了咧嘴,“其实你还可以更恶毒一点。”

“那行——我直接告诉她,你在后宫和许多的宫女勾搭上了,整天眉来眼去的,有一次还意欲……凌辱我!”说完,高阳公主的脸上泛现出标志性的妖孽笑容,“秦慕白将军,你还想听听更恶毒的吗?”

秦慕白真想跳起来,一把掐起这个小魔女,干咳了一声,说道:“你尽管去说。以武媚娘的智商,她是绝对不会相信这种蠢话的。”

“嘿嘿,有一个人,尽管很聪明,但是他听到了我这番话,一定会非常之生气,非活剥了你的皮不可。”高阳公主笑得更加妖孽而且得意了。

“你不会是想说,我爹吧?”秦慕白的头皮紧了一紧。

“答对了,你真聪明。”高阳公主咯咯的拍手笑了起来,“怎么样,要不要试一试?”

“……”秦慕白的嘴角轻微的抽搐着实无语了半晌,拍拍屁股站起身来,“我只带你去一次天下第一酒,其他的你不准再来烦我。否则,我就算冒着被诛九族的风险,也真会活活掐死你这臭丫头!”

“耶,成功喽!”高阳公主欢呼雀跃。看着秦慕白走远,高阳公主脸上的灿烂笑容一直消散不去,嘿嘿的偷笑:“死军校,臭男人,你也有被本公主吃定的一天呀?这下好了,我知道了你最大的软肋是武媚娘和秦叔宝,哼哼,看你以后怎么跟我斗——咦,这臭男人刚才好像是骂我‘臭丫头’,我一时高兴居然没听出来……还真是狗胆包了天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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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私奔

翌日清晨,秦慕白见到李世民时,说起了自己想休息几天的想法。李世民想了想,点头:“原本你不提,朕也是准备给你放几天假了。算起来,你连着一两个月没回家也没歇息,这可不好。不过,雉奴和兕子那边你可得想办法说服他们。这两个小家伙现在是一刻也离不得你,你若突然消失个几天,那还不哭闹个没完?”

“陛下放心,微臣自会料理。”秦慕白笑道。

李世民也笑呵呵的点头:“这些日子以来你真是做得不错。雉奴和兕子已经完全从丧母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日渐活泼和开朗了。你的确是功不可没。此外,朕发现一向有些胆小的雉奴在你的影响下,也变得勇敢了不少,这是个好现象。等你休假后回来后,可以考虑教他一些武艺嘛!这小子从小就身子骨弱,需要锤炼。这个重任,朕又将它交给你了。”

“微臣遵旨。”秦慕白拱手应诺,心想:看来李世民对我近段的表现还算满意,又给我下达了新的任务。之前,他不过是把我当作李治和李明达的保镖和玩伴,现在,倒是有意让我成为李治的‘老师’教他武艺了。这从身份性质上讲,可是大进了一步。

好事好事,能够成为未来大唐皇帝的‘老师’,这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事呀!

李世民说完这些正准备登上龙辇,蓦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又停下来,还将秦慕白叫到一边,比较郑重的说道:“慕白,高阳一向喜欢胡闹,你不要听凭她摆布。你就专心做好你的本职,旁事不要理会。她若是刁难你,你直接来告诉朕。朕帮你收拾她。”

“呃……是。”这一下多少有点出乎秦慕白的意料之外,心中一时也来不及细想,只好囫囵着应了诺。

“嗯,这样就好。你今天傍晚就开始休假吧,时间不要太长,免得雉奴和兕子太过挂念你……嗯,就四天吧,按百骑的军规来。”李世民呵呵的笑道,“可别怪朕苛刻你,实在是那两个小家伙离不得你。有你在,朕不知道要轻松多少,上朝处理政务都安心些了。慕白,别小看你现在这份差事,你这是名符其实在替朕分忧啊!”

“这些都是微臣份内之事,应该的。”秦慕白笑着拱手。

“代朕问候你父亲和母亲。”说罢,李世民登辇走了。

秦慕白轻吁一口气:好嘛,总算可以稍候缓口气,歇两天了。不过,刚才李世民突然说起高阳公主,是什么用意呢?

他这算是“警醒”,让我和她保持距离不要玩得太过火么?

随便吧,反正我也没打算跟高阳公主走得多近、玩什么暧昧猫腻。要不是这小丫头死活缠着我,她又刚刚帮了我的大忙,而且现在对我来说又有点助力可借,我巴不得离她一万丈远。

稍后,秦慕白照例来到了蓬莱殿。李治和李明达最近都早起了,听了秦慕白的话,每天清晨起来“锻炼身体”,在御花园里跑步。秦慕白到的时候,两个小家伙已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见了他,就像小鸡见了母鸡似的一起涌过来,争先恐后的向他请功要表扬,说自己今天跑了多少多少圈儿,比昨天又进步了多少。

秦慕白少不得夸奖鼓励了他们一阵,然后和奶妈一起带着他们回殿内洗浴更衣,再一起吃早餐。

用膳的时候,秦慕白瞅着这两小家伙心情颇好,对他们说:“两位小殿下,我好像有点生病了……”

“呀,村长生病了?”李治和李明达都停了筷子异口同声惊讶的道。现在,他们都称呼秦慕白叫“村长”了。

“奶妈,赶紧叫御医呀!”李治情急的嚷了起来。

“村长,摸摸,额头烫不烫的呀?”李明达挪了过来,伸着小手儿要来摸秦慕白的额头。

“呵呵!”秦慕白握住李明达的手笑了,“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连着一两个月没有回家,有点想家想我爹娘了。还有,感觉有点累,想睡几个懒觉,哈哈!”

李治和李明达年纪虽然小,但都不笨,而且一向很大方很好说话。听秦慕白这么说,他们纷纷道:“那村长就回家休息几天探望父母睡懒觉嘛!我们很自觉的,会每天早起锻炼身体,也会好好练琵琶,准时去先生那里念书写字。”

“好极了,我就知道你们是最听话,而且最讲义气的!”秦慕白心情大好,拍了一下巴掌,“如果你们真的表现好的话,等我回来的时候就给你们带礼物!”

“好耶!”

小孩子毕竟好哄,秦慕白稍费唇舌就能他们轻松搞定了。可是那个刁钻古怪又诡计多端的高阳公主,要如何摆平呢?难道,真的带她出宫游玩一番,还去造访一回天下第一酒吗?

头疼,这个麻烦少女真是让人头疼!

整整一个上午,秦慕白都在寻思对策,连教小家伙们琵琶时都有些心不在蔫。恰在这时,不速之客驾临了。

高阳公主一身十分正式的宫廷盛装打扮,亲自抱着个琵琶,独自一人来到了蓬莱殿。

李治一见到她就打了个寒颤:“灰太狼的老……”话说一半,慌忙自己捂住了嘴。李明达见到哥哥这样,也急忙跟着捂住了嘴,一起愣愣的看着不请自来的高阳公主。

“喂,你们这两个小家伙,可不可以不这么滑稽可爱?”谁知道高阳公主一改以往的傲慢和火爆,反而笑嘻嘻的对李治与李明达说道,“皇姐今天是来学琵琶的啦,你们不用紧张,呶——我带来了你们最喜欢的彩鞠,送给你们玩啦!”

说罢,高阳公主拿出个绣了彩绦的球儿,递到了李治的面前。

“嘿嘿!好漂亮呀!”李治抱着彩球笑了起来,当即就和李明达抛来抛去的玩开了。

“还真是小孩子,不记仇也没记性的,贪玩起来什么都忘了……”秦慕白笑着摇头,低声道。

趁这当儿,高阳公主走到他身边紧挨着坐下,低声道:“喂,请到假没有?”

“我就知道你是冲这个来的……”秦慕白无奈的笑了笑,“皇帝准了我的假,四天。”

“那什么时候离宫?”高阳公主眉飞色舞。

“傍晚吧……那时候你肯定不好出宫吧?宫门都关闭了,你身为后宫皇储不能出入。”秦慕白说道。

“嘿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又傻又笨了?”高阳公主捂着嘴贼兮兮的笑道,“我不会提前出宫,在玄武门外的树林里等着你吗?哼,我看你这古怪的表情和眼神就知道,你在想办法脱身想甩了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你今天要是不到树林里来接我,我就在那里呆一晚上。管他被野兽叼去还是被歹人劫去,总之,全是你的责任!”

“说不定,我会亲手把你掐死在那树林里的。”秦慕白瞪了一下眼睛,恶狠狠的咬牙道。

“嘻嘻,我很期待哦!”高阳公主说完,站起身来朝外走。走出几步又停下,转身展颜一笑:“雉奴,兕子,姐姐走了哦!以后有时间,再来陪你们玩!”

李治和李明达一起愣了一下:“村长,皇姐这么快就学完了琵琶呀?”

“是啊!”秦慕白木然的轮着眼睛,“她呀,天才嘛,学什么都极快。”

傍晚,秦慕白下了班,回军营里交待了一些军务,换上了普通的平服,骑着火云马从玄武门出了皇宫。

玄武门北面,有一片“著名”的小树林,当年李世民发动玄武门政变时,就是伏兵如此然后偷偷潜进皇宫的。后来,这树林深处还埋了不少在政变中死去的将士。因此有传闻,说这里戾气极重,还曾经半夜里闹过鬼。

时值傍晚,夕阳独照凉风悠然,静谧的树林里只听到树叶的沙沙声。

高阳公主怕被玄武门的军士发现自己形迹可疑,于是只好躲在树林边缘的一颗大树下盯着玄武门的大门等着秦慕白。一阵风起,她瑟瑟发抖的抱着双臂,身上一阵阵鸡皮疙瘩直冒,缩着脖子不停的四下环顾,嘴里嘟嚷道:“我真笨,怎么能选在这样一处鬼地方碰头?……呜,不提鬼字,不提鬼字!死军校,臭男人,怎么还不来!”

过了许久,玄武门里一骑奔出,骑术潇洒尘卷飞扬。高阳公主早已吓得不行了,这时浑身一个激灵就从树林中跑了出来,远远就挥手嚷道:“喂,我在这里!”

来人自然是秦慕白。他远远瞅见高阳公主,便策马跑了过去。

“喂,怎么只有一个人,连个随从也没带?这树林里很诡异的,你就不害怕么?”秦慕白看到她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故意板起脸来吓唬她。

“你还说,你明明知道我会害怕还会有危险,还故意来这么晚,真是其心可诛!”高阳公主见了秦慕白,就像是见了大救星一样,嘴上虽是忿忿,心里却是瞬间就踏实了。

秦慕白跳下马来,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的看着她:“我说公主殿下,你就这样孤身一人跑出皇宫,也未免太胡闹了。知情的,只道你是出宫玩乐;这不知情的,还以为你要私奔呢!”

“就算真是私奔,又有什么大不了?”高阳公主把脸一板,“我都不怕,你一个大男人还怕么?——少废话,抱我上马快走啦,我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了!”

秦慕白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关得严严实实的玄武门,无奈的啧啧道:“迟早一天,我要被你害死!”

第75章 彻夜不归

高阳公主的心情,突然变得大好。方才看起来还显得鬼气森森的小树林,现在是一片夕阳无限好的美丽景致了。

“从前面还是坐后面?”秦慕白牵着马,问道。

“有区别吗?”高阳公主初时没在意,后来看到那并不宽阔的马鞍,不禁脸蛋儿有些发红了。

“坐前面我抱你;坐后面的话则是你抱着我。我无所谓的,看你的意思。”秦慕白很正经的说道。

“你非要说得这么……猥琐吗?”高阳公主的脸更红了,为了掩饰尴尬她打量起火云马来,禁不住惊叹一声,“哇,好雄俊的马啊,我在后宫皇厩里也很少见到这样的马。”

“你还是坐后面吧,如果你不想被吓到的话。”秦慕白笑道,“你看你,就是个没骑过马的菜鸟。”

“我偏不——我坐前面!”高阳公主伸出了双臂去抓马鞍,无奈这马实在太高,她的脚都很难踩稳马蹬,就更不用提奋力翻上去了。

“喂,还不快帮我!”

“来了。”秦慕白咧嘴一笑走上前,一手抚着她的腰,另一手腰着她的臀,突然一发力,高阳公主像柳絮一样的飞身坐上了马鞍。

一时间,高阳公主如坠云端吓得大叫,正当她在马鞍上惊魂不定摇摇晃晃的时候,秦慕白轻巧的一个翻身跃上马鞍,不等高阳公主反应过来,拍马就跑。

“哇——”

火云马爆发力十足启动极快,高阳公主根本来不急准备,整个人顿时往后斜倒完全落在了秦慕白的怀里。

“不带这样投怀送抱的,你好好抓住马鞍。”秦慕白笑道。

火云马飞快的加速,风驰电掣一般。高阳公主根本不敢睁开眼睛,只听到耳旁风声鼓鼓,吓得浑身发抖。

“喂,你骑慢点会死啊!”

“求我。”

“……我偏不!”

“驾!——”

“呜……我求你了,求你,骑慢点嘛,我这是头一次骑马呢!”高阳公主终于哀求起来。

秦慕白哈哈的笑放慢了马速,高阳公主这才惊魂甫定的慢慢坐稳了,睁开眼睛,看到两旁的山林树景朝两旁退移,迎面吹来一阵清爽的风,满心胸的又感觉到一阵痛快和爽朗。

“哈哈!原来骑马也很容易的嘛!”她得意的笑了起来。

“脸皮厚也该有个限度,现在是你在骑马么?我感觉就是驮了半边羊肉在飞奔,还得照顾着不让半边羊肉掉下马去。”秦慕白揶揄的笑道。

“秦慕白,无耻也该有个限度!”高阳公主气恼的大骂,“你刚才碰我的……那里轻薄我,我还没跟你算账呢!现在又骂我是半边羊肉,照你这么说,我父皇也是一边羊肉了?你就不怕我去告你的辱骂君王之罪!”

“得,你也就会这两招,要么是给我上纲上线乱扣帽子,要么是无中生有告状陷害。”秦慕白笑道,“对你这两个绝招嘛,我暂时的确是无解,但是……我可以把马骑快一点!——驾,火云!”

双腿一夹马肚,火云马长嘶一声撕蹄狂奔起来。一串烟尘裹挟着高阳公主的悲惨尖叫,飘扬在终南山下的皇城北门之外。

进了长安城区后,秦慕白放慢马速,再后来进入西市境内,二人都下了马来。盛夏的黄昏,正是人们出来活动的高峰季节,长安这时候从来不搞什么霄禁,因此市集中非常之热闹。

常年闷在皇宫里的高阳公主,看到这样一派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景象,早已是眼花缭乱心花怒放,都把秦慕白对她的轻薄和欺负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小丫头为了这一刻出来玩,可真是准备充分。她不仅找宫女换来了寻常女子的装束,还刻意准备了一顶宫沿帽戴起,将自己的面部很好的遮掩了起来。乍一眼看来,除非是跟她非常相熟的人,恐怕一时是很难认出她了。

但这可就苦了秦慕白。

至从进了西市后,高阳公主就如同游龙入海飞鸟上天,东蹿西跑的没个消停了。不管是什么铺面小摊,她都要去逛看一眼。管它是西域的玛瑙还是江南的点心,再或者是异国的香料甚至是吐蕃人贩卖的兵器,她都要欣赏好一阵,甚至还买了好大一包。

全部交给了秦慕白。

秦慕白一面要看着她怕她走失,一面又要担任苦力。他一直在心中叹息:这不管哪个时代,爱逛街购物的富家大小姐还都是一个德性。看来,这个光荣传统还真是有点历史了。

西市可是有够大,高阳公主的兴致上来,把什么都忘了。整条街逛了才不到一半,突然发现夜色已经降临,街上的行人店铺都在减少,仅剩下一些酒肆歌坊和莺菀妓竂还没有关门了。

“呃……怎么会这样?”高阳公主看着有些空荡的西市大街,愣起了神,“刚刚还人满为患车水马龙的西市大街,怎么就不见人影了?”

秦慕白拍了拍压在马鞍上的几大包说道:“貌似我们逛得太久了一点,现在都到亥时了。”

“亥时?那不是快到明天了?”高阳公主做出个惊悚的表情吐了下舌头,突然眉头一皱,“哎哟,你不说还好,你一说……我的腿真是又酸又麻,怎么办嘛?”

“还能怎么办?回家睡觉呗!”秦慕白拍拍马鞍,“上来。”

高阳公主上前几步,突然又停住,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往后退:“不要,你又要摸我……那里,就想轻薄我。”

“初学骑马的人,都是这么上马的,并不奇怪。你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小孩子,本大叔对你没兴趣。骑不骑马随便你,稍后我们可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秦慕白说道,“还有,别指望我背你。”

我未成年?高阳公主心里一堵,火气就要上来,但又确实不好发作——难不成向他证明我“已经成年”了?鼓着腮帮子气了一会儿闷气,她索性不想这些了。

“嘻嘻,你不说我还忘了——背我!”高阳公主嘻嘻的笑,就朝秦慕白背后挪去。

秦慕白摇头,无可奈何的笑。突然一下出手抓住她一条胳膊再托上腰,稍事用力,将她飞快的放到了马鞍上。

高阳公主根本还来不及尖叫就发现自己已经上了马,瞪大眼睛张圆了嘴,惊悚的盯着秦慕白半晌没回过神来。

“不至于吧,这也能吓傻?”秦慕白笑道,“抓稳坐好,我牵马走。”

高阳公主狠咽了几口唾沫总算回过神来:“去、去哪里?”

“这么晚了,你当然只能去一个地方借宿。”

“借宿?……你到底想送我去哪儿?不是说好去天下第一酒吗?”

“天下第一酒这时候已经打祥了。那里是个正经的酒肆,从不深夜经营的。”

“那你是要送我去‘不正经’的地方了?”高阳公主一颗芳心突然扑扑的跳了起来。这么多年来,她可还从来没在皇宫外夜不归宿过,更何况……还是跟一个男人!

“我像是那种不正经的人么?”秦慕白故意笑得很邪恶,发出嘿嘿的怪声。

“喂,你别乱来!贼军校,臭男人!你敢动我一根寒毛,我非叫父皇灭了你九族!”高阳公主这下是真慌了。现在她才发现,西市大街上居然空落落的,只有他们二人一骑在缓步行走,四周简直静得可怕。

“哈哈,原来你也会怕的。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嘿嘿!”秦慕白笑得更加邪恶了,还无比猥琐的将嘴唇舔得吧叽作响。

“你、你……你敢!”高阳公主又惊又怒,禁不住发起抖来。很想跳下马,又有点害怕摔着,真是名符其实的‘骑虎难下’。

“我敢什么呀?哈哈!”秦慕白大笑,“一肚子花花心思的小丫头,你想哪里去了?”

“那、那你是什么意思嘛?”高阳公主的一颗心,就像在玩蹦极一样,刚才还飘在高高的云端,突然又落回胸腔里,心中突然一亮,顿时恼怒的大骂起来,“好你个臭男人、坏男人,居然敢调戏我!”

“嘘——别吵!到了。”秦慕白抬了抬头,示意她看一间府门前的大匾。

“吴王府?你有没有搞错,居然把我带到这里来!”高阳公主惊愕的道,“四皇兄和四皇嫂肯定会骂我的!”

“你皇嫂不在。”秦慕白冲她眨巴了一下眼睛,诡谲的说道,“至于你皇兄……我敢打赌她不会骂你。还有,我们这一路进去,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多问半句更不会泄露消息,全当我们是隐形的。”

“噢,我倒是忘了,你以前在吴王府当过差,肯定在这里有一群狐朋狗友,跟我四哥的关系也非常密切!”高阳公主这才放了心,咯咯的笑起来,“不错不错,出宫来看看四哥顺便在这里睡一宿,就连父皇知道了也不会骂我。你很聪明嘛,臭男人!”

“当着吴王的面可千万别这么叫我。”秦慕白嘴角轻扬坏坏的一笑,“不然,连他也以为我这是拐着他妹妹在私奔了。”

“……”高阳公主恼火的鼓起腮帮子转了几下眼睛,一古脑儿的骂了起来:“臭男人、臭男人、臭男人!那我现在就先骂个够!”

片刻后,秦慕白和高阳公主坐在了李恪的私人书房里,各自抱着一杯茶闷头的喝。

李恪睡下了被叫醒,睡眼朦胧的看着眼前这两个人不停的轮着眼珠子:“你们……难道……在私奔?”

“噗——”两口茶水同时猛喷了出来,秦慕白和高阳公主同时感觉哭笑不得,欲哭无泪。

第76章 受人之托

高阳公主长篇大论费了好大番唇舌,总算把自己出现在吴王府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个清楚。几乎就从她跟秦慕白第一次冲突说起,包括今天是如何在树林里受了惊吓,晚上逛西又是怎样的过瘾于是一时忘记了时间,林林总总,说了足有小半个时辰。

“四哥,明白了吗?”高阳公主大喝了一口茶,看着李恪。

“那么多干嘛,你直接说,你不是跟秦慕白出来私奔的不就完全解释清楚了?”李恪不怀好意的笑道,“你很紧张嘛,十七妹。”

“我、我哪有!”高阳公主脸一红,嘿嘿的笑着掩饰,“我今天高兴嘛,就跟你多说说故事喽!四哥,好久不见,你好吗?”

“好,好得很。你看我都养胖了。”李恪呵呵的笑道,“好啦,很晚了。你先去睡觉。你皇嫂不在,你就睡她房间吧,我叫人来伺候你。”

“急什么嘛,再聊聊?”高阳公主转头瞟了一眼秦慕白,仿佛有点担心这家伙就这样溜之大吉了。

“这么晚了还聊什么啊?”李恪扯起了哈欠,“有什么明天再说吧!乖,睡去。”

“好嘛……”高阳公主找不出借口再磨蹭下去了,只好怏怏的点头,临走时还是忍不住对秦慕白说道:“你可别想溜哦,答应我的要带我去天下第一酒玩!”

“好哪,快去睡吧!”秦慕白满脸堆笑,好不容易将高阳公主给哄走了。

“你这家伙,不错嘛!”高阳公主前脚刚走,李恪就打趣的笑了起来,“几个月不见,长劲了。背着媳妇在外面瞎勾搭——勾搭的还是我的皇妹,父皇的掌上明珠。”

“你别乱说,我现在不知道有多头疼!”秦慕白仰天长叹,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神情。

“可以想像你的境况,我对你的遭遇深表同情。”李恪坏笑道,“我这个十七妹,那是天下地下独一无二古往今来最难惹的女子之一,偏偏还是个公主,而且是极受宠的公主。任凭谁跟她搅和在一起,也日子也必定不好过。我这个当皇兄的,都一直对她敬畏三尺。你呀,还是悠着点。”

“这我再清楚不过了。”时隔数月不见,秦慕白感觉,自己和李恪之间仍像当初那样的亲密,这让他感觉很不错。

李恪这人,聪明,没架子,虽然有城府但不像李泰那样的虚假和阴鸷。两相对比,抛开政治立场不说,秦慕白还是宁愿和李恪这样的皇子做朋友。

“那丫头其实也就是贪玩任性,你保持个分寸就行了。可别……得寸进尺哦!”李恪哈哈的笑。

“怎么可能?”秦慕白苦笑,“我就算真是色胆包天,也没想过干这种事情。好,不说她了。殿下,前些日子天下第一酒那边发生的一点儿事,你知道么?”

“自然知道,跟我那汉王皇叔有关的嘛!”李恪笑了一笑,说道,“事情发生后,武媚娘第一时间就跑到了我府上来,找我求助。当时我没答应她,她可能还有点生气了。”

“我理解。媚娘不该生殿下的气。”秦慕白说道。

“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人,其实媚娘也清楚,她只是一时无助,想不到去哪里求人帮忙了。她甚至想过去你家里拜求你父亲翼国公帮忙,甚至想过通过郑凤炽的关系网,直接将此事告知皇帝陛下。但是,都被她母亲杨夫人给阻止了。”李恪挑了挑嘴角笑道,“杨夫人出身前隋皇室,与我母妃算起来还是亲戚,她可不是一般的寻常女子,心思不简单哪!”

“诚然如此。”秦慕白说道,“如果当时武媚娘真是这么做,那事情可就不是那么容易解决了。去求我父亲帮忙……以我父亲的性格,他非但不会出面处理这种风月场上的无聊事情,还有可能对武媚娘的印象大打折扣。要是将状子告到了皇帝那里……那么,我们从此就与汉王誓不两立了。而且,此事有损皇家声誉,一但闹大,皇帝脸上也不光彩。再加上之前我和武媚娘的定婚风波,皇帝若是翻出了藏在心底的旧帐,可就真不好说了。”

“所以我当时就对武媚娘说了,不用理会,听之任之。”李恪说道,“汉王的性格我了解。他虽然荒涎不羁风流成性,但心里始终有一个忌惮,那就是父皇。他若真敢在长安城里天子脚下,搞出什么强抢民女强夺人妻的事情,那他的好日子也就过了头了。因此,我早早就料定,他扣着三仙子不放也就是做做样子,让天下第一酒的生意做不下去,武媚娘不得不主动上门求他。果不其然,后来汉王等不下去,只好放人了。”

“殿下,你以为汉王真是没了耐心放的人吗?”秦慕白冷冷的一笑,“他恐怕没这么胆小和沉不住气吧?”

“什么意思?”李恪皱了下眉头,疑惑的问道。

秦慕白便将高阳公主处理此事的经过和办法,详细跟李恪说了说。

“原来如此……”李恪的表情变得略为凝重,“看来,若非高阳出面,汉王还未必会肯轻易妥协了?”

“我这我不得而知。”秦慕白淡淡道,“总而言之,这一次是他主动辱我上门。我想,我和汉王之间的梁子,是已经结下了。”

“我知道……如果有谁敢调戏我的王妃,不管他是否成功,我也必定饶不得他。”李恪拧着眉头说道,“但是慕白,我劝你还是尽量不要与他正面冲突。你没胜算的。”

“那肯定不至于,现在还没有到那种水火不容誓不两立的地步吧!”秦慕白也不想在李恪面前说太多,毕竟他也是皇族成员,和李元昌是叔侄俩,于是岔开了话题说道,“不知道媚娘现在在哪里?”

“汉王一事后,她将店子交给了两个哥哥和郑凤炽之子郑安顺合力打理,自己陪着母亲和妹妹,四处游山玩水回老家省亲去了。”李恪说道。

“哦?”秦慕白心里既有些失望,也有些欢喜。失望的是好不容易休个假回来,居然见不到未婚妻;欢喜的是……不用哈雷彗星撞地球了,武媚娘不在,高阳公主就算去了天下第一酒,那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

“对了,我问你件事情。”李恪说道,“我父皇最近心情可好?”

“尚好。”秦慕白说道,“殿下是想找个时机去面圣,谋求个差事做吧?”

“可不是么,我早有此意了。”李恪说道,“在这王府里一关就是半年,我看也该是差不多了。就是不知道有什么合适的机会,让我重新走上台面。”

秦慕白想了一想,问道:“殿下需要什么样的机会?”

“带兵打仗肯定轮不到我,向地方派谴御史钦差本来不错,但我本身是因行为失检被弹劾的,不足以服人。因此,最好是哪个州府的刺史或是都督乞骸骨离任了,或是出现了人员空缺和调动,这个比较适合我。”李恪说道。

“好,我帮你留意。”秦慕白说道,“但是……你不是应该将功折罪么?”

“那有河渠决堤或是蝗灾地震、灾民*之类的事情,一定要尽快通知我。”李恪说道,“这时候,我以一个皇子的身份代表朝廷出去办事,是再妥当不过了。”

“行。到时只要朝廷需要用人,我一定尽快通知殿下。”只要不出卖皇帝泄露帝国机密,这种事情秦慕白还是乐意帮李恪一个忙的。

“好,那我等你消息了。”李恪饶有深意颇怀感激的微笑道。

“天色已晚,我也该走了。临走之前,我想请殿下帮个忙。”秦慕白起了身,拱手拜道。

李恪哈哈的笑:“你是想我,明天带高阳出去逛玩,好让你脱身是吧?”

“知我者,殿下也!”秦慕白也大笑起来。

“放心,此事交给我就行了。毕竟,让外人知道她跟你私跑出皇宫还彻夜不归,不是件好事。我明天带她招摇过市,恰好可以堵住流言。”李恪笑道,“回去吧,记得代我向霜儿问好。”

“只问候霜儿?”秦慕白笑道。

“当然也要问候翼国公贤伉丽了。你先等等。”李恪起身回自己书房里,拿出一个紫色檀木盒递给秦慕白,“我一直等着霜儿到我府上来饮茶,可是半年了,她一直没来。这盒茶叶你帮我捎过去。刚刚从安州托人捎来的碧润明月,上好的御茶。”

秦慕白接过茶叶点头微笑,心里却感觉有点怪怪的。

怎么像是我们两个在相互“换妹妹”啊?李恪与霜儿,我与高阳……乱了,乱了,这关系全乱了!

辞别李恪离开他的房间,秦慕白在王府大门戍卫岗那里,和轮哨守岗的宇文洪泰聊了一阵。也不知是李恪当真器重宇文洪泰这个既憨直又忠心的猛将,还是因为秦慕白的引荐之功,刚入府不久的宇文洪泰,现在已经取代了当初秦慕白的空留下来的位置,并和殷扬一起双双觐升成了吴王府的内帐校尉,手里执掌了王府一半的兵马,而且成了李恪贴身的心腹将佐。

秦家离吴王府不远,没多久就到了。看着熟悉的家门,秦慕白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有家的感觉,还真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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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意外的想法

由于回家得晚,秦慕白几乎没怎么惊动家人。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出门遇上母亲刘氏,家里人才知道秦慕白回来了。

刘氏见到宝贝儿子,可高兴坏了。小妹霜儿同样如此。三人一起去了秦叔宝的房间,他刚打完了一套拳回房洗漱。

“咦,三郎什么时候回来的?”秦叔宝一见秦慕白,就疑惑的问道。

“爹,孩儿昨天夜深了才回来,所以没敢来打扰。”秦慕白拱手见礼。

一家四口同吃了早餐,刘氏便和霜儿去了市集,说秋天快要来了,得采办些布匹稠缎准备加换衣裳,顺道亲自去买些好菜来,给秦慕白打打牙祭。

时隔一两月,秦叔宝的身体似乎更加康健了,秦慕白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秦叔宝的心情似乎也还挺不错,拉着儿子到后院骑了骑马射了一阵箭,各自出了一身的汗。

“好久未尝如此痛快过了。”秦叔宝呵呵的笑道,“一个人打拳练箭终究有些无聊,你大哥二哥也忙难得回来一次。现在你小子也忙上了,居然一两个月不回家。说说,这近在咫尺的你也不回家看看,整天忙些什么?”

秦慕白便将当在宫中当奶爸的事情,简单告诉了秦叔宝。

“此事我早有耳闻,你大哥就在大明宫当差,回来告诉我了。”秦叔宝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了一些,“除此之外,你还忙些什么呢?”

“没有了啊!”秦慕白有点茫然的说道。

“当真没有?”秦叔宝带点冷意的轻笑一声,“你每天傍晚就交待了在大明宫的差事,再到入夜这段时间,总能回家走一趟。你干嘛不回来看看?”

秦慕白心中一紧,知道老爹所指的是自己教高阳公主弹琵琶的事情,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怎么,没话说了吧?”秦叔宝也没有严厉责怪,只是带点严肃的说道,“三郎,你还是太年轻了,许多事情分不轻个轻重缓急。普天之下,最复杂最凶险的地方,就是皇宫。而皇帝身边,则是达到巅峰。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可不是说说而已。你屡犯忌讳,就不怕惹祸上身么?”

秦慕白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爹,我知道你说的意思……其实,孩儿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只是有些事情,颇为出于无奈。”

“这就笑话了,难不成还是高阳公主主动缠着你?”秦叔宝说道。

“也许父亲是不相信,但事实的确是如此。”秦慕白叹了一口气,“孩儿至始至终,从没想过去招惹她,更对她没有半点兴趣。可是……”

“罢了,你不必说了。”秦叔宝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高阳公主年幼不懂事,你难道也跟她一样的糊涂么?一个巴掌拍不响,怎么也都有你的责任,别只想着推脱。”

“是,爹。”秦慕白不想顶撞父亲,同时也懒得辩解了。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越描越黑。

“其实……如果人家高阳公主真是喜欢你,也未尝就是坏事。”突然,秦叔宝话锋一转说出了这个。

“啊?”这下换作秦慕白愕然了。

“是啊,有什么不对么?”秦叔宝说道,“男未婚,女未嫁,情投意合也没什么不好。再者说了,我秦叔宝为大唐出身入死这么多年,身为开唐勋臣之一,皇帝也一直没嫁个女儿给咱们秦家。长子袭爵次子尚主,一直都是我朝的习惯。这娶了公主的人家可不在少数,凭什么就不能有咱们秦家?就算你是庶出之子又怎么了?我儿一表人才又有能耐,将来定有大出息。她高阳公主虽然受宠但毕竟也只是个庶出的皇女,你完全配得上她。”

秦慕白无语了,他万没有想到秦叔宝会突然说起这个。

“你怎么不说话?”秦叔宝凌厉的眼神落到了秦慕白身上。

“爹,这件事情简直无从说起。一则高阳公主还很年幼,二则皇帝对她十分喜爱,不可能轻易将她嫁出。再者,孩儿和她之间全没半点男友情意的味道……孩儿对她,就像是看待一个没懂事的小屁孩子。”秦慕白大吐苦水,还生怕秦叔宝在这件事情上较起真来。

“你这说的不是真话吧?”秦叔宝不动声色,淡淡道,“高阳公主,我见过的。当时她虽然小,但绝对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她继承了她母亲阴德妃的容貌,就算不是倾城倾国,也是万里挑一。再加上她的身世门第,这世间恐怕就不会有男人对她不动心。她也不小了,当年长孙皇后不就是十三四岁就嫁给了皇帝陛下么?算起来,高阳公主也差不多是这个年龄了。”

难道老爹真想促成这门婚事,亲自去找皇帝提亲?那就真要惨死了!——秦慕白打从心底里泛起那么一丝寒意:“爹,你终究想说什么?”

“没什么啊,只是爷俩聊聊天。”秦叔宝轻松的笑了笑,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父母操心这种事儿很正常吧?虽说你已经跟那个武媚娘许了亲,但我看她不像是个勤俭持家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男儿无妻,就好比树儿无皮。娶个好妻,是一辈子的事情。”

秦慕白心中稍事一紧:难道老爹对武媚娘不满,有意退婚?按大唐的律法和风俗,男方退婚那是合理合法又正大光明的事情,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惭愧什么,从律法和道德上都是十分“大义凛然”的事情。

“爹,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对媚娘有了成见?”秦慕白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这种事情,挑明了说开还比较好一点。否则藏在心底,就会发酵、霉变,越发不可收拾。

秦叔宝沉默了片刻,也没有急于表态,只是表情较为严肃的仰头看了看天空,抚着灰须说道:“为父虽然起身草莽出身寒微,但凭着自己的本事能耐,如今官居三品贵为国公。秦氏祖上几代,都是门风清涤的得体人家。”

秦慕白点了点头,叹息道:“看来,父亲还是有些介意武媚娘这个商人子女的身份。”

“错。为父从来没这样想过。”秦叔宝说道,“仕家工商的门户之见,我是有些在乎,但不像一般的仕人大夫那样十分看重,因为我本身也是寒门出身之人。一介武夫,也学人家争门逐第,那便是附庸风雅娇情做作了。”

“那父亲为什么……”秦慕白不解的摇头。

“事到如今,你还要瞒我吗?”秦叔宝转过头来,眼神有些凌厉的盯着秦慕白,“她和汉王,是怎么一回事?”

果然是因为这件事情!

“原来父亲什么都知道了。事情起于突然,而且现在已经圆满解决。孩儿本不想告诉您让您生气担忧的。但事到如今,孩儿就原原本本的告诉您吧!”于是,秦慕白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给说了。

秦叔宝听完,既没生气也没动怒,而是悠然淡淡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武媚娘,就是一个招祸惹事的主。与她相伴一生的话,你休想得到安宁。”

“谢谢爹……孩儿知道,爹说这些都是为了我好。但是,媚娘是无辜的,这件事情不能怪她。我们,不能对她不公平。”秦慕白说道。

“和你与高阳公主的事情一样,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秦叔宝说道,“试想看,如果武媚娘是个谨守本份不那么张扬高调的良家女子,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么?她不仅仅是喜欢张扬,还恨不得名声传遍整个长安城,让全长安的男人都来觊觎她的美色才好。三郎,我知道你一向有自信,根本不担心红杏出墙之类的事情。但是,今天有李元昌,明天还会有吴元昌张元昌,成千上万个登徒浪子都盯着你的女人……你心里就当真舒坦么,你以后的日子能过得安宁么?”

“这件事情,错误的根源还是在我。”秦慕白拧了拧眉头,说道,“当初,是我同意并鼓励她去经商的。还有她现在的一些行为,也都和我们之前定下的计策有关。”

“我不想给你什么压力,更不想把你夹在中间为难。总之,你自己好自为之相机行事,还有……你让她适可而止吧!”秦叔宝说完,背剪着手自顾走了。

秦慕白一个人安静了片刻,静静的寻思。显而易见,父亲对这一次的事情有些生气,要不是他一向比较开明而且大度,换作是寻常的大宅院家长,恐怕早就拍桌子吼着要休儿媳妇了。

说来说去,都是李元昌那个杂种惹的祸!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整个长安暗中垂涎武媚娘美色的人,自然是不少。但只有李元昌这个家伙真敢蠢蠢欲动。

其实武媚娘还是挺聪明的,将店子交给了别人打理,自己暂时离开了长安,将这段风波平息。恐怕,她心里也想到了可能面临的舆论压力吧?

没办法,现在就是这样的一个男权社会。男人拈花惹草,这叫风流;女人招蜂引蝶,那便是轻浮淫|荡。哪怕是出于无心的被一些登徒浪子给盯上了,仍要落得个败坏门风不祥之人的骂名。

“但是不管怎么样,我宁愿打光棍也绝不娶高阳公主这个小恶魔!这事儿,就算父亲硬压下来,我也死活不答应。”秦慕白对自己说道,“至于武媚娘的事情……我和她之间虽然算不上感情牢固,但多少有了一点默契。从长计议就是了。”

第78章 怒不可遏

吴王府,王妃寝宫里。

高阳公主鼓着腮帮,怏怏不乐的左右手互瓣,对李恪说道:“四哥,秦慕白他搞什么鬼嘛,这都日上三竿了,怎么还没来你府上?”

“这个嘛……”李恪摸了摸鼻子,轻松的笑道,“他难得休息几天,兴许是睡懒觉吧!”

“四哥,昨晚你干嘛不留他睡你府上?”高阳公主嘟嚷道,“他以前不是你府里的将军嘛,应该对这里很熟吧,偶尔回来留宿一晚他也不会不习惯哪!”

李恪笑道:“十七妹,你这是在指责你四哥不懂得待客之道吗?秦慕白嘛,他是跟我的交情不错,和府里的许多官将也是旧僚好友。但是,他家就跟我王府隔一条街,难道要他过家门而不入吗?这要是让他父母知道了,定然骂他有朋友就不要父母了。”

“什么嘛,说得这么严重……分明是你们串通好了来蒙我的。”高阳公主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我不管。半个时辰内我一定要见到秦慕白,否则我就杀奔到他家里去,直接把他拎出来!”

“十七妹,这万万不可!”李恪的脸刷的一下就板了起来,“虽说秦慕白性格随和很好说话,可他父亲翼国公可向来是个十分严肃而且说一不二的人,秦家的门风也相当的严厉。就连你四哥我,也一向对秦叔宝敬畏有加,不敢去他府上乱来。你要是去了的话……”

“怎么样,秦叔宝还敢把我轰出来不成?哼!”高阳公主满脸不悦,叉起手来一板一眼的说道,“长这么大,除了父皇,我还真没怕过谁!”

李恪摸了摸鼻子,脑中飞快的盘算,总算心中一亮有了主意。他做出一副为难的神情,急忙劝慰道:“十七妹,你别这么心急啊!你看今天天气这么好,要不我带你先出去逛玩着?我告诉你啊,其实西市除了有天下第一酒,还有许多好玩的地方。你去了北都那么久,长安的变化可大了。你知道的,你四哥别无所长,就在吃喝玩乐方面高人一筹。你不是要去天下第一酒嘛,那里四哥可是熟得很,老宾客了。咱们窝在王府里干等秦慕白多无趣啊,要不先去天下第一酒,然后派人去他府上催催?”

高阳公主滴溜着眼珠子盘算了一下:“也好。谅他也不敢不来,哼!”

“那就走吧!”李恪说道,“我即刻派人去催一催秦慕白。”

兄妹俩收拾了一番行头,带一队兵丁出了王府。临出府时,李恪叫住殷扬,对他说道:“你现在去一趟秦慕白家里,催他到天下第一酒来与我们会合。”说着,李恪给殷扬扔了个“十分为难、招架不住”了的眼神。

殷扬向来聪明伶俐,对李恪的心思也一向把握得很准,心领神会的一拱手:“臣下领诺。”

“慢着!”殷扬正要走,高阳公主突然将他叫住,说道,“你告诉秦慕白,他要是今天敢当缩头乌龟不来赴会,小心我……狠狠的收拾他!”

殷扬的眼角一抽搐,忙道:“公主殿下请放心,臣下会照原话转达的。”

此刻,翼国公府里正是一派热闹景象。

刘氏和霜儿跑前跑后,招呼着丫环仆人们准备车马和出行用的物什。秦慕白正和父亲往马背上装鞍,检查弓箭和佩刀等物。府里的几名府丁,也都各自在拉弓备马整穿衣甲。

秦叔宝的身体渐渐康复后,当年的好勇争胜之心也油然而升。往年的这个季节,投身军旅的秦叔宝总会约上三朋两友,到荒山野地里射猎为乐。自从生病后,他已经好些年没有射猎过了。今天刚好秦慕白回来,他便将压在心底里许久的这个愿望,给实施了。

秦家,准备举家外出,一来野游,二来射猎。这在长安的军武贵族家庭当中,非常之常见,是为一种风尚。

“三郎,你整日练箭,都是射的一些死物。为父带你出去射猎一回,也试试你骑射的真功夫。”秦叔宝心情大畅,呵呵的笑着,轻而易举拉开了一柄二石铁弓。放开弓弦时,他哈哈的大笑道,“看到没有,为父已经距离当年鼎盛巅峰时不远了!这二石铁弓,正是为父当年征战天下时所用。到如今已经尘封数年没有见血了,今天,我就要让它再展雄风一次!”

爷俩聊得真带劲,府丁来报说有人求见,自称是吴王府的一名校尉,名叫殷扬。

秦慕白心中一堵,大致便明白是什么事情了。除了是高阳公主又来出招,还能有什么事情呢?依着高阳公主无法无天的性格,想必,若不是李恪帮忙挡着,她恐怕早就直接开过来了。

秦叔宝还不知道高阳公主已经和他儿子一起“私奔”出皇宫,到了吴王府的事情,只当是李恪知道他回来了便差人来请,当下还有点不乐意了。他说道:“三郎,难得回来一次,多陪陪你母亲和妹妹。今天全家一起出游,你可别缺席。”

“我知道的,父亲。”秦慕白心中一乐:这不和我想得一样嘛?嘿嘿!

殷扬进来了,看到秦慕白和他父亲在一起,于是先给秦叔宝见了礼。也亏得他机灵,说道:“吴王殿下,差小人来请秦将军过府一叙。”

秦慕白暗使了一个眼神,正色道:“请回复吴王殿下,就说我‘已经’陪父亲出去射猎了,你到我府上没有见到我的人。就如此回话吧。”

“秦将军放心,小人会小心回复的。”殷扬瞥了秦叔宝一眼,对秦慕白暗使了个‘有麻烦’的表情,于是便退去了。

秦慕白心想,看来高阳公主多半是发彪了,要不然李恪断然不会派人来请。来的还是殷扬,哈哈,这小子机灵,使个眼神就能会意。我才懒得管这么多,射猎多好玩啊,还全家一起出游,机会多难得啊!可比陪着那个小恶魔被活活折磨强多了!

稍过了没过久,秦家一家人准备妥当,高高兴兴的出门了。

天气晴朗阳光也不是非常猛烈,秦慕白和父亲骑着马,母亲和妹妹坐着车儿,领着一队家丁和丫环,引黄擎苍便出长安城而去。

正值夏末,山中的野兽都吃得膘肥体壮了。打得猎物回来美美的煮上一顿,全家大快朵颐,那可比在最顶级的酒楼里用餐吃那些山珍海味还要舒坦。

此刻,李恪已经和高阳公主坐在了天下第一酒的雅阁里。曲乐在弹奏,美酒也奉上了。李恪很享受,高阳公主却有些心不在蔫。

“什么嘛,不过如此而已。”高阳公主怏怏不乐的道,“这琵琶手艺也就一般,比我强不了多少;至于酒嘛,宫中更是多了去。我就想不通了,长安那些人怎么就对这地主如此推崇?”

“哈哈,十七妹,这只是你的想法而已。可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跟着秦慕白学了琵琶,自己也会这样的手艺;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能在皇宫里轻松喝到这种劲烈的美酒。”李恪笑道,“其实来这里,就是图个消闲和舒坦。你呀,心不在蔫的没心情潇洒,自然乐不起来了。”

“哼,秦慕白今天要是敢不来,我非拆了这天下第一酒不可!让武媚娘心疼,让他也跟着心疼去!”高阳公主恨恨的道。

李恪瞟了她一眼,心忖:看来这小丫头的确是对秦慕白有点意思。要不是因为在乎,又怎么会如此生气?……秦慕白呀秦慕白,你可要好自为之。今天最好是乖乖的来一趟的好。否则,这小丫头发起威来,可能连我也招架不住呀!

过了一会儿,殷扬回来了。回话说,秦慕白“早已经”和家人一起,举家出门射猎去了。

尽管殷扬将“早已经”三字说得极重,意在申明秦慕白也是出于无奈才不能来。但是,高阳公主仍是怒了!

“秦慕白,他死定了!居然敢爽本公主的约!”高阳公主顿时拍案而起就要往外冲。

“你干什么?”李恪慌忙将她拉住。

“拆了这天下第一酒!”

“别胡闹!”李恪死死将她拽住,“这天下第一酒又不是秦慕白的产业,你拿它撒什么气啊!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秦慕白就是了。”

高阳公主恨得牙痒痒,脸都有些气红了,拽着一对小粉拳张牙舞爪的吼道:“殷扬,我不管!你现在带人去把秦慕白给我逮来,我重重有赏!”

殷扬扑通一下就跪倒下来:“公主恕罪!秦将军是和秦叔宝一起出行的……秦将军倒是好说话,可是那秦叔宝……向来性格刚硬说一不二,小人根本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啊!”

“我是叫你去拿人、拿人,不是去请!”高阳公主又急又恼的叫道,“他居然敢欺骗本公主,罪在不赦!秦叔宝要是有异议,你们就强制拿人,把秦慕白给我绑来——少说废话,速去!否则你就与秦慕白同罪!”

殷扬苦着脸,求救的看向李恪。

李恪摆摆手递了个眼神:“那你就去吧,殷扬。”

殷扬心领神会:“属下领命!”

高阳公主这才稍事平息了一点怒火,被李恪生拉硬拽的坐了下来。

“别心急嘛,小妹。常言道,父命如山,秦叔宝有令下达,秦慕白哪敢不遵呢?我看他也不是有意爽你的约,也是出于无奈嘛!”李恪笑呵呵的说道,“坐会儿,听听曲子喝点小酒,说不定一会儿秦慕白就借故溜回来了呢?”

“哼!我说昨天他干嘛把我领到你府上,分明就是早有预谋,用心当真险恶!”高阳公主怒火难消,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当下就辣得剧烈咳嗽起来。

李恪惊悚的抬了抬眉毛,心道:好酒量!再多来这么几下,醉倒了,这世界也就清静了……

殷扬出了酒楼,心道:看吴王眼色,是用的一个缓兵之计。高阳公主让我去捉人,我就带一队人出城随便晃荡一圈,到天黑了再回来,就说长安城外那么大片的山川,我找死了也找不到秦慕白。估计到晚上,秦慕白也该回来了,到时候让他自己去跟高阳公主交差解释……嘿嘿,就这么办!

第79章 不虚此行

秦慕白第一次出来打猎,还真是开了个眼界。这可比21世纪的驴友出行爽太多了,看来生活在古代也未必是坏事。比方说,在21世纪你要是敢一群人没事就冲到“自然保护区”宰几头珍稀动物,那可是蹲号子甚至是玩命的事情。

在大唐不会。

就好比今天,秦慕白和父亲都兴致极高,父子俩合力射下了十几头猎物,其中就有黑麂、梅花鹿,甚至还有一头成年的云豹!

见到云豹的时候,一向大胆的秦慕白本能的感觉到了恐惧,毕竟这类猛兽,自己前世几乎没有接触过。没想到,秦叔宝见到了云豹的反应则是相当的兴奋,他带着那几名家丁,领着猎犬,不顾一切就冲了上去。开始云豹还嚣张的反扑,后来一开始就被秦叔宝一箭,精准的射中了眼睛,便仓皇逃往树上。

秦叔宝这时就像是上了战场,俨然当年那个身先士卒势无匹敌的无敌大将军又回来了。他大喝一声,叫秦慕白上前射杀云豹!

秦慕白如同醍醐灌顶,拈弓上箭连发六矢,总算将这头云豹给射死,落下树来。

这是今天最刺激也最惊险的一幕了。秦慕白深深的觉得,书到用时方恨少,这打猎也跟打仗一回事,没有经验,平常再如何纸上谈兵也是无用。这还没上阵呢,遇到区区一头猛兽就心生了恐惧。看来,自己仍是21世纪的人的心志,从小在安全又和谐的环境下长大,缺少生死血搏的兑争意识。要想完全融合现今大唐的生活,就得慢慢适合这无处不在的“丛林法则”。生活中如此,官场上是这样,到了战场则是更加明显。

“三郎,看来带你出来打猎真是无比正确的决定。”秦叔宝显然知道秦慕白心里在想什么,他淡定的拍了拍秦慕白的肩膀,“你现在已经是当将军的人了,看到猛兽和鲜血还会慌张与犹豫,这可不是好现象。这要真到哪一天有人与你性命相搏,你脑子里一瞢,肯定一身的武艺本事全给忘了。你还要多加厉练啊!再怎么辛苦和苛刻的训练,也比不上真正的生死相搏能煅炼人,这一回你肯定是深有体会了。”

“父亲说得极是……”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说道,“看来孩儿仍是太嫩,需要经历更多的厉练才行。原本以来,以我现在的弓马武艺,不管对付什么样的猛兽那也不在话下。没想到,正到了这时候,我连一头猎犬也不如。当那头豹子头次出现在我视线里时,我的心跳骤然加快呼吸也变得有些紊乱起来,脑海里也有点空白,什么武艺箭术全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心中第一个念头是——逃跑。要不是父亲和众家丁们开始对它发动攻击,孩儿恐怕真的溜了……真是丢人!”

“别妄自菲薄,这不丢人。”秦叔宝呵呵的笑道,“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是非常正常的。你已经算是不错的了,许多人头次上战场或是出来打猎遇到猛兽,甚至会吓得尿裤子甚至是当场晕倒。可别小看这几个家丁,他们多半都是当年曾经跟随为父征战沙场百战余生的老兵。别说是一头云豹,就算明知道前面是刀山火海,那也会眼睛一眨不眨的趟过去。你的武艺本事是比他们任何人都强,但是心志和经验比起他们来,可就差远了。所以,作为一名将军,武艺兵法固然是资本,心志的磨练其实也是非常之重要的。要想在血火的战场上求得生存与胜利,就要比其他人更加冷静、沉着、聪明和勇敢。一个武艺高强内心懦弱的胆小鬼,见到一个不会武艺的狂烈农夫,那也是有可能被人用锄头活活砸死的。”

“谢谢父亲,今天这一趟射猎,真是不虚此行,孩儿耳濡目染亲身经历,又深蒙父亲谆谆教诲,真是受益良多啊!”秦慕白非常感慨的说道。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秦叔宝微笑道,“军武一途与读书习文其实也是有相通之处的。多实践多厉练,才会有真知灼见。为父一直琢磨着,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再度上阵,到时一定要将你带上。让你亲眼见识到真正的军队与战争,这样你才能发生质的褪变真正成长起来。”

秦慕白遗憾的摇了摇头:“可惜了。虽然孩儿一直密切注意朝堂上的军事动向,却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如今天下呈平关河宁定,四周夷狄都没来冒犯大唐,大唐似乎并没有用兵的迹象。”

“不着急。为父这几年都等下来了,还在乎这一时么?趁这段时间恢复身体也不是坏事。”秦叔宝轻抚着须髯,脸上浮现出当年叱咤疆场才有的,那种傲气凌云的姿态,淡淡微笑道,“是大丈夫,就终有用武之时用武之地。慕白,你与为父共勉。”

“是,父亲!”

当晚,秦家上下十几人,全都露宿在了山林里。拉上帐蓬洒下驱虫的药粉,升起篝火烤上猎物,再拿出美酒和各种小吃,当真是一场野外狂欢。

秦慕白来到大唐这么久,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和放松过。这可比前世任何一场旅游和探险都有意思多了,难得的是还有亲情相伴。浓浓的亲情加上醇香的美酒,真是令人沉醉。

小妹霜儿拿着一只烤好的山鸡送到秦慕白身前,嘻嘻的笑道:“三哥,试试我烤肉的手艺。”

秦慕白的脸皮不禁抽搐了一下:该不会和厨艺一样的惊世骇俗吧?嗯,表面看来还不错,至少没有烤焦。

于是试了一口……还好,尚可忍受。不像她做的菜那么恐怖。

“三哥呀,吴王今天差人来叫你,是有什么事儿呢?”霜儿小声的问道。

“我就知道你不会没事来找三哥献殷情。”秦慕白笑道,“怎么样,他送你的茶叶你喜欢么?”

“喜欢是喜欢啦……不过,咱们家里没有吴王府那么齐全和好用的茶具,我便舍不得煮这好茶来喝了。”霜儿脸上有些泛红,小声的说道。

秦慕白不禁笑了:“小妹,你是不是在暗示……想让三哥带你去他府上坐坐?”

“没有啦……嘿嘿!”霜儿难为情的笑了,脸上更添酡红。

“这次恐怕不行。”秦慕白面带遗憾的说道。其实他心里感觉自己挺残忍的。因为现在高阳公主在李恪那里,而且说不定现在她正要找自己“寻仇”,哪里方便带妹妹一起去吴王府。

“怎么了嘛?我都快有一年多没过他了。我在想,他是不是都忘记我长什么样子了?”霜儿失望的看着秦慕白,小心的问道。

秦慕白沉默了片刻,说道:“那行,我想想办法。在我离家之前,尽量让你们见上一面。嗯,但是不能在吴王府,也不能在我们自己家里。别的地方吧!”

“好!”霜儿的脸上,总算露出欣喜的神色。

此刻,吴王府里。

高阳公主在天下第一酒喝得酩酊大醉,简直就是被抬回来了。虽然很早就接触过“秦仙御酒”这种烈酒,但她毕竟对它认识不深,再加上心中愠怒,于是一不留神喝下了整整两大杯。这要是个壮汉也差不多该醉倒了。

于是,此刻高阳公主正十分狼狈的卧床狂呕,几个侍婢手忙脚乱的在伺候。与此同时,高阳公主嘴里还大声的骂着秦慕白。什么贼军校、臭男人、言而无信的大坏蛋,甚至是登徒子、浮浪|货、负心郎都给骂出来了。

李恪在一旁听得既好笑又心惊:常言道酒后吐真言……秦慕白那小子,究竟和我这活宝妹妹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仅仅是爽了个约而已,竟让她如此的伤心又愤怒?他们两个若照此发展下去,还真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共结连理?好像不大可能。秦慕白好像并不太喜欢高阳,否则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对她如此避而远之,当初对待武媚娘,他可不是这样。也不知道是出于身份的顾忌和职责的束缚,才做表现出这样的态度,有机会,得找他问问清楚。

思虑了一阵,李恪找来殷扬,交待他天亮后就派人多去几趟秦府,看秦家的人打猎回来没有。一有消息,马上回报。顺便,要把昨天高阳公主的情况,详细告之秦慕白,让他心里很有个底并想好“应对”之策。

当天,直到傍晚秦慕白一家人才从打猎的山林里满载而归。一家人喜气洋洋其乐融融,秦府可是很长日子没有像今天这样喜庆快乐过了。附近街坊见了,还当是他们要娶媳嫁女了呢!

要进秦府时,秦慕白远远的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吴王府的一名军士,他自己曾经的手下。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那小卒也心领神会没有冒失的撞上来。秦慕白故意比父亲他们晚了一步进府,和那小卒交谈了几句,将昨天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了解了个清楚。

这时,秦慕白心中不禁有点打鼓了:万没有想到,高阳公主的反应会这么大!她不就是要出来玩么,我已经将带出去,并让她哥哥当向导陪玩了,这都不行,还非得我秦某人亲自当“三|陪”。

小恶魔昨天反应那么强烈,那的确是很受伤而且怒火攻心了,那我今天不能再避着她了,去趟吴王府,得想个办法让她消气才行。不然以她的性格,兴师动众闹到我家里来也是极有可能的。

心中筹谋思量了一阵,秦慕白暗自一笑:行,就这么摆平她!

第80章 四人相聚

当晚,秦慕白把妹妹叫道,跟她商量说,明天一清早就和她一起出去玩,去见识几个有趣的人,以及一件非常有趣的东西。霜儿自然不知道秦慕白所指的“几个人、一件东西”是什么意思,但她心中第一个直接的想法就是——终于可以见到李恪了!

与此同时,秦慕白又叫一个府丁,给李恪送去了一封自己的亲笔书信。

李恪收到信的时候,正在房间里陪着大醉了一场仍没醒过神来的高阳公主。这酒对于大唐的人来说可不是一般的烈,哪怕是一个壮汉像这样猛灌半斤进去,那也是要醉个七晕八素的。

此刻,高阳公主正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道:“这下可害苦我了,四哥你坏,我当时那么猛喝酒你怎么就不叫住我?第一口下肚我就昏了,后面全像是喝的水。结果……闹到今天还不消停,肚子里就像翻江倒海,头也疼得快要炸了。”

“呶,醒酒药来了。”李恪神秘兮兮的笑,扬着手里的一封书信,“猜猜,谁写来的信?”

“能有谁,肯定是皇嫂从宅州给你写来的信呗!”高阳公主讪讪的道,“难不成还能有人给我写信送到这里来。”

“巧得狠,这信就是专门写给你的。”李恪哈哈的笑道,“秦慕白写的。”

“什么?是家伙!”高阳公主的脾气顿时就来了,咬牙恨恨道,“他家里隔这儿就一条街,干嘛不亲自来看我,还非得写信?”

“这你就不懂了吧?哈哈!我曾听秦慕白说,这就叫做‘浪漫’。”李恪大笑。

“浪漫,什么鬼意思嘛?”高阳公主盯着那封信,颇为好奇。

“罢了,我念给你听吧。这信,名义上是写给我的,但信里多半是提的你。”李恪说道,“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一来,为他昨天爽约致歉,二来,约我们明天一起去一个奇特的地方,玩一件特别有趣的东西。具体我就不念了……咳,太肉麻了!”

“拿来我看!”高阳公主脸一红,一把扯过信看了一阵,嘿嘿的笑道,“这家伙的鬼点子真多,四哥,你猜他明天又会拿出什么新鲜的玩艺儿?”

“那谁知道呢?他的想法通常没人知道,他鼓捣出来的东西向来也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甭猜了,你好生歇息,养足精神恢复了身体明天去开心的玩一天吧!”李恪笑道。

“好嘛,嘿嘿!”高阳公主方才的怒气一扫而空,乖乖的躺了下来,咂了咂嘴:“四哥,我饿,我要喝粥!”

“来人,马上去安排。你歇着,我先走了。”李恪摇了摇头走出房间,自言自语道:这小丫头,宿醉了一场整天没吃东西,一直怒气腾腾的。收了秦慕白一封肉麻兮兮的致歉邀请信,瞬间像是换了个人……秦慕白这厮,有才啊!

房间里,高阳公主捧着那封信左右翻看了几遍,嘿嘿的笑道:“算你识相!还知道心里不安深深自责,希望你明天不要再让我失望就好。嗯……父命难违,我就原谅你这一回了。”

第二天清晨,秦慕白起了个大早,和父亲在后院练了一阵武。父子俩一身大汗,痛快淋漓。

洗漱的时候,秦慕白见父亲心情不错,于是说道:“爹,我今天和霜儿去城里玩玩。至从退役回来后已经半年了,我这当哥哥的还从来没带妹妹出去玩过,她都对我有意见了呢!”

“行,你们去吧。”秦叔宝一口就答应了下来,眼睛一转,叮嘱道,“不去吴王府就行。”

“父亲放心,我们就去市集走走。顺便去天下第一酒看看,小妹说了多次想去了。”秦慕白说道。

“那好,你们去吧,霜儿整天闷在家里,是该出去散散心了。”

早餐过后,秦慕白也没有骑马或是备车,牵着霜儿的手和她一起双双出了门。霜儿就像是一只出了笼的小鸟,欢快之情溢于言表,一路上叽叽喳喳的找秦慕白问这问那,说个不停。

大清早的,酒肆都还没有正式开业,还在洒扫。秦慕白兄妹俩刚一踏进去,原本那小二还想将二人请出去,咋一眼看清来人,慌忙拜迎,进去把掌柜凤姐也叫了来。

凤姐一见来的是秦慕白,急忙亲自忙前忙后的张罗,安排了雅阁和酒食,却报歉的说,三仙子现在都还没来店里,现在去差人请。

“不必了。”秦慕白说道,“我们就在这里等等人。稍后,你派个识路的带我们一起去妖儿家里就行了。”

“公子是要去妖儿家?”凤姐疑惑道。

“不错。”

兄妹俩坐着聊了会天吃了些点心,没多久李恪就带着高阳公主赴约而来。他们的排场自然大一些,带了殷扬和十几名军士做随从,不过都穿着很随意的便服,没有大肆声张。

高阳公主一进门,头一眼不是看向秦慕白,而是瞟到了坐在他身边的霜儿,即刻便问道:“咦,你就是武媚娘吗?”

一旁李恪马上笑道:“十七妹,你就这么想见到武媚娘吗?这一位是秦慕白的同胞妹妹,你们小时候应该见过的,只不过你可能没什么印象了。”

“哦……你是……”高阳公主转着眼珠儿琢磨回忆,突然面露喜色朝霜儿一指——“你是秦霜儿!”

霜儿急忙起了身上前见礼:“正是霜儿。见过殿下!”

“嘻嘻!我说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几年不见你怎么长得这么漂亮了呀?”高阳公主亲热又欢喜的上前拉住秦霜儿的手,说道,“霜儿姐姐你别这么分份客气嘛,我们小时候可是经常在一起玩的呢,只可惜这几年没怎么见面了。怎么,你嫁人了吗?”

“呃……这个……”霜儿尴尬的吞吐了几声,下意识的瞟了李恪一眼,顿时脸红到了脖子根儿。

高阳公主鬼灵鬼精的,眨巴着眼睛看了二人几眼,顿时拍手大笑:“噢,我知道了,你们……嘻嘻!”

“咳,小妹别原说,休得冒失!”小恪连忙拉住高阳公主往房间里走。

秦慕白一直安坐在榻上看这三人寒暄,也不做声。这时看到李恪和高阳公主一起走过来,方才起了个身对二人拱手:“见过二位殿下。”

“哼!”高阳公主脸一板、眼一瞪,还扬起了粉拳做势吓唬秦慕白。

李恪哈哈的笑:“十七妹,你足足嚷了一天一夜的要生撕活剥了秦慕白,现在他就在你眼前,上吧!我保证见死不救。”

“是吗?”秦慕白哈哈的笑,“那公主殿下你快动手吧,说说,从哪儿撕起,怎么个吞法?”

高阳公主被这两个男人一唱一合的揶揄了一场,又窘又恼,挥着个小粉拳就朝秦慕白胸口砸去:“贼军校,臭男人!我叫你爽我的约、我叫你爽我的约!”

唯有秦霜儿不明所以云里雾里,一时不知如此是好。她心想道,看来我哥和高阳公主还非常熟悉呀,原来他今天还不止约了李恪……

秦慕白任由高阳公主打了几拳撒撒气,全当是挠痒痒了。高阳公主使了一会儿小性子便也收敛了,毕竟心里的火气已经被消去了大半,不是那么恼怒。

“嘻嘻,你快说呀,今天准备带我们去哪里玩,又有什么特别有趣的东西?”没过一会儿,高阳公主就笑嘻嘻的开问了。

李恪啧啧的摇头:“这女人的心事就像是大六月的天,一会儿雨一会儿晴的,说不准哪!”

“四哥,你讨厌!”

秦慕白笑道:“别着急,咱们先准备妥当了再动身。霜儿,吴王给你的茶叶你带了吧?”

“带了,在这里嘛……”霜儿拿出一包茶叶来。李恪侧目一看,心中就悄然的悸动了一下。二人四目相对又飞快的分开,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碍有旁人也不便武器,因此显得有点尴尬。

“嘿嘿!”高阳公主掩着嘴儿,贼兮兮的笑。

“傻笑。”秦慕白轻斥一声斜瞪了她一眼,继续自己的话题,“吴王,公主,我的想法是,今天我们一起准备一点清淡解署的小吃名点,然后林园煮茶如何?”

“好啊!夏日炎炎,喝喝清茶纳纳凉,可比窝在这雅阁里喝烈酒要舒坦。”李恪说道。

“煮茶吃点心?有什么好玩的嘛!”高阳公主撇撇嘴,“还不如去射猎呢!秦慕白,你昨天不是陪你父亲打猎去了吗,一定很好玩吧?要不今天我们再去一次吧?四哥,你不是也最爱打猎吗,好不好嘛,去打猎?”

“不行!”李恪急忙摆手,把头也摇得像拨浪鼓,“你难道不知道,四哥就是因为在安州畋猎过度被弹劾的吗?不仅是丢了都督一职,还被削了食邑。现在王府长史权万纪每天都盯着我,我可不敢去出去打猎了。”

“哎呀,去嘛!!我可不喜欢煮什么茶吃什么点心,我坐不住嘛!”高阳公主扯着李恪的袖子撒起娇来。

“公主殿下,你居然对我的安排没兴趣,对我准备的神秘物什没信心?”秦慕白说道。

“神秘物什,是什么?”高阳公主被勾起兴趣,眨巴着眼睛问道。

“稍后,不就知道了?”秦慕白神秘的笑道,“来吧,保证不让你失望。”

“是嘛?……那,好吧!”

第81章 田园野游

不久以后,秦慕白等一行四人离开了天下第一酒,往长安城东南方向而去。李恪历来就是天下第一酒的常客,这里的人已是见怪不怪了。再加上四人都是做的平服打扮,李恪选用的车辆也是普通的用车,因此并不显眼招摇。乍一眼看来,便像是富家子弟带着家奴仆人出来游玩了。

长安城有够巨大,李恪出来的时候准备了两辆马车。现在他与秦慕白坐一辆,高阳公主则是与秦霜儿同车而行。大唐注重礼仪尊卑,这要是在正式的场合是不方便随便同车的,但现在是友人私下出游,也就无所谓了。

马车上,李恪笑道:“还是你有办法,一下就将高阳给治住了。昨天你是没看到那情景,那简直像是山崩海啸了一般。当时你若是出现,定被她活活撕成碎片。”

秦慕白也笑道:“其实高阳公主殿下的脾气并不见得有多坏,典型的小孩子脾气,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了的。当她在气头上的时候千万别跟她较真,否则她肯定越闹越来劲;稍等得片刻她自己就会消停,稍事哄一哄自然就没事了。”

“哟喝,想不到你把她的脾气摸得蛮清楚的了嘛?说得不错,高阳从小就是这样的脾气。就如同这夏日的暴风雨,来得猛烈去得也快。只要避过了她的锋芒那就没事了。”李恪笑道,“不过她的脾气虽然有点坏,但是从不记仇,闹完也就完了从不往心里去,这是她的优点。比方说,昨天她都被你气成那样了,今天还不是若无其事?”

“我要是不清楚这一点,今天还敢来么?”秦慕白笑道,“其实高阳公主殿下,还是一个挺乐观也挺豁达的人。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心里从来不装什么事情。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像个耿直的大男人脾气,不记仇也没坏心眼。现在我总算明白皇帝陛下为什么如此偏爱她了。”

“可不是。”李恪啧啧的叹道,“父皇有那么多女儿,除了几个尊贵的嫡女向来最为重视和喜爱,其实他最喜欢的还是高阳。不仅仅是因为高阳特别的聪明最懂他的心意,最大的原因恐怕还因为她的脾气性子,与我父皇十分相投。或者是,与我父皇年当年作为一名将军时的脾气比较相似。现在他老人家当了十几年皇帝了,性格转变了许多。或许他看到高阳就想到了自己当年年轻的时候,因此与她最为投缘吧!”

“有可能。”秦慕白点头。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高阳偏爱和你搅和在一起了。”李恪饶有深意的说道,笑得古怪。

秦慕白故意视而不见,岔开话题说道:“妖儿虽然是一介伎子,还是个盲女,但我一向很敬重也很喜欢她。我听说她在天下第一酒走红以后,仍然保持着以前俭朴又勤劳的生活习惯。她赚了大把赏钱,却不买田不置地,也不学别的姑娘家添置许多漂亮的首饰,而是在曲江坊买了一栋老宅,收养了数名孤女,和她们相依为命。”

“这个我也听说了。妖儿,的确是个不错的女子。虽然眼睛瞎了,可是心底很善良,待人接物也非常的真诚又谦虚,实在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女子。”李恪摇了摇头,叹息道:“可惜啊,是个瞎子!”

“她要不是瞎子,你倒有想法了?”

“没有!对于这样的人,我李恪向来只有敬重,绝没半点亵渎玷污的想法。”李恪忙道,“有几次来天下第一酒玩乐的人,仗着权势趁着酒性,还想欺负她,可都是我帮着解了围。在我眼里,她就是一个最值得保护和珍惜的妹子。”

“理解。就好比我对待霜儿。”秦慕白微自一笑,“你们有多久没见面了?”

“呃……不想谈及该话题。”李恪尴尬的一笑,“是我愧对她在先,不说也罢。以后,随缘吧!其实我倒是不希望她这样一直对我一往情深,死守着不嫁人。如果有其他的好人家……”

“不说了。”秦慕白摆摆手,“感情上的事情只有自己清楚。你的想法,霜儿的想法,你们自己去交流,别把我当成传话的。”

“哎……走一步看一步吧!我现在是自身难保,先摆脱目前的困境了再说。”李恪摇摇头,突然转过来死盯着秦慕白,“那你和高阳又算是怎么回事?现在满长安的人可是都知道你与武媚娘有了婚约……”

“这跟武媚娘没关系。”秦慕白淡然的说道,“我与高阳公主殿下么……她是主,我是臣;她礼贤下士放下架子要我陪她玩,那我就陪着,顺便提供一些保护。百骑本来也就是服务于皇族的,这没什么。所以,我们之间不过是主臣、玩伴,顶多是朋友的关系。在我眼里,她只是个没成年的小女孩子,跟男女之情扯不上半点关系。”

“你真没半点别的想法,仅此而已?”

“当然。”

半个多时辰后,曲江坊到了。

现在的长安城曲江坊,还只是一片类似郊区的地方,不算繁华,在长安城一带有点像‘贫民窟’的代名词。在21世纪时,秦慕白曾到过西安(也就是现在的长安),还饶有兴味的游览了位于曲江的大慈恩寺,对这里的大雁塔印象非常之深刻。相传,唐代的仕子们登科高中之后,都要到大雁塔来题写诗句,称为“雁塔题名”,成为登科入仕意气风发的象征。还有曲江池、大唐芙蓉园,这些都是极具代表性的大唐皇家林园游览地。

只是可惜,现在这里还只是一片荒郊,既没有慈恩寺也没有芙蓉园,那些东西在历史上,都出现在几十、甚至百余年后了。

“坐在车里热死了,跑这么远来干什么嘛,看看这一带全是荒林野草的,有什么可玩?”高阳公主刚跳下车来,就怏怏不乐的抱怨道。

“碧水青潭绿树人家,多有田园诗意啊!”秦慕白呵呵的笑道,“这岂非比窝在酒肉薰鼻的地方有意思多了?”

“一点意思也没嘛……”高阳公主撇着嘴哼哼唧唧。

秦慕白找向导问了话,向导告诉他说,走过前面一条林荫小道,就到妖儿家里了,一栋比较大的农家庄院,很醒目。

“走吧,去感受一下在宫殿酒楼里体会不到的风味。”秦慕白呵呵的笑,和李恪等人一起步行朝前而去。

太阳渐渐升了起来,气温开始上升了。可是这一带有树有林还有河流,因此凉风习习颇为舒适。高阳公主也渐渐体会到了这里的妙处,板起的脸色也舒缓开来,拉着秦霜儿一起在路边折野花捧河水洗脸玩,也算自得其乐。

“这丫头,果然还是个孩子……”李恪不禁摇头笑道,“一个人玩还不够,还非得扯着霜儿一起。”

“是啊。她就是耐不住寂寞必须要有人陪,好动贪玩,典型的孩子性格。”秦慕白笑道。

没多久众人就走到了一栋庄院前。正如向导所说,还真是一户典型的农人庄院,宽大的禾场围着篱笆,里面盖着一长条大瓦房。院子里养着鸡、羊、狗,见到有生人到来一片叫声响起,两条大狗一黑一黄,还冲到了众人面前来狂吠。

“哎呀!我怕!这东西要咬人了!”高阳公主吓得倒跳几步藏到了秦慕白身后,扯着他的衣袖露出半边脸来,紧张的看着那两条大狗。

其他三人哈哈的大笑,李恪摇头笑道:“高阳,你怎么不躲到我身后来呢?”

“啊?……”高阳公主一怔,脸色有些发红。急忙松开了秦慕白的衣袖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又没仔细思索,就这样一下……躲回来了嘛!”

秦慕白对着李恪挑了一下眉毛:“男人有了安全感,就是经常遇到这种事情的。”

“三哥你真不害臊!”霜儿咯咯的笑道,“这狗叫了半天怎么还不见主人出来呢?难道妖儿不在家吗?”

正在这时,一间瓦房里的门打开,里面跑出二三个六七岁大小的小女孩儿,急忙向这边跑来,还一边哟喝着赶走了两条大狗。

“请问你们四位……找谁呀?”其中一名小姑娘胆子大些,看似应该是她们当中的‘大姐’,有点紧张和害怕的对他们问道。

秦慕白蹲下身子,微笑的柔声道:“小妹妹,你们妖儿姐姐在家吗?我们都是她的好朋友,特意来看她的。”

“咦……这家伙的声音怎么可以甜得这么腻!”高阳公主夸张的耸抬着肩膀双手抱住双臂,“害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李恪和霜儿都笑了起来。那小姑娘听了秦慕白的话却仿佛很受用,脸上马上绽出了笑容:“原来你们是妖儿姐姐的朋友呀,那快请进来吧!姐姐刚才带着几个小姐妹,到后院教她们读书去了!”

“教人读书?”高阳公主愕然的眨巴了几下眼睛,“妖儿不是盲女吗,怎么教人读书呀?”

“你胡说,妖儿姐姐不是盲女!”那小姑娘顿时就怒了,指着高阳公主忿忿的叫道。

“你!……”高阳公主条件反射似的来了脾气,但瞬间她又放松了下来,嘻嘻的笑道,“好,她不是盲女,是我说错了好吧?小妹妹你别生气,快到我们去见妖儿姐姐吧!”

“哦,那你们来吧!”一群小女孩儿撒欢朝院内跑去。

“我也很好奇。一个盲女,如何教人读书写字呢?”李恪摇着头,微然一笑,“走吧慕白,让我们见识一下你收的这个神奇的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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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20点准时发布。近几天比较忙碌,更新不是那么准时了,请大家见谅!]

第82章 神奇的妖儿

四人进到院中,绕过大瓦房走向后院,不久就听到一个清脆婉转的声音在念道:“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子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

李恪微然一笑:“呵,真还是在教书,学的《论语??里仁》。”

马上听到一群孩子童稚的声音整齐的跟着念道:“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念完这两句,又听到一个小女孩子问道:“妖儿姐姐,‘朝闻道夕死可以’是什么意思呀?”

便听到妖儿用她清脆婉转的声音,轻柔的说道:“意思是,早上明白道理,哪怕晚上死去也是值得的。这是孔子在教导我们,不要懒惰和懈怠,每时每刻都要努力的学习,增长自己的见识,领悟人生的道理。”

秦慕白等四人远远的停住了脚,大家都整齐的微然一笑:“教得还有点意思。”

“妖儿姐姐,那什么叫‘君子怀仁、小人怀土’呢?”

“我昨天不是告诉过你吗,怎么又忘了呢?来我再跟你说一次,你可要自己用笔好好记下哦!”

“还有还有,什么叫‘耻恶衣恶食者’?”

……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妖儿还真是不错呢!可见她是从小饱读诗书。”李恪点头赞道。

“还精通琴棋书画。”秦慕白说道,“她这上课正忙呢,要不咱们等一会儿,可别耽误了人家的正事。”

“也好。”其他三人异口同声的道,就连一向架子脾气最大的高阳公主,也没意见。

大家,都不忍心打断妖儿给这一群可怜的小孤女上课。四个人,都从眼前这一幕中感觉到了一种温馨又感动的味道,心中最为柔软的那一处地方,被触动了。

过了许久,妖儿教完了一篇《论语》,又开始教书法了。

让四人大开眼界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妖儿抓起一把细红沙,在一片白玉石板上写起了字——丝丝屡屡的沙粒从她的手缝的边缘滑落,如同长了眼睛一样拼成一个个的字。非但是一笔一画完全正确,而且字体还相当的漂亮。

妖儿写完了字,扔掉沙子自己先用纤纤细手在沙字上摸了一遍,方才放心的微然一笑,对那些小女孩子说道:“这个字,念——爱。”

“爱!”一群小女孩子大声的跟着念。

“妖儿姐姐,就是你常说的——你爱我们,我们也爱你的,那个爱字吗?这么难写呀?”

“是呀,就是这个‘爱’。爱是最伟大也最神奇的东西,她永远无形让人不可捉摸,却又无处不在。世间万物皆有爱,不光是人,哪怕是牺畜和走兽,也都是有爱的。比如母牛舐犊,燕子反哺,还有大燕结伴南飞,鸳鸯成双戏水。不管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都是弥足珍贵的,都要非常的的珍惜。”妖儿温柔婉转的说道,“而且这些所有的爱,都首先需要我们自己有爱心,才能拥有。就好比,妖儿姐姐爱你们,你们也才会爱我,对吗?”

“是的!我们都爱妖儿姐姐!!”一群小女孩子争先恐后的挤到了妖儿身边,将她团团围住。妖儿则是咯咯的笑:“你看看你们,把我好不容易写的沙定都踩了去。乖啦,都坐下,好好写字!妖儿姐姐的眼睛看不见,你们要自己监督要自觉哦!”

一群小女孩子都听话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妖儿再度抓起沙子写了一个更大的爱字在白玉石板上。

秦慕白等四人一直静静的观看,都不忍心发出什么声音打扰到她们。

正在这时,妖儿却朝他们走了过来。她既没有用盲杖点路也没有叫人扶,而是面带微笑如同一个正常人一样,平稳的走了过来。

霜儿见状第一个反应过来,急忙走上前要去扶。妖儿就像一个明眼人一样,微然一笑:“这位姑娘不用扶我。我这是在自己家里,每一个地方都牢牢记在心中,却未必比你们容易绊倒。”

“咦,真的吗?”秦霜儿诧异的看着她,“你好神哦,我都还没有出声,你就知道我是姑娘?”

“当然。我的眼睛虽是瞎了,可是嗅觉和听觉却是极为灵敏。刚刚在数步之外我就感觉一股淡淡清香扑鼻而来,走得还很急,那便是一位姑娘家来扶我我了。”妖儿微笑道。

“哇……这个妖儿好神奇哦,心如明镜一般!”高阳公主惊叹道。

“那还用说?”秦慕白微笑。

“是恩师吗?恩师?!”妖儿听到秦慕白的声音,顿时就激动起来,慌忙上前几步就地就跪,“妖儿拜见恩师!”

“快起来,别一口一个恩师的叫,我这太惭愧了。”秦慕白急忙将她扶起。

李恪啧啧的叹道:“多好的姑娘啊。慕白,我是真嫉妒你收了这个好的一个徒儿!”

“不,我们不是师徒。是知音和朋友。”秦慕白笑道。

“是吴王殿下么?”妖儿连忙又给李恪施了礼,“殿下驾临有失远迎,万请恕罪!……还有一位,不知道如何称呼?”

“我嘛……你叫我玲儿吧!”高阳公主笑嘻嘻的道,“妖儿姐姐,我太崇拜你了!久闻你的大名,我昨天就想听你弹琵琶呢,可惜你当时不在。有幸今天看到你教她们读书,尤其是写字,可比我这个长了眼睛的人还强多了嘛!——呀呀呀,我不是故意的,我的意思是说……这个!这个怎么说嘛!”

高阳公主一时急了,跺着脚红了脸,求救似的看向秦慕白。

“呵呵,没有关系的。妖儿也长了眼睛,只是看不见任何东西,这个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妖儿咯咯的笑道,“玲儿姑娘,我听你声音还很年轻,但我可不敢随便叫你妹子哦!我从你的说话语调中感觉出来了,你和吴王殿下一样带着一股浑然天成尊高无比的贵气……你一定,非富即贵!”

“呀,妖儿姐姐你真是太厉害了呀!!”高阳公主捂着嘴儿惊诧的看着妖儿大声惊叹,“你怎么可以……比那些看到我的人更能猜出我的身份呀?”

“我没猜出来呢,呵呵!”妖儿笑道,“只是在天下第一酒每天接触的人多了,其中也不乏高贵显贵和皇族王公,自然就有些经验了。不过玲儿既然这么说……那你肯定不是皇族公主郡主,就是王公贵戚的掌上明珠了?”

“嘿嘿,那看来我想瞒都会瞒不住了呢!”高阳公主嘻嘻的笑道,“别管那么多啦,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今天都是来找你玩和你交朋友的。你这里太有意思了,浓郁的田园味道,还有更加浓郁的人情味道。我好喜欢这里呢!”

“哎呀,光顾着说,我都忘了待客之道了!”妖儿急忙道,“四位屈尊前来,寒舍也没什么可招待的,就连个干净的坐的地方也没有……四位若不嫌弃,就请到后院花溪边小坐,待妖儿奉茶献曲如何?”

“甚好。”李恪笑道,“玲儿,霜儿,你们都别闲着,给妖儿帮忙。”

“好嘞!”高阳公主拍着手哈哈的笑,“霜儿姐姐,我们一起帮妖儿姐姐准备茶点吧?别小看我哦,要说煮茶的功夫,我四哥还不如我呢!”

“原来玲儿是吴王殿下的妹妹,这……”

“哎呀,说漏嘴了!”高阳公主急忙伸手捂嘴,紧张兮兮。

“公主殿下,那这位霜儿姐姐又是……”妖儿问道。

“别管这么多了快走啦,边走边说啦,嘻嘻!”高阳公主左右手各扯着一人,兴高采烈的就往前走去。

“公主殿下,那边是茅厕,茶具点心都在正宅那边……”

“哈哈——”响起一片哄笑,高阳公主尴尬的嘿嘿直笑:“那就往那边走啦!”

秦慕白和李恪一起摇头笑道:“还真是个孩子!”

“高阳还是有许多讨人喜欢的地方的。”李恪说道,“比如,她从不欺负弱小,还很有同情心。你看她刚才就没有凶那个小女孩子,还逆来顺受的去哄人家。还有对盲女妖儿,她非但没有半分嫌弃相反还非常的喜欢她,想主动亲近她。”

“哪里,她分明有欺负弱小的坏习惯。”秦慕白讪讪的道,“比如在皇宫里,她这个公主殿下就经常拿我这个可怜的小军校开涮。”

李恪鄙视的瞟了秦慕白一眼,说道:“你生就一副招惹女人的模样,怨谁?高阳主动去欺负你挑衅你为难你,那也不过是被你吸引了,从而不自觉的要向你靠近,只不过用的方式与众不同罢了。要不然,皇宫里那么多军校将士,她怎么不去欺负其他人?”

“……”秦慕白无语了。

真是命犯桃花。

没多久,庄院后院的花溪边,一场Party就开始了。秦慕白感觉,这可比那天在魏王府参加什么曲水流觞有意思多了。

四人随意的结席榻而坐,中央摆了一块案桌上面摆放了一些妖儿准备的民间小点,还有一些秦慕白从天下第一酒打包带来的美食和好酒。妖儿从旁伴坐,面带微笑弹着一曲轻柔婉转的琵琶曲。一群小姑娘们也被叫了来围成一个大圈儿坐在周围,一点也不吵闹,安安静静的听着曲子吃着点心。

“这曲音,真是宛如天籁一般。”高阳公主托着腮一脸羡慕和崇拜的看着妖儿,说道,“我这辈子,还从来没听过么好的曲子呢!”

一曲终了,妖儿笑道:“小女子献丑了。按理说恩师在丑,是轮不到小女子班门弄斧的。”

秦慕白笑了笑说道:“妖儿,你早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不用过谦。对了,我上次叫人托送给你的那台钢琴,你放在哪儿了?”

第83章 命运

钢琴被抬出来了,若大的一个红木箱子装着,众人还见不到它的庐山真面目,但无疑已是好奇心大起。别的不说,光是这一个箱子就已是非常的漂亮和吸引人了,四面壁上都画了美仑美奂的花鸟图案,顶上则是一个如同银花火树的宝塔造型,光彩夺目宛如瑰珍。

“哇,这是什么东西啊,好漂亮!”方才这大盒子还是用布严严实实的罩着,刚刚将布幔扯下来,高阳公主都大声惊叹道,“姓秦的,这就是你跟我说的‘神秘的物什’吗。”

“这里有两个人姓秦。”李恪笑道。

“我自然是指的那家伙嘛!”高阳公主冲着秦慕白呶嘴。

众人都含笑不语。往往,对待越亲密越特殊的人越不愿意直呼姓名。看来秦慕白在高阳公主心目中的地位,已是不一般了。

秦慕白抚了抚掌笑道:“不得不承认,大唐将作匠的工匠,真是神乎其技令人叹为观止。光是这一个盒子,已是够让人惊叹的了。不愧是云集了天下最好工匠的将作监哪!”

“别卖关子了,快拿出来大家看看。”李恪催道。

“我记得将作监的涂署令事后跟我说过,他给这个盒子安装了一个精巧的小机关,因此不用每次都费大力气将里面的宝贝搬进搬出的。机关嘛,就在这银花火树的底部,看这里——”说罢,秦慕白伸手按下了一块木钮。

顿时,旁边的块木块缓缓的放倒了下来,紧接着,里面一台钢琴如同坐着滑轮车,缓缓的滑出,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一时间,房间里居然鸦雀无声,所以人都惊叹得说不出话来。

李恪等人自然是惊异于从未见过的这台钢琴,而秦慕白则是被这精妙无比、只在小说电影中出现的机关震撼到了!

真是鬼斧神工一般的技艺啊!中国的古人老祖宗怎么会这么聪明的,在没有电力没有机械化液压机的情况下,是怎么做出这些神奇的东西的?

“一定很漂亮吧?”妖儿最先说话了,“霜儿姑娘,你可以形容一下给我听听吗?”

“这……我这,不知道怎么形容。我从来没过这东西,也不知道它是干什么用的。”秦霜儿迷茫又惊叹的说道,“太精致、太漂亮、太匪夷所思了!这台东西能干什么用呢?”

妖儿说道:“记得那个涂署令来送东西时说,这是恩师请他特意打制的一台神秘‘乐器’,古往今来天上地上绝无仅有。我记得涂署令曾说,为了打制这么一台钢琴,他在将作监左校署,召集了全天下最优秀的十几名金器师、乐器师、木匠等等,花费了比修建一座宫殿、制作一百件最上等的明光甲还要劳心费力的功夫,才制成了这台乐器,而且还只是勉强达到了恩师的要求和标准。嗯,就是这台……钢琴!”

“它是乐器?”等妖儿说完,众人惊愕的整齐的看向秦慕白。

“不错。”秦慕白微自一笑,“稍后,你们将听到有史以来,最为新鲜也最为震撼的音乐!”

“那还等什么,快开始吧!”李恪嚷道,“来来来,我们都坐定下来,安安静静全神贯神的竖起耳朵,听我大唐巅峰的音乐大宗师秦慕白秦大师,给我们演奏——这最为新鲜也最为震撼的曲子!”

“好!”众人都坐定下来,屏气凝神看着秦慕白。

秦慕白不急不忙的在钢琴前坐下来,伸出十指,缓缓抚摸钢琴的键盘。

虽说,这台钢琴远不如21世纪的产品那样精致和到位,音质也不是特别的好,但秦慕白也已经很满意了。正如妖儿所说的那样,要制作出这样一台钢琴,已经是让大唐全天下最好的一批工匠,耗尽了心血。能达到现在这样的水准,已是奇迹一般。

“叮叮——咚!——嗡!”秦慕白的双手十指,突然按下几个音键。

在场所有人正全神贯注的听着呢,这时禁不住整齐的惊得一弹。

“好清脆的声音啊!”

“有点像宫中的编钟敲打出来的声音,但是更加响亮和明快!”

“真是件神奇的东西啊,声音好生古怪!像是敲打的金器,难怪叫‘钢琴’!”

……

秦慕白等他们议论了一阵,微笑道:“两位殿下,霜儿,妖儿,还有你们这些小姑娘们,弹钢琴需要全身心的投入,因此需要安静一点的环境。稍后在我演奏的过程中,不管你们如何激动,也不要大呼小叫的吵到我哦,否则弹出来的曲子就难听了。”

“行。”众人一起应声,瞬间鸦片战争。

秦慕白深呼吸,调整心情,寻找着前世弹钢琴时的那种感觉,那种灵感。闭上眼睛,他的双手优雅的缓缓的放到了键盘上。

高阳公主瞪大了眼睛一直死盯着秦慕白,这时实在忍不住“噗哧”的笑出声来。

秦慕白方才找到一丝感觉,这时愠恼的停下手转过头来,怒瞪了高阳公主一眼。

“报歉报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看到你的手那个样子,比女孩子的手还要温柔和优雅,我忍不住笑了一下嘛!”高阳公主掩着嘴,小声的说道。

“你过来,让我摁着你,捂着你的嘴。”李恪不由分说的将高阳公主扯到身边,对秦慕白道,“慕白,你可以专心弹你的钢琴了。”

“多谢殿下,你真是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秦慕白轻松的笑了笑,开始专心弹钢琴了。

曲名,《命运》——贝多芬!

不管是古今还是中外,不论语言与种族,人类共同的语言有两种——性,与音乐!

当大唐的人听到了钢琴弹奏的著名的贝多芬交响曲——《命运》,其震撼程度无法形容!

其实,这首曲子的最初几个音符被秦慕白刚劲有力的弹琴出来的时候,所有人的灵魂都为之一颤!

《命运》这首曲子,从一开始就是高|潮。对于从来没听过这曲子的人来说,是对耳目乃至心灵的一场洗礼。那几个激情又灵动的音符,就如同迅猛的锤子敲中了脆弱的玻璃那样,让所有人为之惊颤和悸动。它就像是叩响了命运之门,在一瞬间将人的灵魂启蒙,将生命之火点燃!

……

秦慕白演奏的时候,也是前所未有的投入。仿佛,他就回到了前世,回到了自己家中那间最熟悉的、从小练钢琴的琴房里,旁边站着自己的母亲,面带微笑和自豪的欣赏着儿子弹奏钢琴。

一瞬间,秦慕白不知道自己是活在前世还是今生,仿佛灵魂在这一刻飞快的穿梭,穿梭在两世截然不同的命运之河中,一次次沉沦,又一次次的博流击浪跃出水面。

酣畅淋漓!

他十指如飞,身体不自觉的很有韵律的抖动,仿佛那些音符已经与他融为一体,是从他的体内源源不断的奔涌出来……

一曲终了!

秦慕白深深的呼吸,双手有些禁不住发抖。

也不知道是这副身体从来没有弹过钢琴手指有些不适应,还是自己太过于忘情和投入。这一刻,他竟有点神思恍惚。直到转头看到身边那一群呆若木鸡的人,才恍然明白——我这是在大唐,弹奏中华仡今为止的唯一一台钢琴!

“你们怎么了?”秦慕白眨了眨眼睛,问李恪等人。

“呃……”李恪少有的失态了片刻,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脸颊干咽了一口唾沫,“没事。只是……太惊奇了。”

“哇——哇哇!”高阳公主已经跳了起来,几乎是腾空而起朝秦慕白扑去——“姓秦的家伙,我宁愿不做这个公主了,也要天天听你弹钢琴!这是天底下最好听的音乐!”

“恩师……果然是神明一般的存在,非凡人所能及!”妖儿长声惊叹。

“三哥,你太神奇了!——你真的是我三哥吗?”其实最惊讶的,仍是秦霜儿。她和秦慕白从小一起长大,对他是最熟悉的。可是方才短短的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她分明感觉眼前的这个“三哥”,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人。光是钢琴和曲子就已经够让她吃惊了,可是刚才他弹钢琴时流露出的那种神态和表情,俨然就是另外一个人!

“哇,好好听哦!”一群小姑娘们也惊诧的七嘴八舌嚷了起来。

现场顿时变得热闹非凡,一发不可收拾。

……

许久以后。

钢琴被收起了盒子里,然后照例被罩上了布幔。

“物以稀为贵,这台乐器堪称天下瑰宝。妖儿姑娘,放在你这里会不会不安全?”李恪说道,“我的意思是,既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宝贝,难免会有歹人生非心,到时我怕会给你惹来麻烦。”

“吴王殿下担忧得有道理。”妖儿忙道,“妖儿势单力孤,如果有歹人来夺定然是无力护宝。妖儿一命本不足惜,就怕连累了这些苦命的小女娃儿,更怕遗失了恩师的钢琴!不如,殿下就请将这钢琴搬到贵王府,好生保存的好。”

“慕白,你的意思呢?”李恪看向秦慕白。

“我不同意!”不等秦慕白说话,高阳公主首先抢白说道,“本来这钢琴就是姓秦的家伙送给妖儿姑娘的,干嘛要搬到四哥府上去嘛?再说了,只是一台乐器而已,又不是真金白银的怕什么嘛?就算可能会有人想要来夺,我们这里可是有全天下最会保护人的百骑使呢,他让这里变安全还不容易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秦慕白问道。

“意思很简单嘛!”妖儿笑嘻嘻的说道,“我去跟父皇说,找他要一队百骑来专门保护我!然后,我就让这队百骑来保护霜儿的庄院。当然了,以后我也会经常到这里来玩,甚至是在这里小住的——我太喜欢这里了!还有,我要花钱,把这里修成一座漂亮的大庄院!”

“别!”秦慕白一摆手,“找皇帝要百骑,那是你的权力和自由我无权干涉。但是你要修什么庄院,就别闹了。妖儿就是妖儿,她住在这样的地方舒适又习惯。你要知道,她不是你。突然更换一下环境她肯定不适应的。而且,这又是拉人马又是修庄子的,会扰了这里的清静坏了这里的味道。这样一来,这里和你住的后宫又还有什么区别?”

“扰了清静、坏了味道?你什么意思,会不会说话的,我分明是一番好意!”高阳公主生气的嚷道。

“停——别吵、别吵!我一听到吵架就头疼!”李恪急忙冲出来挡在二人中间,笑道,“这样吧,我来当个和事佬,咱们取个中庸之策——就不用惊动皇帝再劳动百骑了。我府上不是养着几百闲兵么?我调一队人过来听凭妖儿使唤就是了——嗯,就把他们当家奴一般的使唤。”

“这如何使得?”妖儿慌忙道,“他们可是殿下的人呀,不是要保护殿下为殿下服务的么,怎么能差谴到民女这个草庐里来?”

“无妨。他们本来就是供我差谴的,这是我派给的任务,他们必须完成。”李恪笑道,“而且妖儿你放心,我派来的人你是绝对可以信任。不是别人,正是和秦慕白关系最要好的殷扬。此人办事老练心思聪明,一定会很有分寸不会干扰到你们正常的生活的。妖儿你觉得怎么样?”

妖儿思虑了片刻,面露难色不好决断,只好对秦慕白说道:“妖儿全听恩师的。”

秦慕白想了一想,说道:“其实我是很不乐意打扰到这里的清静,影响到妖儿原本平静的生活的。不过殿下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多谢殿下厚恩吧!”

“如此最好!”李恪哈哈的大笑,“从此以后除了天下第一酒,我又多个好去处了!”

高阳公主拍着巴掌咯咯的笑:“我也来,我也要来!我天天来!姓秦的家伙,以后每天傍晚我们不在御水桥边练琵琶了,等你办完了事情我们就骑你的快马出宫到这里来,你教我弹钢琴嘛!”

“我也要来……”秦霜儿偷瞟了李恪一眼脸蛋儿发红,轻声的说道,“我来给妖儿姐姐帮忙照顾这些小姑娘们,还有,我也想学钢琴!——三哥,你就听公主殿下的,有空就常到这里来好不好嘛?”

秦慕白眨巴着眼睛看着这一群死死盯着自己的人,无奈的叹息一声:“众命难违,看来我根本就没得选择嘛!”

第84章 稀客临门

傍晚时分,四人离开了庄院,各自回家。临行时,一群小丫头和妖儿远远相送,高阳公主左右各牵着一个,笑嘻嘻的道:“我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开心过呢!妖儿姐姐,你家里太好玩了,无拘无束的真自由。我以后会常常来玩哦!”

“公主殿下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民女欢迎之至。”妖儿微笑道。

“别一口一个公主的嘛,和你们在一起,我就不想记起我是什么公主。”高阳公主说道,“在皇宫里生活得可真累,大家都板着个脸如履薄冰似的,生怕犯错。就算我是个公主,也得守着无数的规则,烦死了!到了你这里,我就感觉像是鸟儿飞出了牢笼一般,好轻松好自由啊!太开心了!”

“呵呵!”大家都笑了起来。

其实除了心直口快的妖儿,秦慕白等人也都是这样的感觉。在妖儿的这个大家庭里,时刻充满了爱心与温馨,善良和妖儿和一群天真纯洁的小姑娘们,就像是俏立在这混浊尘世间的一朵清荷,出污泥而不染,让人心旷神怡。呆在这样的地方,就如同夏日里吹到了凉爽的清风,寒风中找到了取暖的火炉,心灵就像是飘到了安宁又静谧的天堂,懒洋洋的徜徉,没有争斗没有烦恼,忘却了忧郁与束缚,就如同一片晴空的白云。

对于秦慕白和李恪这两个无法与政治博奕与各种争斗撇清干系的人来说,妖儿的家就如同一个心灵的驿站。如果说男人是博击风流的船,这里便像是一个避风避雨的港湾。

而对于高阳公主来说,这里就是天底下最让轻感觉到轻松和舒服的地方,没有宫廷规则的束缚,没有那些所谓的皇家尊严与公主派头。这些东西有时候让让她觉得很拉风很受用,但更多的时候其实就是一种束缚。

对于心思细腻感情深沉的秦霜儿来说,这里让她见识到了人性之美,将她埋藏于心底的女性的温柔之美与母性的无私博爱都发掘了出来。她无法说出一个所以然为什么这么短的时间就完全爱上了这里,喜欢上了妖儿和这群小姑娘,只在心中隐隐的感觉……在这里,也许能经常见到李恪。

“我有个提议。”李恪突然说道,“以后,这里就叫‘尘离居’。意思是,凡是到了这里的人,都忘记痛苦与烦恼,摆脱世间的尘埃,都能够轻松和快乐。不管是谁到了这里,没有尊卑没有贵贱,大家都是最好的朋友。”

“殿下,你今天的决定真是一个比一个英明,我举双手表示赞成。”秦慕白笑道。

“好呀!”高阳公主和秦霜儿都欢喜的笑道。

妖儿淡淡的微笑道:“尘离居,真是一个不错的名字……只是寒舍偏僻又简陋,但只要你们不嫌弃,随时欢迎来玩。”

“我们一定会常来的!”

……

乘坐马车到了街口,四人分成了两拨各自回家,相互约定,明天早上再一起去离尘居玩。

秦慕白兄妹没走多远,高阳公主在马车里撩起车窗朝后张望,嘻嘻的笑道:“嘿嘿,原来秦府就在那边,离四哥的王府很近嘛!好嘛,知道那家伙住哪里了!”

回到家中,正逢晚饭时分。秦叔宝看到他们兄妹二人满副轻松的回来,不觉笑道:“看来你们今天玩得蛮开心嘛,说说,都去了哪里?”

秦霜儿向来最讨秦叔宝喜欢,嘴儿又甜,她便叽叽喳喳的向秦叔宝说了今天的行程,只是隐瞒了和李恪兄妹一起相约出去这一层,也听了秦慕白的嘱托没有提起钢琴的事情,免得父亲怀疑追问。

当说到妖儿领养一群孤女时,秦叔宝的筷子一停,微拧了一下眉头说道:“此乃义举,令人钦佩。想不到这个柔弱的小盲女妖儿,如此的善良又能干。霜儿,你平常闲在家里也没有事情,有空就多去那里走走。毕竟她既要忙于营生又眼睛不方便,你看能否帮她多做一点什么。这可是积德的好事情啊,为父大力支持你!”

“女儿谨遵号令,父亲大人!”秦霜儿像个将军一样俏皮的双手抱拳而拜,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秦慕白心中暗笑:这丫头,终于找到事做了。而且,以后她还能与李恪名正言顺的见面了……

“慕白,为父一向不太喜欢你玩弄那些奇技淫巧的东西。不过这次看来,你做对了一件事情——收了妖儿这么一个好姑娘当徒儿教她弹琵琶。”秦叔宝心情舒畅的笑道,“你不仅仅是救了一个即将沦落风尘的好女子,还帮助了许多其他的孤女。向来皆是杀人容易救人难哪,不错,不错!”

“父亲过誉了。”秦慕白微笑,心里也感觉非常之舒服。当时不过是无心之举随手收下了妖儿当个名义上的徒儿,自己都没认真教过她什么。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反而是积下了一片功德。

饭后,一家人颇有闲情逸致的到后院散步,又听秦慕白弹了一会儿琵琶,便已快到入夜时分,该是秦慕白和父亲练武的时间到了。

正在这时,秦府有人登门求见。来的可是两个稀客——武元庆兄弟俩。

兄弟二人现在从武媚娘手上接手了天下第一酒负责经营,实际的大权仍是掌握在武媚娘这个“董事长”的手中,他们更像是“正副总经理”这种高级打工仔。

进了秦府,武氏兄弟颇有点诚惶诚恐的味道,见人都低了一等,点头哈腰的笑。秦叔宝从来没见过这两个“亲家”,对他们谈不上好感与讨厌,出于礼数在正厅接待了他们。

武氏兄弟一见到秦叔宝,就整齐的迎头跪拜:“拜见翼国公!”

“既是亲家便是一家人了,不必在乎此等俗礼。”秦叔宝很和气的说道:“二位请起,上座。”

秦慕白站在父亲的身旁,对二人拱了拱手:“见过二位舅兄。”

武氏兄弟慌忙回礼,身子都有些僵硬的坐了下来。

“不知二位此来有何用意呢?”秦叔宝开门见山的问了。

兄弟俩递了个眼色,武元庆仿佛鼓起勇气一般,起身拜道:“在下是有件事情想同翼国公商量……但又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武元庆低眉顺目,都没敢正眼去看秦叔宝,说道,“我们兄弟二人商议过了,觉得让媚娘为父亲守孝三年有婚不嫁,似乎有些过分。要说守孝,有我们兄弟俩。媚娘乃是女子,又是庶出,用不着遵守这样的俗例。再加上媚娘对……慕白情深意重日夜思念,因此我们和家母商量后决定,提前将媚娘正式嫁过来,不必等到一年多后了。”

“嗯?”秦叔宝异讶的皱了一下眉头,眼中闪起一些凌厉的光芒。

“当然、当然,我们只是提议,一切全凭翼国公做主!”武元庆看秦叔宝有些不悦似的,急忙说道。

“原本定好的婚期,为何又突然提前呢?”秦叔宝只是略作思索,说道,“一来,武媚娘尚且年幼,如何为人妇为人母,她还有许多要学的东西呢,过早婚嫁对她而言、对三郎和他们这个家而言,都未必是好事。再者,这父守孝乃是人伦大义,我秦家一向门风严谨重孝守仁,不可坏了这样的规矩令人诟病。既是早有婚约,就按事先约定的来吧,大可不必提前。”

“呃……既然翼国公心意已决,在下也就不多了。”武元庆的脸色有点难看,尴尬的拱手拜了拜,“多有打扰,在下告辞!”

“送客。”

武氏兄弟走了,秦叔宝方才还不错的脸色表情变得沉闷了一些。秦慕白见到这副情景,说道:“爹,你别想太多了。以我对武媚娘和杨夫人的了解,这一次武家兄弟俩肯定是背着她们干的这件事情,绝非是杨夫人和武媚娘的意思。”

“为父自然省得。没有哪个姑娘家,会舔不知耻的要急着催着嫁过门儿去。”秦叔宝轻吁了一口气,若有所思的说道,“他们这是有别有用心啊!三郎你猜猜,他们这是在干想什么呢?”

“很简单。”秦慕白微笑道,“嫁出的女儿如泼出的水,从此与武家关系就不大了。现在天下第一酒如此红火,武家的财力家业也是日渐雄厚。武氏兄弟俩肯定是财迷心窍了想占为己有,于是一门心思想将武媚娘给踢出去,自己独大。再者,前不久被汉王李元昌那么一闹,他们担心父亲您心生怒怨而一气之下悔毁,那他们武家可就真的鸡飞蛋打了。为了夺财,为了稳固我们两家之间的姻亲关系,他们便出了这么一招。”

“说得不错。”秦叔宝轻哼了一声,冷笑,“仅此一件事情,便可看出这武氏兄弟是不折不扣的小人嘴脸,贪财忘义不念亲情。和这样的人做亲家……真不是一件痛快的事情。”

“好在杨夫人和武媚娘不是这种人。”秦慕白说道,“其实以前在武家,这对兄弟也一直都在打压和排挤武媚娘母女,恨不能将她们赶出武家独占家业财产。他们的确是贪财忘义的小人,不过这种人也特别好收拾。”

“你心里清楚就好了。”秦叔宝表情淡漠,“以后,这都是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好生料理便是。”

“是,父亲。”秦慕白应了诺,心中暗暗骂道:你们这两个姓武的财迷和白痴,专在这时候给我火上浇油的添乱,现在老爹更反感武媚娘了——你们还嫌我不够闹心么?

你们大概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给点阳光就无比灿烂起来了。看来,是时候又教训教训你们了!

第85章 皇宫急召

当晚,在外面玩了一天的秦慕白很早就睡下了,因为明天还要早起和父亲练武,得养足精神和体力。

刚躺下没多久,突然房门被拍响:“三少爷,宫里来人传你了!快起床啊!”

“什么?我马上来!”秦慕白匆忙起身更衣,心想这会儿怎么突然来叫我了,会发生什么事情?

片刻后秦慕白来到前堂正厅,见一名宦官正在那里焦急的走来走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秦慕白认得他,是皇帝的贴身近侍之一,姓高。

“高公公,何事如此惊慌?”秦慕白上前问道。

“哎呀秦将军,快快进宫!晋阳公主殿下突发急症,命在旦夕啊!皇帝陛下已命数名御医紧急医治,可是效果不佳啊!晋阳公主时昏时醒,嘴里就在念叨‘村长、村长’,是晋王殿下说,她是在念你的呀!”高公公急得直跺脚,嘴里都有点哆嗦了。

“我马上动身!”秦慕白抽身便动,往后院走。

“喂,秦将军!你为何还往回走?车马已备,速随小人进宫啊!”

“我有火云马,快你车驾十倍!”

秦慕白快步往后院走,经此一折腾,全家的人都醒了。秦叔宝、刘氏和霜儿都来到了堂厅问清了事由,不由得也有些焦急。

晋阳公主年方五六岁,是已故长孙皇后生的嫡女,一直都是李世民的掌上明珠,真是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怕捏疼。而且这个小公主也十分的讨人喜欢,小小年纪却非常的聪颖懂事而且温顺贤淑,只要是见她这个小姑娘的,没有不交口称赞心生怜爱的。

就算是个平民家的小女孩儿,小小年纪突生急症性命濒危,也会引得不相识的人一阵怜惜,更何况是堂堂帝王家的、自幼丧母的可爱小公主呢?

秦慕白在后院就直接骑上了火云,风驰电掣般奔门而出,事情紧急也就顾不得许多俗礼,没有和秦叔宝夫妇一一拜别了。只在临出门时回头富有深意的看了霜儿一眼,霜儿心领神会的轻轻点头,挥手:“三哥快去!”

这不明天还和李恪与高阳公主约好了,一起去离尘居么?看来又得爽约了。

夜深人静,长安城里人烟稀少,秦慕白一路急驰很快到了皇宫玄武门。此刻宫门已闭,此等地方戒备相当之森严,就算是宰相大将军这时候来闯宫,若无皇帝手令也只能吃闭门羹。但守城军校一看是秦慕白,急忙打开宫门将他放了进来,都没有任何的盘问。

秦慕白没作片刻停歇,宫前下马桥的“下马卸剑”的森严规矩同样对他无用,他直接快马奔到了蓬莱殿,跳下马来一阵风似的跑进了寝宫。

两个小殿下的寝宫外,已是围了好多的人。御医宫妃,宫女宦官,百骑侍卫,足有近百人。大家都被挡在了寝宫外不得入内,好多人急得团团乱转,尤其是那些御医。

秦慕白方才出现,便引起一片惊哗:“好,秦将军总算是来了——快请进去!”

秦慕白也没时间一一招呼,甚至都没有看清有哪些人在场,匆忙推开门就冲了进来。

刚进寝宫没几步,就听到里面低低的哭泣声。这个声音秦慕白太熟悉不过了,是李治在哭。

晋阳公主李明达静静的躺在床榻上,一名老御医面如菜色的在给她把脉,手有些轻微的发抖,额角还有一团团的汗珠滚滚而下。而李世民则是坐在病榻的另一侧,一脸忧伤与焦急的神色,轻轻握着李明达的另一只手,双眼直杵杵的盯着她的脸,片刻也不愿离开。

“陛下,微臣参驾来迟,死罪!”秦慕白大步上前,轻声道。

“慕白来了?好!”李世民恍然回神,好不容易拂去了一些脸上的忧伤神情,说道,“你快来看看兕子,她这是怎么了?这么多的御医都没办法。方才还醒着,现在又昏过去了……朕,心如刀绞!”

“微臣遵旨!”秦慕白拱手应过,李世民自觉的起身走到一边站了起来,将位置让给了秦慕白。

秦慕白走过来在李明达身边坐下,握起她的手,发现她的手指有些略微发紫。再看了看她的脸,面如白纸,可是耳廓处却也有些发紫。

那个把脉的老御医虽然一直在强作镇定,可是紧张与恐惧之情一直溢于言表。秦慕白轻声问道:“御医老先生,公主殿下病情如何?”

“气息虚弱筋脉无力,脉象很急很乱,这是非常罕见的——心病!”老御医说道。

“什么心病?”李世民说道,“她小小年纪,何来心事、何来心病?”

“不不,陛下误会了——这不是心事之心,而是五腑六脏之心!”老御医忙道。

秦慕白深吸一口气,再度仔细查看了一会儿李明达的症状,点点头:“御医老先生说得不错……公主殿下,的确是这种心病发作!”

其实秦慕白很想跟李世民说,她这是遗传来的——先天性心脏|病!记得前世上小学的时候,就有个同桌的小伙伴也是得了这样的病。平常好好的,突然有一天上体育课时急症发作,还没等送到医院,人就夭折了。

“那如何是好?”李世民慨然长叹,紧闭双眼扼腕于背,叹道,“她母亲刚刚才离开一年,朕却不能照顾好她……将来,朕九泉之下如何向皇后交待?朕,朕……真是心如刀绞!”

秦慕白和老御医都心中微惊——临泰山之崩而不变色的皇帝李世民,在任何大风大浪面前都如同闲庭信步,却被这个小公主的突然急症给刺激成了这副模样,短短片刻之间,连说了两次‘心如刀绞’。足以见得,晋阳公主李明达在他的心目中,是何等的重要!

“微臣只能竭尽所能!”老御医急忙拜倒在地。

秦慕白却在心中微自叹息:以大唐的医疗水平,怎么可能治好李明达的先天性心脏|病?她这算是比较严重的了,除了开刀动手术基本上没别的办法!

可是,我不是外科医生,也没这门手艺啊!

一时间,秦慕白的心中也有些难过,紧紧咬牙,握着李明达的手轻声唤道:“美羊羊,美羊羊,你听得到我叫你吗?我是村长,我回来啦!”

“没用的。”李世民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虽然竭力在臣子面前保持自己的形象和风度,但仍然难以掩饰强烈的悲伤与痛苦。他摇着头,轻声道,“朕叫了她无数次了,就是不醒……”

秦慕白不死心,贴到李明达的耳边继续轻声呼唤。

一次,两次……十余次后。

秦慕白突然感觉到自己耳边传来轻微的细响,李明达说话了!

“村长……我好害怕!抱我、我怕!”

秦慕白的心中就如同一抹电流击过使得他浑身一颤,急转过脸来,果然看到李明达已经微睁开了眼睛,在声如蚊蚋的跟他说话。

“不怕、不怕!村长在这里,没人能欺负你!来,村长抱抱!”秦慕白小心翼翼将手臂伸到她脖子后面,将枕头拿来,然后慢慢的,将她抱起,揽入了怀中。

老御医和李世民在一旁,都看呆了!

李世民更是惊喜得脸皮都在发抖:“醒了、醒了!朕的宝贝兕子,醒了!”

秦慕白将兕子抱在怀里,尽量抱得舒服一些将她的头部抬得高一些,以便调整她的呼吸。可她虚弱至极两条瘦小的手臂都垂着,眼睛也只睁开一条缝儿,迷迷糊糊的说道:“村长我好害怕,有怪兽要抓我,灰太狼要吃我,我好害怕啊……”

“不怕、不怕!村长在这里,村长帮你打退那些坏蛋,将他们赶得远远的,不会再有人来欺负我们了!”秦慕白在她耳边轻声的说道。

一旁的李治忍不住嗷嗷的哭了起来:“兕子不怕,村长回来了嘛!你快点醒过来、好起来,我们一起玩喜羊羊和灰太狼的游戏啊!”

“殿下别哭,公主殿下现在需要安静,不能再受任何刺激。”秦慕白急忙回头说道。

眼圈都有些发红了的李世民深呼吸一口,仿佛是在强忍眼泪,急忙拍拍李治的肩膀:“雉奴,随父皇出去,别在这里打扰到你们的……村长。他会保护美羊羊的。”

“皇儿遵命。”李治乖巧的点了点头,被李世民拉着手,一走一回头依依不舍的往外走,仍然忍不住低声道:“美羊羊,你要快点好起来啊,一定要好起来啊……”

房中只剩下了秦慕白和李明达,那个老御医也识趣的坐得远了一些,掌着一盏灯,在写着药方子。

秦慕白就这样坐在榻上抱着李明达,不停的哄她说话,又用按摩的手法帮她活涣精血疏通筋脉。百骑就有训练过各种急救方法,前世秦慕白也曾在军校里学了不少,要不然也不可能教得出来了。

过了许久,李明达总算悠悠醒过来,吃力的眨巴了几下眼睛,脸色一片苍白之下,她突然展颜一笑:“村长,真的是你呀!我刚刚做梦,梦到有好多怪兽和大灰狼要吃我,我害怕得要命。然后村长就来了,好勇敢的村长啊,一下就把它们都打退了。我就醒来了……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哟!”

这样的一抹笑容,就如同满池血水中绽开的一朵圣治白莲花,瞬间让秦慕白的心脏都有些紧缩——美得如此令人惊诧和室息!

“嗯,醒来了就好,没事了。”秦慕白从未像现在这样笑得舒坦和轻松过,嘴角轻轻撩起,阳上如有阳光绽放。他柔声道:“美羊羊,有村长在,你什么也不要怕。”

“嗯,我不怕。”李明达欢喜又满足的闭上眼睛缩进秦慕白的怀里,瘦小的双臂紧紧抱着秦慕白的脖子,将头搁在他的肩膀上,居然“嘿嘿”的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让秦慕白的心都揪疼了一下。

虽然李明达跟他没有半点的血缘关系,可是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秦慕白不知不觉间也非常喜欢这个聪明懂事又可爱纯真的小姑娘了。从关系上讲,二人不过是主仆;可是从感情上讲,李明达把秦慕白当作了自己的保护神,而秦慕白则不知不觉间,感觉她就是自己的宝贝女儿一样。

女人有母性,男人也是有父性的。看到李明达这样的女孩儿,谁都容易父性泛滥,更何况是秦慕白这样一个多情种子。

御医写好药方,静悄悄的出去了。

寝宫外,仍是候着一大片人。李世民见那御医出来,急忙就扯着他问:“情况如何?”

“奇迹!真是奇迹!”老御医额角的冷汗未干,激动的说道:“方才那一刻,真是无比危险。微臣唯恐惊吓了陛下,因此没敢说出实情——刚才公主殿下若是没挺过来,那可就真有可能……就此夭折啊!万幸万幸,公主殿下支撑过来苏醒了,这急症来得迅猛去得也快,想必不会再有大事。只须日后良加调养注意用药,不再受什么强烈的刺激、不再让她孤独寂寞又伤心痛苦,就不会有大碍。”

“如此甚好!”李世民长吁一口气,连拍了几下额头,如同自己死里逃生一样。他旁边的人也跟着一起长吁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慢慢落了下来。

“陛下,公主殿下所患的,该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心绞病,针石医药也只能一时救治,无法断根。”老御医说道,“也就是说,公主殿下虽然现在一时没事了,可是难保日后再一次发作。因此,以后的每一天公主殿下都要开开心心的,不能有烦恼和忧郁,不能让她伤心和劳累,更不能让她受到大的刺激,否则……她那个病什么发作,真是神仙难料啊!”

“嗯,朕知道了。”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君临天下的姿态再度回来,他摆了摆手,“没事了,尔等且都退下。”

“遵旨。”一群宫妃御医和宫女宦官人等,相继退下。寝宫外只剩下了李世民与李治,以及百骑的军士们。

“雉奴,咱们进去看看。”李世民牵着李治推开门,刚走到寝宫门口又停住了。

秦慕白抱着李明达坐在榻上,将手指放在唇边对李世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李世民连连点头,又牵着李治走了出去,小心翼翼的关上门。

“雉奴,今晚你随父皇去睡。兕子睡着了,咱们别吵到她。”

“嗯!有村长在,父皇不用担心的,兕子明天一早醒来,就又能蹦蹦跳跳笑笑嘻嘻了!”

“你这孩儿,倒是会哄为父开心……走吧!”李世民总算是面露喜色,呵呵的轻笑了一声。

压得他快要窒息的心中一块大石,轰然落地。

第86章 与众不同

秦慕白就这样抱着李明达,坐了一夜。

小姑娘将他的脖子抱得紧紧的,秦慕白试了几次想把她放到床上去睡,刚刚放下她就醒了,不干,非得抱着才能安心睡着。

第二天黎明,赶着要去上朝的李世民绕道先到了蓬莱殿。走进寝宫大门看到秦慕白抱着李明达在打瞌睡,闭着眼睛头却像摆钟似的一仰一摇,努力支撑着不让自己睡去。

“慕白,真是难为你了……”李世民快步走上前,低声说道。

“陛下……请恕微臣不便起身无法全礼。”秦慕白抱着李明达,为难的说道。

“无妨无妨。”李世民在他身边坐下,侧过脸看了看熟睡的李明达,脸上绽放出慈爱又带些伤感的笑容,呵呵笑道,“她长这么大,都没有在朕的怀里睡过呢!没想到,竟让你这样抱着睡了一整晚。”

“微臣也是出于无奈。”秦慕白笑道,“试过几次要将公主放下,刚挨着床榻她就会醒过来,非要抱着才肯睡。”

“哎……兕子,真是让人操碎心了。不仅是朕,还连累了你。”李世民带点愧疚的道。

“父皇……”李明达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轻声的唤道。

“兕子,我的兕子……快来,让父皇抱抱!”李世民喜笑颜开向李明达伸出了手。

“孩儿不要……父皇要去上朝了,别弄皱了龙袍。”李明达依旧趴在秦慕白的肩膀上,咧着嘴露出一对小虎牙,有点调皮的嘻嘻笑道。

“你这丫头!”李世民欢喜的凑上去,在她的小脸蛋儿上亲了一口。

“哎呀,父皇的长胡须挠得我好痒痒!”李明达咯咯的大笑,然后左右手分别捧着李世民的脸颊,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又说道,“父皇你快些去上朝呀,要误时辰了呢!”

“父皇今日不早朝啦!父皇要陪兕子!”李世民半天玩笑半当真的说道。

“不行呢,父皇!”李明达摸着李世民的脸,笑嘻嘻的说道,“母后在世时常说,君王不能不上早朝的,没有比国家大事更重要的了。父皇不能为了兕子一个人,不去上朝。”

“真是朕的乖女儿,宝贝心肝疙瘩儿——来,再让父皇亲一口,父皇就去上朝!”李世民爽朗的哈哈大笑,在李明达粉嘟嘟的脸上亲了一口。

“咯咯,好痒痒!父皇快去嘛!”李明达摆着小手儿,示意李世民快走。

“好,父皇走了。”李世民呵呵的笑着起了身,对秦慕白点头道,“慕白,兕子就交给你了。朕处理完朝上的事情,马上就回后宫来。辛苦你再坚持一会儿,等朕回来。”

“陛下勿忧,请去安心上朝,这里有微臣就行了!”

“父皇好走!”李明达挥着手儿,笑得阳光灿烂。

李世民走了,李明达仍然窝在秦慕白的怀里,仰起头眨巴着一对灵巧的眸子看着他,好奇的问道:“村长,你不要睡觉的吗?”

“村长当然也是要睡觉的啊!”秦慕白笑道,“怎么会这么问?”

“但是,你昨天一整夜都抱着我,肯定没有睡觉的嘛,你现在是不是很困很困?”李明达有点担心的说道。

“村长不困。我昨天其实睡了的,就在你睡着的时候。”秦慕白笑道。

“真的吗?”李明达眨巴着眼睛,“可是,睡着了的人,怎么会抱别人呢?肯定会扔下去掉地上的啦!”

“哈哈,因为我是村长嘛,与众不同!我就算睡着了,也不会把你扔下去的!”

“哇!村长好棒!以后我每天晚上,都要村长抱着睡,这样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秦慕白无语了,只好干笑了两声说道,“公主,你肚子饿吗?”

“不饿,就是要……要……”

“来人!”秦慕白连忙唤来一名宫女,让她带着李明达去方便了。到这时,他才总算是轻吁了一口气。

真是腰酸背疼又困又累啊!

趁这么一会儿时间,秦慕白就在榻上躺了下去放松一下酸疼的腰背,没想到头刚刚挨着枕头,居然就睡着了。

李明达回来时看到秦慕白睡着了,小手指儿放在嘴边对那些宫女宦官们做着噤声的动作,压低了声音像说悄悄话一样的说道:“村长睡着啦,你们都别吵!”

“是,公主殿下!”

“都出去、都出去!”李明达将一片人都赶出了寝宫,让秦慕白在里面安静的睡觉。

一个半时辰后。

高阳公主雷急火急的跑到蓬莱殿,就往寝宫里冲锋,宫女宦官们自然不敢挡她,却被寝宫外的百骑军士给拦住了。

“公主殿下请留步!”

高阳公主想起了上次的事情,忍了忍脾气,说道:“你们秦将军呢?”

“就在这寝宫里。”

“晋阳公主怎么样了?”

“公主已然无恙。”几名军士心里直嘀咕:先问秦将军,再问晋阳公主……你这究竟是来看公主的,还是来找我们将军的?

“哦……我嘛,是来探病的。你进去通报一声,方便的话让我进去。”高阳公主脸上漾起和善的笑容,笑眯眯的说道。

那回话的军士不由得心里一寒:奇怪,这小妞什么时候转了性,居然会这么和气的跟我这种低给军士说话了?

想归想,军士还是进去通报了。

这时,秦慕白仍是在酣睡,打的呼噜几乎可以震破窗纸。而李治和李明达则是趴在他榻边,一起托着腮看他睡觉,听着他打着雷霆万钧的巨鼾,时不时发出轻轻的咯咯笑声。

军士小心翼翼的走过去,说道:“二位小殿下,高阳公主殿下来探病。”

“十七姐来啦?”李明达咧着小嘴儿笑道,“来探望我的病的呀?你让她进来吧!”

“别让她进来!”李治急忙将妹妹的话拦下,对她耳边说道,“十七姐会把村长吵醒的!吵醒了以后,她还会把村长带走,让村长去御水桥边教她弹琵琶!”

“那可不行!”李明达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村长一夜没睡觉,可累坏了,不能把他吵醒。十七姐来探病,我就出去见她好啦!”

说罢李明达就从榻上爬起,朝外走去。

那军士看到这般情景,不禁乐得笑了——咱家将军和这两个小娃娃,还真是相处得亲如家人哪!

高阳公主等了半晌不见秦慕白出来,却见到李明达走了出来。

“呃……兕子,你没事吧?”高阳公主蹲下身子,双手握着李明达的肩膀问道。

“我没事,病已经好啦!”李明达展颜笑道,“谢谢十七皇姐的关心!”

“好,好,没事就好,姐姐就放心了。”高阳公主心不在蔫的说着,眼睛却不停的朝寝宫里瞟。

“皇姐,你是来找我们村长的吗?”

“村长?什么村长?”高阳公主全不知所有然,迷茫的问道。

“村长,就是秦将军呀!”

“他?……那家伙什么时候成了‘你们的’村长了?”高阳公主真有点哭笑不得。

“皇姐我告诉你呀,村长昨天一夜没睡觉呢!他可困可累了。现在正在睡觉,我们不要把他吵醒好吗?”李明达很认真的说道,说完,还眼巴巴的看着高阳公主,仿佛像是在哀求。

看到李明达这样的眼神和表情,高阳公主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解不答应她。于是温柔的微笑道:“放心,皇姐不会吵醒他的。皇姐来看看你,知道你没事就好了。”

“不错嘛,都是朕的好女儿。”李世民的声音突然响起,紧接着他从宫殿的转角处走了过来。

“父皇!!”二女急忙上前参拜。

李世民哈哈的笑,弯腰将李明达抱了起来,又对高阳公主说道:“玲儿,这几天你跑去哪儿了,人影也不见?”

“父皇还知道惦念玲儿呀?”高阳公主故作不悦的说道,“你整天忙于国事,都没正眼瞧过玲儿几眼。看吧,我都从太原回来这么久了,都没能和您坐下来好好聊过一次天。父皇,现在是越来越不喜欢玲儿了嘛!”

“哈哈,你这是说哪里话?”李世民笑道,“朕可是找过你好几次,你这家伙,不是东家串门就是西家走亲戚,再不就是去了太液池泛舟、御园林里玩马球,哪里寻得到你的人呢?听说,你这几天还出宫去了是吧?”

“是呀!我去了四哥府上小住了几日,嘿嘿!”高阳公主笑嘻嘻的道。

“你去了恪儿府上?”李世民略拧了一下眉头,“无缘无故的,怎么去他那里了?”

高阳公主的心思何等伶俐,她知道自己的这么一点儿事情是不可能瞒得过皇帝的,于是直白的说道:“我看到秦慕白休假嘛,就让他带我出去玩喽!然后他就把我带到了四哥府上,我就住在了那里。”

“哦,是这样。”李世民也就没有问下去了,眼中却是闪过一抹厉芒,马上又微然一笑道,“好些日子没见到你四哥了,他还好吧?”

“好呀,四哥现在可乖了,每天在家读书写字骑马练箭,再没像以前那样滥赌嗜酒又畋猎无度了。父皇,什么时候把四哥接到宫里来,咱们兄妹等人也好聚聚呀!”高阳公主说道。

“你这丫头,是在给你四哥说好话,对吧?”李世民呵呵的笑了笑,略作寻思,点了点头,“等九九重阳时宣他进宫,咱们一起去登大明宫后的龙首山。”

“好耶!”高阳公主欢喜的拍手。

“好耶!”李明达也跟着起了哄,拍着手咯咯笑道,“好久没有看到四哥了!四哥长得最英俊了,可好看了!”

“哈哈!你也知道英俊!”李世民被哄得大笑,乐不可支的抱着她在她脸上连亲了数口。

高阳公主在一旁嘿嘿的暗笑,心道:我、四哥、霜儿、妖儿还有那家伙,以后就都是好朋友了,所以我肯定是要帮四哥的嘛!

第87章 皇帝要嫁女

李治听到外面李世民等人说话的声音,急忙将秦慕白推醒:“村长,快起来,父皇来啦!”

秦慕白恍然醒过来一古碌爬起,连摆了好几下头才清醒:“我怎么就睡着了?”

“你累坏啦!”李治嘿嘿的笑道,“你昨天抱着兕子抱了一夜没睡吧?——来人,快让秦慕白洗把脸!”

秦慕白急忙在宦官送来的铜盆里洗了个脸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这时李世民已经抱着李明达,和高阳公主一起走进了寝宫里来。

“微臣恭迎皇帝陛下……见过高阳公主殿下!”秦慕白上前参礼。

“不必多礼。”李世民很随和的呵呵笑道,“高阳,昨天可是多亏了秦慕白呀,不然朕的小兕子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是呀!我昨天梦到好多怪兽和大灰狼要吃我,是村长救了我呢!”李明达说道,“村长可勇敢了,好厉害的!”

“嘿嘿,兕子,这家伙还能进你梦里救你吗?你真是会说故事。”高阳公主笑道。

“高阳,不得无礼,谁是‘这家伙’,你怎么说话的?”李世民轻斥了一声道。

“哦……孩儿失礼了。秦将军,请勿介意。”高阳公主轻声道歉,却暗底里调皮的冲着秦慕白吐了一下舌头。

李世民何等老辣的人物,将高阳公主的一切小动作都收悉于眼,却装作不知,对秦慕白说道:“慕白,你一宿没睡肯定累坏了。回去歇着吧!”

“是,微臣告退!”秦慕白拱了拱手便往外走。

“村长,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一定要来呀!”李治和李明达一起喊道。

高阳公主转了几下眼睛,嘻嘻一笑对李世民道:“父皇,孩儿也告退了。”说罢就要往外走。

“等等,你去哪里?”李世民却突然出声将她叫住。

“我……我去母妃那里啊!”高阳公主反倒问李世民,“父皇找我有事吗?”

李世民放下李明达,让奶娘宫女带她与李治去玩乐了,冲高阳公主招了招手:“玲儿,你过来,陪父皇坐坐。”

“噢……”高阳公主笑嘻嘻的应了下来往李世民身边走,却不经意的扭头看了一眼,只见秦慕白的身影已经快要消失在宫殿前的龙尾道那里,不由得有些心不在蔫暗暗着急,就想现在出去追上秦慕白才好。

“你看什么呢?”李世民伸出一手,将坐在身边的高阳公主揽入怀中,笑道,“朕的女儿,是不是长大了?”

“父皇,你在说什么嘛?”高阳公主脸一红,嘿嘿的笑道,“女儿没看什么啊,就随便瞅瞅。”

“在父亲面亲也瞎说,可是要打屁股的。”李世民笑呵呵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跟朕说说,这几天去了哪里玩,玩得开不开心?”

一说这个,高阳公主就来了精神。便将她如何与秦慕白一起出宫,然后逛游西市,以及在天下第一酒玩乐的前后都滔滔不绝的说了,自然是隐藏了自己喝醉酒、以及秦慕白爽约自己大发雷霆的事情。

李世民一直细心的听,时不时呵呵的轻笑一声。

说到后面,高阳公主说起了妖儿和离尘居,顿时欣喜又激动起来,将妖儿夸成了普天之下最聪明又最善良的女子,将离尘居说得如同仙住的仙境一般。不过她还是记得秦慕白的叮嘱,没说起钢琴的事情,也没提起秦霜儿。

“父皇,那是孩儿去过的最好玩的地方了呢!孩儿以后一定要常去,帮妖儿姑娘照顾那些小孤女们。”高阳公主笑嘻嘻的说道。

“不错嘛,朕的女儿也是富有同情心的,也是善良的好孩子。”李世民轻叹了一声道,“妖儿固然是善良的好女子,可是听到这件事情,让朕心里很不好受啊!”

“为什么呢,父皇?”高阳公主疑惑道。

“妖儿自己是一个弱质女流,还是盲人,却收养了长安里那么多的孤女。这天下虽看似呈平,却也有很多的穷人和不幸的人哪!”李世民说道,“他们都是朕的子民,这样流离失所无人照顾了,朕岂能不痛心?两相对比,朕还不如这个妖儿姑娘呢!”

“父皇,你何必如此自责?”高阳公主抚着李世民的胸口,柔声说道,“你是好皇帝,这是天下人都公认的。可是,这世间的事情哪里有绝对嘛?不管哪里总会有不幸的人家的。以后,女儿会帮助妖儿姑娘,多收养孤女、多做善事,这样父皇就不会那么痛心啦!”

“好,好。真是朕的乖女儿。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话,就找朕开口哦!”李世民呵呵的笑,怜爱的抚着高阳公主的头,说道,“玲儿,你今年多大了?”

“就快满十三了呀!父皇,你坏嘛!你不记得孩儿的生辰了么?”高阳公主娇嗔的道。

“父皇老了嘛,哈哈!就快十四岁了,好快呀!当年皇后就是这个年纪的时候嫁给我的。时间过得可真快啊!”李世民慨然长叹道。

高阳公主却浑身一激灵,急忙跳起来:“父皇,那我可不要现在嫁人!”

“你为何如此激动?来,坐下来。”李世民笑容可掬的冲她招手。

“我不嘛!我就不要嫁人!”高阳公主嘟着嘴倔强的摇头,“我就要陪着父皇、陪着母妃,一辈子也不嫁人!”

“说傻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怎么能不嫁人呢?”李世民笑呵呵的将她拉住,重新揽入怀中,说道,“你是朕最心爱的宝贝儿,朕一定挑个最好的人家、选一个最好的如意郎君,怎么样?”

“我不要嘛!”高阳公主挣扎,却被李世民抱得紧紧的。

“哈哈,你不要调皮,别乱动。听父皇把话说完嘛!”李世民将她抱紧,连哄带骗的说道,“高阳你说说,朕身边最得力和最信任的大臣,是哪两个?”

“这个嘛……一个是舅舅,另外一个当然是宰相房玄龄喽!”高阳公主说道。

“对了嘛!”李世民笑道,“你皇姐长公主已经嫁给了长孙冲,于是,朕准备把你嫁入房家。”

“什么?!”高阳公主如同触电了一样的惊道,“嫁入房家?”

“是啊!”李世民笑道,“长子袭爵次子尚主,我朝一向如此嘛!房玄龄为人稳重老道,家世门第都好。他的二子房遗爱也是一表人才潇洒风度,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如意郎君啊!”

“父皇,我不要——”高阳公主挣扎着跳了起来,“我才不要嫁给什么房二!我早就听说了,那家伙是个轻浮浪荡流手好闲的公子哥儿,除了吃喝玩乐飞鹰走马其他的什么都不会,长安里的几乎没人不知道。难道父皇就准备把你最疼爱的女儿,嫁给那个废物和蠢货吗?”

“高阳,你怎么如此无礼,谁教你的?”李世民一时怒气上扬,喝斥道。

“孩儿失礼……”高阳公主强忍心怒气咬着嘴唇,低下头,但仍然非常坚决的说道,“但是,孩儿是宁死也不嫁给房二的!”

“你!……你这丫头,真是给宠坏了!”李世民恼怒的拍案而起,手指直指高阳。

李治和李明达在门口探出两个小脑袋,一直盯着房中的情景,这时都被吓了一跳。李治倏的一下就闪了没了人影,李明达则是挪着步儿走了进来,眨巴着一对乌黑的眸子仰头看着李世民,怯怯道:“父皇,你要保重龙体,不要生气啊!”

“乖,兕子乖!”李世民瞬间想起了御医交待的事情,再看到如此乖巧的李暧达,一腔怒气顿时生生的压了下来。他弯下腰将李明达抱起,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柔和一点,对高阳公主说道:“玲儿,你先回你母妃那里,静心思量思量。想清了,再来找朕。现在,朕不跟你说了,你去吧!”

高阳公主咬着嘴唇几乎就要流出血来,眼睛里的泪水也似乎要夺眶而出。她死死按捺着自己的性子,施礼道了声“儿臣告退”,转身就朝外走了。

“好好在仙居殿呆着,别到处乱跑。”李世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高阳公主不禁娇躯微颤了一颤,应了声“是”,闷头走出了蓬莱殿。

出了殿,高阳公主谁也没理会,直接朝后宫走去。她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伤心、失落又郁闷痛苦过。那个曾经最爱自己的父亲,居然为了对自己的大臣以示恩宠,就要将自己嫁给房遗爱那样的废物男人!

“他真的是我的父皇么?他以前不是这样子的!”脑海中又回忆起李世民对李明达的宠爱与呵护,高阳公主心里更加难受,眼里的泪水止不住就流了下来。

“他还不准我到处乱跑,分明就是不想我去找那个臭男人、贼军校嘛!”高阳公主抹了一把眼泪,恨恨的跺脚把牙一咬:“我偏要去!反正他也不要我了!”

秦慕白回到军营,可没有那么好的福份真能倒床就睡。离开军营几天的时间,有些军务是必须要他亲自料理拿主意的。

在衙署里忙了一阵料理完这些事情,秦慕白如释重负刚扯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庞飞慌忙跑进来报道:“将军,高阳公主在营外求见。”

“就说我不在,出营料理军务去了。”秦慕白扯了个哈欠准备往床榻上倒。的确是很累,倒床瞬间就会睡着的那种感觉。

可是庞飞没有退下,表情有些惶恐不安,小心翼翼的低声说道:“可是公主捎来话说,如果你现在不出去见她,她就……她就一头撞死在辕门!”

秦慕白捂着额头痛苦的摇头:“真是头疼!”

第88章 小恶魔的眼泪

来到军营门口,秦慕白却没见到高阳公主的人。找守营卫士问,卫士说公主刚才来露了个脸扔下话就走了,说是“你家将军知道我在哪里”。

秦慕白心里嘀咕着:不对,这不像小恶魔一惯的“死缠乱打”、“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作风呀,好像吃准了我“一定”会去御水桥边找她似的。还说我不来她就一头撞死……看来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否则她不会突然这么一反常态。

想了想,秦慕白还是决定去看看。

御水桥边,高阳公主像往常学琴时一样坐在石凳上,一手托着腮,看着泛光的河水发呆。贝齿咬着嘴唇,一向骄傲又淘气的神色被忧郁和伤感所取代,怔怔的坐着一动不动,如同一尊雕像。

秦慕白走过去看到她这副样子,心里不由得有点惊讶:这哪里是平常那个精力旺盛又古灵精怪的小恶魔呢,分明就像是一个刚刚失恋了的小怨妇嘛!

“公主,我来了。”秦慕白走到她旁边,轻声道,“你怎么了?”

高阳公主没有说话,依旧怔怔的看着河面,眼眶中的眼泪,却忍不住滚落下来,从她润白如玉的脸颊滑落到腮边,一丝丝,一滴滴的落下。

秦慕白惊讶的耸了一下眉头,弯腰下来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有什么事情这么严重,都把你弄哭了?别哭,说说,是怎么回事?”

“呜……!”高阳公主压抑许久的情感被秦慕白这几句温柔的话语刺激得爆发了,顿时失声痛哭,一扭头撞头秦慕白怀里将他抱住,哭得稀里哗啦的。

“好好,没事了,哭出来就没事了。”秦慕白只好抚着他的肩膀轻拍,因为不明情由也不知说什么来劝她好了。

高阳公主的身子哭得一耸一耸,只把满胸的委屈发泄了个痛快。许久后,她的情绪总算是渐渐平息了一些,于是松开了秦慕白,有点尴尬和转过身背着对他,自己用衣袖抹着泪痕。

秦慕白在她身后的石凳上坐下,也没有急于说话,就这样和她静静的坐着。他心想,能让高阳公主如此痛苦的人和事情,定然是和皇帝有关。既然是皇族家事,自己怎么好主动问起干涉太多?她愿说,那便自己说,自己做为她的朋友当个倾听者是必须的,能帮忙的尽量帮忙;她若不愿意说,自己绝不去问。

又过了许久,高阳公主总算是平静了下来,但仍然背着秦慕白,如同自言自语的喃喃道:“你娶我吧。”

那语气既不是发问,也不是感叹,而像平淡得像说一句与她毫不相关、无足轻重的事情。

“你说什么?”秦慕白简直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说,你娶我吧!”高阳公主转过脸来,直盯着秦慕白的眼睛,眼神和表情坚定得有点悲壮。

“这!……你怎么突然说这个了?”秦慕白眉头一皱,心中飞快的盘算:从高阳公主刚才的反应来估计,肯定是在皇帝那里受了委屈,否则天底下不会有别的事情能让她如此激动和伤心。现在她又突然说要嫁给我——那肯定是皇帝突然要把她嫁出去了嘛,而且嫁的还是一个她很不喜欢的人!

难道,李世民像历史上一样,要把高阳公主嫁给房遗爱了?!

“你别顾左右而言他,也别问太多——我让你娶我,听到没有!”高阳公主突然激动的站了起来,挥舞着双臂,几乎歇斯底里的吼道。

“公主,你先别激动!”秦慕白急忙站起握住她的双肩,说道,“有什么慢慢说清楚,没有问题是解决不了的。你这么激动和冲动,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啊!”

“我不管!打死我也不嫁给那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高阳公主咬着嘴唇,奋力甩开秦慕白的双手,突然挥手指着秦慕白,“你是不是男人?我都让你娶我了,你怎么都不肯表态?难道我李玲还配上不你吗?!”

果然!——秦慕白心头一动,果然是皇帝要将高阳公主许配出去了,而且这门婚事让高阳公主自己极度的反感!

“我完全不是这个意思。公主金枝玉叶倾城国色,配一百个秦慕白都绰绰有余。”秦慕白说道,“但现在问题的重点显然不是我愿不愿意娶你。就算我愿意,又能娶得到么?最起码,皇帝陛下就不会同意吧?”

“你别提他!”高阳公主更加激动了,捂着自己的耳朵跳脚喊道,“他已经不喜欢我了、他已经不要我了!他都要把我当作一件物品赏赐出去了,他已经不是我以前那个父皇了!”

“呜呜呜……”高阳公主吼完这些,突然颓然的坐到在地上,痛哭失声。

秦慕白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心想,看来高阳公主的确是在皇帝那里受了很大的刺激。这么多年来,父亲一直是她最敬重也最爱的人,李世民也的确是一向非常的宠爱她,这也成了她最大的人生资本与精神支柱。

可是现在,一棕婚事将这一切都摧毁了。现在的高阳公主,肯定是有了被李世民抛弃的感觉,认为自己已是一无所有。以往让她引以为傲的后台与支柱,全部在一瞬间轰然倒塌……这个打击,远比让她嫁给一个她不爱的男人,还要大。于是她就逆反了,宁死也不嫁给他父亲给她指定的那个人,借此来抗争与发泄,其实说到底……她做这一切还是希望能再度赢回李世民的父爱,拿回曾经拥有的一切。

这小姑娘可能是对我有些好感,但绝对还不至于就已经发展到了“非我不嫁”的地步。实际上,她现在年纪还很小,就算早熟也顶多是情窦初开,怎么可能自己主动想到谈婚论嫁?所以,她说什么要我娶她,只是个幌子和武器,用来刺激和回击李世民的。可是……她这样把我拖下水也未免也太“毁人不倦”了,这不是把我秦慕白推到到了皇帝的枪口上吗?

想清楚了这些,秦慕白蹲到哭泣的高阳公主身边,拍拍她的肩膀,说道:“公主,其实事情未必像你想像的那么糟糕,也许还有挽回的余地呢?”

“有吗?”高阳公主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松开捂着脸的双手一扭头看向秦慕白,通红的双眼,脸上搽的胭脂水粉都被泪痕冲出了一条条的痕儿。

“看看,哭成什么样了?”秦慕白微笑着递给他一条手帕,“擦擦干净,坐下来,我们慢慢谈,想个万全之策才行。你这样鲁莽的与皇帝陛下对着干,肯定不是最好的办法。你一向如此聪明又最懂皇帝心思的人,怎么突然一下就犯糊涂了呢?”

秦慕白的这些话,对高阳公主太受用了。她接过手帕站起来,转过头擦了擦脸,指那石凳:“那坐下说嘛!我说四哥说,你这家伙的馊主意鬼点子最多,你快给我想个办法!”

“呵呵,那微臣遵命了,公主殿下!”秦慕白笑着在她身边坐下,故作紧张的四下看了一下,窃声道:“事关皇族家事,我一个外臣可是无权干涉的,这是犯忌的事情。所以,你可一定要保密哦!”

“放心哪!”高阳公主看到他这副贼兮兮的样子,顿时破啼为笑,“我是那种出卖朋友的人吗?真是!”

“公主一向重信守义为朋友两肋插刀,这谁都知道嘛,哈哈!”秦慕白狂拍了几句马屁,又将高阳公主哄得笑了。

“别贫嘴了,真讨厌,弄得我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高阳公主尴尬的直抱怨,用手帕擦着眼睑。

“好,废话到此结束。告诉我,皇帝是准备怎么安排你的婚事?”秦慕白问道。

高阳公主咬了咬嘴唇,将皇帝准备将她嫁给房遗爱的事情,跟秦慕白说了。

“果然……果然和历史上一样啊!”秦慕白心中叹道,“难道这就是高阳公主无法改变的宿命么?”

“喂,我都说完了,你快帮我想个办法嘛!”高阳公主急道,“我是打死也不愿意嫁给那个房二的!那家伙我以前在三哥魏王的府上见过的,虎背熊腰愣头愣脑的,简直就是个蛮夫,只知道骑马射箭打猎喝酒这种事情,还和一些公子哥儿结朋成党整天混在一起游手好闲吃喝嫖赌。我以前只见过一次,就非常讨厌他了。这还让我嫁给这样的人……我以后怎么活嘛!”

“说得也是啊……上前在魏王府曲水游觞时我也见过那个房遗爱。他说,他现在就等着娶公主,然后一辈子荣华富贵无忧。啧啧,是个胸怀大志的男人哪!”秦慕白摇头道。

“这时候了你还落井下石奚落我?”高阳公主生气的瞪着秦慕白,“满长安城的人都知道房家二少是个酒囊饭袋一事无成的废物,偏却父亲视而不见,为了对房玄龄以示恩宠,就要把我当作一件物品似的赏赐给他们房家。他也不想想自己的女儿以后怎么生活,和房遗爱这样的人过一辈子,能有好日子过么?”

“好好,你别激动。事情说清楚就行了不要议论皇帝陛下,我们想办法就是。”秦慕白转悠着眼珠子,作冥思苦想状。

第89章 疏不间亲

过了半晌,高阳公主等得不耐烦了:“喂,想到了没有嘛?”

“别急嘛!要是这么容易就想到的,定然不是好计策。”秦慕白说道,“你要知道,这可是对皇帝用计啊。皇帝何许人?一个不小心就能被他看出破绽,计策如果败露,那后果可是很严重的啊!”

高阳公主的小脸蛋儿颤了一颤,露出一丝惧意,说道:“我从来没想过要跟父皇作对……可是,我真的是打死也不愿意嫁给那个房二嘛!”

“这事儿不能从皇帝那里入手,咱们不能跟他较劲,就算你有那个胆量,也没那个实力。”秦慕白说道,“所以,只能迂回的来……”

“你的意思是说,从房家那里入手?”高阳公主眼睛一亮,拍手喜道,“对呀!我拿父皇没辄,还斗不过姓房的吗?哼哼,房玄龄这个人胆子最小了,看我怎么去收拾他!”

“不行。”秦慕白果断的摇头,说道,“房玄龄从来就不胆小,要不然他可能成为一国之宰相,陪皇帝陛下出生入死那么多年立下奇功么?他那是老道持重,低调谨慎,但这不代表他软弱和无能。千万不要小看了他,若是没点真本事,他怎么可能混到今天的地位呢?所以,房玄龄看似好欺负,其实也不是你能斗得过的。”

“那只能去收拾房遗爱喽?”高阳公主眨巴着眼睛,满不情愿的道,“可是,我压根看都不想看到他嘛!”

“房遗爱是你唯一的突破口,用不用,你自己看着办了。”秦慕白说道,“皇帝那里想也不要想,不管是谁,不管他如何受宠,说到底都是皇帝的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对我们来说这是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也无法战胜的铁律。房玄龄,他与皇帝的关系,未必不比你和皇帝的关系差。他们之间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君臣一体无话不谈,你要是敢对房玄龄耍什么小把戏,他就算不方便直接跟皇帝说,只需略施小计也能让皇帝知道。所以,只能从房遗爱那里入手——三个对手当中,你也只有战胜房遗爱的实力!”

“我想想、我想想……”高阳公主站起身来,有食指轻轻敲着自己的额头,来回踱步的冥思苦想,“有什么办法让那个房二,死活也不肯娶我呢?……而且,就算他自己不肯,房玄龄父令一下,他敢不听么?再或者,父皇一道圣旨下来,他又敢不听么?……想个什么法子呢、什么法子呢?”

秦慕白静静的看着她,没有多嘴。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妙计……眼前的这般情景,让他情不自禁起到了《鹿鼎记》中康熙要嫁建宁公主的情景——建宁公主为了拒嫁,直接把未来驸马吴应熊给阉了!

可是,这道计策未免太过毒辣了,房家也不是意欲谋反的平西王吴王桂。高阳公主要真敢干出这样的事情,以皇帝的性格,和与房玄龄的关系,甚至有可能一怒之下大义灭亲真的不要高阳公主这个女儿了。

疏不间亲啊,这种事情可千万别干。万一败露,自己都要跟着惨死!

“喂,你别干坐着,帮我想法子呀!”高阳公主不悦的催道,“我这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捉弄捉弄房遗爱,顶多是凶巴巴的吓唬他几下,可是,这些都是扬汤止沸根本就无大用嘛!”

秦慕白心中窃笑,高阳公主毕竟还是小女孩子,虽然平常看起来有点野蛮和霸道,但心智仍是单纯的,那还远远不够邪恶啊!

“我这……一时也想不到办法嘛!”秦慕白说道,“我都跟房遗爱不熟。这种事情也急不来的。现在我劝你,先不要跟皇帝对着来,这样没一点好事。你先顺着他,别激怒他,事情才会有回旋的余地。慢慢的,再寻找机会想办法。”

“机会,什么机会?”高阳公主眨巴着眼睛,聪慧如她立马抓住了秦慕白语中的这个“关键词”,低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让我先假意顺着父皇,然后……相机行事?”

“咦,你干嘛说得这么阴险邪恶,像是要去行刺一样?”秦慕白脸一撇,故作惊悚的道。

“行刺?!”高阳公主眼睛一亮,顿时又害怕的颤抖了一下,马上又咧起嘴露出一对虎牙,嘿嘿的坏笑,“行刺!对,行刺!”

“我晕!”秦慕白一拍额头,“你可真是什么都敢想啊——这事儿可干不得,你别犯浑!大唐律法森严,皇帝陛下自己都以身作责守法护法的,你想死啊!”

“嘿嘿,我就说说而已嘛,你这么紧张干嘛?”高阳公主一边说,眼睛却在滴溜溜的转,一副精打细算仔细筹划的神情。

秦慕白心里寒了一寒:这下好,真是误导小恶魔了……她不会真想干掉房遗爱吧?

“郑重告诫你,千万不要干行刺这种事情!”秦慕白正色说道。

“我知道啦!你以为我真笨呀?我一不会武艺二没有养刺客,怎么行刺嘛?”高阳公主嘻嘻的笑道,“不过,我的确是想到了一个不错的法子……嘿嘿,现在不告诉你!”

“什么法子?”秦慕白轮着眼睛,问。

“都说了不告诉你了,还问!”高阳公主如释重负般长吁了一口气,展颜一笑,“好啦,我回去了。虽然你没有给我出主意,但我还是要谢谢你呀,臭男人——你真的很聪明,嘿嘿!”

说罢,高阳公主华丽的转身飘然而去。秦慕白甚至听到,她一边蹦蹦跳跳的走,还一边在哼着歌儿。

“小恶魔突然一下这么轻松,肯定是真的有好主意了……我怎么感觉,她越是这样轻松,心里想的法子就越邪恶啊?”秦慕白看着高阳公主的背影,心里本能的泛起一丝寒意,“这个无法无天的大小姐,究竟会闹出多大动静呢?……我应该不算是帮凶吧?”

次日清晨,秦慕白照例带着百骑到了后宫去接李世民上朝。不料,李世民交给他一项“特殊任务”。

“慕白,你选派几个办事牢靠脾气硬一点的军士,去仙居殿看着高阳公主。”李世民说道,“没有朕的亲手谕令,暂时不许她再离开那里。”

“微臣遵旨。”秦慕白心中略微一震,暗道:皇帝这是要将小恶魔禁足呀?看来,他这回也是动了真格了。而且,他故意把这门差事交给我,是不是也有意在“警告”我,让我离她远一点?……想想,有道理啊!皇帝都准备把她许配给房遗爱了,她却三天两头和我混在一起。虽然李世民现在还不至于就断于我与高阳公主有了“私情”,但至少是在防微杜渐,甚至是给我敲警钟了。

李世民说完,也没有留下别的什么话,和平常一样的登上了龙辇准备走了,神态表情中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征兆端倪,就跟个没事人一样。

“不愧是千古一帝大政治家,喜怒不形于色,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真是困难。”秦慕白暗自叹息了一声,将长孙涣叫来:“长孙兄,你带几个兄弟去仙居殿看着高阳公主。若无皇帝陛下亲自下令,不许她离开宫殿半步。”

“属下遵命。”长孙涣脸上一寒,硬着头皮接了令。狐疑的看着秦慕白,意思大概是在问:为什么是我?你又给我小鞋穿?!

秦慕白对他的置疑视而不见,对龙辇拱手:“恭送陛下!”

“好,朕去上朝了。”李世民露出了一丝会心的微笑,点点头,“雉奴和兕子,还要麻烦你多照顾。尤其是兕子,她刚刚大病了一场,你要多费些心了。”

“陛下放心便是。”秦慕白说道。

李世民的车驾走了,秦慕白轻吁了一口气。

这必须要当着李世民任命仙居殿守将的。一则不能自己亲自去,二则还不能派自己嫡系的心腹,像是程怀弼和庞飞这些人都不合适。不然,皇帝定然会怀疑我有循私的嫌疑,会假托这些人之手与高阳公主暗中联络合计什么。派长孙涣去皇帝必然不担心了。一则我与他有矛盾是众所皆知,二则他是长孙家的人,也算是皇族外戚,高阳公主可不大方便在这个表哥面前为所欲为。否则,可能什么动静都会让皇帝第一时间知道。

秦慕白感觉,自己在这宫里当差这么段时间来,整个人都变了。正如父亲秦叔宝曾说过的那样,皇宫里就是天下最复杂和最凶险的地方,任何一件微妙的小事都有可能带来极坏的后果;而在皇帝身边,这复杂和凶险则达到了极致,要不怎么会有“伴君如伴虎”一说。

跟在李世民身边越久,秦慕白感觉自己和他之间的差距就越大。很多时候,秦慕白都觉得李世民是一个让他看不懂的人,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行为,都耐人寻味。仔细琢磨下来,总能体会出那其中的深意。

要学的东西,真的还很多。

不久后,秦慕白去了蓬莱殿。大病了一场的李明达,虽不如以往那样活泼,但至少已是恢复了大半。秦慕白心想,她这得的是先天性心脏|病,以现在的医疗水平来讲想彻底治好是不大可能。那就只能教她自己调理平常注意保养和煅炼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教这两个小家伙打打太极拳,大家一起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吧,这可比干涉皇族的家务事有意义多了!

第90章 失踪的高阳

清晨,御花园里的雨露未干,凉风习习晨鸟啁啾,夏日炎炎的清晨总是一天中最让人舒服和惬意的时刻。皇家园林中开满了各式稀有的花儿,泥土吐露芬芳青草绿意盎然,任谁到了这里都会神清气爽精神为之一振。

秦慕白|带着李治和李明达,在花圃间的空地里打太极拳。两个小家伙的模仿能力天差地远。李明达虽然年幼,可她能将太宗皇帝的一手飞白书临募得八分神似,可见天质不凡。就连打起太极拳来,那稚嫩的一推一收一拳一脚,也颇为形象惹人喜爱。相比之下,已经十岁了的李治则要愚钝一些,愣愣的,秦慕白手把手教了多次仍是摆出一些滑稽古怪的姿势,活像是耍猴戏一般,惹得秦慕白和李明达时不时发出一阵嬉笑。

那些宫女宦官们看着秦慕白等人打拳,纷纷好奇又好笑:这是练的什么武艺嘛?慢吞吞懒洋洋,就跟八十岁的老太太老大爷一样行动迟缓,这也能强身健体防身杀敌?

正当秦慕白等人耍得正开心,御花园里的气氛也是轻松又惬意的时候,长孙涣突然急冲冲的跑了来。

“长孙将军,何事惊慌?”秦慕白上前几步说道。

“秦将军,不好了。”长孙涣警惕的看了不远处的宫女宦官等人一眼,附耳对秦慕白道,“末将前往仙居殿,发现高阳公主并不在殿中!找宫人询问,居然无人知道公主去了哪里。末将无奈之下只好惊动了阴德妃向她询问,阴德妃说公主奉她之命昨晚出了皇宫,去三皇子吴王恪那里,取一样吴王从特意安州稍来送给阴德妃的土特产。”

秦慕白不禁皱了一下眉头:很显然,这是阴德妃在帮着撒谎!长孙涣自然不敢盘问阴德妃,但又知道走失了公主没法交待,于是特意来告诉我,将这个烫手的热山竽甩给了我……奇怪,高阳公主昨天一宿没回后宫,她会去了哪里?

“秦将军,这如何是好?”长孙涣见秦慕白一副沉思的神情,追问道。

“陛下只让我们看着公主,没让我们干别的事情。”秦慕白淡淡道,“既然阴德妃说高阳公主去了吴王那里,你就带一队人去吴王府把公主请回来就是了。”

“这……这恐怕不妥吧?”长孙涣有点郁闷的咬了咬牙,迟疑了一下,说道,“末将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很显然阴德妃是在帮高阳公主圆谎,高阳公主十有八九没去吴王府上!那么她去了哪里?……末将要是真的带人去吴王府要人,那左右要得罪人哪!要是公主在那里,阴德妃和公主肯定怪末将多事,会说就算末将不去请她也自会回来;如果公主没在那里……那岂不是戮穿了阴德妃的谎话,而且令吴王反感?”

“你怎么这么多花花心思?”秦慕白说道,“你也说了,这是句不该说的话,既然不该说,那就不更该想。你只须记得我们百骑是受了皇命在办差,一切秉公办理就是了。吴王也好,阴德妃和高阳公主也罢,都不会怪罪到我们头上,因为我们不过是奉命行事。别废话了,带人去吴王府吧!”

“好吧……末将遵命。”长孙涣无奈的点了点头,拱手退下了。

秦慕白看着他的背影,不禁眼角微眯了眯:这个长孙涣心思倒是机巧,做人也八面玲珑。但就是有点多疑寡断心术不正,前怕狼后怕虎不敢负责任,顾虑重重办事也不利落。万一哪天有个位高权重的人拉笼他,或者是我陷入了困境,他一定毫不犹豫的出卖我,或是对我落井下石。

话说回来,高阳公主离开皇宫彻夜不归,会去了哪里呢?难道,她真的去“收拾”房遗爱了?悬哪,她会想出个什么法子来收拾房遗爱呢?……皇宫之外,她能落脚的地方可不多。一则吴王府,二则太子府和汉王府,再就是……离尘居!

对了,她这时候偷偷离开皇宫彻夜不归,肯定不愿意让皇族的人知道,那就很有可能是去了离尘居!——但是,她去离尘居干什么呢?妖儿秉性善良又富有同情心,高阳公主要是开口向她求助,她肯定不好意思拒绝……但是要对付房遗爱,妖儿能帮上她的什么忙呢?

……

秦慕白百思不得其解,后来索性不想了。以不变应万变吧,反正我也没掺合什么,只是希望这个小恶魔别把事情搞得太过分太过火,也不要牵扯一些无辜的人进来受殃。

一直到了中午,长孙涣和一整队人都没有回来。秦慕白心里直犯嘀咕,趁李治和李明达睡午觉的这会儿,他回到军营骑上火云马,飞奔出皇宫直扑吴王府而去。

吴王府里,李恪高卧榻上惬意的睡着午觉,两名侍婢在旁边打着扇,也有些昏昏欲睡,却不见长孙涣等人。

秦慕白只好将李恪李恪叫醒。李恪睡意朦胧的睁开眼睛,看清来人是秦慕白,不禁一笑:“今日是何日,我这安静的小王府居然如此热闹?慕白,怎么连你也来了?”

说罢,李恪挥挥手,示意左右都退下了。

“来,天气酷热,你且坐下喝杯冰镇银耳莲子羹解解暑气。”李恪倒是不慌不忙。

秦慕白便坐了下来,说道:“殿下,长孙涣等人上午可有来你府上?”

“来了啊,这不现在还在王府军营那里歇着呢,有殷扬等人陪着在喝酒。”李恪古怪的笑道。

秦慕白微拧了下眉头:“高阳公主昨天没来你这里吧?”

李恪沉默了片刻,诡异的一笑:“我知道跟你撒谎没用,你猜对了,连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去了哪里。”

“果然如此……”秦慕白咬了咬牙,“于是你就将长孙涣等人留了下来,找个什么借口说公主出去了,等她回来再让她跟着长孙涣等人一起回宫交差?”

“不错。除了这样,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难道要我告诉他们,高阳昨天没来我这里?”李恪为难的摇了摇头,“这个麻烦妹子,这下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我秘密差人去了许多地方找,都没找到。”

“包括天下第一酒和离尘居?”

“当然。”

秦慕白一时迷茫了——那她能去哪里?

“其实……我一直在想,高阳是不是可能去了老四那里?”

“魏王泰?”秦慕白眉头一拧,“为什么这么说?”

“很简单。”李恪说道,“高阳肯定是因为反对和房遗爱的婚事,才逃出宫来想办法的。她无力抗争父皇,不敢去斗房玄龄,因此只好拿房遗爱开刀。但是,房遗爱一直就是四弟的死党,四弟目前又极受父皇宠爱。因此,不管高阳打算用什么法子对付房遗爱,她都要先去老四那里探探口风。一来,可能是打听房遗爱这个人,二来,可能是试探一下老四会帮助她,还是支持房遗爱。”

“原来如此!这么一说,还真是有可能。高阳公主跟房遗爱不熟,她如果想整房遗爱,就必须要先了解他。而了解他的最好办法,就是从他身边的熟人那里问消息,魏王是她的皇兄,那便无疑是最佳人选了。如果高阳公主能获得魏王的帮助来收拾房遗爱,那无疑胜算大增。”秦慕白思忖了一阵,突然心头一动,惊讶的问道,“殿下,你是怎么知道高阳公主的婚事的?”

李恪略微一怔,轻挑了一下嘴角沉默了片刻,说道:“几天前我就知道了。”

“什么?”

“是的。”李恪淡淡的道,“几天前的一个傍晚,父皇突然召我入宫,宣我到武德殿御书房议事,当时还有房玄龄在场,商量的就是房遗爱与高阳公主的婚事。父皇说,当初武士彠续弦时还有皇族长公主主婚,大唐的功勋之臣房玄龄纳儿媳,那不能失了尊贵。也许是父皇认为太子大哥目前有些失德口碑不佳,派老四出面又有些太过张扬授人以柄,让人传说他有心废立,于是让我来当媒人,主婚。”

“然后,皇帝就让你借这个势头,再重新回归?”秦慕白说道。

“应该是。”李恪淡然说道,“我这样抛头露面一回后,父皇会看看大家的反应,然后再决定是否让我官复原职,或是酌情给个别的什么事情让我来做。”

既然他早就知道了,那几天前怎么没说起呢?……难怪他那天左右反复的问我是否对高阳公主“有意思”,原来他是早就知道了这桩婚事。当时我的回答很肯定,说只把高阳公主当作是朋友与玩伴,视为没懂事的孩子。当时他大概就放了心,为了不扫大家的兴致就没提起那件事情了。

想通这些,秦慕白心中暗自叹息:皇族的这些人,从小在政治苦水里泡大,真是个个胸有城府人人老谋深算,太能藏得住事了。罢了,以前的事情我不必再回头追问,免得惹起尴尬和不愉快。

“既然高阳公主有可能去了魏王府,那她怎么到现在没消息?”秦慕白试探的问道,“难道,魏王真的答应了她帮她收拾房遗爱,此计目前就在实施中?”

“怎么可能?”李恪淡然一笑,略微带些蔑视的味道,“老四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异母的妹妹,而去冒这么大的风险?不出所料的话,他非但不会帮助高阳,还会以最快的速度出卖高阳,将事情直接捅到父皇那里。当然,他绝对会用上一个最为冠冕堂皇的借口。”

秦慕白听完后半晌无语:“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现在,高阳公主很有可能是在皇帝的御书房,挨骂了?”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么现在该去一趟魏王府找人,就说是我告诉你,高阳从我这里出来然后有可能去了魏王府玩耍,然后再假装对个中情由一切不知的回去向父皇覆命。这样,你才可脱免失职之嫌。”李恪淡然一笑,“这些,我也只跟你说。长孙涣?他休想在我这里听到支言片语。”

第91章 找寻

秦慕白谢过了李恪,便往王府军营而去。他在这里当过将军,对军营中的一切再熟悉不过了,王府里上下的人等也对他记忆深刻,一路走来都有许多人打招呼。

军营的衙署里现在可算是热闹了。正值中午暑气最重的时刻,殷扬、宇文洪泰等一些将佐都躲在这里休息,仅留一些苦命的小卒顶在太阳下面值哨。此刻,他们正和长孙涣等十来个百骑将士推杯换盏,好不愉快。

秦慕白蓦然出现在衙署门口,让所有人都顿时愣住了。

最吃惊的莫过于长孙涣和那些百骑将士,他们整齐划一面露惧色目光呆滞的看着秦慕白,一时都吓得怔住了——中午大热的天,百骑使怎么跑出皇宫到这里来“擒”我们了?

殷扬最先反应过来,急忙起身笑呵呵的迎上来:“哎呀,原来是秦将军,真是稀客、稀客啊!天气酷热,快坐下来小饮一杯王府上好的葡萄酒,解解暑气——来人,快上座伺候!”

“多谢殷将军好意,置席就不必了。”秦慕白和他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顿时心领神会。毫无疑问,肯定是李恪交待下来,让殷扬好生款待长孙涣等人,好酒好菜的伺候着,最好是能把他们给灌醉了忘记了时辰。

另一边长孙涣等人心中暗暗叫苦,都已经放下杯盏老老实实的站了起来,静悄悄的站在了墙角排成一排,耷拉着头。

秦慕白也没有发怒,和殷扬寒暄客套了几句后,背剪着手走到长孙涣等人面前,淡淡道:“长孙将军,本将交待给你的差事,办得如何了?”

“这……”出来办公差,却贻误时间在这里聚众喝酒嬉戏玩乐,长孙涣自知礼亏,因此嘴上也软了,“秦将军且恕罪。末将等人到了王府说明来意,吴王殿下说高阳公主和他的几名侍妾大清早就出门游玩去了,至今未归。吴王已经派府吏出去催,让我等在此等候。”

“等候?那你等到什么了?这满桌的好酒好菜总算是等来了,对吧?”秦慕白轻哼一声,“百骑是奉皇命办事的,皇帝交待的事情你都能敷衍塞责,你胆子可真是有够大的!”

“秦将军息怒,是末将错了。”眼下,长孙涣不得不老老实实的赔不是了。这小尾巴已经被秦慕白牢牢抓住,要是还不服软硬着来,恐怕更大的苦头还在后面。

“本将现在没功夫跟你计较,回去自有军令薄伺候。”秦慕白低斥了一声,说道,“高阳公主殿下已经派人送信回王府,说她去了魏王府上游玩。你们居然还在这里喝酒?我在皇宫等你们回话等到中午,居然还不见人。要不是我亲自来跑一趟,你们是不是准备烂醉一场明天回宫复命?”

“将军息怒,末将马上带人去魏王府请高阳公主!”长孙涣好不容易找到个台阶来下让自己脱身,急忙抱拳道。

“速去!”秦慕白一声低喝,长孙涣等人整齐的浑身一颤,急忙应了诺就往外跑。

“慢着!”突然,秦慕白又将他们叫住,抬手指着他们恼火的骂道,“看看你们这副熊样,衣甲散乱披挂不整,酒气熏天脚下轻浮,哪里还有半点皇家御率的威风,就这样跑出去给百骑丢人吗?!——全给我剥光了衣服去井边打水,用凉水把酒气|淋去,收拾停当了,再去魏王府办差!”

“遵命!”长孙涣等人如吃黄连有苦难言,个个低耷着头小跑的去了。

片刻后,宇文洪泰嘿嘿的憨笑声响起:“秦将军,你刚刚可是真威风啊!不愧是皇家御率百骑使,哈哈!”

殷扬和在场的十余名将佐一起轰堂大笑起来,七嘴八舌道:“是啊是啊,长孙涣那样的公子哥儿,就是欠收拾。刚刚跟我们喝酒的时候,就把自己当作高人一等的大将军,全没把我们放在眼里,敬他酒都不喝。看到秦将军收拾他,这心里是真痛快!”

秦慕白笑了笑说道:“不过是处理一些家务事,让众位兄弟们见笑了——来来来,天气酷热,正好喝葡萄酒解解暑气嘛!我可是有好长段时间没跟兄弟聚聚了!”

“好!好!”殷扬和宇文洪泰率先起哄大声叫好——“上酒,把军中珍藏的最好的葡萄酒搬来!这酒,也就只有秦将军来了才可以开封嘛。长孙涣那样的货色,让他喝西市胡人酒肆里买来的酒水就够客气了!”

“哈哈,多谢诸位兄弟了!”秦慕白大笑的和殷扬等人坐到了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乐淘上了。

酒过三巡,秦慕白对殷扬道:“殷扬兄弟,你最近可有去过天下第一酒?”

“去过啊,怎么了?”

“武媚娘回来了没有?”

“哦,将军是问嫂嫂啊!”殷扬笑道,“好似还没回来,天下第一酒仍是武元庆和武元爽在主事。本来之前还有郑安顺一起料理的,不过好像武家兄弟跟他相处得不是蛮好。现在郑安顺已经不管天下第一酒的事了,好像那店子也已经全归了武家兄弟,没了郑家什么事。”

秦慕白眉头略皱了一皱,心中骂道:不用猜,肯定是武氏兄弟那两个小人,急于霸占天下第一酒,在对郑安顺进行排挤。郑家那么大的商家,哪里会在乎区区一间酒肆?郑安顺自然没心情跟他们斗,于是退一步海阔天空成全了他们。这两个蠢货,难道不知道天下第一酒本来就是在郑家的支持下,才能开起来的么?现在居然过河拆桥,真是愚蠢之极!下一步,他们是不是就打算将武媚娘也排挤走了?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殷扬兄弟,我请你帮个忙。”秦慕白说道。

“有事秦将军尽管吩咐就是了,何必提帮忙二字?咱们这些兄弟,哪个没受过你照顾啊,是吧?”殷扬呵呵的笑道。

宇文洪泰等人顿时附和:“是啊是啊,将军有事尽管吩咐,咱们一定帮你办得妥妥当当的。”

秦慕白笑道:“多谢众位兄弟了。其实也就是件小事。天下第一酒,本来是我支持武媚娘联合了郑家开起来的,现在却有人过河拆桥,想霸占想独吞。那些人恐怕是忘了,谁才是天下第一酒真正的后台和主人。”

“要收拾武氏兄弟对吧?这太容易了!要收拾成一个什么样,秦将军请说!”殷扬说道。

秦慕白笑道:“站在生意的角度上讲,我和武媚娘、郑家人才是天下第一酒真正的东家。东家要教训手下的奴仆,那是怎么样都行。不过,他们好歹是我的两个大舅子,不能搞得太过分,而且不能坏了天下第一酒的生意。你知道要怎么做吗?”

殷扬眨巴着眼睛冥思苦想,半晌后诡异的一笑:“在下知道了。秦将军尽管放心,这件事情我会办得妥妥当当的,定将那武氏兄弟收拾得服服帖帖,跪到秦将军面前来讨饶认错。”

“跪到我面前来大可不必。”秦慕白说道,“让他们请回郑安顺、老老实实的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不动非份之想就行了。”

“行,没问题!”

……

秦慕白也没呆多久,片刻后,就和殷扬等人告辞离开了吴王府。魏王府,他是肯定不会去了,不管高阳公主现在还在不在那里,去了准没好事。要么触高阳公主的霉头,要么惹魏王不高兴。这种背黑锅的事情就交给长孙涣吧!

骑上火云马,秦慕白片刻就到了皇宫。李治和李明达午睡仍未醒,酒至半酣吃得饱饱的秦慕白便在御花园里休息了一会儿,准备下午领着两个小家伙去虞世南那里念书。

至于高阳公主的事情,自己大可不必管了。不管长孙涣是否将人找到,那都是他的事情了。私逃出宫彻夜不归,高阳公主很有可能会被皇帝责备几句,但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如果……魏王李泰真的出卖高阳公主,那就不好说了,这事可能就会闹大。自己还是离远一些不要掺和进去的好。

下午读书,练的是书法。虞世南一手书法享誉天下,人称“当朝第一笔”,深得王羲之书法的精髓。他今天教李治和李明达写楷体,两个小家伙都练得极为认真。秦慕白闲来无事抽空去了一趟百骑军营,等了片刻,长孙涣等人方才回来。

天气酷热,这些人穿着铠甲军袍出门办差,个个热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再加上在吴王府喝酒偷懒被秦慕白逮了个正着,因此个个脸上一副死人气色,垂头丧气到了极点。

秦慕白就正坐在署衙里等着他们。长孙涣不敢怠慢,急忙上前秉报,说到了魏王府也没见着高阳公主,魏王也不在府里。据府吏说,魏王和高阳公主好像是一起回了皇宫。

秦慕白心中一紧:难道李泰真的把高阳公主出卖,扭回去交给了皇帝?

“走吧,长孙将军。咱们该去一去皇帝那里。”说罢秦慕白就起了身。

“去皇帝那里何为?”长孙涣闷闷的问道。自己奔波了半天又累又热几乎半死,又要去皇帝那里触什么霉头?

“皇帝命我们看守高阳公主,现在人丢了,却被魏王送回来。你说我们是不是有失职之嫌?”秦慕白冷冷的瞟了长孙涣一眼,“怎么说,也该自觉主动的去皇帝那里请罪吧,难道等着陛下发怒了来制裁我们?”

“那……那就去吧。”长孙涣无奈的应了下来,心里哀声叹气道:没办法,谁让他握着我的把柄,只好被他牵着走了……

第92章 殃及池鱼

其实秦慕白所谓的去“请罪”,只是做个场面工夫,高阳公主昨天就不在皇宫里了,皇帝的旨令今天才下达,能怨得上百骑什么事情呢?但作为属下,没做错反而去认错,就是一种好姿态和好态度。长孙涣这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不懂,秦慕白可是深刻明白的。

一行人等到了武德殿,守备在内殿的是程怀弼率领的百骑。秦慕白稍事询问,得知高阳公主果然在御书房里,而且……皇帝正龙颜大怒!

“那魏王在不在?”秦慕白问道。

“不在。”程怀弼小声回道,“房玄龄却在。高阳公主,正是与房玄龄一起进宫见驾的。”

“什么?……”秦慕白心中一紧:难道李泰把高阳公主直接出卖给了房玄龄?……这事,怎么整的?

一时间,秦慕白陷入了沉思。设身处地的,他把自己想成了李泰,分析“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高阳公主来求助于李泰,李泰身为哥哥,不帮忙说不过去;但他又与房遗爱是好友,再加上此事重大很有可能引火烧身,影响到夺嫡的前途。于是,李泰心底是压根儿也不想帮高阳公主做这种事情的。可是这样一来,自己又势力得罪高阳公主,并在皇族当中落下不好的名声。

于是怎么办呢?

他自然不会把房遗爱嫩小子找来说事,会对高阳公主说,房玄龄通晓大义老道持重,自己又跟房玄龄如何的关系密切,愿意带高阳公主一起去面见房玄龄,说清自己不愿嫁入房家的情由。高阳公主自然不乐意,但也没有选择,只好暂且相信了李泰——自己的这个哥哥。于是乎二人结伴出行前往房府说事,房玄龄自然不好抚逆了一个公主、一个当红皇子的面,只能表面答应。然后李泰再回皇宫,将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皇帝——以一个长兄帮妹妹办了事情的名义来汇报。做出一个表面上想讨喜的势头。

结果皇帝龙颜大怒定会责骂李泰,但那怒火多半只会冲高阳公主而去。因为他了解高阳公主,肯定是她对李泰步步紧逼,李泰迫于无奈只好给她帮忙。这样一来,李泰不会承担什么后果,还在李世民心目中留下一下“爱护妹妹”的孝悌之名。

玄武门事变之后,李世民最为看重的,就是自己子女们之间是否相处融洽,是否孝悌。李泰固然会挨些骂,但那比被夸奖还要受用!

……

想通这些,秦慕白不由得心头颤动:如果真是这样,那高阳公主就太悲剧了,简直就是被李泰当成炮灰来耍了一把……不想这么多,进去看看便知。

秦慕白走到御书房外,听闻里面李世民正在痛骂高阳公主,说她忤逆不孝肆意妄为,轻浮无状全无体统。

高阳公主则是很凶的在哭,反复只强调说自己“宁死不嫁房遗爱”,“人家房家都说清楚答应不娶我了,父皇你还硬要把我塞过去,你这分明就是不要我了!”

房玄龄则是苦口婆心的夹在中间,为难的劝说着这一对父女。

李世民的火气越来越大,吼声如雷,高阳公主渐渐只剩了哭声,房玄龄也不说话了。

秦慕白心头一紧:这当口,可千万别进去讨没趣……

于是在外面等了许久,里面没再传出李世民的咆哮声,这时他淡淡说了句:“高阳,朕对你是爱之深责之切,希望你能明白。这次的事情你的确做得有些过头了,自己回去反省。平民百姓家的子女,尚且知道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身为公主,更要有胸怀和觉悟,承担自己的责任接受自己的命运。好了,你先回后宫歇息,父皇晚点亲自到仙居殿来看你。”

“儿臣告退……”高阳公主也不知道怎么才没哭泣了,怏怏的应了一声,往房外走。

推开门,高阳公主一眼正瞅到秦慕白。一时间,秦慕白被她的表情和眼神震憾了一下。

若非是忧伤和失望到了极点的人,是不会有这样的表情和眼神的!

此刻的高阳公主,全没了平日的飞扬神彩和青春靓丽,脸色苍白精神颓丧,双目无神浑身无力,就如同一具行尸肉,一摇一晃的正走出来。

“贼军校,臭男人……”高阳公主卜一眼见到秦慕白,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满腔情绪,蓦然间放声大哭朝他冲过来。

秦慕白大吃了一惊:“喂,你干什么?!”

御书房的房门开着,李世民和房玄龄可是都在里面,什么都能听见,稍偏一下头也什么都能看见的!而且,在场还有这么多百骑军士!

这丫头,疯了!

高阳公主却全然不管不顾,真像失心疯了一样的一头扎进秦慕白的怀里,那脸颊都把他的胸甲撞得砰砰作响了,一把将他死死抱住,肆无忌惮的大哭起来!

完蛋了!

一时间,秦慕白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英明一世,居然这样猝不及防的被小恶魔这样狠摆了一道,简直就像是被人突然一脚踢进了深渊,在急速下坠的感觉!

……

“你们还愣着,还不将公主拉开?”秦慕白急中生智大喝,“公主殿下伤心过度情绪失控,快送她回后殿歇息!”

“诺!”几名被吓呆了的军士如同醍醐灌顶,大声应诺上前来拉高阳公主。

“别拉,你们滚开!”高阳公主像是豁出去了一下,歇斯底里的大叫道,“父皇,房玄龄,你们都听得到——我现在再说一遍,我要嫁的人是秦慕白,否则我宁愿去死、宁愿孤单辈子,也绝不嫁入房家!”

轰!!!

秦慕白的脑海里,传出这一记轰然大响!

这下,死得可真是彻底!

低下头,秦慕白怔怔的看着高阳公主,喃喃道:“你这是,要死也拖个垫背的么?”

高阳公主一双美眸已是通红,脸上更是被泪痕糊得稀里哗啦了,怎么看也是个满副伤心、失望透顶、了无生趣甚至活不下去了的小怨妇。

可她微仰起头与秦慕白四目相对之时,突然诡异的露出一抹妖气十足的微笑,咧咧嘴,露出小虎牙和酒窝儿,轻声道:“怎么,你不愿意吗?”

秦慕白还能说什么?

大吼——“将公主请去后殿歇息!”

……

高阳公主被几名百骑军士强拉硬拽的走了。

御书房里,李世民和房玄龄一直静静的看完了整个事情的过程,谁都没有说过半句话,甚至连表情也没有变一下。

秦慕白愣在房外片刻,深呼吸,强制梳理好自己纷乱的心绪,拉了呆若木鸡的长孙涣一把,一起抬脚迈进了御书房。

“微臣秦慕白,叩见吾皇陛下……见过房相公。”秦慕白在前,长孙涣跟在身后一起施礼。

“唔……你们两个,有什么事情吗?”李世民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平静的问道。

“微臣等人特来请罪。”

“你们可罪之有?”

秦慕白便将看护高阳公主不力的事情,向皇帝禀报了。

李世民听完,淡淡的一笑:“此事不怨百骑,高阳昨天就离开皇宫了。此事就此作罢,房玄龄,长孙涣,你们都先退下。”

“微臣告退。”房玄龄和长孙涣应了声,临走时都深深的看了秦慕白几眼,静悄悄的退了出去。

李世民摆摆手,所有的宫女侍婢也都退出去。传下令,御书房三十步内不得有人。

秦慕白一直静静的站在书桌前,感觉这房间里的气氛就像是凝滞了一样,空气中隐约有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李世民也沉默了许久,仿佛是在打理自己的心情和思路。终于,他开口说话了:“慕白,你和高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陛下明鉴,微臣与高阳公主一清二白,绝无其他。刚刚公主那么做……无非是想利用微臣来做最后的抗争。”秦慕白镇定的拱手拜言道。

“这个朕自然明白。她是朕的女儿,朕对她了如指掌。这样的小把戏使出来,虽然惊世骇俗,但也只能蒙蔽到一些不明就理的人。”李世民的语气很平淡,就像平常和秦慕白聊天时一样,淡淡说道,“可是,她三番五次的说起,宁嫁秦慕白,不嫁房遗爱……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不是长孙涣、不是程怀弼,也不是尉迟宝云?”

“这……”秦慕白苦笑,“陛下,这个问题微臣实在不知如何答起。其实,微臣与高阳公主殿下认识也才不足月,就是上次御书房的冲突开始的。期间发生的任何事情,陛下也都是知道的。微臣,也不过是奉了陛下之命,教她弹琵琶。然后上次,奉公主之命护送她到吴王府,然后应约一起去了妖儿姑娘那里玩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可是现在,此事已经闹开了。朕的爱女,堂堂的大唐公主,公然拒婚,拒的还是朕最得力的臣子、大唐宰相家的婚事。这拒婚的理由就是——她爱上了你,非你不嫁,否则宁愿死。”李世民眉头紧拧,“说说你的想法,此事该当如何收场呢?”

第93章 皇帝出招

秦慕白从来都是一个非常自信的人,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在他所接触的人当中,还没有谁让他有这样强大的压迫感的。虽然李世民现在表情很平静,说话也不露锋芒,可秦慕白分明感觉到一股杀机在自己的身边开始弥散。就如同一盘棋,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暗藏杀招。又如同两个江湖高手在对决,谁都没有动,可谁都不敢在这时候露出任何的破绽,否则对方出手一击必杀,自己必败。

伴君如伴虎,诚然!

“陛下要问此事如何收场……微臣无德无能,想不出什么妙计替陛下分忧。”秦慕白思忖再三,说道,“但微臣有一个最笨又最直接的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讲。”

“杀了微臣。”秦慕白一抱拳,平静的说道。

李世民的眉毛,终于耸动了一下,表情微变。

“你有何罪,要朕杀你?”

“臣无罪,但臣有错。”秦慕白说道,“臣的存在,影响了皇帝陛下给公主安排的婚事。臣不死,公主殿下就会有借口不嫁房遗爱。陛下御旨已下,公主与房遗爱惹不能完婚,就会极损君威、就会有失皇家颜面。为臣者,当为君分忧。尤其是微臣身为百骑使,维护皇家尊严、捍卫陛下龙威更是份内之事。因此,陛下处死微臣,正当其所。”

听完这一席话,李世民半晌没做声。龙目如炬眼神如刀,直直的盯着秦慕白。

“你错了,慕白。”半晌后,李世民方才说道,“朕曾记得魏征曾说过,君臣之间,相互协助,义同一体。如果不讲秉公办事,只讲远避嫌疑,那么国家兴亡,或未可知。他请求朕要使他作良臣而不要作忠臣。朕便询问他,忠臣和良臣有何区别?魏征当时答道,臣子使自己身获美名,使君主成为明君,子孙相继,福禄无疆,是为良臣;使自己身受杀戮,使君主沦为暴君,家国并丧,空有其名,是为忠臣。”

说罢,李世民顿了一顿:“你让朕杀你,成全你舍生取义忠君爱国之名,却要让朕沦为暴君、昏君吗?”

“这……这实非微臣所愿。”秦慕白低头拱手称罪,“微臣鲁钝,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

李世民背剪着手从御书桌边走出来,踱了几步来到秦慕白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慕白,你很能干,年轻才俊风流潇洒,不经意间讨得女子喜欢,这是人之常情。知女莫若父,高阳故意声称非你不嫁,实则是别有用心。说白了,你也不过是被她利用,一切只是出于无奈。”

“吾皇圣明!”秦慕白一咬牙,重重的抱拳。

“她可以利用你,也可以利用别的人,别的任何一个男人。”李世民叹了一口气,收回手继续踱步,说道,“怪只怪,朕这么多年来将她宠坏了。其实,这天下是朕的,是李家的;但反过来说,朕和李家的人,也都是天下的。包括朕在内,所有的皇族时刻都要有做出牺牲的觉悟。朕还只是将高阳公主许配给了忠臣之子,但古往今来那些远嫁番邦出使和亲的公主,还少么?她们,也都是在为皇权社稷做牺牲。高阳,想不到这一点,她只认为,朕是不要她了,要把她当作是一件物品赏赐出去。其实,朕一直都把她当作是心头肉。但女儿终归是要出嫁的,不能陪着父母亲一辈子。朕现在将她嫁给房玄龄,总好过将她嫁到番邦远外吧?”

秦慕白心中一动,试探的道:“难道有番邦来向陛下求亲了?……陛下恕罪,此乃国家大事,微臣本不该问的。”

“告诉你也无妨,的确是有。”李世民无奈的浅然一笑,“高阳若有你半分的觉悟和聪颖,朕也就不会这么烦恼了。去年大唐刚刚平定了吐谷浑,虽然得胜,可是本身自己也损耗得比较严重。军备缺需粮草不济,兵力更是匮乏了。吐谷浑是大唐与吐蕃之间的兵家必争之地,地理位置至关重要。朕为了赢取一些在吐谷浑大力经营的时间,口头允诺了吐蕃赞普的许亲之请。但是朕的女儿当中,不是已经出嫁了的,就是年纪尚显幼小,唯有高阳快到了待嫁年龄。因此,朕才趁早将她许配给房家,以免到时候吐蕃人借机要挟,向朕索要高阳。可高阳不懂朕的心意,还以为我是不爱她不要她了。”

“哎,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是陛下,为什么不跟公主直接说明此层呢?”秦慕白说道。

“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说得好啊!……高阳还小,不懂这些国家军机大事,朕也不想让她过多的了解这个中情由,以免让她认为自己是迫于无奈嫁入房家,这对她以后的生活会有不良影响。”李世民说道,“朕只希望她顺其自然的嫁出去,和天下所有的女儿一样离开父母嫁入夫家,不想让她的婚姻蒙上别的色彩。可朕没想到,高阳会对房遗爱如此的反感。慕白,也许真的是朕错了。”

“陛下圣明,何错之有?”秦慕白说道。

“不,朕忽略了一件事情,朕忽略了人性。”李世民略有点苦涩的微笑,摇头,“朕当初选拔百骑进宫护卫,是为了保护皇族安全。但朕忽略了一件事情——当高阳接触到像你这么优秀的年轻才俊,还会对房遗爱正眼相看么?她本是情窦初开的年龄,这时候的少女哪个不怀春?她先入为主的认识了你,后来渐渐对你颇有好感。再听闻朕要将她许配给房遗爱……两相对比,是谁都会懂得选择。高阳不甘心就这样嫁给房遗爱,其实也是人之常情啊!因此,朕错就错在不该让高阳接触到你,甚至不该选拔百骑做为皇族近卫。”

“陛下,你这样没错,你完全也是为了出于皇子们的安全着想。”秦慕白说道,“只是……命运捉弄罢了!微臣,也很是无奈。现在,微臣肯请陛下革去微臣百骑使一职,调到远任州县离开高阳公主殿下的视线。”

李世民的表情略微一滞,淡淡道:“此事再议。眼下事情已经闹到了这种地步,不是将你调走就能解决的。关键就在于,高阳的心结一定要解开。解铃还需系铃人,慕白,你帮朕这个忙试试吧!朕,现在是以一个父亲的名义,来请求你。”

“微臣不敢!陛下有令,微臣自当遵从。”秦慕白拱手道,“只是不知,陛下要微臣做什么?”

“你去劝服高阳,让她心甘情愿嫁入房家。”李世民说道,“刚才朕跟你说了这么多,就是要让你明白这个中的情由。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去说服高阳的。有些话,朕不方便对高阳说,你却是方便。”

“微臣知道了。但是微臣没有把握,顶多……只能权且一试。”秦慕白说道。

“嗯,朕不勉强你。这种事情,也的确是勉强不来。”李世民的眉头拧起,说道,“朕不想这件事情继续闹大,有损皇家声威。如果高阳当真绝拒嫁入房家……那就真的,只能等着嫁入吐蕃这等荒蛮之地了!”

“微臣知道该怎么做了……”秦慕白咬咬牙,抱拳领诺。

“去吧!”李世民走过来,拍拍秦慕白的肩膀,微笑道,“朕刚才跟你说的,都是一些心里话。这些话,朕就是对嫔妃宰相们都没说过的。至从朕任命你为百骑使以后,已经把你当作了最可信任的能臣。尤其是这些日子以来,你把雉奴和兕子料理得这么好,朕在心中俨然把你当作了家中一份子一般。这种家务事,朕也只好交给你处理了。”

“微臣拜谢皇帝陛下的圣恩与信任,一定尽力办事,为陛下分忧。”秦慕白抱拳,沉声领诺。

“嗯,好。”李世民有点疲惫的微笑,点了点头,“这两天你有空就去仙居殿探望高阳吧,朕等你的好消息。”

“是。微臣告退!”

走出御书房,秦慕白发现,自己铠甲下的衣袍,已经都要湿透了。不知是因为天气热,还是因为刚才面临的重重杀机之下,流出的冷汗。

幸好自己主动请死,戳破了这层窗户纸。换作是一个怕死之人,在那种情况下肯定死命磕头的求饶。这样,只会让李世民确信自己当真是和高阳公主有私情。利用职务之便亵渎秽乱后宫,那便真是够得上杀头了。

只是秦慕白万没有想到,李世民会派自己去劝说高阳公主……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一招,真是厉害啊!

不管我是否能劝服高阳,皇帝让我去当说客,无疑就是摆明了他的立场,就像是对高阳说——你别幻想了!就算你不嫁房遗爱,那也不可能嫁给秦慕白!

同时也就表明,皇帝这是看穿了高阳的小计谋,她跟本就不是死心要嫁秦慕白,而是找了个害死人的借口,在利用秦慕白。

再者,李世民又抛出了“许婚吐蕃”的借口,这又是一道杀手锏。这事如果是他自己跟高阳去说,那便是威胁利诱;假借秦慕白之口去传达,则是倾叙一个父亲的苦衷,两者意义截然不同。

想通这些,秦慕白不禁暗自啧啧的感叹:换作是一个昏君或是暴君,或许我这时就真的人头落地了。李世民这些处理事情的技巧,真是出神入化了!观察入微面面俱到,细心稳妥滴水不漏,简直就是天衣无缝啊!

第94章 亲情与霸业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再加上在京都这种地方,事关皇族的八卦总是倍受关注。于是,秦慕白与高阳公主的“蜚闻”瞬间传遍了皇城的每个角落,继而不胫而走风传至长安城的每个大家小巷。

秦慕白想像着,如果秦叔宝和武媚娘知道了这样的消息,该是一个什么样的表情?

“高阳公主,你个小恶魔,这下真的被你害得不浅!”

当日,秦慕白没有再回后宫。事情正在风头上,高阳公主激动的心情也还没有平复,还是不要这时候去火上浇油的好。

回到衙署,他仔细的思索了一阵,如何收拾眼下这副乱摊子残局。其实,整件事情的核心,不过是高阳公主与她父亲李世民之间出现了分歧。其他的所有人,包括自己和房玄龄父子,都是被无辜卷带进去的受殃者。

可是,皇族之事有时候就是天下大事。自己虽然是被高阳公主不讲道理了利用了,但的确是在其中扮演了一个很刺眼的角色。可以想见,经此一事,秦慕白的大名将再度响彻长安城,更加出名了。

可是秦慕白根本不想出这种名,心里还很恼火。因为从一开始,自己就从来没想过要沾惹什么高阳公主,这个小姑娘也不是自己喜欢的那一盘菜。没想偷腥还被迫惹了一身腥臊,换作是谁也不会心里舒坦。

傍晚,皇帝派近侍来百骑下达谕旨,继续执行对高阳公主的禁足。秦慕白便派了长孙涣前去。

其实皇宫里倒是显得相对比较平静,不是大家对秦慕白和高阳公主的这件蜚闻不感兴趣,而是大家都是懂事的角色,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乱嚼舌根子,以免惹祸上身。

只是秦慕白所到之处,总感觉有些浑身不适。那些人看他的眼神,总有点怪怪的。

生活其实还是一切照旧。

第二天,秦慕白去了后宫,先接皇帝早朝,李世民也没有多说什么,和平常一样的登驾而走。再去了蓬莱殿,依旧带着李治和李明达练拳玩乐读书写字,直到傍晚,什么特别的事情也没有发生。

是时候去仙居殿了。

该来的逃不掉。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大步径直朝那个多事之地而去。

长孙涣正百无聊奈的在殿外来回踱步,远远看到秦慕白走来,不由得吃了一惊:“这家伙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还敢来仙居殿?”

秦慕白走过去,瞟了他一眼,二话不说直接走进了殿内。

长孙涣吸了一口凉气,啧啧的摇头:这家伙是真不怕死吗?居然还敢如此堂而皇之的来见高阳公主!……他是我的上官,我无权责问他什么。但是禁足高阳公主是皇帝陛下的旨意,同时也不允许任何人来见她。更何况,还是秦慕白这个家伙……我,我要不要将这件事情,汇报给皇帝陛下呢?

正当长孙涣左思右想琢磨再三的时候,秦慕白的人影已经消失在了殿堂转角处。

一咬牙,长孙涣扭头就走,临行时对守殿将士扔下一句:“本将闹肚子,你们小心守着。”

走到仙居殿寝宫前,那里只有几名宦官的宫婢站在门外伺候了。这些人一看到秦慕白,立刻神情骤变,简直可以用惊悚来形容了。

“进去通报,秦慕白求见德妃娘娘。”秦慕白走到一名宦官前面,淡淡道。

“将军稍后,小人马上进去通报。”那宦官浑身一个激灵,闪身进去。

此刻,高阳公主正在寝宫内闹得不可开交。阴德妃苦口相劝,也没什么效果,也只得坐在一边哀声叹气。

“玲儿,为娘说了这么多,你为何就是不明白?”阴德妃叹道,“咱们母女在这后宫之中,本来就是如履薄冰。难得皇帝陛下喜欢你,你怎么能恃宠而骄呢?向来就是婚姻大事父母做主。身为皇族女子,更要绝对的服从皇命,能为皇族和社稷做出一点牺牲,本身也是一种荣耀。你要体谅你的父皇,他这么做其实也是为了你好。虽然房遗爱不成大器,但好歹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品相人才也都还说得过去。更重要的是,房玄龄是你父皇的心腹肱股,又是大唐的开国功臣。身为公主能下嫁到这样的人家,已经是很不错。别忘了,你还只是个庶出之女。你上面有十六个姐姐,除了夭折的,还没几个比你嫁得好的,你该知足了!”

“我不要!我偏不!我就是不稀罕!”高阳公主跺着脚,抱起一只花瓶愤怒的砸到地上,轰然一片大响,碎片散落一地。

阴德妃被吓得惨叫一声,脸顿时就白了:“玲儿,你不要太放肆了!”

“怎么,连你也要教训我、要打骂我、不要了我吗?好吧,好吧!都不要我、都讨厌我了!你们都想把我早早的嫁出去,不在你们眼前晃来晃去惹你们讨厌是吧?”高阳公主越说越激动,终于大哭起来,“我死也不嫁那个房遗爱!父皇不要我,你也别要我了!就让我当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去吧,我才不稀罕这个什么公主,住在这个冷冰冰没一点人情味的臭皇宫里!”

“玲儿,你……你是要气死为娘啊!”阴德妃气得浑身发抖紧咬嘴唇,几乎都要咬出血来。

几名宦官宫女都只敢远远的看着,瑟缩的低耷着头,也没人敢过去劝。

“你们还愣着,还不快收拾?稍后划伤了公主的脚,本宫活活杖死你们!”阴德妃一腔怒气没地方发,对着那几个宫人喝斥起来。

正在这时,一名小宦官蹑着脚走进来,离阴德妃几步站定,轻声道:“娘娘,有人求见。”

“都这种时候了还见什么见?挡回去!”

“是……”

“慢着!”高阳公主通红的眸子滴溜溜一转,叫住那宦官,“来人是谁?”

“秦慕白……”

“什么?!”母女俩同时惊得一弹,顿时面面相觑。

“他怎么来了?”

“他居然还敢来?!”

……

半晌后,阴德妃坐定下来,恢复了平日的端庄与贵气,轻启朱唇道:“玲儿,秦慕白是个明白人。如果不是有重大事情或是非常特殊的理由,是不会在犯着大忌在这种时候跑来的。他求见的是为娘,你且到屏风后回避,待为娘见一见她,再作计较。”

“嗯,好。”吵归吵,高阳公主跟她这个相依为命的母亲,还是很亲密的,也一直对她很敬重,于是乖乖的闪到了屏风后面。

“去请秦将军进来吧,你们都先退下!”

等了许久的秦慕白,终于一脚踏进了阴德妃的寝宫,再次见到了那个,曾经让他感觉惊艳无比的高贵女人。可是现在,他没有半分心情去欣赏什么美色。见罢礼后,阴德妃给他看了个座。二人侧坐而对,秦慕白眼观鼻鼻观心,沉默半晌无语。

“将军既然来了,为何又一言不发呢?”阴德妃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如水,还面带微笑,“这里已经没有了闲杂人等。但有什么话,出君之口入吾之耳,但说无妨。”

“德妃娘娘,关于高阳公主殿下一事,之所以闹到今天的地步,微臣的确是做错了很多事情,在这其中起到了许多不良的作用。”秦慕白顿一顿,嘴角微撩起一个轻微的弧度,面带暗示意味的说道,“娘娘聪颖过人,固然能想到微臣怎么会在这样的时候不请自来。”

阴德妃微拧了一下眉头,纤如白玉的手指也轻微的颤动了一下,心中惊道:难道是皇帝特意让他来的?……怪了,皇帝让他来干什么?

“那你来干什么的?”阴德妃问道。

“解铃还需系铃人,微臣特意前来奉劝高阳公主殿下,顺从皇帝,心甘情愿嫁给房遗爱。”秦慕白如同例行公事的演讲报告一样,说完了这句。

尽管竭力的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强作镇定,阴德妃仍是表情骤变耸然动容:“你说什么?”

“微臣说,解铃还需系铃人。此事因我而起,则必由我来亲手解决。”秦慕白几乎是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次,“于是,微臣特意前来奉劝高阳公主殿下,顺从皇帝,心甘情愿嫁给房遗爱。”

阴德妃的表情,顿时就僵了。她怔怔的看着秦慕白,如同打量怪物一般。心中惊诧的想道:皇帝为什么会让秦慕白来当说客?……他这是在暗示什么?

凶险!

经历过无数风浪、百劫余生苟延残喘至今的阴德妃,第一时间想到了这样东西——凶险!

皇帝此举,暗藏杀机!

阴德妃想,皇帝的言下之意就是——这件事情朕已经不管了,只问结果不要过程。朕要的结果是,高阳乖乖的嫁给房遗爱。秦慕白,你和高阳公主是整件事件的核心人物,你们务必自己调停过来。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否则真要闹到不可收拾,朕为了顾及帝王权威和社稷颜面,那也是会对自己的亲生爱女与心腹大将——开刀的!

这是你们自己最后的机会!除非你们一起来主动妥协,否则必死,而且没有商量的余地!

阴德妃之所以会这样想,完全是出于一个理由——以往,皇帝是很喜欢甚至是溺爱高阳公主的。不管她如何胡闹,他总会呵呵一笑而付之,这才有了一些传闻,说什么哪怕高阳公主一把火将皇宫烧了,皇帝也不过是付之一笑而已。虽然有些夸张,但也说明了皇帝对高阳的喜爱之情。

可是当高阳公主与帝王权威、社稷颜面站到了对立面的时候,皇帝这个爱女莫深的父亲,就会瞬间变成一个冷血的帝王。在亲情与霸业之间,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玄武门的血,就是见证!

所以,这一次高阳公主拒婚闹得沸沸扬扬了,皇帝还始终没来亲自劝说过高阳公主一句。他不是不喜欢高阳了,也不是没这个耐心,而是当亲情与霸业发生冲突时,在他看来这就是不可调和,亲情必须给霸业让路。

哪怕是自己最心爱的女儿,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于是他派秦慕白来当说客,这就相当于直接赤裸裸的向阴德妃母女在摊牌——你们要么乖乖顺从,要么和这个男人一起去死。

这就好比两军对战,李世民占据了绝对优势将对方团团围住,还抓住了对方大将的家属,然后派家属之一过去劝降对方。要么你们一起来投降,要么,我就先杀了你的家眷,再来攻击你的军队!

现在,秦慕白和阴德妃母女就成了一条船上的人,无疑,也就是这样的关系。

“他真是……太狠心了!”喃喃的,阴德妃的心中,只在念叨这几个字了。

第95章 绝地反击

秦慕白看着阴德妃突然神情大变,一时还无法理解。此刻却发现她极度恐惧然后又面如死灰,心中更添惊诧。

恐惧?她在恐惧什么?难道说,她发现到了什么极度危险的讯号?……能让阴德妃感觉到凶险的能有什么事情呢?

难道说,她感觉到了皇帝的杀机?!

此刻,秦慕白的脸色也变了一变,眉头紧拧目光凛冽,低声道:“娘娘,何以如此惶恐不安?”

“不,没什么。”阴德妃不愧是经历过惊涛骇浪见过大世面的人,瞬时稳定了情绪,表情舒服过来,语气也恢复了当初的轻柔,缓缓说道,“秦将军,皇帝陛下能准许你来说服玲儿,说明了他对你的信任与器重。你且千万不要辜负了陛下。其实玲儿也是年幼无知一时激动罢了,本宫已经快要将她说服,就不劳秦将军费心了。”

“如此甚好。”秦慕白点点头应了声,心中却道:这女人真会说话。她明明意识到了是皇帝“派”我来的,却说成“准许”,换作了是我秦慕白自高奋勇的来劝说。这样,就把皇帝摆在一个大度又宽宏的位置,而不是态度比较生冷和强硬的姿态了。

以柔克刚,无形之中照顾到皇帝的颜面维护了他的尊严,这大概就是阴德妃这么多年来,仍能活在世上并成为后宫四妃之一的法宝吧!毕竟,她阴氏一门是李家的世仇,而且李世民又是她的杀父仇人。

这个女人,究竟有多坚韧、多聪明呢?……秦慕白心中暗暗惊叹,再度打量眼前这个绝色倾城的阴德妃一眼,却刚好与她四目相对。他发现,阴德妃虽然是依旧端庄高贵而且面带微笑,眼神之中却不经意的流露出一丝惊悸与哀伤。

转瞬的一刻,阴德妃很自然的将眼神挪开,淡淡微笑道:“将军是想见一见玲儿吗?”

“不,微臣多有打扰,这就告辞。”秦慕白起身拱手施礼,准备要走。心想,连逐客令也下得这么客气委婉,真有你的。

“慢着!”

正当秦慕白要走的时候,一声愤怒的娇斥从屏风后传出。高阳公主气煞的冲出来,先是怒瞪了秦慕白一眼,然后冲着阴德妃咆哮起来:“娘,你为什么不跟他说实话?说什么你快要把我说服了,真是大大的假话!——秦慕白我告诉你,我是宁死不嫁房遗爱!宁死、宁死、宁死!你听清楚了吗?”

一时间,秦慕白和阴德妃都怔住了。

“你听清楚没有?”高阳公主对着秦慕白大声叫道。

“听得很清楚,恐怕连门外的宫人也听得非常之清楚了。”秦慕白点了点头,说道。

“玲儿,你也未免太冲动了。”阴德妃长叹一声,颓然的坐了下来,摇头。

“娘!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你要这么忍气吞声?今天上午你也看到他了,如此德性的男人,怎配做我的驸马?你明明也是不喜欢那个房遗爱的,为什么还要心甘情愿的让女儿嫁给他?!”高阳公主生气的大叫道,“总之,我不管你们说什么,我是怎么也不愿意嫁给那个呆头呆脑的房二的!秦慕白,你回复我父皇吧,要么杀了我;要么,别让我嫁房二!”

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如果我真的这么回话,那我也只能给你陪葬了。”

“玲儿若死,为娘且能独活?为娘也来给你陪葬吧!”阴德妃说着,眼圈变红,声音突然变得哽咽,以手捂嘴,强忍着没有抽泣。

“你、你们!……你们怎么都这样逼我呀!”高阳公主急了,一跺脚,索性放声大哭,“为什么呀!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逼我!呜呜呜,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为什么要嫁给那个糟糕的、我不喜欢的男人!”

秦慕白感觉一阵头大。生平,他就最害怕女人和小孩子哭。眼下这一对母女,一个号淘大哭,另一个掩面啜泣……哎,真是造孽啊,分别是别人家的家事,怎么就把我搅和进来了?

趁这对母女哭的时候,秦慕白也在心中暗自思忖,寻思解决这件事情的稳妥方法。刚刚从阴德妃的神情表现,秦慕白隐约感觉出了一丝强烈的危机。如果猜得不错,阴德妃肯定是意识到了皇帝的杀机。

再反过来一想,高阳公主的婚事,事关皇帝的颜面。对一个帝王而言,没有比君威更重要的东西了。皇帝之所以派我来劝说高阳公主,恐怕的确是别有用心,或许真的动了杀机。我若是劝说不了高阳公主,那我们很有可能会一同下场悲惨。

也就是说,眼下,我秦慕白还和这对母女坐上了同一条船,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既然如此……我何不将那条恶毒的计策教给她?反正,别人残好过我自己死……谁让咱是被逼的呢?这要是再不绝地反击,咱就可能要丢小命了!

不过,这条计策也未免太有风险了一点。因为这些个局中人,个个都是老奸巨滑的角色。李世民,房玄龄,包括那些关注着这件事情的人,哪个不是人精?要做到天衣无缝,实在是有些难度。

此刻,高阳公主母女抱在了一起,相拥痛哭。秦慕白想得入神,对眼前这一切都视而不见也听不到她们的哭泣了。

“臭男人,你真没良心。看到我们哭得这么伤心,也不来劝!”高阳公主突然从她娘怀中扭出头来,梨花带雨的恨恨骂道。

“那是因为我知道,劝是劝不住的,除非我能想出一条锦囊妙计,以保两全齐美。”秦慕白突然诡异的一笑,说道。

母女俩同时一怔,瞬时止住了哭声惊诧的看向他:“是何妙计?”

“此计虽妙,但非常之复杂,而且非常之凶险。同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秦慕白转头看向阴德妃,拱手道,“娘娘请恕微臣失礼,此计我只能告诉高阳公主殿下一人。”

“什么计策,如此隐晦?”阴德妃秀眉微颦质疑了一声,但马上也应了下来,“不过,既然你不愿跟本宫说,自有你的道理。眼下本宫是束手无策,也只好相信你了。玲儿,为娘先行回避,你与秦将军好生商量计策,切勿再冲动行事了,可好?”

“好,好!”高阳公主急忙从地上站起,挥袖连连抹着脸上的泪痕,“娘,你一宿没合眼到现在没睡,就去歇息吧,孩儿跟姓秦的商量计策。”

“休得无礼,是秦将军!”

“知道啦,秦将军!”高阳公主急匆匆的连提带拽的将她母亲请走,又急忙跑回秦慕白身前来,急切的道,“是什么好计策,快说啊!”

秦慕白警惕的环顾了四周一眼,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宫中耳目众多,我不能一次将计策全部告诉你。只能一步步的来。你愿意相信我吗?”

高阳公主一怔,抬起头来,迷惑又带些怀疑的看向秦慕白,直盯着他的眼睛。

秦慕白的眼神很坚定,微笑很自信,淡淡道:“这条计策也非常凶险。但是再凶险,凶险不过我们现在的处境。你明白吗?”

“有吗?”高阳公主眨巴了几下眼睛,“我都以死相抗争了,父皇毕竟是一向疼爱我的,肯定不会真的勉强我了嘛!”

“你好幼稚!”秦慕白低声道,“实话跟你说吧,正是皇帝让我来劝服你同意婚事的,否则你以为我真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这种时候来见你?皇帝说了,如果你不同意嫁房遗爱,那就等着嫁到吐蕃那种地方去和亲!”

“什么?!”高阳公主大惊失色,“怎么可能?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秦慕白摇头叹息。其实他也知道,这也不过是李世民用来吓唬高阳公主的手段。历史上大唐是有送公主外嫁和亲的事情发生,最有名的自然是文成公主。可那都不是皇帝亲生的公主,是皇戚之女。李世民自然也不大可能,真的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送给野蛮的吐蕃人。但是,眼下的凶险最好是不要让高阳公主知道,否则以她的性子一定容易走极端,更容易坏事。于是只好套用李世民的这个借口,跟着一起来吓唬她了。

“事关国家大事,我敢瞎编吗?君无戏言,皇帝又会欺骗我们吗?”秦慕白表情严峻的摇摇头,“你恐怕还不知道吐蕃人是什么德性吗?我告诉你。据闻,高原上土生土长的吐蕃人尚未开化,襦毛饮血性情粗野,而且他们时常父子兄弟数人,共用一妇。你若是嫁过去了……”

“别说了!”高阳公主骇得浑身一颤恼火的咬着牙,狠狠的点头:“好,我相信你!你快说你的计策!”

“首先,你要在今天接受我的劝告,表示愿意顺从入嫁房家了。”秦慕白说道。

“你说什么?!”不出所料,高阳公主果然一下就跳了起来。

“激动什么?”秦慕白拧眉瞪了她一眼,“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嗯……好吧。你说说你下面的计划。”高阳公主按捺下来,问道。

“不行,不能告诉你。”秦慕白说道,“如果告诉了你下面的计划,你就会表现得失常,引人怀疑。现在,你只需要接受我的劝告,表示顺从就可以了。你可以心不甘情不愿的,迫于无奈的认输妥协。不要一下态度转变太快,否则就会露出破绽。”

“……”高阳公主听完半晌无语,百爪挠心一般急切的就想知道秦慕白后面的计划。于是挥着粉拳,又跺跺脚,急恼又无奈的张牙舞爪了一阵,一咬牙——“好,就依你!但你如果敢用什么缓兵之计骗我,或是等我嫁入房家后用木以成舟的现实来陷害我,我一定与你誓不两立!”

“你刚刚说了,相信我的。”秦慕白淡淡的道,“现在我们已是同舟共济,害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切记,这件事情只有我们两个人可以知道,对其他的任何人都不能泄露!”

第96章 连环计

离开高阳公主母女的寝宫时,秦慕白着实的吁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眼下的一道坎算是跨过去了。好说歹说、威逼利诱就差用上美男计了,高阳公主总算是答应下来,先表示妥协愿意接受这门婚事了。

这也就是说,眼下这一时能让皇帝下得来台,君威无损了。

秦慕白的确是用了缓兵之计,但是针对皇帝来用的。不管怎么样,必须要先为自己赢得一点时间。至于那条“毒计”……完全可以慢慢实施一步步的来。只要有了斡旋的时间,就不愁没有机会。

走出仙居殿时,一名百骑小校突然走到秦慕白面前,暗递了一个眼色,低声道:“将军,你刚刚进入殿中后,长孙将军就突然借故急匆匆的走了。”

“知道了。”秦慕白点点头,抬脚走了。

看这小校的眼神表情,秦慕白心中就明白了一个大概——这小校是在提醒秦慕白,长孙涣很有可能私自跑去皇帝那里告叼状了!

卑鄙!

真是患难时刻,才知道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平常,这个长孙涣表现得乖乖的不敢再造次了。可是自己一但落难,他就急忙出手,落井下石。现在满皇宫的人都知道,我秦慕白跟高阳公主拒婚有莫大的关系,是个“重大嫌疑人”。我在这时候跑来仙居殿,在他看来肯定就是与高阳公主私下密谋、或是别有企图甚至是、偷情苟合了。

冷笑一声,秦慕白径直往蓬莱殿而去。此时,皇帝正在与李治李明达他们在一起玩乐。

走到蓬莱殿外,秦慕白正好撞到长孙涣。二人四目一对,长孙涣顿时面露惶惑,而且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略拱了下手道了声“秦将军”,闪道走了。

不用说,这家伙肯定是在皇帝那里挨了骂。告老子的诬状,活该!

进到蓬莱殿,秦慕白远远就听到寝宫里传来李世民爽朗的大笑声,和李治、李明达充满童稚的欢笑。其实李世民一直都是这样的,不管在朝堂上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发事,心情有多恶劣,来到了这里总是一副笑脸。他展现在李治和李明达面前的,始终是一个和蔼可亲又慈祥博爱的父亲形象。

或许,李世民对待小时候的高阳公主也正是这样的吧?要不然,高阳公主不会如此的叛逆的敏感。看到李世民对李明达太好,她会吃醋不爽;突然得知李世民要将她下嫁,她就歇斯底里的反抗起来。其实,也许高阳公主未必就真的是非常讨厌房遗爱或是反感这门婚事,只是她一时接受不了李世民对待她的态度的转变。

其实李世民做错了什么呢?溺爱自己的女儿,虽然有些过份但也的确是父性的体现;照顾功勋老臣嫁个女儿过去,一为稳固皇权二为拉拢重臣,这也是一个君王份内的事情;想要把女儿嫁得好一点,这更是大多数父亲的良好愿望。

可是这几件事情一串联起来,由溺爱到“抛弃”和“利用”,这让高阳公主感受到了极大的落差,所以根本无法接受。

秦慕白暗自摇头叹息:常言说得好,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李世民算是明君、伟人、聪明人了吧?这样出色的男人,也料理不好家务事。虽然他很希望也很努力的去做一个好父亲了,可就是事与愿违!

这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高阳公主呢,他足有二三十个儿女,另外还有一些成年了的儿子们在为了争储夺嫡斗得头破血流……李世民这个皇帝,也真是当得有够窝心的。尤其是主理后宫的长孙皇后死后。怪不得他要整出一支百骑军队到后宫来,名为保护皇族,实则也是增强自己对这些妃嫔子女们的控制。

走到寝宫外,秦慕白请内侍去通报,不一会儿就得以宣召入内。

李治和李明达仍是那样天真无邪,见到秦慕白就欢喜的大笑迎上来,一口一个村长的叫唤。

李世民在一旁笑呵呵的看,等他们小小的打闹了一阵,便唤奶娘将孩子带走,还特意给秦慕白赐了坐,与他对坐下来,一起品茶。

“慕白,你刚才去仙居殿,事情办得如何了?”李世民问道。

秦慕白拱手回道:“回陛下话,微臣幸不辱命,已经说服高阳公主殿下,答应下嫁房家。”

“真答应了?”李世民眉头略一拧,颇有点不可相信的质疑道。

“微臣不敢欺君,公主殿下的确是口头答应了。”秦慕白说道,“不过微臣看得出来,公主殿下仍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只是迫于无奈的妥协。”

“妥协?”李世民顿了一顿,笑笑的点了一点头,“朕的这个刁蛮女儿,也懂得妥协了吗?”

“其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人人都懂得妥协。”秦慕白略微笑了一笑,说道,“微臣对公主殿下说,陛下被吐蕃的使臣逼婚逼得很紧。因为此前陛下曾答应过吐蕃人的许婚请求的,君无戏言不好反悔。而且吐蕃人偏偏还知道了,皇帝陛下正有一个待字闺中的美丽女儿,每天都在催逼想要娶到吐蕃去。然后,微臣再夸张的形容了一下吐蕃人……再加上,贤淑识礼的阴德妃娘娘从旁劝说,公主殿下总算是先口头答应了。”

“这死丫头,非要吃硬不吃软。”李世民似笑非笑,还有点戏谑的抹了一下鼻子,说道,“不管怎么样,能让她暂时服个软,事情也好办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朕和阴德妃来做。”

“陛下,其实在劝服高阳公主殿下这件事情上,微臣发挥的作用甚小。更多的,是阴德妃娘娘的劝说在作用。”秦慕白说道,“阴德妃娘娘聪颖过人,显然比微臣要了解高阳公主殿下太多了。她知道公主想什么,怕什么,担心什么。寥寥数语劝下来,却胜过微臣费尽唇舌的长篇大论。”

“这个朕相信。”李世民呵呵的笑了笑,“朕的德妃,向来就是知书达礼颇识大义,贤良淑德聪颖过人。而且她常年与高阳在一直生活,对高阳更是了如指掌,这一点朕都不如她。只不过朕也知道,阴德妃一向对高阳有些溺爱,时常的做法都是顺着她护着她,哪怕她做错了事情也不打不骂。这一次能让她跟着一起劝说高阳,你的功劳不小。这件差事,你办得不错。”

我有什么功劳,这全是你的杀机的“威慑”在起作用罢了!好在我和阴德妃都不算太笨,明白了你的用意,否则做了刀下亡魂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真是伴君如伴虎!——秦慕白心中如此想到。

“微臣也不知道最终效果如何,只能是尽力而为了。”秦慕白拱了拱手,故意叹了一口气回道。

“呵呵,叹什么气嘛!”李世民的心情舒畅了许多,笑了起来,“朕知道,这一次受委屈最大的,其实是你。但成大事者,首先要有胸怀。要能受气、能受委屈,韩信不是还忍跨下之辱么?朕当年也被颉利打到长安城下过呢,还被迫送给他粮草牲畜才让他退兵。可是没过几年他就成了朕的阶下囚嘛!”

“陛下英明神武,微臣是绝不能及陛下之万一的。”秦慕白说道。

“哈哈!不过过谦,朕知道你是个难得的人才。”李世民大笑了几声,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说道,“高阳的事情,我们暂且就不要讨论了,等朕去了仙居殿问清她的意思了,再作计较。朕现在问你另一件事情。”

“请陛下示下。”

“长孙涣这个人,你觉得怎么样?”李世民问道。

“长孙将军……他一直是微臣的副手,办事能力比较出众,在军士当中也比较有威信。而且他出身名门结交广泛,在军中很有号召力,而且他本身的能力也不错,博学多才武艺不俗。”秦慕白如此说道。心中却在想:皇帝大概是因为刚才长孙涣告状一事对他有了不满,问我对他的看法与态度。这种时候,我当然不能落井下石乱说坏话了,否则就成了和长孙涣一样的人,被皇帝所看不起。而且我是长官,在皇帝面前打属下的小报告,本身也是一种无能和心胸狭隘的表现。

“如此说来,长孙涣倒是个德才兼备的青年才俊,不可多得的人才了?”李世民面带微笑的说道。

“的确如此。”秦慕白回道,“虽然微臣曾与他有过小的摩擦,但那只是私下里的一点不愉快,无足轻重。在军队里在公事上,我们还是和睦相处通力合作的。总的来说,微臣认为长孙涣是一个很称职的百骑副使。假以时日,一定更加能干。”

“是嘛?可是朕却不这么认为。”李世民冷笑一声,说道,“长孙涣,他或许是有点小聪明,打小也跟着家中的武师也了一些武艺,从此就自命不凡了。朕观他浮于表面华而不实,心胸狭隘不能容物,而且品行远不如他父兄那样端正优良。这样的人长期留在朕的身边、留在百骑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朕决定,将长孙涣革出百骑,调往别的军队里去任职。你意下如何?”

第97章 不罚却赏

皇帝突然在这时候说起开除长孙涣的事情,让秦慕白颇有些猝不及防,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就因为今天长孙涣来告了一个诬状就开除他?这不至于吧!

飞快的思索了一番,秦慕白不由得心中微自一颤,想到了一些头绪。

李世民之所以“大义灭亲”开除已故皇后的侄儿,肯定是有深层的原因。百骑是一支特殊的军队,李世民对这支军队也有着特殊而且严格的要求,第一要务,就是要能“保守皇家机密”。

百骑在内宫当差,总能看到许多的皇族隐私。要是做不到“保密”这一点,那将是最为致命的错误。因为任何人也不希望自己的隐私,爆光在大众之下,更何况是君威隆隆的皇帝。

可是长孙涣却有这样的毛病——爱小打报告,嘴巴不严实。现在秦慕白可以说是落难了,他便马上屁颠颠的跑来向皇帝告诬状,落井下石。

李世民大概想的是,长孙涣平常还算乖巧,对他的顶头上司秦慕白很恭顺很尊重,可是在这种关头却来落井下石。今天他能出卖秦慕白,明天就有可能出卖皇族泄露隐私。

这样的人,这样的品行习惯,靠不住!

因小见大,李世民这才决定开除长孙涣了。甭管他是不是自己的亲戚,相比之下他这个皇帝的隐私远比什么亲戚重要得多了!

与此同时,皇帝也无疑是在向秦慕白传递一个危险的讯号:你若是敢在外面信口胡说散布谣言,后果与下场恐怕比长孙涣还要惨。长孙涣是朕的侄儿尚且如此,你就不用说了。

杀鸡儆猴!

李世民这一招用得不露形迹,却是绵里藏针暗蕴杀机!

其实想清楚这些,不过是转瞬间的功夫。在皇宫里、在皇帝身边浸淫这么长的时间,秦慕白的危机意识与政治敏感度早已是呈直线上升,虽不说变得老奸巨滑了,但至少懂得了趋吉避凶。

于是他对李世民说道:“陛下有旨,微臣自然只能遵从。但是微臣也有些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李世民面带微笑轻松的说道,“朕之所以问你,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嘛!畅所欲言集思广益一直是朕的纳谏方略。再加上你是百骑使,你当然最有发言权了。”

“谢陛下,那微臣就说了。”秦慕白说道,“虽说长孙涣的确是有一些小的缺点,但是瑕不掩瑜,他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而且他在百骑军中干了这么长时间了,对一切都很熟悉。三个副使当中,最能干的其实就是他。要不然,微臣也不可能这么轻松,能够每天安心在蓬莱殿陪伴晋王和晋阳公主殿下。如果突然间将长孙涣撤走,百骑的正常运转也许是会陷入一时的困境,短时间内也难以找到一个人完全取代长孙涣。此其一。”

“说得有理。那其二呢?”

“其二,百骑是陛下的亲勋卫队,专为皇族服务的特殊军队,因此官员将佐的任免选派,都不同于其他的普通军队。”秦慕白说道,“一般的将军调过来后,肯定一时难以适应百骑的环境和各项工作。也就是说,百骑的将官是可以调出去,到哪支军队里也能适应下来;可是别的军队的将军,却未必能适应百骑。而且,百骑从来都是一个严密的整体,如果有一处地方不和谐,必然影响整个团体的合作。陛下调走了长孙涣,三名副使只剩其二,而且是走的一个最重要的副使。那微臣就只好每日在军营主事了。”

“照你这么说,这长孙涣是万万不能调走了?”李世民似笑非笑的说道。

“也不是不能调走……至少在这之前,陛下应该先选定一个替代他的人。”秦慕白说道。

“朕有人选。”李世民说道,“就用李君羡吧!他可是一直陪着你从组建百骑开始的,应该没问题吧?就让他累一点,身兼副使与长史二职。至于他本职的监门卫大将军的职务,改为检校官,品秩俸禄不变,监门卫的军务先交由别人替他打理着,不用他操心,让他专心在百骑供事。直到你有了合适的人选接替他的副使一职,朕再恢复他监门卫大将军一职。你看如何?”

“既然陛下都安排妥当了,微臣再无多言。”李世民拱手道,“微臣谨遵圣命。”

“呵呵!”李世民笑道,“慕白,朕就是喜欢你这种负责又认真的办事态度。还有,你有一个为将者的胸怀。你与长孙涣之间的矛盾摩擦,朕一直都是心知肚明的。长孙涣屡屡刁难中伤于你,你却能在这时候不停的为他说好话,足以见得你是一个品貌端正又有豁达气度的人。朕一直都认为,开国立邦平定天下,有一技之长可供发挥即可用之;但是守成开拓护国安民,则要德行俱佳才行。太平盛世里,就需要你这种品行端正又有能力的人才,为朕分忧为国出力。两相对比,长孙涣差你实在是太远哪!”

“陛下谬赞了!”秦慕白就差额角划出黑线滴冷汗了:还好我反应够快够机灵,没像长孙涣一样在这时候落井下石说长孙涣的坏话,或是大力支持甚至是怂恿皇帝开除长孙涣。不然,我肯定和他一样得要双双滚蛋,甚至会有更加不好的后果了。

听皇帝这话的意思,大概是我经过了他的“品德测试”,他应该能相信我不是一个轻佻乱来的人,会出去泄露皇族隐私了。

好险!

真是伴君如伴虎,步步杀机。

这个百骑使虽然表面看来风光,可是干得也太劳心劳力又有风险了。我不如想个办法跳槽算了!

“高阳的事情姑且不论结果如何,仡今为止你算是做得不错的,当赏。而且你还受了不少的委屈,朕更要补偿你。”李世民说道,“说说,想要什么?”

秦慕白心中苦笑一声:这算是我给我开的空头支票吗?葫萝卜加大棒,上位者都爱玩这种套路。

“回陛下,这些其实都是微臣份内的事情,微臣不敢求赏。”秦慕白略显尴尬的笑了一笑,说道,“如果陛下真要赏的话……微臣还有两天假期没有休完呢!”

“哈哈!朕就知道你不同于那些俗吏,会求一些金银美或是良田俊马。但是你不求,朕也要给你。因为有功辄赏有罪必罚,一向是朕的宗旨。”李世民笑道,“之前因为兕子的病情而耽误了你的休假,朕心中实为不安。这是朕私下欠你的。那一晚如果没有你,兕子至今如何还真是很难说。朕做为一个父亲,也必须要感谢你。这样吧,你稍后去说服雉奴和兕子让他们安心,然后你就回去歇息。欠你的两天假期,朕还你十天,这段日子你也的确是累了,应当好生休息一阵才是。另外,朕赐你长安住宅一栋。你也老大不小了,迟早都是要成亲的,一直和你父亲住在一起,也多少有些不妥。”

“这……陛下如此厚赐,微臣无功安敢受禄?”秦慕白连忙拱手惶惶然道。

“无妨。”李世民呵呵的笑道,“兕子是朕的心头肉,她一条性命还抵不过区区一栋宅子吗?再者,稚奴也是嫡出的皇子,再等两年他就该开府了。朕到时候再赐封你为晋王傅,全力辅佐雉奴。朕算是看出来了,他对你是言听计从,甚至远胜于对待朕这个当父亲的。要为他选王傅,你便是最佳的人选嘛!所以,你有必要提前独立门户,这栋宅子,你就安心收下吧!”

“既然如此,那微臣就叩谢皇恩了!”

“如此,你且退下。”李世民笑容可掬的拍了拍秦慕白的肩膀,说道,“这十天的时间,你就安心在家休息,宅子朕会让人选好,然后你就可以开始打理了。忙完了,再回宫中覆命上任。军中的事务,你权且交给李君羡和另外两名副使就好。现在,你先去御花园找稚奴和兕子吧!”

“微臣告退……”

走出寝宫,秦慕白去了一趟御花园找到李治与李明达,略费唇舌说服了这两个小家伙,然后长吁一口气,往百骑营地而去。

这时他心想,其实两天假期的事情,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没想到皇帝大手一挥就给我批了十天。看来,他是想将我先弄出高阳公主的视线,然后给整件事情来个冷处理了。高阳公主的婚事,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现在他将我们两个当事人拆开了,再等个十天半月,等风头过去自然就会慢慢平息。

然后皇帝又意外的给我赐了住宅……这个用意就更加明确了。长安城,方今的天第一城,这可是一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办栋宅子谈何容易?许多官员由地方调任市师,没个三五年休想在长安置宅。这难度,像极了在现在的北京市市中心买栋豪宅,而且过之无不及。

如此厚重的赏赐,李世民只为了向臣民们传达一个意思:现在高阳公主已经答应下嫁房家了,秦慕白非但无过,还有功。也就是说,外界传闻的他与高阳公主“有染”,纯属子虚乌有。要不然,朕为何还赏他而不杀他呢?而且世人皆知,秽乱后宫亵渎君威的大罪,足够杀任何人十次百次不止了!

这的确是一招妙棋!远比费尽唇舌的去向众人解释,强了百倍不止!

“李世民,聪明绝顶智谋过人,手腕真是太厉害了!”秦慕白啧啧的暗叹。

第98章 引以为戒

回到军营打理了一阵军务,时辰已经不早,入夜了。秦慕白将庞飞叫到自己房里,密授机宜。

“恩师,怎么皇帝这次突然准许你休这么长的假啊,两个小殿下不是左右离不你的么,是不是其中有什么隐情?”庞飞问道。

“没有隐情,不该你问的不要问。”秦慕白说道,“叫你来是为了交待你一件重要的、机密的事情。”

“恩师请说!”庞飞马上临襟危坐,正色的等着秦慕白下指示。

“这件事情如果让第三个人知道了,你我的脑袋是必掉无疑的。而且,可能还会祸及家人。”秦慕白严肃的说道,“所以,你务必想清楚了回话。”

“呃……如此严重?”庞飞吓得脸色变了一变,但马上一咬牙,“富贵险中求,徒儿一朝跟着恩师,就一辈子跟定恩师了!不求同生,但求同死。恩师你就说吧,徒儿拼死也要将这件事情做好!”

“我不要你赌咒或是发誓,我相信你。其实事情很简单,但就是要小心一点就是了。”秦慕白说道,“在跟你交待这个任务之前,我先告诉你另一件机密事情。用不了几天,长孙涣就要走人了。百骑将出现一个副使空缺……”

“真的?!”庞飞顿时兴奋的眼睛一亮,但马上尴尬的笑了笑,“徒儿现在还只是个队正,不敢好高骛远。不过有恩师在,徒儿就有指望。恩师你有事就尽管交待吧,徒儿一定尽心尽力做好。徒儿知道恩师从未曾亏待于我,但我也要多立些功、多为恩师做些事情,才能受之无愧啊!”

“说得好。你能有这样的觉悟,我很高兴。”秦慕白满意的点点头,说道,“现在你听好了。我不在的这十天之中,关于高阳公主的婚事如果有什么突变,你一定要想办法出宫一趟送信给我。”

庞飞一怔:“就这样?”

“就这样。”

“恩师,你说完了?”

“废话!”秦慕白瞪了他一眼,“要不你以为,我真让你去干什么特别凶险的事情?只是这件事情要千万小心,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联络我也不能堂而皇之的去秦府,我告诉你一个去处——长安城南曲江坊西南面,有个荒僻的小村,那里有个农家庄院,住着妖儿姑娘和一群孤女。你去那里找我即可。”

“原来妖儿姑娘住在那里呀……”庞飞嘿嘿的笑了两声,点头,“恩师放心,这点小事徒儿还是做得来的。”

“住口!全当我的话是耳边风么?之前跟你说的可不是废话。这件事情你若做得稍有闪失走漏了风声,那必定是要掉脑袋的事情!”秦慕白厉声低斥道。

庞飞心中一紧脸色一变,急忙拱手正色道:“是,徒儿谨记,绝不敢有半丝怠慢了!”

当晚,秦慕白趁着夜色就悄然离开了皇宫,回到家里。

秦府中静悄悄的,可是秦叔宝的房中仍亮着灯。秦慕白本来不想打扰父亲休息,可是秦叔宝却警觉的发现府中来了人,打开房门看到是秦慕白,唤道:“是三郎么?”

“爹,是我。”秦慕白急忙上前,“天色已晚,孩儿准备明天再来给父亲问安的。”

“你进房来。”

父子二人进了屋,秦慕白站在父亲身边,心中感觉有些不妙。看情形,秦叔宝今天心情不是太好,脸色很沉峻。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哦?父亲如何得知的?”秦叔宝惊讶的问道。

秦叔宝瞥了秦慕白一眼,淡淡道:“为父跟随皇帝这么多年,不是白跟的。对他的脾性和习惯多少有些了解。眼下,关于高阳公主的婚事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这种时候,皇帝为了避嫌肯定会让你暂时离开皇宫。”

“父亲说的是……”秦慕白点了点头,“不仅如此,皇帝还找了个借口对我大加赏赐。就这几天,会派人来给我点派一栋房舍。”

“是么?”秦叔宝的眉头略微一拧,眼中星芒闪烁沉思了片刻,恍然大悟的点点头,“不错。有过不罚反而赏,这的确是皇帝的行事作风。这样一来,你可就欠下了皇帝大大的人情,心中对他感恩戴德了。而且他这样对行,无疑是向众人宣称,你和高阳公主之间是清白的,绝不是外界传闻的那样。”

“父亲英明,孩儿心中也是这么认为的!”秦慕白应道,“原本,孩儿也的确是与高阳公主没什么瓜葛,除了是主臣,最多只算是朋友。百骑服务于皇族,公主有令我不得不从,因此陪她玩乐了几次。而且,孩儿也都是尽量推诿了的。这一次,其实是高阳公主自己反对嫁入房家,而将孩儿利用了一回。”

“在这件事情上,为父相信你。”秦叔宝坚定的说道,“你也不必对我解释什么。我只希望这件事情能尽快过去,你不要再干涉不要再受到牵扯。知道么?”

“孩儿知道了。”秦慕白点点头应下来,心中却在暗道: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我与高阳公主预谋的计策还只实施一半,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否则,那我就是设计陷害她,高阳公主怎么可能跟我善罢干休?

“等这件事情平息后,你不要再留在百骑了。”秦叔宝突然语出惊人。

秦慕白略微一怔,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孩儿也是这么想的。皇宫之中,处处凶险步步杀机,实在不是什么安乐之地。百骑使虽然风光受宠,但其实比上阵搏杀还要危险,时刻提着脑袋在玩命。与其这样,我还不如转调到军中去,当个真正的冲锋陷阵的将军。马革裹尸也好过这样死在尔虞我诈冷枪暗箭之中。”

“看来你自己也意识到了,这很好。”秦叔宝抚着长髯点点头,沉默了片刻,说道,“其实,为父已经进宫,见过陛下了。”

“什么时候?”秦慕白更加惊讶了。父亲已经有几年没在朝堂上出现了,这次居然去见了皇帝。

“今天。”秦叔宝说道,“就在你和高阳公主的事情传得沸反盈天的时候,为父进宫见了皇帝。”

“父亲去做什么了?难道是为我求情?”秦慕白问道。

“当然不是。”秦叔宝依旧平静,一字一顿道,“恰恰相反,为父请命,让皇帝将你赐死!”



秦慕白先是心中猛然一惊,但马上又镇定了下来,点点头:“父亲做得对……您若是去求情,皇帝或许真会杀了我。其实今天下午,孩儿也这样反其道而行之的,应付了过去。”

“是什么事情?”

秦慕白便将长孙涣的事情,对秦叔宝说了。

“不错。看来这段日子,你长劲不少,没白跟着皇帝。”秦叔宝点头,说道,“皇帝是明君,是圣主,他有着敏锐的眼光和独特的主见,谁想用谗言诬蔑去向皇帝告状,那非但是没有效果,反而会给自己惹祸上身。长孙涣就是个例子,你做得极对。同样的,为父如果苦苦哀求皇帝不要杀你,他或许真会对你开动杀机。因为那就更加让他心中认定,你是有罪的。否则我又何必去为你求情?皇帝就是这样的性格,你以后可要牢记了。”

“是。这段时间,孩儿也是深有体会。”秦慕白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孩儿感觉皇帝几乎是手眼通天,而且似乎能看穿他人的心思一样。我想起了在进入皇宫之前,父亲对我说的话。当时您说,永远不要忘记,皇帝才是掌控一切的人。在皇宫当差凡事都要将他考虑进去,任何时间也不可忽略了他。现在看来,父亲的教诲是无比正确的。孩儿,却在某些时候有些大意了,才导致今天有些惹祸上身。这次,算是得了个惨痛的教训!”

“什么时候醒悟,都不算太晚。”秦叔宝说道,“你安心在家歇息一段时间,尽量不要外出。等过了这段风头,你就想办法请命外调,随便找个别的什么差事去做都行。你放心,皇帝一定会答应你的。”

秦慕白想了一想,点头:“父亲说得是。现在,皇帝就想让我离开高阳公主的视线,能让我在长安消失则是更好。而且孩儿也感觉出来了,他在试着将百骑进行权力移交。他让孩儿休息十天,一来是有意平息风波淡化流言,二来,也正有百骑当中着手进行改组。长孙涣肯定是要被裁去了,李君羡接替了他的位置,而且身兼长史一职。这样一来,用不了多久李君羡就能完全接手百骑,取我而代之了。”

“不错……这的确是皇帝习惯的手法。”秦叔宝轻叹了一声,说道,“他是战马上夺来的天下,对于治军很有一套。百骑刚刚组建时,就有李君羡与你一起经手。名为辅佐,实为监督。对于皇帝而言,他手下的任何人都不是必不可少的,永远都会有替代者。你也不例外,皇帝的伏笔早早就埋下了。”

“是,孩儿从一开始就明白的。”秦慕白说道,“皇帝不可能让任何一个臣子独大。哪怕只是小小的百骑军队,他也要绝对的掌控权。孩儿看似不可或缺,其实一瞬间就可以被取代,这正是皇帝的高明之处。”

“是的。遇上这样的帝主,身为臣子的我们,既是福份也是悲哀。”秦叔宝似乎陷入了无尽的回忆,悠然道,“所以,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能恃宠而骄认为自己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犯过这种错误的人已经不少,引以为戒吧!”

第99章 天堂之音

秦慕白在家中,安静的住了下来。

一连三天过去了,他足不出户,每天就在家里和父亲练武下棋,陪母亲和妹妹聊天说话,享受天伦之乐。

至从上次和李恪、高阳公主一起在妖儿家里聚过之后,秦霜儿三不五时的就往离尘居跑,而且也得到了秦叔宝的许可与支持。在那里,她帮助妖儿一起照顾那些年幼的孤女,教她们琴棋书画做女红,让妖儿这个盲女的生活轻松也增趣了不少。

当然,秦霜儿去那里的另一个目的,是有机会与李恪相会。李恪如约定所说的那样,派了一些王府的兵卒在那里暗中保护。隔那么一段时间,他自己也会去一趟离尘居,一则对妖儿和那些孤女们嘘寒问暖,二则也是为了与秦霜儿相会。

第四天,秦慕白在家里有点闷得发慌了。加上这天天气很不错,烈日躲进了云层的阴天,凉风习习,一副秋天即将到来的景象,正是出游的好时机。

于是秦慕白领着妹妹,一起出门游玩。目的地,自然是离尘居。

兄妹俩也没有安顿马车,而是一起骑上了秦慕白的火云骏马,快马轻蹄很快就到了曲江坊的偏远郊外,叩响了妖儿家的柴门。

来时秦慕白就注意到了,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新建了几座小房子,像是樵夫渔人的临时居所。当秦慕白兄妹策马而来时,那里面显然有人在密切监视的观望。

不用说,这些人便是李恪安排在这里的护卫了,还隐藏得蛮好的。吴王府的兵卒秦慕白全都认识,再加上霜儿是常客,他们也就没有出来了。

来开门迎接的是两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欢天喜地的接到秦霜儿,左右拉着她就往屋里走,却冷落了秦慕白这个稀客。由于来的时辰尚早,天下第一酒还没到营业的时间,因此妖儿恰巧在家。接到秦家兄妹,自然是分外欢喜,连忙置办茶点热情招待。

寒暄一阵后,秦慕白对妖儿问道:“妖儿,这几天可有陌生人来过?”

“没有呀!”妖儿摇头,“我虽然经常白天不在家,可是家中从来不缺人。如果有陌生人来,我定然能知道的。”

“哦,没事了。”秦慕白想道,看来庞飞还没来过,那就表示宫中一切安稳了。也不奇怪,李世民既然有意让事态冷却,就不会在这种敏感的时刻搞出什么大动作。大概,他也会给高阳公主一段时间来调整心情。等这段风雨渐渐平息了,才会重新将婚事提上日程。

其实秦慕白之所以在临行前特意留下这么一手,目的,无非是担心高阳公主沉不住气了乱来。现在看来一切相安无事,甚好。

上午,秦慕白便在离尘居当了一回观众,欣赏妖儿和霜儿教这些孤女们读书写字,棋琴书画。中午时分,秦霜儿一时技痒非要亲自下厨,被秦慕白给死活拉住了,只让她帮着妖儿洗菜切菜打打下手——要是让她展露出那一手惊世骇俗的厨艺,还不知道要将眼前这些“脆弱”的小姑娘们毒害成什么样子。于是妖儿下厨,她一个眼盲的姑娘却是心思七窍玲珑,全靠着手的摸索,做出一顿美味又丰盛的饭菜。

秦霜儿大声叫好,嚷嚷着要拜师学艺,着实把大家逗乐了。

在这里呆上半天,秦慕白感觉自己的心情完全都放松了下来。离尘居的这些女子们,彼此之间全都没有血缘关系,却比亲人还要亲。相亲相爱,互助互敬,整个大家庭里的气氛温馨又祥和。比起云波诡谲又危机暗伏没什么人情味、甚至连亲情都变得有些淡漠了的皇宫里来说,这里的确就是天堂一般的存在。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像是天使。而妖儿,无疑是这群天使的核心。她的眼睛虽然瞎了,可是心灵比谁都要清澈和明白。她虽然出入风月欢场,却洁如清莲一尘不染。

秦慕白不时在想,我来到大唐这么久,做的唯一一件好事恐怕就是那天,无意之中帮助了妖儿一次。

这真是有意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

我努力想要去做好的事情,偏偏做不好,比喻安心当我的将军,稳打稳扎步步为营的经营我的一世荣华。我也没想过招谁惹谁或是做什么坏事,偏偏就有无穷的麻烦来惹上我,让我身不由己的必须还击,不得不加深城府甚至还会变得阴险毒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真的会百炼成妖,变成一个真正的妖孽。

可是,无意之中举手之劳小助了妖儿一把,却让这世间有了一处天堂和一群天使。

世间的事情,真是奇妙。

下午,便是例定的休息时间。按常例妖儿该去天下第一酒了,酒肆也专程派了马车来接。接妖儿的那个车夫正是店中的小二,见过秦慕白数次认得他。妖儿说今天恩师驾临要歇息一天,那小二二话不说乐颠颠的答应会向掌柜转达,还刻意上前来奉诚了秦慕白好一阵。

待他说完,秦慕白问道:“小二哥,你们东家回来没有?”

“秦公子问的是……哪个东家?”那小二一时有些犯迷糊了。

“天下第一酒有几个东家?”秦慕白反问。

“呃……武东家,郑东家。两个!”小二竖起手指来有点茫然的说道。

“那我问的就是他们。武东家武媚娘,郑东家郑安顺。”秦慕白一语双关,说道。

“哦,小人明白了。回秦公子话,武东家还在并州老家没回长安呢,郑东家前些日子不知为何不管酒肆的事情从不登门了,可是近两日,另外两个武东家又死活将他请了回来。”小二说道,“个中情由,小人这个做下人的就不太清楚了。”

听完,秦慕白心中暗道:看来殷扬他们已经收拾过武元庆兄弟俩了,要不然他们不会乖乖的主动去请郑安顺回来。这两兄弟真是有点犯贱,给点颜色就开染房,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欠收拾。

“小二哥,你记好了。天下第一酒,只有一个武东家,她叫武媚娘。”秦慕白说道,“回去把这话也说给武元庆和武元爽这两个‘掌柜’听听。他们若是有不明白的地方,就来找我。”

“是是是,小人谨记,谨记,一定如实转告。”小二连忙拱手应诺。其实天下第一酒上下的人都知道,虽然酒肆的东家是武家与郑家,可没出过一文钱的秦慕白才是真正慕后的“大东家”。酒肆的两大招牌——秦仙御酒与三仙子的清妙琵琶,哪一样不是他秦慕白|带来的?再者说了,要不是有秦慕白这个当红百骑使的关系在,酒肆的两大主顾吴王和魏王怎么可能会照顾他们,又怎么会带动这么旺的人气?

天下第一酒现在风靡长安,可以说是独占酒业与娱乐业的鳌头。可一但离开了秦慕白,它什么都不是。

也许,武家兄弟到现在才算是深刻明白了这个道理,于是乖乖的听话请回了郑安顺,而且再没敢对秦家说起什么提前婚嫁的事情了。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最省事的,对付武氏兄弟这样的人,秦慕白不想亲自出手也不屑亲自出手。

下午,离尘居里响起了久违的钢琴声。所有人如同沉醉在天堂,不知不觉间时间飞逝,已到傍晚。

一辆马车咕咕的行驶到院中,李恪来了。

秦慕白笑着迎上去:“吴王殿下,在下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何以见得?”李恪爽朗的大笑,跳下马车来。

秦慕白朝外面努了一下嘴示意那些暗藏的兵丁,说道:“这么多鼻子帮你嗅着,你肯定能闻到我的味儿……还有霜儿的味儿了嘛!”

“哈哈!”李恪大笑,“我是特意来听钢琴曲的,你别曲解我意。”

说罢,李恪亲热的上前,和妖儿还有那些小姑娘们打招呼。他也算有心,还带了一大包王府中的美味点心来,乐得一群小姑娘们欢呼雀跃。

四人像上次那样坐在了后院花溪,只是少了高阳公主。不过大家都很默契的没有提起她的名字,期间也只是轻松的谈天说地,弹琴奏曲,享受这一段轻松惬意的时光。

妖儿执意要留他们吃了晚饭再走,秦慕白和李恪也就没拒绝了,留了霜儿在厨房帮忙,二人散步到花溪边。

“想不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李恪突然说道。

秦慕白自然知道他指是高阳公主的事情,撇了撇嘴,无奈的摇头:“我也没想到。”

“说来说去,都是高阳从小被惯坏了,性子太烈。”李恪说道,“父皇有那么多女儿,她有那么多皇姐,哪一个的婚事不是父皇说了算数?她偏却不依,哎……”

秦慕白沉默了片刻,说道:“其实我理解高阳公主的心情。她虽然脾气有点大,但一直是一个直爽利落而且敢爱敢恨的人。她不喜欢房遗爱,于是就宁死不嫁,事情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反过来说,她若是喜欢上你,就一定非你不嫁了?”李恪反问。

秦慕白略一怔,苦笑:“最好别开这样的玩笑。”

“难说。”李恪的表情有些严肃,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的神情,说道,“我这个妹子,我还是了解的。她虽然年幼,可是对男女之事并非一无所知。情窦初开之时,往往爱得最为狂热,这个你总该是知道。我看着她长大的,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让她像对待你的那样。所以我认为,她是真的有点喜欢上你了。”

秦慕白的脸皮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心道:如果真是那样,那就太悲剧了!

第100章 新的去处

傍晚,倦鸟归林,夕阳倾洒在青郁的山林上,如同给这一方静谧的世外桃源披上了一袭五彩的霓裳。

秦慕白与李恪走在前,妖儿与霜儿还有几个小孤女彼此手挽手随后,吴王府的侍从赶着马车慢悠悠的在后面跟着。一行人走在林荫的山道上,且走且聊。

“慕白,你有什么打算?”李恪说道,“恕我直言。照现在的情形来看,你好像并不太适合继续留在百骑,在宫中当差了。虽然父皇一向心胸宽广不会真的记恨你或是忌惮你,但是这一次高阳的事情闹得这么大,流言蜚语沸沸扬扬的,父皇出于避嫌的考虑,心中也许会琢磨给你换个差事。你不如自己主动一点。”

“殿下所言极是。此事我已有考虑。”秦慕白说道,“百骑始于初建,是一次尝试,皇帝虽然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有些麻烦的确是无法避免。后宫之中多女眷,总难免让外界的闲言碎语议论纷纷。再加上这一次高阳公主的事情一触发……我想,皇帝甚至有可能会解散百骑。”

“那倒不至于。”李恪说道,“百骑是一支很不错的军队,父皇私下底都多次夸奖过百骑,也称赞过你。只是,眼下正值风头,你不如先避开一段时间,再回百骑也不会有问题。毕竟,皇帝要找一个合适的百骑使也不容易。他也不会真想把你从百骑赶走。我看他这次准你假,就是这个意思。希望你能远避风头,待事情平息后再作计较。”

秦慕白心中一琢磨,李恪主动跟我说这话,是不是话外有话,意思是在暗示我,他已经给我想好了去处?那我何不主动点跟他说呢?

“现如今我也只能暂且在家赋闲歇息了,一时没有别的好去处。”秦慕白随意的说道,“如果殿下有路子,不妨指点在下一回呀?”

“你别说,还真是有。”李恪神秘一笑。

“是么?”秦慕白眨巴了几下眼睛,“是何出路?”

“我今天听蒙父皇召唤,进了一趟皇宫。”李恪说道,“原本,父皇是打算让我在高阳的婚事上,重新走上台面的。现在这么一闹,婚事只好押后。于是,父皇指了另外一条路子给我。就在今天早上,绛州州府急报,那里突出洪涝灾情严重,州府人手不足以救灾,请求朝廷出力支援。于是陛下准备让我领衔去办这件事情。”

“现在已是夏末秋初的少雨干燥季节,怎么会在这时候洪涝?”秦慕白问道。

“我现在也不知道。据说不是黄河泛滥,而是一处湖堤决口。”李恪说道,“具体事态如何,要等过去调查之后方能清楚。眼下当务之急是救灾。陛下已经下了军令,征调了绛州府及期附近州县的五千府兵,正星夜往绛州集结。派去主持大局的,正是本王,随行人员还有工部、户部的几名官员。”

秦慕白略作思索,说道:“殿下的意思是,将我也带去?”

李恪微然一笑,呵呵的道:“不是带,是请。你可是堂堂的百骑使,皇家御率的统领,岂是随便哪里都能去的?刚刚在与父皇对话的时候,我隐约听到了父皇话中的弦外之音。他说,绛州在秋季爆发洪涝致使黎民受灾,定是天子失德,上天降下的惩罚。因此,当由天子前去救灾安民并祈禳请罪才是。但是眼下社稷多事政务繁忙,才由我代他前往,还说‘所到之处如朕恭亲’,言下之意就是把我当作钦差派出去了。”

“我明白了。”秦慕白说道,“既然是钦差,一般都配有随身护卫,通常都是千牛卫、金吾卫的人。而你又是皇子皇族,所以派一队百骑与你同去就再合适不过了。”

“你真聪明。”李恪呵呵的一笑,“父皇话外之音就是如此。他虽没有明说派你与我同去,但谁都知道你与我的私交,他将这话故意说给我听,不就是这个意思么?治理洪涝可是一个长期的活儿,除了治水救灾,还要修水利,治灾民。光是安顿那些灾民的居舍房屋,重新分配农田牲畜,估计都要三个月的时间。你如果带兵和我一起离开,岂不正合皇帝心意?既没有将你开除出百骑,又让你暂时离开了长安这个是非之地,两全齐美。”

“不错。”秦慕白眨巴了几下眼睛,心中略一寻思,说道,“那我应该尽快找个借口进宫去见皇帝才是?”

“对。”李恪说道,“而且,你不要主动说起绛州洪灾的事情,皇帝自会主动与你说起。”

“知道了。”秦慕白点头应声,心道:这李恪还真是和李世民极像。聪明过人,城府极深,很能洞查人心,而且深黯帝王心术。他不让我主动和皇帝说起,就是不想让皇帝知道,我与他私下有过讨论,已经将这件事情商量得妥当了。装作无知,一切才会顺其自然。否则,皇帝便会对我与李恪都有忌惮——妄揣圣意,还给揣准了,那对君王来说可是大忌。

做臣子的可以能干,可以聪明,但绝对不能聪明过头,把君王藏在心中的计策和想法都给挑破了。否则,君王会没面子。虽然表面上也会夸奖这个臣子,但心中着实会忌惮他。因为,他会感觉自己一个做君王的在这个臣子面前,显得很傻很幼稚,什么事情也藏不住。换作是一个平常人也会伤自尊,君王且能不顾君威?——杨修当年不就是因为这样屡屡自作聪明,被曹操给杀掉的么?

一路走了二三里地,李恪叫停众人,说道:“妖儿姑娘,你已经走出来很远了,快回去吧,天就要黑了。”

“嗯,没事。”妖儿笑道,“反正天黑天亮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可是对别人来说不一样嘛,哈哈!有些歹人,就喜欢夜黑风高的时候出来干坏事。”李恪笑道,“还是回去吧。”

“嗯,也好。诸位,在下就不远送了。”妖儿款款的施礼拜别,那些小孤女们也很懂礼貌的跟着一起行礼。

“和妖儿姐姐一起回去吧,明天有时间我再来看你们哦!”秦霜儿笑嘻嘻的,对那些小姑娘们说道。

众人也都在这里分了手,秦慕白和妹妹一起骑上马,李恪登了车,妖儿带着一群小姑娘回了离尘居。

回到家里时,天色已渐入黑。秦慕白兄妹俩下了马,径直到大堂来给父母亲问安报道,却发现秦叔宝坐在堂上,下首还有一个红袍官员。

“慕白回来了。”秦叔宝抬手指了一下那名红袍官员,“这位是户部郎中,等你多时了。”

红袍官员急忙起身来施礼:“卑职苏远见过秦将军。”

户部郎中,从五品下,比秦慕白的品衔稍低,其实算是平级。但因秦慕白有这样一个门第出身秦叔宝又在场,再加上百骑使的赫赫威名,苏远的礼数便做得很周到。

“苏郎中太客气了。”秦慕白还了礼说道,“郎中来找我,有何见教?”

苏远便说道:“户部收到陛下圣旨,说要给秦将军点派一栋房舍。卑职和属下花了三日的时间已经置办好了,于是前来通知将军前去验收。不料将军今天一整天不在家,于是卑职只好在此恭候了。”

“原来如此,在下今日带着小妹一起外出游玩,害得郎中在此久候,真是失礼。”秦慕白笑呵呵的说道,“此时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去如何?”

“房舍很近,就与秦府隔一条街,步行也仅一炷香的时间。”苏远笑道,“将军何不今日就验收了,其中一切都已收拾妥当,即刻便可入住。”

“真的?那就去吧!”秦慕白欢喜道。

不管怎么样,有了自己的房子,那就能自立门户,有了私属空间。和父亲一起住在秦府,虽然也算愉快,但总感觉有些拘谨似的。

“将军请。”

秦慕白上前去秦叔宝道:“父亲,您和母亲要一起去看看吗?”

“我就不去了,你去问问你母亲和妹子吧!”秦叔宝淡然说道。

“也好。”秦慕白拱手退下,心想,父亲骨子里的那股巅峰武者的傲气,恐怕永远都挥之不去了。他可能是认为这一次皇帝给的赏赐,不是论功行赏来得不够名正言顺而是别有用意,因此对这房子并不太感冒。

可刘氏与霜儿才不知道这些,得知秦慕白马上要安新家了,高兴得不行,根本不用秦慕白去请,她们主动就跟着秦慕白一起,在苏远的指引下往新居而去。

秦慕白的新家,果然离秦府不远,就隔了一条街,没多久就到了。

门庭是崭新的,门口的狻猊石雕缠着红绸。虽然比不上立戟十二的勋门秦府那样气派,但也算是工整大气了。

大门油漆仍新,朝外敞开。苏远先行一步跨进去,拍拍手,左右走出一排男女拜迎:“恭迎主人。”

秦慕白一怔:“这些是什么人?”

苏远拱手微笑道:“这六个男人,分别是杂役、厨子、门房、园丁和马夫等,再加上四名婢女,以后都是秦将军的人了。五品京官独立门户者,赐仆六至十人不等,本朝法规所制。”

第101章 顺坡下驴

秦慕白等人在新家中逛了一圈,都很满意。这是一栋典型的长安合院,进门是绿圃,回廊正对后花园与马球场。正宅是两层斗拱飞檐的瓦房,一楼是客厅与餐室以及书房,二楼是主人卧室与棋阁琴间等。后院便是仆人们住的从屋,有个时下流行的马球场。因秦慕白是军武人家,户部的人还特意给添置了布武阁,里面专用来置放兵器铠甲等物。球场靠近围墙的边缘还竖立了练箭用的垛靶。

院子不大不小,房宅也很体面,一眼看来既不奢华也不寒酸。贞观一朝盛行简朴之风,整个宅院算是中规中矩。看得出来,户部的人是按照秦叔宝府上的格局,在安排秦慕白家的式样。只不过秦慕白家明显要小了一号,略低了一些档次。这些当官的人办事心里都有一竿称,虽然秦慕白现在风头正盛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可秦叔宝毕竟是开国元勋而且是秦慕白的父亲,总不能让秦慕白的家比他爹家还要气派。

“不错,很合我意。真是有劳你了,苏郎中。”秦慕白感激的对苏远道。

苏远笑呵呵的拱手:“卑职份内之事,何足言谢?将军喜欢就好,卑职能回去覆命交差了。”

“等等!”且料,秦霜儿突然开口说话了。她先对苏远歉意的笑了笑,然后将秦慕白拉到一边,小声窃语道:“哥,你就打算留下那四个婢女了?”

“怎么了?”秦慕白一时没转过弯来。

“哎呀!……这样不好啦!”秦霜儿脸一红,跺着脚轻声道。

秦慕白眨巴了几下眼睛,回过神来。

府中的这十个男女,都是皇帝赐下来的仆婢,他们可都是有卖身契的,而且都落在秦慕白的手中。说白了,这些人以后就是秦慕白的私财,不必付工钱,养活人就行,心情好打赏几个钱便是恩赐。可以像货物、牲畜、奴隶一样的拿去甩卖。尤其是那些婢女,只要秦慕白乐意,她们就是专供泄|欲的工具,都不用给什么名份,如果厚道点随时可以纳为小妾,让她们过得稍事舒服一点。

看来,秦霜儿是不大乐意自己的哥哥,身边有这几个女人了。

“哥,你都还没有正式成亲呢,怎么就能……纳妾呢?”霜儿红着脸,说道,“这说出去有辱门风啦,父亲肯定不高兴的。而且,要是让武媚娘知道了,肯定生你气。”

秦慕白却在思索,我不正要找个借口进宫见皇帝么?正好。

“谁说我要纳妾了?”秦慕白笑了,说道,“不过你说得有道理,让父亲生气的事情,终归不好。这样吧,苏郎中,这六个男仆我要了,女婢你领回去,我还没有成亲,暂时不需要婢女伺候家妻。”

“这……户部听旨依令行事,已经花了钱将这些婢女都买下了。真金白银的给钱,白纸黑字的画押,两相情愿的事情。”苏远有些为难的说道,“如果将军要退回四名婢女,卑职就有些难做了。皇帝问起,为何只给秦将军六名仆婢,卑职不好回话呀!”

“那你就跟皇帝实说呗!就说我哥没成亲,不要婢女。”秦霜儿抢先说道。

“不用劳烦苏郎中了。”秦慕白笑道,“陛下厚赐,我正要进宫去谢恩。等见了陛下,我自会向他说明。想必,陛下就不会怪罪郎中了。”

“如此甚好,那卑职就多谢秦将军周全了。”苏远欢喜的笑道。

当日天色已晚,秦慕白便打算第二天再进皇宫。当晚,他也没有马上住进新家,而是和母亲妹妹一起再回了秦府。秦叔宝对秦慕白有了新家的事情,反应很平淡,只是说道:“等你娶了亲,才算是真正自立门户了。你非要每日住在那边为父也不反对,但希望你以后还是能把这里当作是你家,就跟以前一样。”

“父亲母亲和妹妹都在此,此处永远便是孩儿的家。”秦慕白自然应允。

秦霜儿却一语道破了秦叔宝的心事,她说,父亲这是不愿意你经常不回家呢!他其实也挺可怜的,虽然有我们陪着但时常都感觉到孤独和寂寞。因为他现在不能冲锋陷阵打仗了,以前的老朋友都各奔东西,平常也没人能陪他练武比箭,下棋喝酒。

秦慕白何尝不知道父亲的心情和用意?两个哥哥都已经成家立业,平常很少回来。自己是他唯一留在身边的儿子了,自然希望能多些亲近。自古以来,中华民族的大家庭中,往往都是“幺儿”最受父母疼爱,便是这个道理。

次日快要临近晌午时,秦慕白进了一趟皇宫。先到武德殿见驾,听说皇帝已经去了后宫蓬莱殿,便径直到了那里。

皇帝刚和李治、李明达一起吃完了午饭,听闻秦慕白求见,立马宣招。两个小家伙听说秦慕白来了,更是欢呼雀跃出门相迎。

见罢了礼,李世民笑容可掬的道:“慕白,朕不是给你放了十天假期么,怎么才第四天就回来了?”

“微臣是特意进宫来谢恩了。”秦慕白拱手回话,微笑,“陛下赏赐的宅子非常好,微臣很喜欢。”

“哈哈,那便好嘛!苏远办事还是一向不错的。”李世民笑道。

“不过,微臣有个不情不请。”

“讲。”

秦慕白便将退回四名婢女的事情说了。李世民点了点头,说道:“此事,朕准了。难得你如此修身俭行,值得嘉奖。等你有了妻妾,朕再赐你婢女伺候女眷。”

“谢陛下恩准。”秦慕白轻松的呵呵一笑,“其实微臣还有点想念二位小殿下了,因此特意进宫来看看。”

“村长,我们也想念你呢!村长今天不走了好不好,下午教我们弹琵琶呀!”李治和李明达一起叫道。

秦慕白笑了笑,既不好答应也不好拒绝。李世民却很大度的点了点头,笑道:“稚奴,兕子,你们可不能老是缠着你们村长呀,他还有许多其他正事要胃呢!不过今天下午,你们可以在一起。”

“喔!太好喽!”李治和李明达一起欢呼。

“谢陛下!”秦慕白拱手称谢。心想,正好,有个机会去见一下庞飞。可能就要离开长安一段时间了,高阳公主的事情得提前安排好。等我离开了,长安高阳公主要是真的成功“收拾”了房遗爱,我正好还有不在场证据了,不错不错。

李世民让奶娘等人将两个小家伙先抱走午睡,将秦慕白唤来坐下,如闲聊般说道:“慕白,你进百骑这么久了,一直做得不错,朕很满意也很欣赏。短短的半年多时间,你就将这支军队打磨得这么出色,实属不易。现在百骑几乎成了朕和皇族的象征,意义非凡。眼下,朕有个棘手的难题想交给你去办。”

秦慕白心中一凛:果然不出所料,皇帝提起这回事了!

“陛下有事,尽管下旨。微臣与百骑将士,赴汤蹈火再所不辞。”秦慕白抱拳正色道。

“不用你赴汤蹈火。”李世民面带笑容轻松的说道,“昨日朝廷接到绛州急报,说那里突然爆发洪涝,受损州县灾情严重,灾民和饥民的安置也成了大问题。州府县衙人手不够,向朝廷告急。于是朕下旨调派了绛州军府及其附近五千府兵,前去救灾安民。而且,朕派了吴王李恪代表朕,前去主事。不过,李恪虽然是皇子,但在地方官员与军府将领面前威信不高。朕的意思是,派你领一支百骑过去,辅佐李恪料理绛州之事。”

“微臣领旨!”秦慕白二话不说,斩钉截铁的应了下来。

“呵呵,有你去,朕才能放心。”李世民说道,“本来朕是打算亲自去一趟的,但朝政军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现在朕点派了自己的亲勋卫队统率带兵前往,那些州府官员和军府的将军们,应该都明白朕的意思了。其实派你过去,朕还有另一层用意,希望你能暗中去办另外一件事情。”

“请陛下明示。”秦慕白疑惑的问道。

李世民拧了拧眉头,说道:“其实早在去年,朝廷户部和工部就接到了绛州府的上折,请示调拨人手与钱粮,修筑绛州湖堤。当时这件事情朕是御笔亲批的,命户部拨下了五千万钱用于修筑河堤。小小的一个湖堤,这么多钱怎么也该够了。可是今年夏后秋初仍然爆发洪涝,因此朕怀疑此间有问题。”

“陛下是怀疑有人中饱私囊贪污了这笔款项,导致修筑河堤不利?”秦慕白顺着李世民的语意问道。

“不错。”李世民说道,“但如果朕现在即派御史钦差和大理寺卿明旨调查问罪拿人,定会一片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影响那里的州县官员全力救灾。因此朕密令你,在救灾抚民的过程中,暗查此事。有了结果先不要公然宣布也不必打草惊蛇,先回报朕知道。”

“微臣领旨。”秦慕白拱手应诺。

“关于调查河堤款一事,李恪也是受了朕的密令的。此事,暂时只准你们二人知情,不必告知第三人。你们二人务必通力合作,办得妥当。”李世民说道,“若有不决之事,随时奏报给朕。”

第102章 锦囊妙计

李世民再交待了一些事情,这旨令就算是下达了。百骑是皇帝的私人亲勋,调动这支兵马也就不必再通过宰相阁部、兵部依次下令搞得那么复杂了。李世民说,让秦慕白下午就留在宫中,一来有空可以再陪陪李治与李明达,二来让秦慕白去一趟百骑军营,征调人手为明天的起行做准备。

秦慕白心中暗喜,正好我还有事情要办!

虽已入秋,关内的天气仍是炎热。李世民在蓬莱殿打了个盹午休,便去了武德殿料理政务。最近大唐多事,河东一带闹蝗灾,山南道爆发了一次地震,好似西北边关局势有些紧张不如以往安宁了,再加上这次绛州水患,李世民一时变得忙碌起来。若在平时,这样的水患已经足够引起满朝重视皇帝亲自过问了。可现如今朝廷大事多如牛毛,李世民便顺着这个借口,派了两个“闲人”去料理绛州之事。

一来可让李恪将功折罪重新走上台面,竖立皇族恩威,二来也可让秦慕白远离皇宫远离高阳公主,平息这一场皇婚的风波。李世民这个算盘不可谓打得不响,一举多得。

皇帝走了之后,李世民便和李治、李明达在御花园里玩耍了一阵,教他们弹琵琶,说了一阵故事。尔后便软磨硬泡的将他们交给了虞世南读书去了,自己则是来到了百骑营地。

半年多下来,百骑营地已经快要成了秦慕白的第二个家,这里的将士也如同手足兄弟一般。可是今天秦慕白卜一出现在营地,居然引得众将士一片惊呼。大家惊讶又欢喜的围上来,七嘴八舌说道:“秦将军,你可算是回来了!”

“本将不过是休了几天假,尔等因何大惊小怪?”秦慕白有点不解的问道。

众军士平常都跟秦慕白非常亲近,几乎是无话不说,把他当作是最可依赖和信任的人。这时便七嘴八舌的告诉他,两天前皇帝一纸调令下来,长孙涣便走人了。据说是调到了京师南衙担任九城城门郎,品衔虽是提到了正五品,可那职位却跟百骑副使没得比,说白了,就是明升暗降的被贬了。

南衙,是相对于专门驻守皇城的北衙禁军而言的。大唐实行府兵制,地方州县都有府兵,忙时为农闲时为兵,自备粮食马匹军械等物来服兵役,国家随时征调来用。这些府兵全部统归十二卫统领,听从号令轮流要到京师戍卫,大多数驻守在长安城外的军营。少数一部份驻守长安城的九个城门,而这一部分府兵则临时编入禁军编制,由朝廷出钱来养如同雇佣军。

也就是说,长孙涣被调去了守长安大门,手底下管的,是一批来自全国各地的“半雇佣军”。虽是比府兵的档次稍高了那么一点,但远比终身受聘于朝廷的禁军低了一等,比起百骑来说就更加不如了。

“长孙涣走了,秦将军又突然不见了人,我们还都以为,秦将军不久也要被调走呢!现在军中只剩尉迟宝云与程怀弼这两个老副使,主事的全是原长史、兼新副使李君羡。秦将军,百骑难道要换头儿了吗?”那些军士们担忧的问道。

“别瞎猜。本将仍是百骑使,不会离开你们的。”秦慕白坚定的对他们说道,“不过,本将最近受皇命要出去办差,可能要离开军营一段时间。你们要安下心来,听从李副使的指派好好办事,别捅篓子!”

“是,将军!”

稍后,秦慕白回到了衙属。自己的办公室仍是空着的,李君羡也只能在自己的长史衙里办事。得闻秦慕白来了,急忙出迎。

现在李君羡已经没了监门卫的职事,完全是百骑的人了,对于秦慕白这个直嫡长官也变了些态度,亲热之中多了三分敬畏,对秦慕白拱手笑道:“秦将军回来了!卑职正好有事想找你商议,还准备去你府上登门拜访的呢!”

“李长史有何见教,不必如此客气。”秦慕白笑道。听他自称“卑职”,秦慕白还真是有点不习惯。毕竟李君羡是长辈,品衔更高资格更老。

李君羡便对秦慕白说,今日上午吴王李恪奉皇帝之命来到百骑,说要征调一支人马陪他一起去绛州办差。李君羡不知该派谁去的好,因此特意来问秦慕白。

秦慕白一笑:“不用问了。这件事情,我亲自去办。”

“什么?你要亲自兵随吴王去绛州?”李君羡不是知情人,显然有点惊讶。

“不错。”

“那百骑怎么办?”李君羡追问道。

秦慕白饶有深意的一笑:“我不在的时候,百骑就由你来主事。你既是百骑长史元老,也是新任副使,更是老资格的大将军。没人比你更合适接管百骑。”

“接管?”李君羡仿佛听出了秦慕白话中的弦外之音,迷惑道,“将军何出此言。”

“没什么。反正我不在的时候,你代我执掌百骑就好。”秦慕白不想跟他说太多,“我已经给兄弟们交待过我要临时离开的事情了,他们都会听你的。另外,我现在要选派一百人带走,随吴王一起去绛州。”

李君羡的脑子里一时没转过弯来,但也无暇细想了,只得应了一声:“是。卑职马上传令招集众将士。”

“不必了。名册拿来,我用笔勾选即可。”

稍后片刻,秦慕白勾选出一百人名单来,李君羡拿起后看一眼,不由得有些惊讶,暗道:他怎么连庞飞也没带?还有那些平常最他最亲近的心腹,一个都没带走。看来这小子是有些担心,我趁他走了以后借机夺权吧?

其实秦慕白的心思,李君羡哪里能猜得透彻。留下自己的心腹在百骑,固然有给自己铺留后路的用意,更重要的是因为高阳公主的事情。有庞飞和这些心腹兄弟帮忙,更容易成事。而这些人,很快也将会被一起换调到仙居殿,寸步不离高阳公主。之前有喜欢打小报告的小人长孙涣在,秦慕白总感觉有些掣肘。现在百骑当中更加清净,秦慕白虽然离开了长安,也并不担心自己人走茶凉了。

一百名将士很快就集结好了,秦慕白让其中一名旅帅带队,先去了吴王府报道。等自己料理完军中之事,再一起去与李恪碰头,相约出发。

就在衙属整理一些军籍文案准备交接给李君羡的时候,庞飞溜了进来。把门一掩,就走到了秦慕白面前说道:“恩师,徒儿在仙居殿听换岗的兄弟们说你回来了,急忙找了个借口来见你。听听恩师有何交待?”

“高阳公主最近怎么样?”秦慕白问道。

“很安静,没闹出什么动静。”庞飞说道,“皇帝隔三岔五亲自去看她,有时还带她到皇城禁苑骑马打球。高阳公主也没有往日那么激动和愤怒,好像没什么事情了。”

“嗯……”秦慕白点了点头,心道看来皇帝的确是采取了“缓兵之计”,没有急于用强逼迫高阳公主马上就下嫁。他们父女之间的矛盾暂时得到了一定的缓解,这是好事。不过,皇帝的用意是现在要平息这段有损皇家声威的风波,并不代表他已经打消了嫁女入房家的念头。

实际上,他越是这样刻意的去哄高阳公主开心将她稳住,就越代表他嫁女的信念趋于坚定。否则,他何必费这么大心思呢?要让高阳公主开心对李世民来说太容易不过了,金口一开撤销婚约就能办到。

也就是说,虽然现在这件事情表面上看趋于平静,实则仍是暗流汹涌,而且越来越接近爆发的边缘。

越平静,越危险!

看来给高阳公主量身定制的计谋,是时候登场了。否则婚期一到仍不见转机,高阳公主也没见秦慕白来支招,必然怒气爆发反咬一口。到时候,自己可就死定了!

对于这棕计谋,秦慕白早已成竹在胸,便对庞飞耳语道:“我要离开长安很长一段时间。如果高阳公主那边有特殊的动静,比如说皇帝安排房遗爱与高阳公主见面,或是公然宣布高阳公主下嫁房遗爱的婚事,你就到曲江坊找妖儿姑娘。我已经封了锦囊妙计在她那里。你和她也是认识的,只须说是我让你去取的东西,她自会给你。看完之后,你要将其烧毁,然后回来亲自说给高阳公主一个人听。切记一步也不能错,更不可以让任何第三人知晓。否则我就死定了。由此牵累的人,也必然不少。”

庞飞肃然正色的一抱拳:“恩师放心,此事徒儿赴汤蹈火也要办妥。如若不成,我割这颗头胪来赔给恩师!”

“既然你知道事情重大,我也就不多说了。总之,我信得过你,你也务必一切小心为上。切记。”

“恩师放心。徒儿从即日起连酒都不饮了,以免误事。”

“甚好。你办事,我放心。如有突发紧急情况万不得已之时,你可以到绛州来找我。”

“是!”

料理完这些事情,秦慕白轻吁了一口气。回到蓬莱殿与李治、李明达道了别,他便骑上马离开皇宫往离尘居而去。

第103章 汉王元昌

时值黄昏,正是酒肆生意的旺盛时段,妖儿不在家中,秦霜儿却在。近一段时间来,每逢妖儿要出门,秦霜儿便会到离尘居来,充当这群小孤女们的第二保姆。虽然这些小姑娘们都很懂事,能自己洗衣做饭自觉的读书做女红,但有了霜儿的管理无疑更好。

只是秦慕白很好奇,这些小姑娘们就能活生生的忍受霜儿的厨艺么?

秦霜儿见到哥哥到来有点惊讶:“哥,你大清早的就出了门,去你家也没找到你人,去哪里了呢?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秦慕白笑呵呵的上前摸她的头:“你哥自然是办正事去了。我来找妖儿的,她不在么,大概何时能回来?”

“每天都要到亥时或是子时附近才能回来呢,有天下第一酒派专人马车护送。”

秦慕白点了点头,心想那我岂不是要等到很晚?

秦霜儿眨巴着眼睛:“哥,你找她有事呀?”

“没事。只是要离开长安一段时间了,来与她告别。”

“离开长安?你要去哪里?”

“奉旨去绛州办事。可能要三个月左右的时间。”秦慕白神秘一笑,“和李恪一起去。”

“三个月,这么久呀,他也去!……”秦霜儿脸上略微一红,嘿嘿的贼笑一声,“可不可以把我也带去嘛?”

“不可以。”秦慕白非常坚决的说道,“这次是去救灾抚民,可不是赏景游玩。差事很繁重也很严肃。要是让下面的州县官员看到,我们还带着闲杂人等,岂不是惹人闲话?”

“什么叫‘闲杂人等’?哥你真是,乱说!”秦霜儿有点恼怒的瞪他,“我明明可以帮着做很多事情的!我会洗衣、烧水,还会煮饭!嘻嘻,要不你们把我当作厨子一路带上吧!”

秦慕白无语了好一阵,干咳一声:“那我更不敢带了!——少啰嗦,我们这是去抗洪救灾呢,你别胡闹!等过些日子,如果那边的事情缓下来了,我们若能变得清闲些,再派人到长安来接你过去玩两天。但前提是父亲大人能答应。”

“好!你说的哦!不许骗我!”秦霜儿喜滋滋的笑了起来。

稍后霜儿就带着两个年龄稍大的小姑娘,钻进了厨房。弄得一阵乌烟瘴气,总算做出一顿饭来。这些小孤女们都过惯了苦日子,有吃的就行,不挑剔。看着她们个个吃得香甜的样子,秦霜儿乐不可吱一脸笑容。秦慕白尝了尝,勉强还能忍受,好像比以前有所进步,大概是跟着妖儿学了不好。

只是不知道,一向山珍海味惯了的李恪,吃到秦霜儿吃的饭菜,会做何感想呢?

饭后,秦霜儿便要回去了,秦慕白骑马将他送到巷口,又回了离尘居继续等妖儿,吩咐她说,别对父母提起自己,装作没见过就是了。

渐渐夜已入深,初秋的天气凉爽了一些,离尘居所在的野外农家之地更加舒服。蛙叫虫鸣萤火点点,夜风抚着梧桐婆娑起舞。秦慕白坐在花溪边静静的等,险些睡去。

一阵马车响,妖儿总算回来了。秦慕白正欲上前,却听到柴门边有人说话:“妖儿姑娘,小王就不进去了。你且走好。”

“殿下请回吧,一路好走。今后,殿下还是莫要这样亲自接送了。传将出去……多有不便。”妖儿低声说道。

“无妨。小王原本也是清闲无事的,仰慕妖儿姑娘清善高雅之名,才略献绵薄之力。只是,如果妖儿姑娘当真反感,小王也不敢坚持了,以免唐突了佳人。”

“妖儿岂敢!殿下一片好意,妖儿心领了。只是……妖儿感觉受之有愧,折煞我这一介民女了。”

秦慕白眉头一皱:声音挺年轻也挺陌生的,这谁呀?妖儿口称殿下,是哪个皇子皇孙在对妖儿大献殷情?

这时听到那个声音哈哈的笑了起来:“妖儿姑娘不要误会了。小王对你只是纯粹的仰慕与敬佩,别无他意。小王只愿与你平辈相交真心结下你这个朋友,妖儿姑娘也就不要太见外了。”

“如此……妖儿只能拜谢殿下的抬爱了。妖儿进去了,告辞!”

夜色之中看不清柴门边的动静,秦慕白想了一想,站着没动,轻巧的挪着脚步走回花溪边坐了下来。谁料妖儿的听觉异常灵敏,当下惊道:“是谁?!”

柴门边的那个“殿下”显然还没走远,当即大喝一声:“来人,有刺客!”

顿时,只个汉子大声吼叫就冲了进来,吓得妖儿惊颤的大叫。不远处埋伏的吴王府的兵丁们早已留意这边许久,这时全都冲了出来,每人手里还提着明晃晃的刀剑。

瞬间这么一个大动静,把睡在屋里的那群小姑娘们也吵醒了,顿时一片惊恐的尖叫,乱成了一锅粥。

事已至此,秦慕白反而不急不忙了,堂而皇之的朝前宅走去。那些“殿下”的随从与吴王府的兵丁们见到一个人不急不忙的走出来,瞬时围上前来包成了一个圈,将秦慕白堵在核心。

“是……秦将军?”吴王府的兵丁们傻了眼。

那些“殿下”的随从们惊讶道:“哪个秦将军?”

妖儿顿时慌了:“是……是恩师吗?”

“是我。”秦慕白淡淡道。

“恩师恕罪!妖儿无状,冲撞到恩师了!”妖儿当众拜倒下来,忙不迭的磕头。

“你是秦慕白?”这时,人群外响起一个高亢的声音。

秦慕白侧目一看,只见一个身着华衣贵冠的青年男子,负手缓步而来,嘴角轻微上扬,显露出一抹不屑与敌视的微笑。再转眼一看到跪在地上磕头的妖儿,他不禁有点恼火,急忙上前去拉妖儿:“妖儿姑娘你快起来,无事跪地磕什么头嘛!”

“不不不,恩师不下令,妖儿死也不敢起来。”

“你!……什么恩师,他有什么资格做你恩师?本王让你起来!”

“民女死也不起来!”

秦慕白负手而立脸色平静,一副冷眼旁观的姿态,这时心中也将眼前这人的来路,琢磨出了一个大概。

如不出所料,眼前这个风流又嚣张、而且对我秦慕白满怀敌意的“殿下”,十有八九便是那个汉王——李元昌!

调戏武媚娘不成,他居然还惹上了妖儿?真是冤家路窄!

“不知者无罪。妖儿,你起来吧!”秦慕白淡淡道。

“谢恩师!……殿下,诸位,这只是个误会,没事了,妖儿拜请诸位都回去吧!”妖儿显得有点羞赧又害怕,又连忙对那些惊慌跑出来的小姑娘们说道,“蓝儿,你快带姐妹们回房歇息。”

小姑娘们听话的走了,吴王府的兵丁自然也不会有二话,一声不吭的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唯有那个“殿下”带着七八随从,仍不肯走。

“妖儿,该走的是他吧?”殿下抬手直杵杵的指着秦慕白,冷笑一声,“深更半夜你潜伏在一群女子的居舍之中,意欲何为?”

“不不不,恩师绝无歹意!”不等秦慕白说话,妖儿急忙帮着辩解,“恩师来找我,必有指教。汉王殿下,你就不要再问了。民女求你快走吧?”

汉王?那便的确是李元昌了!

“不行。”李元昌不为所动,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秦慕白,冷冷道,“快说。不然本王就要捉你去见官,告你一个夜入民宅欲行不轨之罪!”

“呵!”秦慕白满不在乎的冷笑一声,“那秦某是不是可以,每天都告殿下一个意欲强暴之罪?”

“你什么意思?”

秦慕白冷笑:“按殿下的意思来讲,秦某出现在这里便是要犯案。那你每天都带着作案凶器招摇过市,且用意岂不是昭然若揭?”

“噗……哧!”那群随从一时忍不住,居然有人发笑,急忙伸手捂嘴。妖儿羞得脸上一红,真有点哭笑不得,尴尬的别过了脸去不敢说话了。

“蠢货,不许笑!……”李元昌顿时气煞,“秦慕白,你身为朝臣命官,居然如此下流!”

“秦某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而且秦某本从来就没自诩过上流。”秦慕白泰然的笑道,“按本朝律法,殿下要抓秦某去见官,那至少也要有首告才行。现在你看看,妖儿与这一屋子的小姑娘们都没说秦某意欲不轨,妖儿催着要走的人也是你……我就纳闷了,殿下连本朝王法章程都不懂,凭什么拿我去告官?又凭什么,继续还赖在这里呢?”

听闻此言,李元昌的脸色骤变,那一群仆役们也都怒了,大有上前来围殴秦慕白的态势。

“殿下有意与秦某切磋一下武艺么?”秦慕白脸上漾起一抹微笑,在这月色微光之下颇显得有些诡异,淡淡道,“秦某真是求之不得。”

一捏拳,劈叭作响!

李元昌等人不自觉的心底一寒,手脚就有些僵住了,同时在心中惊道:危险!这家伙可是百骑使,武艺厉害着呢!

这时妖儿则是慌了,急忙挡到他们中间:“恩师你别说了!……汉王殿下,民女求求你了,不要再为今日这场误会纠缠了好吗?您快走吧!今日怠慢之处,民女他日必当赎罪!”

“与你无干。”李元昌吐出几字后,满面怒容怒瞪着秦慕白,咬牙道,“秦慕白,今日就看在妖儿姑娘的面上,饶你这一回。但你记着,本王与你之间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今后,会再见面的。”

“秦某热切期待。”秦慕白满不在乎的冷笑一声,都懒得正眼去瞧李元昌了。

“哼!”李元昌重重的闷哼一声,带着一群仆役们走了。

[今日太忙,更新晚了,见谅。下一章,23点准时奉上]

第104章 脸

听闻柴门外车辘轳响起渐渐远去,妖儿拍着胸口长吁一口气,对秦慕白道:“恩师,你何苦得罪这个李元昌,与他结下梁子?”

“今日就算是不得罪,我与他之间的梁子也是匪浅。”秦慕白无所谓的笑了笑,“我知道,他是皇族的人,我惹不起。但我认为,有些时候尊严比性命重要。”

妖儿怔了一怔,无奈的点点头:“恩师这么做,定然是有道理的,妖儿不敢过问。其实妖儿也知道,这个李元昌并非善类只想离他远一点,只是他非要对我苦苦纠缠,避之甚难,妖儿也是出于无奈。”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今日这么一闹,李元昌必定对我恨之入骨。以他的个性,对你则是更加志在必得。”秦慕白说道,“以后你要小心了。如果实在没办法,避一避。”

“我……能避到哪儿去?”妖儿幽幽说道,“普天之大,也只有这一栋农宅让我与这些可怜的孤女们栖身。妖儿无依无靠宛如漂萍,就算要避,又能避到哪里去?”

“不是还有我么?”秦慕白淡然道,“去我家。我明天,就让霜我来接你。”

“这!……这不可!”妖儿慌忙道,“怎敢叨扰到恩师家人?再者,妖儿出身卑贱,可千万别玷辱了你秦家门风!”

“胡扯!”秦慕白低斥一声,“别废话了,就这么说定了。正好我刚有了个新家,就要离开长安一段时间。你与霜儿暂时住进去,给我看家。等我回来了,再说。”

“……”妖儿咬着嘴唇沉默了一阵,见秦慕白态度如此坚决,默然的点了点头。末了又有些惊讶道,“恩师,你要离开长安么?”

“嗯,奉旨外出办些事情,可能要离开长安一段时间。少则二三月,多则半年。”秦慕白说道,“今天来找你,也是有一件事情要交予你来办。”

“请恩师吩咐!”

“来,僻静处说话!”

二人走到位花溪边坐下,秦慕白塞给她一个小布包,低声说道:“这里有一份绝密的东西,你替我保管,对任何人都不能出示。除了我,你只可以将这件东西交给唯一的一个人。”

“是谁?”

“庞飞!”

妖儿接下小布包紧紧抓住摁在胸口,咬着嘴唇重重的点头:“恩师放心!妖儿就是丢了性命,也不会丢了这件东西!”

“别带在身上,可以埋在某个特定的地方。放心,不会被雨水泥土浸泡坏掉。”秦慕白说道,“如果庞飞来跟你取这件东西,你跟他说,要泡到米汤里才可现出字来。”

“妖儿记下了!”

“嗯,如果他没来那就是最好的,一切相安无事。如果来了,你告诉他地点即可,也与你没什么相干。”秦慕白说道,“记住,你只是个局外人,与一切无关。”

“恩师不必跟妖儿说这些的。”妖儿一双无神的眸子盯着秦慕白,脸色之中却透出罕有的坚毅与果决,“妖儿能有今天,全拜恩师所赐。古有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恩师于妖儿而言,如父如兄,是友,亦恩人。就算将来有何不利,妖儿亦愿舍此贱躯,与君同往!”

秦慕白心中微然一颤,深吸一口气:“傻!”

“妖儿不傻!”妖儿飞快的接句,坚定的说道,“妖儿一介贱民又是盲女,苟且偷生别无所长,生亦何欢死亦何忧。是恩师让我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也改变了我的人生。在妖儿的心目中,恩师就是父兄,是神明。如若将来能与君同穴……此生亦无憾!”

“尽说蠢话!”秦慕白低斥一声,“没那么严重,别想多了。”

“是!……妖儿失言无状,请恩师恕罪!”

秦慕白缓缓吁了一口气:“妖儿,你太善良了,我是不忍牵累你。只是,若大的一个长安城,真正能让我信任的人,却不多。”

“妖儿得蒙恩师信任,打从心底里感激和高兴!”

“好,不说了。”秦慕白舒缓了一下语调,带着笑意说道,“放轻松点,相信我,不会有事的。我现在反而有些忌惮那个李元昌,会像只苍蝇似的在你身边晃荡。所以我才把你搬到我府里去住。不管怎么说,有我父亲在李元昌不敢乱来。我父亲性如烈火嫉恶如仇,虽然退隐多年,但毕竟是立戟十二的开国元勋,李元昌还是不敢在他头上乱动土的。”

“恩师如此照顾周全,妖儿铭感腑内!”妖儿恭身下拜,说道,“妖儿一介贱女本不畏死,但无奈身边带着这些孤女,只好对那李元昌虚与委蛇不敢强颜相抗。现在有了恩师与秦柱国坐阵,妖儿从此再不惧他,也不理会他了。”

“嗯,李元昌这样的人,就是不能太给他颜面。你让一寸,他便要进一尺。”秦慕白说道,“虽然他是皇帝同父异母的皇弟,但皇帝对其实对他也是一向不甚满意的,只是碍于先帝颜面,一直对他有所纵容。他若当真对你纠缠不休或是惹恼了我,我倒是真不怕他。到时,自有办法收拾他!”

“妖儿相信恩师!”

秦慕白略一怔,心忖:这傻女子,怎么无端的对我这么信任?我说我能擎天补缺翻江倒海你也信么?

“好,天色已晚,我也该走了。吴王还在府里等我,明日我们就要一起离开长安了。”秦慕白说道,“来,我扶你回房去歇息。”

“等等,恩师!”妖儿突然站了起来,一双灰瞳无神的眼眸正对着秦慕白,面露酡红还带一丝窘色,低头轻声道:“妖儿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吧!”

“妖儿想……知道恩师长得什么模样。”

秦慕白略皱了一下眉头:“那你要怎么样才能知道?”

“妖儿这双手虽然笨拙,但自从失明后,就能凭摸触摸知道一个人的长相。恩师如若愿意……”

“那你摸吧!”秦慕白轻笑一声,“我不是大家闺秀,让人摸一下脸没什么。”

“那……那妖儿就斗胆,对恩师不敬了!”

说罢,妖儿红着脸,一双白晰如玉的双手略微颤抖的伸出,朝秦慕白脸上轻轻的抚了上来。

手脸接触的一瞬间,秦慕白的心中不由得微自颤动了一下,如同轻微的电流掠过。

妖儿的一双手,略显冰凉,慢慢的、一寸一寸的在秦慕白的脸颊、鼻梁、眉宇之间摸过,就如同情人之间的爱抚。充满温柔与眷恋,饱含深情的同时又带一丝敬畏与惶恐。

当她的手摸到秦慕白唇间时,秦慕白轻微的颤动了一下,心中居然有一丝吻那手指的冲动。

忍住了。

凝眸一看妖儿,秦慕白发现她面带三分激动、三分羞赧、三分惶恐,还有一分暧昧又陶醉的微笑。

“恩师,你长得好俊美啊!……”妖儿放下手来,有点尴尬的捏成了拳头,低下头轻声道:“怪不得那么多姑娘喜欢你呢!如果妖儿的眼睛没有瞎去就好了。”

秦慕白轻咳了一声,呵呵的笑道:“男儿无丑相,长得丑与美都没关系。好了,我扶你回房歇息。”

秦慕白的笑声打破了尴尬,妖儿也咯咯的轻笑两声,点点头,让秦慕白托着她的手肘,往卧房而去。

片刻后,秦慕白骑上马,披星戴月的奔驰在荒野山林小道之中,直往吴王府而去。

虽然已是子时半夜,吴王府却正热闹。李恪已经下了令,征调王府中一半的兵马,一起去绛州。再加上秦慕白|带来的一百名百骑将士,众军士正在整点营帐马匹装载粮草军械等物。

沉寂了大半年如同一滩死水的吴王府,终于有了动静。上至李恪下到一名普通的仆婢,都满怀激情干劲冲天,气氛十分热烈。

“慕白,你总算是来了!”秦慕白刚一脚踏进王府,就听到李恪叫他,还对他大步走来,“你干什么去了?这时候才来!这整点兵马的事情我可不善长,你快来帮忙!”

“行,我马上着手准备!”秦慕白呵呵一笑,“殿下,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这么晚了也没陪着娇妻美妾去歇息,却在这里亲自打理杂务!”

“说什么呢?”李恪在他胸口捶了一拳,嘿嘿的低笑,“我这憋了大半年总算可以出出透口气,心里激动啊!”

二人刚聊了几句,旁边传来一个深肃的嗓音:“殿下,户部调拨来的救灾物资与军需器械等,都已清点完毕并登记造册。请殿下过目签记。”

秦慕白转头一看,一个五短身裁身着红袍的中年男子,正眼神炯炯的对李恪拱手而拜。

“好。辛苦你了。”李恪接过笔签了押,又道,“慕白,我给你引见。这一位就是吴王府长史权万纪,权长史!权长史,这位就是百骑使,秦慕白秦将军!”

“幸会,久仰!”二人拱手见礼。

权万纪正眼打量了秦慕白一眼,严肃的脸上略微露出一丝笑道:“久闻秦将军大名,原来如此年轻俊朗,凛然虎躯一表人才!”

“本将也屡次听吴王提起长史清名,着实仰慕。”秦慕白也笑答道。

李恪可是很怕这个权万纪的。秦慕白可是不止一次听他提起,说权万纪博学多才精熟于吏治,将王府的大小事务料理得清清楚楚根本不必李恪操心,是一个难得的好帮手。但性格脾气就像一头老犟驴,认死理。

权万纪听了皇帝的旨意要辅佐李恪并匡正他的得失,于是,李恪稍有一点失德或是不妥的行为,他立马义正辞严的犯颜直谏加以督劝,一点也不给李恪这个王爷面子。

李恪也素来比较尊重权万纪,有时被激怒了还不敢跟他对着来。否则权万纪要是捅到皇帝那里,定是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因此,李恪对这个权万纪是又敬又怕又爱又恨。

第105章 整装出发

吴王府几乎是彻底忙碌,黎明之时才算完事,人马都已整装待发。李恪让大家休息一两个时辰,辰时动身。

其实秦慕白没有忙乎什么,一些杂事都有下属打理。他偷空眯了一会儿打个盹,快天亮时回了一趟秦府,跟家人告别。

秦叔宝依旧起得早,在后院练武骑马,早已是挥汗如雨。秦慕白来到后院找到他,跟他说起了去绛州的事情。

“如此也好,你先暂离长安吧!”秦叔宝没有多说什么,“为父只想提醒你,京官在外,其实也没什么优越感。那些州县官吏长期在一起,彼此盘根错节纠葛很深,排起外来也很厉害的。他们虽然表面上对朝廷来的人毕恭毕敬言听计从,可是私下也有应对之策。官场上的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与为官之术,并不好对付。你这次是与李恪一同外出办差,代表的是皇家尊严,要处处留意不要出了纰漏。”

“孩儿省得,父亲放心就是。”秦慕白拱手应了话,又跟秦叔宝说起了,把妖儿姑娘和那些孤女们接到家里来住的想法。

秦叔宝略作思索,点头:“可以。为父久闻这个妖儿姑娘的清善之名,岂能坐视让她被汉王元昌那样的登徒浪子玷污?把她和那些孤女们都接来吧!秦府虽小,还住得下她们。为父虽然无能,但汉王元昌还没那个胆量,敢到立戟十二的秦府来胡作非为。收容孤女是替天行善,大好的事情。我与你母亲妹子都闲来无事,也可帮助妖儿姑娘照顾一下那些孤女了。”

“多谢父亲!”秦慕白心中大慰。没想到父亲平常总是一副冷冰冰又孤傲不群的样子,心底却是如此的善良又富有正义感。有他在,自己就完全可以放心了!

其实,李世民对待旧臣一向都是很不错的,哪怕是已经“退居二线”的老功臣,李世民也从不忽视,更没有干出什么“卸磨杀驴”的事情。贞观一朝有开国数十功臣,后来又有闻名于后世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这些都是强有力的说明。

正因为有李世民这样的皇帝,大唐王朝的开国功臣们才没有“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反而越发的尊贵。虽然有人飞黄腾达位极人臣(比如房玄龄、长孙无忌那一类),也有人渐渐没落淡出舞台(秦叔宝便是代表),但只要皇帝李世民在世一日,这些开国功臣们就永远不会被人们淡忘,也不会沦落成任人宰割的弱势群体。

而且,皇帝李世民,一向来最反感皇族之人欺压臣工鱼肉百姓的。如果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非但不护短,反而对皇族成员的要求更加严格,实行的是双重标准。

所以,虽然汉王李元昌因为先帝高祖眷顾的缘故横行于长安城,但是对于秦叔宝这样的开国元勋,他还没那个胆量敢去招惹。否则捅给皇帝知道了,且不问谁对谁错,皇帝肯定首先拿李元昌开涮。

稍后,秦慕白又辞别了母亲和妹妹,在家里大致收拾了一下简单的行礼,就准备去吴王府与大部人马一起出发了。临行时,秦慕白将自己家里的事务交给了妹妹霜儿。虽然这个新家自己还没住过一晚,但好歹也是一个家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全府上下也有了几口人要管理。一应的钱财物品和契约帐册,现在都交给了霜儿这个小管家料理。

霜儿一边有点舍不得秦慕白离开,一边又有点得意和欢喜:“嘻嘻!三哥不在的日子里,我便是你家里的大老爷!只要有闲时,我就去你家里照看着。对了,我还要带妖儿和那些小姑娘们一起去你家里玩。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秦慕白摇头笑道:“随你。只要不一把火烧了就成。”

母亲刘氏笑着拍霜儿的头:“你这野丫头!你哥是让你帮着照看,不是让你作威作福去的。对了,如果妖儿姑娘她们来了在这里住不惯,你就把她们请去你哥那边住着。反正你哥现在也不在家,宅子空着也是空着。你爹……他太严肃了。为娘就担心妖儿她们拘谨又不习惯。”

“知道啦,娘!”霜儿喜滋滋的窃笑,“去了哥哥家里的话,我们就真的自由喽!没人管喽!”

秦慕白无可奈何的摇头笑道:“山中无老虎,猴子充大王。好,我走了。娘,小妹,你们多保重!”

稍后秦慕白到了吴王府,众人已经在吃早饭,不久便整装待发。秦慕白披挂上马,与李恪走在最前,率领数百人的军队浩浩荡荡的开出王府,走上了长安大街。

“慕白,我们走西市,走朱雀大街。”李恪说道。

“明白。”秦慕白会意的一笑。李恪的用意很明显,从吴王府出长安,其实走金光门是最近的。可他故意要绕走西市与朱雀大街,无疑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知道,他李恪奉旨出行,又重新走上舞台了。

果然,长安的市民百姓们远远看到了这一支装备精良到有些炫目的队伍时,都纷纷翘首观望。李恪身着一身正式的紫色鹿龙亲王朝服,头戴三梁进贤冠,容姿焕发风流潇洒走在最前。秦慕白则是全副披挂,黄金甲,麒麟袍,腰悬宝刀,手上还提着那柄长八尺、重数十斤、头一次拿出来展示的秦家“虎头錾金枪”,威风凛然煞是夺目。

二人身后,则是李恪的“大唐吴王”旗号与百骑专用的麒麟战旗,不管是百骑还是吴王府私兵,清一色的高头大马、上等明光甲与猩红战袍。

这样一队人马走在大街上,想不拉风也难。

远远看到他们走来,市民们自觉的闪道两旁围观,人群中响起一片窃窃私语的议论。

“那个是吴王吧?好长日子没见他如此招摇了。隐伏了若长的时间,这一回是要去哪里呢?”

“该是奉旨出行办差吧,否则不会如此张扬。上次听闻他被贬去都督一职回长安闭门自省,这该有半年多了吧?现在又重新回归走上台面了。”

“据说,魏王与太子明争暗夺不可开交,大家都要把吴王给淡忘了。没想到他现在又重新出山……这长安城里,又要更热闹喽!”

“咦,那不是百骑吗?这次吴王办差,皇帝居然还派了百骑随行,看来是去办大事啊!看来皇帝没有忘记吴王嘛,居然把自己的亲勋卫队都派给他了。咱可没听说太子或是魏王有过这样的优待啊!”

……

一行人走得并不快,在长安城里可谓是招摇过市,刻意风光了一把。秦慕白心中暗忖,李恪这是在向所有人宣布自己的“高调回归”。这半年多来,他的王府里静如死水并无半点波澜,看来他是有些耐不住寂寞了。再者,以往那些与他交好的臣工们,在他落难时都纷纷远离他而去,各自转投太子或是魏王,这或许也让他心中有些恼火。如今这样故意显摆一回,大有打他们的脸的意思。又或者是亮出了旗号,有意再招一批人回来重新投效。

看来,李恪并非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是真的是心甘情愿“做个太平王爷”,其实还是有点野心的。

出了明德门后,李恪轻吁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颇为舒缓,仿佛是放下一块心头大石一般的痛快与解脱。

“慕白,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吗?”李恪突然问道。

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春风得意马蹄疾。”

“非也,非也!”李恪再度长吁一口气,说道,“我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在笼子里被关了许久以后突然重获了自由一样。我可是有段日子没有呼吸到长安城外的空气,也没有看到这壮丽山川了。刚刚我举目眺望这长安的城池与八百里秦川,真是心旷神怡,精神为之一振。”

“鱼入大海飞鸟上天,大概就是如此了。”秦慕白笑道,“殿下,机会难得。这一次的绛州差事,我们一定要办到最好。而且,办好了是应该的,如果稍有闪失,前功尽弃后果不堪设想。”

“我自然明白。”李恪拧了一下眉头,说道,“世上本就没有公平可言的。有些人,一辈子都在做错事,但只要做对了一件,那他就永远对;有些人一辈子都在做好事,但只有做错了一件,那他就永远错。慕白,你我大概都是最后一类人。”

“诚然如此。”秦慕白轻笑了一声应道,心忖:李恪终于发泄出了心中的不满。他这是在影射太李承乾吧?此人禄禄无为而且纨绔不肖劣迹斑斑,但就因为他是长孙皇后生的第一个儿子,于是便堂而皇之无可争议的成了储君。他李恪是公认的最像皇帝、最有能力的皇子,却因为是庶出,所以一生下来就注定了基本上与储君无缘。他若想“争储”,光是自身的血统与出身就是一座几乎不可逾越的大山。

他把我比作和他同一类的人,其实说得也对。百骑说白了就是保镖,做得好是应该的,皇帝和皇族成员们安全了,工作便算是做到位了。但是只要犯一次错误,那就必然无可挽回。这一次自己还没主动犯错呢,就因为高阳公主的“嫁祸”而步入了凶险之境,可见,自己这个看似风光无限的百骑使,其实是个吃力不讨好而且高风险的工种。

“殿下,秦将军,灾情如火,还是速速启行吧!”权万纪上前来说道。

“好,不说了——传本王令,急驰绛州,火速前进!”

第106章 天灾人祸

这一行数百骑全是人马饱食轻装上阵,绛州离长安六七百里地,以这些良马的行进速度又走的官道,一般不太赶都能三四天赶到。但是李恪显然有些心急,发了狠,下令日夜兼程,务必两天内赶到绛州。

秦慕白是无所谓了。以火云马的脚力,如果不是天气太过恶劣道路太崎岖难行的话,一天跑个六百里轻松没问题。古人云好马“日行千里”虽是个虚数,但换算作现在的五六百里的确是不难。

绛州离李唐发家起源之地太原很近,武德年间曾设绛州总管府,辖下十余州县,其中就有晋州太原。后来太原改为府成了大唐北都,绛州降成了州,辖下共有五县,但仍是晋并之地的一处重要州县,为人所重视。

这一次遭灾比较严重的就是绛州治下的稷山县。

秦慕白等人飞马急电的赶路,步入绛州境内就明显感觉到气象不同。时常可以在官道上看到许多百姓扶老携幼的成群迁移,一片悲怆哀号宛如兵荒马乱,成了流民一般。

贞观大唐一向是太平盛世民生安乐,这样的情景非常少见。李恪与权万纪等人都感觉很震惊。停下队伍,他们叫住几名流民问话。那几流民见他们衣饰华贵气宇不凡又带着兵,自然明白他们是官家人,于是痛哭流涕的哭诉说,稷山县的县令祝成文将他们强制赶出家门,他们颇于无奈只好流浪出来另寻住处。可是房子和土地全都没有了,今后还不知如何生活。

李恪又询问,那边的洪灾现在如何了。流民回话说,前天和明天这两天的时间,绛州府和附近的府兵陆续赶来了近一万人,水患已经暂时解除。但是灾民成堆根本无人安置,百余军马没了饭吃,就来*百姓仅有的存粮,甚至是来年的种子和耕牛也不放过。

现在,整个绛州已经乱成了一团,如同乱世降临兵荒马乱。官吏不作为忙于推诿责任,带兵的纵容兵马私掠百姓。其中,以稷山县的情况最为严重。

李恪和权万纪听完这些话,已是怒气盎然。李恪二话不说翻身上马:“走,去稷山!”

秦慕白一直跟在李恪身旁没有吭声,大众场合之下,他明白自己的身份和职责——李恪救灾,他负责保护李恪与镇劾那些地方官吏与将军。

奔马走出一段时,秦慕白见李恪的怒气有所平息,才说道:“殿下,稷山县的情况比较诡异。”

“怎么说?”

“既然水患已经解除,县令就该配合州官和府兵们,开始抚民,安顿这些灾民的生活。可是那个县令非但没有这样做,反而将百姓们赶走。你不觉得这很反常么?”

“那个祝成文大约是活腻了。”李恪冷哼一声道,“如此虐待百姓,就不怕皇威降临粉身碎骨么?”

秦慕白摇了摇头:“如果我是祝成文,肯定也明白这样的道理。但我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

李恪略一怔,偏过头来问道:“为什么?”

“那是因为,我肯定有难言的苦衷。”秦慕白说道,“我宁可冒着被王法治罪的危险,也不得不将稷山的百姓们都赶走,迁离这块地方。”

李恪的眉头耸动了一下,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说道:“那你的意思是说,稷山县现在仍然非常之危险?”

“有可能。”秦慕白说道,“殿下你想想,既然水患已除,就该迅速救灾抚民,重造房舍整顿农田。可是祝成文没有这样做,他将百姓赶走了——注意,是赶,不是迁!也就是说,肯定是没有得到上一级的州府同意与安排的情况下,私自强行将百姓全部赶走了。这是为什么?那个祝成文既犯王法又忤逆上官擅做主张,就真的不怕大祸临头么?”

“听你这么一说,稷山县的事情还真有几分蹊跷。多谢你的提醒,我刚才一时怒气上扬,倒有些失察了。”李恪点了点头,说道,“好了,到了便知。我们加紧赶路!”

不久以后,秦慕白一行人等进入了稷山县。

隔得老远,众人就闻到一股浓厚的泥水气息。县城的城墙显然都被水泡过了,能看到几尺高的墙上留下的水褪后的痕迹。无数的房屋被冲垮了,整个城里都是一片狼籍模样,间或还能见到淹死的牛羊猪狗,闻到一股刺鼻的浮尸臭味。

若大的一座县城,宛如死境!

“看来灾情比我想像的要严重。”李恪浓眉紧锁,“怎么不见一个州县官员衙役或是府兵将士在此救灾?”

“大约都是去了城郊吧?”权万纪说道,“水患是从城郊的大湖泊开始的。县城中地势较低才受到波及,但洪水冲到这里已经变缓。因此,真正灾情严重的是在郊外农野之地。”

“那我们先不进城了,径直去郊野湖泊那边!”李恪说道。

“殿下慎重!”权万纪说道,“洪涝之后易发瘟疫,在下看这稷山县中一片死寂,城中居民肯定是逃难躲瘟去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稷山县县令祝成文,问清楚这里的状况之后再行定夺。”

“不必说了。本王奉旨前来救灾,岂惧瘟疫?”李恪斩钉截铁道,“去郊野!谁怕瘟疫的谁留下,本王并不勉强!”

“殿下无惧,在下又有何惧哉?!”权万纪正色道,“有危险,在下必须提醒。殿下既然不怕,纵是赴汤蹈火,权万纪也必当相跟!”

“走——”

一行人马数百人,踩着泥泞的道路又朝郊野湖泊奔去。走了十余里,总算看到飘起的烟雾。

“那是军队吧?在埋锅造饭?”李恪举目看了一眼,说道,“原来他们驻扎在这里!”

“殿下,容某先上前去!”这个时候,是轮到秦慕白上场了。李恪点头应允,秦慕白便带着百骑将士先行上前。

驻扎在这里的军队不少,少说也有三千人马。营寨显然是新近拉起的,比较简单和粗糙,但巡查的探马与守寨的兵丁却不少,秩序井然戒备森严,像是临敌时的状况。

秦慕白等人上前没多远,就被一队探马拦住。

“站住!”对方小校喝道,“来者何人,军机重地不得擅闯!”

秦慕白身边的旅帅大喝一声:“大胆!皇家卫率百骑的旗帜你们都不认得么?百骑使秦将军在此,速速下马拜迎!”

“皇家卫率百骑使?!”那小校和众军士都愣了一愣——这种东西对他们来说,就像是天上的凤凰一样那么遥远,如今却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一群军校急忙翻身下马拜迎。秦慕白说道:“免礼。进去通报,说吴王殿下率麾下将士,在百骑护卫之下前来探军。请你们的主事将军出来拜迎!”

“是!”

探马军士们慌忙掉头就跑,没多久整座军营之中吹响号角,人马飞速集结,军中飘起的炊烟也熄了,旌旗飘扬鼓角暄天,人马军阵很快就布好,开出辕门来迎接李恪了。

李恪远远的看着这副情景,不禁婉尔一笑对权万纪道:“权长史,有百骑随行还真是好办事。你我都对军队不熟,和将士们打交道也会有些生疏。但秦慕白却在这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他可是百骑使,虽然官品不高,但却是皇帝陛下身边的亲勋卫队统领。他出来办事,那背后站着的就是皇帝呀!再怎么横的骄兵悍将,那也不敢不给陛下面子!”

“殿下说得极是。”权万纪说道,“天生万物,一物降一物。殿下身份尊贵而且精熟于官场,对付那些州县官员绰绰有余。但这些府兵军校向来不受殿下节制而且自有行事规则,未必会将殿下放在眼里,阳奉阴违的事情恐怕难以杜绝。陛下派了个熟知军事又身份特殊的百骑使来助你,可谓是一出妙招啊!”

“的确。”李恪点头笑了笑,心想,你权万纪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要派个懂军事的来,直接派个十二卫的什么将军就足够了。兴师动众的派出了百骑,哪里只是这么简单的原因……

府兵将士们排好阵列已然出迎,排头走出三个人来,一个穿甲披铠,一个穿绯袍官服,另一个绿色官服。按大唐官服例制,五品以上穿绯红官袍,五品下着绿。

秦慕白骑在马上带领百骑将士布开一字阵,后面李恪策马走上前来。那三个人便迎头拜倒。

“卑职绛州刺史成松年、绛州府都尉马昆、稷山县县尉廖立荣——恭迎吴王殿下!”

李恪下了马走到他们身前,抬了抬手:“都起来吧!非常时期,不必如此繁礼。”

“谢殿下!”三人都起了身,李恪指着一旁秦慕白道:“这一位,百骑使秦慕白。”

三人整齐的看了秦慕白一眼,急忙低头抱拳拱手:“见过秦将军!”

“不必多礼。”秦慕白还了礼,心想怎么绛州刺史和稷山县的县尉一起到这里来了?——为什么是县尉,而不是县令呢?

县尉,就是一县之令的佐官,主管武事,相当于副县长,职能则是一个县武装部的部长。

李恪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引荐寒暄后他问道:“成刺史,为何稷山县县令何在?”

“他……”成松年略一怔,面露难色的左右各看了马昆和廖立荣一眼,低头拱手说道:“稷山县县令祝成文,已于今日……畏罪自杀了!”

“什么?!”

第107章 迷雾重重

果然有蹊跷!

这是李恪与秦慕白,在听闻祝成文自杀之后的第一反应。

秦慕白自然不会在这样的公众场合多嘴,李恪也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并没有急于发作,只是“唔”了一声,顺着成松年的话意说道:“本王刚刚在来的路上,看到稷山县大批百姓在流亡,说县令祝成文逼迫他们进行迁徙,还吞没了他们的房产与土地。想必祝成文就是因此而畏罪自杀的吧?”

“诚然如此!”成松年作惊讶状急忙拱手道,“卑职三令五申让他在灾后抚民,他却对卑职的号令视而不见,强行赶走了大批灾民,并趁机掠夺了他们的牛羊牲畜与粮食财物,并趁机倾吞了大量土地与房产。这种发国难财的贪官污吏,真是百死难赎其罪!卑职……御下不严有失职之罪,还请殿下责罚!”

“此事再议。本王奉旨前来,不是追究谁的责任要拿谁归案,而是来救灾抚民的。”李恪说道,“本王现在只想知道,灾情如何了?”

“请殿下进军寨说话,卑职会详加禀报!”成松年说道。

“好,走。”李恪抬手朝前一指,又停顿了一下,说道,“秦将军,就辛苦你尽快察看一下水患情况。”

“卑职领命!”秦慕白抱拳应了诺,心忖李恪办事的确是细心周到。他是想先听成松年汇报,然后又让我去实地堪察,再回来证实这个成松年是否说谎。

李恪便与成松年、廖立荣等人带着王府亲兵们进了军寨,秦慕白则和百骑将士留在寨外,绛州府都尉马昆留了下来,陪同秦慕白。

“秦将军的大名,卑职远在千里之外也是如雷贯耳啊!”马昆哈哈的大笑,颇有几分爽朗与豪迈,说道,“现今大唐除了六率十二卫之外,再多了一支百骑。而秦将军则是第一任百骑使,在皇帝身边儿当差,深受依赖与倚重。那可比十二卫大将军还要尊贵哪!”

秦慕白微自笑了笑:“官职无分贵贱,品衔无论大小,皆是为帝分忧为国效力。马都尉,你们这几天救灾想必是辛苦了。我等来迟,惭愧呀!”

“哈哈,秦将军这是说哪里话!”马昆笑道,“向来,咱们十二卫的府兵都是干这种脏活儿累活儿的,哪能让你们堂堂的皇家卫率御林军来干哪,是吧?”

秦慕白眉头略一拧——这厮,还对我冷嘲热讽上了!小小的五品军府都尉,我对你客气,你还跋扈上了。大概是平常在地方横行惯了,真是不识抬举!

“马将军不必多言,本将现在奉命要去视察水患灾区,请你派人带路。”秦慕白说道。

“行。既然是秦将军开口,那卑职可得亲自作陪了!——秦将军,请!”马昆牵来一匹马骑上,带了十余随从兵丁,带着秦慕白往军寨前方而去。

奔出三五里,秦慕白便看到一处泥土尚新的高堤,还有一些军士在扛着麻袋加高加固。

秦慕白等人下了马走上这处高堤,看到前面眼前一片洼洋。犯浑的湖水显出一片赤黄色,远方可以见到被淹没的桑田与房屋,时不时还能发现飘在水面上的猪羊甚至是人的尸体。

“这里就是被淹的稷县村庄么?”秦慕白指着前方一片地带问道。

“是的。”马昆重拧了一下眉头,长叹一声,“惨哪!方圆六十多里,一夜之间成了洼洋!要不是成刺史领导有方救灾得力,在这稷山县县城前方赶紧筑起一道防洪大堤,恐怕整个县城都要被吞没了,而且波及其他的州县。”

“我们刚才来的时候,发现稷山县县城几乎是成了一座空城,而且有过水患肆虐过的痕迹,这又是怎么回事?”秦慕白问道,“不是在这里堵住了洪水么,怎么稷山县会变成那样?”

“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马昆轻笑一声,说道,“都说洪如奔马,在地势稍高的地方才会略缓。这一处地方是稷山县面临洪灾的一处坡地,因此洪水的水势稍缓。成刺史在绛州多年,对于治理这一方的水患极有经验。其实当他接到消息时,洪水已经冲到了稷山县的县城,所幸水势必不凶猛,虽然淹了县城一部分地方,但好在还不及一人深。于是他率领我们五千府兵,日夜赶工在这里加筑了堤坝,这才将洪水给挡了下来。这才有了将军之前在县城看到的那一幕。”

秦慕白眉头微拧了一拧,暗忖道:听马昆这话,的确是天衣无缝完全能够自圆其说。可是这其中仍有许多无法解释的地方——其一,既然洪水曾经冲刷过了稷山县县城,那么现在那股洪水去了哪里?其二,既然洪峰已过,稷山县县令祝成文为何又要强令百姓迁徙,难道他真是为了趁机霸占百姓财产,然后又带着一批财产自杀?除非他脑子有病,否则肯定不会这么要钱不要命,非要抱着一堆财物自杀吧!

“多谢马将军,你们真是劳苦功高啊!”秦慕白按住这些终点不说,却道,“当洪水来时,你们这五千精兵想必只能踏进洪水之中抢筑堤坝了?那确实辛苦!”

“何止辛苦,我们还为此付出了十几条性命的代价。”马昆叹了一口气,说道,“都说洪水猛兽,果然不假。咱们这些北军,没几个会水的。大家都是咬着牙横着胆子跳进了水里筑起人墙挡住一些水势,然后打桩子,压米袋,然后一担担的土挑,苦战了两天两夜,才筑起这十里长堤挡住洪峰。有些兄弟劳累过度不慎被从冲走,那就再也回不来了。到现在,也不知道尸首在哪里,哎!”

“可敬可佩。”秦慕白点头叹息,随口问道,“本将对于抗洪筑堤这样的事情不太了解,只是听了马将军所言,便寻思道,你们将米袋都投进了这堤坝之中,那么大军还能吃什么?”

马昆略一怔,忙道:“将军你有所不知,谁愿意将白花花的上好江南大米扔进洪水中呢?其实这抗洪,最好用的就是米袋。因为米被水泡了发涨,变重变沉,这样才有能筑起堤坝来阻挡洪水。再在上面加筑泥土石块,这堤坝才能成。咱们可是眼睁睁的将五千石大米全都投进了这洪水之中。可惜啊……全府上下所有将士三个月的口粮,没了。”

秦慕白心中一动:怪不得那些流民说,当兵的*百姓的粮食与牲畜,难道是因为他们的粮食没了才这样干?可是,抗洪救灾是朝廷、是衙门的大事,成松年身为绛州刺史,就纵容府兵这样*百姓么?

“马将军,那你们这些日子,都吃的什么呢?”秦慕白问道。

“军中尚有一些余粮,支撑个三五日总没问题。”马昆仿佛心中早已准备,说道,“此外,成刺史也从州府粮库中调了一批来,尚且够吃。”

“可是本将陪同殿下来的路上,却屡屡听闻府兵*百姓,专夺粮食。这又是为何?”秦慕白敲山震虎,问道。

马昆顿时表情骤变,虎眼一瞪大声道:“绝无此事!秦将军你想想,咱们的将士如此拼命的构建堤坝连性命都不要,还不是为了保护满城百姓?又怎么可能反过来去抢掠百姓财物粮食?这是污蔑!污蔑!对我们全军上下所有将士的污蔑!这可是极伤人心极伤士气的污蔑!”

“好了,马将军你不必激动。本将也不相信这样的事情,否则也不会说破了来问你了。”秦慕白淡然一笑,“你们劳苦功高,本将会悉数转达给吴王殿下的。想必殿下回朝之后也会在皇帝面前直言禀报,不会吞没了你们的功劳。”

“功劳不敢当,赏赐不妄想!”马昆还怒上了,瞪圆了眼睛气乎乎的道,“咱们这些当府兵的,没粮没饷任劳任怨的为国效力,要是豁着性命办了好事还背冤屈,那是死活也不干的!”

“放肆!”这时,秦慕白身边跟随的一名旅帅看不眼了,低喝一声斥道,“大胆马昆,你竟敢顶撞秦将军!你是在对朝廷不满、对陛下发泄怒气吗?”

马昆顿时一怔,仿佛这才想起秦慕白可是皇帝身边的心腹将领,慌忙收敛起怒气对秦慕白拱手赔罪:“卑职一时激愤失礼,请秦将军千万不要怪罪!卑职是个粗人,读书不多生性耿直,整日在军府里和那些氓流军兵厮混,脾气也是火爆惯了。若有冲撞得罪之处,卑职在此赔礼了!”

“无妨。”秦慕白淡淡道,“军伍之人,都是血性的汉子,性情粗犷直来直去,那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本将没那么小气,不会放在心上的。”

稍后秦慕白回了军寨,与李恪碰了头。李恪也听完了成松年的汇报,疑点不少。

二人便在一起计议。

“慕白,我刚听那个成松年说了半天,又听你讲了堤坝的情形,认为这其中问题不少。”李恪说道,“其一,最蹊跷的莫过于稷山县县令祝成文的自杀。他的行为太不可理解了。突发大水冲断了湖堤,淹没了稷山县的郊野还冲击了县城,他这个县令是有罪,但是罪不致死。大水冲过稷山县城时,水势并不凶猛,这个时候,他最应该做的事情是救灾抚民尽量减少损失。可是他却强令所有百姓迁出稷山,这如何解释?再者,他为什么又在迁出百姓后自杀呢?成松年给的解释是,他趁机要掠夺百姓的财物与田产,这个本王完全不相信。泱泱大唐法网恢恢,他一个小小的县令,有那个能耐和胆子吞下百顷良田么?其二,洪水居然经过了稷山县又消失了,那么它去了哪里?我问了成松年,他含糊其辞,说洪水往更低洼的小河沟壑中流去了,因为堵住了洪峰,所以水量并不大。这就诡异了,冲刷了一个县城的洪水居然会这样消失?其三,就是军士*百姓的问题。成松年与马昆皆是一口否认,声称他们的将士宁愿饿着肚子,也绝不会干这样的事情。说得慷慨激昂还有些动怒——也就是说,粮食,对他们来说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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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电一整天,很无奈……现在两章一起奉上]

第108章 抽丝剥茧

“殿下睿智。看来这一次的洪涝灾害,非仅是天灾,其中必有人祸。”秦慕白说道,“这层层迷雾与诸多终点之中,最令人想不通的就是三点,一是祝成文的死,二是粮食问题,三是洪水去了哪里。”

“不错。”李恪说道,“咱们一个个的来解决,但只能是暗底里进行。所以,这几天我会与成松年、马昆等人一起,继续抗洪救灾安抚灾民,你去暗中调查这些事情。我怀疑,这里面肯定有一些令我们震惊的秘密!”

“好,我去查!”

当晚,秦慕白就密令百骑的几名精干小卒,找到了县令祝成文的尸首,细加查看。成松年等人给出的说法,是祝成文在自己的家中悬梁自尽。他是南方人,刚刚上任稷山县县令不足半年,孤身一人在外为官,就独自住在县衙的官第里。他悬梁自尽之后,还留下了一封认罪的遗书。

秦慕白查看那尸体,的确是颈部有勒痕和瘀青颈骨有骨折,表面看来便是悬梁自尽而死。可是他的脸部充血并不严重,而且秦慕白发现,他的唇鼻之间出现了死血尸斑,鼻腔里也有瘀血。

秦慕白心中一亮——显然,祝成文在悬梁之前,就已经被人捂住鼻嘴给闷死了!在他死后,再将他的尸体悬于梁上,做出一副悬梁自尽的样子。

秦慕白再看那封遗书,比对祝成文之前留下的文书字迹,的确是很像。遗书言辞肯切痛心疾首,一副自己罪大恶极愧对皇恩的罪人品吻。可是这一笔一划都写得极为工整,显然书写之人的情绪并无半点激动。

试问,一个就要自杀了的人,自知可能心态如此平稳?

毫无疑问,遗书出于伪造,祝成文是被他杀的!

谁最有嫌疑?为什么要杀祝成文?

秦慕白反复思考这个问题,联想到皇帝所说的,拨款五千万钱修筑稷山堤坝,马昆等人投粮入洪以筑堤,再又否认掠夺百姓粮食一说——他的心中,不禁升起了这样一个假设与推断。

假设,之前朝廷拨款下来修筑防洪大堤,这款项却被人偷工减料的贪污了一部分,导致防洪大堤不够坚固,导致了夏末秋初的这一场洪涝灾害。那么,朝廷肯定会派人来追查。

这追查的第一个对象,便是稷山县县令祝成文,他必然是知情人。于是,他被灭口了。

再然后,只能是顺着这笔款项的去向,进行追查。然后,绛州上下就可以用粮食来说事——这投入洪峰中的粮食,可都是钱哪!由此他们便可以推说,绛州上下对于防洪抗洪,其实是准备相当充分的。这投入洪水的五千石粮食,就值一千万钱了!

再加上湖堤已然决口,之前的施工痕迹无处可查,知道内幕的稷山县县令祝成文又已经畏罪自杀……那么,纵然朝廷怀疑有人从中贪污,那也完全可以将这盆脏水,都泼到已死的祝成文身上!

更何况,他已有贪污的“前科”,比喻,百姓与刺史上司,都状告他强行赶走百姓,意欲趁机抢夺他们的财物粮食来发国难财。

真是天衣无缝死无对证哪!

想到这一切,秦慕白不禁暗自一笑:人过留声雁过留痕,哪里会有不留下蛛丝马迹的?毫无疑问,这一次突然爆发的洪灾,将一些贪官吓坏了,露出了他们的狐狸尾巴。于是他们慌了,急忙找借品来掩饰。不管这祝成文是清官还是贪官,毫无疑问他都是被人杀人灭口的。然后,这“消失”的洪水肯定还大有文章,少不得又是冲刷了哪处别的地方,然后再筑堤坝,再投粮食。而军队损失的口粮,就在被迫迁移的百姓们身上掠夺回来,填补空缺。

一来二去,这小小的洪峰冲到一处地方,贪官集团贪污留下的空缺就越小。这堤坝筑来筑去,反正都是耗的百姓们的钱粮,吃苦受累送性命的也只是普通的府兵将士。再然后,他们还可以向朝廷上报灾害损失,请求拨款赈灾抚民重建家园之类。这一而再再而三的,那些世贪蛀虫们简直就像是高利贷一样,躲在暗处利滚利的大发毫无人性的国难财。最后,他们或许还会因为救灾得力被朝廷嘉奖!

天下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人……那真的罪该万死了!

“看来不管是什么时代,总有一些蒙昧的良心宛如畜牲般的官僚,喝着人血吃着人肉,中饱私囊发这种断子绝孙的昧心财!”秦慕白越想越怒,心中一团烈火腾腾的燃起。

假如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那这桩案子真是贞观朝罕见的官场丑闻与惊天巨案!

贞观一朝,皇帝李世民最注重节俭与廉洁,以身作责厉行节约。官场上下的整体风气也十分的良好,虽说“天下无贪”这样的事情有点理想化,但贞观王朝的官场风气和官员的使命感与责任感,都是令人称道的。上至宰相下到九品小吏,像魏征那样位极人臣却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的人,比比皆是极为常见。而且,这绝不是简单的做秀,节俭与廉洁几乎成了贞观王朝官场之上盛行的风气,就如同其他的许多时代,一想到某人是当官的就会让人条件反射的认为,此人家中必定有钱。

现在的情形是,一见到当官的,尤其是当大官的,此人家中多半清贫如洗。如果哪户官宦人家钱财扎堆,那还是一件挺丢人的事情。所以,大唐的仕族普遍都是瞧不起商人的,认为他们只知逐利,不重名节。

但世间之事从无绝对,整体风气虽然如此良好,可总是难免有些害群之马。秦慕白越想越清晰,这一次的洪涝灾害,冲垮的不仅仅是堤坝,还将一些巨贪们冲出了水面。

要坐实自己的猜测,很简单。但是秦慕白暂时按捺下来并没有急于发作,因为当务之急仍是抗灾抚民,于是他都没有急于将这些推断告诉李恪,因为眼下仍然没有证据,别误导他才好。

接下来的几天,秦慕白辅佐李恪,率领成松年与马昆等人,开始了加固堤坝与安顿灾民。无数的钱粮帐蓬、牛羊牲畜与种子桑织等物,在朝廷的调拨之下源源不断的从四面八方运来。稷山县出走的灾民也回来了一批,暂时算是安顿了下来。然后李恪等人就要开始帮他们重建家园恢复农桑了。

这个时候,秦慕白暗中查询,果然又发现了另外的线索。上一次洪水冲刷稷山县县城之后,洪峰被阻,大量的洪水冲进了山河水泽之中,临近的绛县马上洪警告急。瞬间,那边的河堤就垮了。又是五六千石粮食投进了洪水之中。如炮制下来,已是万余石军粮没了影子!

与此同时,秦慕白去了堤坝查看那些用来投洪的粮袋,发现里面装的,多半都是陈米有些甚至已经是霉变了的,可比大唐军队用的上等白米廉价了数倍不止!光是这万余石大米的差价,就足够让许多官吏赚得杯满盆满了。

果然是这样的。

贪官们先是贪污朝廷下拨的防洪款项,事发之后又用这许多的法子来补缺。再加上祝成文已死,洪堤已破,死无对证的情况下,就算朝廷要追查贪官,那什么污水脏水都能泼到祝成文的身上去,让他这个已死之人当替死鬼了。

好歹毒!

接下来的几天里,秦慕白乔装打扮之后走到那些灾民们中间,暗中听他们说说祝成文这个官儿怎么样。灾民们普遍反映,虽然祝成文上任不到一年,在政绩上没有什么非常突出的地方,但也从来没什么大的劣迹。算不上什么非常出色的好官,但至少不是贪官。因为他来到稷山县半年了,连妻子儿女都没接过来,因为怕自己的俸禄养不活,因此让他们在自家务农种田孝顺父母。他平常也很节俭,偶有闲钱也只拿来买书,从不在外花天酒地交朋处友。

而且秦慕白还听以前县衙的一门衙役说起一件事情。就是在去年的时候,祝成文屡屡上书请求州府,下拨款项修筑防洪大堤。州府一直没反应。有一天祝成文急了,亲自跑到州府衙门去,结果回来后怒气冲天,而且头一次喝得大醉,将自己关在房中痛骂不止。后来就有传闻,说祝成文公然顶撞上官,这官儿恐怕是做不长久了。

祝成文多少有点书生意气,当即便修书辞官。七品县令,州府衙门是有人事任免权的,只在事后经过吏部的准核即可。可是刺史府的下文是拒绝了他的辞职,还下来了官吏亲自当面劝说,让他好好当官不要义气用事。关于修筑防洪堤坝的事情,由于款项巨大刺史府无力拨放,因此早已上报朝廷在静候佳音。

后来不久,朝廷果然拨款了,防洪堤坝也的确是动了工。但不到三个月,洪涝就爆发了。洪水刚刚爆发,祝成文便出示了县令榜文,声称还有更大洪峰到来,强令满城百姓即刻逃难。然后他自己就自杀了。

将听到看到的这一切全部综合起来抽丝剥茧,秦慕白心中暗暗料定,祝成文必定已与贪官集团有了莫大的关联。要么是强力抗争的知情人,要么便是参与者之一。下令满城百姓迁徙,只是为了让军队趁乱虐夺他们的粮食财物,用来填补贪污留下的巨大空缺。至于这命令是不是当真是他所下,还值得怀疑。能伪造他的遗书,就不能再伪造一份县令公示榜文么?

同时,祝成文这个死人也是个最好的代罪羊了,真要查到了最后贪官们无可抵赖,他们肯定会说,钱就是这个祝成文给贪了。

“这人哪,怎么会比洪水猛兽还要凶恶歹毒呢?”秦慕白现在,是既心寒,又愤怒。

第109章 树大根深

接下来的几天里,秦慕白先后考察了几处堤坝,检验了用来筑堤的米袋,进一步证实了自己的推论,是正确的。

绛州洪涝是天灾没错,但有人利用这一场天灾,在大发国难财,并企图掩盖之前贪污防洪款项的罪名。从中,还有人被谋杀。

这在朗朗乾坤太平盛世的贞观大唐,已经可以算是惊天大案了!

几年前贞观大唐曾经创造过中国历史上的一个法治纪录——全国上下一整年的时间,只有29人被判死刑!

三年前的贞观八年九月四日,更是有一件轰动天下的奇闻发生——那一天,曾经被李世民放回家过年并参加春耕秋收的三百多余死囚,没有一个人缺席,全部重新回到死囚牢,准备上刑场受死!

事情的起因曾是这样的:大唐有俗例,凡死刑,必须由皇帝亲批,在秋后才可执行。而且在批示死刑之前,李世民都要巡囚。只要有囚犯喊冤,无论此案如何证据确凿,大理寺都必须推回重审,以免误杀好人。

那一天李世民巡囚,三百多余死囚居然没有一个人喊冤。李世民当时就比较惊奇,为什么今年的死囚比前两年的29人多出这么多?难道这些人都不怕死么?看到这些死囚多半都是青壮年,李世民突发奇想,决定放这些死囚回家与家人团聚过年,并参加来年的春耕,并与他们约定,让他们来年的秋后时辰,再回牢房来受刑。

这听起来有些天方夜谭一般。可是一年后,这三百多名死囚居然全部一个不少的又回了牢房。与家人们在一起享受了人生当中最后一年光阴之后,这些死囚们个个感激涕零甘愿受死,当场感动了李世民在内的所有人。李世民当即大赦,将这些人全部赦罪放回了家

贞观大唐一向政治清明、治安良好,而且一向主张“慎刑”。犯罪率也相当的低。可是在绛州却发生了如此恶劣的事件,真不知道李世民和那三百多名死囚知道后,会做如何感想。

经过几天的暗中排察与证据搜集,秦慕白已经将案情弄得八九不离十的清楚了。于是他找到李恪,二人密谈。

秦慕白先将自己找到的各种证据、推论说给了李恪听,并问李恪的意见:“殿下,现在是时候动手抓住这些贪官恶吏了么?”

“不忙。”李恪不急不忙,摆了摆手说道,“近日,我们一直在忙碌安置灾民、重建家园恢复农桑的事情,绛州府上下所有官吏,都在拼尽全力的办事。如果这时候突然动手抓人,势必打草惊蛇弄得一片风声鹤唳。这不利于大局。”

“殿下所言甚是。”秦慕白说道,“地方州县的官员不比京官,他们彼此之间协作紧密关系也十分的牢固,真要查起人来,恐怕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受到牵连。我总感觉,绛州这里不是一件小案。这里的大小官吏好像都牢牢抱成了一团,如同一颗深根大树。一但我们动手要去拔起某根树根,恐怕就得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根树原本没多少力量,轻而易举也能抬起来。可如果它的根在泥土里盘根错节蜿蜒曲折,那就不那么容易了。”

“说得好。”李恪的眼角绽出一抹精光,轻声道,“这几日我特意派权万纪,以征调民夫人手的名义去了一趟绛州州城。其实,是为了打探成松年、马昆等人的底细。结果,大有发现!”

“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么?”秦慕白问道。

“有。而且非止一般的特别。”李恪说道,“原来成松年和马昆,都不是一般的俗吏。成松年这个小小的五品州刺史,却是大有来历。早在十余年前,他曾是隐太子李建成府中的一名小吏。父皇登基后,并没有对这些人进行大清洗斩尽杀绝,反而进行安抚,大部份人都被继续任用了。当时,成松年就被任命成了这稷县的县令,一干就是七八年。直到五年前,也不知道他托了一条什么样的门路,和绛州的胜南侯府挂上了关系,将自己的女儿嫁了过去做妾。然后他官路顺畅一路扶摇,直到做到了本州刺史。慕白,你知道这个胜南侯是什么人吗?”

“何人?”

“他是我大哥——也就是太子的奶娘的亲弟弟。”李恪微自一笑,“别小看奶娘。咱们皇族的子孙,从小多半是被奶娘带大的,跟奶娘的感情有时候比对亲娘还要亲。私下里,太子见了这个胜南侯尚且称他一声‘叔叔’呢!我对待我奶娘的儿子,也如同亲兄弟一般。上次不就是跟他们在一起赌博射猎玩得太疯,才被弹劾了么?”

“如此说来,绛州这块地方还真是树大根深。居然牵扯到太子!”秦慕白拧了下眉头,回想当初皇帝交待的事情,心中恍然明白过来:怪不得皇帝的言辞那么暧昧,原来他早就想到此事可能跟胜南侯有关,从而牵扯到太子。现在满朝风雨都是事关太子如何不屑,皇帝有心废立。如果这件案子再牵扯到太子,那就真是敏感了。难怪皇帝反复交待,让李恪和秦慕白不要急于打草惊蛇,如果有特别情况,先要回奏给他知道。

“这个马昆的来路也不小呢!”李恪说道,“几年前,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普通兵勇,何以突然之间蹿升得这么快,成了五品都尉执掌全州兵马呢?原来,这个马昆本就是成松年的拜把兄弟,二人当年一起在隐太子府上当差。玄武门之后,马昆因为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于是离开隐太子府六率回到家里,继续务农,顶多是一名普通的府兵。可是后来成松年发绩,便将他这个拜把兄弟给提携了起来,直到做到绛州府兵都尉。他与成松年,一文一武,在绛州可谓是支手遮天了。再加上胜南侯在京城的关系照顾,绛州这块地方简直就要自成一国尾大不掉——当然,这一国之王自然便是胜南候。成松年与马昆,也不过是他的帮凶打手而已。”

“真是讽刺!一个小小的胜南侯也敢如此乖张!”秦慕白不禁冷笑,“殿下,你现在作何打算?如果将此奏上报,虽然我们现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只要皇帝派御史与大理寺的人下来彻查,必定能够水落石出。到时,就能将绛州上来的这一伙毒瘤一网打尽连根拔起。”

“这我知道。”李恪拧了一下眉头,面露难色,“其实要收拾胜南侯、成松年等人并不难。他们虽然看起来比较强大,那也顶多只配在州县官员面前横行,本王还未将他们放在了眼里。只是……此事事关太子,不得不慎重。你可知道,父皇向来最为痛恨皇亲国戚只法犯法,仗着自己的身份荫庇胡作非为。上次我被弹劾,父皇之所以那么生气对我下那么重的处罚,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看不惯我与我奶娘的儿子们在一起厮混。父皇亲口训斥我,身为皇家人,就要时刻想着维护皇家尊严,以身作责。皇亲国戚这个身份,不是用来欺上压下、鱼肉百姓的。这一次如果让他知道太子奶娘的弟弟如此乖张大逆不道……我很难说,皇帝会不会因此借题发挥,对太子不利。”

“我明白你的心情。”秦慕白说道,“现在,朝堂之上的夺嫡争储之风越演越烈,太子与魏王两大阵营彼此水火不容相互攻讦,皇帝对此非常恼火,但一时又没有完美的解决之法,因此都有些焦头烂额了。你若在这时候突然参上太子一本……那可就真的令人暇想了。皇帝与众臣会猜测,吴王这是在帮助魏王争储,还是自己想跳出来分一杯羹呢?常言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你纵然是没有这分用意,到时也难逃嫌疑。一但被卷进这道洪流,那可就祸福难测了。”

“不错。”李恪浓眉深锁,说道,“如果我隐匿不报,那也是包庇凶顽的大罪。更有因此不知如何是好!此案之中,有死得不明不白的祝成文,有被洪水荼毒的两县百姓,还有那些被贪官蛀虫侵吞的国库财物,还有在抗洪救灾中牺牲的将士。睡梦之中,经常有无数条冤魂在缠绕我,那些贪官污吏又仿佛在张牙舞爪的对我叫嚣挑衅——我是无论如何也不甘心放过那些贪官恶吏的!”

“殿下是想要一个万全之策么?”秦慕白淡淡道。

李恪眼前一亮面露惊喜:“慕白有何妙计?”

“有是有,但不见得非常妙,而且还显得有几分傻气。”秦慕白微笑道。

“快说!”

“要想此事两全,就得从皇帝陛下那边分析起。”秦慕白说道,“显然,皇帝在派我们前来绛州之前,就隐约已经感觉到了绛州有鬼。否则,他就不会那么低调隐晦行事了,密令我们二人暗中调查并且不要急于打草惊蛇了。以皇帝一惯雷霆万钧的作风,这很反常。因此,除非他早已猜到此事事关太子,否则他不会这样。”

“说得在理!继续说下去!”

秦慕白说道:“我在后宫当差,每日都接触皇帝与皇族内眷,发现并总结出皇帝一个特点。我说出来,不知道是对是错。如果对,殿下就继续听我说下去;如果不对,你就当什么也没听到,我们就不必商议下去了。可好?”

“好,你讲。”李恪果断的说道,“我的为人,你应该了解了。再如何不堪,总不会出卖朋友!”

第110章 能者多劳

“好!那我就说了!”秦慕白说道,“皇帝固然英明神武是千古明君,可他也有普通人的心性。比如说,他也想做一个好父亲,因此特别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健康快乐,彼此和睦相处。这一点,殿下同意我的说法吧?”

“不错。”李恪点头,“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都觉得,父皇虽然日理万机,可是总会抽时间出来陪伴家人。我们兄弟姐妹很多,他却都很喜欢。而且不止一次的教导我们,彼此之间要互敬互爱和睦相处。所以,当他看到太子、魏王为争储而斗得不可开交之时,非常之恼怒又很无奈。这也是为什么,我不敢轻易将此事告发的原因。那样,会让父皇以为我也在有意攻击太子,觊觎东宫。那可就犯了他的大忌了!”

“殿下果然睿智!看来我这番话没有跟你白说。”秦慕白说道,“恕我说一句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至从玄武门之变后,皇帝陛下心中就一直有阴影。他害怕自己的儿子也彼此厮斗不休,最终酿出血案。也会忌惮,自己某一天会不会像高祖皇帝那样,被迫让位拘于后宫……殿下,此话足够让我被杀头了。但你实话实说,我说的……对么?”

李恪长吸一口气,重重点头:“我不否认,你说的很有可能是对的。在小的时候,如果我们兄弟之间出现争执与打闹,父皇总会非常严厉的训斥我们。他是他最为反感和甚至是痛恨的!”

“所以,绛州的案情,你绝对不可以亲自上报给皇帝知道!”秦慕白斩钉截铁的说道,“表面上看,你这是忠于职守大公无私,但实际上,会在皇帝心目当中留下极为恶劣的印象。现在在皇帝的心目中,没有比他的儿子相互攻讦残杀更严重的罪名了!相比之下,绛州之案虽然也可以用‘惊天’来形容,但对你吴王而言,其实是件小事。”

“说得好。可是,我就真的这样姑息绛州的这些贪官恶吏、让这些冤魂的得到不昭血、放任那些大唐的财物流无休不止的流入他们的腰包吗?”李恪有些忿然了。

“当然不是。殿下,你以为我秦某人,就是这样的没有正义感、如此的猪狗不如吗?我恨不能亲手斩下这些畜牲的狗头!”秦慕白说完,微然一笑,“殿下不用心急。此事,未必就一定要你亲自上奏,才能让皇帝知道。”

“什么?”李恪恍然一怔,随即眼中智光流转,突然会心一笑,“慕白,你可是大聪明人哪!”

“看来殿下,是明白了。”秦慕白呵呵的笑。

“当然,你我心照不宣嘛!”李恪爽朗的哈哈大笑,“用不了几天,权万纪就会从绛州回来。到时候,你再与他一起彻查此案,我就不当他的面过问了。然后,我对皇帝隐匿不报,以权万纪的性格必然不会答应。不用我请,他自会去向皇帝禀报的!”

“殿下睿智。”秦慕白点头微笑,“这样一来,你表面上落得个‘包庇纵容’之罪,皇帝或许会责罚你,但心目中肯定会欣赏你。到时,皇帝会认为你出于兄弟之情不肯出卖太子,或者是因为此事太过敏感害怕惹祸上身而不敢上报。不管怎么样,那都是好事。总强过锋芒毕露的你争我夺。其实他老人家心如明镜,既然早就想到了绛州之案可能跟太子有关,还要派你来,可能也就是有意要考察你。殿下,这一关你可要小心的迈过去啊!”

“慕白,你真是我智囊啊!”李恪有点激动的抓住秦慕白的手,感激的笑道,“知我者,慕白也!助我者,慕白也!我有慕白,万事无忧呀!”

“殿下太过谬赞了。其实我什么也没有做。皇族之事,我一个外人是不能参与太多的,更何况我还是陛下的近臣。”秦慕白说道,“我绝不想放过绛州的这许多贪官恶吏。同时,我也不希望殿下因为做错一些事情而招来祸患,因此就多嘴了几句。请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李恪松开秦慕白的手,会心的微笑:“我明白你的苦衷。为臣者,干预皇族之事是为大忌。不过你不是,你是在帮助朋友脱困。君子趋吉避凶,人之常情。你没有做错什么。”

秦慕白冲他会心的一笑:“若非殿下睿智又宽宏大度,在下也不敢跟你说这么多。如你所言,我是在帮助我的朋友。仅此而已。”

几天以后,权万纪押着征调来的一批粮草被褥等救灾物资,从绛州回来了。

李恪依旧主持大局,率领着州县官员与军府将士在忙于救灾,安顿灾民。秦慕白则是暗中找到权万纪,将他带到了原稷山县县衙,并将他带到了停尸间。

“秦将军怎么突然把卑职叫到这个地方来了?”权万纪浓眉紧锁捂着鼻子说道。停尸间中放了好几具尸体,虽然已经由仵作经过了一些处理,但由于天气炎热,仍是有些尸臭味。

“这一位,就是原稷山县县令,祝成文。”秦慕白揭开一块遮尸布,说道,“我不兜圈子,直言跟你说。我怀疑他是被谋杀的!”

“什么?!”

秦慕白便将尸首简单的验看了一遍,将疑点说给权万纪听。权万纪恍然点头:“果然可疑!”

然后秦慕白又将自己发现的若干疑点,都跟权万纪和盘托出了,但绝口没有提起皇帝密令的事情。

“秦将军,你的意思是说,有人趁这一次洪涝灾害大发国难之财?”权万纪震惊的道。

“不错。”秦慕白说道,“久闻权先生精熟于吏治,在吴王府也一直是主理所有关于钱务方面的事情,对么?”

“对。吴王府上下大小的收支,一直都由我来主理。对于钱务帐册之事,虽谈不上精通,总算略知一二。”权万纪说道。

“好极了。这就是我请先生来的原因。”秦慕白将权万纪带到停尸间来到一间密室,拿出一堆被洪水泡过的帐册,说道,“这就是从稷山县县衙里搜出来的一些帐本,我怀疑这其中有问题。但我却不懂钱务账簿,因此想请先生帮助查验一下,是否有问题。”

“好!乐意效劳!如果真有人趁机贪赃枉法大发国难财,我权万纪跟他誓不两立!”权万纪面带怒容铿锵的低喝了几声,马上坐下来翻看账薄了。

“那就有劳先生了。”秦慕白拱手谢过,心中却在暗笑:这些账薄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如果那些贪官们不是白痴,肯定早在杀害祝成文的同时,将这一类证据都销毁了。之所以请你权万纪前来帮忙查账……完全是一个请你涉入此案的借口罢了!

对不起呀,一腔正气的权万纪先生,我这算是对你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布了一个对你无害的陷阱,请你原谅!你向皇帝告发肯定不会有事的,皇帝反而会嘉奖你不畏权贵耿直清廉。但我和李恪,那可都不行啊,就只好麻烦你“能者多”劳”了!……

权万纪办事,果然一丝不苟兢兢业业。他呆坐在房中连茶水也没喝一口,全神贯注的研究了足有一个多时辰的账薄,茫然的眨巴着眼睛对秦慕白道:“秦将军,这账薄完全没有问题!”

“是吗?那可就真奇怪了!”秦慕白转动着眼珠子,“难道是我太过敏感了,判断错误?”

“不。虽然这账薄没有疑点,但祝成文之死是死于他杀,这个可能性极大!一县之令被人谋杀,本就是不小的案子了,必须继续追查下去!”权万纪一板一眼的正色说道,“而且,既然有人要杀祝成文,那么凶手肯定是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被他知道了。既然杀了人灭了口,就很有可能连同有可能泄秘的账薄等物,在第一时间抢先转移了。因此,秦将军的怀疑没有错。只是,真正的证据现在恐怕早已不知身在何方了!”

“权先生果然精明过人,倒是在下愚昧了。”秦慕白作恍在大悟状的点头,马上又一头雾水的问道,“那现在线索断了,先生说要查,又该从何查起呢?”

“这个……祝成文虽然是被杀了,但总还有别的知情人。”权万纪说道,“因此,我们大可以从祝成文之死查起,顺藤摸瓜,揪出幕后的凶手!”

“别的知情人……那必然是祝成文的心腹或是亲人了?”秦慕白摸着下巴嘀咕道,“可是祝成文是南方人,孤身一人北上为官,都没有带家眷,来了之后也没有娶妾生子。他来的时间也不长,平常也没什么别的爱好,都把自己闷在家里研究一些诗辞曲赋,估计朋友也很少。那他身边,会有谁跟他最亲近呢?”

“他住在县衙,定然就是有仆役丫环、衙役小吏之类的人照顾。”权万纪顺着秦慕白的思路,跟着猜了下来。

秦慕白心中暗笑:好,就快说出来了,继续努力呀,权万纪!

“祝成文好歹也是一县之令,为官之人,懂得轻重缓急。一些私密又重大的事情,他大概不会跟哪个丫环仆役去说吧?”秦慕白说道,“那他只可能,跟他最信任的朋友、或是最亲密的同僚说起。”

“对,同僚!”权万纪突然一拍桌子,“第一眼见到那个稷山县县尉廖立荣,我就觉得可疑!县令刚死,他马上就和刺史走到一起,显然之前关系就比较亲密。而且,县尉与主薄从来都是县令最亲密的佐官。主薄管文,县尉理武,一左一右相当的亲密。稷山县是小县,不设主薄,县衙之中除了县令,就只有一个县尉廖立荣,跟县令祝成文最亲密了!”

“权先生果然聪明,而且对大唐吏治了然如胸,佩服!”秦慕白拱手拜言道,“听权先生这么一说,我还想起了一件事情,更加证明了这个廖立荣的可疑!他的老家离此有数十里,因此平常也是与祝成文一样住在县衙里的!这一来二去,二人既是上下级又同吃同住,很有可能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

“那还等什么,马上彻查廖立荣,就从他那里开始,一定要把绛州这块地面上的污秽,清扫得一干二净!”权万纪浓眉紧拧,义愤填膺的喝斥起来。

第111章 骑虎难下

秦慕白早就听李恪说过,权万纪性情刚烈耿直,脾气还有点火爆。顶起真来,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提着头胪也敢跟人家斗。他曾经担任御史中丞,专司监督廉政弹劾百官,做的就是一个得罪人的工作。又曾经担任过地方州县的刺史父母官,对地方官员的玩忽职守与腐败贪污向来最为痛恨。

贞观一朝,由于李世民善于纳谏并且鼓励纳谏,出了许多类似魏征这样敢于强逆龙鳞的谏官,权万纪就是其中之一。这样的谏官,连皇帝都是又敬又怕又爱又恨。

从来只是听说,秦慕白这回亲眼见识到了。看权万纪这架式,恨不能现在就把廖立荣绳之以法,然后顺藤摸瓜揪出所有罪恶元凶。可是这样一来,可就打草惊蛇了,容易坏事。

于是秦慕白急忙劝道:“权先生息怒。廖立荣十有八九都有问题,但我们不必急于现在拿他。先生也曾担任过地方州县的官员,知道地方州县的官吏,从来都是同气连枝盘根错节的吧?眼下如果我们动手去拿廖立荣,绛州的地面就如同落下一记惊雷,定然人人自危风声鹤唳。眼下正值救灾抚民的关键时期,因此我们务必以大局为重。不如暂且隐忍并暗中调查,找到更加充足的证据、将案情查访得更加清楚、待安顿灾民的事情处理妥当之后,再行秋后算账!”

权万纪一脸怒容火气难消,听完秦慕白这句话,缓缓的长吁一口气,点了点头:“将军言之有理,眼下我们的确是该以大局为重。无论如何,数万灾民的生死,远比收拾那些禽兽不如的贪官污吏来得重要。就暂且寄下这些恶贼的头胪吧!不过,此事当尽早报知皇帝陛下知晓才知道。对了,将军可有将此事报予殿下知道?”

“还没有。”秦慕白面不改色的平静说道,“殿下整日忙于救灾抚民,都和那些官员们吃住在一起。我担心我告诉殿下这个消息后,会影响到他办事的心情。先生也是知道的,殿下被禁足了半年多,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施展拳脚干些事情。如果告诉他这些事情,势必分散他的精力影响他的干劲。再者,此事还只是起了个头,待有了确凿的证据我们再告知殿下不迟。”

“言之有理。”权万纪点头,“那么,就让殿下把主要精力都放在救灾抚民中去吧!你我二人,暗中调查此案!待证据确凿之后再报知吴王殿下拿人办案。你我都不是御史也不是大理寺的办案钦差,但吴王是被皇帝陛下授了权‘临机专断如朕躬亲’的。你我二人到时直接向殿下汇报结果,倒也简单明了得多。”

“如此甚好,就依权先生的!”秦慕白拱手微笑道。

权万纪背剪双手长叹一声:“真是社稷不幸!想不到我朗朗太平的贞观大唐,也会出现如此的贪官恶劣,真是罪不容诛!”

接下来的数日里,秦慕白让李恪找着各种借口,将他带到身边不得远离。于是,“调查案情”的重任,实际已经完全落到了权万纪的身上。秦慕白有意无意的透露一点线索给他,比喻填洪筑堤用的大米,就是贪官们用来补窟的损招;比喻那封伪造的遗书多半出自廖立荣的手笔,因为只有他跟死者祝成文最熟,最有可能模仿祝成文的笔迹;最后,终于查到了刺史成松年的头上。当权万纪得知他与胜南侯关系密切时,方才意识到此案是一棕巨案——事关太子!

满朝上下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太子的奶娘有个弟弟,自幼不学无术,但却和太子关系极为密切,二人私底下甚至以叔侄相称。胜南侯此前姓张名三德,李承乾被封为太子之后亲自走动,替他谋了个侯爵,朝廷赐宅赏田恩荣倍至。然后他自己还改了个响亮的名字,叫张天赐。其用意昭然若揭,大概是说自己现在的荣华富贵全是未来天子一手赏赐的。

张三德长李承乾十余岁,别的不会,专会吃喝玩乐,而且有个恶癖——嗜养男宠!

在他的影响之下,李承乾居然还染上了这个闻之令人战栗的恶习。据说,一年多前张三德就秘密托人送了一个名叫“衬心”的男宠给李承乾。李承乾是爱不释手日日把玩夜夜专宠。

这些事情几乎已是公开的秘密,恐怕唯独就是皇帝不知道。或者是,他知道了,却还在装作不知道。

当案情查到了胜南候时,权万纪也感觉到了棘手。他虽然一腔正气刚正不阿,但并不代表他傻。眼下,太子失德,皇帝偏爱魏王,满朝上下都在传闻皇帝有心废立储君。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将胜南侯捅出去,势必牵一发而动全身。别的不说,光只要男宠“衬心”的事情公之于众,那必然是始无前例的皇家丑闻。仅此一条,就足够让皇帝拿来当借口,废去太子李承乾了!

与此同时,魏王阵营的人若是知道了,且有不借题发挥落井下石的道理?到那时候,他权万纪可就无形之中被魏王党给利用了!

骑虎难下,权万纪从未有过的犹豫了。

他从来不怕因为直逆龙鳞触怒圣颜而被杀,也从来不怕那些被自己弹劾的人打击报复谋他性命,但是他担心,因为自己的一些举动而引发整个朝廷的大震动,导致社稷失和天下不宁。

太子,国之储君,乃是社稷之根基朝廷之柱石——如果用这样一个雷霆万钧的手段拆去这根柱石和根基,天下会将如何?会有多少朝臣因此命丧黄泉?夺嫡争储从来都是血淋淋的,没有和平可言!

现在只要太子落马,那么之前辅佐跟随他的人很有可能被殃及丧命。哪怕是身兼太子詹事一职的房玄龄,任他是一国之宰相、最受皇帝信任和器重的人,恐怕也难以幸免。因为,只要的另外的储君上了台,势必对以前的敌对阵营进行政治清洗。

谁,也难以幸免!

……

想到这些,权万纪的脸色都有些变了。

他远远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绛州之地人贪污案件,背后居然牵扯着如此庞大的一串事情!

现在真是两难。

如果将此案停止不查、隐匿不报,那事情可能就会就此平息,不会引发朝堂的巨大震动。但是,这不是他权万纪的作风!这样做,他非但是对不起浩荡皇恩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那会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但如果如实上奏皇帝、依法彻查此案的话……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

想到此处,权万纪突然脑海中一个激灵——好哇!李恪、秦慕白,你们居然利用我!!!

权万纪怒不可遏,第一时间找到了秦慕白。

秦慕白一见权万纪的表情神态,就知道很不对劲。这个倔老头儿,虽然性情耿直刚烈,可毕竟也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人精了,人家可是大智若愚啊,肯定是想通什么猫腻了!

“权先生今日为何如此怒气冲冲?”秦慕白微笑道,“是何人敢如此大胆,得罪我们的权先生呢?”

“秦将军,你还要有必要在我面前如此掩饰做假么?”权万纪冷哼一声,一抚袖转过身去,不再说话了。

秦慕白略一怔,心忖:这倔老头儿果然是什么都想到了……好嘛,捅破窗户纸了也是好事。毕竟你现在是吴王府长史,也就是吴王李恪的老师。论关系,你比我跟他更加亲密。我就不信,你会不为了他好做出一些牺牲?

于是秦慕白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了:“看到先生如此生气,在下心中也明白,先生定然是领悟了什么。若有什么得罪之处,全是秦慕白的不对。在下,在此对先生赔不是了。”

说罢,身着戎装的秦慕白大马金刀的一抖蓬、一甩手,就要单膝拜倒行大礼。

戎装在身不便全礼,见了君王也顶多如此施礼。再大的官儿,也只是站直了抱抱拳了事。因此,秦慕白这可是一个很大的礼了。

权万纪急忙转过身来一把抓住秦慕白的双臂没让他拜下来,浓眉紧拧目露精光的直视着秦慕白的眼睛,沉默了半晌,长叹一声:“哎!其实我也知道,你做这些全是为了吴王着想。我虽是被你利用了,但其实也是心甘情愿。为主死节是忠臣份内之事,我权万纪其实并无怨言。只是秦将军你知道么……如果我们真的将此案彻查下去,会影发多大的朝堂剧变?”

“在下明白。”秦慕白说道,“事关太子,便是大案。其实案情是很简单的,换作是一个寻常人物,不用劳驾吴王也无须搬请权先生,我秦某人率一队百骑将其拿下当场斩下狗头,一了百了。正是因为事情重大,所以,我们三个人——吴王,权先生,在下,就必须同舟共济共谋良策来圆满解决。否则,非但是朝廷要因此发生剧变,你我三人的性命恐怕也会受到殃及。你我死不足惜,可惜吴王殿下是奉召前来赈灾抚民的,他可是没做错任何事情反而对社稷黎民功莫大蔫。先生就忍任其遭荼毒么?”

[下一章,23:00准时更新]

第112章 同舟共济

“我当然不忍。”权万纪双手剪背望着窗外的秋爽蓝天,悠然的道,“在下虽然来吴王府不过一年,但相交之下,已与吴王殿下感情匪浅。虽然他敬我怕我,甚至还有些恨我厌我,有时怒气上来恨不得一刀杀了我,但事后总会对我言听计从。有主如此,夫复何求?吴王殿下,对我其实是有知遇之恩的。而且,我与他之间既是敌人也是好友,既是师生也是知己。再者,吴王殿下聪颖过人天纵英才,虽偶有小过,但瑕不掩瑜,绝不是太子可比。我又怎么可能忍心让吴王去受太子牵连受这无妄之灾呢?”

“先生深铭大义,在下佩服。”秦慕白诚心诚意的拱手而拜。

没想到,权万纪还是一个性情中人。刚才的这番话,他说得至情至理,显然是发自肺腑。

权万纪背剪着手在房间里来回的踱步,苦思良方。秦慕白也没有去打扰他,静静的站在一旁。

虽然秦慕白一向比较自负聪明,但有些事情还是不敢托大狂妄的。这为官之道理政之法,自己显然还比不上在官场上混了半辈子的权万纪这种人。与其自己尽出馊主意,不如等权万纪想个万全之策。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集思广益不是坏事。

过了许久,权万纪的脚步略一顿,转头看着秦慕白说道:“将军有何妙计,解决眼前难题?”

“在下只想听听先生的妙策。”秦慕白说道,“在下初入仕途年轻气盛,经验不足而且莽撞愚钝。如此大事不敢自作主张,这才出了下策,请先生涉入此案一起筹划。万般情由,皆是秦慕白的不是,请先生万勿责怪。”

“不必说这些了。得想个办法才行。”权万纪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表情异常严峻,他走到秦慕白身前低声说道,“眼下的最为棘手的,就是这个胜南侯。其实我们不查也知道,此事势必跟他有关。从侵吞修堤款开始,到最后的水冲稷山城、谋杀祝成文,都与他脱不了干系。我还不相信,一个小小的刺史有胆量干这些事情!其实早在来到稷山县之前我就听说了,在绛州这一块地面上,以胜南侯为首,一干地方官吏尽相附庸,俨然已经快要自成一国尾大不掉。这一次皇帝趁稷山洪涝之机派谴吴王与秦将军一起前来,就有整顿绛州、将这一窝毒瘤连根拔起的意思!否则,区区一县之水患,用得着动用一个皇子、还有皇帝的亲勋卫队么?”

“先生所言即是。看来,皇帝是早已谋划在先成竹在胸了。也就是说,眼下的境况,对吴王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秦慕白说道,“考验我们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帝陛下。胜南侯与这绛州大小的官吏,其实对我们构不成什么威胁。皇帝想考验吴王,是否会趁这机会对太子落井下石、是否有夺嫡争储之野心;顺便考验你我,是否赤胆为国忠心事主。权先生,在下说得可对?”

“对极。”权万纪重重一点头,“秦将军,在下真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居然能有如此见识!你说得极对。眼下,其实就是皇帝摆在我们面前的一道难题。如果做答,关乎生死!而我们三个人,必须对皇帝要有不同的回答才行!”

“请先生教诲,我们三人,该分别如何作答?”秦慕白拱手而拜,诚心请教了。

“嗯……容某想想……”权万纪点点头,又背剪起手踱了一阵步子,时不时用手轻轻的敲几下额头,终于走到窗边停了一下来。

“先生……可是有良策了?”秦慕白上前一步,问道。

“其实……良策早已摆在眼前。不是我想出来的,是你秦将军,早就给出了答案。”权万纪背对着秦慕白,淡淡说道,“这件事情,就让吴王殿下装作不知的好。这样,皇帝或许会责备他隐匿不报因私废公,但绝对不会真正的怪罪。然后,我再出面检举揭发胜南侯,上书进谏强辞弹劾。而你,完全可以将此事密奏皇帝,如实相告。这三个答案,岂非是你早就想好了再来搬请在下的?……你又何必再问?”

秦慕白沉默了半晌,尴尬的轻笑两声:“先生,还在生在下的气吗?”

“没有。”权万纪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说道,“在下还没有那么小气。虽然我一时中了你的计被你牵着鼻子走,那也是因为我智不如人输给了你。等到醒悟之时,已经全然落入了你的陷阱。但是这个陷阱,你纵然是不亲自设下,我也会主动跳进来的。因为,我权万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像胜南侯与绛州贪官这样的一群人,继续荼毒我大唐子民的!”

“那……如果因此而引发朝廷的大地震,牵一发而动全身从而导致太子被废呢?”秦慕白问道,“这样一来,先生可就成了一根引线,要引爆一场剧烈的动荡了!”

“我知道。”权万纪一字一顿的吐出这三字,停顿了半晌,嚯然一下转过身来,“但是,这不正是皇帝陛下需要的么?否则,他何必派我们三人前来!!!”

秦慕白恍然一怔,半晌无语。

权万纪说得极对。以李世民之精明,在他与李恪临行之时下了那样的密令,就肯定是早已对一切有了一些了解与推断。虽说谈不上十拿九稳,但他李世民肯定早已心中料定此事与胜南侯脱不了干系。牵扯出胜南侯,那就是剑指太子李承乾……李世民的用心,昭然若揭!

“皇帝……真是要废立了么?”秦慕白喃喃道。

“帝心不可测,你我不便之言。”权万纪双眉立竖连连摆手,沉声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揪出胜南侯,是皇帝想要的。我权某人如果因此被人阴谋杀害,那也是死节为君,死得其所!天网恢恢疏而不露,若能能将绛州的这些贪官一网打尽,那我权万纪为民请命而死,死得其所!”

“壮哉!好一个死得其所!”秦慕白深吸一口气重重抱拳,“先生若往,某愿同去!”

“不!在皇帝陛下的局中,你与李恪都是不能死的。”权万纪双眼圆瞪,沉声宛如咆哮一般的说道,“李恪,皇帝只是在考验他的孝悌之心,只要他不借师发挥主动出击对太子落井下石,他就没有事;而你,其实大家都明白,皇帝只是想让你暂时离开长安的那个风流漩涡才将你一起派出来的,顺便让你和你麾下的百骑给李恪壮壮胆。其实,最与此案无关的,就是你,因此你这个无辜之人也大可不必死。而我权万纪,是李恪的老师,也是皇帝派来专程匡正他得失的王府长史。此事我若不出头,那便是罪该万死!”

“权先生……这样一来,你可就太委屈了!”秦慕白叹息道。

“不。”权万纪重哼一声斩钉截铁道,“守于臣节死于忠义,我权万纪死得其所。其实我如果这样做了,皇帝陛下非但不会杀我,反而会嘉奖我。只不过这样一来,我就得罪了太子和所有太子阵营里的人,他们会与我不共戴天。不过这也无关紧要了。这么多年来,我权万纪得罪的人上至皇帝下至庶民,数都数不清了。我唯一忌惮和担心的,就是因此而引发废立这样的巨大震动。只不过刚才一瞬间我突然想通了——如果皇帝派我们来的时候真的是心中早已有数,那么他缺的只是一个借口。就算绛州这里给不了他这个借口,在别的地方也一样能行。与其让皇帝这样反复的折腾为难,但不如我权万纪硬着头皮顶上去,把皇帝陛下需要的东西,拱手托出。为臣者,不就是要为国解难为君分忧么?”

秦慕白听完,沉默无语。只在心中叹道:封建时代的忠臣,就有这样的觉悟……换作我秦慕白,那是肯定做不到的。权万纪,这究竟是算迂腐、傻气还是磊落、忠直呢?我想,在不同的时代对他这种做法与精神,会有不同的理解吧……

“现在,一切照旧,我们就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权万纪说道,“以大局为重,先把赈灾抚民的事情办好。待这件大事办妥当了,我自有主张。这一切,也都不必你来操心了。从今天起,你就专心陪着殿下,帮他一起赈灾抚民。关于此案的事情,全部交给我来料理就行。我会将它查个水落石出的,但不会打草惊蛇。这个你大可放心。”

“如果需要帮助,权先生尽管直言。”秦慕白有点抱愧的拱手道,“从今往后,在下便与先生同舟共济了!”

权万纪神情严峻的转过头来看着秦慕白,轻点了一下头:“嗯!”

秦慕白的心里也轻松不了多少。其实他也清楚,自己完全可以和这件案子撇清干系,听由皇帝所说,但有难以决断的事情,就密奏给他知道然后撒手不管听由皇帝处断就可以了。可是如果自己不与李恪、权万纪商量而私自行事,就会陷他们于被动,甚至有可能会因此害了他们的性命。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一个是妹妹钟情、对自己有恩、又待我如挚友兄弟的李恪,一个是权万纪这样铮铮铁骨正直无私的忠臣……自己要去陷害他们,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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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好戏开台

时间就如白驹过隙闪得飞快,转眼又过去了一个月。时已深秋,离秦慕白他们从长安启程,已经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了。

最近的这一个多月里,秦慕白基本上没再管案子的事情,而是辅佐李恪忙碌着赈灾抚民。眼看就要入冬了,灾民过冬的物资必须提前做好准备。两三个县的人,人数可不少。从民事到军事,凡是稍稍大一点的事情都需要李恪来拍板决定。因为此这一段时间来,李恪明显的瘦了,之前在王府里养尊处优无所事事养肥的一点点小肚腩没了影踪,整个人看上去虽有点憔悴,但显得更加精干了。

这一个多月的相处下来,秦慕白对李恪的认识再深一层。之前,李恪给他的一个笼统的感觉就是,精明,强干,有城府,少年老成。而这一个多月的忙碌,让秦慕白看到了李恪务实与踏实的一面。

秦慕白远远没有想到,一个自幼在京城生活、在皇宫里长大的皇子,会对地方州县的政务如此了如指掌,料理起各种事情来也是轻车熟路,没有半分的生涩。现在,绛州上下每一个仓库里的钱粮甲胄都在他心中有本账,哪一处堤口还要加固,哪一处灾民还缺几件寒衣冬褥,他都了然如胸。另外,凡是跟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官吏甚至是小小百姓,他都能熟记如胸,绝不会弄错。记忆力之强悍,让秦慕白都有些叹为观止。

而且,高高在上的李恪也并非是只会指挥。他甚至会亲上堤坝去扛木挑土加固洪防,也会脱下了鞋子下到洪涝的田地里,和灾民们一起检查受害的庄稼地,以确定损失。忙得累了或是误了时辰,他也会像个民夫一样躺在地上就睡,随便吃些寻常士兵民夫们吃的干粮充饥。

也许是出于作秀,也许是诚心要做一些事情,总之,现在的李恪摇身一变,再不是以前那个在王府里游手好闲的太平王爷了。绛州一带大小的官员和百姓们,无不称赞他勤恳务实一心为民。

短短的两个月时间,李恪在绛州一带可是收获了不少人心,赢得一身清名。

而秦慕白做得最多的,就是指挥那些府兵们办事。其实救灾抚民,他们才是真正的主力。普通的民夫难以组织,而且他们多半自己家里遭了灾,也不好强力的征调他们。从外地征调民夫,难度和成本也更大。于是,秦慕白俨然成了一个“工头”。李恪总领全局决定拍板并忙于“做秀”,秦慕白才是真正的“项目经理”,手下近万名大兵头都要听他的指派征调,忙于几县之间帮助灾民们重建房屋,送运钱粮物资等等。

这两个月,秦慕白也着实的忙坏了。这可比在百骑的任何时候都还要忙。从早上起床到晚上合上眼睛,几乎就难有坐下喝杯水的时候,经常吃饭都是在马背上解决。两三个受灾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那也有方圆数百里。早上在甲县晚上在乙县,第二天清晨又在丙县,这种事情可是司空见惯了。

总的来说,这两个月秦慕白也着实学了一些东西。地方州县与朝廷皇宫里不同。这里的人更多。人一多心就容易散,队伍就不好带。现在办事可比在百骑一声令下莫敢谁何的时候难多了。

尤其是灾害的时候,人出于本能都想活下去,往往变得更加的激动敏感甚至是暴力。经常,两个村子的人因为朝廷下发的救济不均匀而吵得不可开交,灾民们抡起锄头来发生冲突的都有。两个月下来,秦慕白|带人镇压安抚这类冲突,就不下十余次,其中不乏流血冲突。也曾抓捕了一批人,但大半都在劝慰说服后放回去了。毕竟他们都是大唐子民,受了灾丢了家园田产有的家里还死了人,心情可以理解。

人祸,往往比天灾还要可怕。怪不得皇帝要在救灾的时候派军队来。因为,灾害的时候随时可能酿出民变!

正当李恪与秦慕白忙碌于这些事情的时候,权万纪私下里的案情调查工作也进行得十分迅速,而且隐蔽。

在与他的几次交底谈话中,秦慕白了解到,权万纪几乎已经百分之百的能够断定,绛州一案的幕后黑手,就是胜南侯张天赐。从贪污朝廷拨放的防洪款项开始,再到洪涝爆发后水冲稷山城、谋杀祝成文、强迁灾民掠夺财物、低价贱购陈米以次充好投入军队冒充军粮,用以救灾……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张天赐一伙人合谋干出来的。

案犯,自然包括绛州刺史成松年、绛州府兵都尉马昆,以及稷山县县尉廖立荣。那封遗书也不出秦慕白意料,是廖立荣在成松年的安排授意之下,摸仿他的上司与“知己挚友”祝成文的笔迹,伪造的。如今,最重要的证人廖立荣都已经招供了,而且被秦慕白巧立了一个名目,对外宣扬说派他去了一趟京城催促朝廷下发救灾钱粮,实则已经被百骑拿下,暗中严密控制并保护了起来。

现在,一切证据已经确凿,只要皇帝下令御史台和大理寺批文并派人来,随时都可以将胜南侯一伙人抓捕归案。

案情调查到这个程度,基本已经算是水落石出,该到了最后摊牌的时候了。权万纪便找到秦慕白商议,最后这紧要的一步,如何处理。

秦慕白寻思良久,说道:“权先生,在下以为,现在我们要演两场大戏才行。”

“如何来演?”权万纪问道。

“第一场大戏,是用来浑淆视听蒙骗寻常人的。”秦慕白说道,“现在,不得不委屈权先生与吴王殿下决裂了。你们不妨找个借口大吵一架,最好是让越多人知道越好。这样,就为以后的事情埋下伏笔。”

权万纪眉头一拧,寻思片刻后点头:“如此甚好。到时,吴王隐匿胜南侯的案情不报,我却突然反水将此事捅给皇帝知晓。有了我与吴王之前的矛盾做为铺垫,一切看起来才会顺其自然。”

“只是……要委屈先生了。”秦慕白轻叹一声道,“先生本是一身清正刚直不阿,与吴王之间更是师生情深。现在……却要你公然对抗吴王,与其闹僵翻脸并且告秘,无异于背上背叛的骂名。”

“哈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权万纪无所顾忌的大笑道,“区区一点诽谤与虚名算得了什么?忠于事主死于臣节,是作臣子的本份。莫说是受一点冤枉,就是让我为了皇帝与吴王断送这颗头胪,我权万纪也在所不惜!”

“嗯……好。”秦慕白神情肃重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第二场戏,是由我来演给皇帝陛下看的。临出行时,皇帝陛下给了我与吴王直呈密奏之权,若有重大机宜或是不决之事就回禀皇帝来决断。我会请吴王写密奏给皇帝,却只说一些急需钱粮、人手不足以及地方官吏不服指挥尾大不掉的事情,总之就是不言及案情。而我,却另外密奏皇帝,详细说明案情。并隐约影射吴王,有照顾权贵故意包庇案犯的用意,不许我再追查胜南侯一样。这样一来,我们就先入为主在皇帝那里留下了印象。皇帝会以为,吴王知道了真相,却因为涉及太子而有意抗旨停止追查。而我,却与吴王发生了不愉快,暗中告他的状。然后,先生与吴王冲突闹僵之后,回到朝廷就直接将此事抖出来,以示吴王因为想要包庇太子,而众叛亲离。权先生,你认为这样如何?”

“甚好!妥当!”权万纪沉声说出这两个词,呵呵的一笑,“这两条计策,足以迷惑所有人了。表面看来,吴王因为不想累及太子,宁愿抗旨并且与我们二人闹僵,落得个众叛亲离。皇帝必然责罚,可也必然心中暗自欣慰。再者,你的密奏,我的公然弹劾,又能将此案让皇帝心中有数并且公之于众,胜南侯那般恶贼必定难逃法网!——这真是一举多得,妙哉!”

“其实,我还有一层用意。”秦慕白说了一半停顿了一下,轻声道,“皇帝最忌恨什么?忌恨臣子们结党营私沆瀣一气,串通了来蒙骗他,或是针插不入水泼不进的拉山头搞帮派。这次皇帝派来的人当中,吴上加上你我是最重要的三个。因此,我们在皇帝面前表现得不和各执一辞,尤其是一起来反对吴王,反而越能让皇帝信服,这会让皇帝认为,我们并没有听受吴王的指令而在跟着说假话。如果我们三个众口一词,皇帝反而生疑,认为我们早已串通好了。”

“言之有理!”权万纪轻抚了一下短短的须髯,一双老眼熠熠生辉的看着秦慕白,呵呵的笑道,“后生可畏呀!想不到年仅二十的秦将军,如此足智多谋而且深解人心。难怪你能做到百骑使,能在皇宫内院立足,并能得到皇帝的重用与信任。原来,你竟是如此的睿智机巧,简直多智而近乎妖了!”

“先生谬赞了!”秦慕白苦笑道,“在下是跟在皇帝身边日子久了,不得不学着遇事多琢磨。琢磨得一多,就习惯性变是有些小肚鸡肠了。”

“何必过谦!”权万纪突然表情一变,严肃的指着秦慕白,一字一顿的沉声道,“你,将来必定前途无量。我,看人从来不会错的!”

第114章 冲突火暴

当晚,秦慕白与李恪、权万纪三人碰头合议,将所有事情商量得妥当了,开始分工办事。李恪与权万纪设计如何公然冲突闹犯,当然是越激烈越决裂越好。而秦慕白则是当即写下了一封“密秦”,将这里的大小情况、胜南侯的案情包括李恪与权万纪吵架闹翻的事情,都做了“汇报”。

一台戏,三个主角,分别开始饰演不同的角色了。虽然现在赈灾的事情已经忙得差不多了,但案情则始终还在压着,并没有急于马上捉拿胜南侯等人。既然秦慕白已经密奏皇帝了,这等大事还是等他来“决断”好了。

于是,秦慕白等人终于难得的清闲了一些。于是乎,李恪的风流病便发作了。两个月独枕独眠,这对一个习惯了夜夜春霄的王爷来说可不好受。于是,李恪让绛州刺史给他网罗本州县的美女。条件还提得很清楚,一是要待字闺中没有嫁人的,二是要自愿嫁入王府作妾。不可强抢民女,更不可横刀夺爱。

绛州刺史成松年,盼天盼地不知道怎么才盼来一个巴结李恪的机会,于是大刀阔斧马不停蹄的去忙碌了,公然宣称——为吴王选妃。一时间,绛州地面上刮起一阵艳俏之风,豪门世家官员财主乃至各家各户的人,都在奔走相告。这要是谁家的女儿嫁给了吴王……那还不是麻雀变凤凰攀了高枝啊?

消息不胫而走,很快许多人都知道了。当然包括权万纪。

权万纪顿时勃然大怒,冲到李恪的面前,当着秦慕白在内的许多人对他一顿指颜痛骂!

“李恪!你安分了没三天、办了没两件好事,就臭毛病犯了!”权万纪口不择言,大声骂道,“绛州刚刚遭灾,百姓流离失所衣食无靠,你居然还在绛州选择起妃来了!你身边的女人还少吗?是不是要在失去了田土家园和父母亲人的灾民当中,给你选一个姿色优佳的处子,来伺候你夜夜春霄?此情此景,你居然还想着荒淫苟且之事,你情何以堪!你对得起皇天厚土黎民百姓,你对得起朝廷对你的器重、皇帝陛下对你的信任么?”

“权万纪!你反了!”这些刺耳的话是人听到都会怒火冲天,李恪不是圣人,当众拍案而起怒不可遏的咆哮起来,“本王纳妾,与国事何干?你休要给我定责下罪!本王这都已经说清楚了,只娶未婚未嫁之女,完全自愿,名正而言顺,于法理有何冲突?”

“连孩童都学过的《孝经》,你莫非就没读过?”权万纪针锋相对火气一点也不比李恪小,大怒喝道,“孝者,在上不骄,高而不危,制节谨度,满而不溢。你身为皇子,百姓就是你的衣食父母。孝经有云,父母在而不远行。如今你父母遭灾,你却要在这等时候公然娶亲纳妾,是为大逆不孝!——难道,百姓的死活还不如你李恪的下头儿重要吗?”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除了秦慕白和一些百骑将士,就连绛州刺史成松年、都尉马昆以及许多官将都在场。大家纷纷惊愕的看着权万纪,心中不约而同的想道——这个倔老头,发起犟来真是比牛来冲,这些话实在是说得过头了。

秦慕白急忙上前想要劝阻,却不料被李恪重重的一把就扒开了。

“你放肆!”李恪大跨几步冲到权万纪面前,看那架式都要甩手抽人了,怒不可遏的大喝道,“权万纪,你身为臣下,就要守着臣下的本份!如今你公然咆哮污辱于本王,实在是罪不容诛!本王念你往日的功劳苦劳,这一次就不予追究,你给我退下!”

“李恪,你冥顽不灵不听劝告,总有一天会坏事的!你难道这么快就忘了安州被贬一事?”权万纪却没有半分软下来并且退下去的意思,继续咆哮如雷,“你不修身俭行恪守己格,便离祸患不远矣!上一次皇帝只是罢你官职削你食邑,下一次,你可能连皇子都没得做了!”

“反了!来人,将权万纪给我拿下!”李恪简直要暴跳如雷了!

权万纪如此公然啐骂还揭了李恪的短,这简直就比当众扇了他的耳光还要丢面子啊!

在场的官将都傻了眼——这下闹大了!万一李恪一怒之下要杀了权万纪,那也是顺理成章啊!污辱皇族、公然宣扬皇族密事,这可是借题发挥起来也够得上杀头的罪名了!

秦慕白一时为难,咬了咬牙走到二人中间:“殿下,权先生,二位都且息怒……人多眼杂,何不私下去说?”

“你闭嘴!”权万纪和李恪同时大喝。秦慕白一怔,得,我讨了个没趣,我不说了。

这一下,没人敢来劝了。连百骑使秦慕白都讨了没趣,绛州刺史又算个什么玩艺,敢出这种风头吗?比绛州刺史官小的,就更不用说了。

“秦慕白,你怎么还愣着?将这个口出秽言的恶徒,给本王拿下!”李恪怒气难消,一屁股坐下来,重重的拍着桌几暴喝道。

“哼!我权万纪做了你的老师,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你拿吧,最好是一刀将我杀了才干脆!”权万纪犟着脖子扭过脸,不屑的冷哼道,“全我忠义之名,流芳百世。而你吴王李恪,必定被今人后人骂得体无完肤!”

秦慕白摆了摆手:“来人,请权先生下去歇息着。”

几名百骑将士上前,左右拉拽将权万纪拖走了。一边退去,权万纪还在一边骂不绝口余音袅袅。

满堂静悄悄的,没一个人吭声。李恪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眼中似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匹夫!欺我太甚!本王敬他是我的老师,已经忍他许久了。没想到他竟变得如此放肆!”李恪一巴掌扫到桌几上,一桌儿的杯盏全都落到了地上,摔得咣当作响支离破碎,茶水也溢了满地。

秦慕白暗中对着成松年等人摆了摆手:“你们先出去。”

众人心领神会,纷纷拱手拜别,也没人多说一句。秦慕白待他们走光,急忙跟出来又将他们叫到别院,叮嘱道:“今日之事万不可泄露半句出去!事关皇家威仪,诸位还是小心为上。”

众官将唯唯诺诺的应承了,纷纷退去。刺史成松年将秦慕白请到静处,小心的问道:“秦将军,卑职愚昧想请教一下将军……这样一闹,给殿下选妃的事情,是否还要进行了?”

秦慕白顿时脸色骤变怒瞪了他一眼:“难道你也认为,吴王殿下的下头儿,比百姓的死活加上皇家的颜面,都要更重要么?”

“卑职不敢、卑职不敢!”成松年顿时慌急的连连拱手,“卑职知道怎么做了,卑职告退!”

送走了这一大批的官将,秦慕白方才轻吁一口气。

这一场戏演得,太逼真了。连自己刚才都替权万纪捏了一把汗。如果李恪是个暴戾之人,在这样的情景之下一刀宰了权万纪,那连律法也没什么好说的,皇帝也顶多骂李恪几句。污辱皇族,那可是十恶罪之一呀,罪同欺君犯上。

这事儿,应该是做到位了。对李恪与权万纪这两个好演员,真该颁个奥斯卡金像奖给他们才行。

回到原处,四下已经没了旁人,秦慕白就看到李恪独自坐在那里按着额头苦笑。

“慕白啊……我可是从来也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而且,对象还是我的老师权万纪。”李恪苦笑的摇头,“应该差不多,能行了吧?能骗得过那些俗吏们了么?”

“何止是他们,连我都几乎要被骗了。”秦慕白也笑道,“此事成矣。接下来,就是等我将这份密奏送到长安,然后听凭皇帝陛下来发落胜南侯等人了。不出意料的话,皇帝肯定会先将我等招回,问个究竟了再谋定而后动。到时候我们三人各执一辞,皇帝心中却自会有一竿称,能判断谁在说真话,谁在说谎。殿下,到时候你可要死活不认账,坚决认定此事与胜南侯无关,竭力掩护太子。直到皇帝拿出确凿的证据,你再不得己认错请罪。”

“嗯,好。”李恪轻吁了一口气,“这一次如果不是你和权万纪,按我以前的性子和办事习惯,肯定早就雷霆万钧的将胜南侯、成松年等人拿下了。这样一来,事情必然不可收拾。这一次,可是多亏你了。”

“殿下不必客气。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秦慕白微笑道,“再说了,我欠你的太多了。偶尔帮你做一点事情,也是应该的。”

李恪略一怔,然后呵呵的笑道:“这么你还是在报恩了?”

“不尽然是。”秦慕白笑道,“殿下不仅对我有提携照顾之恩,也是我的知己好友么!为朋友两肋插刀再所不辞,更何况是帮上举手之劳的小忙呢?”

“哈哈,两肋插刀是吧!”李恪大笑,“我不用你这么做。你只帮我另外一个小忙就好。”

“何事?”

“乔装改扮,陪我到一个地方走一趟!”

“不去!”秦慕白顿时心头一窘大摇其头,“我从来不去那种地方的,没一丝的兴趣!”

“哈哈,你想到哪里去了?你以为我真的色欲攻心了么?”李恪神秘一笑,低声说道,“我还有一个重大的疑点没有弄清楚,就是记录筑堤款往来进项的帐薄,如今何在。因此,我想星夜出城,亲审稷山主薄廖立荣!”

秦慕白略拧了一下眉头,说道:“殿下,此事还是我去吧。你树大招风而且显眼,万一成松年他们来此找你却不见人,定然心中怀疑。你留在这里坐镇,我带几个心腹兄弟连夜出城去走一趟。”

李恪略作寻思,点头:“也好,速去速回!顺便,代我去一趟祝成文的坟上烧些纸钱。昨夜我梦到他了,一身是血的对我喊冤,形状极为可怖!也许是日有所思吧,我总认为他是死得冤枉。再者,他死了这么久也没一个人来祭奠过他,怪可怜的。”

“好,那我便去了!”

第115章 魅影妖姬

当晚,秦慕白|带上三个心腹的百骑将士,乔装改扮乘坐一辆并不起眼的小马车,出了稷县县城。

重要证人廖立荣在被派往长安送信的途中,被秦慕白暗令百骑拿下,如今拘押在离县城三十多里远的一处不起眼的小村里。上次秦慕白也没有前往审讯,只是诈出了他的口供基本坐实了他参与此案的事实。李恪想找到那本往来进项的帐薄以保万无一失,可见他在这件案子上也是小心谨慎,不希望出现半分差池。

天色已晚,小马车孤零零的走在不起眼的小山道上,马车辘子压得路面古古作响。三名将士轮流赶马车,其他人就在车厢里打盹。

走出没多远,赶车的百骑将士停下马车,对秦慕白说道:“将军,已经到了祝成文的坟地了,是否现在就下车祭奠?”

“也好。”秦慕白早先使叮嘱过了的,去程经过的时候祭奠。晚上也不会那么显眼。再者,秦慕白也想找人了解一个事情。就是这个祝成文被下葬之后,是否有人来给他扫过墓。

留下一人看马车,秦慕白左右带带一个人前往了祝成文的坟地。

祝成文孤身一人北上为官,是秦慕白等人来了以后,以朝廷的礼仪将他这个七品县令下葬的。选了一处还算不错的风水坟地,并拜托了住在附近的一名老猎户帮忙照看,以免被山水冲走了坟或是野兽刨了墓,平常三不五时的撒两页纸钱,除一除坟上的杂草。

秦慕白等三人来到了那个老猎户家,敲响门。

老猎户孤寡一人,已经六十岁了,身体却是十分硬朗,独自住在这山林里,每天上山打猎为生。

开了门,老猎户看到眼前的人面生,迷惑道:“三位贵客,从何远来?”

秦慕白微然一笑:“老人家,我们是官家人。奉命前来给你送钱粮了,另外有些事情想问你。”

“哦,原来是官家老爷!快请进!”老猎户一听就知道是什么事了,连忙将秦慕白等三人迎进来。秦慕白叫随从背进一袋早已备好的大米,送上数十枚铜钱,算是支付了他照看祝成文坟墓的“工资”。

“多谢、多谢!”老猎户接过大米感激涕零的拱手拜揖,匆忙用衣袖拼命的擦拭瓷碗,给三人倒茶水。

“老人家不必忙碌,我们就问些话,马上就走。”秦慕白微笑道。

“如此深夜了何在这此歇息一晚再走呢?”老猎户突然面露一丝惊悚神色,慌张的朝窗外瞟了一眼,低声道,“最近这林子里,可不安生,你们三位尊客,还是在老汉这破宅子里将就挤一晚吧?怎么说人多也有个照应,不怕闪失!”

“闪失?”秦慕白心中略惊眉头一皱,“老人家何出此言?”

老猎户的动作略一滞,放下茶碗小心翼翼蹲到秦慕白身边,耳语说道:“最近,这林子里……不干净!”

“呵!不会吧!”秦慕白笑了,“还能闹鬼不成?”

“咦!——”老猎户吓得一弹一屁股就朝后坐下,“年轻人,这大半夜的可别乱说话!”

“好,好。我不说。老人家你别紧张,来坐下,有什么慢慢说。”秦慕白上前将他扶起,拿一把小马札给他坐下,安抚他道,“老人家或许还不知道吧?我等是皇家御率,浸染天子之气身负神簧龙威,不惧邪异。你若是有什么隐情,尽管对我说来。”

秦慕白身后的两名小卒差点就要笑出声来:咱家将军,真能瞎编!

“真的?”那老汉却是像突然吃了一颗定心丸,不那么慌张了,受宠若惊的看着秦慕白喃喃道:“原来你们就是……皇帝派来的百骑将军啊?怪不得堂堂一表威风凛凛呢!”

“老人家,你有什么就快告诉我家将军吧!”一名小卒道,“我家将军从来是天不怕地不怕,人鬼皆惧神佛辟易。”

“闭嘴!”秦慕白没好气的喝斥了一声,转头对老汉微笑道,“老人家,有事但说无妨。你虽是孤身一人住在这山林中,但也是大唐子民。既然你有麻烦,我们就有帮助你的责任。”

“好人哪!”老汉感激的连连点头,猛咽了一口口水,低声说开了……

“其实,老汉自从二十年前死了老伴后,就一直孤身一人住在这里,也没有子女。半截身子进了黄土的人了,也不怕什么。可是前几天夜里,我进山收了猎夹回来,却在半路上被吓了一大跳,险些一病不起。”

“那一晚,我背着弓箭提着一只野兔,经过县令老爷祝成文的坟墓时,就有心多看了一眼,怕有什么野兽去刨他的新坟。可是这一看不要紧,看了可是差点吓得我三魂失了七魄呀!”

老汉的声音低沉又紧张,现场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与沉闷起来。秦慕白等三人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胆子特别大,可是这时候也情不自禁的有些汗毛立竖,脊背上一阵阵发麻。

“老人家,你看到了什么呢?”秦慕白轻声问道。

“我看到!……”老汉突然瞪大眼睛紧张的看向窗外,确定外面没有异样后,才紧张的低声说道:“一只女鬼,跪在祝成文的坟前,嘤嘤的哭。”

“女鬼?”秦慕白眉头一拧,“何以见得她是鬼?”

“怎、怎么不是鬼?”老汉紧张得都有点绝对了,慌忙道,“老汉一直胆大当时也没想到是女鬼,还以为是祝成文的哪个亲人大半夜的来祭奠他了。于是上前想打个招呼,问他要不要香蜡纸钱之类的东西。谁料我走近后才喊了一声‘姑娘’,飕——的一下,就不见人了。”

“飕?”秦慕白三人同时一愣,“怎么个‘飕’法?”

“就、就是……那女鬼会飞呀!”老汉紧张得双手直发抖,“就在我眼前,飕——的一下,就不见人了,飞走了!我当时吓得我我我……我差点尿裤子了!”

秦慕白身后的两名小卒顿时面面相觑:“难不成真是女鬼?”

“胡扯!”秦慕白沉喝一声,“女鬼没事来哭什么祝成文?定是他的亲人或是好友。你们难道没有听说过天下奇人异士何其多,有人身怀一手绝世的轻身功夫,也不是没可能的。”

“这倒是。”一名小卒说道,“游走江湖的侠客当中,许多人都身怀轻功。最有名的就是开唐时的长安大侠史万宝,据说他就有一手飞檐走壁的轻身功夫,有如鹰鹘,令人叹为观止。”

“轻功?”老汉一怔,急忙摆手,“不是不是,哪里是轻功——那简直就是在飞咧!”

“好,老人家你不必紧张。现在我们就去祝成文的坟上去看看,一切自然知晓。”秦慕白轻拍他的背,“你且歇息,不必跟来。”

“那你们可得千万小心哪!!!”老汉倒是热心,跟着送出门来千叮嘱万交待,生怕秦慕白他们出事。

深秋的夜,格外一片萧瑟与衰败的气息。秋风袭卷着枯叶在林间飞舞,沙沙的异响不绝于耳。林子虽说不大却很茂密,平日见的阳光少。到了夜晚,便是冷风嗖嗖阴气森森。

换作是对黑暗有着本能恐惧的平常人,大半夜的走在这种地方已是心惊胆战,就别提什么上坟了。不过,秦慕白在训练的百骑的时候,都是有特殊科目专门训练胆量的。比喻赤脚过蛇坑,头顶木牌当靶子让人射箭,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因此百骑的人比一般人的胆量,要大不少。

饶是如此,包括秦慕白在内,走在这样阴森森的地方也忍不住心底里有些冒寒气。唯一与常人不同的是,越是这样的恐怖与紧张的地方,他们反而越加的镇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警惕性空前提高。

三人也不言语,带着一些香烛纸钱走到了祝成文的坟前。四下环顾侧耳倾听,没有任何异常。

“将军,没有发现异常,那女鬼不在呀!”小卒说道。

“难道你还很期待看到她么?”秦慕白调侃的笑了一笑,“也许是我们三个大男人阳气太盛,逼得她不敢出来吧!少说废话了,办正事。”

“是!”

两名小卒拿出香烛等物忙活开了。趁这一会儿,秦慕白在坟头四周逛了一圈仔细观察,发现坟头有一些烧了纸钱的灰烬,坟堆上异常的干净没有一丝杂草,墓碑也被擦得很光亮。也不知是猎户老汉照顾得好,还是有人时常来祭奠。

这时,秦慕白在那块木质的简单墓碑上,发现了一丝殷红的血迹。在血迹旁边,还有一丝黑色的丝绢,显然是不小心刮上去的。

“江南湖丝?”秦慕白拿起那一丝丝绢看了半晌,心中异讶道,“我曾在李恪的府上见过这种质地最为优良与奇特的湖丝,一般来说,在江南一带比较盛行,李恪也是从安州带来的。难道……来祭奠祝成文的是江南来的人?那便很有可能是祝成文的家人了!”

“将军,好了。”小卒燃好了香烛摆好了贡品之类,来叫秦慕白。

秦慕白心中略作寻思,故意声音放大了一些,说道:“亡者为大,虽然我还不知道你祝成文是奸是邪,但念你客死异乡做了孤魂野鬼,我特意来祭奠你。希望你在天有灵,保佑我彻底查清此案,揪出幕后凶手。你安息吧!”

说罢,秦慕白就准备下拜。

正在这时,三人同时警觉的一偏头站直,不约而同的握住了刀柄。

“谁?!!!”三人齐声怒喝,对向了黑暗中的某个方向。

因为他们都听到,有一个人,正宛如鬼魅细若无声的,朝这边走来!

第116章 女剑客

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飘”!

暗夜之中,秦慕白三人都没有看清对方的是怎么动的。若非是经过了特殊训练听力出众警惕性极高,一般人都难以发觉对方已经在靠近。

听到秦慕白等人的暴喝,对方停住了脚。

“你们不是一般人,居然能听到我的脚步声。”

秦慕白等三人同时眉头一拧:“果然是女人!”

声音还很年轻。若不是在这黑夜之中的坟地里听到这声音有些瘆人,这女人的声音其实还蛮好听的。

秦慕白摆了一下示意收起刀,然后说道:“姑娘何人,为何半夜出现在这里?”

“这该是我问你们才对。”对方的声音冷若冰霜,几乎没有一丝的感情色彩,淡淡道,“你们大半夜的跑到这孤坟来,有何作为?”

“祭奠亡人。”秦慕白答道。

“祭奠何不白天?”那女声道,“除非你们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放肆!”一名小卒怒斥道,“我家将军好心来祭奠祝成文这孤魂野鬼,轮得到你来说教!”

“找死!!!”

一声戾气十足的娇斥,对方居然突然就出手了!

只见魅影如剑,也不知那女人使了个什么奇妙的身法,居然就这样平平的贴着地疾飞而来。夜色如墨,却有一丝寒芒反射了仅有的星光暴闪而过。

“好快的剑!”三人同时惊讶道。

不用秦慕白说,身边两个小卒拔刀就上!

“砰砰砰!”

一瞬间,交了几个回合,两声惨叫,那两名百骑小卒居然左右扑倒在地,捂着同一个地方——右肩肩头倒在地上。

秦慕白惶然一惊:好厉害的武功!百骑将士,对付寻常的强壮军士已经能够以一敌十没一点问题,居然以二敌一在三招之内,完败给这个女剑客!

牛!

两名小卒倒地之后顾不得伤疼,瞬时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又起。不等他们站稳,那个魅影就如同火花爆闪一样飞快绝伦的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对着他们的胸前空门膻中穴各踢了一脚。

其速度之快,让秦慕白都几乎有了一点幻觉。

这女人的武功太厉害了!

两声惨叫,两名百骑小卒再也站不起来了。捂着胸腹在地上打滚抽搐。

“嗖”的一声疾响,一柄剑递到了秦慕白的咽喉部位。

秦慕白没有动弹,双目如炬直视对方,却看不清她的脸。因为她戴着一顶盛行于关内的“宫沿帽”,状如斗笠,却有长长的黑色丝巾从边沿垂下,直遮到肩头。

但是秦慕白看到了一双极美、极冷的眸子。

眼如星月,略弯,睫毛很长,眼神中却流露出无限的杀意与戾气,隐约还有一丝痛不欲生百念俱灰的绝望神色。

秦慕白想起以前曾在网上看过的一个帖子。说,睫毛长的女人脾气多半不好。眼如弯月而且明亮的女人,聪明,善解人意。

但是这两点,却同时出现在了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上。

“轮到你了。”冷冷的嗓声,让人更加感觉这个女人就是一只鬼,丝毫没有一点感情色彩。

“你不会杀我的。”秦慕白反而不着急了,双手剪着背,泰然的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你若要杀,刚才一路来多的是机会。刚才,你也没有对我这两个兄弟下杀手。”

“嗖”的一声,女剑客收起剑,“咣”,归剑入鞘,果断潇洒之极。

“我问你个问题,答得好,放过你们。答得不好,三人都必须死。”女剑客背转过身,冷冷道。

肩如刀削长发如瀑,这女剑客的背部线条却是柔美娇俏之极。

“说吧。”秦慕白微自一笑,回道。

“祝成文是谁杀的?”

“不知道。”

“受死!——”一声暴斥未落音,剑光暴闪急掠秦慕白的喉头。

这女人,怎么这般不讲理!

无暇细想,秦慕白急忙晃头下腰,剑尖堪堪的在他喉前抹过。

暴戾!真要杀人了!

秦慕白不由得心中有些恼怒,方才避开这一剑突然沉喝一声,原地一个腾跃便朝女剑客肩头空门踢去。

这一脚,横扫千军!就算是若粗的木桩也要被扫断!

女剑客却仿佛没有半分惊慌,剑势稍弱时灵巧的手腕一抖收剑回侧,同时欺身斜刺里一抹躲开了秦慕白的攻势,瞬间伸出一手顺着秦慕白腿势在他小腿上一堆——四两拨千斤,秦慕白掠在半空的身形突然失了重心,心中一惊,急忙凌空一个侧翻落倒在地。

“好功夫!”秦慕白缓缓站起,凝视着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剑客。

还真不能小看了这个女人!

“我再问一遍,祝成文是怎么死的?”女剑客依旧语调平缓,不带一丝的感情色彩。

“你是他的亲人?”秦慕白拧了一下眉头,问道。

“是我在问你问题!”

“我却未必要答!”秦慕白沉声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就是祝成文的亲人或者挚友。这几天来,一直都是你在他坟前哭泣祭奠。刚刚你其实也在的,只是突然听闻我们走来的脚步声,于是匆忙撤离。不小心,手还被墓碑刮破了,衣袖的也被撕掉了一条细丝——看吧,左边袖口的纹路,有一些丝绢被抽去的奇异扭曲形状。”

女剑客略一怔,将信将疑的抬起左臂看一眼,果然就如秦慕白所说,有一丝刮纱留下来的痕迹。

“你很聪明,身手也很好,肯定不是一般人。”女剑客沉声冷肃的说道,“我听到了你刚才在他坟前说的话,你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吧?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其实,我不们不应该成为敌人,反而应该是朋友。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秦慕白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这个敌人,就是杀害祝成文的凶手!”

“你快告诉我,是谁杀了他?!”女剑客略有些激动了,厉声斥道。

“现在还无法完全确定。”秦慕白说道,“我此行,就是专程为了调查祝成文之死而来。你却出手阻止并伤害了我的人,我真不知道,你是敌是友。”

女剑客微自怔了一怔,沉默了半晌,说道:“因为你们太可疑了,谁会在大半夜的时候来祭奠?我在这里守了快半个月了,除了一个打猎的老人家偶尔来收拾一下坟茔,再没有人来过。偏偏你们这时候出现,我能不生疑么?而且现在,我仍然怀疑你。因为你没有拿出任何让我信任你的证据!”

“你很聪明。”秦慕白表情肃重缓缓的点了点头,“你是想给祝成文报仇,却苦于没有线索,于是就到他的坟前来守株待兔。你相信他死于谋杀,于是能来祭奠他的人,不是他的朋友就是他的仇人,甚至有可能是凶手本人。这样你就能问出消息与线索。因此,你肯定不是祝成文在绛州认识的知己好友,因为你对这里人生地不熟。再加上你身穿江南湖丝制成的衣裳,我猜测,你多半就是祝成文在老家的妻室!”

女剑客娇躯一怔,一对星亮的眸子也瞬间亮了几分,有点不甘心的点头:“不错!我正是祝成文未过门的妻室!夫仇妇报,天理所当。我不管是谁杀了我夫君,不管他是庶民草介还是达官贵人,仰或是神鬼仙魔,我都要杀了他为我夫君报仇!”

秦慕白疑惑的一拧眉头:“可我却听说,祝成文在老家成亲已经多年,并已生育了儿女。你却说自己是他未过门的妻室,这怎么讲?”

“不关你事!”

“必须说清楚!”秦慕白针锋相对道,“否则,我无法相信你并确定你的身份。这非常重要。不然,我有理由怀疑你是凶手聘请的刺客,除了想暗杀我们,还有意混入我们当中,刺探消息。”

“你很狡猾!这是我的私事,本不当告诉你。但他现在都已死了,跟你说也无妨!”那女剑客转过身,双手抱剑缓缓踱了几步,说道,“祝成文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四年前,他的结发妻子因病去世了,留下了一个几岁的女儿。那时他还没有做官,只是一个穷迫的书生。他很有报负,也很有气节,虽然家里很穷,很活得很精彩。我认识了他,爱上了他,要嫁给他。他不愿意,说,一来自己的妻室尸骨未寒,二来自己一穷二白配不上我。让我等他金榜题名之后再说。后来他赴京赶考举明经果然及第,却因为门第不高在京城也无人照应,只做了这个稷山县的县令。但是他很满足,认为做一个父母官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于是他安心在稷山为官,我在家中照顾他的孩子。我们约定三年之后,重聚于稷山。没想到,我收到的却是他的畏罪自杀的死讯!”

说到这里,女剑客一双美眸中突然闪光暴闪杀气四射:“一定有人谋害了他!他一身清贫刚正不阿,就算是饿得发昏却连亲友送的食物也不肯收。这样的一个人,绝不可能干出贪赃枉法的事情!他向来最恨为虎为伥鱼肉乡邻的贪官污吏,又怎么可能自己成为这样的人?而且半年前他曾给我写过一封信,信中已有不祥之言……可惜我当时没有重视,以为他只是独自在异乡有些孤独才发发牢骚。没想到……”

秦慕白心中斗然一亮:“你与他有信件联系?那他可曾给你寄送过什么东西没有?比喻说,书籍账册之类的东西?”

第117章 文佳皇帝

女剑客的美眸中星芒略闪,却是无动于衷的淡淡道:“没有。我们彼此之间仅有倾吐思念与爱意的飞鸿之书,莫非这也要拿给你看么?”

“你误会了。”秦慕白说道,“我怀疑祝成文生前曾私藏下一本重要的账薄,里面记载了许多钱物的收支进项,其中就有涉及一些贪官污吏。凶手,很有可能就在那些人当中。因此,要想找出凶手,那本账薄至关重要。如果你有,不妨拿给我。”

“没有。”女剑客轻吐出二字,淡淡道,“如果有,我还用得着在这里蹲守么?肯定直接去找人报仇了。”

“那好吧!”秦慕白点点头,说道,“今日你伤了我两个属下,但我也不与你计较了。你好自为之,咱们就此别过。你若有什么线索,可以到绛州稷山县的府兵军屯来找我。报上我名,自然会放你进去——秦慕白。”

女剑阁闻言略为一动:“你说,你叫秦慕白?”

“姑娘莫非识得在下?”秦慕白有点惊讶的道。

“刚刚认识。”那女剑客美眸流转上下打量了秦慕白一眼,马上又转过头去,淡然道,“曾与家夫书信中见过你的大名,说你是长安一等一的风流人物,现今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家夫喜爱书法与曲艺,对风行于长安的琵琶技艺很感兴趣,于是提到了你,说你是当今‘一代宗师’,若有机会去长安,倒想去拜会。没想到,今日在这里却能见到你,而且你还是来祭奠家夫的。他若泉下有知……”

秦慕白点了点头略作寻思,问道:“那你夫君在与你的通信中,有没有提到过‘廖立荣’这个人?”

女剑阁闻言娇躯一滞,转过身来正视秦慕白:“有!他是家夫的同僚属下,也是他在稷山唯一的知己好友。二人同是出身贫寒又同榜明经登科,同时到了稷山县为官。再加上同好书法与曲艺,又在同一衙门为官,因此意气十分相投。早晚相处同进同出,就如亲生兄弟一般。家夫在来信中不止一次的提到他,说虽在异乡,却有了亲人兄弟。过年朝节,廖立荣还会给家夫的孩子寄来礼物,书信之中嘘寒问暖,十分亲近。”

“哎……”秦慕白啧叹一声,摇头。

“为何叹气?”女剑客疑惑的道,“家夫之死,莫非与廖立荣有关?我来到稷县后发现此处爆发洪涝,稷山县县城一片洼洋。本想先找到廖立荣,却无从寻起。他如今何在?”

“被我关押着。”秦慕白的嘴角轻微翘起,勾勒出一个满带嘲讽与不屑意味的弧度,说道,“如不出所料,祝成文之死,廖立荣就是最直接的凶手。”

“什么?!”女剑客顿时惊悸的娇斥,“这不可能!他是家夫远在异乡唯一的朋友,二人同住在县衙相依为命,彼此衣裤都是同穿,就如同亲兄弟一般!”

“你最好是接受这个事实。”秦慕白摇了摇头,叹息道,“遇人不淑交友不慎,祝成文真是个悲情人物。虽然我从没有见过他,但从这些日子的调查与你的口述之中,我不难了解到,他就算不是一个青天父母官,也至少是一个恪守本份颇有节操的人,不大可能是什么奸邪之辈。却可惜到头来,害死他的却是最信任的、唯一的朋友!”

“我仍是不信!”女剑客似乎有些咬牙切齿了,冷哼道,“除非我见到廖立荣,亲耳听到承认这些!”

“那就走吧!”秦慕白不以为意的轻笑一声,“正好顺路。”

女剑客双手抱剑低头沉默了片刻似在思索,轻吐一句:“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当然可以不信。”秦慕白撇了撇嘴,对另外两名小卒招了下手:“我们走。”

“站住!”女剑客一声清斥宛如鬼魅般的身形飘闪,挡在了秦慕白的面前,一双星眸直杵杵的看着他,仿佛要用眼神将他洞穿一般。

“我跟你走!”

“请随意。”秦慕白微然一笑,绕过她身侧信步朝前走去。两名小卒捂着仍在溢血的肩膀,满怀敌意的怒瞪了她几眼,快步跟上。

三人结伴走在前面,女剑阁不紧不忙落后五六步的跟着。一名小卒说道:“将军,此女太过凶煞,而且来路不明。我们就这样带着她……当真妥当么?”

“我自有分寸,不必多言。”秦慕白说完不再言语了,两名小卒虽是对那女人一肚子的怨气,也不敢再多嘴。

一行人来到马车处,在此看马车的小卒惊讶的道:“咦,你们两个怎么伤着了?……还多了个黑衣女人?”

“是女鬼!”小卒甲恼火的啐了一口骂咧道。

“闭嘴!”秦慕白斥道,“技不如人,就得认命。谁叫你平常不好好练功?”

“是……”小卒甲低下头,不再多言了。

女剑客走上前来,星眸流转瞟了在场四人一眼,掏出一瓶药扔给小卒甲:“自己敷上。”

“多谢好意,不必了。”小卒甲将药瓶扔回给她,悻悻道,“咱自己有。”

“噢,我倒是忘了。”女剑客收起药瓶,哂笑一声,说道,“秦慕白将军的麾下,那可都是堂堂的皇家御率,而且都是出身仕家的子弟,用的当然都是好东西了,怎么看得上我们这种次品。”

“懒得跟你说,否则将军又要骂人。”小卒甲忿忿的瞪了她一眼,不再搭话。

女剑客却冷笑起来:“久闻百骑大名,号称人人皆能以一敌百,没想到竟是如此脓包。技不如人打输了还不肯服气,小家子气。看来,也是浪得虚名嘛!”

“你!……”三名小卒同时气煞,恨不能生吞了这个嚣张的女人。百骑从组建至今,还从来没在谁面前吃过这种鳖,也难怪他们如此动怒了。

秦慕白婉尔一笑:“姑娘,你的武艺是很厉害,或许连我也难以敌得过你。但是阵前冲杀以少胜多,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你行么?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到那种时候,一百个姑娘这样的人,却未必比一百名百骑将士管用。”

“贫嘴!”女剑客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四个男人,娇躯一扭径直登上了车,堂而皇之的坐了进去。

“咦!这野蛮的小娘们好生无理!”三名小卒有点恼了,“将军都还没登车,她倒是先进去了!”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不必大惊小怪。”秦慕白不以为意的笑了一笑,“登车,走吧!”

“我是不愿意和这野蛮娘们同坐一车的,咱没有将军那等心胸,看到她就来气!”之前被她伤了的两名小卒气乎乎的从马车上卸下一匹马,骑乘了下去。另一人赶车,秦慕白和女剑阁同坐在了车厢内。

马车摇晃,车厢里燃了一盏松油灯,昏暗莫明。

女剑客一身湖丝黑衣,黑披风,仍没有脱下头戴的黑纱宫沿帽,昏黄的灯光之下显得颇为神秘。隐约之间,只能看到她一双星亮的眸子灵魂的闪耀,握剑的手掌雪白如玉,纤纤十指却如青葱一般,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整天练刀弄枪的粗人。

“姑娘贵姓芳名?不然我不知道如何称呼你?”秦慕白问道。

“业已嫁人,姑娘这种称呼就不必了。”

“那夫人贵姓芳名?”

“我很显老么?”女剑客声音里透出一丝愠意,“虽已许嫁,却未过门。虽为人母,却未出闺阁。”

“你这人真逗,很喜欢饶舌抠字眼么?”秦慕白不禁笑道,“懒得问了,以后我就叫你黑姑娘,反正你喜欢穿一身黑衣服。”

女剑客斜睨了秦慕白一眼,一字一顿如同砍菜切瓜般干脆利落,又有些冷若冰霜的说道:“娘家姓陈,名妍,家夫给我取字硕贞。”

“陈妍,陈硕贞……”秦慕白默念一声点了点头,突然心头惊讶的一颤,愕然睁大眼睛看着这个女人!

陈硕贞?!

好熟悉的名字啊!

秦慕白曾记得,21世纪的时候有一次去杭州旅游,应邀到一个淳安县的朋友家去玩。曾在那里见识到了两处特别的景观——天子基和万年楼。

相传,在唐朝永徽初年的时候,出了一名历史上独一无二的女性农民起义军领袖,就叫陈硕贞!这两处历史景观,就是她留下来的!

关于她的故事,在当地广为流传。据说那一年,陈硕贞的老家清溪一带爆发百年不遇的洪灾,官府却不肯开仓放粮,还照样征收各种赋税导致民不聊生饿殍载道。陈硕贞当时就已经小有名气,于是利用宗教的号召力带头“闹革命”,很快拉山头搞起义,还当真搞起了几万人马很快攻下了一两个县城,并且自己建立了政权,号称“文佳皇帝”。

虽说后来这小范围的起义才一个多月就失败了,她也被捕伏诛,可是这一壮举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在中国历史上,参加农民起义的女性不计其数,但做领袖的女人却寥若晨星,而做领袖且又称皇帝的妇女,则只有陈硕贞一人!

当年她“称帝”的时候,武则天年不过三十刚刚从感业寺被李治接回皇宫不久,就连皇后也还没当上。因此不乏有人“坚定”的认为,陈硕贞才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女皇帝!

“陈姑娘祖籍可是在睦州一带?”秦慕白为了确定自己的猜测避免同名,问道。

陈妍闻言屑笑一声:“江淮之人口音浓重,一听便知,又何必问?”

“我有个旧识也是睦州人,老家好像叫什么‘清溪’。”秦慕白不经意的说道。

“姓什名谁?”陈妍倒是有些好奇的问道。

“张大牛。”秦慕白随口胡谄了一个名字。

“不认识。”陈妍冷冷的扔下三字,别过脸去抱着宝剑闭目养神,不理睬秦慕白了。

“还真是!”秦慕白不禁异讶的耸动了一下眉头,心忖:看她现在的性子,刚烈之中带着几分叛逆,全然没有一点寻常百姓对官府和官吏的惧怕,再加上一身高强到有些恐怖的武艺,也不难理解她后来为何敢于铤而走险“造反闹革命”了。

第118章 约法三章

马车一路摇晃走了大半夜,天刚黎明时终于停了下来。秦慕白和陈妍半夜没再多说什么话,这时叫她:“到了,下车。”

陈妍一双星亮的眸子瞬时睁开来,一声不吭,如同一阵风似的纵身一跃出了马车。衣袂飘扬掠过秦慕白的脸庞,留下香风一阵。

“呵,女侠身上也会带有脂粉香味,还是挺特别的盛行于江淮的栀子花味道……毕竟也是女人嘛!”秦慕白婉尔一笑,提步下了车。

“将军,就是那里。”一名识路的小卒抬手向前,指着一间不起眼的民宅说道。

“你们且先上前招呼一声,我随后就来。”秦慕白支走了三名小卒,对陈妍说道,“在见到廖立荣之前,我务必答应我一件事情。”

“你说,我未必答应。”陈妍冷若冰霜,淡淡道。

“这事不难。”秦慕白说道,“就是要求你,在听到廖立荣的招供之后,不要私自跑去报仇,坏我大计。”

“你有何大计?”陈妍冷笑一声,“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古来天今地义。你藏头露尾的查来查去,定是用心不诡。说不得,定是官官相护之类的借口。我不能答应你。”

“那我保证你无法从廖立荣的口中听到任何东西。”秦慕白剑眉轻挑脸色一沉,正色道,“此案巨大,事关社稷,远不止祝成文被杀那么简单。在其位,谋其事,我今日就算是杀了廖立荣灭口,也绝不会让你去私自复仇打草惊蛇,坏我大事。”

“那我会先杀了你!”陈妍斗然抽身而动,身形如鬼剑如冽泓飞闪就朝秦慕白胸前刺来!

“不可理喻!”秦慕白沉喝一声,这一次非但没有退避,反而胸腹一缩双手如一对铁钳向剑夹拍去。

“砰!”

一声厉响,陈妍那鬼魅飘乎杀意十足的一剑,居然被秦慕白一对肉掌夹在了掌心!

陈妍顿时芳心惊诧,也亏得她反应够快,急忙抽手拔剑,却如同插进了铁石之中,丝毫也拔不动。惊怒之下她抬起一脚就朝秦慕白下盘扫去。秦慕白却暴喝一声四肢同时发力,双手如铁钳将那宝剑一绞,同时双脚踏地略一腾空斗然斜倚到半空。

“呀……”陈妍毕竟是女流,虽然剑法精良身手极快,力道上却是比天生神力的秦慕白弱了几个档次不止。秦慕白这一拍一夹,再加上踏地腾空借助了身体的惯性,她蔫能还抓得住剑!

“嗡——”的一声,陈妍宝剑脱手。同时握剑的一手急忙伸到了身后不停的抓捏,显然秦慕白刚才这一捏,还将她的手腕给抖伤了。

秦慕白半翻腾了一下身体稳稳落在地,冷面寒霜看着陈妍,轻哼一声略一抖腕将掌心的剑翻了个身握住剑柄,信手一抖腕,那柄宝剑如同长了眼睛一样径直插在了陈妍脚尖前一寸之地。

“好男不跟女斗,忍你不等于是怕你。希望你不要把我的宽容当作是软弱与无能。”秦慕白双手剪背踱了几步,淡淡道,“虽然我不大乐意打女人,但是,当你触及我的底线的时候,我甚至不介意杀了你。”

陈妍一双眸子死盯着秦慕白,紧紧握着剑手指关节都要发白了,恨恨的咽下一口气,沉声道:“好,我且先答应你的条件。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你先说。”

“如果知道了凶手,我可以给你一段时间料理所谓的‘关乎社稷’的大事。但是期限一到你还没有将凶手绳之以法的话,我会连你和凶手,一起杀!”

“现今正是秋后,一个月之内凶手必定伏法,你会有机会看到他们的首级。”秦慕白淡然道,“所以,这一个月之内你都不许轻举妄动,否则,后果自负。”

“哼!你听好了,这一个月之内我会寸步不离的紧跟着你,直到看到凶手的头胪落地。”陈妍冷笑一声,“还有,刚才我不过是一时轻敌大意着了你的道儿,你以为你真能打得过我吗?警告你,别再用那种威胁的腔调跟我说话!”

“腿长在你脚上,你要去哪儿我管不着,爱跟便跟。”秦慕白边说边转身就走,“另外,我从来只认胜负,也没有和尸体讲道理的习惯。”

陈妍的娇躯略微一震,恼得银牙紧咬恨恨的瞪了秦慕白的背影好几眼,还是抬脚跟了上来。

二人走到民宅前,那三名小卒都在外侯着,对秦慕白拱手道:“将军,廖立荣就在里面,有四名兄弟专程留在这里看守着,插翅也难飞。”

“很好。你们在外侯着,我进去审一审他。”秦慕白说罢顿了一顿,回头对陈妍道,“你最好是在门外房听,不要闯进来。我怕你一时激奋动手杀了他。”

“就依你。”陈妍冷冷的扔下一句,抱着剑,别过脸去。

三名小卒一起对她嗤之以鼻,走到一边谁也不搭理她了。

秦慕白走进屋,四名小卒分布在里屋不同的角落,密切监视着内外的一切动静,确保没有一个视觉盲点。百骑非常有许多这方面的训练,看来他们在执行任务时,也运用得蛮好。

廖立荣则是侧着身子躺在里屋的床上,大概是睡着了。

秦慕白让小卒们门外守候,走到床边,一脚踢上了廖立荣的屁股。

“喔呜——”廖立荣吓得惊慌大叫弹身坐起,蓦然看到眼前的秦慕白一时慌了神,喃喃道:“秦、秦将军!”

“还认得我?那便好,倒省了一番口舌。”秦慕白不急不忙,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抬了抬下巴:“好好坐着,我有话问你。”

“是,是。有话,秦将军只管下问,卑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廖立荣有点手足无措,唯唯诺诺的坐下来,却只敢半边屁股挨着床板,上身挺得笔直却耷着头,不敢正眼来瞧秦慕白。

“上次我派几个兄弟粗略了问了你一些话,你已然招供,是你趁祝成文不备用湿毛巾捂住他鼻口,致他窒息身亡,然后又在现场制造了他悬梁自禁的假相。是这样的么?”秦慕白问道。

“是、是。卑职当时……鬼迷心窍,又被人强迫,我、我对不起祝兄啊!”一边惊慌的絮叨,廖立荣居然以袖抹面干嚎起来。

门外,陈妍双手紧紧握着宝剑指骨节骨骨作响,一双星眸之中杀气四射,终于还是强忍住了没有拔剑冲进来。

“你再这样假惺惺的作态干嚎,我一拳打暴你头。”秦慕白说得平静又淡然,却吓得廖立荣周身一震瞬时收了声,不敢随便吱声了。

“我问你,是谁给你下令这样做的?你的上风,是谁?”秦慕白问道。

“这、这卑职不能说啊!”廖立荣为难的摊开口,惊慌又忐忑的看了秦慕白一眼,又急忙转开了眼神。

“你是怕你说了以后,被人报复杀掉是吧?”秦慕白冷笑一声,“那你有没有想清楚,你如果不说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把你活埋了?”

“我、我说,我说!”廖立荣急忙开说,就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

“我的上风秦将军也认识,就是绛州刺史成松年,还有绛州府都尉马昆。其实他们二人也不是此案的幕后元凶,他们也是听令行事。我们背后最大的后吧,是胜南候张天赐!去年的时候有一笔修堤巨款拨放下来,成松年就最先汇报给了张天赐知道。然后,他们上面一些大官儿就分了一半的钱,剩下一小半儿……卑职和一些小吏们各自分了一点。原本我世兄祝成文也有一份的,可他强颜拒绝不肯要,还怒骂了我一场。为此我羞愧万分也想把钱退回去,却被成松年等人以性命威胁……卑职出于无奈,只好暗暗收下了这些钱,从此成了他们的爪牙。”

“我先提醒你一句,你没什么脸面称呼祝成文为世兄了。”秦慕白说道,“另外我要问你,照你刚才这么说,你们将那五千万钱分去了大半,但好歹还有一两千万流落下来到了你们的县衙。关于这笔钱的收支进帐应该有记录。那账薄现今何在?”

“这个……卑职就真的不知道了。”廖立荣有点茫然摇头,“祝兄……哦祝县令当时收到的钱其实只有五百万钱,根本就不够用,他大为光火当时就准备上告朝廷。却被成松年等人软硬兼施的劝了下来,从那时候起,张天赐就对他就起了杀心。我也听到了成松年的指令,说让我找个茬子告祝成文一状,让他滚出这稷山县县衙,然后就提拔我做县令。可是至从受贿一事后,祝成文对我也不那么信任了,时时提防着我,我一直都没有机会。成松年不停的催我,说来年开春无论如何就算是栽赃也要告个状,把祝成文弄走。谁知道才没过几天……洪涝就爆发了!后面的事情,将军也就都知道了。”

“如此说来,祝成文的确是知道你们很多事情了,又不肯跟你们同流合污,恰巧这时又洪涝爆发。张天赐、成松年等人害怕因为这场洪涝,引发朝廷彻查筑堤款的事情,因此下令让你将他谋杀了,对吗?同时,你又模仿他的笔迹写了一封‘畏罪自杀’的遗书,并用他的名义下达了县衙法令,强令满城百姓迁出稷山城,对吗?”秦慕白说道。

“是……是,秦将军心细如发料事如神,一切正如你所说的那样。”廖立荣一脸刷白冷汗直流,低耷着头,小声的答道。

“我杀了你!!!”

正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满怀悲怆与狂怒的厉喝,一道黑影宛如疾电抹掠进来。寒光暴闪,一柄利剑直指廖立荣的咽喉,满怀无限杀气与恨意的,刺了上去!

第119章 乱认亲戚

瞬时间,本就心虚胆怯惶恐不安的廖立荣,已经被吓得呆若木鸡不知动弹。眼看着那一柄利剑就要将他穿喉而过,秦慕白猛然起身一掌拍出,击中那握剑之手,剑尖偏转,将床头的板壁“咔嚓”一声洞穿而过。

陈妍双眼如同喷火怒目而瞪,大喝道:“别拦我,我定要杀了这猪狗不如的东西!”

“哇……啊啊!”廖立荣这时才惊醒过来,大叫几声跳起身来就要往外逃蹿。这时门外的几名百骑小卒都冲了进来,将他一把摁倒在地。廖立荣早已吓得三魂失了七魄,如同杀猪一般哇哇的大叫,房间里突然多出一股屎尿臭味。

“这厮,居然吓得大小便失禁了!”

秦慕白脸色沉肃的挡在廖立荣与陈妍之间,对她道:“你答应过我的,如今为何又反悔?”

“换作是你,你能忍受么?”陈妍仍在气得浑身发抖,一抖腕将宝剑抽回归了鞘,深呼吸几口平缓下心情,偏过头愤恨的瞪着廖立荣,沉沉道,“此人便比猪狗还不如!亏我夫君待他如同亲生兄弟,发下的俸禄都从来没有寄回过家,多半拿去周济了他的家人……这禽兽!”

“我、我对不起祝兄啊!对不起祝兄!姑娘饶命,饶我性命吧!”廖立荣被按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用嘴皮子拼命的喊叫。

“闭嘴!”秦慕白火了,抬起一脚就朝廖立荣嘴上踢去。

“嘭!”

一声巨响,廖立荣的身体如同一发炮弹似的弹似的弹射了出去,径直将木质墙板撞了个大洞落在院外。

这一脚之快、之狠,让在场的百骑小卒和陈妍都耸然变了脸色。

秦慕白面带怒意冷冷的瞟了院外一眼,说道:“若非职责所在,此类人渣我早已将他碎尸万段。你们几个将他看好,不整死就行。他若有半点不老实,切胳膊砍腿随便。反正用不了多久,他那颗项上狗头也是迟早要被切下来的!”

“是,将军!”小卒们应了诺,纷纷走到院外将已经晕厥的廖立荣提了起来,一把扔进了农家羊圈里。在他落地的地方,流下了一滩的污血,其中还有七八口牙齿。

眼见此状,陈妍的怒气总算消停了一些。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略带歉意的道:“这次是我不对,但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我理解你的心情。”秦慕白说道,“换作是我,面对杀亲仇人,恐怕会比你更加激愤与冲动。不过,廖立荣虽然可恶该死,但他不过是个傀儡与刽子手,真正的凶手还躲在幕后。少了他这个证人,幕后的黑手们大可以抵赖不认账。我们不妨放长线钓大鱼,将躲在幕后的那群人一网打尽,才能真正的为你亡夫报仇。”

“好吧,就听你的。”陈妍侧转过身走到窗边,仰头看着天边微露的晨曦,幽幽道,“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手刃杀他的仇人。秦将军,你要答应我。如果有一天将那些人都拿下了,请让我——亲手将他们斩碎!”

“这个……我只能尽量做到,无法现在做下保证。”秦慕白说道,“毕竟国有国法,不是我秦某人一人说了算的。但你放心,我会尽量帮你达成心愿。”

“多谢……”陈妍轻吐了一声,怔怔的站在窗边,不再说话了。

秦慕白说道:“赶了一夜的路也没歇息,大家都累了。权且将就着歇一歇吧。这民宅里有几间房,你随意挑一间睡下。午饭过后,我们启程回稷山县。”

“好。”

“对了。你若跟在我身边,多有不便。”秦慕白说道,“到了稷山县,你找个地方先住下,我会派人与你保持联络。你一定要保证,不要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不行。我必须寸步不离的紧跟着你,密切关注整件案子的进展。”陈妍转过身来对着秦慕白,坚决的说道,“没什么不方便的,我乔装改扮做你身边的侍女就是。”

“众所皆知我身边从来没有侍女。而且我住在军屯里,多有不便。”秦慕白皱起眉头,“你不要再坚持了。相信我,我们才能好好合作。”

“那现在开始你有一个了。”陈妍仍是坚持的说道,“不做侍女……那就义妹吧!”

“义妹?江湖儿女都这么喜欢认亲戚么?”秦慕白先是一怔,随即饶有兴味的笑了笑。

“你的意思是,我太老了么?”说罢,陈妍抬手揭去了头上的黑纱宫沿帽。

瞬时间,秦慕白不禁感觉眼前一亮!

好一个英姿飒爽又标致冷艳的大美人啊!

肤如玉颜如脂,红唇俏鼻杏眼桃腮,长长的头发如濗布般倾泄而下,最令人惊叹的是那双睫毛极长灵光闪耀的眼睛,隐约之间星芒奕奕,冷艳与俏丽之中带着几分摄人心魄的魔力。

“想不到你如此年轻,看来跟我亲妹妹霜儿差不多。”秦慕白不禁摇了摇头,啧啧道,“真是失敬了!”

陈妍随手将宫沿帽扔到一边,然后在椅子上坐下,放下剑,活动了一下有些酸麻的手臂,说道:“不年轻,至少比你要大。”

“我虚岁二十一。”秦慕白说道。

“我长你两岁。”陈妍淡淡道,“看来做你义妹还委屈我了。但你这样的风流公子哥儿,在外面只会收义妹不会认义姐吧?再说了,我看起来也的确比你年轻。”

“那是。”秦慕白不禁笑了,“一般妖孽都会生得比较年轻,让人根本看不出她的年龄,然后趁机迷倒众生。”

“你话真多。出去。”陈妍冷冷的瞪了秦慕白一眼,“我要睡了。”

“行,那你歇着吧。”秦慕白笑了笑走出去,临出门时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心中更添一丝美感。

这个女人,很凶很霸道,表面看来有点冷,但从她不远千里来到稷山费尽心力要为祝成文报仇这件事情上看,她内心深处是一个用情极深又重情重义的人。

一个外表冷酷内心火热,又长得如此妖孽的女人,再加上身怀武艺功夫不凡,浑身上下都扬溢着一股成熟的韵味与冷艳的气息。

真正的妖女啊!

秦慕白一直都认为,像陈妍这样的女人,才更识风情更有韵味,是女人之中的极品。看到陈妍,也让秦慕白情不自禁的想到了另一个人——高阳公主的母亲,阴德妃。她们两个表面看来天差地远的个性,实则也有相通之处。她们,都给人一种睿智与沉稳的感觉,都已为人妇的她们,更懂得男人的心思,也更加善解人意。所不同的是,阴德妃贵为皇妃,端庄雍荣大气稳重,陈妍则是内敛之余多了一股江湖儿女特有的潇洒与不羁。

“祝成文生前还真是个挺有艳福的人,可惜好人不长命,无福消受。”秦慕白暗暗啧叹。

天已微明,秦慕白进到一间房里和衣睡下。这一夜来长途奔波还真是有点累了,不知不觉一觉睡到了中午。醒来时隐约听到门外几个人小声的说话,是百骑的兄弟们。感觉,他们好像还有点愤恨似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难道是和陈妍闹起来了?真麻烦……”秦慕白下床穿好衣走出来,看到有两名百骑小卒被其他人围在中间,正在恼火的咬着牙,低声的咒骂。其他人则是个个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怂恿着要去找人报仇。

“吵什么?”秦慕白低喝一声,众人吓了一弹,慌忙噤声见礼。

这时秦慕白看到,站在中间的两个人,好像都负了点伤。一个脸上有些青瘀,另一个则是手臂被伤了,抬起都有些困难,在发抖。

秦慕白走到二人面前扫了他们一眼,沉声道:“你们怎么回事?”

“这……”

“说!”

那两名小卒只好交待了。说,这村子里穷,有钱也难买到好酒好菜。今天上午时他们提前准备午饭,想打点野兽回来“孝敬”他们的上司秦慕白。于是这两个人弯弓上马到了村子的后山打猎。二人遇到一群大雁,便拉弓开射比起了箭法。大雁倒是射下来了,却和别人闹起了纠分。原来,有一只大雁的身上插了两枚箭。一枚穿腹的是他们射中的,另一枚穿喉的,则是另外一个人。双主为这只大雁的归属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就开打了。谁料,他们两个加起来,也不是对方的对手,纷纷负伤回来。

“你们就这么点儿出息!”秦慕白不禁有点恼火,“居然为了一只大雁跟这里的乡民大打出手!传将出去,百骑的脸都要被你们丢光了!”

“将军恕罪!”那两名小卒拜倒下来,急忙说道,“本来我们也不欲与他相争,可是那小子太嚣张了!他先捡到大雁,拔出我射中大雁腹部的那只箭后说,‘可惜浪费了上好的雕翎金箭’。将军,你说那小子气不气人?我等也没要跟他争夺大雁,他却出言奚落我等!”

秦慕白眉头一皱:“然后你们就跟他吵起来,还动了手?”

“是……”小卒惭愧的低下了头。看他们的脸色,不用问也知道,这两个人合起来也不是对方的对手,还狠狠的被人收拾了。

第120章 龙门薛仁贵

“看来对手不简单哪,想不到这小小的村庄里也藏龙卧虎!”秦慕白思忖了一会儿,说道,“你们可有打听过此人是谁,家住何方?”

“就是这龙门村的人,远近的人都知道他。”小卒答道,“是一个落魄的年轻人,方才成亲不久,据说出自河东薛氏大族,不过到他这一代家道中落了穷得一塌糊涂,带着妻小住着窑洞,以射雁为生。好像……名叫薛礼,字仁贵!”

“龙门村,薛仁贵?!”秦慕白不禁心中惊诧——薛仁贵?!!

小卒们迷惑的面面相觑:“将军……认识此人?”

“不认识。”秦慕白淡淡道,“你们两个带路,我要去那个薛礼家看看。”

“是!”

“慢着!我也要去!”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娇脆的女声。众人回头一看,不禁整齐的眼前一亮。

陈妍,换去了昨天那套如同鬼魅的黑衣剑侠装扮,穿一身关内贵族女性习惯的靛蓝色紧身缩袖口的胡服男装,胸部显得异常饱满。黑襆头紫腰带外加云履靴,斜佩长剑,虽未施半点脂粉也没戴任何首饰,却更显得清丽冷艳不可方物,潇洒利落巾帼须眉。

“看什么看!”陈妍冷哼了一声,落落大方的走到秦慕白身边,说道,“义兄,今后不管去哪里,我都要跟着。好么?”

“……”秦慕白茫然的轮了几下眼珠子,哂笑一声,“好呀!”

“义兄?!”那几个小卒纷纷愣了一愣,随即又暧昧的暗笑起来。大家不约而同的想道——咱们将军手脚好快呀,这才一夜的时间,就成了……结义兄妹,关系处理得不错嘛!

“你们,庸俗!”陈妍冷冷的骂了一声,不再正眼去瞧那些兵卒了。

“带路,走了。”秦慕白边走边说道,“陈妍,你跟来正好。方才我这没用的两个手下出去跟人打猎,又被人欺负了。据说,对方身手极强,箭术更是神勇。”

陈妍美眸一眨长长的睫毛轻重抖动,有点好奇的道:“有何神通之处?”

秦慕白一指天上:“展翅飞在天上的大雁,他能一箭穿中咽喉。”

“碰巧吧!”陈妍满不在乎的冷笑。

“谁说是碰巧?”带种的两个小卒不服气的哼道,仿佛不说出对方的厉害,就显得自己非常无能了,于是急忙说道,“那青年打了至少有十几只大雁,每一只都是穿喉而过!”

这下连秦慕白也有些惊诧了:“当真如此神奇?那可能比我的箭术还要强上几分了。”

“怎么你箭术很厉害么?没看出来。”陈妍的娇艳欲滴的红唇轻微翘起一个微妙的弧度,说道,“你的武艺走的刚猛一路,箭术却是精巧的技艺。虽然我不并不太擅长箭术,但绝不相信有人真能连射十几只大雁,箭箭穿喉。你们两个特意夸大,是为了显然对方强大,以掩饰你们的无能吧?”

“你!……”两名小卒气恼的瞪向了陈妍。

“不必争论,稍后见到那人不就知道了?”秦慕白笑了笑,大步往前走。心中却在暗想道,关于薛仁贵,那真是家喻户晓了。“将军三箭定天山,战士长歌入汉关”,这个典故足以说明薛仁贵的箭法之神。

有唐一代,出过不少猛将战神。秦叔宝是开唐时的典型代表,那薛仁贵无疑是贞观与永徽年间最为著名的猛将!而且史籍上关于薛仁贵的武勇的记载,远比秦叔宝的更加出重。一向惜字如金的中国史书,不惜笔墨大肆着重描述了薛仁贵的武力值之高!

关于他的故事,人人耳熟能详。出身贫穷,家住龙门村,以射燕为生,到贞观晚年李世民征高丽时才投军,使一竿方天画戟,以一介小卒的身份身穿白衣白袍单枪匹马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从而一战成名……

如今今天遇到的那个人,就是历史上真正的薛仁贵的话……

想到这里,秦慕白有些激动——我要是不趁他现在落魄之时把他罗列到我麾下,那可比错过一百个绝色倾城的大美人还要惋惜!

一行人走着弯弯绕绕山路转了有大半个时辰,一路上还找许多人问了路,终于来到一座黄土秃山边,看到一溜圈儿窑洞。

关陕一带,有许多人住这样的窑洞,当然大半是穷苦人家,因为盖不起房子才住到这里。

每个窑洞之间间隔几丈,洞口拉开帐帘,圈上篱笆养些鸡鸭羊狗之类,便算是一户人家了。

在村民的指引下秦慕白等人来到一处窑洞前,第一眼就看到了扔在院子中的一圈儿被射杀的大雁,个个颈部穿孔仍在流血。

陈妍细看了几眼,不禁秀眉微颦轻语道:“还真是……头次听说如此神乎其技的箭法!”

正在这时,窑洞的布帘被人掠起,一名穿着青花补丁单褥的妇人走了出来,搓着手,有点紧张的看了秦慕白等人一眼,低声问道:“几位……找谁呀?”

“你就薛大嫂吧?我们找薛仁贵。”秦慕白面带微笑很和气的说道。

其实这村妇不老,顶多二十上下的样子,五官长相也很周正,一眼看去就是那种比较淳朴又实在的勤劳乡民。她见到秦慕白等人个个气宇不凡衣饰更加华贵,虽没有穿官服将铠,却不经意间流露出一股官威气势,因此有些心里犯紧。

“莫非……我家夫君在外面犯了事儿么?”妇人小声紧张的说道。

“没有。”秦慕白微笑道,“只是久闻大名,前来拜访。”

“哦……哦!”那妇人马上转颜笑了,有点受宠若惊的上前来施了礼道:“贵客快请进,贱妇柳氏有礼了。只是此刻仁贵不在,方才去后山练武了!”

“既然尊夫不在,那我们也不便打扰了。”秦慕白回了礼,指了一下那黄土秃山道:“就是这后山吗?”

“正是。”

“好,我们去那里寻他。”

“稍后再来坐呀,若不嫌弃就在寒舍吃顿便饭,仁贵刚刚打回来的大雁,还冒热汽呢,我马上洗剥了炖上一锅儿,味道也不错的!”柳氏倒是好客,笑容满面的说道。

“好。”盛情难却,秦慕白也便答应了下来。反正此行前来绝不是寻仇。那两个挨了揍的小卒本来憋着一肚子火气想来寻衅,眼见秦慕白对人家这么客气,也不敢多事了。

一行人上山走进一两里,看到前方一处平坦的山岗,正传来“呼哧呼哧”的喝吼声,果然有人在那里练武。

一名身穿灰白武服的青年,手执一柄八尺长的方天画戟,独自一人在练武。

戟花朵朵风声刺锐,一招一式都精妙到了令人惊叹的地步!

若论江湖武艺,陈妍是大行家,此事看到眼前这人的功夫,也不禁有些俏颜失色,一双清亮的眸子中流露出惊艳、不可思议的神采。若论阵前冲杀的战法,秦慕白和这几个百骑将士则是高手中的高手,眼前此人使的就是军中最为生僻的方天画戟。要使用此般兵器,需要极强的力量与技巧。它集轻兵器和重兵器功能于一身。

因为方天画戟的戟头有两片分刃,头重脚轻,所以一般使用方天画戟者必定力大无穷。熟练之后,用它可以和重兵器对抗,如骨朵,锤,镗等硬碰硬。也可以和轻兵器,矛、枪、刀比拼招式技巧。

可以毫不诲言的说,方天画戟就是冷兵器战场上的“大杀器”。能将这门兵器便得精妙的武将,绝对是不出世的一代猛将!

“此人武艺,非比寻常。”倒是一向沉默寡言不愿意多说一字的陈妍,先说话了。她一双美眸眨也不眨的紧紧盯着使戟之人,自言自语般道:“刚猛一路,一招一式却又精妙异常。大开大阖,一力压百巧。此人,厉害!以你们两个的功夫,没被打残已是他手下留情了。”

“你夸他就夸他,偏却要来损我们!”那两个挨了揍的小卒忿忿的低声道。

“别吵。”秦慕白喝斥了一声,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说道,“此人若是阵前冲杀,也绝对是一员万夫莫挡的猛将!且不论他的戟法如何,除了我父亲,我还没有见到有谁具备他那样的巅峰武者的气概!”

“将军,你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小卒说道,“难不成这一个山野村夫,还能比得过将军的盖世武勇?”

秦慕白哂笑一声,说道:“若非要我跟他比试,恐怕……我比你们的结果强不了多少。”

“不会吧!”

“相信你家将军吧。”陈妍哧笑一声,不无嘲讽的道,“你们的本事远不如你家将军,但如果你们都有他一半的眼光和心胸气度,也就不会这么窝囊废了。”

两个小卒软硬都碰了钉子,索性铁青着脸不吭声了。

秦慕白却是不经意的暗自一笑: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正在这时,前方练武的青年也收停了下来。他将方天画戟搁靠在树上,略整了一下衣冠走过来,环视了众人一眼,抱拳朗声道:“某家薛礼,敢问几位有何贵干?若是来寻仇,可否容某回家先问清几位的名讳,再打不迟?”

“龙门村,薛仁贵!”秦慕白哈哈的笑,“薛兄,我找你可是找得有够苦啊!”

第121章 池中非物

薛仁贵,浓眉大眼方脸方颐,一双眼睛就如同深秋的寒潭,波澜不惊水深自晦,沉寂而深遂。论个头,他与秦慕白不相上下,虽着一身带着补花的素白布衣,却难以掩饰他身上自然散发出来的武者风流。

在场所有人都有个共同的感觉——眼前此人,绝对不是池中之物!一个寻常的潦倒村汉,怎么可能有如此潇洒淡定的气度?

听闻秦慕白的开场白,薛仁贵本该感到惊疑,表情却是丝毫不变,依旧抱拳道:“阁下如此称呼,可是认得在下?请恕在下眼拙健忘,一时没能记起在何处见过阁下。”

“你我生平头次见面,只是我对你的大名早已是如雷贯耳。”这前一句秦慕白倒是没有说谎,但马上面带微笑的开始胡编了,“我来绛州不久就听人说起,龙门有异才,隐伏乡野寒山射燕。可不就是说的你么?”

“哦?”薛仁贵略感惊疑的眨巴了几下眼睛,“在下一介草民家徒四壁,没成想还能有人识过我名?”

薛仁贵言下之意很明了。不用介绍他也能看出,现在站在他眼前的秦慕白非富即贵,绝非是等闲人物。看这情形,好像还特意针对他而来,因此薛仁贵的心中疑窦丛生。

秦慕白轻松的笑了笑:“看这情形,薛兄是对我等颇有戒备呀!这么跟你说吧,方才上午的时候我这两个属下,因为不识尊颜对你有所冒犯。因此特意带他们来,向你赔不是。”

秦慕白身后的两名小卒一怔,差点没一下吐出血来。可是老大都已经将这话扔出来了,他们哪里还敢多嘴?于是忍着憋屈走上前来,对着薛仁贵整齐的抱拳一揖:“薛壮士,我等多有得罪了!”

“岂敢,是在下狂妄鲁莽才对,在下死罪、死罪!”此情此景,薛仁贵哪里还好意思把持一下敌视的态度,急忙抱拳回礼。

“薛兄此刻心中,一定很惊疑在下的身份与来历吧?”秦慕白呵呵的笑道,“方才我等到了你家,得蒙嫂夫人不弃,答应招待我等用饭。哈哈,薛兄,我这两个不争气的属下没打回来大雁,我们这都还饿着呢,不介意我等涎着脸去你府蹭一顿饭吃吧?”

“这……”薛仁贵尴尬的一笑,脸上居然有些红了,随即哈哈的笑道,“贵客若不是嫌弃寒舍草陋、饮食粗劣,就快请吧!”

“好!”秦慕白乐呵呵的一抚掌:“走!”

薛仁贵回头提起方天画戟走到秦慕白等人身边,朝前一指:“几位贵客,请!”

秦慕白上下打量了这方天画戟一眼,啧啧道:“神兵!”

“兄台谬赞了……在下穷困潦倒,唯一的家当就是这柄兵器了。”薛仁贵有点惭愧的笑道,“因此,就算是饿得头眼昏花了,也没舍得将其典卖。”

“英雄不问出处,世人莫欺少年穷。”秦慕白微笑道,“薛兄现在是虎落平阳龙游浅滩,不必妄自菲薄。以薛兄的本事,将来必有建功立业辉煌腾达一日!在下是个混迹于官场的俗人,自己没有半分本事却结识了几个能主事的朋友。薛兄如想施展报负,在下倒是可以引荐引荐。只是不知薛兄,是否愿意交在下这个俗友?”

薛仁贵有些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全然不知道眼前这个奇怪的陌生人为何对他一个穷汉,如此热情?但是对方明显没有恶意,自己一无财二无名,也没什么好让对方可图的,更何况伸手不打笑脸人,多个朋友也不是坏事!

想到这些,薛仁贵爽朗的大笑:“薛某穷苦半生没有一朋半友,连亲戚们也对我敬而远之。今日得蒙阁下不弃,薛某愿交你这朋友!”

“好,薛兄爽快!”秦慕白一把抓住薛仁贵的手腕,大笑道,“快走,在下可是真饿了,很想尝尝嫂夫人炖煮的雁脍!”

看着秦慕白拉着薛仁贵的手大步走去,几名小卒都愣住了。喃喃的道:“将军今日是怎么了?满以为他是来帮我们出头、寻这家伙晦气的,却怎么反倒让我们舍脸赔不是,还跟他交起了朋友?”

陈妍抱着剑,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的淡淡道:“亏你们跟着他这么久,这都看不出来。你家将军是个爱才惜才之人。他看中了这个薛仁贵的武艺人才,于是屈尊降贵与他相交,无非是想收之为己用。”

“那也用不着如此委屈我们自己吧?”一名小卒挺不服气的撇着嘴,说道,“百骑可是皇家御率,被一个乡野村民给打了还不算,居然还反过来给人家道歉赔不是?这要是传出去,可是大大的有损威名啊!”

“哼!”陈妍不屑的冷笑一声,“所以他能当将军,你们只能做一辈子的小卒。”

“你什么意思?!”小卒恼火的瞪着陈妍喝道。

“自己用脑子想想吧!”陈妍一边漫不经心的说,一边朝前走,“对弱善的客气与谦卑,才是一个强者该有的胸怀与风度。你们难道没看到,薛仁贵一下就被你们将军给拉近乎了么?……这就好比,我现在都不愿意欺负你们了。但绝不是因为我想和你们拉近乎,而是因为不屑。”

“你!……臭娘们儿!”

“不过她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我家将军的确是从来不欺负弱善之人,对我们也一向很客气也很照顾,像长孙涣那样的嚣张之人,却被他整得灰头土脸没了一点脾气。怪不得全营上下的兄弟,都对他服气啊……”

少顷过后,薛仁贵家的窑洞之中。

“原来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百骑使秦慕白?”薛仁贵听闻秦慕白自报家门后一时有些惊异,不可置信的上下打量了秦慕白一眼,抱拳道,“真是失敬!久闻长安秦慕白的大名,原来在薛某的印象中,一直认为秦慕白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精壮汉子,没成想竟如此年轻,比薛某还要年少两岁!”

“哈哈!在下不过是托了父亲的福借了家门的光,再加上不错的运气,因此在仕途上比较顺畅而已。只能证明我投胎投得比较好,若论真才实学,在下比起薛兄来可是差远了。”秦慕白笑道。

“秦将军太过谦虚了。”薛仁贵说道,“在下虽是山野之人,但也对百骑之事听闻不少。若非有着过人的才干,想进入百骑都是妄想,就更别提荣登百骑使之一职了。”

这时陈妍冷笑一声道:“两个大男人,一口一个在下,彼此吹捧谦虚,俗也不俗?义兄你何不就自说,你想给薛仁贵一个出身,让他跟你走呢?他若愿意,两厢情愿便是好了;他若不愿,相识一场做个朋友也不是坏事。”

“哈哈!还是你爽快!”秦慕白一巴掌拍在大腿上,笑道,“薛兄,我义妹的话,就是我想说的话。怎么样,考虑一下?”

“这……”毕竟突然了一点,薛一时有点拿捏不住。

在场的人都不多嘴了,静静的看着薛仁贵。

这时薛仁贵的妻子柳氏走上前来,对薛仁贵说道:“仁贵,你不是时常幽叹,说怀才不遇么?贱妾虽然粗陋没见过世面,但看秦将军怎么也不是坏人。现今贵人主动上门诚意提携你,你可不就应允了下来?今后,你便凭自己的本事闯一番事业出来,你这一生,也好图展了报负。到时也可还报秦将军对你的知遇之恩。”

“大嫂不必劝他。”秦慕白笑道,“常言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此事关乎薛兄一世的前程,或许他这一生就从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是贵是贱是福是祸,目前还只有天知道。容他多作思量,也是好的。”

“秦将军如此抬爱,在下甚感惶恐。本当当即应诺以答谢将军知遇之恩……但正如将军所说,关乎薛某一生,可否容薛某考虑清楚再作答复?”薛仁贵抱起拳,认真的说道。

“好。智者谋定而后动,我不着急,也不催你。”秦慕白点头笑道,“薛兄何时考虑清楚了,就来找我。近一两月我可能都会留在稷山县,你要找我很容易。如果我走了,则是回了长安。你稍加打听,也容易找到我。”

“好。秦将军是大名人,在下要去拜访你定然能够找到你。”薛仁贵面带感激又有一点惭愧的道,“报歉了,秦将军。在下……必须想清楚了,才能答复你。”

“应该的。”秦慕白坦然的笑道,“换作是我,一个不熟悉的陌生人突然跑来找我,说要指引一条路给我走,我也会犹豫不决。薛兄不必着急,正如我义妹所说,你若愿意,两厢情愿便是好了;你若不愿,相识一场做个朋友也不是坏事。”

“好!不管怎么样,在下是交定秦将军这个朋友了!”薛仁贵举起一碗酒,爽朗的大笑道,“秦将军,请,在下敬你一碗!”

“薛兄还在叫我将军么?”秦慕白笑道,“既是朋友,彼此之间就不存在尊卑与贵贱。”

“好,秦兄,请!——诸位,都请!”

“干!”

饭后,秦慕白等人辞别了薛仁贵,回到了自处。

“那个薛仁贵,太不识抬举了!一个山野穷汉,居然如此托大!将军要带他走给他个出身让他入百骑,他居然还要考虑!他把百骑当什么地方了?天下人哪个不是想进百骑想疯了?此人,一定非痴即傻!”百骑小卒们终于忍不住怨气爆发,纷纷骂开了。

“你们懂什么!”秦慕白喝斥一声,众人不再言语,纷纷闭嘴退下。

秦慕白心想,如果潜龙和泥鳅一样好逮,那他也就不是潜龙了!

第122章 胜南侯

当晚,秦慕白便让廖立荣在供辞上画了押,便连夜赶回稷山县城。大唐的司法建制可算是完善,除了各级州县衙门与大理寺、御史台以,其他的机构和个人都不能私设公堂来问案。但秦慕白是个特例,他是皇帝派来的人,那就跟御史钦差一个意思。钦差到了地方,各级官吏都如同面见到了皇帝,想不服软不认罪都不行。

揣上了口供,看好了证人,秦慕白心中仍有些疑虑:连廖立荣都不知道账本的所在,那它会去了哪儿呢?它越神秘,就越显示了它的价值之大。现在看来,本案其实已经水落石出,只差皇帝的一纸御令,就可以逮捕胜南侯张天赐、绛州刺史成松年一干人犯。

可是秦慕白总是隐约感觉,这件案子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一个神秘失踪的账本,里面究竟深藏着什么玄机呢?莫非这账本早已经被成松年得到,或是根本就不存在?

回程的路上,秦慕白依旧和陈妍坐在马车车厢里,其他人骑马跟随。秦慕白自顾思考着案情,陈妍则是闭目养神也不吭声。二人一路上几乎一言未发。

快到稷山县城了,已是天快启明。

“陈妍,到了。”秦慕白说道,“你真要跟在我身边么?军营里全是男人,多有不便。”

“你认为会有谁敢惹我不成?”陈妍漫不经心的冷笑,“再说了,我是你秦大将军的义妹,谁又敢惹我呢?”

“你倒是聪明。罢了,就随你。其实把你带在身边我也放心一些,免得你私自跑去找胜南侯等人报仇。”秦慕白边说边下车。

“我愿跟,你想带,那不便是了,何必如此这般的废话。”陈妍也跟着下了车。

绛州府的府兵军屯里驻扎了五千余人马,规模不在小。虽是个临时行军营寨,也拉得方圆十里旗密塔高,往来列队井然有条,运载军资的马匹车辆川流不息。

陈妍第一次到这种地方,禁不住左顾右盼多看了几眼。那些大头兵们整天窝在军营里,看到了鸡鸭几乎都是母的,这时突然看到一个惊艳的美人儿,个个眼睛里几乎要流露出绿光来。若不是因为她紧跟着秦慕白,恐怕早已被一群饥渴到发狂的男人们生吞了。

“男人,真不是好东西!”陈妍低啐一声,显然有点恼怒。

“还不是女人惹的祸?”秦慕白笑道,“别说了,吴王的王帐到了。”

一面李字大旗高高飘扬,远比一般军帐要高大华丽的行营里,端坐着李恪,正在听麾下的将士和官吏们,汇报最近赈灾抚民的事情。这时门卒来报,说秦慕白回来了,求见吴王。

“哦,慕白回来了,让他进来。”李恪随意的说道。

秦慕白便带着陈妍一起走了进去。众人一见陈妍,顿时纷纷讶然。一则惊艳,二则迷惑——这秦慕白消失两天,怎么突然带个女人进军营了?

“见过殿下。”秦慕白施了礼,对陈妍低喝道,“还愣着,快来给殿下施礼!”

陈妍低愠的瞪了秦慕白一眼,上前一步,提剑抱拳施了一礼:“见过吴王殿下。”

“哟,这谁呀?”李恪故意讪笑问道。

“臣下昨日请假,就是为了去接她的。”秦慕白说道,“此乃臣下的义妹,陈妍。给诸位见礼吧!”

“不敢、不敢!”一听是秦慕白的“义妹”,在座的官将们顿时改换了脸色对陈妍肃然起敬,急忙拱手施礼。

“义妹呀!……好个侠风飒爽的义妹,不错不错。”李恪笑得越发暖昧了,挥了挥手,“尔等先退下吧!”

众官将识趣的退了出去,帐中仅留三人。

“慕白,你不错嘛!”李恪站起身来走到陈妍身边,左右绕着她走了两圈细下打量,笑道,“这才出去一两天,就拐了个义妹回来。发展如此之快!”

“殿下你误会了!”秦慕白苦笑摇头,正待辩说,陈妍开腔了。

“吴王殿下贵为皇亲贵胄,脑子里莫非不装国事,只存一些风流念头么?”陈妍冷笑一声,说道,“不知殿事可知何为‘义’?在下既是他义妹,但当得起这个义字!”

李恪顿时尴尬得表情一滞,干咳了一声道:“慕白,你这妹子……嘴尖唇利,够辛辣呀!”

“她的剑大概比她的口舌更厉害。”秦慕白笑道,“所以,殿下惹谁都行,偏却不要惹她。不瞒你了,实话跟你说吧——这一位便是原稷山县县令祝成文的遗孀。”

“什么?”李恪惶然一怔,急忙改颜换色对陈妍拱手施了一礼,“原来是嫂夫人,小王不明就理,言语轻薄无状冒犯,还请恕罪!”

其实以李恪之尊贵,大抵不必对一个县令的夫人如何客气。只是亡者为大,未亡人皆受敬重。大重注重礼数,李恪一个亲王调戏了人家寡妇,传将出去可不那么好听。

“殿下不必如此客气。”陈妍冷冷道,“我不过是个行走江湖的粗劣女子,不识礼数,也当不得殿下大礼。”

秦慕白冲李恪撇了撇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殿下慢慢习惯就好。”

“咳!……”李恪干咳了一声,岔开话题道:“慕白此行有何收获?”

“尚可。”秦慕白将廖立荣的供辞给李恪看,说道,“只是那本账薄至今不知何在,连廖立荣也不知情。殿下你说,会不会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一本账薄呢?或者说,成松年等人早已将这一项重要证据掠走私藏,或是业已销毁了?”

“难说……”李恪拧了拧眉头,说道,“我只是想万无一失而已。其实没有这本账薄,他们的罪行同样是证据确凿不容抵赖。只是这些朝廷拨下来的款项,每一文钱去了哪里都有必要查清来龙去脉。如果有这样的一本账薄存在,就很有可能牵扯到许多的人。如果让它落到歹人手里,将会祸害无穷。与其这样,不如我们将其拿下掌握主动。”

“殿下深思熟虑,说得有道理。”秦慕白深以为然的点头。如此一棕巨案的重要物证,若是有心怀不轨之人拿在了手中,知道了其中的秘密,便可以借此要挟许多的人。谁知道这件案子牵扯到了多少大官小吏呢?谁又能料想,这区区的一本账薄,将来又会不会再度掀起什么风浪呢?

李恪寻思了片刻,对陈妍道:“嫂夫人,令夫亡去之前可有交给你什么重要东西?”

“你是想问我有没有藏这本账薄吧?”陈妍略微对着秦慕白翘了一下下巴,“他早已问过了,不劳殿下费心。”

李恪看向秦慕白,秦慕白摇了摇头。

“那么现在,我但愿世上根本就没有这样一本账薄,或者是我们能尽快找到他了。”李恪缓缓的吁一口气,悠然说道。

看来,他和秦慕白一样,也对这本账本有些不详的预感。

片刻后,三人正坐在帐中喝茶歇息时,小卒来报,说绛州胜南侯来访。

“他居然主动上门来了?”秦慕白有点异讶的道,“胆子倒是不小。”

陈妍则是冷哼一声,将手中的剑握得紧了一些。

“要不你回避一下吧?”秦慕白说道,“我差人分派个军帐给你,你就在那里歇息。”

“我再派两个宦官来伺候你。”李恪说道。

“不必了。我习惯了独自一人。”陈妍起身就走。

“真是个有个性的女人。”秦慕白和李恪一起摇头笑道。

胜南侯进了王帐,礼数周全的对李恪行叩拜大礼。看他模样不过三十上下的样子,中等身材,长相倒是不难看也不讨厌,表情神态也很低调谦恭。被李恪赐了座后,一副诚惶诚恐受宠若惊的样子,虽是跪坐了下去,身板却是挺得笔直。

“胜南侯真是有心了。”李恪笑呵呵的道,“本王到了绛州两月,虽是第一次见到你,却久已听闻你的清善之名。此次绛州不幸遭受洪涝之灾,你私人就已经捐出了粮米寒衣无数,还号召本州县的乡绅一起协助朝廷救灾,利在黔首功在社稷呀!本王回朝之后,一定在父皇面前为你请功行赏!”

“殿下谬赞了!”胜南侯张天赐急忙对着李恪拱手,谨慎小心的轻声道,“小侯的一切全是皇上赏赐的,如今绛州遭灾,那便是皇上的子民遇了难。雏鸟尚知反哺还恩,小侯做这么一点事情都是份内应该的。”

“好。胜南侯果然是名符其实的良臣勋略。”李恪赞赏的笑道,“来人,看赏!”

一名宦官担着一盘儿黄白之物走了出来,呈放到张天赐桌前。

“这……小侯不敢领赏。”张天赐呵呵的笑,好似还有点憨厚和难为情,连连摆手道,“小侯不缺钱花,殿下还是把这些钱赏给那些劳苦功高的救灾之人吧!”

秦慕白执剑侍立在李恪身边,这时心中禁不住冷笑一声:这人倒是挺会演戏。欺上瞒下的把式定然早已练得滚瓜烂熟。貌似忠良,实则奸伪。若不是对他知根知底,还真容易被他这副外表给骗了!

第123章 东宫来客

“那怎么行!”看到张天赐不肯要赏,李恪把脸一板说道,“父皇多番交待说,此行前去办事,有功辄赏有过必罚。本王怎么能不赏有功之人呢?”

“这……殿下既然一定要赏小侯,那就将这些金银分送给这些救灾的府兵将士吧!就当是小侯抖胆,借花献佛了!”张天赐呵呵的憨笑道。

“好,就依你。”李恪哈哈的大笑两声走到张天赐身边,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两下,“天赐,你真是我大唐社稷之臣哪!”

“殿下过誉、殿下过誉了!”张天赐拱着手如同小鸡啄米的点头作揖,惶恐不安。

寒暄了一阵,张天赐也没什么正经事儿,就是带人给军队送来了千百石粮食。他也不敢多作打扰,便告退走了。

“殿下对他言语试探,似乎是在敲山震虎?”秦慕白说道,“感觉如何?”

“貌似忠良,实则奸伪。此人心术不浅,脸皮也极厚。”李恪冷笑道,“其实他此行前来,也表示了他有些心虚,坐不住了。很想亲自来探一探我们的口风。”

“可惜他面对的是你,再加上我们准备充分,他这一回可是什么都没探到。”秦慕白说道,“现在看来,张天赐的日子比我们难过。他就如同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此次军营一行,恰好露出了他们狐狸尾巴。若不是做贼心虚忐忑不安,又怎么会壮着狗胆亲自跑来探听风声?”

“不错。”李恪轻哼一声冷笑不己,“现在他可能有点大祸临头的感觉了。不出所料的话,他肯定是先派人知会了太子。太子那边却没给出什么态度,于是他才坐立不安了亲自出马。如果太子态度鲜明的说能够‘保他无事’,他肯定有恃无恐的稳如泰山,在自己的侯府里悠然自得宠辱不惊。”

“殿下睿智,此等眼光在下非常佩服。”秦慕白由衷的说道,“照殿下说的这么一分析,我们在绛州查案,长安东宫里也定然不是那么安宁了?”

“必然如此。”李恪深吸一口气,浓眉也拧了起来,“不仅仅是东宫吧,算算时日,父皇也该接到你的密报了……朝堂之上,一场轩然大波眼看就要掀起来了。一个小小的绛州,小小的胜南侯……究竟会牵扯出多大的风波呢?”

“不管有多大的暴风雨要来,为今之计,我们也只能以不便应万变,拭目以待了。”秦慕白说道。

“嗯,也只好如此了。”李恪拧着眉头,英俊的脸庞上渐渐显露出凝重的神色来。

稍后秦慕白稍事歇息了一会儿,便马上开始“办正事”了。权万纪仍然被关着,他以前负责的一些转运赈灾物资的事务也临时落在了秦慕白的肩上,因此有些忙碌。

陈妍进了秦慕白给她安排的军帐就没再露过面,秦慕白吩咐了两个百骑将士暗中保护监视,一时也无暇照管她了。

下午,秦慕白正在防洪大堤上视察时,一名府兵小卒跑过来拜道:“禀报秦将军,堤下有一人要求见将军。”

“何人?”

“小人不识得。来人自称是将军的故人旧识,因此小人不敢怠慢急忙上堤来禀报。”

“哦,那你们先忙,我下去看看。”秦慕白将手头的事情交给了下属,下堤去了。现在这防洪大堤属于军事重地,一般人是严禁进入了。

下了堤出了卡哨,秦慕白远远看到一人坐在马车里冲他招手。

“这谁啊,居然还不露面,躲在马车里,神神鬼鬼?”秦慕白上前,那人就会在车里对秦慕白拱手拜揖。

“将军恕罪、恕罪!并非是在下有意托大,只是此处耳目混杂,在下不便露面!”

“你是何人?为何自称是我故友?”秦慕白将那人上下打量一阵,并不认识。

来人二十余岁,高鼻梁卷头发,显然是个胡人。一双三角眼,眼神却是犀利异常。

“将军何不上车说话?小人之所以出此下策请将军前来,定然是有万分紧要之事要与将军相商。”那胡人拱手而拜,笑眯眯的道。

“也罢!”秦慕白一脚踏上车就坐进了车厢,“说吧,何事?”

“将军不必着急,请容在下找个清静之地,再与将军说话——走!”

车夫挥起马鞭,马车朝偏远山林之中行去。

秦慕白微拧眉头双眼如刀看着这个胡人,沉沉道:“你如此藏头露尾,非奸即盗。想必你也知道我是什么人,你若是对我耍什么花诈,休怪我长刀无情!”

“在下岂敢!久闻将军虎威,真是如雷贯耳。”这胡人倒是不慌不忙,依旧笑嘻嘻的道,“将军来了便知,定然不虚此行。”

秦慕白心中一片狐疑,心想,去探个究竟也罢,谅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马车拐进一片茂密的树林,然后在一处小木屋前停下。看这小木屋似是荒废的,有些零乱与破敝。屋外零散的站了几个人。秦慕白扫了那些人一眼,心中便知这几个人都是练家子,身手定然不弱而且训练相当有素。

“到了,将军请下车。”胡人跳下车来,恭恭敬敬的拱手迎了秦慕白下车,对那小木屋指道,“就请将军屋内说话。”

“哼!”秦慕白冷笑一声,毫无顾虑的走了进去。

屋内站着一个人,一身锦衣背对着秦慕白,露在外面的头发却是卷曲的。

也是个胡人。

“谁?”秦慕白问道。

来人转过身来,同样也是一个二十余岁的胡人,下巴上留着一小撮儿略带红黄的小胡子,弯腰下身对秦慕白拜揖:“在下纥干承基,见过秦将军。”

“纥干承基?我不认识你。”秦慕白拧了一下眉头,“你还是自我介绍吧!”

“秦将军这样的大小物,自然不识得在下这等草莽小卒。”纥干承基微笑,用十分流利的汉话说道,“但在下的东家,将军必然不陌生。”

“你东家何人?”

“我东家……就是住在皇宫之东的人物。”纥干承基意味深长的笑道。

太子?!!

秦慕白心头一凛,郑重打量了纥干承基几眼:“你有何凭证?”

“将军是在高就于皇宫,定然识得此物。”说罢,纥干承基拿出了一枚玉班指。

秦慕白接过来细下打量几眼,心头不由得有些震动:不错!这种龙头班指,除了皇帝与国之储君太子,无人敢用!眼前这枚醉涎玉龙班,当初秦慕白还见李世民戴过,后来听闻他将此物赏给了太子李承乾,作为他的生辰礼物!

“没错。”秦慕白将班指还给纥干承基,“但是班指可以伪迼。”

“秦将军果然心细如发,是办大事之人。”纥干承基不慌不忙,拿出一封书信,“此处有书信一封,将军看了心中自然明了。”

秦慕白接过书信,信封空白无字,里面就一页纸,盖了一枚印——果然是东宫太子印!

“冒充皇族是犯了诛连的十恶不赦大罪,在下可没有那个胆量。再者,离此一里之外就屯着将军的大批人马,将军自己也是神威盖世完全可以瞬毙某于掌下,应该可以放心的相信在下。”纥干承基轻松的笑道。

“好,我姑且相信你的身份。”秦慕白说道,“说吧,你来找我,有可贵干?”

“其实……”纥干承基话说了一半,突然诡谲的嘿嘿一笑,用手摸了摸小胡子低声道,“将军是聪明人,不用在下把话挑明,将军也定然知道在下的来意。对么?”

秦慕白轻笑一声:“我一向鲁钝得紧,阁下还是将话说透说明的比较好。否则猜来猜去,容易产生误会。”

“既然将军如此严谨小心,那在下就把话挑明了吧!”纥干承基说道,“我们东家说,有请秦将军不必再追将绛州一案追查下去了。如果一定需要案犯交差的话,有廖立荣与成松年这些人就足够了。而且,将军最好是想办法将这些人,变成死人。”

“这样啊……”秦慕白有些茫然的眨巴着眼睛,心中,却是斗然杀机暴起!

太子李承乾,你好糊涂,你出了一个大大的昏招!

你怎么能派心腹到绛州来干涉此案,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原本此事还可以与你无关,顶多就是因为“交友不慎”而受些牵连。现在可好,不管此案是否真的与你有关,你都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再者,我秦慕白是受了皇命来办差的,我若是答应了太子,皇帝与李恪那边我如何交待?等着我的就是死路一条!如果我不答应,便又得罪了太子!

两头都不好受!

所以,纥干承基,你死定了!

“将军考虑得如何?”纥干承基笑道,“其实我们东家对将军仰慕已久,早已有心结交,可惜一向缘悭一面。东家说,等此案完美结束后,他定会主动拜访将军,与你把酒言欢。”

那便是要对我进行贿赂了?秦慕白不禁心中冷笑——为了太子的一点贿赂而去冒对抗皇帝这么大的风险,除非我是白痴!

只可惜,李承乾肯定不知道皇帝对我和李恪下了密令,否则他也不会出此昏招。这家伙有够倒霉,居然稀里糊涂的这时候撞上了枪口!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好意思不答应么?”秦慕白爽朗的哈哈大笑,对纥干承基说道,“绛州不过是区区小案罢了,几个贪官污吏杀掉便已是干净。请回复你东家,不必为此事忧郁。在下会将事情办得妥当的。”

“如此甚好!”纥干承基欢喜的抚掌大笑,“秦将军果然是成大事之人,识得体统又兼爽快耿直,我们东家定能与将军成为最好的朋友!”

第124章 大开杀戒

秦慕白微自笑了一笑:“在下也是对你们东家仰慕已久,只可惜一直无缘结识。这次若能为你们东家略尽绵薄之力,便算是进献个面见之礼。”

“秦将军果然是聪明过人,在下佩服之至。”纥干承基笑容灿烂,脸上就如同盛开了一朵菊花,拱起手来谄媚的道,“临时之时东家反复叮嘱,不管将军有何差谴或是有何需要,一定让在下竭尽满足。在下思之再三,将军身居高位出自豪门,乃是富贵之人定然不缺黄白俗物。只是在这绛州贫苦之地难以见到出色的女子……于是在下妄作主张,替将军特色了十余名一等一的大美人儿,便放在稷山邻县曲沃。将军若不嫌弃,不妨抽个空儿到曲沃走一趟如何?”

秦慕白哈哈的大笑:“怪不得东家派你来,你还真是个挺会办事儿的人。实话实说,天天窝在军屯里忙碌不休,见到的全是清一色的男人帮子,我这心里呀……连吴王殿下都有些熬不住,对绛州刺史下令物色纳妃了。可咱们这些做下属的,哪有此等特权。这样吧,你且回曲沃约定个地方等我。待我回去编个借口脱开身来,便去那里去你汇合。此外,在下也想给东家捎去一封书信,此处既无笔墨我也没有带私印,还得回营准备。”

“如此甚好。”纥干承基拱手笑道,“那在下就在曲沃县清铭茶苑等将军了?那处地方,幽静,高雅,是我好友开设的。虽比不上长安的天下第一酒,但保证将军去了之后宾至如归满意舒坦。”

“好!就这么说定了!”秦慕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道,“这可真是久旱适甘露他乡遇故知了。纥干承基,我要多谢你呀!”

“岂敢岂敢,能办好东家吩咐的差事又能为将军效劳一二,在下荣幸之至。”

“那我岂先回营,免得他人生疑。稍后你们小道回曲沃,切勿张扬。”

“将军放心便是,在下办事一向小心谨慎。”

稍后秦慕白便离开了这里,坐上那辆马车沿原路回了防洪大堤。自然也没有谁找秦慕白问起他的私事。马上,他暗中叫来一名百骑心腹队正,对他密授机宜。

“去吧!此时上路,正好赶上。记住,务必办得干净利落!”秦慕白的眼中,头一次迸射出如此凌厉的杀机。

“将军放心,我等去也!”

看着一队百骑像幽灵一样消失在树林边,秦慕白禁不住冷哼了一声,心头掠过一丝残忍的快感!

纥干承基,你必须死!

否则,就是我秦慕白死!

怪只怪李承乾不识时务也太过糊涂,居然这时候派个人来对我指手划脚。如果这件事情没有皇帝的干预也就罢了,我大不了将麻烦顺手一推交给李恪去处理。

现在既然纥干承基已经出现了,他就必须成为替死鬼。否则,我要么违抗皇帝背叛李恪,要么从此与太子誓不两立!

两个时辰后,已然入夜。

秦慕白点着一盏灯,在自己的军帐里看书。

这时,一名百骑小卒忽闪的就进了军帐,拜倒在秦慕白面前。

“事情办得如何?”

“已然妥当。六个人,没留一个活口——班指在此!”说罢,小卒用一个小布包递上来。

秦慕白展开来看,的确是刚才见过的那个龙头班指。

小卒继续道:“我等按照将军吩咐,将这六个人毙杀之后,把尸体交给曲沃县衙。就说,这六人是江洋大盗,窃走了东宫宝物然后四处招摇撞骗。我等亮明百骑身份,对方深信不疑。”

“办得好。”秦慕白端详了一阵那个班指,说道,“稍后你辛苦一下,连夜起行赶往长安,将班指交还给东宫太子。他若盘问,你就按刚才的话来说。”

“小人省得,将军放心。”

“去吧!”

小卒应了诺,闪身出去了。

秦慕白方才轻吁了一口气。

这可能是自己两辈子以来,办得最为心狠手辣的一件事情了。六条人命,自己不过是挥一挥手,瞬间消失于世。

官场上的斗争就是如此险来,想不被杀、被不当炮灰,就得踩着别人的尸体前进,把更多的其他人当成枪竿和炮灰来使。

秦慕白想得非常清楚,自己虽是杀了李承乾的心腹之人,但对方非但是不会记恨自己,反而要感激自己。

原因很简单——秦慕白这样做,无疑是向太子暗示:你出了昏招!再不改过,悔之晚矣!

李承乾如果没有蠢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就一定能想通秦慕白这样做的理由!——一个臣下,居然敢擅杀一个太子的心腹,难道他是疯了么?唯一促使他这样做的理由,是因为有比太子还要强大的人在他背后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那还能有谁?!

假如李承乾现在醒悟是皇帝在授命秦慕白办理此案,亡羊补牢还不算太晚。他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第一时间和胜南侯撇清干系。除非这样,无以自保。

秦慕白要自保,杀了纥干承基等六人;李承乾要自保,就必须对胜南侯张天赐等人落井下石!

就是这样的游戏规则!

其实秦慕白对李承乾谈不上好感也说不上讨厌,甚至连见都怎么没见过他。他现在这样做,无外乎是两个目的:一则当然是为了既不违抗李世民背叛李恪,也不得罪太子。多个朋友多条路少个敌人少堵墙的道理,他一向懂得,更何况这两方人马都是不好去得罪的;二则,他也是希望李承乾能有所醒悟提前有所行动,将此案的风波尽量降到最低。

李承乾若是聪明,这时候能去李世民那里先发制人主动检举揭发胜南侯,那他非但无过还可能有功。这样一来,暗中想要利用此案兴风作浪大谈废立的居心叵测之人,就会无从下手,朝廷就能避免一次重大的震荡。

覆巢之下无完卵,朝廷大地震对谁都没什么好处。秦慕白不想搞什么政治投机,在这种时候投机倒靶以达到平步青云的目的。尤其是自己居于百骑使这样一个敏感的位置、这次又出来办了这一件敏感的案子,一但有风波涌起自己就会处于最危机的漩涡中心。

太平盛世好做官,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秦慕白只想这一次的案子不要闹得特别大,闹到朝廷废立储君那样的地步就行了。不管李世民是否真的要废立太子,那都是他的事情,自己没来由被他当作枪使,然后卷进夺嫡之争中去遭灾。

等我脱身事外之后,你李世民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都不关我事。

再者,秦慕白的心中也有一点照顾李恪的意思。

绛州一案李世民派李恪来查,无疑又是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多番考验。如果风浪能从李承乾那里开始平息,无异于釜底抽薪,李世民的注意力便会直接转到李承乾的身上,这是最好的办法。

这样一来,李恪的压力也会小许多。自己身为李恪的搭搭,自然也就太平多了。

死一个纥干承基,便宜太子、吴王和自己这么多人,何乐而不为?

也许,他早已注定是个炮灰、替死鬼……

事情办妥了,秦慕白心中稍觉安宁一点。虽说身负了六条人命,可那远比自己去面对无数的冷枪暗箭甚至上断头台,都要舒服。

此刻,秦慕白总算明白一句话的意思了:但凡政治家,都是腹黑心狠的。否则,他成不了“家”,在此之前就早已成了别人的垫脚石或是替死鬼。

来到大唐踏入仕途之后不足一年的时间,自己就完全变了。这样的事情,以前的自己是截然干不出来的。

那也是因为……以前从来没有面对过生死的危机!

这时秦慕白也终于领悟了,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在书写,政治|斗争,只有最后的成败,没有绝对的善恶……就算是被后人称颂的一代圣君李世民,他手上沾的鲜血,却比任何人还多!

……

毕竟是头一次杀了这么多人,虽不是自己亲自动手,秦慕白心中也难免有些波澜起伏,大半夜了也没有入睡。而且他在思考,纥干承基的这件事情,有没有必要告诉李恪……

最终他决定,还是不要了!

要是李恪知道他这样做了,以他的精明与心术,很快就能想到秦慕白这一行为,虽然出发点是为了他们两个好,但也有暗中帮助李承乾的意思。

谁又能知道李恪的内心深处,对这个东宫太子是什么样的看法和态度、是否与他处于绝对的仇视状态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告诉他吧!

如果李承乾够聪明,这一次自己非但不会与他结怨,还等于是对他做下了一个人情。虽说没有巴结奉诚他的必要,但总比结仇的好!

夜幕深沉,军中早已吹响了安寝的号角,四周只剩一片寂静,偶尔有巡营的兵丁整齐的走过。

秦慕白终于有了一些倦意,方才躺下不久,突然有人跑到帐外求见。

“将军,属下有要事禀报!”是百骑的人。

“进来!”秦慕白一翻身坐了起来。

“将军,陈妍不见了!”进来的,是负责监视护卫陈妍的两名百骑小卒之一。

“什么?!”秦慕白眉头一拧,“何时发现的?”

“半炷香的时间前还看她在房内点着灯来回走动。小人方才去小解一下,回来便不见了人,左右便寻不着了!”小卒有点紧张又惶恐的说道。

秦慕白眉头紧锁寻思片刻,突然惊讶又恼怒低叫一声:“不好!”

第125章 神秘刺客

那报信小卒也是一起去过龙门村的,知道陈妍的来历,这时忙道:“属下该死,请将军降罪!……将军,那陈妍会不会是今天看清了胜南侯张天赐记下了他的面目,大半夜的偷跑出去找人报仇了?是否让属下现在带人将她截回?”

“不忙,容我思量……”秦慕白摆了一下手,眉头深深皱起。

小卒的话说得有道理,陈妍很有可能是私自跑去报仇了。但是,秦慕白总感觉有些蹊跷。

因为,这件案子的始末情由,自己已经和陈妍说清了。她虽然霸道乖张,但并不像是个不明道理的人。她现在凭一己之力去刺杀张天赐,如果成功固然是报了夫仇,但那样无异是打草惊蛇了,隐藏在胜南侯背后的一窝同党顿时醒悟必然加强防范,甚至有可能狗急跳墙干出出格的举动!如果失败则更不必说,她陈妍的小命固然难保,张天赐也定然开始绝地反击,就是被逼反了也可能!

陈妍此举,无异于是在搅局!而且无论她是成是败,都将坏了李恪与秦慕白的大事,从此必然成为他们的敌人!

她像是这么没脑子的人么?

既然明知道会有如此不良的后果,还故意铤而走险,那就只能说明,她刺杀胜南侯除了是想报夫仇,还别有用心!

甚至……秦慕白开始怀疑这个女人真正的身份!她究竟,是不是祝成文的遗孀?!

想到此层,秦慕白心中斗然震惊的一亮——“我对她,居然是一无所知,全无了解!除了她的一面之辞,我似乎没有别的任何证据来证明她的身份!仅仅是“听闻”她在祝成文的坟前哭泣了,就能证明她的身份么?!”

这个女人,有大大的问题!

“走,去见吴王!”

秦慕白|带着那名小卒跑到李恪王帐,将已经安寝的李恪叫醒。

“慕白,大半夜的有何急事?”李恪一边穿衣一边问道。

秦慕白便将陈妍半夜失踪的事情对李恪说了。

“什么?她不会私自跑去找张天赐报仇了吧?”李恪惊道。

“很有可能。”秦慕白便将自己的想法与念头,一一告知李恪。

“的确可疑啊……”李恪神情严峻的思索了一阵,说道,“如此说来,有三种可能。一种,陈妍的身份不假,他跑去刺杀张天赐只是单纯的为了报私仇;第二种,她的身份仍然不假,她之所以明知会有不良后果,还要一意孤行前去刺杀,意在搅局,别有用心;第三种,她的身份根本就是假的,混入我们当中只是为了刺探消息。她现在突然消失,是不是去刺杀张天赐了还是个疑问!总而言之,如果是第一种还好解决;如果是后两种……那这个女人就太神秘了,背后一定有着若大的秘密!”

“殿下,我在想……那本神秘的帐薄说不定就在她的手上。”秦慕白说道,“她一定知道许多我们所不知道的秘密,之所以刻意混入我们当中,只是从我们这里找更多的线索,甚至是当间细。我甚至有一种感觉……她这么执意并急于杀张天赐,怎么都像是——在灭口!”

“灭口?”李恪蓦然一惊,“你言下何意?”

“我也一时说不清……总之,我感觉很复杂。这个女人,定然不简单。”秦慕白说道。

李恪深吸一口气,背剪着手踱了几步,说道:“这样,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再见到陈妍!”

“我也正是此意!”秦慕白对那小卒沉喝一声:“你,现在带齐二十个精干的兄弟,乔装打扮化成刺客,前往胜南侯府一行!此行有两个目的——不能让陈妍或者张天赐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死!其二,将陈妍带回!”

“是!”小卒领了诺,飞跑出去。

这时秦慕白叹了一口气:“殿下,这一次是我失查,将事情办砸了。我万没有料到,陈妍的身份居然会如此之复杂!”

“不能怪你。”李恪说道,“她出现得实在是太巧合了,再加上她遗孀的身份,包括我在内,咱们这些人对她心生怜悯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怀疑?再者说了,我们现在就怀疑她也有些武断。总而言之,等再见到她时,一切就自然水落石出!我倒是希望她的身份是简单的,现在不过是冲动行事跑到报私仇……这样的话,后果还容易料理一点!”

“就算是这样,刺杀张天赐也未必是件简单的事情。”秦慕白说道,“像张天赐这种地方一霸,平日里多行不义总会有人找他报仇。张天赐肯定会在府里养些个高手或者杀手。再加上现在这种非常时期,他必然戒心极重防备森严。陈妍虽然武功厉害,但毕竟势单力薄。就算她侥幸刺杀成功了,恐怕也难以脱身。”

李恪略显焦恼的拧了一下眉头:“现在只有寄希望于你派出的百骑了……”

“他们办这种事情,还是很有把握的。”秦慕白宽慰李恪,“殿下放心就是。只要时间上赶得急,应该就没问题。”

“但愿如此吧!”

秦慕白轻吁了一口气,心道:今天刚刚收拾了纥干承基,打发了东宫那边的事情,现在陈妍又来这么闹了一回……一个小小的稷山县,居然变得如此热闹了!这个陈妍,真的只是祝成文的遗孀么?她背后究竟有什么样的秘密?

深夜,胜南侯府。

张天赐因为太子的一层关系罩着,近几年摇身成为绛州的地方一霸。他小小的一个侯爵,在抬头皆是王公的京城根本就不值一提。可在这绛州之地,却令地方州县的官员尽相附应,在这一地面上几乎是只手遮天。

除了权势滔天,积下的财富也不少。胜南侯府的规模和气派,竟比李恪的王府差不了多少!

入夜之后,灯火通明。侯府里豢养的百来个家院打手,分布在各个角落。或暗中监视,或往来巡哨。

张天赐近日突然变得有些紧张,大大的加强了侯府的防卫。除此之外,他每日出行都必带多名高手护卫,自己也随身带刀内穿金丝软甲,几乎武装到牙齿。整日缩在侯府里,若无大事基本不出门。

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

陈妍一袭黑衣头戴黑纱宫沿帽,匍在侯府围墙外的一颗大树上。她观察了许久,发现侯府之中戒备相当的森严,自己想要摸进去都是极为困难。

她突然心生一计——与其这样苦等机会,不如打草惊蛇让对方乱起来。这样或许机会能多一点!

心念至此,她轻飘飘的从树上落下,也没有急于进入侯府。而是沿着漆黑的墙根摸到了侯府前门。

那里有八个护院打手,每个人都手执兵刃往来的逡巡。

陈妍不禁冷笑一声,伸手朝腰际一摸,手上多了一把短小的锐匕。

“嗖”的一声,锐匕如同长了眼睛的疾电,直接插中了一名护院的咽喉!

那护院顿时仰天就倒,捂着咽喉痛苦的嘶吼抽搐,瞬时毙命!

“啊!来人,有刺客!”

其他几名护院顿时大惊失色惊慌的大叫起来,四下观望,却又不见人!

“梆梆梆!”

侯府里顿时响起一片梆子锣声,一片喊叫声大起——“有刺客、有刺客”!

陈妍则是如同一只狸猫又回到了那颗老树上,看到府中躲在黑暗中的百余名护院,全都一拥而出。其他的巡哨打手也蜂拥朝前门冲来。

“甚好!”陈妍冷咧的一笑,手中再多了一把锐匕飞刀。

院中,张天赐在数名护卫的团团簇拥之下,手提一柄钢刀冲了出来,大叫道:“不要惊慌!不要惊慌!各归各位,别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众院丁打手听了张天赐的大吼,方才镇定一些,又有秩序的分散开来。

“这厮倒有些心计……他身边那几人看似身手也不错,想不到他也养了一些高手。”陈妍秀眉微颦,面露一丝难色。

看来想要行刺,还真是有点难度。

被杀死的护院已经抬进了院中,张天赐走上前看了一眼,顿时怒火上扬目如喷焰,咬牙恨道:“是哪个狗|娘养的要来行刺我,使这等打草惊蛇的诡计!有种的自己跳出来,与本侯大战三百回合!”

“匹夫,还敢张狂!”陈妍银牙紧咬暗骂一声,手中的飞刀捏得更紧了几分。可是现在这样的距离,自己实在没几分把握能在人群之中,将他一击即中。

于是她决定,静观其变。

“说不定那混蛋一会儿就沉不住气,自己露出破绽了……”

许久,约摸过了近一个时辰,侯府中终于渐渐安宁了下来,恢复了原有的秩序。陈妍看到,张天赐的身边始终跟着六七个高手寸步不离,再加上刚才自己已经打草惊蛇,看来今日的行刺不得不作罢了!

观察良久发现四周没有异地,她飘然落地往一片黑暗的小树林中掠去。方才走出没几步,身边斗然出现一圈黑衣人,将她牢牢困在核心。

“尔等何人!”陈妍拔剑而出厉声斥道。

为首一人将面纱扯掉,恼怒的喝骂:“陈妍,你好不识抬举!我家将军一腔热诚宽以待你,你却如此自私乖舛鲁莽行事,岂非要陷他于不义?!”

陈妍看清来人,可不是秦慕白身边的百骑小卒之一么?

她慢慢收剑回鞘,冷笑一声:“自从夫君去后,我对朝廷上的大官素无半点好感,自然也信不过他。我何尝不知他只是口头说得好听,使的缓兵之计而已,哪会真的替我报仇?历来,官官相护才是屡见不鲜。”

“休得胡言乱语,随我回去见将军!”

“我若是执意不去呢?”

“那恐怕就由不得你了!”

第126章 千丝万缕

深夜子时,李恪的王帐中。

秦慕白与李恪对坐着,下一盘棋。举手抬足之间,李恪都像极了李世民。明明心中有事纷扰不休,可从他的表情上却看不出一丝喜怒颜色。镇定自若,面沉如水,就连眼神也是清澈如水智光流溢,仿佛就是在单纯的投入下一盘棋。

秦慕白经常在想,李恪的年纪也不大,也就二十出头。怎么会如此的成熟与稳重?也许,也和他成长的环境大为相关。

曾记得听过一句话,女孩要变成女人,只需一夜而且必然成功;而男孩要变成男人,则需要千百次的磨励。

李恪就是一个在皇宫中长大的庶子,自幼就经历了各种纷扰与斗争。因此年仅二十出头的他,有着同龄人不具备的成熟特质。若非秦慕白有着一颗三十岁的心,恐怕也难以与他心曲相通。

“很晚了,慕白,你困么?”李恪轻盈的投下一指,问道。

秦慕白往棋盘中一看,自己已然输了。棋局结束,自己的棋艺从来就比不上李恪。而且李恪下棋从来都是非常之专注的,从不放水或是做伪,这和他干别的正事别无二致。

“殿下若是困了,我且先告退。”秦慕白说道。

“不。陪我说说话吧,只是不要再下棋了。”李恪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四肢,说道,“我远没有想到,绛州之行会如此多事。我们仍是都低估了父皇,他每走一步棋,都用意相当之深刻。慕白,此刻我们非常之危险,你知道么?”

“知道。”秦慕白说道,“如果陈妍真的把张天赐给杀了……那我们可就坏了皇帝布的大局。大祸临头。”

“是啊!也许父皇会以为,是我们为了推诿责任回避麻烦而杀张天赐,或者是太子为了保全自己在杀人灭口,那也是我们办事不力坏了父皇的布局。总之不管怎么样,只要张天赐现在死,我们就有祸。”李恪说道,“这个乱臣贼子,现在性命比谁都矜贵起来了。”

秦慕白沉默了片刻,说道:“殿下,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瞒你。原本我是不想告诉你的,但是现在为了减轻你的压力,我还是告诉你吧!”

“何事?”李恪略有点惊讶的问道。

秦慕白微自笑了一笑,便将纥干承基的事情,告诉了李恪。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瞒的了。李恪毕竟是承担压力最大的人,将这种事情告诉他可以减轻他的压力,对自己这一方阵营多有好处。

李恪听完怔了半晌,突然抚掌击节赞道:“妙哉!太子出一昏招,却刚好成全了你的一手妙棋啊!慕白,这件事情你办得太漂亮了,简直是神来一笔!换作是我,还真是非常之棘手不知如何处理这纥干承基了!”

“他必须死。他死了,太子就该会醒悟,现在是皇帝在布局,其用意可能就是在针对他。他若不愿束手待毙,就该主动去向皇帝澄清自己与此案无关,或者是尽早将胜南侯从他身边踢开。”秦慕白说道,“这样一来,殿下的压力就小多了。皇帝为了针对太子而调查绛州一案,却将殿下和我当作了枪来使,让我们颇感压力。现在太子自己主动跑出来挡在了皇帝和殿下之间,那我们就轻松多了。”

“不错,正是如此!”李恪长吁一口气,拍着巴掌哈哈的大笑,“你说得极对,现在我突然感觉浑身轻松多了!这样一来,那个张天赐是死是活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未必。”秦慕白说道,“我总感觉这个陈妍有点问题,不像是普通的为夫报仇那么简单。她既然苦心孤诣要杀张天赐,恐怕是别有用心。殿下可曾想过,如果张天赐在这时候死了,谁最得益?”

“这个……”李恪微拧了一下眉头,突然眼上一亮,“你的意思是说,在张天赐的背后除了太子,还另有大鱼?”

“难说。”秦慕白说道,“殿下你想想,太子虽然是一个极硬的后台,但他毕竟远在京城,而且平常没多少工夫来搭理一个小小的胜南侯,虽然张天赐是他乳母的弟弟,二人之间也以叔相称。但这种关系既没有血缘也没有利益作保,二者之间距远一尺分别一天,那就是疏离了千万之遥。所以我一直在怀疑,张天赐除了有太子这一个明面上的关系纽带,还另有后台给他撑腰!”

“听你如此说来,我也甚觉有理。”李恪点头道,“区区的一个侯爵,既无兵马也无实权,居然能在绛州如此横行?就连成松年、马昆这些人,都是在投靠他之后才风声水起做到一方大吏。不得不怀疑,此人的确有些手段。”

“所以我更有理由怀疑,陈妍是想杀人灭口。其目的,就是掩护胜南侯背后的那条大鱼。”秦慕白轻拧着眉头,说道,“也许,皇帝真正想对付的……正是那人呢?”

“哦?!”李恪惊咦一声,顿时有些哑口无言,陷入了沉思!

秦慕白心中微亮:看李恪这表情,他多半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人物,心中已有端倪。值得李世民这样迂回曲折去对付的,定然不是一般人,要么是皇族贵戚要么是国之重臣。

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真正做起来,皇帝也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方能掩住悠悠众人之口。而且看李世民行为如此隐秘,如果真是针对某个臣子,那么他多半只是想借此机会来教训一下,并没有真正置人于死地的意思。

“慕白,看来绛州之事会越闹越大了……”李恪长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摇头,说道,“早知如此,我当初还不如就赋闲在家做个无所事事之人。”

“殿下,看来你是想出了一些端倪。”秦慕白说道,“难道胜南侯的背后,真的还另有后台?”

“只是猜测,无法确定。”李恪轻声道,“如果那个人真的是他……那么,我真的不愿意再将此案查下去了。”

“为什么?”秦慕白诧异的问道。能让李恪产生这样的念头的人,定然非同一般。

“因为……如果真的是他,我宁愿自己去父皇那里挨骂受罚,也不愿意将他抖出来。”李恪说道。

秦慕白半晌无语。他还从来不知道,李恪敬重谁,与谁关系最为要好,或是有谁在他心中比自己还要重要。

“殿下,请恕我无礼……我能知道你猜的这个人,是谁么?”秦慕白问道。

李恪仰起头来看着油灯照耀之下一片昏黄的王帐帐顶,悠然说道:“并州都督,检校礼部尚书,江夏郡王——我的皇叔,李道宗!”

“什么?!怎么可能!”秦慕白真是大吃了一惊!

李道宗,李世民的堂弟,李氏皇族之中的开唐元勋之一,战功著卓素为天下人敬仰,连李世民也对他这个堂弟相当之亲近、信赖与袒护。几年前李世民为了裁减开支、往自己手中集攒政治权力,大削宗室王爵,却反而给江夏王李道宗加了食邑。

唐高祖武德元年,十九岁的李道宗成为略阳郡公,起家左千牛备身。武德二年,二十岁的李道宗跟随李世民抗拒刘武周。就是从那一战起,李道宗开始发挥他在军事上无予伦比的天才,一战成名。他辅佐李世民,力挫宋金刚与刘武勇,收复了河东稳固了关中,并亲自劝降了刘武周麾下大将尉迟敬德。

此后,李道宗又与李世民一起消灭池王世充、窦建德这些割据势力。他出自关陇军事贵族集团,自幼弓马娴熟勇武过人又悍不畏死,经常与李世民一起身先士卒并肩浴血,二人之间除了血缘之亲,更多的是战场上的热血凝练出来的深厚感情。

武德五年,唐高祖授予李道宗灵州道行军总管之职,终于开始独挡一面镇守大唐北面半壁江山。此时,梁师都割据夏州勾结突厥人,让其弟梁洛仁带着几万突厥兵包围了李道宗所在的灵州,李道宗镇定自若,先是据城固守,然后伺隙进攻,杀得突厥兵溃不成军,唐军扩大战果,很快将突厥兵赶出五原故地,向北开疆拓土上千里!

就在那一年,年轻的李道宗被封为任城王,从此成为名扬天下的少年英雄!

从此以后,李道宗常年镇守灵州北疆一带,在与突厥的战争中大放异彩。几年前他与李靖一起平定了北突厥生擒颉利可汗,又在西定吐谷浑的战争中大放异彩,用轻骑突袭的战术在了无人烟的苦寒之地行军二千余里,在乌海追上吐谷浑伏允可汗,大破其众……

关于李道宗的赫赫战功,大唐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在今年,李道宗刚刚因功被改封江夏郡王,授晋州都督、检校礼部尚书,并加封了食邑。李家的宗室皇亲之中,最受百姓子民拥护爱戴的王爷,就是李道宗!

在所有的开唐元勋功臣之中,李道宗的名望地位,也是无人可及!如果说长孙无忌是因为裙带关系和玄武门之变时的特殊作用,而最爱李世民信任与尊重;那么江夏王李道宗就是全凭自己的实力,赢得了李世民的绝对信任与大唐臣民的爱戴与拥护!

……

如果胜南侯背后的大后台是晋州都督李道宗……那就难怪李恪会如此举棋不定了!

“我理解殿下的心情。”秦慕白的心情也变得有些凝重起来,“如果真是江夏王,那么我也不愿意再将此案深查下去了。那么,我倒是希望今天晚上陈妍能杀了张天赐那个浑球才好,一了百了。”

“张天赐,还是不能死……”李恪面容愁苦眉头深锁,说道,“晋州离此极近,江夏王受封晋州都督,实际就是掌控了北都太原一带的所有兵马。以他的名望、资历与实权,的确是可以在这一带说一不二。如果张天赐在这时候突然暴死,固然是死无对证无法再查下去。但如此只会让父皇疑心更重,并非上策。”

“殿下言之有理。”秦慕白点头。李恪这话说得隐晦,其实他话中之意是,李道宗出身皇室又有从龙之功,再加上战勋卓著功高震主,又在臣僚与百姓当中拥有极高的人望,李世民身为一个君王对他有所忌惮是肯定的。如果加深了他们二人之间的误会与怀疑,那绝对是埋下了一个巨大的政治祸患。

“我那皇叔别的什么都好,除了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缺点,其他简直堪称完美。”李恪突然说道。

“是什么?”

“贪财。”李恪摇了摇头,说道,“他贪财与别人不同。别人贪财,无非是为了享受,或置田买宅娶妻纳妾,或收纳古玩珍器宝刀良马。他却一样也不干,纯粹是喜欢钱财。其实他的生活一向十分简朴,甚至可有说有点吝啬,但有钱财全都尽可能的攒下来不去花动。”

“那可真是个怪癖了!”秦慕白不禁笑道,“按理来说以他的名望与地位所得赏赐与封邑都不少,再加上高官厚禄那是绝对不缺钱花。他这样就有点像一些人喜欢收藏字画瓷器一样,成了一种爱好了。”

“不错。他就是有这样的怪癖。”李恪说道,“一代名将、开国元勋有这样的奇怪嗜好,说出去真是让人啼笑皆非。也正因如此,我才突然一下就想到了他。首先,江夏王能在晋并一带说一不二,再者晋州又离绛州如此之近,三则他爱财、张天赐等人也贪财,四则张天赐又有太子那一层关系在,极为方便结交皇族国戚……慕白,要是张天赐的后台真是江夏王,那我们就此作罢好么?以雷霆万钧的手段将张天赐拿下,定他个贪赃王法屠杀官吏之治,先斩后奏。正好父皇也给了我临机专断之权。借我之手杀之,远比张天赐莫名暴死要好。”

秦慕白沉默了片刻,点点头:“殿下既然如此决意,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只不过现在这些只是我们的猜测,不如等见到陈妍落实之后,再作决断如何?”

“也好!”

许久之后,之前派出去办事的百骑小卒回来了。

“报殿下、将军,陈妍已经带到!”

“人在哪里?是死是活?”李恪与秦慕白一起起身,同时问道。

“活的!就在军屯外三里处的小树林废屋之中!此女凶悍霸道,拒不随我等前来。出于无奈,我等使用武力将其拿下。”小卒回道。

“好、好极了!”秦慕白转头对李恪道,“殿下,你稍安勿躁,看我去审清了这个陈妍,一切自然明白!”

李恪的神情也有些焦急,看似自己也想去。想了一想,他按捺下来,点头道:“好,就交给你了!”

第127章 欲擒故纵

当下,秦慕白就和那名小卒离开军屯,前往那片小树林。

“可有兄弟负伤?”问道。

“有三个兄弟挂了彩。”那小卒有点忿忿的道,“那个女人好不凶戾,武功也厉害得紧……”

秦慕白皱了一下眉头,心道:看来在刺杀的事情败露之后,陈妍意识到我可能在怀疑她了,于是竭力挣扎想要逃脱。那就更加证明了这个女人有问题,否则她何必至于害怕回来再见到我!

所有的迷团,应该都能在她的身上得到答案!

没多久,小树林到了。

十余名百骑将士分布在树林各处,严密监控,确保这一地方的绝对安宁与安全。

来到小木屋处,一名百骑队正上前来参拜见道:“将军,人就在屋内。绑着。”

“好,辛苦你们了!”秦慕白赞许的点了点头,走进木屋。

陈妍坐在地上,别着脸,双手绑在背后,双脚也被绑着往后弯曲,和手部的绳索连成一体并缠在腰上。

如此一个冷艳妖冶又浑身带刺的美人被绑起放倒在地,秦慕白一时觉得有点残忍,心中却掠过一丝诡异的快感。

其他人都识趣的退出了小木屋,走到数丈开外。

秦慕白走到陈妍身前三步站定,淡淡道:“何必如此呢?”

“哼!”陈妍冷笑一声不作言语,都没有转过头来正眼去瞧秦慕白。

“其实人各有志,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并不勉强你跟我合作。”秦慕白走到她身前蹲下,说道,“但你既然选择了与我站在同一阵线,就该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你这样出尔反尔,难道就符合你们的江湖道义么?”

“为大义而失小义,侠之所为!”陈妍依旧冷若冰霜坚硬如铁,沉声道。

“那孰为小义,孰为大义?”秦慕白冷笑一声,往腰间一摸,拿出一把锐匕。

明晃晃的刀刃反射着窗口映入的月光,刚好照在陈妍娇俏又冷艳的脸庞上。

“要杀便杀,何必废话!”陈妍转过头来,凤眼带怒睫毛颤抖,咬着银牙喝道。

“如此便杀了你,岂不可惜?”秦慕白的嘴角轻轻往上一挑,露出一个十足妖孽又带一丝浮荡的诡异笑意。

“你……敢!!”陈妍游走江湖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识过,显然意识到了秦慕白是在暗示威协什么,怒声喝斥起来。

“其实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是我有没有兴趣的事情。”秦慕白漠然的一笑,将冰凉的刀锋轻轻拍在她细嫩的脸庞上,说道,“如此美丽又娇艳的一张脸蛋儿,就这样被划花了岂不可惜?如此诱人又饱满的身体,就这样香销玉陨了更是暴忝天物。陈妍,换作是平时我或者真会对你做点什么。但是现在,我兴趣不大。”

“拿开你的脏手,滚!”开妍怒不可遏的大骂,还扭动起身体想要避开。却不料她被绑成了这样的蛇形,扭动起来曲线更加突出,反倒增加了她的吸引力。

秦慕白管不住自己的眼神在她饱满的酥胸流连了数眼,啧啧的摇头叹道:“你真是一个尤物。但是,你的危险远胜于你的吸引力。换作是普通的男人恐怕早已对你意乱情迷,好在我不会。”

一边说着,秦慕白一边将小刀沿着她白晰嫩滑的脸庞,往修长粉嫩的玉颈下移,渐渐的,落在了一对饱满的双峰前。

“禽兽!平时看你道貌岸然,却没想也是这般的下作与无耻!”陈妍又羞又怒粉脸通红,羞恼之下狠啐一口就朝秦慕白面目吐来。

秦慕白飞快的一扭头避开这口飞痰然后迅速回到原状,陈妍愕然的瞪了一下眼睛,显然被秦慕白如此快速的反应惊到了。

刀子,仍然停在陈妍的双峰之间。

“我问几个问题,你答。答得好,我便放你。你若答得不好……男人折磨女人的办法,从来都是极多的。”秦慕白冷笑,甚至笑得有点狰狞与淫邪。

其实他并不太习惯这种类型的“严刑逼供”。只是陈妍这个女人太特殊了,软硬都不吃。你待她越好,她越认为你别有企图对你不屑一顾;你对她越尊重,她反而越看不起你。正因如此,若是想跟她好好交谈问出个所以然,她也有一千个谎言来忽悠人。

只好用上这种下三滥的招术了。

陈妍低头看了一下胸口的刀子,强忍怒气深吸一口气:“你问!先把脏手拿开。”

秦慕白便收回了刀,却将刀刃放在鼻间闻了一闻,脸上浮现出轻佻的诡笑。

“无耻!”陈妍一脸通红咬牙恨骂。

“该谈正事了。”秦慕白把玩着刀子,貌似漫不经心的问道,“第一个问题,你跟祝成文究竟是什么关系?”

“关于我们的事情,我没有骗你。”陈妍说道。

“好,我姑且相信你说的这个。既然你是她的遗孀,那我就有第二个问题了。”秦慕白说道,“你来稷山,真的只是为了替他报仇吗?”

陈妍面不改色依旧冷若冰霜带些忿怒,说道:“当然是。”

“那你为何如此着急非要现在就杀了张天赐?”秦慕白问道,“我明明已经跟你说了,杀害祝成文的是一群人,而不是单一的一个人。你这样去行刺,就算是成功了那也必然打草惊蛇,再也难以揪出那些幕后同党,这与你报仇雪恨的初衷完全背道而驰。说,你急于杀掉张天赐,是为了什么目的?”

“很简单,我信不过你们。”陈妍冷哼一声,说道,“官做得越大,人就越虚伪。你们只知道官官相护,昨天张天赐还到军营来给你们送钱送粮了,天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苟且密谋。所以我必须亲自动手杀了他,替我夫君报仇!并且我必须离开你,因为你随时可能出卖我!”

“你说谎!”秦慕白突然大喝一声,“你居然还有脸反咬我一口,事到如今,你仍在说谎!”

“自作聪明,你很自负。但往往像你这样的人总是莫名其妙的死得极惨。”陈妍满是不屑的冷笑,转过头去。

“是吗?看来你是有点有恃无恐了,那你的后台应该极硬吧?”秦慕白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说道,“你刚刚跟我谈起一个‘义’字,这很好。我倒是想问问你,何为义?我姑且相信你是祝成文的遗孀,你为夫报仇是这是没有错。但此为小义。如果因为你鲁莽的举动而害死其他的更多无辜之人,你与张天赐之流有何区别?再者,我又来假设,你杀张天赐是为了杀人灭口,为了藏住你背后的大东家不暴露。不管你是受人差谴还是出于报恩的念头来如此行事,你仍是执着于一己之私利,还是小义。”

“你可以闭嘴了。”陈妍漠然的冷笑一声道,“你又搬出那套国家社稷、侠之大者来了。你这样的官儿我见多了,满口假仁假义,实则满肚子男盗女娼。你们虚伪、阴险、狡诈,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相比之下,我快意恩仇一拔刀贱血五步,比你们爽利多了!——休得多言,要杀便杀,我不想听你废话半句!还有,你若是想轻薄于我,我立刻自尽!做鬼之后,我定要你日夜不得安宁!”

秦慕白极为失望的、怔怔的看着陈妍,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挥刀而下斩断了绑缚她的绳索,背转过身去:“你走吧!”

陈妍茫然怔住呆了半晌,自己解开绳索站起身来:“你以为我会感激你么?你是自惭形秽或者是欲擒故纵或是暗底里派人跟踪吧?我劝你还是想清楚。虽然你功夫也不错,但若真是把我逼急了,有你再加上外面这些人,也休想拦住我。”

“滚——”秦慕白怒吼一声,吓得远远站在外面的小卒们都惊得弹了一弹。

“咱家将军,好像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啊!……”

陈妍俏脸一颤也一时有些骇然了。她有些迷惑的盯着秦慕白的背影,一时间心里有些纠结与踌躇起来:这个男人,为何我就看不懂了?

“你让我走,我偏却不走了!”陈妍执拗的说道,轻笑一声,双手抱肘靠在了屋中的一根柱子上,说道,“说,你为何突然放我走。”

“因为我不想杀你。”秦慕白依旧背对着她,沉寂的说道。

陈妍长长的睫毛轻微的颤抖了一下,脸上浮现出微然一丝惊栗神情:“这么说,你还真是对我动了杀机?”

“不错。”

“为什么?”

“因为你不死,就要死更多的人。”秦慕白淡淡的说道,“这其中会有许多无辜,还有可能包括我。如果再严重一点,朝纲会因此而乱,天下因此多事。只有杀了你,才能将这些消除于无形。”

“那你为何又突然放我走了?”

“因为,我真的不想杀一下重情守义之人。”秦慕白轻叹一声,说道,“义者,有大义有小义。有的人天生为大义而生,有的人一辈子都在守着自己的小义。守大义者看不起守小义者,守小义者看不懂守大义者。二者都不能勉强对方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办事。其实不管是守大义还是守小义,这种人都有自己的信念与主张,都活得执着而且精彩。现在,世上这种人已经越来越少了。不瞒你说,昨天下午我出于同样的目的,毫不犹豫的杀了六个人,六个与我素昧平生的人。我杀他们,心中没有一线愧疚。但要我杀你,我会不忍。”

陈妍听完沉默了片刻,低头颌首似在沉思。许久后,她说道:“我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

“最好是不要。”秦慕白说道,“有时候,我自己也会信不过我自己。因为许多事情,我都是那么身不由己。刚刚你有一句话让我心中为之一颤,你骂我说,‘你们虚伪、阴险、狡诈,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相比之下,我快意恩仇一拔刀贱血五步。’你骂得对,其实我也想与你一样,快意恩仇一刀见血,就像那天在龙门村里对待廖立荣一样,我真想将他剜胆剖心碎尸万段。但我不能。我身上肩负着比你更多的责任,我要考虑的问题更多,我要顾全更多人的性命!”

“这就是你所说的……守大义者么?”陈妍淡淡的说道。言语虽是仍有些冷冰,但明显少了许多敌意。

“我没那么高尚。只是在其位,不得不谋其职。而且谋得不好,我自己也容易丢掉小命。”秦慕白说道,“你们看不起当官的人,其实我也看不起。因为当官不如做狗。人前风光无限耀武扬威,人后一把辛酸泪独自哀怜。你们行走江湖的应该也有这样的感觉吧?尤其是那些号称无敌的高手。人人只道他们何样的风光与威风,谁又知道他们吃了多少苦?”

“那你为何还要做官?”

“那你为何还要行走江湖?那你可曾问过祝成文这个问题,他又是如何回答你的?”

陈妍一时无言以对,贝齿含唇偏过头去:“我没你书读得多,说不过你。”

“别说了,走吧!”秦慕白叹息了一声,说道,“你我是两个世界的人,你在想什么我猜不到,我的想法你也不会懂。我只希望你以后好自为之,在办任何事情之前都多为别人着想一下。快意恩仇一拔刀血溅五步固然是爽快之极,但你就真的没有后悔过么?”

陈妍不再言语,默默的朝门外走。

秦慕白依旧背对着她,心里好一阵打鼓:不是吧,这女人真的这么寡情薄信不识半分恩义,当真调头就要走?

陈妍停住了脚。

“放了我,你如何向李恪交待?”

“那是我的事情,不劳你费心。”

陈妍又走了几步,再度停住:“你不要再耍弄这种欲擒故纵的诡计了,是不是我一走出去,马上又被无数埋伏的精兵强将捉拿下来?”

“尔等全部撤走,不许任何人阻拦陈姑娘离开!违令者,军法处置!”秦慕白大喝道。

“诺——”外面传来一片整齐的应诺声,黑夜之中十余条暗影如幽灵般闪去。

陈妍默默的低垂眼睑沉思了半晌,突然睁开眼睛:“秦慕白,我真的应该相信你么?”

秦慕白转过身来,表情肃重又沉寂的道:“其实,你也可以试一试。”

第128章 情义无双

陈妍有点愠恼的瞪了秦慕白一眼:“你能不能不这么轻浮与随性,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么?”

“世上有些人就是奇怪,明明是认真的承诺偏却不信;明明是虚假的敷衍就要当真。”秦慕白说道,“我以为你是这样的人,所以我特意对你敷衍一点。”

“男人,别那么小器!”陈妍自知有点理亏,恨恨的瞪了秦慕白一眼又走回来,靠着那根柱子,说道,“现在轮到我问你几个问题了。你若答得好,我就相信你,自然也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你若答得不好,我今日就是横尸如此也绝不会轻易吐露半个字。”

“那还等什么,问吧!”

陈妍说道:“你们准备深查张天赐一案么?”

“自然。”秦慕白说道,“实不瞒你,我与吴王是奉了皇命出来彻查稷山一案的。原本我们也不知道事情会如此之复杂,更不知道稷山县令会突然暴死,从而牵引出一系列的大案。从一开始,我们也是很无辜的就被卷入了进来,而且身不由己越陷越深。其实我们也没想穷追猛打或是刻意针对谁,更不想更多的人因此而遭殃。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尽量的减少这一次案件带来的危机,除了那些罪恶滔天的元凶小人,其他人尽量不要去波及才好。当然,这也包括我们自己。所以,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救人、自救,以及力图让朝堂社稷少受一点震荡。”

“看你说得诚恳又顺理成章,我姑且信你。”陈妍说道,“第二个问题,你们将如何处置张天赐?”

“现在他一定不能死。”秦慕白言简意赅的说道,“就是因为,他的死期必须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

“那意思就是张天赐必死了?”陈妍点了点头,“这个我也相信。其实对于案情,我也许比你们知道得更多。我之前的确是骗了你。在我与夫君的往来信件之中,他对我倾吐了许多的苦水,尤其是稷山湖洪防卫大堤开始修建的时候开始。我与他之间,向来是无话不谈的。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许多时候都会顾及他人的利益与颜面,而宁愿自己付出与牺牲。所以他很痛苦很彷徨,不知如何是好。说了无数次想要辞官归田与我双宿双栖,却又实在放不下寒窗十年才辛辛苦苦博来的功名与官职。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讨厌官场,讨厌做官的人。”

“你终于说了一点实话了。”秦慕白微然一笑,“实话听起来的感觉都不同。”

“我还没问完。”陈妍冷冷的斜睨了秦慕白一眼,说道,“如果你们将此案一路深查下去,查出了某些你们意料不到的大人物……对你们而言的大人物,自然是非比寻常——那你们会怎么办?”

“你是指……”秦慕白诡谲的一笑,心忖她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何不诈她一诈?

刻意拉开语调卖了一下关子后,秦慕白说道:“你是指,比吴王还要‘大’的人物么?”

陈妍不动声色不置可否:“你先回答问题。”

“酌情办事。”秦慕白说道,“我只能这么回答。说什么秉公处理或是现在就做下什么承诺,那就太假了。”

“那意思就是,看对方是谁,再决定如何处置,对吧?”陈妍说道。

“对。”

陈妍开始了沉默,不再说话。

半晌后,秦慕白说道:“你问完了?现在可以开始跟我说实话,告诉我你的秘密了么?”

陈妍杏眼略抬看了秦慕白一眼,眼角中流露出些许彷徨与犹豫的神色。

“我不逼你。”秦慕白说道,“其实许多事情你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只是我没有确凿的证据无法落实而已,但我可以大胆一猜。”

“你猜吧。”陈妍淡淡道,“反正不是从我口里说出的,都证明不了什么。”

“此言在理,那我便猜了。”秦慕白说道,“其实祝成文的确是写下了一本机密的账薄,而且他可能意识到了自己会有危险,于是提前将这本账薄寄到了你那里,以备他日不时之需。这本账薄上记载了许多朝廷拨款的去向与用途,那其中必然有一些是见不得光的,比喻向某些人行贿。”

陈妍静静的听着不置可否,连表情都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

秦慕白微自笑了一笑继续说下去:“后来祝成文就死了,于是你立刻就想到他是被人打击报复或是杀人灭口,然后你就来报仇。但是你又有诸多顾忌,就是因为这本账本上牵涉到了某些人,让你感觉十分为难。他或许是对祝成文有恩,或是对你有恩,或是跟你们二人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让你一时两难。同时,你又知道了我与吴王前来稷山赈灾并在调查这件案子。于是你很想知道我们查到了什么程度。接下来,你想办法混入到了我们一起。”

陈妍依旧沉默,一言不发。

“就在昨天下午,你看到张天赐来到了军屯,吴王还接待了他并给予赏赐。”秦慕白说道,“也许正因如此,你便认为我们与张天赐是一丘之貉,这让你很恼怒也很焦急。一来你感觉被我利用与欺骗了,二来你急于报仇,三来……你非常想要立刻杀了张天赐,杀人灭口,目的就是为了掩护那个账薄上记载了的——那个人。我说的,对么?”

“全是猜测,没一点证据。”陈妍淡淡的道。

“我的确是没有,但不代表我查不到。”秦慕白说道,“我拿你没办法,不代表我拿张天赐没办法。你是恪守侠义之道的好人,他却是彻头彻尾的小人。小人贪生怕死起来,是什么也能出卖的。”

“所以,我必须提前杀了他!”陈妍忿然的低喝道。

秦慕白轻吁一口气婉尔一笑:“你终于承认了!”

陈妍柳眉轻颦似怒似怨的瞪了秦慕白一眼,扭过头去沉默不言。

“其实……你要掩护的那个人,也许就是我们也想帮助的那个人。”秦慕白说道,“兴许他也是无辜的,只是一时糊涂收了人家一些钱财,然后被人利用了。纵有小过,却不该受这等大罪的殃及。陈妍,你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以为那个人与张天赐是同一路人,是主谋是帮凶,此案查下去一定会不得善果,于是你一厢情愿的为他铲除知情人。殊不知,你这样非但帮不了他,反而在害他——我说了这么多,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这时,陈妍才惶然一惊:“你……居然什么都知道了?”

“猜测,没有丝毫证据。”秦慕白微然一笑,“但我的猜测绝非空穴来风,是有道理的。这道理你不会明白,你也肯定想像不到,我怎么会猜出这些,对么?”

“不错……你太可怕了!你怎么会想到这么多东西?虽然你没有半点证据,可是现实居然与你所猜的几乎没有任何出入!”陈妍十分惊诧的看着秦慕白,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中头一次流露出带有惊悸的神色。

“这也许就是你看不起当官之人的原因吧!”秦慕白自嘲的笑了笑,“当官的人,满肚子的鬼点子馊主意,做任何事情都思前想后,一些前因后果都会寻思个遍。这种事情干得多了,就会练出一些未卜先知的本事来。”

“你鬼扯!”陈妍依旧很惊讶,同时又有点迷惑,“你究竟是怎么想到的?”

“想到——江夏王李道宗么?”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

“呃!……”陈妍兀自一惊,“你真的知道了?!”

“果然如此。”秦慕白微笑道,“其实我们早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因为不管是吴王还是我,都对江夏王素来极为景仰与敬重。吴王对他更是了解。他曾跟我说,他这个皇叔堪称完美,唯有一个怪癖,那就是贪财,而且是单纯的贪财,绝不贪赃枉法,因为他想获得财富总是非常之容易。因此我们一直在猜测,在张天赐的背后应该还有大人物给他提供方便。这个大人物,很有可能就是现今的晋州都督江夏王李道宗。张天赐借着太子这一层关系,很容易就结识李道宗,然后投其所好给他行贿。再然后,他们打着他的旗号在外面挂羊头卖狗肉,开始了男资女娼。这些,江夏王肯定是被蒙在鼓里的。否则,以他的个性绝不会纵容一个小小的侯爷如此败坏他的名声,并给他惹祸。”

“是这样么?”陈妍讶然的道,“我一直以为,江夏王也与张天赐一伙的!”

“是祝成文告诉你的么?”秦慕白笑了笑,“像他那样的小吏,毕竟对官场上的事情了解得不是太深。再或者,是张天赐、成松年等人对祝成文进行了蒙骗,让他误以为真。陈妍,其实我有一句对亡者不敬的话,一直没有说。现在我想问问你,所以首先要请你原谅。”

“嗯,你说。”

“祝成文,生前其实是与张天赐等人一伙的吧?”秦慕白说道,“否则,他不可能知道那么多的机密,也不会被杀了灭口。我猜测,他是出于无奈或是为某种感情所困,才不得已加入了张天赐等人当中,成为了他们的一份子。同时,他又有着自己的道理底线与良知报负,因此内心一直十分的挣扎。他痛苦万分无处倾吐,因此将这些都跟你说了。而让他造成这些痛苦的原因,我想应该就是江夏王李道宗。陈妍,你能告诉我,祝成文与江夏王有什么关系么?”

陈妍的脸色变得有些白了,银牙紧咬避开秦慕白的眼神,缓缓的点了点头:“看来我真是低估了你……你好可怕,这都可以猜到!”

“你说吧!相信我,我会保守这个秘密,让死去的祝成文保留最后的一丝尊严!”秦慕白说道。

陈妍点点头,说道:“江夏王,是我夫君的大恩人。当年进京赶考时,我夫君穷困僚倒连客栈都住不起,每日窝在长安的里坊街道之中,借洒肆的夜灯之光读书。一次偶然的机会他遇到了江夏王。江夏王见一个书生如此穷苦却依旧发奋用功,因此十分感动。当即赠送给他一些钱物,让他住进了官栈安心备考。然后,江夏王这个有心之人还特意向户部与吏部的人打了招呼,说自己有个门生要参加今年的科考。”

“如此说来,江夏王的确是对祝成文有大恩。”秦慕白说道,“我朝的科考,若能投个好门庭有个好出身,在贵族大臣举荐便是投了‘行卷’,这样登科及第的机会能大大增加。而且从此他就算是江夏王的门生了,到了哪里,也是一块金字招牌。”

“是的。”陈妍说道,“可是我夫君对此一无所知,还自己糊里糊涂的向礼部投了公卷(意思是以平民的身份参加考试,没有利用江夏王‘门生’的这一层关系)。他被录取之后方才听礼部官员说起江夏王举荐提携一事,自己后悔不矣,并从此对江夏王感恩戴德奉若再生父母。”

“那的确是值得可惜。”秦慕白说道,“他若是以投‘行卷’的方式登科入仕,在仕途上的起点会很高,甚至有可能以寒门仕子的身份在京城做官,将来前途无量。正因为是投了礼部公卷,便只是一名普通的进士,能做到七品知县已经算不错了。江夏王是检校礼部尚书,虽说不会亲自主持礼部的事务,但在那里还是有权威的。不过是举手之劳,他就完全改变了祝成文一生的命运。也难怪,祝成文对他感恩戴德。”

“其实在遇到江夏王之前,我夫君就将他奉若心中的神明一般。”陈妍说道,“我曾不止一次的听他提起江夏王,听说他江夏王当年的丰功伟绩,说他如何少年英雄,如何爱民如子道德崇高,是一个堪称完美的人物。若能有生之年见他一回,此生也便不再枉然。万没有想到,他长安一行居然就真的遇到了江夏王,还受了他的大恩……这也就难怪,我夫君到了稷山遇到那些事情之后,会如此的痛苦与挣扎。”

秦慕白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看来那本账薄真的存在,而且其中肯定记录了一部分修堤款的去向,大约就是拿去送给了江夏王。看到江夏王如此受贿贪财,祝成文一定痛苦万分。与此同时,张天赐与成松年就利用祝成文的这个心理弱点,来威逼利诱他一起入伙。万般无奈之下,祝成文为了不出卖江夏王,只好苟且偷生委曲求全答应了他们,帮着做了一些伤天害理之事。在恩情与道义之间挣扎,我可以想像祝成文的痛苦。可是最后湖洪的爆发,打破了他内心深处的这一平衡,他决定检举揭发。哪怕是被世人唾骂他忘恩负义,他也要将这次洪灾的真实面目公之于众。是这要么?”

“不错。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被廖立荣杀了灭口。”陈妍说道,“其实我可以想像我夫君死的当时,是何等的解脱。他那样活着,可能会比死了更加痛苦。只是可惜,他若能多活一些日子,能够见到你,听你说江夏王也只是受人蒙骗与利用,他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说到此处,陈妍眼圈泛红,声音也有了一些哽咽。她急忙伸手捂嘴,强迫自己没有哭出声来。

“那是不是他在信中跟你说,如果他死了,无论如何也不要出卖江夏王?”秦慕白说道。

“是。这是他留给我最后的、唯一的遗愿。”陈妍说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傻,他到最后都已经决冒着被唾骂忘恩负义之名,将此案真相公之于众了,却在最后留给我这样一道遗愿?”

秦慕白喟叹一声,悠然叹息道:“情与义,难两全。祝成文是个不错的人。他有着一颗感恩之心,也有一颗正义为公之心。但这两颗心偏却在不能相融,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猜想,在他生命的最后他已经预料到自己可能面对杀生之祸,他也豁然开朗了。在其位谋其事,他身为一县之令有这个责任维护王法正义。可他当死了之后,他便不再是稷山县令,会另外有人来处理这棕公案,也会有人接替他县令之职。这时候,他的心中终于只剩下一颗感恩之心,他希望江夏王平安无事……虽然他不知道,江夏王是否真的无辜受殃在遭人利用。他只是单纯的在……感恩!”

“那是他唯一的遗愿。不管他说什么,我一定奋不顾身的去做。”陈妍说道,“就这样,我来到了稷山。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秦慕白沉默了。

祝成文,一个大唐仕子当中再寻常普通过的一员,在情与血、恩与义的考验之下,活得痛苦万分。正如陈妍所说,死对他来说真是一种解脱。

他的痛苦,来自于自己的无双情义!

若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安能如此痛苦、甚至最近送命?

而陈妍,更是一个快意恩仇简单直爽的侠。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为一言而不惜死,不问成败与对错,一往无前。

一样的重情重义。

情与义,为何在这世间会有如此多的版本?究竟哪一种,才是对,才是错?

或者说,究竟该不该用简单的、绝对的“对”与“错”,来衡量情与义?

……

第129章 携手合作

不知不觉间,天已拂晓。

秦慕白看了一眼门外,揉了揉有些刺疼的眼睛,说道:“现在这时辰,正是府兵集结晨练的时间,我们不便回军屯。不如就在这里稍事休息,晚点再回去一同见吴王,说清事情原委。”

“也好……”陈妍点了点头,默默的蹲下身来,靠着柱子抱着膝,怔怔的看着一方空地发呆。

秦慕白走到屋外活动了一下筋骨,不由得有些饥肠辘辘的感觉。那些百骑属下都已经谴散开了,他只好自己动手到树林里摘了些野果,运气不错还逮了一只野兔。于是回到小木屋升起火来,宰了野兔开烤。

陈妍一直默默的看着,直到秦慕白将野兔烤得半熟了才开口说道:“你一个养尊处优的仕族子弟,居然也会做这些?”

“莫非有谁规定了,只许你们行走江湖的人会么?”秦慕白笑了笑扔给她两颗野果,说道,“先吃了垫垫肚,野兔很快烤好。其实我们百骑的表面风光,是经历了百倍的折磨换来的。我们训练的时候,那简单就是非人一般的场景。像这等野外生存,算是小把戏了。”

“你还真是个特殊的官儿。”陈妍说道,“没哪个当官的会自己折磨自己,给自己苦受吧?”

“祝成文何尝不是?”秦慕白淡然一笑,“我们受的不过是皮肉之苦,他受的心痛之苦比我们更甚。”

陈妍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将下巴靠在自己膝盖上,悠然的说道:“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问吧。”秦慕白一边烤着野兔一边随意的说道。

“你可有深爱的女子?”陈妍问道。

秦慕白微微一怔,寻思了半晌……前世今生陪伴过自己或是与自己有瓜葛的女人可是真不好,可是“深爱”二字,又从何谈起呢?自己更多的时候,更像是在游戏人间。

“没有。”

“看得出来。”陈妍轻笑了一声,脸色前所未有的柔和了一些,她说道,“一看你就是个玩世不恭的男人,而且围着你团团转的女人一定不少。越是你这样的男人,反而越多女人喜欢。”

“你仿佛很懂。”秦慕白略自笑了笑。

“其实人都挺贱的。当一个人真正深爱你时,你未必会感觉得到,也未必会珍惜。等到失去了,才知道它的珍贵。”陈妍说道。

“也许吧……”秦慕白不想继续深谈下去。女人都是感情的动物,和她们谈感情的话题,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觉。显然秦慕白现在没有这样的精力。

“其实我还是骗了你。”陈妍突然说道。

“是么?”秦慕白略有点异讶的道。

“是的。”陈妍点了点头,“其实我与祝成文,从来就不是什么夫妻,也没有私定终身或是许下婚约。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他在我心目中一直就像大哥一样。他成亲那年二十二岁,我十六。那时候我才突然感觉永远的失去了什么,我才知道原来我也是深爱他的。情窦初开的年龄真的很疯狂,我当时甚至想要嫁给他作妾。但祝成文是个真君子,他拒绝了。而且就连他发妻故去后,他也没有给过我任何希望和机会,更别提承诺了。他深爱他的发妻,发誓从此不娶。我与他之间,从来都只是知己。十六岁那年之后我们再不提感情二字。但我知道,他会愿意为我而死,就如同我也愿意为他牺牲一切一样。我们之间无话不谈,胜似兄妹、夫妻和挚友。所以他的任何事情我都知道,他对我也从来都是绝对的信任。”

秦慕白心中略微一动:“他临死之前真的给了你一本账薄么?”

“是。”陈妍说道,“不是寄,而是当面给。我在老家与他书信往来,看到他近况糟糕于是千里迢迢跑到稷山县来看他。不料他大发雷霆,要立马赶我走,说我根本就不该来。我不远千里跑来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居然不超过一炷香。我当时悲痛欲绝甚至发誓再也不理他了。临走时他给我一个包袱托我转交给他老家的孩子。我看也没看背起就走了。直到走到半路我才消了气打开包袱,发现了里面这本账薄。这时候我才知道……他已决心问死!我悔不当初居然如此愚蠢,没有看穿他的意图!也许我当时稍稍冷静一下,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了!”

“哎,阴差阳错,往往只是在毫厘之间,偏却谬之千里。”秦慕白摇头叹息,问道,“那本账薄现今何在?”

“就在祝成文坟茔附近,小树林中的一颗大柳树上。放心,我藏的东西没人能找到。”陈妍说道。

“好!略作休息之后咱们先走一趟将账薄取回,再回去见吴王!”

“行。”

半个时辰后,秦慕白走出树林,叫来守在那里的百骑小卒,叫他们弄来两匹马,与陈妍各骑一匹,往祝成文的坟墓所在飞奔而去。

秋风落叶快马疾奔,陈妍的座骑自然比不上秦慕白的火云神驹落在了后面。她时时看着前方不远那个衣祙飘扬的男人,心中不停的想道:这个男人真是独特,他总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他能轻易的看穿别的人心事,猜到别人的行为,却让人想不透看不穿他在琢磨什么。而且他这个当官儿的跟一般官吏也不相同,没有官腔官调,也没有架子威风。虽然有时候会有些邪恶和霸道,但仍保有一丝正义感,让人感觉他身上有一股子正气在。

“我算是彻底相信他了么?”陈妍不停的问自己,但是没有答案。

到了祝成文的坟墓边了。二人先是祭奠了一番,然后陈妍像一只狸猫一样轻盈的跃上了一颗大柳树,揭开一块大树皮,从中空的树竿里取出一个竹筒,跳下树来。

“就是这个了。”陈妍说道。

秦慕白连忙打开竹筒,只见里面有一本用油纸包裹的账本。翻开粗略的看了几眼,果然全是大宗大笔的钱粮进出记录,记载得相当详细。每笔记录下面,祝成文还做了批注,说明这笔钱在衙门的公账上是如何记录,实则又用到了哪里。

其中有三页,专门记录了六笔钱财的走向。全是衙门以修筑湖堤的名义构置的大量土木器械、聘用的大批劳动力,实则这些土木器械和劳动力,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这六笔钱,分别以各咱巧妙的手段,迂回曲折的送去给了江夏王李道宗!

显然这便是张天赐的手笔了。他并没有直接用钱去行贿李道宗,而是在一些生日贺礼、节日拜会的时候,以衙门的名义给李道宗送上的大笔贺礼。

这些事情在整体风气十分廉洁的大唐官场上并不多见,皇帝李世民就曾“提倡”过大小官吏不要助长这种骄奢淫_逸之风,但是也的确没有律法明文规定不许官员接受贺礼。

于是张天赐等人打了一个擦边球钻了律法的空子,从而达到了投其所好、贿赂李道宗的目的。

如果李道宗知道这些钱的来路,那是死活也不会收的。但是他身为晋并一代的“最高长官”,属下衙门的这种“孝敬”也并不算十分出格,虽有些传出去不好听但不至于违反律法,于是他大大方方的收下了。有道是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李道宗后来有没有给张天赐提供什么方便,那就不得而知了。

“很巧妙的行贿手段。”秦慕白说道,“律法无法深究,但李道宗的确是收了不该收的钱。”

“不错。”陈妍说道,“正因如此,祝成文才痛苦万分。原本那笔筑堤款拨下来的时候就有些不够用,还三不五时的被抽去一部份送去孝敬江夏王……他心目中一向完美无缺的江夏王顿时轰然倒塌。但同时他也怀疑是张天赐、成松年等人在欺上瞒下,始终不太愿意相信江夏王是这样的人。可惜他一直无法亲自面见江夏王澄清此事,反而在成松年等人的威胁恫吓之下不得不妥协了。”

“可以想像当时的情景。”秦慕白说道,“官场之上,尤其是地方官,如果得罪了自己的顶头上司那日子一定是苦不堪言的。在张天赐、成松年这样一个庞大的集团面前,祝成文一个人势单力薄根本无力与之对抗。我猜想祝成文当时也是采取了缓兵之计,表面虚与委蛇与之妥协,暗中还是在筹谋如何解决此事。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被杀了灭口了。”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陈妍面带忧伤的摇了摇头,“他当时很凶暴的要赶我走,就有一些不想我涉及危险的用意在。只是我当时没有醒悟……”

“那应该就是了。”秦慕白叹息一声,“只可惜,祝成文的努力最后全都功败垂成。一场突然爆发的洪灾打乱了他的部署,也坏了他的性命。”

“这都是天意……”陈妍的眼圈儿红了,眉头轻锁抚摸着祝成文的墓碑,怔怔的呆愣。

“走吧,回军屯见吴王!我们三人相商,一定要完美解决此事!”秦慕白说道,“也当是告慰祝成文在天之灵吧!”

“好,走!”

第130章 江夏王

快马加鞭,二人回到军屯。

李恪双眼布满血丝从昨夜到现在一直没睡,看到秦慕白与陈妍一起到来,大喜过望。

“陈妍,你……”李恪看着陈妍,一时不知如何开问。

“殿下不必问我,反正他都知道了。”陈妍抬了一下下巴示意秦慕白,淡淡的道。

“这个女人,还真是冷若冰霜一般……”李恪心中暗叹几声也不想在她这里讨没趣了,便去问秦慕白。

秦慕白将事情原委对李恪说明,丝毫不漏,并把账本给他看了。

“果然不出所料,真是江夏王!……”李恪惊异的愣了半晌,突然一醒神说道,“慕白,算算时间父皇的回旨应该快到了吧?”

“不错!”秦慕白说道,“我的密奏已送出四天,往返三日足矣,陛下如果决定快刀斩乱麻的话,此时应该已经下了批文,说不定皇差已在路上。”

“那不能再等了!”李恪当即立断说道,“即刻前去见江夏王!”

“殿下是想将此事预先告知江夏王么?”秦慕白说道,“晋州离此约有百里,快马加鞭下午便可到达。可是你现在主持大局如何缺得?”

“那你去!你和陈妍一起去!”李恪一挥手果断的说道,“事情的曲折情由你们比我更清楚!见了江夏王只说是我请你们去的,说明一点——请他主动向父皇承认此事,前去负荆请罪!唯有如此,方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否则父皇若是动怒深究起来……此罪可大可小,那就难说了!”

“我知道了,我马上动身!”秦慕白抱拳一拜,“殿下,若有皇差前来,你可要想办法拖住他们,至少要给我们三天的时间!”

“放心!事不宜迟,只好辛苦你们了。”李恪说道,“马上动身前往晋州吧,稷山这里,一切有我!”

“好,告辞!”

秦慕白和陈妍双双离开王帐,叫起几名精锐的百骑小卒,即刻动身飞奔晋州而去。

骑在马上,秦慕白都有一点昏睡过去的感觉。最近几天真是累毙了,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江夏王李道宗,大唐北都晋并一带的头号人物,他的府第自然好找。

当天下午,秦慕白一行人赶到晋州城。顾不上歇息片刻,他们空着肚子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站到了江夏王府门之前。

“终于到了!”秦慕白轻吁一口气。他心中清楚,现在时间就是一切,务必争分夺秒。如果等皇帝的御旨先行下达,那就全盘被动了。如果江夏王因此受到牵连,那必定是一场惊动朝野的大案,到时越发不可收拾。

小小的一个稷山县,一场看似平常的洪灾,却牵扯出太子、江夏王,这真是大大的出乎了秦慕白的意料之外。起先他还只是以为,李世民想要查没几个贪官整肃吏治而已,没想到却是如此的一棕大案。

秦慕白让众小卒等在客栈等候,自己和陈妍前去拜会。通报姓名之后,二人直接被请了进去,没有站在外面等候片刻。

江夏王李道宗身为宗室王爷、开唐元勋,却一向平易近人从不乱摆架子。他的府第之门是最好进的,就连平民有何相求也可径直入内,在晋并一带传为一时之佳话。

运气不错,江夏王还恰在府内。后花园的梧桐树下,他正在独自舞剑。

二人被府内管家领到此处,远远看到一个矫健的身影在秋风萧瑟的花叶之间龙飞凤舞,剑光凛冽暗露杀机,一招一势之间,无不透出纵横捭阖睨睨千军的霸得之气!

这就是当年那个战无不胜军勋赫赫的江夏王!

年不过四十上下,一袭朴素的灰裳,头发也只简单的绾起以木簪束结。若非明知他是李道宗,任谁也不信他就是那个名闻天下的江夏王。

二人驻足观赏李道宗舞剑,也没有急于上前打扰。

“江夏王的剑法比你如何?”秦慕白问陈妍。

“无可比。”陈妍说道,“江夏王之剑,是霸者之剑,重意而不重形,不求与人较一时一技之长短,但求诡秘莫测出其不易,剑招精妙绵长似有无数后招。令人看不通透。而我的剑法则是简单的以取胜为要,别无他意。相比之下,江夏王像是一潭深不可测的水,而我则是潭边小溪一眼览之无余。”

“你这一说法,与我不谋而合。”秦慕白说道,“我看江夏王不像是在练剑,更像是在运筹帷幄指挥千军万马进行征战。他的这些剑法,全是战场上十分实用的杀人之招。他早年起于戎武,时常身先士卒浴血奋战。战必克,克必果。有他在,就如同是一面军中的旗帜,能激动所有将士奋勇直前绝不退缩。他的剑法,就像是一个图腾,其中融炼了他的精神与气质。睥睨千军永往直前,所向披靡威震敌胆!”

这时,李道宗练完了剑,家仆上前报之有客来访。李道宗随手将剑往鞘中一插,便大步飞云朝二人走来,远远就哈哈的大笑:“本王府中多日不见贵客,二位从何远来?”

“秦某拜见江夏王!”秦慕白拱手一抱。陈妍也略施了一礼却未作声。

李道宗,面如紫棠仪表非凡,身形魁梧挺拔,第一印象就给人一种奔放豪迈的感觉,五官却生得有几分俊美儒雅,并不像那种五大三粗的莽汉子。

怪不得当年年轻的任城王李道宗难够风靡天下,除了他的赫赫战功与诸多传奇,他本身也是一个英俊潇洒的美男子。如今年约四十上下,男人的成熟、内敛与睿智都完美的融合在了他的身上,形成了独特的魅力。

“李道宗,给人的感觉真像是李世民,两人一样的魅力十足又让人感觉深不可测……”秦慕白不禁暗中惊讶道,“所不同的是李世民有着君临天下的威仪,而李道宗更显得平易近人。”

“秦某?”李道宗听到秦慕白这个特殊的自称,知道他不愿公然暴露自己的身份,定然是有所顾忌。他不禁微自一笑,“好吧,内堂说话。”

秦慕白与陈妍跟着江夏王一起走到了他王府的一间静室中,摒退了下人,三人分宾主而坐。

“二位有何见教,现在可以说了?”李道宗面带微笑的问道。

“请王爷恕卑职先前失礼之罪。”秦慕白抱拳施了一礼,“卑职乃是皇帝陛下御前百骑使,秦慕白。”

“什么,你就是秦慕白?”李道宗略感惊疑拧了一下眉头,凝神看着秦慕白上下打量了一眼,“叔宝的三公子,秦亮、秦慕白?”

“正是卑职!”

“不错,是你!”李道宗连连点头仿佛还有点惊喜的道,“你小时候我见过你数次的,没想到时隔多年你也长大成人,还成了当前最为炙手可热的百骑使!我久闻百骑使秦慕白的大名,但因为这一两年去京城去得少没见过你。这回算是亲眼见到了。说吧,来找本王有何事情?”

秦慕白略拧了一下眉头,从怀中拿出那本账薄走上前去:“就请王爷先看看这样东西。”

“好。”李道宗伸手拿起随便翻了几页,脸上漾起神秘莫测的微笑,随手将账本扔到了桌上,说道,“那你今天前来,所为何事呢?”

“王爷,稷山突发洪涝,皇帝陛下派卑职辅佐吴王前来赈灾拂民,并暗中彻查筑堤款的来龙去脉。”秦慕白说道,“这账薄,正是稷山县令祝成文临死之前留下的重要证物。其中,就记载了数笔与王爷有关的收支进项。”

“那你是判断我贪污受贿,前来拿人的了?”李道宗依旧面带微笑如同闲聊,闲定又悠然的说道。

“不是。”秦慕白说道,“卑职若是要拿人,就不会以这样的面目出现在王爷的面前了。”

“本王明白了。”李道宗拿着那本账薄站起身来,慢慢走到秦慕白面前对他道,“那你就是来给本王通风报信的了?”

说罢,李道宗不轻不重的将账薄扔到了秦慕白面前的桌上。

秦慕白微拧了一下眉头:“王爷若要这么说,便也是。”

“为何如此?是李恪叫你来的,还是你一个人的主意?”

“都是。我们都认为王爷是无辜受殃,被张天赐那伙小人算计了。”秦慕白说道,“吴王的意思是,请王爷自己主动向皇帝陛下坦白此事,以求宽恕。否则若有别有用心之人在此处做文章,将会越闹越大不可收拾……个中利害王爷自然比卑职更加清楚,不必卑职详述下去。”

“荒谬!本王与皇帝陛下是兄弟,陛下对我最为信任,我对陛下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们君臣之间不存在任何的利害关系。”李道宗突然有点生气的说道,“秦慕白,你和李恪的一番好意本王心领了。但本王肯定不会有事的,你们该怎么办事就怎么办事。没必要因为本王而坏了律法规矩。如若本王真有作奸犯科触犯律法,你们名正言顺前来调查或是直接捉了去见皇帝,这都可以。你们虽是一番好意,但本王可不能领情。你走吧!”

“……”秦慕白兀自一怔,抬头茫然又迷惑的看着李道宗。

李道宗却转过了身去,背剪着手慢悠悠的踱着步子,俨然一副成竹在胸闲庭信步的神情。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秦慕白当真一时有些瞢了!

“还不走?”李道宗略露一丝微严的道。

“卑职告辞!”秦慕白一时想不清头绪,只好起了身抱拳拜辞。

“账薄拿走吧!”李道宗仿佛很随意的说道。

秦慕白不由得心中微然一亮,试探的问道:“王爷难道不想看得再清楚一点?”

“本王早已烂熟于胸,又何必再看?”

李道宗扔下这一句话,让秦慕白惊诧莫名!

第131章 真相大白

出了客厅,秦慕白沉默无言的往王府大门处走,心中却在飞快的思索盘算。

李道宗,莫非是个不识好歹的人?我这样冒着风险来给他提个醒,他居然就这样把我轰了出来?……不对,他刚刚说的那句话,很有问题!

“本王早已烂熟于胸,又何必再看?”——他刚才不过是粗略的翻了几眼,难不成还能过目不忘了?!

心中灵犀一亮,秦慕白扭头看向了走在身边的陈妍。双眼之中迸射的光芒凌厉又犀利,直把陈妍盯得有些浑身不自在。

“为何如此看着我?”陈妍低愠的斥道。

“其实我早该想明白一些事情了……我真傻!”秦慕白摇头,叹息道。

“此话怎解?”陈妍微拧了一下眉头,问道。

“你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又何必挑破?”秦慕白蔑笑了一声,提脚大步朝前走去。

陈妍娇躯微自一颤,既羞且恼的咬着嘴唇原地驻步半晌,一扭头朝大厅走去。

李道宗端坐在正位,仿佛正等着陈妍回来一样。看她走过来,他也不说话只是微然一笑,眼角皱出几条鱼尾纹,眼神却比刚才柔和了不少,其中还有一些怜爱与戏谑的味道。

“王爷……这回可委屈我了!”陈妍走上前,跺了跺脚,愠恼的说道。

“怎么啦妍儿,被秦慕白那小子戳穿了吧?”李道宗哈哈的笑,走上前来轻轻拍了拍陈妍的肩膀,“算啦!反正纸是包不住火的,让他早知道晚知道都是一样。本王算是看出来了,这个秦慕白是个有内才的人,聪颖智慧心思敏捷,稍有一点点蛛丝马迹也难逃他的眼睛。”

“还不是你故意露馅给他?”一向冷若冰霜的陈妍,居然一撇嘴,作出了小女人之态撒起娇来,“你刚才为什么要跟他说,你早已把账本烂熟于胸嘛?”

“我不这么说,他如何回去向李恪交差呢?”李道宗呵呵的笑,说道,“他是个聪明人,肯定知道我言下之意了。事不宜迟,我即刻动身前往长安,面见圣上。妍儿,这一次你是真的立下了大功。本王一世英名险些毁在张天赐那几个妖人手中,真是多谢你呀!”

“看你以后还贪财!”陈妍忿忿的瞪了李道宗一眼。

“好好好,本王即刻下令,散尽家资赈灾放粮,行了吧?一来算是我悔过,二来也好去皇帝那里请罪求饶呀!”李道宗说道。

“行哪,你快动身去长安吧,晚了可就来不及了!”陈妍轻轻拽了一下李道宗的袖袍,说道,“上午我们动身时,我听他们说,皇帝的御旨很有可能已经下达,说不定现在已经路上。你可以尽快赶往长安才行。”

“放心,本王的青玉雪蹄马日行千里,顷刻可到长安。”李道宗看着陈妍点头微笑,还伸手轻抚了抚她的头,“妍儿,你一个女孩子家飘零江湖也不是个正经事儿,早点找个好夫家嫁人吧?”

“快别说了,你动身去长安吧!”陈妍脸一红,急忙催促。

“我看这秦慕白就不错……”

“再说我以后都不理你了!”

“好好,不说了!”李道宗哈哈的笑,“乖女儿,为父去也!”

……

秦慕白回到了客栈,几名随行的百骑小卒都在房里等他。见他独自一个人回来,纷纷有些惊讶,问道:“将军,陈妍为何没来呢?”

“她应该留在王府里做客吧?我也不清楚。”秦慕白随口扔了一句,翻身躺在床上,“大家肯定都累坏了,各自回房好生歇着。睡醒之后饱食饱饮,我们再赶路回稷山。”

“是,将军。”众小卒不敢再多言,离开房间各自歇息去了。

秦慕白双手托着后脑勺长吁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官场也好,江湖也罢,真是人心隔肚皮。我万没有料到,这个陈妍始终有事瞒着我。其实我也真是挺傻,早该想到她会先把帐薄拿给李道宗去看了。祝成文就是因为李道宗而死,临死又留下遗言死保李道宗……换作我是陈妍,肯定也会第一时间拿着账本去见李道宗啊!”

“然后接下来,陈妍再在李道宗的指引之下,干出这若干的事情。包括她混入我们当中,打听我与李恪的来意和态度立场,实际就是在刺探皇帝的用意。之后她又去刺杀了张天赐……账本在她手上,张天赐一死此案就死无对证再查不到李道宗头上。再者,就算刺杀失败,也能打草惊蛇探明我们这一方阵营的真正意图与立场!”

“厉害呀,李道宗!他知道我与李恪是皇帝派来的,只是不明白皇帝的用意何在。如此三番两次的刺探,加上我今天的王府之行,他对一切都了如指掌了。一来,他清楚了此案已经被我们查了个水落石出,他想要抵赖已是不大可能;二来,他明白了我与李恪,是愿意帮助他的;三来,他也明白了皇帝就是要借稷山赈灾抚民这一举动,调查这一方的贪官污吏集团铲草除根,并有意对他江夏王敲山震虎,给他一个警醒!”

“这实际是一场,皇帝与江夏王之间的博弈!其他的所有人,都是棋子!所以,他今天才不领我的情,马上将我轰走。表面上看是对我极度不客气,实际是在对我与李恪表示感激与出于保护的意图。因为我们这样以公废私暗中帮助了他,实际就等于是渎职了,并有欺瞒皇帝之嫌,要是传出去罪名可大可小。如果不出所料的话,他肯定会即刻动身奔赴长安,向皇帝主动认错请罪……好一个周全的计策!李道宗,真是不简单!一直躲在幕后没有出手,却将全局掌控得滴水不漏。还有陈妍这个女人也厉害,跟她相处这么久,真不知道她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跟江夏王又是什么关系了。好像她所说的一切,都已经值得怀疑。”

想了这么多,秦慕白不觉有些心烦意乱,长吁一口气伸展四肢:“不想了,睡觉!反正事情都料理得差不多了,想也无用!”

半个时辰后,陈妍走进了客栈。一身黑衣提着一把剑煞为醒目,整个客栈中的人都在对她行注目礼。她径直走上了二楼客房,看到两名百骑将士站在一间客房外,便走了过去。

那两名百骑看到陈妍走来,相互对视一眼,心中疑惑不解。因为刚才秦慕白说,陈妍可能留在了江夏王的王府做客……那就怪了,百骑使没留,她陈妍却留下了?

“你们将军呢?”陈妍走上前,和往常一样依旧冷冰冰的问道。

“将军已睡,你自回房歇息。”小卒回话也硬梆梆的。

“我有事情要跟他说。”

“稍后不迟。将军累了,请勿打扰。”

“闪开!”陈妍低斥一声。

“让她进来!”里面传来秦慕白的声音,两名百骑将士只好让开,准她进去了。

陈妍推开门,进门时瞪了那两名百骑一眼:“你们走远点!”

那两名百骑同时怪笑一声,还当真乖乖的走远了。看他们那眼神表情仿佛就是在说:孤男寡女的……有好事要办哪?

陈妍也不管这么多了,闪身进去关上门,将剑搁在桌上,自己也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秦慕白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双手枕头后脑,闭目养神。陈妍瞟了他一眼,一时有些犯窘,不知这话题从何说起。

毕竟,是自己欺骗了他,瞒了他太多事情,有些理亏。

秦慕白只顾闭目躺着,也不吭声,全把她当作了空气一般。

坐了半晌,陈妍又窘又恼,索性一股脑儿的说道:“我是早就把账本给江夏王看过了,当时江夏王就准备亲手收拾张天赐,然后去皇帝那里请罪的。刚好那时候你和李恪奉皇命到了稷山,江夏王不知道皇帝此举何意,于是派我去你们身边探听消息,其实也没什么恶意。我当时见你们与张天赐走得极近,唯恐张天赐反咬一口在这时候将罪名推到江夏王头上,于是铤而走险前去行刺。事情就是这样的!”

她说完了,秦慕白仍是没有动静,躺在床上如同睡着了一般。

“我与祝成文的关系也没有骗你,在来稷山之前我也不认识江夏王!正是祝成文死后我拿着账本去见王爷,他大为痛心并与我一见如故,收了我做义女。”陈妍如同唱着独角戏,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我也不是有意要瞒你这些,只是当初敌我不明,尤其是不知道你们针对江夏王的态度,不敢误了他的大事。正如你所说,如果江夏王与皇帝之间有了矛盾和猜疑,那将是最大的麻烦。所以我不得不谨慎。直到你见过了江夏王当面对他表明了意图、亲自将账本给他看后,我才能完全的相信你。你是聪明人,你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换作是你,你也会这么做吧?”

秦慕白仍是没吭声,而且还发出了低微的鼾声,看似真的睡着了。

“小器的男人!心胸狭隘!”陈妍愠怒的低骂了两句,嚯然起身准备走。

“记得把门带上呵!”秦慕白在她身后说道,“你的房间就在我隔壁。如果没吃饭,吩咐店小二一声就是。”

一时,陈妍也不知是该怒还是该笑,低啐了一声:“装死!”一把推开门走了出去。

这时,她仿佛感觉压在身上的所有担子都瞬间卸了下来,整个人为之一轻。

长吁一口气后,陈妍推开自己的房门走进去,在床上坐下来,静默无语的沉思道:祝成文,你我注定是有缘无份,如今更是阴阳两隔。你最后的遗愿我已帮你达成,若有来世……我们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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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使命

连着两天两夜没歇息一直在奔波,秦慕白一觉躺下居然睡到了大半夜才醒。那些小卒们也没敢去叫他,其实也都是累坏了,多半躲在自己房中歇息。

其实陈妍比任何人都要累。这一个多月来她就没有安心合过眼,人都瘦了一圈。刚刚卸下心头的大包袱后总算安心睡了一大觉。醒来时浑身酸痛,但又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总算结束了……”她默默的低吟了一声,掬起木盆里的水洗了一把脸。看到倒影中的自己,不禁有些黯然神伤:“女人老起来真快……”

“笃笃笃”,门被敲响了。

“谁?”

“秦慕白。”

陈妍略微一怔,用毛巾擦拭了一下脸庞,还对着铜镜仔细审视了一番自己,突然有点心慌意乱的感觉。

“为何我现在如此差劲,怎么见人?”脸上略微一红,她突然有点心跳加快的感觉。

至从两三个月前从老家赶来稷山后,她就再没仔细梳妆打扮过了,甚至忘了自己是个女人。现在,她发现自己真是有够憔悴,除了眼圈一片黑,连眼神都因疲惫而有些涣散。

“真该好好休息了……不然很快变成黄脸婆。”陈妍拧了下眉头走过去开门,迎面看到秦慕白手里担着一个木盘,上面摆着一整只蒸鸡和两盆小菜,还有酒水盏具。

“不请我进去坐坐么?”秦慕白微然一笑,抬了抬手臂示意。

“堂堂的大将军来跑堂送饭么,如何敢当?”陈妍难得的略微笑了一笑将门拉开,迎了秦慕白进房。

“看你一直在睡,没有打扰。现在已是半夜,客栈都要打烊了。你再不起床就得饿肚子。”秦慕白将木盘放到桌上,对她道,“来,一起吃点儿。我也没吃呢,多亏兄弟们有心,先买了这些东西放在厨房的热水锅里焐着,还热的。”

“你那些属下对你可真是忠心耿耿。”陈妍看了一眼满桌儿的食物,肚子里发出咕咕的声音,不禁咯咯的一笑,“我还真是饿了,多谢你!”

“其实你笑起来的样子蛮好看的,何必整天绷着个脸,好像每人欠你一千万钱似的?”秦慕白笑着给两个杯子倒上酒,说道,“来,干一杯吧!为我们各自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干杯!”

陈妍默然的拿起杯子,喝干了杯中的酒,静静不语。

“怎么不说话?”秦慕白继续拿酒壶倒酒,轻松又随意的问道。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陈妍轻叹了一声,说道,“我对不起太多的人。”

“你对不起谁?”秦慕白问道。

“祝成文,王爷,还有你。”陈妍说道。

“你哪处地方对不起我们三个了?”

“多了。”陈妍轻叹一声,悠然道,“祝成文,其实我们两个曾经是可以在一起的。当年我年幼,贪玩,只想着跟师父学武游走江湖,才没心思跟谁成亲生子当一辈子洗衣婆。祝成文知道我的心思,从不开口提起。等到他成亲之后,我才后悔莫及。后来他发妻病故了,我想要回头却已是无法挽回,导致今天永远陌路阴阳两隔。年少无知的我,生生的断送了一段美好姻缘,也辜负了他对我的一往情深。”

“江夏王……其实我也有对不起他的地方。刚开始我糊涂的认为就是他害死了祝成文。于是我去找他。他真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听说祝成文的事情后,他悲愤不已,让我拿剑刺他,以解我心头之恨,以解他心中之痛……我当时太冲动了,我真的刺了!”

说到这里,陈妍深吸一口气:“你今天就没发现,他在舞剑的时候左肩有些活动不便么?那便是我那一剑留下的疮伤。我刺伤他以后,他没有对我丝毫的怨怼,反而继续继续开解我,劝慰我。我当时……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痛哭流涕。这个男人,心胸实在宽广,也实在是磊落,气度与风采都是那样的令人折服。我当即拜了他做义夫,发誓从此待他如我亲父一般。他也十分乐意的接受了我,把我当亲生女儿对待。你说,我送给义父的见面礼却是一剑刺穿他的肩骨,我算是对得起他么?”

秦慕白点了点头微笑道:“江夏王是大英雄,你是女中豪杰。你们结成一对父女,也算惺惺相惜义气相投。”

“至于你……我就不说了。”陈妍微扭开头,轻声道,“我骗了你太多次,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无颜面对你。其实我心里不是这样想的,我不止一百次的对自己说,要相信你,要告诉你一切的真相……可是我最终没有这么做,我是不是很卑鄙无耻阴险狡辩?”

“不。你若真的提前什么都告诉我了,倒显得你轻浮无知。官场如战场,步步杀机处处陷阱,知人知面不知心。连我自己有时候也有点不太相信我自己。”秦慕白挑了挑嘴角,无奈的笑道,“你的谨慎的小心是对的。知道被你欺骗后,我的确比较生气。但事后冷静下来一想,换作我是你,我可能比你骗得更凶更厉害。所以也不就怪你了。用一句你最能理解的话来说,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是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陈妍秀眉轻颦,眼神也变得有些迷离似乎陷入了无限的往事回忆,悠悠然说道,“我六岁跟随师父学武,十岁父母双亡,从此跟随他一起生活,经常在各地游走闯荡江湖。走的地方多了,见识的人多了,接触的阴暗与丑恶也就更多了。我很难彻底相信一个人,可以说除了我师父,祝成文就是唯一的一个。在他面前,我始终保持着童年时的那一个面目。不管我如何变化,就算我曾经杀过人,在他面前我永远是那个长不大的邻家小丫头。可惜两年前师父故去了,现在他也死了……我真不知道我将来还能做什么,去哪里。哪个地方才属于我?”

“江夏王收了你做义女,你不住他那里么?”秦慕白问道。

“不。”陈妍摇了摇头,“他毕竟是开簧贵胄的王爷,而且自己有女儿的。我毕竟只是一个行走江湖的游侠,相见易得好,若当真久住相处在一起,可能会彼此都很不适应。我想,我可能注定了要一辈子流浪天涯吧,没有归处,没有家。”

秦慕白敬了她一杯酒,二人同饮而尽。

“去长安吧。”秦慕白突然说道。

“什么?”陈妍有些诧异,“无缘无故,我为何要去长安?”

“在长安,有一个特别适合你的住处。”秦慕白微笑道,“在那里,你会找到你的亲人,还有无边的快乐。”

“亲人?快乐?”陈妍纳闷道,“你不会是说你家吧?你占我便宜?!”

“侠女你千万别误会,更别拔刀,我怕!”秦慕白哈哈的大笑,“相信我,到了那里呆上两三天,你自己也会舍不得离开。就算别人赶你走,你也未必会愿意了。”

“……你不会是说那些声色犬马之地吧?”

“你又不是男人,我何必介绍这等地方给你?”秦慕白笑得神秘,“现在不必问,到时候你自然知道了。反正你现在居无定所也没有目的地,何不随我长安一行,难不成你还怕我把你卖了?”

陈妍哂笑一声:“谁卖谁还很难说!”

“那就这么说定了?”

“去便去,何必啰嗦!”

第二天清晨,秦慕白一行数人离开客栈,踏晓上路赶往稷山县。

秦慕白马快,特意放慢了一些等陈妍,二人并辔而行,马跑得也并不快。

“王爷此刻想必都已到了长安了吧!”秦慕白问道。

“差不多。”陈妍道,“昨日下午动身,王爷驰骋疆场习惯了,骑马去的。他的马很快。”

“那便好。”秦慕白不禁一笑,“你很会骗人,王爷更会演戏。我当时若不多想几个弯,险些就要被他吓住,还要生他气骂他不识好歹了。”

“王爷说你是聪明人,肯定能明白他言外之意的!你们这些当官儿的男人,有什么都不当面说清楚,非要藏着掖着,累也不累?”陈妍一边策马一边连声说道。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那些把什么话都说透说明的人,没等做到大官儿当上王爷就多半先做了鬼。”秦慕白哈哈的大笑,“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官场有官场的法则。都是这样的!”

“依我看就都是一个样!”陈妍说道,“要么踩在别人身上向前,要么被别人踩在脚下永远爬不起来!”

“正解!”

回程的路上众人的心情都轻松了许多,也不那么着急赶路了。中途在一处镇甸打尖歇息了个把时辰,晚上才回到稷山县军屯。

秦慕白和陈妍一起去见李恪。

“事情办得如何?”李恪劈头就问,显然已是等了一天心情有些焦急。

“殿下,一切都已办妥!”秦慕白咧嘴一笑,“这下,我们终于可以稍事轻松一下,收网打鱼了!”

“太好了!”李恪一抚掌,如释重负般长吁一口气,“现在我们只需等陛下的御旨下达,就可以随心所欲收网捕鱼,剿灭绛州的这一伙贪官污吏了!”

第133章 热锅烹鱼

一连等了三天,朝廷的使者仍未到来,这多少有点出乎秦慕白和李恪的意料之外。

这三天里,二人依旧像往常一样,进行着手头的工作。李恪主持赈灾抚民的大局,秦慕白|带人巡视各处堤坝。稷山的洪涝灾情已经得到了全面的控制,时值深秋水势也在不断下跌,各路灾民也差不多都安顿妥当了。

可是皇帝那边,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这几天里,秦慕白一直都在派人暗中监视张天赐、成松年和马昆这些人。他们显然有些紧张,经常时不时的聚在一起,密谋商议一些事情。还不停的派人往晋州跑,去找江夏王李道宗,可总是吃闭门羹。

现在这情形,他们就如同一窝入网之鱼,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仰或又抱着一丝侥幸,认为李恪和秦慕白等人并没有发现什么破绽。

第四天一大清早,李恪如同往常一样在王帐中交待一天的工作,秦慕白和绛州上下大小的吏官都到了,却迟迟不见马昆与成松年前来。

这显然极为反常。成松年是绛州刺史,马昆是绛州府都尉,这二人一个主文一个主武,大小的事情李恪都是直接交待给他们分派下去的。往日,他们也从来不敢迟到半分。

“等等吧,或许他们一时耽误了。”李恪耐着性子,对众人说道。

又等了片刻,没等来成松年与马昆,却有一名绛州府的小吏前来求见。李恪宣他进来,小吏迎头就拜倒,惊慌的道:“秉报吴王殿下,成刺史已于昨夜突然服毒自尽!”

“什么?!”此言一出,李恪与秦慕白等所有人一起吃了一惊。

“怎么会这样?”李恪震惊又茫然的看向秦慕白,秦慕白也只能迷惑的摇头。

正当众人疑惑不休惊嘘不已时,一名小校急忙前来报告,说都尉马昆在自己的军帐之中,拔刀自刎了!

“啊?——”这一下,更大的惊叹声响起。

“那张天赐呢?”李恪和秦慕白面面相觑,几乎是同时低声的问对方。

“我去去就来。”秦慕白拔腿就走回到自己的军帐中,派往胜南侯府轮流叮梢的百骑将士已经回来了几拨儿,一起向秦慕白报道说,一大清早胜南侯府就举丧了,说张天赐于昨夜突然悬梁自尽!

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这事儿,玄乎了!

怎么会这样?三名罪魁,突然在一夜之间全部自尽!——是畏罪自杀还是他人谋害?

这下好。绛州这块地方要炸开锅了!

刺史是这里最大的官,都尉是这最高等的武将,而张天赐则是一手遮天的权贵,三人同时死于非命!

秦慕白并没有急于前去将此事汇报给李恪知道,而是坐了下来,一个人静静的寻思。

半晌后,他对近侍小卒问道:“陈妍呢?”

“我在这里。”话音未落,陈妍从帐外走了进来。

“事情我都听说了。但我保证,不是我干的。”不等秦慕白发问,陈妍主动的说道。她神情平静的看着秦慕白,一双美丽的眸子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显然一点也没有心虚。

“如果不是你,那还能有谁?”秦慕白迷茫的摇头。

“会有很多人想他们死。”陈妍说道,“你不想么?李恪不想么?江夏王不想么?还有太子、皇帝,乃至那些跟张天赐等人有来往的官员们,他们都不想么?”

秦慕白的心中略微惊颤了一下,点点头:“言之有理……仿佛,只有他们全部一起死了,这件事情才会容易平息。否则闹大了,皇帝可能会废太子,也有可能与江夏王反目成仇。还有可能,绛州这一带大小的官员大半受到牵连,或杀或贬,总之遭殃的肯定不少。这样一来,朝廷上要乱了,绛州这块遭了灾的地方会更乱。罢去这么多的官吏,一片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整个州的正常秩序都要被打破,陷入一片困境。”

“所以这三个人死得很值得。更何况,他们本就是该死的。”陈妍冷冷的道。

秦慕白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他在寻思,究竟是谁、用了什么方法,杀死了这三个人、或者是让这三个人一起自杀了?

李恪?李道宗?太子?皇帝?……好像都有可能!

“这件事情我不管了。”秦慕白说道,“三个该死之人,死了便死了。不管是杀人命案还是自杀事件,这都不是我料理的范围。”

“你总算聪明一回了。”陈妍抱剑于胸浅然一笑,“这些个皇公贵族们的事情,你以为你当真管得着么?咱们平常做惯了小民,就有做小民的本份和觉悟。这大唐天下之大,说白了便是皇帝的天下、李姓皇族的天下。你一个做臣子的,再如何了不起,也管不了所有的事情,尤其是他们皇族自己人之间的矛盾。”

“说得好!”秦慕白长吁一口气,“小小的一个稷山,居然牵一发而动全身惊动到皇族与社稷,真是令人始料不及。我一个小小的人物,何必去管皇帝与他的亲人之间的搏弈?我不管了!这三个人,自杀也好他杀也罢,我都不想再去探寻个究竟。”

“这就像我们行走江湖一样,你一个人名气再大、武功再厉害,也别管人家门派内部的事务。”陈妍说罢转身朝外走,边走边说道,“这样会让你死得很快很惨的!”

“知道了,陈女侠。”秦慕白摇头微笑,心忖:这个女人心细如发聪明过人,而且外冷内热,明明是在关心和帮助人,却要摆出一副生硬和冰冷的面孔……

少顷过后,秦慕白回到王帐,当众对李恪说道:“刚刚接到消息,胜南侯张天赐,在家悬梁自尽了。”

这一次,没有太多的人发出惊叫声了,许多人都显出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神色。在座的人当中,有许多官将都面露惶恐,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奇怪,这三个人怎么突然之间全都寻了短见?”李恪拧着眉头一副不可思议的惊诧表情,为难的摇了摇头,“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这是干什么呢?众官将听着,他们的死讯固然有些惊人,但眼下大局仍是赈灾抚民。关于他们的死因,本王会汇报朝廷,着人专门来查验。为之今际,不要因为这件事情而乱了我们的部署。本王令,绛州司马暂代成松年刺史之职,绛州府果毅都尉暂代马昆折冲都尉一职,即可接手他们的工作,继续将赈灾抚民、修堤筑坝一事进行下去!”

“是!”众官将们一起领诺,总算是暂时稍稍安心。他们就怕李恪这时候顺藤摸瓜来个一网打尽。其中不知道有多少人,以前是附荫于他们门下的。这要追查起来,都得遭殃。

李恪这样的一个态度,也让许多人心中生出了一丝庆幸:听他口气,好像不准备深查似的……大家都是明白人,这三个人离奇暴死,其中必有隐情。李恪却好像并不十分关心似的,这态度就暖昧了——难道他是主动在息事宁人?

一时间,大家都猜测不休。虽然现场一片寂静没人说话,但无形之中气氛变得有些诡异,仿佛所有人都心怀鬼胎在暗中思忖不休。

“暂时就如此安排,尔等都先退下各自忙碌去,再有不明之处,可来向本王询问。”李恪摆摆手,示意众人退出。

片刻后,王帐中只剩李恪与秦慕白二人。

二人大眼瞪小眼都愣了半晌,然后都同时哂笑一声。

“此事也太出乎意料了!”几乎是异口同声。

“殿下,眼下你打算如何区处?”秦慕白问道。

李恪拧了拧眉头,若有所思,又摇了摇头:“这一局面我就有些看不懂了,但我是一点也不想追查下去。调查命案,这不是我的擅长,也不是我的职责范围。我就如实向朝廷禀报便是。那边要如何办,便如何办。我不做主。”

“殿下这样倒是妥当了。”秦慕白微笑道。

“小小的绛州弹丸之地,居然闹出这么多事情。慕白,此处是个多事之地呀,我们还是尽快离开的好!”李恪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耸起眉毛,故作惊悚与夸张的道,“我马上就拟一份奏表,将今天的事情如实上奏陛下,请他定夺。”

“好。”秦慕白点头赞许。心忖,李恪的确是个颇有城府、心如明镜的聪明人。他大概也想到了,这三个人的死要么跟皇帝有关,要么是太子,再不就是江夏王,再或者,就是他李恪自己动的手脚。

总而言之,为了三个必死之人继续折腾,不值得。虽说人命大于天有法不依说不过去,但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牺牲三个恶棍换来朝廷与绛州这块地方的安宁,是值得的。

这样一来,不出意料的话这三个人的死肯定会不了了之。朝廷也许会派人下来追查,但一直不会查出什么囫囵结果。]

这样一来,绛州一案就像是一条被扔进了热锅里的活鱼,一直活蹦乱跳的在折腾,弄得一阵滚油乱溅。现在,突然被人用一个大锅盖在上面罩住了,瞬间一切归于安宁。

虽然这锅里的鱼仍在蹦跶并未瞬间真的安静了下来,但那滚油溅不出来,烫伤不了人了。

都不会被油烫了,这是大好的事情。又有谁会一定要追问清楚,这只锅盖是谁罩上去的呢?

第134章 朝廷使者

当即,李恪就写了一封奏表,八百里加急快奏长安。最迟明天这时候,皇帝就能看到这份奏表。

料理完此事,李恪和秦慕白都是一阵轻松。

二人都在心中不约而同的想道:居然有人主动出手帮我们收拾了残局,解决了最后的一点麻烦,舒坦哪!

然后二人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象征性的派人到三位死者的家中吊唁了一下,继续日常的工作。

第三天午时,朝廷的使者终于来了。

“这下来得好快啊!”秦慕白和李恪不禁都想笑。也许,皇帝也非常急于快点把这里的事情收拾了吧?

来的还不是一般的宦官或是小吏,而是李世民身边的起居郎——禇遂良。

起居郎,就是时常跟在皇帝身边,用纸笔记录皇帝一言一行的官。有点像史官,也有点像谏官,有时又是皇帝的贴身私人秘书。

褚遂良这个人也是大有来头的。他的父亲禇亮,早年曾是秦王李世民府上的十八学士之一,也就是他智力团的一员。李世民登基之后,当年秦王府的旧僚基本上全都鸡犬升天官居极品,深受皇帝信任。现在禇亮年岁已高,仍在机要智囊部门弘文馆当职主事,为皇帝网罗天下文人智士。

而禇遂良则是近两年的后起之秀。虞世南官拜秘书监曾是李世民身边的“秘书”,但他年老秩仕了,只能在后宫教教李治读书。

李世民酷爱虞世南的书法,少了他在身边非常之习惯。就有人给李世民推荐禇遂良,说他的书法深得王羲之的精髓。李世民便将他招来现场试笔,发现果然不假,当即大喜,任命禇遂良为起居郎。在他身边帮助起草圣旨、并记录他的一言一行以便记载于史书典籍。

所以,起居郎这个官虽然不大,却如同一台精密仪器关键部位的一颗锣丝钉,至关重要。而且,没有人敢小看这个小小的起居郎,他几乎是每日陪着皇帝,皇帝处理政务他多半都是知情的。说他是皇帝的心腹,毫不为过。

李世民派了这样的一个心腹来“宣旨”,也有点让秦慕白和李恪出乎意料。

无暇细想,李恪先让禇遂良进了王帐。

禇遂良四十上下,身形瘦长样貌长得比较斯文秀气,标准的儒雅书生模样。秦慕白对他倒是比较熟悉,因此彼此都是呆在皇帝身边的人,经常会打到照面只是没有深交。

禇遂良进来后,先公后私,当即宣读皇帝圣旨。李恪与秦慕白以及绛州大小的官将,一起接旨。

圣旨写得比较长,大意其实就是对稷山洪涝“深表痛惜”,赞赏了李恪、秦慕白,尤其是绛州上下的官将辛苦救灾的功劳。并在圣旨中明文给出了赏赐。李恪,恢复了之前因为畋猎过度被削去的食邑,秦慕白赏田五顷,赐正六品上阶“骁骑尉”勋官(纯粹只是用来表彰功劳的武官官职,与秦琼的二品上柱国一个意思)。绛州上下官将,除了成松年与马昆之外,都各有封赏。

圣旨下达完毕,所有人都心头大石落地轻吁了一口气——看来皇帝也是不准备将绛州一案深查下去了,采取了一个“息事宁人”的做法,姑息了这些可能附庸过张天赐、成松年等人的官员。

只有秦慕白和李恪心里清楚,皇帝这样做,大抵不是向谁表示妥协,他姑息,但不代表他养奸。此一时彼一时,当时张天赐与成松年在绛州一手遮天,不附庸他们的官员那就会“混不下去”。现在这二人已经倒了,这批官员们本来个个如同惊弓之鸟生怕殃及池鱼,但现在反而得到皇帝的赏赐,庆幸之余哪里还有不感恩戴德,对皇帝誓死报效的?

这样做的好处有两个。一来皇帝算是彻底收服了绛州所有官将的心,二来,要是真的彻查下去,将绛州大半的官员裁撤了谁能马上顶替上来,代天巡牧治管州县?如果出现那样的状况,可能比洪涝更加头疼。所以,李世民很有可能是使了一招“缓兵之计”。先将这些人安抚下来再说,至于会不会秋后算账日后追问,那就不得而知了。

众官将们领了封赏,纷纷欢喜而去,王帐中仅留下李恪、秦慕白和禇遂良三人。

“禇先生千里奔波定是劳累了,何不歇息?小王让人给你安排一处军帐,你先草草住下如何?”李恪客气的说道。

“殿下太过客气了。微臣奉皇命办差,不敢言及辛苦。”禇遂良弯腰拱手回礼,谦恭的回话。

李恪点头笑了笑,问道:“禇遂良身为父皇的近臣,临行之时父皇可曾托你给小王捎带了口谕?”

“口谕没有,密旨有一封。”禇遂良正色道,“吴王殿下,接旨吧!”

“微臣接旨!”

禇遂良从怀中拿出一封书笺递给李恪。李恪接了下来,拆开后看了一眼,顿时面露惊诧神色。

秦慕白和禇遂良也跟着疑惑了起来,却没有去问密旨中写了什么。既然是密旨,哪里有旁人追问的道理。

“禇先生,父皇密旨中命你暂代绛州刺史一职,并会马上派御史钦差前来,着你助钦差一并调查张天赐等人的死因。”李恪说道。

“陛下如此安排的?”禇遂良略微惊讶了片刻,当即拱手拜讷,“微臣遵旨!”

“秦慕白,陛下密旨,着你暂代马昆绛州府折冲都尉一职,继续率领这些兵马救助灾民修筑堤坝。若有任何异动,可先斩后奏!”李恪又收到。

“微臣领旨!”秦慕白抱拳应诺,心忖:皇帝的招数还真是层出不穷!

“至于本王……即刻动身前往长安。”李恪轻拧了一下眉头,面露忧郁之色,说道,“还必须带上被我押在牢中的权万纪……”

李恪的话这么一说,禇遂良和秦慕白就都明白了——皇帝这是要将李恪调回,文事交给禇遂良这个刚派来的心腹近臣,武事交给秦慕白临时处理,不许李恪管这里的事情了!

因为此前李恪与权万纪大闹一场事情,秦慕白可是密奏给皇帝知道了的。而且李恪隐匿张天赐的事情不报,这个皇帝也是知道了的。看来,李恪回朝之后很有可能被皇帝“修理”!

李恪、秦慕白、权万纪三人很早就设定好的结局,终于快要出现了。绛州案尘埃落定,李恪被当众封赏之后,也该回去到皇帝那里“领罪”了。

当下,李恪显得有点忧心忡忡,徘徊了数步,对禇遂良问道:“禇先生,父皇为何要在这时突然将我调离呢?”

“陛下的用意,微臣也不知晓。”禇遂良摇摇头,显然是不想跟李恪多说什么。如果连保密都做不到,那也就不叫“秘书”了。

其实李恪与秦慕白心里都清楚,皇帝之所以派禇遂良前来接管绛州,那就表示他一定对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都是知情的,而且是一定听授了皇帝的圣意,前来办事。否则,以绛州之地现在的敏感与紧张,以李世民之谨慎,是不可能派一个糊涂人来料理后事的。

李恪这样故意问一问禇遂良,是为了把戏演得真逼真一点,显得自己很是彷徨和心虚罢了。

“君令如山,我只好即刻动身前往长安了!”李恪拧了拧眉头,如同自言自语般轻声道,“也不知道,是祸是福啊……”

秦慕白接过话来说道:“殿下至从来到绛州之后,夙兴夜寐忙于赈灾抚民,就算没有功能也有苦劳。皇帝陛下心如明镜一向赏罚分明,肯定是宣殿下回朝之后再行加封进赏的。”

“但愿如此吧!”李恪苦笑一声,“至从上次被弹劾之后,我现在就有点像是惊弓之鸟。前不久我一时冲动之下将权万纪给关押了起来,其实后来我也很后悔这么做。虽然权万纪言语过份冲撞了我,但他的出发点也是为了我好,而且毕竟是我老师。我这样做,的确是有点不尊师不重道了。”

“殿下何必想这么多,去了长安不就知晓了?”

“也是,也是。”

秦慕白和李恪,就像是演双簧似的一问一答,非要弄得知情的禇遂良干站在一旁不好意思——实话实说吧,泄露圣意,那他肯定是吃罪不起的;瞒着不告诉李恪吧,日后李恪想起来肯定记恨上他!

真是两难哪!

“咳……”禇遂良轻咳了一声吸引过二人的注意力,微笑道,“殿下其实不必过分忧虑。虽然你在关押权万纪这件事情上做得有点过火,但总的来说,至从你到了绛州之后都是表现很不错的,皇帝不只一次的当着众臣之面,夸你呢!”

“是么?那本王就放心回长安了,哈哈!”李恪爽朗的大笑,与秦慕白二人之间暗递个眼色,同时在心中骂道:褚遂良也是条狐狸,有话非要藏着掖着。他虽然是说了一句好像众人皆知、无关紧要的废话,但却有暗中提醒李恪“有惊无险”的意思。

这个禇遂良,也是个聪明人哪!

这出戏虽然百折千回闹腾个没完,但好在结局并没有出现大的偏差,就如同李恪、秦慕白与权万纪三人之前就筹划好的那样!

第135章 一波又起

深夜,大唐宰相房玄龄的家中。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甩得清脆作响,一向温文尔雅喜怒不形于色的房玄龄,气得满脸通红浑身颤抖,连眼睛也都充了血,几乎就要背过气去。

被他一巴掌甩到地上的,便是他的二子房遗爱!

“老头子,你疯了!”房玄龄的妻子、以善妒闻名于史、并创造了“吃醋”这一典故的卢氏,比房玄龄更加火大的冲上去挡在他和儿子之间,双手一叉腰,气恼的瞪着他大骂。

“你滚开!我今天非杀了这孽种!”房玄龄有生以来第一次发起这种雷霆万钧的大火,一把将卢氏甩开,抬起一脚就朝房玄龄身上踩去!

叭叭叭,连着三脚,脚脚踩得结实!

房遗爱牛高马大还练过武,身体够结实,踩几下并没有什么大碍。这时他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乖乖的趴在地上任凭房玄龄踩踏,头不敢抬更不敢吭声。

“畜牲、畜牲哪!”房玄龄气得胡子乱抖直跺脚,抓起身边一盏茶就朝房玄龄身上砸去,“你会害死全家人的!房家世世代代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嘭”的一声,茶杯砸到了房玄龄结实的后背上弹落至地,摔得粉碎茶水四溅。房遗爱屁也不敢放一个,把头埋在双臂之上死贴地面,活像一只沙漠中遇敌的鸵鸟。

“死老头子,你再打,就连我一起打死吧!”卢氏冲上前去抱住房遗爱,放声呜呜的大哭起来。

“你滚、滚开——来人,将她拉开!我今天非活活打死这小畜牲不可!都是你这当娘的惯坏的,你看他都干出什么事情,这是要祸及满门的!”房玄龄大怒难休大骂不止,气得都要喘不上气儿。他一屁股会到椅子上,脸上一阵犯白,差点背过气去。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声——“皇上驾到”!

“什么,皇帝来了!”房玄龄的脸顿时变作一片刷白。这一下,趴在地上不敢动弹的房遗爱也慌了,跪爬上前死死抱住房玄龄的脚叫道:“爹,救命啊爹,我不想死!”

“滚!——你这孽畜!”房玄龄大怒的一脚将他踢开,又对卢氏使了个眼神,低声喝道,“还不把你这好儿子带走?”

“好!”卢氏心理神会,急忙上前拉起房遗爱走了。她心里清楚,房玄龄再如何大怒,心中仍是向着自己儿子的。毕竟是亲身骨肉,虎毒还不食子呢,他又怎么会真的忍心让他去死?

李世民穿一身简易的平服,脸色有些沉寂,背剪双手大步飞云的朝内堂走。沿途房府的家人跪倒一片,李世民都没有正眼看他们只顾往前。一直以来他都和臣属们的关系比较亲密,房家他来了不止一两次了,通常都是很和蔼很平易近人的。

可是今天,他实在是难有什么好心情!

反了他房遗爱,真是不要命了!

朕好不容易说服了高阳,让她与房遗爱接触接触,也好将来大婚时不那么陌生。他却倒好,和高阳在一起呆了没三天,就畜性大发居然要强行苟且之事!高阳誓死不从,他居然还敢强暴了高阳身边的宫女侍婢!

好一个色欲攻心胆大妄为的蠢汉!你这是要害死房家满门么?……幸得高阳那一刀没真的把房遗爱给阉了,否则传将出去,朕与整个皇家都要贻笑大方了!

……

李世民刚一脚踏进正厅,房玄龄迎头就跪倒在他脚前:“罪臣跪迎陛下!罪臣万死,请陛下赐罪!”

“哎……”李世民眉头深皱长叹了一口气,弯腰下去将房玄龄扶起,叹道,“玄龄啊,朕今日是微服前来的,专为儿女家事。此刻只有亲家,没有君臣。你不必如此恐慌。”

房玄龄站起身来,满脸的羞愧难当与痛心疾首,他重重的捶了几下胸膛,已是痛哭流涕,“罪臣还有何脸面与陛下成为亲家?家有孽子败坏门风,房家祖辈蒙尘哪!陛下,就请你即刻下旨罢了微臣之职,将那孽子赐死吧!”

“玄龄,你这是说哪里话?”李世民再复长叹一声,“朕若是打算这样做,就不会亲自到你府上来了。这二十年来你就像我的左膀右臂,朕安能自己挥刀去砍掉他?只是,朕觉得此事颇为蹊跷。令郎朕也是见过的,虽不是儒雅仕子,却也不是糊涂孟浪之人。怎么今日就……”

“罪臣也不得而知。罪臣刚刚听得消息,大怒难休,在家中痛打了他一个时辰了……”房玄龄老泪纵横连连摇头,“罪臣哪里还有脸面去过问细节?”

李世民微拧了一下眉头:“把他唤来,朕亲自问他!”

……

蒲州官驿今天迎来了一个大人物,吴王李恪途经此地,下榻馆驿。

大唐的驿站全由朝廷官府经营,专供过往官员歇息,传递往来书信。若有朝廷公文,就可以在里面免费住宿。而且一般的驿站条件都还非常之好,除了居住条件优良,饮食供给也相当丰富,对比上档次的酒楼客栈毫不逊色,简直就是大唐官方的“星级招待所”。

李恪从绛州回京城途经蒲州,无意去惊动地方官员,于是直接走官道进了驿站歇息。

酒足饭饱之后,李恪独自一人到驿馆的后院散步。时值深秋菊花烂漫,驿馆的花圃收拾的不错,李恪饶有兴味的欣赏。

正在这时,一名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出现在了花圃对面李恪的视线中。李恪瞟了一眼,居然甚觉眼熟。而且对方在焦急的冲他招手。

“这是何人?”李恪心中生疑,径直跟向女子走去。女子见李恪跟来,匆忙抬脚朝一间馆舍走去,还不停的回头对他招手,示意他跟来。

“叫我过去有何用意?还能暗害我不成?”李恪屑笑一声,大步走了过去。

馆舍的门被拉开,女子站在门边弯腰施礼:“吴王殿下快请进!”

“你认得我?”

“婢子是高阳公主殿下身边的宫侍,自然认得吴王殿下!”

“什么?”李恪吃了一惊,急忙扭头朝屋内一看,果然看到高阳公主趴在榻上,正在不停的哽咽哭泣!

“高阳,你怎么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李恪甚为惊诧的跑过去,一把扯起高阳公主惊问道。

高阳公主已经闷着头哭得双眼通红,这时更加放声哇哇的大哭起来:“三哥,我要死了!我就要死了!”

“怎么回事,慢慢跟三哥说清楚!”李恪惊诧万分——高阳不是在皇宫里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蒲州馆驿?看这情形,她分明就是在这处必经之路上等我!

这时,那名宫婢轻轻的走过来说道:“吴王殿下,公主受了惊吓又伤心过度,还是让婢子来跟你说说事情经过吧?”

“好,你说!”

……

半个时辰后,李恪私下找到权万纪。

“先生,我们恐怕要在这馆驿多留一两天了。”李恪神情严肃的说道。

“为什么?皇帝急召,我等应该尽快回京见驾才是!”权万纪不解的问道。

“发生了一些事情,但一时间无法向先生解释清楚。”李恪双眉紧拧的说道,“总之,我现在要去一个地方。快马加鞭,一天一夜应该能赶回来。你就放话说我吃坏了肚子身体不适,要歇养一两天。明天天黑之前,我必然赶回来。”

权万纪拧眉思索了片刻,点头道:“那好吧!殿下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开口。”

“没有。”李恪说道,“你只需守住消息别让旁人知道我离开了这里便好。”

“那好,你去吧!”权万纪没有多问。他了解李恪,虽然他有时会有那么一点贪玩,但在大事面前还是很稳得住舵的。若非万分紧急之事,他不会这么做;若非很机密的事情,他也早就找自己商量了。既然他不愿说,自己也就不要去多问才对。

入夜之后,李恪与高阳公主乔装打扮,骑上一匹宝马朝绛州飞奔而去。

“高阳,你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情?”

“什么嘛!分明是那个无耻的房二混蛋!我若不拔刀自卫,恐怕真要坏在他手里了!就算如此,他、他还污辱了我身边的一名婢子呢,你说他多么胆大包天!还有,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父皇不去责骂房二,居然反过来痛骂我一顿,仍是还不肯解除我们的婚约!我恨死了!我死也不要再呆在皇宫里!所以我才跑出来!现在我飘泊无依,只好来找你和秦慕白了!”

“你说秦慕白会有法子解决眼前的棘手麻烦,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你不用问,他一定行的!这家伙鬼点子多,他一定有办法帮我的!”

“……”李恪无语以对,心中暗叹一声:这傻妹子都已经开始崇拜和依赖秦慕白了……没救了,她早已经喜欢上秦慕白,只是自己稀里糊涂,没想清楚而已!

月明星稀,梧桐树下。

刀光剑影火星迸射,两条矫健的人影在比对厮杀。

“停,不打了!”秦慕白跳出圈外收住刀势,呵呵的笑道,“算了,我的刀法远比不上你的剑法,一点胜算也没有。”

“也不尽然,这几天你进步很快。而且,若论拳脚功夫与马上技击,我会输得更远。你的天资和悟性比我要好很多。”陈妍也收起剑来,轻吁一口气平缓了气息,轻松一笑的说道,“若是我师父在世,一定会乐意收你入他门下,将一身绝学对你倾囊相授。”

“算了吧,就我这种人,是没法儿专心练武的。”秦慕白自嘲的笑了笑,走到桌边准备倒茶。陈妍上前一步先拿起杯盏:“我来。这种事情该是女人来做的。”

“女人?”秦慕白不禁一笑,“我倒是忘了,你是个女人。”

“……”陈妍一怔,立马恶狠狠的瞪了秦慕白一眼,将一满杯茶往他面前一推溢出大半:“有毒的!喝,喝死你!”

第136章 一物降一物

至从李恪与权万纪走后,秦慕白与禇遂良分别接管了绛州的军政大事,继续主持赈灾抚民的大局,同时肩负了一些民生军务的料理。

其实秦慕白所做的比之前多不了多少,而且更加轻松了。因为现在已快入冬,洪水在渐渐消退。之前掘出的几处泄洪沟渠也开始发挥作用,灾情已经迅速减退。灾民的安顿也进入了尾声。由于大唐国力强盛,一处小范围的州县遭灾,很快就得到了朝廷的强力援助。

赶在入冬以前,绛州的洪涝灾害已经得到了全面的控制,而且灾民们都能安心过冬了。再加上皇帝采取了“姑息不论”的宽大政策,地方的局势也较为稳定,没有出现官将哗变或是闹事的麻烦。

因此,秦慕白现在反而比之前要轻松了许多。每天傍晚饭后,他都会和陈妍一起到小树林里来走走,顺便练练武艺。

也许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个武侠梦,秦慕白对陈妍的这一身武艺很感兴趣,也非常乐意听她讲一些真实的江湖趣事。而陈妍在这里再没有别的相熟之人,白天秦慕白去做事了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这时候也自然乐意与他相处片刻了。

两名随行的百骑小卒递上毛巾让二人擦了汗后,秦慕白说道:“陈妍,我看用不了几天我们就能回洛阳了,绛州这里的局势已经稳定下来。今天见到禇遂良,我听他说朝廷派来的御史和大理寺官员,仔细查验了张天赐、成松年与马昆的尸首,确定这三人都是自杀的,没有他杀嫌疑。然后又调出,三人合伙贪没了大量朝廷下拨的修湖款,并合谋杀害了稷山县令祝成文。此案已被定为铁案,就这样尘埃落定了!”

“哼,当官的人做事果然都是有一套。”陈妍不屑的翘了翘嘴角,冷笑道,“是不是不虚伪不做假,就当不了官?可惜了一向忠诚又淳朴的祝成文,被这染缸似的官场毒害致死!”

“好,不说了。我只是告诉你这个消息,你不要激动好不好?”秦慕白笑道。

“我只恨便宜了三个混蛋,没能亲手杀了他们为祝成文报仇!”陈妍咬牙切齿的低声斥骂。

正在这时,一名百骑小卒策马从树林边快奔而来,落定之后急忙滚落下鞍抱拳道:“将军,吴王来了!”

“什么?”秦慕白略感吃惊,“他怎么又回来了,难不成事情有变故?吴王何在?”

“已经来了!”小卒往树林边一指,同时低声道:“还有高阳公主……”

“啊?”秦慕白这下真有点愣神了,心中条件反射的想道:坏事了!

陈妍看到秦慕白一副迷茫惊讶的表情,淡淡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来了一对皇子公主么?”

“你不明白的,一时跟你说不清楚。”秦慕白放下刀,大步朝前走去。

李恪将高阳公主抱在身前二人同乘一驹,那马都要累得吐白沫了。高阳公主远远看到秦慕白,按捺不住激情大声叫道:“秦慕白!你这贼军校、臭男人!”

陈妍不禁噗哧一笑:“原来他也是有人骂的呀?”转眼一看旁边那几名小卒,也都在暗暗哂笑。她不禁心中暗道,看来这个高阳公主和秦慕白很相熟嘛,连这些军校也见怪不怪了。

李恪刚停下马,高阳公主就要翻身跳下来。这马很高大高阳公主又不懂骑术,李恪忙叫小心,好在秦慕白快步上前一手接住往下跳来的高阳公主。

“臭男人,你这臭男人!”高阳公主被秦慕白接住后,一头扎进他怀里两只小粉拳在他胸前如同打鼓似的使劲个鼓捣。

秦慕白又惊又窘,忙将她拉住:“你还不住手?”

“咳!”李恪跳下马来,走到二人身边道,“很多人在看着呢,高阳。”

“啊?”高阳公主一怔四周环视一眼,急忙停住手从秦慕白怀里钻出来,蓦然脸色又一变,一伸手指向陈妍:“这个女人是谁啊?”

陈妍双手抱着剑似笑非笑漠然的道:“我就是我。”

“咦,你还蛮嚣张的!”高阳公主顿时对她有了兴趣,面带些许愠色的朝她走去,上下打量她几眼后,突然嘿嘿的讪笑一声:“虽然姿色也不错,却是个老女人了。喂,秦慕白!你躲在绛州不回来,不会是因为有她陪你吧?”

“鬼扯!”陈妍面露愠色沉喝一声,脸上悄然一红,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秦慕白可是知道陈妍的性子,在她的心目中可没有什么皇族庶民之分,惹恼了她,谁都是一剑撂下。这时他便要上前准备将高阳公主扯回来。李恪却有意拉了他一把,给他递了个眼色低声耳语道:“就让陈妍煞一煞高阳的威风也好。这丫头,现在越发骄横跋扈什么也敢干了!”

秦慕白眉头一拧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么去而复返,还带来了高阳公主?”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李恪叹了一声,慢慢给秦慕白说开了。

这时,高阳公主已经像一只小母狮一样,被陈妍给激怒了。她几乎是指着陈妍的鼻子骂道:“你好大胆!你知道我是谁么,居然敢这样跟我说话?”

“在我眼里,人就是人,畜就是畜,没有‘什么人’之分。”陈妍依旧阳抱剑于胸面冷若冰霜的看着高阳公主,淡淡的说道。

“你骂我?”高阳公主怒了,“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人杀了你!——秦慕白!”

“闭嘴!”只听一声娇斥,陈妍如同一条幻影般突然往高阳公主身边一抹,同时鞘中之剑如同开匣之光暴闪一回,晃得众人眼前一花。

“好快!”所有人同时心中惊叹一声。

高阳公主只觉得身边疾风一扫耳边清光一寒,恍然打了一个寒颤后条件反射似的往自己耳边摸去,顿时惊叫一声:“哇,我的耳环!”

只见陈妍横挺着宝剑,剑尖挑着高阳公主的半边耳环,在那里轻微摇晃叮咚作响。

瞬间,高阳公主的脸变作一片刷白。她呆若木鸡的看着陈妍,想像着刚才的那一瞬——若她不是挑的耳环,而是脖子,那么……

“我杀人比杀鸡还快。”陈妍将剑往前略递了一递,对高阳公主冷冷道,“所以,你惹谁也不要惹我。还有,要想别人尊重你,你就得学会尊重别人。别以为你是公主就可以对别人大呼小叫颐指气使。尤其是,对我,或者是我的朋友。”

“秦、秦慕白是你、你的朋、朋友?”高阳公主嘴里都有点结巴了,看着那寒光凛冽的剑尖,喃喃的问道。

“不错。”陈妍把剑再往前递了一分,几乎就要对向高阳公主的双眉之间了,她说道,“拿回你的耳环,我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再不要对我大呼小叫,或者是让我看到你在秦慕白面前嚣张。我从来不对谁客气并手下留情的,今天就看在吴王和秦慕白的面子上,开个特例。”

李恪和秦慕白在后面看了一阵好笑,都在心中暗道:真是一物降一物,想不到高阳公主这头小恶魔也会有天敌呀!

“谢、谢谢呵……”高阳公主双手颤抖的接过耳环,急忙朝后跳了几步躲到秦慕白身后,紧张的低声道:“秦慕白,这女人是干什么的呀,好凶!”

“她呀,她是江湖侠客,可厉害了。估计十个秦慕白合起来也不是她的对手。所以你以后千万别再去招惹她,明白了?”秦慕白按捺笑意,十分严肃的说道。

“好,我知道了……”高阳公主紧张的点头,从秦慕白身后探出半边脑袋偷瞟了陈妍一眼,惊讶的低嚷道,“这女人怎么像幽灵鬼怪似的,好可怕呀!”

“你再胡说,小心她真的一刀结果了你。”李恪没好气的喝骂了一声,扯住高阳公主将她从秦慕白身后拉了出来,低骂道:“众目睽睽你躲到他身后,成何体统?”

“哎呀人家习惯了嘛!”高阳公主跺跺脚,撇着嘴抱怨。

秦慕白无奈的摇了摇头暂时先不搭理这对活宝兄妹了,先走到陈妍身边道:“陈妍,现在可能有点麻烦要处理,今天我们就练到这里吧?”

“我不太习惯你们的这种的客套,你就直说让我走就好了。”陈妍微然笑了笑说道,“我看你最近几天都无法练武了。也罢,我去祭奠祝成文,给他扫扫墓。”

“也好,过几天我消闲了,定会去那里找你。”秦慕白说道。

“告辞!”陈妍二话不说,抱着剑拱了一手,大步就走了。

高阳公主目不转睛的盯着陈妍走远,低声惊咦道:“这个女人比男人还要风风火火呢……虽然有点凶有点讨厌,但武功的确是蛮帅的,英姿飒爽哪!我要是有她那么厉害的武功就好了,不就怕别人欺负了!”

秦慕白苦笑的走上前来:“你不会是又想跟她拜师学武了吧?”

“你别说,还真有点儿想……”高阳公主看着远处快要消失的陈妍的背影,眨巴着眼睛喃喃的道。

“好,闹完了,该谈正事了。”李恪拍了高阳公主的肩头一把,又对秦慕白道:“先找个安静的地方,再好说话。时间还非常紧急。”

“好!”

第137章 足智多谋

三人来到那一间荒废的小木屋里。

弄清状况后,秦慕白不禁有些头大。

按照他起先安排好的计策与布局,大抵是这样的:高阳公主先委曲求全平息皇帝的怒火,待风波淡化后,皇帝必然会先安排公主与房遗爱见面的,彼此先熟悉一下,这在以往都有先例。大唐的民风比较开放,就算是父母包办的婚姻,成亲之前男女双方不认识的事情比较少见,都会“联络”一下感情,很有点类似于今天的相亲。

按计策中来的话,高阳公主会乖乖的应了皇命去与房遗爱“相亲”,先把皇帝与房玄龄等人稳住。待见得几次面彼此略微熟悉之后,高阳公主再与房遗爱暧昧的“私会”,在酒茶中给他下春药(这东西皇宫中可不少,高阳公主就算是年少不经事,要弄到也绝非难事,更何况还有庞飞给她帮忙)。布局到了这里就是个高|潮了,房遗爱吃下这等东西,再加上本身喜好风流,哪里还按捺得住?

待他色心大发天雷勾动地火时,高阳公主自然是拼死反抗,随身带把利刃剪刀之类是必须的,接下来的场景就很类似于《鹿鼎记》中的桥断了,只不过秦慕白远在数百里之外,在外面负责保护公主安全的换作了庞飞。

按照这样的计策安排,会不会、能不能阉了房遗爱都不重要。只要他敢做出出格的举动,那必是死路一条。这棕皇婚也就彻底的搞砸了。高阳公主或许会受些惊吓,但有庞飞从旁保护绝对有惊无险。

可是事实的演变有些出乎秦慕白的预料之外。

也是高阳公主太过心急,有些疏忽。没等庞飞上岗值哨时,就迫不及待的自己一个人去执行这个A计划了。她只带了两名宫婢出宫,约见房遗爱。房遗爱人生最大的理想就是娶个公主然后一辈子荣华富贵混吃等死,这时自然受宠若惊。他欣欣然的跑到公主指定的地点赴约,也毫无戒备的喝下了掺有大量春药的茶酒。

然后便是既定剧情,房遗爱兽性大发——可这小子虽然粗蛮,却心里却并不十分糊涂。就算是吃下这么多的春药,他也死活没敢去沾高阳公主的边。他把高阳公主一把甩开,却逮住了她的一名宫婢,将其污辱了……

高阳公主吓坏了,哪里顾得上一名卑贱的婢子,自己先是逃了。那婢子被污辱之后,当即自尽而死!

高阳公主的两大疏忽害得整个计划泡了汤。一是没带庞飞,自己的安危没有保障。要不是房遗爱心里有着最后一丝的清醒,那受害的很有可能是她自己!二是……她居然还带了别的女子一起前去。按照秦慕白的计划,这肯定只能是二人单独私会时才能办的,旁边隐伏庞飞暗中保护,然后当众揭穿房遗爱的丑行。这样计策才算完美!

到最后高阳公主自尊心仿佛还受到了一点伤害——难道我还不如这婢子吸引人?

此类的丑闻自然是很快风传开去,一时满城风雨,比之前她与秦慕白的蜚闻还要惊天动地!

虽说计策有些偏差之处,但效果总归是达到了。高阳公主趁机大闹,说誓死不嫁房遗爱。不料皇帝仍是不允并怒斥高阳公主,同时房玄龄痛打房遗爱。

饶是如此,婚约却没有半点解除的迹象。高阳公主便有些慌急了,当真来了个“以死抗争”,在后宫里上吊跳河服毒闹了个遍,直把整个皇宫折腾得鸡飞狗跳。李世民是又惊又恼,同时也真有点担心高阳公主会因此而寻了什么短见。闹了几回之后,高阳公主自己也险些真的丢了性命,不敢再折腾,于是密谋出逃。

于是出现了如今眼前的这一幕。

……

秦慕白和李恪都有些头大,这事儿闹得,有点没谱了!

“三哥,姓秦的,不管怎么样我是宁死也不嫁那个房遗爱的!”高阳公主像做错了事等着挨骂,又像是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孩子,嘟着嘴撇着脸说道,“当时的情景你们是没有看到,他就像是一头牲口那样,把我的侍婢……此前我就讨厌死他了,现在恨不得一刀宰了他才算安心!要是让我和这样的男人生活一辈子,我宁愿一头撞死还干脆些!”

“那你也不该私逃出宫啊?”李恪为难的皱起眉头,说道,“其实形势本来是对你有利的,房遗爱中计犯了错,你以死抗争,这对你是非常有利的。可是你偏却这时候出逃……还逃到了我们这里来。那就引人怀疑了。”

“我知道我有些莽撞了……可是你们根本不了解我的心情嘛!”高阳公主委屈的说道,“当时我一个人孤立无援,真的是有想死的心了!我母妃虽然疼我,可是在这种大事面前她肯定只能向着父皇说话的。只有一人小小的庞飞帮我,能成什么事嘛?……在这世上,我就只有三哥和姓秦的你们两个人敢信任了,于是拼着性命逃了出来,其实我才刚刚服过毒身子虚着呢,一路赶来差点病死在半路。你们非但不关心呵护我,还这样骂我……”

“好好,不说了。”李恪看到高阳公主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还做梨花带雨之态看势就要痛哭,急忙劝慰。

“殿下,如今后悔也是无用,也不必责难公主了。该想办法解决眼下难题才是。”秦慕白对李恪说道。

李恪苦笑一声:“她倒是聪明,在我回京的必经之路蒲州驿那里等我。然后非要我带她来见你,说你定有办法。现在轮到你发挥了。说实话,我平常也不是个没主意的人,但这件事情我知道得实在是太少,也无从谋划。就听你的吧!”

秦慕白心中略微一动,听李恪这口气,高阳公主的嘴巴倒是很紧,并没有告诉他,是我秦某人给高阳公主设的计谋!

这时,站在李恪身后的高阳公主,一边抹着眼角莫须有的眼泪,一边朝秦慕白俏皮的眨了一下左眼,还在偷笑。

“我靠,这时候她还笑得出来!”秦慕白是又好气又好笑。不过看她这一个眼神儿,秦慕白心里也就明白了,的确如自己所料,她对李恪也一直守口如瓶。

接下来秦慕白可就好发挥了。

“二位殿下将如此私密的重大事情都告诉我秦慕白,对我如此之信任,那我也就不再娇情,只能殚精竭虑以死相报了!”秦慕白很正式的对李恪抱拳行了一礼,表情严肃的说道,“首先,吴王必须将高阳公主送回皇宫,交给皇帝陛下!”

“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高阳公主顿时就惊诧道,“我不回去!我死也不回去了,我宁愿呆在这里也不回皇宫了!”

“小妹别急,听他说完。”李恪将她拦住,说道,“慕白这么说,定有他的道理。”

“公主,你若不回皇宫,那就不是抗争,而是背叛陛下了。”秦慕白正色道,“这便脱离了这棕皇婚的本身,变成了你与皇帝之间的决裂。你愿意这样么?”

“我当然不想……”高阳公主撇着脸,说道,“可是父皇为什么就是不肯撤销我与那房二的婚约?我以死抗争都不行!”

“是你逼得太紧才会这样的。”秦慕白说道,“他不仅仅是你的父亲,也是当今的皇帝。你试想,身为天下之君,在自己的女儿要挟之下就改变已经下达的圣意,传将出去他的君威还有何存?其实你当时根本不必以死抗争了,一切静观其变即可。房遗爱污辱了你的侍婢致其自尽而死,这是诛族之罪。就算皇帝念在房玄龄的功劳份上不会降罪,以房玄龄一惯谨小慎微的处事习惯,他自己也会向皇帝请罪的。就算这罪请不来,他房家也是绝不敢再迎娶你进门了。你与房二之间的婚约要解除,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偏却你太过心急,将局面弄得有些难以收拾了。”

“一针见血!”李恪当即斩钉截铁道。

“说得对哦,我好笨……我当时真是气糊涂了,太心急了!”高阳公主也后悔不迭的跺着脚,恨不得抽自己几耳光似的。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秦慕白说道,“你现在跟吴王一起再回皇宫也不迟。只不过策略要稍作改变了。首先你私逃出宫已是有罪,你必须主动到皇帝那里请罪。然后向他悔过,表示自己之前的举动太过出格有失皇统,在吴王的劝说之下已经悔悟,并答应会乖乖的嫁入房家,不再滋事。”

“这样啊……依你这么说,房玄龄是肯定不会再接受这门婚事了,对吧?我这样做,其实是以退为进,达到缓和我与父皇之间的关系的,对吧?”高阳公主问道。

“你总算是开窍了。”李恪拍了拍高阳公主的肩膀无奈的笑道,“还是慕白足智多谋。小妹,你就听他的。这一次不要再出什么偏差了,事不宜迟,我们也不便在此地久留抛头露面,马上趁夜启程赶回蒲州驿!”

“噢……”高阳公主悻悻的点了点头,低声嘟嚷道,“原本还想在绛州多玩儿几天呢,这就要赶人家走……”

秦慕白和李恪的额角差点同时划出黑线——都这时候了,还想着玩?

第138章 高阳的执着

“三哥,不要这么着急赶路嘛,好不好?”高阳公主发起嗲来,拽着李恪的袖子摇摇拽拽的哼道,“我刚刚服毒自尽过呢,身子骨可虚了。而且方才一路跟你骑马跑来,我头昏眼花心里也有些犯呕,怕是那毒性没有袪尽,又有些发作了。”

一边说,高阳公主还一边给秦慕白使劲的递眼神,请他帮忙劝服李恪。

“好啦,别使眼神了。”李恪无奈的摇头笑道,“其实我也累坏了,很想休息一下再走。要不这样吧,慕白,明天你给我们安排一辆普通的车驾,我们乘车回蒲州。今晚就在这里将就的休息一晚,也不去别的地方抛头露面了。余下的事情,就劳烦你安排一下了。”

“如此也好。”秦慕白笑了笑说道,“好在今天的一些知情人都是值得信任的,否则二位殿下来到绛州的事情传将出去,定然不好。二位殿下就在这草庐里稍事休息吧,我去差人准备晚膳打点铺盖。”

“有劳你了。”李恪也顾不得脏了,长叹一声在布满灰尘的一张矮几上坐下,摇头苦笑道,“高阳,你可算是能害死人。”

“嘿嘿,抱歉啦三哥,谁让你是我最好的哥哥,最信任的人呢?”高阳公主掩着嘴偷笑,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

秦慕白便走了出去,叫来两个心腹小卒让他们去城中买些上好的酒菜,顺便取两套干净的行军被褥来,让李恪与高阳公主将就的在这里歇息一晚。

料理妥当后,秦慕白也准备回军营去交待一下,处理一些军务。正要走时,听闻高阳公主在身后唤道:“喂,姓秦的!”

秦慕白只好停住,转身哭笑不得的看着她:“公主有事?”

“你这就要走了吗?”高阳公主提着裙裾快步走来,仿佛有点忿忿的瞪着他,回头看了一眼李恪仍坐着休息,她凑到秦慕白身前极近的地方,咬牙耳语道,“你这家伙真没良心!我拼死逃到绛州来就想和你在一起,你却没半分想陪我的心思!”

秦慕白心中略自一惊,迷惑道:“你说你逃出皇宫来只是为了见我?”

“还能有假?”高阳公主咬着嘴唇很是生气的样子,还扬起粉拳来示威,恨恨的道,“你以为我就真的那么蠢,不知道这时候不该离开皇宫?可是我是真的寻过死了!我上过吊,跳过河,还服了毒,好几次都差点当真送了性命。生死迷离弥留之间,我心底里想着的居然不是父皇,也不是我母妃,而是你这个臭男人!我非常非常想在临死之前见到你,你知道么?”

“……”秦慕白有些无言以对,心道:难道这傻女真的对我动了感情?

“你倒是说话呀!”高阳公主有些羞急的脸红了,低下头,两只小粉拳砸到了秦慕白的胸口,此起彼伏拳起拳落,却又没舍得真用上力去打。

秦慕白很配合的抓住她的拳头,凝眉看着她说道:“你怎么能这么傻?”

“我不管!我就是不要嫁房遗爱,我就是喜欢和你在一起!”高阳公主咬着嘴唇,仰起头来肆无忌惮的看着秦慕白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听清楚没有,我就是喜欢和你在一起!”

“很清楚。”秦慕白的眼角轻微的抽搐了一下,从心底到指尖,仿佛有一丝细微的电流掠过。

难道我就这样被感动了么?

他质问自己。这样的感觉,很少出现。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秦慕白一向都是个自诩风流的人。他喜欢女人,经常浪迹于花间却衣不沾尘,很少付出真正的感情。

高阳公主或许是个霸道不讲理浑身都是缺点的小恶魔、小太妹,可她对自己的这份真挚,秦慕白能够深深的感觉到。

“你的眼神好迷茫……”高阳公主仿佛有点失望,低头看了看他握着自己粉拳的一双大手,喃喃道,“我知道你肯定不喜欢我……我这样的人,不招人喜欢。”

秦慕白松开了手,轻吁了一口气微笑道:“谁说我不喜欢你?”

“真的?”高阳公主顿时喜笑颜开,咧嘴露出一对小虎牙,嘴角也有了酒涡儿,嘻嘻的笑道,“你真的喜欢我?”

“至少不像以前那么讨厌了。”秦慕白怪笑起来。

“你去死吧!”高阳公主大怒,一对粉拳就朝秦慕白使劲的打来。

“嘭嘭嘭”连续几记沉闷的重响,秦慕白惨叫一声捂着肚子就要往后仰天倒去。

“哇!真的打疼了你?你没事吧?”高阳公主大惊失色急忙上前拉住秦慕白,小脸蛋儿都吓得有些发白了。

……

李恪坐在破敝的小木屋里,偏了下头看着屋外不远处的秦慕白和高阳公主,轻叹了一声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谁说高阳笨,最聪明的就是她。因为,她太会挑男人了!好吧,这一次居然连我也中了你的小奸计!……我说高阳虽然一向喜欢胡闹,却是聪明得紧的,怎么突然一下就犯糊涂逃出皇宫了,还要逼我带她来找秦慕白呢?却是相思病犯了吧!再者,秦慕白和高阳之间仿佛有什么密约,却是连我也不知道的……看来,这两人以后怕是难以纠缠得清了。”

屋外,高阳公主死死拽着秦慕白的袖子。

“不许走!我不远千里冒着生死来找你,就是想见见你。”高阳公主鼓起嘴霸道的低嚷道,“就算你不喜欢我,也不能这么没良心吧!”

“好,我不走了。”秦慕白无奈的笑了笑,说道,“但是我现在身兼绛州府都尉一职,手底下管着几千号大头兵,总不能无缘无故的夜不归宿吧?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回一趟军屯,将一些事情处理和交待清楚,再过来陪你与吴王好不?”

“这还差不多。”高阳公主这才笑逐颜开的松开了秦慕白,摆摆手,“那你快去呵,早去早回。记得带一件儿琵琶来的好,我做梦都想听你弹的曲子呢!”

“军营里哪有这种东西,你不要太搞笑。”秦慕白笑着走了。

高阳公主站在原地不动,目不转睛的盯着秦慕白消失在树林边,才嘻嘻的一笑准备转身走回小木屋,却冷不防险些撞翻一下。

“呀,三哥你坏死了,一声不吭的站在人家身后,想吓死人呀!”高阳公主被吓了一跳,惊声的抱怨道。

“这可真是恶人先告状了。”李恪一脸无辜的笑道,“我大步走过来的,还清咳了几声,你全当作没听到却还来怪我?”

“有吗?有吗?”高阳公主自知理亏也只能强颜争辩,脸上却是红了。

“当然有了,谁叫你看人家的背影都如此入迷呢?”李恪一边说一边搭起手来作眺望之状。

“三哥你坏死了!”被李恪发现了这个小秘密,高阳公主又羞又窘的跺起脚来。

李恪哈哈的大笑了几声,搭着高阳的肩头,一副长兄般口吻语重心长的道:“小妹,你说实话,是不是真的很喜欢秦慕白?”

“三哥干嘛这么问嘛……”高阳公主的脸都红到脖子根儿了,低声的道。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确是喜欢上他了。”李恪说道,“你年纪还小,甚至可能还不知道什么叫男女之情,可能你自己也未必想得清楚是为什么、在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他的,对么?”

“谁说我不知道呀?”高阳公主说完就有些后悔了,急忙伸手去捂嘴。

“算啦,在哥哥面前还有什么好掩饰的?”李恪呵呵的笑,“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喜欢上他的,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是……不知不觉之间嘛!”高阳公主有点难为情的红脸着低着头,说着又嘻嘻一笑,“这家伙是个坏蛋,所有人都对我这公主恭敬有佳巴结也不来急,就当不把我当一回事。我就跟他斗呀闹呀,虽然有时候被气得要命,但却很喜欢和他这样闹的。至少比整天呆在死气沉沉的后宫里,枯燥的无所事事要有趣吧?后来我就想学跟他学琵琶,想和他一起出宫玩,也喜欢和你们一起到妖儿那里去。在尘离居的时候,我感觉我的内心从来没有这样轻松和愉悦过。从那时候起,我就喜欢上和他呆在一起的感觉了。我觉得他好神奇,总能轻而易举的影响我的情绪。他最能惹我生气,但只要想让我开心,我也就一定能开心起来。三哥,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就表示我喜欢上他了?”

“没错。”李恪异常肯定斩钉截铁的道,“那简直就是一定的了!”

“三哥你坏蛋,又取笑我!”高阳公主嘟着嘴撒了下娇,李恪只好拍她的肩膀去哄。她又接着道,“后来就是我与房遗爱的婚事闹开了。其实在那之前我还不是太确定我是否真的很喜欢秦慕白。可是当我知道我要被父皇嫁给别的男人后,我是死活也不愿意的,因为我心里肯定再也放不下别的男人了。就算他房遗爱不是个纨绔子弟,是个温文尔雅风度翩遍的美郎君,那也无用,反正我就是不愿嫁他!……接下来的事情反正三哥也就都知道了。前些日子里我不是寻短见以死抗争么?每每到了生死之间的时候,我的心里就只念着他。我就在想,就算是真的要死,我也要在临死之前见他一面。于是……我就偷偷跑出皇宫来了。”

李恪的表情愕然一滞,怔怔的看着高阳公主,喃喃道:“就为了见他一面,你居然冒如此大的风险?”

“再大的风险也大不过性命吧?”高阳公主深吸一口气,一向只是调皮与顽劣的神情,换作了坚定与执着,认真的道,“一个连死都不怕了的人,还会怕什么风险么?三哥你可能不知道,当一个人经历了生死的淬炼之后,就会明白自己这一生究竟最想要的是什么。对你们而言,也许是权势富贵,再或是娇妻美妾。而我嘛……以前,我也许很在乎我这个公主身份,很在乎父皇与母妃对我的宠爱,也很在乎我将来能否嫁得比其他的皇姐们好,总之就是只顾颜面非常要强,为此不惜死要面子活受罪。现在我不会了,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为此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你想要的……就是秦慕白?”李恪小心的、试探的问道。

“没错!”高阳公主一口应声下来,转头看向李恪,眼神之中全是坚定与执着,“虽然你们肯定会认为我不懂事,但我一向就是怎么想就怎么做!秦慕白,是第一个让我喜欢上他的男子,我就要和他在一起!别的,我都不管!”

第139章 王爷的请柬

秦慕白回到军营,开始料理一些军务。此前李恪留下的王帐,成了他办公的帅帐。原绛州府都尉的下属,两名果毅都尉、长史、司马、旅帅与各曹参军人等都候着他审批一些折子,这一天的事情才算完毕。

历来强龙不压地头蛇,但手中有权,就是好办事。秦慕白这个皇帝派来的大人物,还没出手就“收拾”了马昆,自然是让现在手下的这些人有些胆战心惊不敢造次。别说是对待秦慕白了,就是这一百名普通的百骑将士当中的任何一个,这些绛州府的官将们也像大爷似的伺候着,不敢有半分怠慢。

赈灾抚民与修堤筑坝的事情仍在进行,每天进出军队的钱物与粮草不在少数价值巨万,秦慕白手中的笔竿一挥,可能就关系到数以万钱的收支。在府里当兵的都是普通的农夫,没有俸薪的。辛辛苦苦出来抗洪救灾,谁不巴望落些好处?还有这些地方上的官将们,平常偶尔挪用一些军队物资,小小的损公肥私也是司空见惯。秦慕白明白这些人的心思,因此许多无关紧要的地方他也就不较真了,留得些许方便给他们,自然也让他们心服又乐意。

如此一来,这些官将们对秦慕白是既畏且敬又有些感激,因此相处得还算融洽。

处理军务花了足有大半个时辰的时间,完毕之后众官将们都各自拜别回帐歇息。秦慕白估摸着去县城给李恪与高阳买酒菜的人也该回来了,自己也应该去陪他们去小酌一杯才是。

“不管怎么说,高阳公主是因我而来,出于基本的礼貌我也不该躲着她。再者,她现在闹成这样,我也的确多少有些责任,更不能在她最危难、最需要我的时候一脚撇开她……”

想到此处秦慕白心中一堵:那难不成我还要对她“负责”了?我们之间好像没发展出什么吧,她顶多还只是个爱胡闹的孩子……算了先不想这些,解决眼前的麻烦是为当务之急。

由于身份特殊,秦慕白完全可以自由出入军屯,不受什么地方府兵军规的限制。略作收拾之后正要离开军屯,一名百骑小卒前来报告,说有客来访。来人自称是江夏王王府中的府吏。

“有请。”秦慕白心忖:江夏王派人来做什么了?时隔数日之后,他应该是去过长安而且又回来了。也不知道他去了皇帝那里结果如何……

一名中年男子进了帅帐,客客气气的拱手长揖,手中拿着一张皇族专用的杏黄色请贴,说道:“秦将军,这是我家王爷下发的请贴。本月十六日是王爷寿诞,特邀将军过府饮宴。请将军百忙之中抽空前往,勿要推辞为念。”

秦慕白上前接过请贴看了一眼,说道:“不知,王爷还请了哪些人?”

男子回话道:“回秦将军话,晋、并、绛、蒲四州凡六品以上官将,王爷都派发了请柬。王爷说了,此次名为寿诞,实则是要与众位同僚把盏言欢,不收贺礼不办酒宴,便如诗友聚会当作家宴一般。王爷再三吩咐卑职,务必要请得秦将军前往。请将军万勿推辞!”

“好,我明白了。”秦慕白点头微笑,“王爷雅量高致,秦某对王爷一向敬重。所幸秦某此刻仍在绛州,便有此难得的机会前往拜会,岂有推辞之礼?放心,秦某一定准时赴宴!”

“如此便多谢将军了!”男子感激的拜礼,“将军军力繁忙,卑职不敢打扰,就请告辞。”

“送客。”

掂着那制作精良的请柬寻思了片刻后,秦慕白不禁婉尔一笑,暗道:李道宗有点意思,他趁自己的生日机会大宴四州官将,却着重声明不收贺礼。这是否表示他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看来他也是被这次的贪污案给吓着了,开始收敛自己贪财的老毛病,并有借机向外宣称自己不在收礼受贿的意思。看他这样大张旗鼓的请客,估计是皇帝没给他什么大的惩处,否则他哪里还敢如此高调行事?

看来事情的结果并不太坏,至少皇帝没有和李道宗撕破脸皮。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想通这些秦慕白的心情轻松了不少,便动身前往小树林木屋,若将这消息告知李恪,想必他也是高兴的。

秦慕白|带了三五心腹百骑离开军屯,自然无人敢多问。走到树林边时,冷不防一旁的树上跃下一条人影来。

陈妍。

“我就知道你会来。”陈妍似笑非笑的看着秦慕白,似有话说。几名小卒识趣的闪得远远的,可不敢偷听她与秦慕白的“私语”。

“你不是去祭奠祝成文了,没走?”秦慕白说道,“看来是找我有事了。”

“别无大事。”陈妍的表情倒是淡定,只是眼神中流露出些许的戏谑味道,“我只是有点好奇,你和那个刁蛮的小公主……似乎关系很不一般?”

“朋友而已。”秦慕白笑道,“你在此等我,就为了打听这个?那我也就会有点奇怪了,这不是你一贯的作风。”

“没什么奇怪的,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我。”陈妍说道,“对待亲人和朋友,我会比任何人还要关心,甚至赶过我自己。我不知道你对我如何看待,但此刻我已把你当作我的朋友。我只想提醒你一句,那个小公主并不适合你。我看得出来她是个惹是生非的能手,和她走得过近你迟早惹火烧身。我言尽如此,你自己斟酌便是。”

“多谢。”秦慕白也不想多说什么了。陈妍的确是一个说到做到、爱憎分明的人。她从不直接袒露自己的心迹,感情比较深沉,总给人一种理智到冷酷的感觉。可她要是偶尔感性一次,真的很迷人。

就好比现在。秦慕白听到她说“我已把你当作我的朋友”的时候,感觉就非常棒。他在想,要是这个冷若冰霜的女人温柔起来,一定比她的剑还要致命。

“还有一件事情。”陈妍说道,“过几天就是江夏王的寿诞,我会去他府上为他贺寿。我想问问你,是否有意与我同去?我没别的意思,我看得出来江夏王对你很感兴趣也颇为器重。你们两个也像是同一类人,应该能彼此意气相投。多个朋友,不是坏事。”

“巧得很,我刚刚就接到王爷的请柬。我会去的。”秦慕白微然一笑,“到时候我们结伴而往如何?”

“王府再会。”陈妍也不拒绝只是微然一笑,说罢双手握剑抱拳,“先告辞了。”

“天色已晚,何必急着走?”秦慕白说道,“小木屋里备了酒菜,何不来小酌一杯?稍后我派车马送你。”

“不必了,我没那么矜贵。”陈妍略微笑了笑,“李恪,小公主,我与他们不是一路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就不扫你们的兴了。你去吧,我们王府再见。”

“好,后会有期。”

陈妍走了,潇洒自如英姿勃勃,头也不回的大步向前,很快消失在夜色弥漫的山林之中。

“一个外刚内柔的女人……”秦慕白摇头微笑,“多有个性的女侠,有意思!”

小木屋里,前去县城购买酒菜的小卒早已经回来了,还将这木屋收拾了一番,勉强也算能住人了。

高阳公主坐立不安的屋里屋外走来走去,时不时的踮起脚尖朝树林边眺望几眼,嘴里嘟嚷道:“真是的饭菜都凉了还不来……喂,你们去催催你家将军!”

“算啦小妹!”李恪笑道,“这才多大一会儿不见人,你就急成这样了。秦慕白是个知道轻重缓急的人,而且言出必行。他之所以还没来肯定就是因为有重要的事情。他既然说了会来,就一定会来。”

“我知道!”高阳公主撇着嘴瞪了李恪一眼,低声的碎碎念:“我只是……看这饭菜都要凉了,吃了要坏肚子的嘛!”

“哈哈!好借口,好借口!”李恪大笑。

“三哥你坏蛋!”

兄妹俩正斗着嘴,秦慕白的声音突然响在门外:“怎么,好像有人背底里说我坏话呀?”

“看吧,来了!”李恪笑道,“坏话没人说,只有人等得不急了,骂了你几句。”

“抱歉,军务繁多又不容缺席,是我来迟了。”秦慕白歉意的笑了笑,说道,“公主殿下,这穷僻小地的粗劣饮食,你不会介意吧?”

高阳公主嘿嘿的笑:“我饿了!饿了吃什么都香!再者说了,三哥能吃你也能吃,我凭什么就不能吃呀?”

“那你可别跟我们比。”李恪笑道,“我与慕白在这里的二三个月,吃住都是跟那些普通将士们一样的,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你别小看今天这桌上的白切鸡、清蒸鱼和炖羊肚,这对我们来说已经是打牙祭的盛宴了!”

“呀,你们有这么苦的?”从小养尊处优的高阳公主颇为惊讶左右打量李恪和秦慕白,最后将眼光定格在秦慕白脸上,心疼的道,“真的瘦了呀,还黑了!快点,快点坐下来多吃一点!等你回了长安,我叫御厨天天做最好最补的饭菜给你吃!”

“呃……好。”秦慕白看着李恪,尴尬的苦笑一声坐了下来。

李恪唉声叹气道:“可悲啊可悲!我当了某人十几年的哥哥,好像还没被她这样关心过呢!这当哥哥的,就是不值钱!”

“三哥,你坏蛋!!”高阳公主羞赧的低骂一声,先夹了一大块鱼放到李恪碗里,“这下可以了吧?快吃吧!三哥也真是黑瘦了,那便要多吃些,脸色好了才更英俊!”

秦慕白和李恪一起放声大笑,高阳公主窘恼的挥手嚷道:“不许笑!不许笑!吃饭呢,笑什么!你们两个大男人,怎么跟孩子似的?——吃饭啦!”

“好,好,吃饭!”

此刻,秦慕白和李恪,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第140章 四有新人

饭吃完了,满桌狼籍只剩汤汤水水,三个人都有些饿了,将饭菜吃了个干净。

“哎呀,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多东西呢!”高阳公主嘿嘿的笑,有些不顾形象的拍着自己鼓起的小肚腩说道,“你们两个太坏了,干嘛要吃得那么香,害我看着你们的吃相都食欲大增。胀肚子了,胀肚子了!”

“男人嘛,就是要能吃,才能有力气办事。”李恪不怀好意的坏笑,说道,“尤其到军队里混过的男人,那肯定个个都喜欢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嘿嘿,虽然很是简单的饮食,但也别具风味哦,蛮好吃的!”高阳公主站起身来蹦跳了几下,哼道,“哎哟,肚子胀死了!姓秦的,陪我到树林里走走吧?”

“正有此意。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秦慕白便起了身,高阳公主嘻嘻的一笑,很自然的走上前挽住了他的胳膊肘儿:“那快走吧!”

李恪呆坐在那里翻起了白眼,连着冷哼了两声以示不满。

“噢……三哥,三哥你也一起来吧?”高阳公主脸上略微一红,急忙说道。

“不去了!一点诚意也没有,不去了!”李恪开始耍宝,装作生气。

“嘿嘿,不去就不去!”高阳公主冲他吐了下舌头扮起鬼脸,又转过脸来得意洋洋的冲着秦慕白婉尔一笑,“三哥不去耶,那我们走吧?”

秦慕白看着李恪呵呵的讪笑了几声,也只好随高阳公主一起出去了。

李恪看着二人的背影,连连轮着眼睛:“这两个人,真是做得出啊!……罢了!人家花前月下,碍我什么事?我还是老老实实的睡觉吧,懒得去打扰这对小男女了。等回了长安,自有数不尽的美娇|娘来伺候本王!”

秋末冬初的夜晚,树林中颇有些清冷寒意。西风刮起,层林落叶飞翩,一副萧瑟破败景况。

古人悲秋,眼见落叶飘零便感怀岁月不饶人。每逢这样的季节与场景,也最能勾动人的思念与情绪,变得敏锐且感性。

对于恋爱中的男女来说,这样的场景却是营造气氛的好去处,很容易让人动情。

高阳公主身上穿着浅蓝色的貂皮袄子,一双小手儿却是冰凉,于是她抱着秦慕白的胳膊肘儿不肯松,还有意贴着他的腰肋间取暖。饶是如此,小脸脸却是冻得有些发红,便如初熟的苹果泛起一抹诱惑的酡红,清丽之余添了一丝娇艳与妩媚。

“嘿嘿,这小树林里好安静呀!”两个人都沉默的散着步,高阳公主没话找话,打开了话匣。

“你冷么?”秦慕白问道。

“还好啦,不冷。”说着,高阳公主将身子贴得紧了一些,却不经意的鼻子耸动了一下,原来是冻得鼻子快要流鼻涕了。

“还逞强。”秦慕白笑着脱下自己的将军披风给她系上,说道,“别小看这披风,能暖和不少。“

“哇,好大哟!从我肩头直披到脚跟儿了!”高阳公主咯咯的笑,双手将那披风扯紧了一些,脸上漾起满足的笑容,“真暖和!……可是你自己办呢,你不怕冷吗?”

“不怕。下雪天还光帮子练武呢,练出来了。”秦慕白笑道。

“嘿嘿!”高阳公主美美的窃笑,偷偷的将披风挪到鼻间闻了闻,脸上顿时红成了一片,芳心更是如同小鹿般乱撞,心道:这是他的味道耶!

秦慕白将她这些细小的举动收之于眼底,差点就笑出声来,暗忖道:想不到一个无法无天的小恶魔,也会变得花痴起来……怪不得人人都说女人是感情的动物。但凡遭遇感情,什么样的女人也会体现出她女性的本色来。

“喂,跟我说说,你来了绛州这么久,有什么好玩的事情?”高阳公主饶有兴味的问道。

“好玩的事情嘛,确实没有。累倒是真的。”秦慕白说道,“整天不是在军营就是在堤坝上,来来回回就是那些兵将的几张熟悉脸孔,没什么好玩儿的。若说玩,还是长安最精彩。”

“哪里,我就不喜欢长安!”高阳公主说道,“人人皆说长安好,城池宏大富丽堂皇,有天下最大的市集,还有多少歌舞楼谢酒肆莺苑,无非便是贪婪那里的富贵荣华。其实长安可算是无趣了,人多又怎么样,车马多又怎么样,多了还碍路呢,吵得要死。每个人一天到晚都忙忙碌碌的,都不肯停下来歇上半刻,就算家财万贯位极人臣又有什么意思呀?只知经营无空享受,不知道在折腾些什么。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酒肆莺菀里,多是些烂醉如泥的臭男人,分明是些挥霍败家的浮浪子弟偏却自诩风流才子。”

秦慕白笑道:“你怎么这么讨厌长安呢?”

“也不是讨厌长安……反正就是,只要我一到长安,就感觉闷,憋屈,心里就像一块大石头压着,怎么也无法轻松。”高阳公主皱了皱小眉头,撇了撇嘴说道,“在皇宫里就不用说了,怎么抬脚怎么挥手都不能坏了规矩,否则就是有失皇家威仪,不是父皇骂就是母妃来骂。就算是出了皇宫,那些老臣嫩臣也都要盯着我,好像我马上就会干坏事丢了皇家的脸面似的,累死我了!我看绛州这里就挺好啊,多安静呀!而且这里没人认识我,大家不会把我当公主,我可轻松了!其实,只要一离开长安,我就将所有的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可开心了!”

“你倒是蛮容易满足也蛮容易开心的。”秦慕白微笑的道,心中却在暗忖:高阳公主这是有些青春期的叛逆了。她从小在皇宫中长大,享尽了荣华富贵习惯了高高在上,便不会再对这些人人都在奢望的东西感兴趣。相反,她感觉到了束缚和压抑,她本能的想挣脱这种桎梏。常年以来,她的这种情绪慢慢积累,终于在这一次皇帝赐婚的事件中爆发了。

而我秦慕白,不过是一根引线罢了……换作没有我,或许她也会这样逆反的抗争!

这个小女孩儿,骨子里都充满了叛逆与倔强,不服输不认命,还真有点与命运抗争的坚强与执着。

“那要是拿你的公主身份,来交换在绛州这种地方的平民生活,你又不愿意了。”秦慕白开玩笑的说道,“平民的生活可是很苦的。要种田要栽桑,早起晚归一年忙到头,饭桌上难得见到一点荤腥,穿的都是粗布烂衣,有时生病了也没钱去治,被人欺负了还只能忍气吞生。这不是你一个公主能想像的。”

“你少瞧不起人!告诉你吧,若真能换,我一百个愿意!”高阳公主双眉轻拧有点愠恼的瞪着秦慕白,厥着嘴,忿忿的道,“谁稀罕当什么公主了?当公主有什么好呀?一天到晚被无数人束缚着,都没有片刻是属于自己的清闲,感觉整个人都被关在一间极小的黑屋子里一样,可憋闷了!而且公主还要像一件物品似的赏赐出去嫁人,再不喜欢的男人也得要嫁,有的还要嫁到几千里外的蛮邦去呢……我是听你说的吧?那些蛮邦的家伙还没有开化,不懂礼仪寡廉鲜耻,兄弟父子共用一妇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多悲惨呀!如果能够选择,我是真不愿意当什么公主,做一个普通的民妇也没什么不好。靠自己的双手去劳作,换来温饱,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生儿育女白头偕老……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啊!”

秦慕白听完后静了半晌,微然一笑打趣道:“你还真是身在富中不知富。人心哪,永远都是不知满足的。这天下不知道有多少民妇做梦都想着变成公主,或是嫁个高门大户的好男人,以期望过上殷实的好日子。”

“这就叫庸俗!别把我和这种笨女人相提并论!”高阳公主不屑的撇着嘴说道,“将来,只要是我喜欢的男人,哪怕他是个卖酒屠猪的我也嫁,哪怕他是个残废我也死定跟他一辈子。再苦再穷,只要是我喜欢的我就一定跟定他!那种趋炎附势攀龙附凤的笨女人,真不知道她们是在嫁人,还是在嫁给一堆冷冰冰的黄白之物,还是那些热汽腾腾的牛羊肉脍,简直就是糟践自己!”

“哈哈,你真是个四有新人!”秦慕白不禁大笑。

“什么意思嘛?”高阳公主纳闷的道。

“有理想,有见识,有勇气,有个性!”秦慕白笑道,“你的这些想法,可是比大唐天下绝大多数的女人都要独到和新颖。四有新人哪!”

“讨厌啦,取笑我!”高阳公主被逗乐了,嘻嘻的笑着在秦慕白的胳膊肘儿上轻掐了几下,面带笑意喃喃的道,“你别不相信,我说的是真的!其实,我真不想做什么公主,可累了。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变成一个普通的小女人……我一点也不贪婪所谓的荣华富贵,可是,我又舍不得我父皇和母妃,你说我是不是很矛盾啊?”

“有点儿。”秦慕白点了点头,面带微笑,劝慰的说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你这一点不算什么。每逢此刻,你就想想那些比你过得差的人。我打个比方,这一次洪涝灾害,许多人流离失所没了家园,还有些人不幸丧生或是失去了亲人。两相对比,你这点小麻烦真不算什么。这样一想,心里就能豁然开朗了。先有了好心情,什么麻烦都不再是大事,总能想办法顺利解决的。”

“嘿嘿,你真会说话。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高阳公主满足的窃笑,低声嘟嚷道,“还是跟你在一起好,怎么都容易开心……你知道吗,这两三个月来我就没怎么笑过,整个人就像是被苦水泡着,都快不想活……”

第141章 花前月下

秦慕白就这样被高阳公主挽着手臂,在小树林的空地里来回走了三四圈。秦慕白倒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漫步,可这对高阳公主来说却是平生头一回。虽是漫不经心的随意走走,可她一颗芳心却在砰砰乱跳起伏不定,脸上一阵阵潮红,时不时的暗自窃笑一声。

“仿佛这样的场景,只在梦中出现过耶……”她暗自欢喜的道,“在他身边真暖和,心里又踏实,仿佛天塌下来也不怕。”

“高阳,这次回了长安你切勿再胡来了,可不能真的激怒了皇帝陛下呀!”秦慕白说道,“不管他以前如何宠你,你也不能做多了伤害他颜面的事情。一介庶民尚且因一时之怒而动手杀人,何况君临天下的皇帝呢?只要你不伤了他的君威,其实什么都好商量,毕竟他还是宠你的。”

“我知道啦,你好啰嗦耶!”高阳公主嘟了嘟嘴轻声道,“我又不是真笨,我自己的父皇我还不知道他的性子么?只是这一次,我实在是无法忍受了嘛!……还有,你能不能不跟我谈这些让人头疼的事情呀,就不能让我安心的轻松一会儿么?还有还有,你能不能不叫我什么高阳啊、公主啊、殿下的,听得可腻了。叫我玲儿!”

“玲……儿?”秦慕白古怪的一笑,眉头扬起嘴也有斜咧开来,说道,“我还真是不习惯。这要是让别人听到我这么叫你,可是犯上之罪。”

“我不管,你就要你这么叫我!”高阳公主鼓起嘴,执拗的摇着秦慕白的胳膊肘儿,哼哼唧唧的道,“我是公主,我说什么你都要照办,快点叫我玲儿!叫嘛、叫嘛!”

“好,我叫了。”秦慕白故作正经凝视着高阳公主,突然扯起嗓子仰天一声长啸:“嗷——”

“坏蛋,吓死人了,咯咯!”高阳公主大笑,笑得花枝乱颤眼睛弯成了一道新月儿芽儿,“这是什么怪东西在嚎叫呀!”

“狼嚎呗!”秦慕白也乐了,哈哈的笑道,“你没见过狼吧?”

“刚刚见到啦!”高阳公主捂着嘴儿嘻嘻的偷笑,“叫得可瘆人了!我还听说狼的眼睛是绿的,你快绿给我看看!”

“来,朝这儿打一拳,保准就绿了。”秦慕白弯下一些身来,指着自己的眼睛道。

“嘻嘻,那我打了哦!”高阳公主扬起小粉拳,还对着拳头哈了一口手,装腔用势的还将胳膊肘儿甩了两个圈发足了力气,秦慕白不禁心里寒了一寒:这傻妞,不会真打吧?

正当这时,高阳公主突然踮起了一点脚尖,双手捧住秦慕白的脸,在他脸上飞快的亲了一口,然后又飞快的跑开了。

“我靠!我来大唐后的初吻,居然就这样被人打劫了?”秦慕白愕自一愣,摸了摸清香余韵的脸颊,心道:这小丫头没救了,真是春心荡漾对我动了情了。

“咯咯,绿眼狼,快来捉我呀!”高阳公主奸计得逞,像只小鹿一般欢快的在前面奔跑。其实心里激动得快要没边了,飞快的心跳像要跳出胸腔来,于是急忙用别的行动来掩饰自己的失态。离得远了一些,夜色弥漫之下也好不让他看到自己通红的脸颊。

秦慕白暗自摇头笑了笑:居然敢这样挑逗我,你若是年纪再大一点或者换个身份,或者现在是21世纪,今天晚上你肯定在劫难逃。哎,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呀……和未成年人洞房,是可耻的!

“还愣着干嘛呀,快过来嘛!”高阳公主蹦蹦跳跳的,还挥舞起秦慕白的那件大斗篷不停的转着圈儿,咯咯的大笑。

月色之下秋风之中,她就如同一只欢快的精灵,在愉悦的舞蹈。

李恪坐在小木屋内看着外面的情景,情不自禁嘴角略微上扬,暗道:“高阳虽然从小养尊处优甚至有些娇生惯养大的,但几时有这般百无禁忌的开心过?生在皇家,就是一种莫名的悲哀,注定了难以享受到普通人的天伦亲情,也无法去追逐自己想要的爱情与生活。高阳,我是真嫉妒你呀,虽然你以后未必就真能和他在一起,但至少你现在是快乐的。相比于你的坚强与执着,我真像是个懦夫……霜儿,什么时候我也能够与你一起,这样花前月下的相聚片刻呢?哪怕,只是片刻……”

“哎哟!”突然一声凄惨的痛呼打断了李恪的沉思,凝眉一看,高阳公主跌倒在了地上,顿时就哇哇的叫:“好痛啊!痛死我了!姓秦的,臭男人,叫你快点过来你不过来,看,害我摔倒了吧!坏死了,都怪你!”

李恪一怔,顿时哭笑得的摇头:“这家伙真是个活宝,自己摔倒了也要怪到别人头上。也幸得是秦慕白这样的胸怀宽广的男人才能容得她!……依我看,高阳从小到大也就只遇到了这样一个秦慕白,拿她最有办法。”

秦慕白快步走过来急忙蹲下身,关切的道:“怎么样,没有扭到脚吧?”

“没有啦,就是这里摔得疼了……”高阳公主嘿嘿的笑,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小屁屁,然后伸出双手,“快拉我起来!”

秦慕白呵呵的笑,伸出了手:“你花样还真是多!来吧!”

高阳公主伸出玉脂般白嫩的小手搭在秦慕白温暖的大手上,嘻嘻的一笑,懒洋洋的起身,哼哼的道:“用力嘛,拉我起来,我摔得没力气了!”

“调皮。”秦慕白上前一步搭住她的腰身,身上略微发力将她拉起来,然后顺手帮她拍了拍沾在披风上的落叶碎草,说道,“还像个几岁的小孩子一样,自己走种也能摔倒。我若是不来,你是不是便不起身了?”

“我就要!”高阳公主半个人已经进到了秦慕白的怀里,嘟起嘴,轻声道,“以后我要你每时每刻都陪着我,一会儿也不能离开。因为我经常摔倒的,有时还会被门板磕到头,或是夹到手指呀撞伤别的地方,总之,我如果有一点点的小麻烦,都要你马上出现在我的眼前,不然我就……!”

“哈哈!你就怎么样?”秦慕白被逗乐了。

“我就满地打滚,我就号淘大哭,我就向父皇告状说你欺负我!”高阳公主笑容灿烂嘴角上扬,露出了她的一对小虎牙和小酒涡,在秦慕白耳边轻声的道。

“你在威胁我啊?”秦慕白轻轻的拢了一下她的小蛮腰,微笑道,“好了,拍干净了。”

“明明就还没有干净嘛……”高阳公主非但没有走开反而靠得更近了一些,脸上红酡成一片,低下头嘿嘿的窃笑,“再拍一会儿。”

秦慕白几乎已经将高阳公主揽入了怀中,身体感觉到了她的温度,鼻息间有了她身上特有的体香。

这味道,真是有些令人沉醉!

高阳公主的身子有些紧张的绷紧,心跳骤然加剧,脸上也更红了。

李恪偏着头远远的看着这两人相拥于月下,喃喃的道:“你们这不是在刺激我么?”

“呼——”

一阵寒风刮起,落叶狂舞。

高阳公主很自然的将身子一缩,全然躲进了秦慕白的怀里。将头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迷醉的闭上了眼睛。

“好舒服,好温暖呵……”高阳公主低声的喃喃道。

秦慕白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想要伸出双臂将她抱住,不经意的侧目一瞟看到了不远处木屋中的李恪,于是换作了拍拍她的肩膀,说道:“我们坐会儿吧?”

“噢……好。”高阳公主会意的侧目一看,也看到了李恪,急忙从他怀里抽出身来,尴尬的嘿嘿一笑,指了一处山石道:“就坐那里吧!”

李恪讪讪的撇了撇嘴:“我还是睡觉去吧,多碍眼啊!”

秦慕白和高阳公主坐了下来,高阳很自然的拉住了他的胳膊肘儿,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说道:“你说,如果我留在绛州多呆几天,会怎么样?”

秦慕白心中略自一怔,笑道:“你可以试一试的。不过估计会比较麻烦。”

“我知道的……也许我会没事,但会连累你。”高阳公主有点怏怏的道,“但是我真的很不愿意回长安。你知道吗,今天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天了。我从来没有这样轻松和快乐过。我感觉,以前的我好像都是在活给别人看似的。因为我是公主,所以我要装作很威严,很镇定,喜怒不形于色,不能大笑大叫,要守着若干的规矩,连走路走快了都不行,真想留在这里不回去了呀……”

高阳说得有几分惆怅,更多的是甜蜜。她紧紧抱着秦慕白的胳膊肘儿,将头挨挨贴贴的靠着,生怕一松手他就会跑掉,或者是如同小孩子怕被人抢了糖葫芦一样,不肯松手。

秦慕白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对于高阳,他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对她没什么好感,只想敬而远之。可是现在……也许自己是被感动了么?

居然,有那么一点点心动的感觉!

“慕白,你说……要是这一刻便是永恒该多好?”高阳公主呆呆的仰头看着月亮,轻声的呢喃道,“月光之下,安静的小树林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烦恼,没有争斗,什么也不用想……好静谧,好安宁呵!这怕是人间最美的享受了吧?”

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没有说话。他在想,曾几何时,我也比较享受这种富有古意浪漫的花前月下了?

第142章 王府赴约

李恪躺在一张用木板和行军被褥临时铺起的床上,枕着双臂望着破敝的屋顶,颇有点孤枕难眠的感觉。

“这两个人,是打算在外在坐一夜了?”李恪朝外面瞟了一眼,自言自语。不禁婉尔一笑暗道:“秦慕白再怎么聪明,也逃不离高阳的小手掌心儿。有哪个男人能拒绝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呢?这丫头,从小就飞扬跋扈,除了父皇和她母妃任谁也不放在眼里,没想到一但动了情,也是个十足的小女人,蛮可爱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转眼已是子夜半夜。李恪终于有点了一点睡意,朝外面一看,秦慕白和高阳公主仍是相偎坐在那里,半点没有起身的意思。

“这俩人,痴了。”李恪起了身来走到门边,吟哦道,“花月虽好,寒意已浓。你们这对小鸳鸯打算什么时候各自归巢呢?”

“呀……三哥你不是睡了么?讨厌!”高阳公主忿忿的嚷了几声,脸上犹自一红,也确实有点难为情。毕竟夜深了,孤男寡女的还呆在一起多有不妥,总是要各自分开的,难不成还要……

“回去歇着吧。”秦慕白微笑道,“你奔波了一天肯定累了,明天还要赶回蒲州。好好休息,明天才有精神赶路。”

“好嘛……”高阳公主极不情愿的点了点头,怏怏的道,“那你明天来不来送我?”

“明天我会安排因驾来送你和吴王赶早离开,清早是我最忙碌的时候,军中大小的事情多如牛毛都要我来处理。”秦慕白略带歉意的一笑,“所以,我不能来送你。”

“讨厌了,为什么你们这些臭男人总是这么忙?忙来忙去的就没一件事情是有趣的。”高阳公主颇为不悦的用小粉拳敲了敲秦慕白的胳膊肘儿,说道,“那你要赶快回长安哦!我在长安等你!”

“嗯,会的。”秦慕白微笑。

“记得哦!早点回长安,我在长安等你!”

“小小年纪,学得婆婆妈妈。快回屋去吧,吴王在等你呢!”

“我偏要!我就要跟你啰里八嗦,不许讨厌,不许嫌我婆婆妈妈!”高阳公主终于是起了身来,倒退着步子朝屋边走,依依不舍的看着秦慕白,眼睛一眨不眨。

“去吧!”秦慕白点头微笑,“好点儿走,别又摔倒了。”

“哎哟——”

话未落音,高阳公主踩到了长长的披风摔倒在地。

秦慕白摇头苦笑过去将她扶起,说道:“早上天冷,披风就送你了,你一路穿着去。但要记住别再踩在脚下摔倒了,明白?”

“知道啦!嘻嘻!”高阳公主乐滋滋的自己拍了拍屁股,笑道,“我走啦!你也回去吧,早些歇着,不要想我哦!”

“一定不想。”

“你敢!”

……

李恪的脸皮不停的抽搐,终于忍不住了:“你们肉麻完了没有?各自回去歇息了!”

……

秦慕白离开了小树林,几名百骑侍卫仍在这里等着他一起回营。

“将军,方才禇遂良派人送信来,约将军三日后一起前去江夏王王府赴宴。”一名小卒说道。

“知道了。”秦慕白心想,看来李道宗还真是请了不少人,连禇遂良也请了。我与禇遂良都是皇帝的近臣,他这次这样“做秀”一回,也是有意做给皇帝看吧?

大唐开国以来,还没有发生过“飞鸟尽良弓藏”打压开国元勋的事情,这比许多朝代都要好。但这不代表皇帝就真的不忌惮那些功勋卓著的元老们。倒不是以李世民的功绩、能力与魄力,倒不是他自己害怕被谁压了下去,做为皇帝,想得更多的是让自己的子孙传承自己的基业。

如果有哪家功臣在仕人百姓中的名望可比望皇帝,那可是大不妙的事情。谁能说清他们的后辈会不会籍此取而代之呢?

所以,因为皇帝要防微杜渐,所以就有功高震主这样的事情发生。这一次的绛州案,李世民的用意十分隐晦,但多少也有一些针对李道宗去的意思。因为至从李渊起兵时起,李道宗就一直活跃在李唐阵营里,论功劳论风头,他比李世民差不了多少。除了一个贪财的小毛病外,他几乎堪称完美。相比之下,李世民有杀兄灭弟逼父退位的一大污点,而且他贪恋女色收人妻夺弟媳,在私德方面还比不上李道宗。

也许在李世民的心里,这个太过完美的功臣皇弟,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可他们二人一直以来感情都非常之好,李道宗也一向唯李世民马首是瞻,而且任劳任怨低调谨慎没有半点居功自傲之意。

可是他越是这样,越让李世民心里不安。

因为他太完美了,远比皇帝还要受人敬重。

好不容易揪着他一个贪财的毛病,李世民便出招示探一下。只是不知这二人私下如何较量的,秦慕白倒是非常感兴趣。

第二天黎明时分,李恪与高阳公主坐着一辆不起眼的旧马车启程走了。在马车驶离官道转过大弯离开稷山县地境之前,高阳公主一直都用小手儿撩着后车厢的布帘,呆呆的凝望。

“别看了,他早上是最忙的,不会来送你。”李恪劝她,“看看你,手都冻红了。”

“我知道他不会来,但我就想看看嘛……”高阳公主咬着嘴唇低声喃喃的道,“三哥,我真的好舍不得离开这里啊!虽然我是第一次来,可我感觉这里非常的亲切,留下了我最美好的回忆。如果有可能,我以后要到这里来修一栋宅子,一辈子住在这里!”

“别说傻话了,快坐回来,看你冻成什么样了!”李恪忙来拉她。

“我不嘛!我就要这样看着,看着……”

……

三天之后,清晨。

料理完了军务之后,秦慕白回到后帐换了一身工整的远游锦服,配长剑,披豪氅,金冠束发腰悬玉牒,摇身一变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俏公子。

“将军,禇先生来了。”小卒来通报。

秦慕白便迎了出去,禇遂良远远就呵呵的拱手笑:“秦将军,一别数日你风采更盛啊!如此一个翩翩美郎君,颇有当年三国周公瑾的儒将之风呀!”

“哈哈,禇先生真会说笑!连日繁忙难得消闲,我们赶快上路去晋州吧!坐上马车,估计午时能到。”秦慕白笑道。

“好,走吧!这些日子我算是忙晕头了,去王府赴宴就当是轻松轻松吧!”禇遂良也呵呵的笑,和秦慕白一起登上了马车。

马车逶迤朝晋州而去,秦慕白便与禇遂良在车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禇遂良出身地道的仕人书香门第,儒雅知礼博学多才,与之相谈就如饮一樽醇酒,不觉陶醉。

闲聊了一些诗辞曲话之后,禇遂良不经意的说道:“昨日我在绛州府衙里,突然接到一名长安来的密使。”

“密使?”秦慕白好奇的问道,“哪里来的密使?”

“宫中。”禇遂良神秘的一笑,只说了两个字。

秦慕白微拧了一下眉头,问道:“皇帝可有旨意下达?”

“不。不是皇帝派来的。”禇遂良笑得更加神秘了。

“那还能是谁?”

其实秦慕白心中早已突闪出一个人——阴德妃!

肯定是高阳公主失踪了,她派人出来找!如果是皇帝派来的人,可不会这么低调小心,说不定就气势汹汹直接拿人了!

“高阳公主失踪了。”禇遂良说道,“她母妃急得到处派人去找,当然是暗中派人密寻,不敢大张旗鼓。她担心高阳公主会私自北去前往并州老家,躲到她舅舅家中。因此派人来问我,可有高阳公主经过绛州的消息。”

“原来如此……”秦慕白略点了点头,心忖:看来阴德妃还蛮谨慎的,她肯定是怀疑高阳公主直接跑到了我这里来,却只先去了禇遂良那里打个幌子刺探消息。她倒是不担心高阳公主和我见面,只是担心事情被禇遂良发觉,告知皇帝……这个阴德妃,聪明啊!

“慕白兄一直忙于军中事务,肯定也是没有见过高阳公主的吧?”禇遂良问道。

秦慕白不禁心中一笑,禇遂良这话问得有意思。那话中偏却加了个“也”字。分明就是在向我表明,他没有“见过”高阳公主。或许他心中很怀疑高阳公主的确是来见我了,甚至有可能手中有确实的证据,明明知道我已经见过了公主,却是有意这样来跟我说,却有“不谋而合”不向皇帝告密的意思。

“自然没有见过。”秦慕白笑道,“高阳公主金枝玉叶,怎么可能跑到全是粗蛮男人的军营里来?”

“说得也是。在下在绛州也没有听闻公主的消息,因此昨天就给密使回了话,密使往北方向并州继续寻找去了。”禇遂良随意的说道,半句也没提起高阳公主因何而失踪的事情。

二人心照不宣,都不再提及此事了。

秦慕白却隐约感觉,禇遂良这是有意在向自己“示好”,或者是有那么一点“我抓住了你把柄,却没有出卖你,这回可是你欠我人情”了的意思。

“做官的人嘛,都这样!能不得罪人就尽量不要得罪。禇遂良不想得罪我,也不想得罪阴德妃,更不想介入什么皇族内部的纷争中去。就当是我欠他一个人情了吧,以后找个机会还他就是。这样一来二去的,岂不是也多了个朋友?”秦慕白心中暗道。

第143章 做客

因为绛州离晋州还有些路程,因此秦慕白和禇遂良是在李道宗的生日之前早了一天启程。到达王府时正当午时,府中除了李道宗的一些亲族内眷提前到了,其他的一些官员大多都还没来。有些也提前早到了的,都识趣的自己到州城当中寻找落脚之处,不敢提前来打扰。

江夏王李道宗,提点晋、并、莆、绛等数州兵马并镇辖大唐北都太原府,在北方这一带可说是一等一的大人物。李勣身为并州都督总理北疆大部分兵马,严格来说还是他的部署得听从他的调谴。实际上,二人则是并列比肩的位置,大有相互钳制的味道,李世民自然不可能将若大的北方半壁江山,交给某一个人。

禇遂良和秦慕白虽然都只是五品官职,但身份来历特殊,换句话说他们现在可是皇帝在晋并一带的军政代言人。因此,那些三品四品的刺史和都督们,见了他们都还得矮上半截腰,李道宗也对他们另眼相待,还在请贴中强调请二人提前到府饮酒叙话。

当马车刚刚停落在王府时,一名府吏就热情的迎了上来,看到秦慕白和禇遂良下了车,连忙上前拱手问道:“客贵可是秦将军与禇先生?”

“正是我等。”秦慕白微笑道,“有劳贵府出迎了。”

“王爷等候二位多时了,二位贵客快请!”府吏急忙伸手延请,前倨后恭甚为客气。

秦慕白已经来过一次王府了,因此轻车熟路。禇遂良走进去四处看了一眼,微然笑道:“江夏王倒是过得简朴,堂堂的一个王府,恐怕还不如长安一富户之居。”

府吏忙道:“王爷时常训诫我们要居安思危守得住贫苦,因此从不大兴土木置田构舍。”

秦慕白和禇遂良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的心中暗道:这倒的确是李道宗的风格,贪财又简朴,多有一点守财奴的味道。这样的一个大英雄,却有如此令人哭笑不得的毛病,真是有趣。

二人随着府吏往正堂走,刚拐过一个花圃就听闻前方传来一记爽朗的畅笑:“哈哈!本王今日清早起床便听闻喜雀鸣枝,果然是有贵客到了!秦将军,褚先生,本王候你们多时了!”

“见过江夏王!”二人上前见礼。

“不必多礼,请!”李道宗一挥手,请二人进大厅。

大厅里早已摆好两桌酒宴,旁边还站了十余人都没有落座。细看一眼,男女老少都有,多半像是李道宗的家眷。

“二位,这些都是本王的内眷族亲,今日便当是一场家宴,二位不必拘礼。”李道宗哈哈的笑道,“二位真是守信守时之人,本王估摸你们大约会在午时抵达,特意嘱咐家人等你们一起用膳。快请入座吧!”

秦慕白和禇遂良连忙拱手施礼道:“怎敢当王爷如此厚爱?”

让自己的家人等着他们一起吃午饭,这的确是很高级的待遇了。言下之意,有把他们当作是最尊贵的客人甚至是亲人来对待了。

“不必客气,本王戎马一生习惯了直来直去,二位就座便是!”李道宗爽朗的大笑,自己先在主位坐下。

秦慕白与禇遂良也不再推诿,分别在李道宗左右下首坐了下来。

“好,客人来了,大家都坐,上菜,用膳了!”李道宗心情不错,连声笑道。

众人皆是分席而坐,一队仆婢鱼贯而入呈上了酒菜,家宴便开始了。在座的也多半是李道宗族内来给他贺寿的兄弟或是晚辈,许多人也算是公侯国戚了,席间无非是彼此敬酒说些客套的话语,李道宗时时来向秦慕白和禇遂良敬酒,气氛尚算融洽又热烈。

宴席罢了,李道宗便吩咐府吏给秦、禇二人各自安排了上好的客房,先去歇息一番去掉旅途奔波劳累,并与他们约定黄昏时分一起去府中后院的小湖中钓鱼。

除了爱财之外,钓鱼是李道宗的第二爱好。

秦慕白与禇遂良便各自回了房,坐了半天的马车也的确有点累,中午也喝了不少酒,有些醉意微薰。各自洗漱后便躺了下来略作歇息。

半梦半醒之间,秦慕白仿佛听得门被敲响。

“睡了么?”

陈妍?

秦慕白翻身起来披上衣服,回道:“来了。”

拉开门,果然是陈妍站在门外。她已换去了那一身黑色的侠女劲装,穿上了简约的男装胡袍,头发随意的扎起,手上担着一个木盆儿,上面呈一碗热汤。

“我只问你睡了没你,你却径直打开了门。”陈妍微笑道,“怕你醉酒,奉上醒酒汤一碗。”

“有劳了。”秦慕白呵呵的笑着将她迎进来,说道,“方才我还在纳闷,为何宴席之间不见你。你何时到的王府?”

“昨天来的晋州。”陈妍放下楪碗说道,“我虽是拜了王爷做义父,但我并不习惯王府的生活,也不想与太多人打上照面。因此我来了晋州都是住的客栈,今日还比你们晚了半晌才进府。当时看到你们喝酒正在兴头便没有去打扰。趁热喝吧,江湖密方,醒酒极为管用。”

“这我相信。行走江湖之人若是时常大醉,肯定容易坏事。”秦慕白拿起碗来喝了个干净,微酸带甜,味道还不错。

“你就不怕我在碗中下药?这也是行走江湖之人惯用的伎俩。”陈妍戏谑的笑道。

“那是肖小无赖的伎俩,你这样的女侠肯定不会用的。”秦慕白也笑。

“你的小公主呢?她不是王爷的侄女么,为何没带她来一起贺寿?”陈妍突然问道。

秦慕白轮了两下眼睛,笑道:“你不提我都忘了,是该带她一起来贺寿哦?”

“装。”陈妍冷笑。

“她走了,正急急忙忙的赶回京城领罪。”秦慕白呵呵的笑道,“她是私逃出宫的,又如何敢来给江夏王贺寿?”

“私逃出宫就为见你?”陈妍不禁轻拧了一下眉头。

“也不尽然全是。”秦慕白有些吱唔的顾左右而言他。

“那便必然是了。”陈妍面带微笑轻摇了一下头,“你的麻烦就要降临了,好自为之吧。”

“你说话还真是直接,就和你的剑一样,都力求一针见血。”秦慕白无可奈何的笑道,“好像什么都瞒不过你,你的眼神也和你的剑一样,能穿透人心。”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见的人多了,自然就是这样的。”陈妍说道,“你不必隐晦什么,我一眼就能看出那个小公主对你情有独衷,而你却未必与之情投意合。男女之事,还是不要勉强。你若是不喜欢人家就要直说,不要欺骗人家。我向来最恨欺骗感情之人,我不希望我的朋友是这样的。”

秦慕白诡谲的讪笑一声:“那我若是喜欢她呢?”

“那意味着你的麻烦更大。”陈妍冷笑一声,说道,“曾经我也和她一样,为了追寻自己的感情而奋不顾身,到头来的结果,你也看到了。其实,如果喜欢一个人,未必就真的一定要和他在一起……如果他能过得好,就足够了。可惜,高阳不懂。她喜欢你,但注定会给你带来麻烦甚至是灾难;你若也当真喜欢她,这个麻烦和灾难只会更大。你别以为我是在说废话,我这是前车之鉴。”

“多谢你的一片良苦用心,我很感激。”秦慕白微笑道,“也只有你对我说这么明白的话。其实这些事情我心里都很清楚,自会拿捏好火候的。”

“如此便好。”陈妍轻松的一笑,“说了这么多希望你不要介意,这是你的私事我本不该插足的。既然把你当成了朋友,就忍不住多提醒你几句,但我没有拆散你们的意思,反而是希望你们之间能有好的结果。好了你歇息吧,稍后一起去钓鱼。”

“你也喜欢钓鱼?”

“要不怎么和王爷一见如故呢?”陈妍妩媚的一笑,转身走出房间顺手给他带上门,脚步声渐远。

秦慕白不禁自顾笑了:陈妍这个女人,真是个风风火火的刀子嘴豆腐心。

稍后不久,秦慕白和禇遂良应李道宗之约,来到王府的后花园,钓鱼。

江夏王王府虽然简约,但面积却是不小。后院有个不错的人工小湖,湖面上还能泛舟,有一处木竹搭建的简易码头,湖中栽种了一些荷莲。秋日衰败之风吹起,湖面上泛荡着一些残碎的枝叶,偶有野鹭翠鸟掠过湖面,倒也颇有几分秋水天长共一色的乡野风味。

一行就五人,李道宗加上秦慕白与禇遂良,另有陈妍与一名随侍的小僮儿。李道宗显然是深黯此道,船到湖心后便稳如泰山的坐定下来,挥竿下钩不动如钟。秦慕白曾经也是个钓鱼爱好者,但不是特别精通,大唐的这种自制的简易钓具也不是太会折腾,亏得陈妍帮忙才顺利下了钩。禇遂良则纯粹是个门外汉了,要将鱼钩顺利的落入水中都有些困难,惹得众人颇是取笑了一番。

在场的几人都难得像今天这样轻松一回,因此都心情甚好,颇为享受这钓鱼的清闲娱乐。

第144章 回报

钓鱼是个需要耐心的细致活儿,最能考验一个人的心性沉稳与否。若是一个急躁又好动的轻浮之人,大抵不会喜欢钓鱼。

李道宗曾是个出色的统帅,千军万马之中犹闲庭信步,这份沉寂的气度非常人所能比。他钓鱼的时候就如同老僧入定,既不多言也不随意动弹,极为专注。而陈妍自不必说了,他是一名出色的剑客,从小就在训练隐忍与伺机而动。她可以埋伏一天一夜不动弹等候某个稍闪即逝的杀机,钓鱼对她来说只是小儿科。

而秦慕白一向也是个挺沉得住气的人,禇遂良的静养功夫也不弱。四人坐在船上分自垂钓,除了那小童偶尔来回的伺候四人的茶水与钓饵,再没有别的动静。

秦慕白心想,难道李道宗就真是约我们来钓鱼的?再或者是,他想通过钓鱼来观察我们的秉性为人?

片刻后,李道宗与陈妍分别起钓,各钓起了两条半尺左右的鲫鱼。四人都乐了起来,纷道今天晚上可有鲜鱼羹可吃了。

在晋州这样的北方地区,能吃上一顿鲜鱼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大唐的人嫌猪肉脏很少吃猪肉,南鱼北羊都是不错的上好菜式,北方的鱼则更显矜贵。只不过鲤鱼是不能吃的,因为谐音于皇室之“李”。

“鱼是好东西啊!”李道宗终于拉开话匣呵呵的笑了,“早年行军打仗之时没了军粮,但逢湖泊,必教军士下河捞鱼。一来裹腹,二来鱼也是上好的菜肴。本王对鱼可是情有独衷,这湖里就养了数万尾南方运来的好鱼苗儿,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王爷的钓艺也是颇为精湛。”禇遂良说道,“实不相瞒,在下是生平第一次钓鱼。只是奇怪,莫非在下的鱼饵便是臭的,那鱼儿偏不来咬?分明是用的同一种蚯蚓吧?”

“哈哈,禇先生不必心急,慢慢来,肯定会有鱼咬钩的。”李道宗笑道,“世间之事往往也是如此,越当你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就越有可能是机会降临的时候。秦慕白,你是当将军的人,应知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很多时候,敌我双方就如同这钓鱼一样,是在比拼耐心。谁先沉不住气,谁就可能要输喽,连小命儿都搭上。”

“王爷所言即是。”秦慕白答话道,“只是可惜在下不能日日在王爷跟前听蒙教诲,否则定然受益匪浅。”

“别跟我学,我没什么可教你的。”李道宗说道,“你是个人才,将来必定大有成就。你既是入了戎武,就须学兵法。一人之勇,最多可敌十人、百人,如你父亲那般盖世英雄,也最多不过震慑千人之军。若学了上好兵法,那才是威震天下横扫千军的大英雄。本王戎马半生,说实话还从来没有认真的读过哪本兵书,所学所用,全来自于战场。”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王爷腹中所有才是真才实料,好过纸上谈兵千万倍不止。”秦慕白说道。

“过誉啦!”李道宗大笑,“若说用兵,本王生平只敬佩两个人。一则,便是我那皇兄、当今的圣上;二则,便是李药师!”

禇遂良接过话来说道:“在下也曾奉父命从军年载,久闻军中盛传,皇帝陛下当年驰马纵横扫平天下时,的确是用兵如神所向无敌。而卫公李靖李药师则是我大唐鼎鼎大名的‘军神’,号称常胜将军。”

“不错。”李道宗说道,“此二人就是我大唐最出色的统帅,本王比起他们来,如萤虫比之皓月,寒鸦面对凤凰。秦慕白,你还年轻,当多学些东西,艺多不压身嘛!你若有意学兵法,我倒是可以替你举荐一二。”

听闻此言,秦慕白、禇遂良和陈妍心中不禁同时一动:江夏王这是在有意示好了!

“若蒙王爷提携,必是在下三生修来的福份。”秦慕白连忙放下鱼竿拱手道。

“别放下,抓好鱼竿,好好钓鱼呀!”李道宗呵呵的笑道,“不必那么认真,本王也只是举荐罢了。本王与李药师私交甚厚,他现在因为腿疾赋闲在家,不正好教徒儿么?他也快七十的人了,一肚子的才学难不成等着带进棺材?倒不如多给大唐教出几个好学生,将来报效社稷。”

秦慕白不禁深吸了一口气:把我举荐给李靖,去学兵法?……这学问可就大了!岂不说学了兵法我就能变得有多牛,现在太平盛世的能否有上阵的机会都难说。但只要我跟李靖学了兵法,那便是大唐“军神”的传人了,又是李道宗这个大统帅、军中老宿举荐的,那不就是就意味我我成了“军方”的后起之秀?

大唐可是一个尚武、重视军功的国度,谁的军功高,谁就可能得蒙重用,出将入相不在话下。李道宗主动提起要将我举荐给李靖,那无疑是极大的提升了我的地位,给了我一件令天下将军都梦寐以求的雄厚政治资本哪!

禇遂良仿佛也体会出了李道宗的话中意味,不经意的说道:“在下曾听闻,李靖收了两名徒弟在传授兵法。一则是苏定方,二则是侯君集。”

李道宗轻笑一声:“苏定方是个将才,侯君集也还不错。但老胡子收下秦慕白,肯定不会后悔。”

老胡子,显然是李道宗对李靖的别称,或是他的诨名,可见二人的确是很亲密。他言下之意,倒有一点秦慕白将来会比苏定方和侯君集要强一点的意思。

禇遂良微然一笑说道:“苏定方跟随李靖多年了,一直深得真传;侯君集本就是个成名的大将军,奉了皇命去跟李靖讨教兵法。王爷,请恕在下多言。李靖为一向极为谨小慎微,若非有皇命下达,他都不会轻易收徒传授兵法。”

“兵者,国之凶器,李靖这样谨慎小心是应该的。此人用兵之神,堪称一绝。若有谁得了他的兵法真传,用来济世安民还好,若用来谋反叛国,岂非社稷之祸?”李道宗说道,“不过,李靖肯定会乐意收下秦慕白的。而且,皇帝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当然,最好是征求到皇帝的应允才好。”

“王爷如此厚这,在下不知何以为报。”秦慕白也不知说什么了。兵法这样东西,本身他不是很感兴趣。倒不是有鄙视古人的军事智慧的意思,前世,他好歹是个国防科大的毕业生,要不是在军队里被发掘出了射击的特长,很有可能后来就成了一名指战员。

在学校里,古往今来古今中外的军事著作,着实是学了不少。那可是比李靖等人多接触了一千多年的军事知识精华,秦慕白虽然从未上阵搏杀过,但理论知识还是很雄厚的。

因此,真正让秦慕白看好的,是“李靖门生”这块金字招牌!

在贞观大唐,乃至贯穿整个中国历史,李靖都是一名出色的军事统帅。在现今的贞观,提起李靖,家喻户晓——大唐的常胜将军!

若说秦叔宝是一马当先百夫莫敌的战神,那李靖就真是无可取代的军神!战神,只能在军神的麾下效力并永远矮他一头,这是秦叔宝自己都承认了的!

若是能够成为李靖的门生,无疑在大唐军方就有了立足之地——看看苏定方和侯君集就知道了,这两人谁不是现今威名赫赫的军中巨头?

“知人善用,举贤纳才,是应该的。”李道宗呵呵的笑道,“秦慕白,你天资不错,是一块可造之材。如若得遇名师,必成大器。你若愿意,我当从中撮合。皇帝与李靖那边,我都能说服。前提是,你诚心拜师专心学艺,并立志从此以护国安民忠君仕主为己任!”

“多谢王爷栽培!”秦慕白二话不说一口就应下了!

“那便是答应了?好嘛,哈哈!”李道宗爽朗的大笑数声,然后又突然伸手到嘴边嘘道,“好,我们不要吵了鱼了,不如晚宴时再聊吧!再多钓尾,晚上也好喝些鲜汤哪!”

众人呵呵的轻笑了几声,便不再言语了。

陈妍一直都安静的坐在秦慕白身边钓鱼,这时微然一笑递给他一个眼神,大有“果然不出所料,你们真的是意气相投”的意思。

秦慕白也回了她一个微笑,专心钓鱼了。

可他心中,却着实有几分激动!

想不到这一次来绛州,不过是和李恪一起对李道宗做了个“皆大欢喜”的顺水人情,便得了这样的好处!

记得父亲都不止一次的提过,要想在戎武一途有所成就,必学兵法!从军,其实与从仕是一样的。大唐讲究门第与出身,从军也是一样!能像他秦叔宝那样凭借血肉厮杀斩获一世功名的人,毕竟不多。更多的人在获得这些功名以前,都已经做了鬼。

拜名师,学兵法,抬高门第并能独挡一面立下功勋,方可出将入相!

如果真能拜入李靖门下学兵法……好处无穷!

“这算是李道宗给我的回报么?或者说,从此以后,我也算是正式的军方派系的人了?”秦慕白心中暗忖。

第145章 派系立场

第二天,方才是李道宗的生日。从清早起,果然有许多四州一带的官员将佐,从四面八方赶来给他贺寿。车马如流水络绎不绝。粗略估算一下,至少有百八十人。中午开宴的时候,从正厅到外堂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个大圈,当真是热闹非凡。

值得注意的是,所有官员都没有带任何贺礼,显然是李道宗反复叮嘱了的。

秦慕白与褚遂良推辞不掉,被当作贵宾与李道宗同坐在了上席,甚为醒目。在座的人也都清楚秦、褚二人是皇帝近臣,受到这样的礼遇也没什么值得他们嫉妒的。再者,这些地方官员也都有意在钦差面前留下个好印象,若能结交则是再好不过。京城有人好做官,大家都明白这样的道理。

一场酒宴持续了若长的时间,秦慕白和褚遂良被官员们频频敬酒,已是有些醉意阑珊。酒至半酣时,李道宗拿着一杯酒走到堂中,大家都当是他又要来劝酒或是行酒令,因此纷纷起身举杯来。

“本王贱辰,得蒙诸位同僚不弃特意前来相贺,本王不甚感激。”李道宗气度很大方,面带微笑声如洪钟的道,“其实本王知道,此刻诸们同僚当中有不少人,在为一个问题而纳闷。那就是,本王为何反复重申今日不收贺礼。大家也都知道,本王这一生别无所爱,就爱钱财。而且既不为挥霍也不为享受,专为留给子孙,以免子孙将来不善经营,流落街头衣食无靠。”

听了李道宗这一番开场白,众人这才打起一点精神:要说正题了。接下他想要说的,恐怕才是他今日生辰之宴的主题!

“前几天本王进了一趟京城,与皇帝陛下叙谈一番,听了圣上一翻教诲,幡然醒悟。”李道宗举起酒杯遥遥的对北方拜了一拜,说道,“圣上说,钱财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养子胜我,有钱何用?养子不肖,要钱又有何用?——我当时真是如同醍醐灌顶,瞬间明白了这个道理。陛下不愧是千古圣君,随口一言皆是一针见血直刺要害。想想本王这些年来做的事情,那的确是迂腐可笑愚昧之极。圣上说得多好啊,倘若本王的子侄胜过我,他自能经营自己的家业,轮不到靠吃祖业为生;倘若本王的子孙皆是不肖纨绔之辈,给他金山银山那也能将家底败光,而且还会仗势欺人遗害社稷百姓。所以本王趁今天生辰之宴汇集众同僚后宣布,本王决定散尽家资救济绛州洪涝灾民,与其留着这些金银去腐蚀我的子孙,还不如将它们捐出来为社稷做点事情!诸位以为如何?”

“大善!”顿时有无数人拍手称快,一片歌功颂德声响起。

秦慕白微然一笑没有做声,心中想道:李道宗这个秀做得不错。看来他与皇帝谈得还不错,至少现在他既没有被追究责任也没有低落沉沦,只是做出了一个改头换面的架式。散尽家资救济灾民,这的确是一个很有收效的做法。一来向皇帝表明以后他都不再贪财了,二来也有将功补过的意思。毕竟绛州一案,与他也是有着或多或少的关联的。若非是他帮着张天赐等人张打旗号,他们行事哪能如此方便呢?

“王爷如此心胸宽广,实非常人所能及。如今恩德加于绛州灾民,我等皆为感佩。我等虽然官职低微薪饷不济,但也愿效仿王爷为绛州灾民略尽绵薄之力!”许多人见风使舵的当众说道,显然,还是商量好了的来的。

今天来赴宴了的官员当中,有许多曾是与张天赐,成松年等人关系密切的。趁这个机会跟随江夏王李道宗一起“洗心革面”“将功补过”,不失为聪明之举。

秦慕白轻挑了一下嘴角心中暗笑道:都是些老奸巨滑的家伙。绛州一案爆发后,皇帝对此案采取了“既往不咎”的姑息政策,但仍有一些人心中忐忑,就怕皇帝给他们记着一笔帐将来再作清算。有了把柄在别人手里,那晚上都难得睡好觉。现在好了,可以和江夏王一起悔过自新,有人当先自己只是随波逐流,那可就安逸多了。

李道宗哈哈的大笑:“本王十余岁从军,杀人如麻沾满鲜血无数,平生只杀人从没有救过人。今次也做一回善事就当是为子孙积点阴德吧!众位同僚,本王可没有游说你们跟着一起捐款赈灾的意思,大家全凭自愿量力而行!”

“谨当遵命!”众人一起拱手拜揖。

秦慕白和褚遂良对视一眼,都笑了。没想到一场寿宴整成了慈善捐款会。

“现有主持绛州军政要务的钦差大臣在此,众位同僚不如就将自己想要捐赠的钱物写下签押,交予二位钦差。稍后回府之后再派人典送到绛州府即可。”李道宗便将秦慕白和褚遂良请了出来,对众人当众做了介绍。

秦慕白和褚遂良心里都清楚,今天这场寿宴本就是李道宗的一场政治秀,他们两个就是专门请来做见证的。现如今不如就做个顺手人情帮他把这件事情办得圆满好了。

于是,秦慕白和褚遂良都大肆赞扬了李道宗一回,也收下了许多大小官员写来的“白条”,便是捐赠钱粮衣物的凭证。

醉翁之意不在酒,本来大家都对李道宗举办寿宴的用意猜测不休,现在总算是明白了。这往后,估计也不会再有人向李道宗送钱行贿,因为他都已经布告诉天下自己的“不再贪财”了嘛!

李道宗的目的,达到了。

秦慕白也清楚,自己也总算是完成了这一次绛州之行的使命。这一次奉命而来,表面上的重任是赈灾抚民,暗中却背负着皇帝赋予的重要政治使命——就是皇帝与李道宗之间的较量。

现在看来结局还不错,至少皇帝和李道宗没有撕破脸,李道宗也没有因此而受到大的殃及,以后还是能当他的太平王爷,依旧是大唐天下受人敬仰的开国元勋。皇帝也得了好处,至少敲山震虎完全镇住了李道宗,任他以后也不敢再胡作非为了。而且,绛并晋蒲四州之地的官员将军们,多半都受了皇帝的特赦之恩,从此必然摄于皇威感于圣恩,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拉山头、搞帮派,自成一国尾大不掉了。

这似乎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唯独有一个人难以开心起来,那便是陈妍。

酒宴散后,秦慕白与褚遂良这一对快要“喝醉”的贵客,先被送去了客房歇息,李道宗仍留在前厅一一招呼那些亲朋。

陈妍没有参加酒宴,坐在秦慕白的房中等他回来。

秦慕白方才坐定在桌边,一碗醒酒汤就到递到了手边,陈妍却是静默不语,看似情绪有些低落。

“怎么了,不开心?”秦慕白喝了一口醒酒汤,说道,“刚才我也没见你参加寿宴,在想什么?”

“赴宴的都是些官员将军,我去凑什么热闹呢?虽说我是江夏王的义女了,但知道的人并不多,我与王爷也都没有声张传扬的意思。今后,他依旧是王爷,我依旧行走我的江湖。”陈妍淡然的轻语道。

秦慕白沉默了片刻,说道:“你是想起了祝成文吧?”

陈妍的眼睑略微一抬,轻叹一口气点了点头:“我在想,倘若他此刻仍在活着,今日之宴会有他么?一场暗流汹涌的巨大风波就这样雷声大雨点小的平息了,除了张天赐那几个罪魁,看似所有人都平安无事,唯独他不在了。如果他还活着,此刻能与王爷面谈一番,该是什么样的情景?”

“死者已矣,不要想太多。”秦慕白面带微笑的劝慰道,“皇帝派御史前来彻查了绛州一案,查明了祝成文的死因,为他在稷山县衙前竖了恩德碑,追封他为稷山县男,子孙世袭罔替。从此他的后代都能得到朝廷的照顾,一世衣食无忧。”

“有什么用?人都死了……”陈妍低语道,“如果可以,我愿意用现在的一切换他活过来。”

“别傻了。你忘了你当初说过的,祝成文之死,对他自己而言也求尝不是一种解脱。只是你看到了今日的‘皆大欢喜’局面,就为他的死感到有些不值,对么?你觉得,我们这些人都是因为他的死而得了好处,他是为我们而牺牲的,对么?”秦慕白说道。

陈妍微微一怔,轻叹一声道:“你倒是聪明,能看透别人的想法。没错,我就是觉得祝成文是一个牺牲品,换来了许多人的太平无事。其实,今天来赴宴的人当中有许多都是有罪的吧?他们为何不死,偏却祝成文死了……我想不通,因此心情郁结。”

“没什么想不通的。”秦慕白说道,“世上本就没有公平可言。官场与江湖不同,江湖之上,一言不合拔刀而起,快意恩仇血溅五步。官场上错宗迷离的事情太多,牵一发而动全身。杀一个官员,就要牵扯出三五个。杀了这三五个官员,还有更多……官员全杀光了,谁来帮治管百姓?”

“那等昏官、贪官、恶吏,杀之也罢!”陈妍低声斥道。

“当官的人往往挺复杂,不能简单的、绝对的好官或者坏官来评判。”秦慕白说道,“比喻说江夏王,他一世英名功勋赫赫,却也有贪财纳贿的坏毛病。你就因为评定他是个贪官污吏么?”

“……”陈妍默而无语,半晌后才说道,“官场的事情我的确是不懂。关于祝成文,我也只是一时心结无法解开,过几天就没事了。你不必多说了。”

“好吧……”秦慕白微然笑道,“放轻松一点。如果祝成文泉下有知,肯定是希望你活得开心快乐一点,不要为他的离去而过份纠结。你不是曾说过一句话么?真正喜欢一个人未必就要拥有他,让他过得更好就足矣。我想,祝成文也是这样的想法吧?”

“好吧……我知道了。”陈妍轻轻的点头,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微笑。

正当此时,门被敲响。

“秦将军睡了么?”是李道宗的声音。

秦慕白连忙上前开门,李道宗看了屋内一眼就哈哈的笑:“看来本王打扰到你们了嘛,行,我走,等会儿再来。”

“王爷别走。”陈妍急忙上前将他叫住,“我没事,先回房歇息了,你们聊吧。”说罢就一扭头走了。

“呵呵……”李道宗看着陈妍的背影,饶有深意的微笑。

秦慕白将他请进房来倒上茶水,说道:“王爷正当百忙,怎么还屈尊来看在下了?”

“不忙!宴席结束,宾客都已走了。”李道宗大马金刀的坐下,一双虎眼炯炯有神的上下打量了秦慕白一眼,哈哈的笑,“本王这才将你从头到脚看了个清楚,不错,的确是个风流潇洒的俏郎君,怪不得如此惹女人喜欢。”

“王爷别要取笑。”秦慕白尴尬的笑道。

“哈哈,这有何取笑的,本王年轻时跟你一样!”李道宗大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没什么不对。其实女人也是好色的,哪个不喜欢俊俏的男子,哪个不爱风流潇洒的公子,又哪个不喜欢名扬天下的英雄人物。男人一辈子辛苦打拼建功立业,口上说得好听是为了社稷黎民,无非心里都打着酒色财气的主意。”

“哈哈!王爷果然是个爽直之人,说的都是些大实话。”秦慕白大笑道,“圣贤皆对酒色财气嗤之以鼻,但他们自己却又未尝不喜欢。无钱寸步难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乃是天性罢了。”

“哈哈,说得好!”李道宗抚掌大笑,“本王一见到你,就知道能与你意气相投。因为我们都是实在人,不喜欢那些虚伪客套!——褚遂良我就不太喜欢,这个出身书香门第的才子,儒雅有余而爽直不够,心机太重时时便在算计琢磨。秦慕白,我问你,上一次你来我府上向我报信,是你的意思还是李恪的意思?”

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我想,陈妍应该都对王爷说了。”

“不,她什么也没说。”李道宗说道,“我也没有去问她,我就等着你亲口来告诉我。”

“那只能说,既是吴王的意思,也是在下的意思。我与吴王不谋而合。”秦慕白如实说道。

李道宗一双硕亮的眼睛直直的盯着秦慕白的眼睛看,这时哈哈的大笑:“我相信你没有说谎!早知如此,那一日我就不会对你那么无礼,将你轰走了。当时我担心你是前来试探我底细,或者是你与李恪意见相佐并不统一,因此,我有意搪塞于你,以免你在李恪前面难以回话并背上泄密之罪。”

“王爷用心良苦,在下明白。”秦慕白拱手微笑。

“一看也知道你是个心胸宽广之人,不会与本王计较。”李道宗呵呵的笑,说道,“其实本王与你父亲,也曾是莫逆之交。早年南征北战东征西讨之时,也曾并肩浴血。只是这些年来我们因为各种原因分道扬镳,因此往来不多。没想到,叔宝生了你这么一个成器的聪明儿子,真是秦家之福!”

“王爷过誉了!”秦慕白笑道。

“这一次本王能够平安无事,多亏了你从中周旋。”李道宗很诚肯的点头微笑道,“本王一生爱憎爱明,有恩必报有仇必爽,本王欠了你的人情,就一定要还。那一日褚遂良在场,本王也没有多言。只是简单的提了一下举荐你入李靖门下的事情,也有试探褚遂良口风的意思。当时他没有多言,但本王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十分赞成。虽然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起居郎,但却是皇帝的近臣,很多言行都与皇帝保持一致。因此本王觉得,如果真要举荐你入李靖门下,须得先过皇帝这关。不知你自己意下如何?”

秦慕白轻拧了一下眉头,认真的说道:“不瞒王爷,在下听蒙家父教诲,一直都对李靖的兵法非常向往。若能拜入他门下学得一二,方能了却平生之夙愿。只是……如若多有不便,王爷就不必提起了。在下也不曾记得,何时何地曾施予了王爷什么恩德,报恩之说也无从提起呀!”

“哈哈,施恩不忘报,好德性!”李道宗大笑道,“本王从不轻易答应别人任何事情,但只要开了口,必定会尽力而为。我现在问明白了你的心意,那就可以放心去履行诺言了。现在我要叮嘱你的是,回朝之后好生做官,莫要让皇帝疏远了你,那就行了。至于拜师李靖之事,那便包在本王身上了!”

“多谢王爷!”秦慕白感激的拱手而拜。

“不必言谢,其实你若能拜入李靖门下,于公于私本王都有好处,这个不必瞒你。”李道宗富有深意的呵呵笑道,“一来,本王看得起你是个可供雕琢的人才,若能成器,将来大唐便能多一员上将良帅,本王也多了一个并肩作战的同袍,岂非美事?二来,这几年来天下逐渐太平,以往因军功而位鼎朝堂的一些开国元勋们,有渐渐被淡忘的趋势,只剩长孙无忌、房玄龄那些文官们在频频现眼。国不重武,其势必衰。是该给大唐多培养一些将武之人了。现在年轻一辈的将军中,几乎没发现什么特别出色的。打来打去还是以前的那些人。万一我们都作了古,大唐社稷将会如何?”

“王爷此言差矣!”秦慕白说道,“便说王爷您,今年也不过青春四十;还是李茂公等人,也都正当壮年呀!”

“你还只有二十出头呢,我们能活得过你?”李道宗说罢哈哈的笑,“其实本王的意思是,大唐现今有一点文盛武衰的架式了,有必要在军方增加力量,尤其是你这种后起之秀。你可曾明白本王用意了?”

“在下明白了。”秦慕白点了点头,心中暗道:原来李道宗的意思是……武将阵营稍显薄弱,朝堂大权基本都旁落在了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的手中。文武实力不均,的确不是什么好事。他这就是在摆明了要拉笼我,加入他的阵营了!

加入便加入吧,我本就是将门出身,现在也是典了戎行。再者说了,我与房遗爱、长孙冲都多少有了过节,从而也不大可能与长孙无忌、房玄龄相处得多好了。站队是迟早要站的,想要八面玲珑的脚踏两船根本就不现实,到时只会两派人都厌弃我这个立场不坚定的家伙。

与其这样,那我还不如选择军方呢!

因为,舞文弄墨我肯定比不上浸淫了大半辈子的长孙无忌那些人。有我父亲这样一个天然优势在,我本身又是以戎武出身,现在又有了李道宗的引荐——除非我脑子坏掉,否则就会选择去做个整天跟人勾心斗角玩小心眼儿的文官!

[今天两章并作一章发了]

第146章 意气相投

“来,陪本王到后院小湖边走走,吹吹凉风散一散酒气!”李道宗一手搭上秦慕白的肩膀,笑呵呵的道。

“自当奉陪。”秦慕白便跟李道宗出了房门,往后院而去。路上李道宗叫住两个仆人,吩咐他们左右去办些事情,二人便到了小湖边。

小小的一个湖泊,方圆不过数里,一眼望去却甚显辽远,秋水长天之色却不输给某些名胜湖川。其实从家居的布局也能看出一个人的个性。李道宗的府第一点也不显得奢华,却处处透出一股军武独有的苍劲豪迈之气。光说这个小湖,若是寻常的富贵人家,少不得要添些回廊走道湖心小筑,再置些雕梁画栋的游船以供娱玩。而李道宗家的这个小湖里,只有一个南方水乡惯有的乌篷小渔船,专供他钓鱼用的。

二人站定在湖边闲聊了没几句,那两名仆人便来了。其中一个身后跟着陈妍,另一人则抱着两个长条的盒子,不知为何物。

“妍儿,来。”李道宗笑容可掬的冲陈妍招手。其实他年龄也不过四十上下,做陈妍的义气有些显得年轻。可是他一举一动之间皆透出一股慈父般的舐犊之情,全没有做作之嫌。

用李道宗自己的话说,他的确是一个实在人。他没什么过分的架子,也没有太多弯七拐八的花巧心思。虽然他也很聪明,但待人接物皆是以诚为先,总让人感觉与他之间没有想像中的那种距离感。

“王爷唤我前来有何见教?”陈妍先给李道宗见了一礼,不经意的看了一眼他身边的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

“你们两个过来。”李道宗将秦慕白和陈妍叫到身边左右,从那仆人手中拿过两个长条木盒,对他们说道,“本王戎武一生,对兵器有着特殊的嗜好。这些年行军打仗之际,也一直不曾停止收集神兵利刃。这里有一刀一剑,皆是我当年打下洛阳时得来的,曾是前隋皇室珍藏的宝物。我看你们二人一个用刀一个使剑,正好将它们赠送给你们。”

“既是王爷心爱之物,我等怎敢横刀夺爱?”秦慕白和陈妍一起说道。

“不忙,我可没说要无偿的送给你们。”李道宗神秘一笑,先揭开了一个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柄绫罗包裹的兵器来。展开之后,他忽的拔柄而出,龙吟声中一道寒光肆虐,原来是一柄吹毛断发的煞雪长刀。

“此刀名为‘归义刀’,重在一个‘义’字。”说罢,李道宗又拔出了那一柄剑,说道,“此剑名为‘斩情剑’,顾名思义,专为斩断情丝。其实,情义往往难两全,谁又能做到情义无双?秦慕白,陈妍,我看你们二人皆是多情之人,又重义气,因此将这本就成对的一刀一剑分别赠送给你们。但我有个条件,你们要分别战胜我,才有资格拿走这剑。秦慕白你用刀,我便用剑;陈妍你用剑,我便用刀。你们敢来一试么?”

“原来王爷是刀剑双绝,真是令人佩服!”秦慕白不禁惊叹道。

“用刀还是用剑,其实都只存乎于一心。上了战场,任何东西都能成为杀敌护身的兵器。”李道宗笑道,“其实本王从来没认真的学过什么刀法剑法,论与人讨论武艺定是说不出什么所以然。但我只要上了战场或是开始了战斗,就会全情的投入。刀剑也好枪戟也罢,那都如同我的手臂一般,没有任何固定的招式,但却收发自如以破敌为要。这就是我的武功路数,你们听清楚了吗?”

“王爷好气魄,与人比武还先交清自己的路数。”陈妍秀眉一拧拱手推拳,“那我就不客气了,请王爷赐剑!”

“接剑!”李道宗一甩手将剑扔过来。

陈妍清啸一身腾空而起,如同一只扑食鹰隼压顶而来。她的武功走的轻盈、迅疾、灵巧一路。这一跃一压,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半空中接住那剑,瞬间斗出一朵剑花便朝李道宗头顶刺去。

“来得好!”李道宗虎吼一声,既不退避也不躲闪,如横扫千军般手臂狂然一挥,那柄长刀便如神龙摆尾划出一柱光华,重重的迎挡在了陈妍的剑锋之上。

“砰!”一声利响,火星四射!

陈妍凌空拧了一个翻身落倒在地,拧眉肃重的看着李道宗。

秦慕白也算是开了个眼界,这一攻一守,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打法。一个轻盈灵巧用招精良之极,一个大开大阖力大无穷。相比之下,显然是李道宗的猛虎一扫完全压倒了陈妍的灵犀一击。

一力压百巧,李道宗的武艺没有任何花俏之处,却是相当的实用。就如同他的为人一般,大智若愚重剑不锋!

“王爷好功夫,在下只能认输!”方才过了一招,陈妍就双手一抱拳,然后将剑拱手奉上,“此剑我是无法收受了。”

“妍儿,你是顾忌我肩伤未愈不肯发力吧?”李道宗呵呵的轻笑道,“你的武艺如何,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别说是我独自一人,恐怕就再加上秦慕白,我们二人联手也不能说有十足的把握一定胜你。剑你收下吧!”

陈妍微自一笑也不多言了,拱手拜道:“那便多谢王爷了!”

“斩情剑,在我府上埋没了近二十年,今日终于有了它的主人。”李道宗笑道,“妍儿,你是个外冷内热多情之人,我只希望你在必要之时能挥剑斩情丝,不要为其所误所累。祝成文之事,可能会是我一生的遗憾,永远也无法弥补。但我不希望你永远活在这个阴影之中。”

陈妍默然的点了点头,也不说话,拿着剑站在了一旁。

“到你了,秦慕白。”李道宗哈哈的笑,“我就借妍儿的剑一用,与你的刀,过过招。”

“王爷,还是不必了吧。”秦慕白微笑道,“一则我定然胜不过身经百战的王爷,二则王有伤,我更不能趁人之危。”

“来吧,何必多言!”李道宗二话不说将手中的宝刀扔给了秦慕白,然后接过了陈妍的剑,手腕灵巧的一抖,划个剑花摆出了一个照门,笑道,“本王戎马一生终日与兵器为伍,却没有一样精通的,但却样样都能摆弄几下。若说剑术,陛下才是最出色的。我仅有的一些剑招多半便是跟他学的。你快来一试吧!”

秦慕白拿着刀,心里苦笑:我的刀法其实有够烂,也就是枪法在父亲和程知节的强力调教之下还算凑合了。李道宗在战场上混了大半辈子,那是踩着死人堆走过来的杀场猛虎,我哪里是他的对手?——也罢,就当是开个眼界也好,一山还有一山高,也好督促我以后勤练武艺!

“王爷看刀!”

大声厉吼舌绽春雷,秦慕白人刀如虎猛扑而刀。这一刀,势大力沉霸道凶猛,揉合了许多秦家太极枪的枪法奥义进去。

“怪招!”李道宗浓眉一拧不敢托大,虎躯疾闪斜刺里一剑格去,在秦慕白刀势渐衰之时将他的力道化解。不等招式力竭,他手中之剑就如同一条灵动的水蛇扭转了蛇身,又朝秦慕白肩头挑来。

在旁观点的陈妍不禁心中一惊:方才看王爷使刀,纵横捭阖力大无穷;马上换了剑,却又灵巧迅捷无比……真的是刀剑双绝,武学上的天才啊!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秦慕白心中一紧,急忙抽刀而回撤下半步,正当那剑尖快要刺入肩头时,刀面及时架上。

“当——哧”连着两声响,李道宗的剑尖居然刺在了秦慕白的刀身之上,如蜻蜓点水般磕出一声脆响滑出半分,然后飞快拔剑而回。剑花三连,直刺秦慕白的面门。

“的确不是他的对手!”

秦慕白心中已然明了,厮斗下去也是无益。于是急忙拔刀挥砍化去他的攻势,然后跳后一步拱手而道:“停!王爷,在下的确不是你的对手!”

“王爷好剑法。”陈妍在秦慕白身后道,“秦慕白说得没错,他的确不是你的对手。秦慕白的功夫不以刀剑见长,以拳脚为优,或许马上功夫也还不错。”

“既是为将之人,武艺就当精益求精。这没坏处。”李道宗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秦慕白,你资质极佳,欠缺的就是苦练火候。假以时日,定能远胜于我。刀你先拿去,回去好好修炼。”

“不,输了便是输了,既有规则就当遵守。”秦慕白面带微笑拱手道,“假若有一日在下真能胜得过王爷了,再将宝刀取走不迟。”

“好气魄,合某脾胃!”李道宗哈哈的大笑,“你这一点跟叔宝倒是极像。当年,他若是遇到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必要将其击败方才安心,这才是武者该死的性格。如你所愿,宝刀我先束之高阁替你保管。你何日能胜得过本王了,随时前来取刀。”

“谢王爷成全!”

“咱们一言为定!”

陈妍在二人身后微然一笑,暗道:这两个男人,果然是意气相投,我没有看走眼……

第147章 大唐义商

李道宗便收起了宝刀,交给仆人拿走。他特意走到陈妍身边,对她说道:“妍儿,我赠你‘斩情剑’,不是让你绝情绝爱。其实,情感就如同这剑一般,一剑双刃,能杀敌亦可伤己。同时,情感也是这世上伟大的力量,可排山倒海化不可能为可能。如何把握,需得自己好好权衡。我只希望,你不要永远活在过去的回忆里,面对今天,坦然的勇敢的乐观的生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谢王爷教诲,陈妍时刻铭记。”陈妍轻声应下,不经意的瞟了秦慕白一眼,芳心不免有所纠结。

其实陈妍听出了李道宗的话中之意,无疑就是让她忘记已经死去的祝成文,开始新的生活,试着去接触别的男子。弦外之音,无非是让陈妍好好考虑“秦慕白”这个男子,只差将话挑破了。

秦慕白心中又何尝不明白李道宗为何当着自己的面,说起这些。他这分明就是有意撮合自己和陈妍的男女好事,这从他赠刀赠剑就可以轻易看出来了。打成心眼里,秦慕白的确是喜欢陈妍这一类拥有成熟风韵又聪明理性,但又重情重义的多情女子。只是,此刻她的心中恐怕只有祝成文一人占据了全部,一时间又哪来自己的立足之地?

秦慕白一向都认为,从别的男人身边抢女人容易;但要从一个女人的心中赶走另一个男人取而代之,则要难得多。尤其是像陈妍这种重情重义的女子。这种女人,首先是要用来敬重的,不是那种水性杨花朝秦暮楚的女子,轻易便可收入罗帐之中。

此刻,秦慕白心中对于陈妍,虽有好感,但更多的也只是敬重。

……

三人且走且聊,往后院客院而去。正当这时褚遂良迎面而来,先对李道宗见了礼,然后对秦慕白说道:“秦将军,不知你准备何时告辞王爷启程?”

“先生急于要走么?”秦慕白问道。心想,分明是你要向王爷来告辞,却非要托我的口说出,真是有趣。我又没急事,在这王府里多住两天也是无妨。

褚遂良只好说道:“方才在下收到绛州府发来了快马书文,说有一些紧急要务急待在下回去处理。”

“既如此,本王也就不好强留了。”李道宗爽快的说道,“褚遂良、秦慕白,你们二位既受皇命重托,当以国事为重。本王区区贱辰你们能来我就很高兴了。本待留你们多住几日,但也不敢碍了你们的正事。”

秦慕白拱手道:“如此,我等只好告辞了!”

“待本王差人给你们准备车马!”

稍时过后,秦慕白与褚遂良双双登车,拜辞了李道宗,回绛州而去。李道宗与陈妍一起亲自相送,直到出了王府。

“妍儿,你不要与秦慕白一起回去么?”李道宗问道。

陈妍略微一笑:“他有褚遂良同行,置我于何地?”

“你还是不要太孤僻了。”李道宗面带微笑,语重心长道,“我知你一颗丹心嫉恶如仇,但世上无完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点。对待别人宽容和包容一点,就是善待自己。尤其是对待官吏,我发现你对他们特别有成见,甚至一开始也包括我在内。这一点,你应该改一改。这大唐天下,其实还是好官居多的,否则哪来的天平盛世泱泱天朝?”

“王爷教训得是。经历了绛州一事后,我的观念改变了许多。”陈妍秀眉轻颦目光深遂的看着远方,悠然说道,“也许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好人或者坏人。好人也会犯错,坏人有时也会良心发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在官场,同样也是身不由己。”

李道宗微然一笑:“是秦慕白让你发生了改变。”

“……”陈妍略自一怔,脸上不经意的泛起一抹酡红,轻笑一声以掩饰尴尬,说道,“他是个很奇特的人,跟我以往遇到的都不相同。到现在为止,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好人的一面居多,还是更多时候像个坏人。”

“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好人或者坏人,哈哈!”李道宗大笑的扬长而去,“这句话说得多好啊!——记住它吧,妍儿!”

陈妍看着李道宗的背影,微然露出一抹欣慰又感激的笑容,轻声道:“我知道了,义父……为什么,我只有背对着你,才能叫出这个称呼呢?”

马车一路逶迤向南,傍晚时分到了州城,褚遂良便邀秦慕白进城小住一晚,明日再行赶路,也好让尽一尽地主之谊。秦慕白心忖反正军力也不烦恼,赏他一个脸也是好事,于是欣然答应。

褚遂良这个钦差大臣暂代绛州刺史之职,办公地与住所都在刺史府里。二人下了车马,褚遂良便急忙前去处理一些紧急的公务了,留得秦慕白在客房暂作歇息,晚点再一起晚宴用膳。

一路奔波也的确有点累,秦慕白洗了个澡便准备小憩一番。尚未完全睡去时,门外有人来唤。

“在下打扰了,敢问秦将军睡下了么?”

“何人?”

“在下是褚府君麾下的府吏,奉府君之命来给将军传话。”

秦慕白只好起身去开了门,见到一名四十上下的绿袍官员,站在门口拱手长揖。

“说吧,何事?”

“府君特意请将军前去,说有一棕重要公务,与将军有关,需得听取将军意见方才决断。”府吏说道。

“绛州公务,与我有关?”秦慕白纳闷了半晌,说道,“稍候,就来。”

收拾衣装之后,秦慕白便与那府吏一起来到刺史衙门,褚遂良便在书房候着。

“秦将军来了。打扰将军休息,实属不该。但现今我手上有一件左右为难之事,不知如何决处,还请将军为我一断。”说罢,褚遂良饶有深意的微笑,给秦慕白递上一本折子。

秦慕白好奇的打开折子一看,不禁乐了。

有一个大商人,听闻绛州洪涝灾害后,特意前来捐助衙门帮助赈灾抚民。所捐的钱物还真是不少,有铜钱一万贯,栗米五十车,寒衣三万件,被褥七千余套,另有犒赏救灾官军用的牺羊三百余腔。

这些东西,少说值个两三万贯钱,当初朝廷拨款修筑稷山防洪堤坝也不过五万贯。来人出手如此之阔绰,实属罕见,令有瞠目!

可那出手之人更让秦慕白哭笑不得——落款,长安武照!

“将军看来了?”褚遂良笑呵呵的道。

秦慕白摇头苦笑,顺手将折子扔到桌上:“她这是想干什么呢?”

“为国出力为君分忧,大好的事情呀!”褚遂良笑呵呵的道,“或许,也是为了你吧!”

秦慕白摇头笑了笑,说道:“她这是有意为自己造声势,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个大商人。褚先生,多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不知你准备如何决断?”

“在下也想问问将军的意思。”褚遂良说道,“目前你我二人奉皇命办差,如若收下了这批钱物,那人情便是做到皇帝那里去了;如若不收,势必让武照不高兴,或许也会对你有所误会。所以,在下想请将军先行决断,然后悉听尊便。”

“她人在何处,你可曾见过她了?”秦慕白问道。

“就在绛州城南的平遥小筑里住着。”褚遂良说道,“我还没有接见她,只是先收下了折本。”

“那好,待我先去见她一回,再作区处。”秦慕白正要走,寻思了一下,问道,“褚遂良,倘若我等收下这批钱粮,又当如何?”

“如此善举,朝廷必当奖赏。”褚遂良说道,“一般来说,至少要封个‘大唐义商’的名号。以后行商,就更方便了。那地位与身份,也与一般商人不同了。”

“多谢,我知道了。那我现在就去见她再说,烦请先生派个本地人给我引路。”

“好。”

稍后,褚遂良便派了个小吏,备了车马送秦慕白去城南平遥小筑,找武媚娘。一路上秦慕白就在寻思,武媚娘怎么突然来了绛州了?早在两个多月之前,她便离开了长安去了并州文水老家……对了!并州离绛州并不十分遥远,难道她是从并州直接赶过来的?

她特意前来赈灾,看来也是有意打响自己的名号,摆脱一个受人歧视的普通商人身份……武媚娘,毕竟是心存高远之人哪,小小年纪,倒懂得经营家族门庭了。这一招不惜血本的赈灾抚民,的确用得不错。为她武家赢得名声,也能让我在皇帝那里讨个好印象。

“好些日子没见她了,也不知她怎么样呢?”一边想着,秦慕白微自笑了笑,“这家伙,还会像以前一样,只会跟我抬扛吗?我与高阳公主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传得沸沸扬扬,也不知她会作何感想?”

没多久马车便到了城南,小吏指着一处别致优雅的楼台对秦慕白说道:“将军,那里便是平遥小筑,是往来的富贵人家或是巨商大贾喜欢落脚的地方。里面辞曲清丽歌舞赏眼,倒是个消闲享受的好去处。”

第148章 再见媚娘

下了马车,秦慕白一人走进了这“平遥小筑”。听名字,倒与长安的歌菀之地比较类似。来了这里,大约可以喝茶,听曲,三朋两友吟风弄月喝上两盅小酒,酒至酣处自然也免不得发生一些风流韵事。

说白了,这就是具有大唐特色的“夜总会”。只不过没有那么的喧嚣吵闹与乌烟瘴气,总体气氛一般都是文雅而香艳的。

秦慕白方才走进去,迎面便走来一位四十上下的半老徐娘。她一双眼睛也是识人无数了,不过是略瞟了秦慕白一眼仿佛便看清了他来路不简单,连忙迎于一旁矮身施礼,神色间多有点一暖昧的问道:“贵客光临,篷敝生辉。不知公子是要喝茶,还是听曲?”

秦慕白不禁婉尔一笑。这真是行有行规,长安也好绛州也罢,歌菀的规则大约都是一样的。进门先问是喝茶还是听曲——若要喝茶,自然是备上雅阁呼朋唤友的吟诗作对;若是听曲,便是专为猎艳风流而来。常言有道,嫖单赌双,这女人见秦慕白孤身一人进来,也难怪她怀疑他是来猎艳的了。

“都不是,我找人。”秦慕白说道,“请问店家,今日可有长安来的客人住在这里?”

女人微然一笑,说道:“公子问得有趣,小筑里多了京城来的贵客,不知你要找哪一位?”

但凡做这一行生意的人,都有一项替客人保密的行规。万一有谁在这里风流快活被老婆家人寻来,可是不妙;或是在这店里发生了寻仇滋事的勾当,也是大不利。秦慕白也清楚,想要到这种地方来寻人,若非是店东的熟人,不费番功夫怕是难以办到。

“我找长安武照。”秦慕白说罢,掏出了一小锭金子给她。铜钱甚重,虽然金银不是大唐的主要流通货币,但秦慕白一直都习惯随身带一点,以备不时之需。

那女人见了这一锭金子,却把它视作粪泥一般并不动色,只作微然一笑:“公子误会了,小店并没有住下一个叫武照的长安人仕,就算是给我再多金银也无法凭空给公子变出一个来。”

秦慕白微自一笑,收好金子拿出一面令牌在她眼前晃了一晃:“认识这是什么吗?”

那女人脸色略变,仔细打量了那令牌一眼,怔怔的看着秦慕白,喃喃道:“在下经营小筑多年,也见多了各种官场上的令牌,却从未见过麒麟令……敢问公子,高就何方?”

秦慕白不禁苦笑一声:乌龙了,居然拿反了令牌!一时忘了,这种偏远地方的短视婆娘,怎么可能认得这麒麟令?

“那你再看这一面吧!”秦慕白将令牌翻转过来,背刻一条五爪金龙,并副有“如朕恭亲,任行往来”八个金字——百骑使令牌!

“天!……”那女人瞬时变了脸色,瞪大眼睛看着秦慕白,惊慌的低声道:“这、这是何等令牌?莫非是皇帝陛下能去的地方,你都能去?”

“我也就只能在皇宫大内随便走走。”秦慕白微笑道。

这女人经营这一家闻名于绛州的风月场所已有多年,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了,若碰到个刺史州官也不见得会如何惊慌,此时却禁不住浑身一哆嗦,忙道:“公子稍候,小人马上去请长安武照前来!”

“不必了。带路即可。”秦慕白收起令牌,冷笑一声暗道:这刻了龙的令牌就是管用,还给我省钱了。小小的一个绛州之地,就是四品刺史老爷见了这个令牌也得乖乖下跪,我还真是太看得起你们这平遥小筑了。

女人带着秦慕白在一片玲珑婉约的雕彻楼栏间穿行,其间不乏逢遇或妖冶或清丽的漂亮女子。众女子们临经过秦慕白身边时,都有意无意的多看他几眼,间或还娇艳的媚笑一声,暧昧之极。

秦慕白微然一笑,暗道这里的女子姿色倒是都还不错,勾人的功夫也不差。只是若跟长安的比起来还有点差距,毕竟档次不同。

二人走到一间幽静华美的阁房前,女人轻叩了一下门说道:“东家,有客来访,专为找你。”

“东家?”秦慕白微然一怔。

便听得里间有一女声答道:“东家方才睡下,若有俗客让他稍后再来。”

“这……”女人为难的回看了秦慕白一眼,不知如何是好。

秦慕白微然一笑,上前一手推了推门,只是虚掩,于是道:“叫你们东家起床。就说,你们东家的东家来了。”

“啊?!”秦慕白身边的女人惊叫一声,看着秦慕白傻了眼。

里屋也传出同样的惊咦声,马上有人道:“还不开门让他进来?”

果然是武媚娘的声音!

门被拉开,秦慕白入眼就看到武媚娘正庸懒的躺在睡榻下,侧着身儿以手支颐,由肩到臀曲线起伏。一身华贵的貂袍配以粉红色的襦裙与披帛,贴花钿长耳环,秀连云发髻,酥胸半露仅以金丝藤状项链遮敝,庸雍华贵之余更添妩媚娇艳,又带一丝妖冶的诱惑。

“仍是那般尤物。”秦慕白不禁暗自一笑,抬脚走进去。开门的小丫环识趣的退了出去急忙掩上门。

引路的女子将丫环拉到一边,低声问道:“来者何人呀,仿佛来头非小?”

“你还是别问了。下人就要有下人的体统,主人家的事情莫要打听!”

房间里,武媚娘仍是那般斜躺着,凤眼微移顾盼生辉的看着秦慕白,似笑非笑,又似嗔似怨,就是不开口说话。

“干嘛这样看着我?”秦慕白不禁一笑,“一别数月,莫非还不认识我了?”

“你怕是化成了灰我也能认识吧?”武媚娘一笑,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当顿时双峰娇挺,中间的一条沟儿越发显得深远。

半年多来,她仿佛是长得越发成熟了,原本就娇艳无双诱人心魄的她,现在更多了一些成熟的风韵。便如一颗长熟了的水蜜|桃堪堪的垂在树叶尖儿上随风荡漾,待人采撷。

秦慕白肆无忌惮的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不禁笑道:“我倒是有点不认识你了。半年多前你还只是一个临家小妹似的青涩丫头,转眼间就成了一个经管若大家业的大东家了。这平遥小筑你又是何时收下的?”

“前日。”武媚娘微然一笑说道,“我来到绛州也没半个人搭理我,只好自寻住处。到了州城左巡右逛,只发现这里的环境尚算幽静,便住了进来。可惜俗客众多忒为恼人,我一时兴起便将此处买了下来,让它从此改头换面不得再经营风月之事,只供茶酒诗曲,便如天下第一酒一般。”

“你出手倒是蛮大。”秦慕白说道,“区区一个州城的平遥小筑,你将它买下就如同寻常人家闲逛市集买了一根簪子一般。你怎么突然想到绛州来捐赠钱物赈灾抚民了?”

武媚娘站起身来,背剪着手,婉儿一笑,笑得多少有些神秘。

“我就知道你会来,也知道你一定会这么问。”

“何以见得?”这下换作秦慕白纳闷了,不禁笑道,“难不成你还学了厌胜伏乩之术,能掐会算能未占先知?”

“我哪有这般本事呀!”武媚娘叹笑一声,有点自怨自艾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道,“我心有君,君心无我。”

秦慕白眉头一拧,心中恍然明白过来,问道:“你是先到稷山县找过我了?”

“要不然我如何能够得知,你与褚遂良与去了晋州江夏王的府上做客呢?”武媚娘踱了踱步子,略低着头,挺着酥胸,幽幽的道,“晋并绛蒲四州之地连同一体,皆以江夏王为尊。我一个并州小县里的无名客商,自然也不敢去王爷府上寻人。失望之下本待折回并州文水老家,恍然看到稷山灾民丛丛,军士衣食草陋,于是心生怜悯,决定捐助一些钱物给他们,也算是积点阴德。谁曾料到,这有好心也未必能办成好事。稷山县的那些人说没有上头的准令不敢妄收赠物。说我若要捐钱物,须得遵求褚遂良或者是你的允许才行。好事做到底,于是乎我只好来绛州找褚遂良喽!”

“心生怜悯就出手巨万,你现在派头可真是不小。”秦慕白坐了下来,自顾倒了一杯茶慢慢的饮,说道,“媚娘,在我面前就不必打幌子了吧?你本就是特意前来捐赠的,为的是得到朝廷嘉许,赐封你一个大唐义商之类的名号,方便你以后更好的行商。同时,这样的商人也就洗脱了受人岐视的身份阴影,你以后可就成了商界的名人,并闻达于朝野了。”

“是,后来我也是有了这么一个想法。”武媚娘微然一笑,也不否认,直言说道,“可当初来稷山之前的确是没有些念,当时就是特意来见你的。秦慕白,我肯请你有一点良心的好。绛州稷山离并州文水,并不比离晋州州城远。你能去王爷府上赴宴,偏却就不能来文水看我?上次我被汉王李元昌无礼调戏之后,你也没有吭半个声,甚至都不见人。你此情此举,有何面目与资格为人夫君?”

秦慕白的动作略微一滞,坦然一笑放下茶杯,面带微笑看着武媚娘,说道:“媚娘,看来我们聚少离多,之间有了不少的隔阂与误会。在解释之前,我想知道你来稷山找我,所为何事?”

武媚娘的嘴角略微一挑诡谲的轻笑一声,双手搭在小腹前不急不忙踱了数步,悠然说道:“来找你,讨一纸休书。”

第149章 一纸休书

“理由?”秦慕白倒是不着急,淡然问道。

“理由很多,我随便说几条。”武媚娘既不动怒也不着急,慢条斯礼道,“一则,秦武两家,一家官仕豪门,一户商人走卒,门不当户不对,我武照也自忖配不上你堂堂的秦将军,想必你父母双亲也不太喜欢我这未过门的行商儿媳。如若嫁入你秦家,我只会自取其辱。二则,此前你我的婚约,不过是李恪纨绔之下一时兴起的闹剧。你我之间没有感情,彼此也对对方没有依恋与信任。而且这棕婚姻还隐藏危险。试问,此等婚姻有何意义?三则,你秦慕白将军现在可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风靡长安名扬天下。想要嫁给你的豪门贵族之女数不胜数。你若振臂一挥必定应者云集,胜武照百倍者数不胜数。我又安敢忍心霸着一纸婚约不放,虚占着一个正妻之位让她人望而却步,妨碍了你风流潇洒呢?”

秦慕白听完不禁婉尔一笑。虽然武媚娘这话说得有够绝情,也似乎条条在情丝丝入理,弦外之音却只有一个意思。

这家伙,吃醋了!

吃的还不是别人的醋,正是高阳公主!

“笔墨。”秦慕白二话不说,出声唤道。

武媚娘微然一怔脸色变了一变,但马上镇定自若的拉开门对外面唤了一声:“笔墨赐候!”

一名婢女取来了笔墨,秦慕白提笔挥毫写下了一纸休书,审视完毕后将它拿起递给武媚娘,待她接过,也不说话,起身朝门口走去。

武媚娘匆匆一眼扫看完休书,立时有点慌了,忙道:“喂,你站住?”

“还有何事?”秦慕白转身,面带微笑轻松的说道。

“你……就真的写了?”

“如你亲眼所见。”

“你……就这样走了?”

“彼此已无瓜葛,不走又如何?”

武媚娘一时无言以对了,方才还镇定自若智珠在握的泰然神情,瞬时有点忐忑不安起来。她瞪大了眼睛,似乎有点茫然,又似乎有点不可思议的看着秦慕白,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秦慕白看她不做声,微然一笑道了声‘告辞’,转身就走。

“喂,你回来!!”

“你听到没有!——你就没想过跟我解释一下?”

……

秦慕白半步也没有停留,径直朝小筑外走,直到出了门踏上马车也没回一下头,直接回到了绛州府衙。

武媚娘彻底呆了,愣愣的看着手上的休书,银牙一咬,双手乱舞将它撕作粉碎。一腔委屈无处发泄,她重重的掩上门扑到了榻上,撕扯着被褥嘤嘤的哭泣起来。

褚遂良仍在书房里等着,秦慕白去了后俨然无事一般,对他说道:“褚先生,武照的捐赠就请收下吧,如实上报朝廷即可。”

褚遂良细细打量秦慕白的神色,却死活从他平静的表情上看不出一丝端倪,只好呵呵的轻笑点了点头:“看来将军与她谈得还不错……如此也好,善举啊,善举!”

“在下告辞。”

秦慕白回到下榻的客房,掩上门,安然的躺在榻上,笑了。

像武媚娘这样有心机的女人,你不能总是迁就着她。有事帮她担着,吃了冤枉不吭声,有了误会还要解释来解释去。一次两次可算是男人的大度,一而再再而三,夫将不夫,定要被她骑到头上玩弄于股掌了。

这一次她居然以退婚为要挟,这就有点玩儿得过火了。假使自己在她这样的要挟之下委曲求全或是再三解释求她原谅,今后还如何驾驭于她?

秦慕白早已看出,武媚娘根本就不是真心真意要解除婚约。她只是听道了自己的与高阳公主之间蜚闻心生不悦,又自知没有资本与高阳公主争风吃醋,只好用女人天生的利器来做斗争——离开这个男人!

须不知,这最是秦慕白所反感的。就如同情侣与夫妻之间吵架,再如何吵闹,请不要拿分手或是离婚作为要挟,太伤感情。但凡将这种话语挂在嘴边的女人,秦慕白一向敬而远之。

因为她们不懂得珍惜。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破镜又安可重圆?

再加上武媚娘这个女子,心存高远志不在小,当个商人也想打国家与朝廷的主意,足以见得她是一个占有欲极强、而且不甘居于人下的女人。

历史也仿佛早就证明了这一点!

若不对其进行改造与调教,将来若真是在了一起,那她还不翻天了?

因此,秦慕白在她的挑衅与要挟面前选择了果断的一刀斩,如其所愿写下休书。就让是让她知道——你这样的威胁,对我无用!

原本,二人之间的确是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一开始也的确只是秦慕白的一点猎艳心思在作怪。可是相处下来,这年纪尚幼的武媚娘,处处体现出超乎年龄的城府与心术,一切以利益为先而且还有点贪慕虚荣,不止一次的威胁秦慕白说要退婚,还总说自己能有多少好人家可嫁……

屡次如此,秦慕白的确是有些厌烦。今次又再明目张胆的来求休书——那便成全她吧!

天下何处无芳草,你若当真因此而走,那也原本便是不属于我的,用不着稀罕!

秦慕白原本便有些旅途劳累了,这一觉躺下饭也没吃,直到大半夜才醒来。

披上衣点上灯,肚子有些饿得咕咕叫。他便拉开门,准备去找个府里的仆人问些饭菜来吃。

刚出门,看到庭院的小亭中挂了一个灯笼。入冬的冷风吹摇之下,似有一个人影在轻摇。

身形窈窕长袍及地,还是一名女子。只是黑暗之中辨不清面目。

“何人?”秦慕白出声问道。

“我。”

武媚娘?

“你怎么在这里?”秦慕白轻拧了一下眉头,背剪着手,慢慢走过去。

武媚娘也没吭声,静静的看着他,直到他走到自己三步之外,还说道:“你真的已经没有话对我说了么?”

“你若要我解释,我会拒绝。因为有些事情本就是越描越黑。”秦慕白说道,“你若相信我,则无须解释。可惜,你好像对我没有半点信任。”

“如你所言,我们之间的婚约已经的确没有意义了,对么?”武媚娘的声音略微透出一丝疲惫,无力的问道。

“一直只有你在这样想。”秦慕白说道。

武媚娘沉默了片刻,不置可否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款步走到小亭中间的石桌边坐下,说道:“虽是没有过门,也算夫妻一场。我从未为你洗手做羹汤,这是头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不介意的话,来尝尝吧!”

“好。”秦慕白也不多话,走过去坐下。

挺大的一个食盒盖子,外面还包裹着一层厚实的被褥。武媚娘纤手将它层层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小碟儿饼子点心,一碟素菜,一盘冒着热汽的羊肉脍烧,另有白面馒头与一壶酒。

“我手艺不好,你不要取笑。”武媚娘轻声的说道,如同自言自语,低垂着眼睑也没有抬眼来看秦慕白。默默的,将这些菜点都拿出来摆好,还替他斟了酒,举杯道:“我敬你。”

“请。”秦慕白举杯饮尽,武媚娘已经举筷替他夹了菜来放在碗中。

“尝尝,如何?”

秦慕白依言尝了,味道很不错,很有水准。

“你做的?”

“不信?”

“我信。”

武媚娘听后没露出半点笑意,略带忧伤的点了点头:“你是该相信,因为我没必要骗你。就如同我应该相信你一般,你也不会去骗我。”

“两个人之间如若没有信任,就连朋友也做不来,便不用提夫妻了。”秦慕白说道,“此前的那一纸婚约,的确是对你带来了不良的后果,我深表歉意。但我从一开始也的确是没有恶意的,诚心愿意与你结成夫妻,仅此而已。可惜你却好像不大相信,一直只把我当作是个浮浪子弟只看中了你的美色。相处这么多日子以来,我也未曾碰过你一丝寒毛,如今好聚好散。你若有何请求,我定会尽力帮你达成。包括,再送你入宫成为妃嫔。你大概知道,皇帝是不是介意娶纳他人之妻妾的。你我之间曾经的婚约,现今已不再是阻碍。”

“不!我不要!”武媚娘突然变得有些激动,大声道,“这不是你的实话!我不想听这些!”

“你不是一直念念不忘心存不甘么?”秦慕白淡然说道,“也许是我太不了解你了。我真不知道你想听什么,不想听什么。”

“秦慕白,你不是一向自诩聪明么,此时便是糊涂了,还是在装傻戏弄于我?”武媚娘忍着一肚子怨气,既后悔又有些伤感的说道,“我承认是我不对,不该提起休书二字。但是你……为何就不对我解释一下,转身便走?难道我们之间连交谈的必要都没有了么?”

秦慕白微笑道:“如果交谈与解释真的能够解决问题,就不会有战争了。媚娘,其实我们之间的误会三言两语便能说清,但问题是我愿意说,你却未必愿听,听了也未必会相信。你一口就抛出解除婚约,便是封了我解释之口。我又何须自作小人,在你面前折损颜面哀哀求你?男人是该大度,该对自己的女人有宽容之心。但男人也有男人的底线与尊严。很不幸,这次你一出手便触及了我的底线,也亵渎了我的尊严!你曾不止不一次的说过要跟我解除婚约了,也不止一次说过能嫁得更好的人家,此前我都没有在意,全当作了你的玩笑。这一次,看来你是要顶真了。‘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苦苦执念勉强于你?”

武媚娘听完,半晌无语。双手置于膝上,低着头,两颗泪珠不经意的从眼睑滑落,‘叭嗒’、‘叭嗒’,落在了她的衣袍之上。

第150章 不说分离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秦慕白都挺怕两件事情:一是女人哭泣,尤其是漂亮的女人;二是身边没有女人,当然也是指漂亮的女人。

但凡会有漂亮的女人因为自己而哭泣,秦慕白总会有一种负罪感。虽不至于马上变得心软被其打败,但总会有些硬不下心肠来。在感情上,他可以杀伐果断,但绝不忍做一个无情无义的负心郎。

眼下,武媚娘的眼泪就让他有了这样的感觉,心里很不舒服。

“你怎么哭了?”秦慕白轻声的问道。

这不问还好,一问,武媚娘索性双手掩面痛哭起来。她别过脸去玉肩耸动,哭得可算是伤心。

秦慕白郁闷的咧了咧牙,起身走到他身边蹲下,有些俏皮的低下头从下面仰望她的脸。

“别哭好么,有话好好说?”秦慕白说道。

“呜呜……”武媚娘坐在凳上原地转了个圈,又背对着他哭泣去了。

“哭得这么专心,我都不好意思打扰了。那我走了哦?”秦慕白试探的道。

“站住!不许走!”武媚娘腾的一下就跳了起来,泪眼婆娑梨花带雨,眼睛也有些泛红了。

“没走,没走。”秦慕白呵呵的干笑,急忙拿出随身带的一条小手帕递过去,“来,擦擦。”

“哼!”武媚娘又恼又窘,一把抓过手帕坐了下来,扭转过身悄悄的擦拭眼泪,还一边说道:“不许偷偷走噢!”

“好,不走。我肚子正饿呢,这么多好吃的东西,我怎忍弃之而去?”秦慕白边说边坐了下来,一边瞟着武媚娘看,一边伸筷子夹菜吃,暗暗的又在偷笑。

自来自己所料不差,武媚娘的确不是真心要和自己分手。否则,她何苦来哉这样表演?之前自己二话不说写下休书,可能真是伤了她的自尊了。不过,若非对我还有几分情意,她也不会在乎,只会忍着一点怨气解脱的离开。如今她又回来找我……那也便是说,她还是对我有些不舍了!

适可而止,给她一点教训就行了。胡萝卜加大棒,君王对付臣子有用,老公拿来对付老婆也是偶有灵验的嘛!

寻思到此,秦慕白声音轻柔的道:“媚娘,别哭了。哭多了伤身呢,快来陪我吃些饭菜喝点小酒。你这小菜做得真是不错,好久没吃到这么地道的长安菜式了。”

“是嘛?”武媚娘应了一声,总算是止住了哭泣扭转过身来,脸上的泪痕已擦拭干净了,只是眼睛仍有些泛红。她将秦慕白给她的小手帕折得整齐了握在手中,秦慕白满以为她会给还回来于是很自然的伸手去接。且料武媚娘轻哼一声:“归我了,留作纪念!”

“呃……”秦慕白的手突兀的停在半空,干笑了两声道:“也好,也好。毕竟夫妻一场,送你做个纪念吧!说来我这个做夫君的的确是很失职。这么长时间了,都没送过你一针半线,也难怪你对我积怨甚深。”

“现在知道了?”武媚娘轻声的说道,倒没有嗔怪的意思,只是有些幽怨的说道,“我们是不是都不太懂得珍惜,只有当它失去的时候才会感觉到它的可贵,才会追悔莫及?”

秦慕白放下筷子,双肘搁在石桌上面带微笑的看着武媚娘,轻声道:“人总是会犯这样的错误。把身边拥有的一切当作理所当然,对它视而不见。只有当它消失或是离开的时候,才会感觉到它的重要,才会想要去找回它。许多东西都是这样的,包括亲情友情和爱情,还包括我们的健康和现在拥有的安宁生活。”

“你真啰嗦……”武媚娘嘴角一扬又噗哧笑了一声,转而有点哭笑不得的道,“我今日可不是来听你说教的。吃吧,吃完了我便要走了。”

“我怎么感觉,你像是来送断头饭的?”秦慕白笑着说道。

“胡说!不吉利!”武媚娘嗔怨的低斥道。

“大半夜的还走什么呀,让你孤身一人离开我也不安心,今晚就住刺史府里吧!”秦慕白说道。

武媚娘略一怔,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却强作自然的道:“这刺史府又不是你家,你却还代主人留客了。”

“虽不是我家,我说句话总会算数。”秦慕白微笑道,“好啦,乖,就别跟我抬扛了,偶尔听我一回就不行么?留下,不走了。”

武媚娘的眼珠儿转了一转,有些俏皮和吊人胃口的说道:“我试试啊!”

“试试?”秦慕白不禁苦笑一声,“这有何可试,留与不留很简单的事情。”

“你若能让我开心,我自然乐意留下。你若一直轻慢于我甚至打击刺激我,我便一刻也不愿意再待你在身边!”武媚娘说道。

“好,好,我知道了。”秦慕白笑道,“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你哭呢……”

“好看吗?”武媚娘秀眉一拧银牙咬着红唇,有点愠恼的瞪着秦慕白。

“这个嘛……总的来说,哭的时候比凶的时候好看一点。”秦慕白笑道,“有句老话说,男人是泥女人是水,泥需水塑方成形。意思就是说,女人的天性是温柔,用它才能征服男人,也才能与男人相得益彰。”

“什么水啊泥的,又不是三岁孩子过家家,谁要跟你玩泥巴?”武媚娘禁不住似怨似笑的轻笑了一声,说道,“吃吧,夜风甚冷,饭菜都要凉了。”

“怎么是玩泥巴,那叫乳水交融。”秦慕白听到武媚娘的声音明显变得温柔与平和了许久,心中渐自安逸,笑呵呵的伸筷夹菜了。

一阵风起,吹得灯笼摇晃草叶飞舞。秦慕白皱了皱眉头:“还是到我房里去吃吧?”

武媚娘脸一红,轻声道:“深更半夜,谁要去你房间?这里可是刺史府……”

“哈哈!”秦慕白笑了,高声唤道:“来人——”

过了半晌,总算跑来一名仆役,急忙上前来参拜:“将军恕罪,小人一时犯困睡过去了。将军有何吩咐?”

“安排一间客房,要幽静舒适的。”秦慕白说道。

“小人遵命,将军请随小人前来便是。”

武媚娘在秦慕白的身后低声的碎碎念:“我还没答应留下来呢……”

秦慕白全当是没听见了,主动上前收拾碗碟放进食盒,又用小被褥将其包好了,对武媚娘一挥手:“走啊,还愣着干嘛?”

“霸道……不讲理!”武媚娘哭笑不得的瞪了秦慕白几眼,半推半就的提脚往前走。

“快一点嘛!”秦慕白伸手过去抓住她的玉手,牵她往前。

武媚娘生平第一次被人这样牵手,脸倏的一下就红了。幸得夜色甚浓可以掩饰,让她不那么尴尬。小手正有些冰凉,这样被秦慕白温暖又干燥的大手握着,她顿时感觉脸上一阵阵发热,心跳也有些加速了。

秦慕白却只有一个感觉:这手真嫩,牵得舒服!

仆役领着二人来到一间比较豪敞的大客房,打开门说道:“请将军过问。这是此前刺史府长史的房间。如今他已秩仕暂时也无人来填补空缺,房间便一直空着,但小人将这里一直收拾得很干净,被褥也是新换的。”

“有劳你了,睡去吧!”

仆役施了礼识趣的走了。秦慕白进房摆好灯笼掌上灯,房间里顿时一片橘红的光芒,温馨又暧昧的颜色。

深夜与男子独处,武媚娘可是生平头一回。虽然她不是什么胆小怯懦的女子,此时也仍免不得有些紧张和尴尬。她站在门口左右张望,苦苦的寻思:这门是否关上呢?

“风好大。”秦慕白却走过去,很自然的伸手关上门,然后对她道,“坐呀,媚娘。”

“噢……”武媚娘有点机械的走到坐榻边坐下,手足有些无措,便找些事来做,赶忙将食盒里的饭菜取出来,嘻嘻的笑道:“热乎的呢,还好,还好。”

“媚娘,这么晚了,你方才在外面等了许久吧?”秦慕白走过来与她对席而坐共用一几,轻声道,“天气寒冷,怎么不叫醒我?”

“我若是睡了被人吵醒,定然心烦易怒。我怕你生气,所以……”武媚娘轻声的说着,摆好了碗碟倒上一杯酒给秦慕白递来,说道,“绛州尚无秦仙酒,不过也好,这淡酒喝了不那么容易醉。宿醉醒来,容易头疼。”

“其实你也蛮会替人着想,也会关心人的。”秦慕白说道,“只是此前为何,一直要跟我顶真抬杠呢?现在这样,岂非很好?”

武媚娘的动作滞了一滞,沉默片刻幽叹一声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我们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习惯了针锋相对彼此较劲。其实我也不愿意那样的,有时候分开久了也会有些想念你……但是一见了你,满腔的心事与话儿说出来不自觉的就要变味,不知不觉的就想要和你较个输赢,非要你向我认错或是来哄我才算甘心。看来我还是太不懂事了,凡事也该有个限度,这次是我太过份了……慕白,原谅我一次好么?”

秦慕白的心,彻底软下来了。

武媚娘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了,几乎是在向他哀求了,身为一个男人总该有点气度与涵养,还能有理由不答应她么?

“好。”秦慕白果断的吐出一字,然后展颜一笑,“其实我也的确是许多做错的地方,比喻经常不去看你,怠慢轻疏于你,有时也缺少一些耐心,性情比较刚硬。其实我一直都想和你坐下来好好的谈谈,因为我们之间太缺乏交流。于是误会与隔阂就产生了。”

“不,我应该相信你的。”武媚娘说道,“以你的性格,发生李元昌的事情你不可能置之不理。当时他主动放回了三仙子又打消了继续骚扰我的念头,我其实就知道肯定是你在暗中助力,只是你没有来跟我明说也没来安慰我,我就有点心里不痛快。说找你讨一纸休书……只是因为你太久不理我气你不过了,想激你一激,没想到,却是弄巧成拙了。”

秦慕白婉尔一笑,说道:“我们以后,再也不要提及‘分离’二字了。”

武媚娘的娇躯微然一颤,灵动的美眸看着秦慕白,贝齿咬着红唇认真的点了点头:“嗯!”

第151章 羡煞旁人

武媚娘的心头,如同放下了一颗压抑已久的大石,整个人为之一轻。心情放松下来后,再加上淡淡酒水的作用,让她娇艳欲滴的脸庞更添妩媚。玉脂一般的面庞映着橘红色的烛光,扑闪的一对灵动的美眸,正是有些媚人心魄。若非秦慕白是个“久经沙场”的情场老手,此情此景之下定然已是坐怀不住,要蠢蠢欲动了。

但现在可是在人家的刺史府里,孟浪不得。

“不能再喝了,我头晕了……”武媚娘用手摁了摁额角,摇头。

“喝好就行,不必醉了。明天还得赶路呢!”秦慕白说道,“上床歇息吧!”

武媚娘巧颜的一笑:“明天,赶什么路呀?我又不要赶路。”

“你刚不是说要陪我去绛州么?”秦慕白笑得更加诡谲,“莫非我喝多,听错了?”

坏蛋!

武媚娘心中立马蹦出这个词,忍俊不禁想笑——我何时说过这话?……不过他这样一说,倒的确是省了几番口舌。终于肯带我一起了吗?去绛州,好嘛!

“我……睡觉!”武媚娘也不跟他继续深入此话题,站起身来小小的伸了个懒腰,故作轻松的道,“好困!”

“那你睡吧。”秦慕白坐着,半点没有走的意思。

“噢……”武媚娘往床边走了几步,愕然停住,转过身来尴尬的看着秦慕白,说道:“你……不困么?”

“等你睡着了我再走。”秦慕白很坦然的说道,“陌生的地方,这么大的空宅子,我担心你害怕。”

“嘻嘻,好!”武媚娘欣然的一笑,走到床边放下幔帐,除去了长袍与外衣躺倒下来,说道,“要等我睡着了才许走哦,要吹灭灯,别弄起火灾了。”

“放心,睡吧!”

“我睡了哦!”

武媚娘拉过被褥盖上,身体一时有些冷得瑟缩发抖,但心里真是暖暖的。

头一次的,她感觉到了男人带给她的安全感,感觉到了关怀带来的美妙。虽然在旁人的眼中,自己这个十几岁的少女已经是个令人惊叹的“女强人”,可真正又有几个人懂得的她的辛酸与苦楚?

武家虽为开国名门,可已然没落。她自己身为庶女,又为兄长所不容。至从两三年前父亲去世后,她们母女一度差点被赶出门家无家可归。从那时候起,她就极度害怕孤独与无依无靠的感觉。

从小人父亲那里汲取的商人意识,与这几年来的经历,将她的性格打磨得有如男儿一般坚韧,又很看中实际。她觉得,只有自己有能力了,才是最为可靠的。于是她曾愿意进皇宫成为妃嫔,希望得到皇帝的宠幸从此咸鱼翻身,能够改变自己与母亲和境况。她想行商赚取大钱养活自己和母亲,不想再被人看不起,更不想像一条狗似的被人轰出家门。

从来,她都是极为好强的,不认输,坚信自己能够改变一切。

可是坚强的背后,是旁人无法触及的寂寞与孤独。一个十几岁的女子纵横商场,每天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曾经面对许多的风险与危机,看惯了人们的虚伪奸诈与暗怀不轨,也习惯了世俗对一个商人的冷眼与鄙视——但心中,始终有一处地方是空落落的。

再多的钱,也无法填补心中的那一片空白;再如何受到人们的尊敬与夸赞,也改变不了她仍是孤独与寂寞的这个事实。

以前是因为穷困僚倒与受人欺负而郁闷,现在则是站在人群中也能感受到无边的寂寞。

可是今天晚上,秦慕白却带给了她别样的享受。

只是简短的一句话,或是细微的一个动作,或是不经意的一瞥一笑,都能让她的心湖荡开涟漪。

……

透着幔帐,武媚娘看着烛光之下坐在几边独自慢慢斟饮的秦慕白,突然有点冲动,想要叫他过来……

过来?干嘛?……

她的脸,顿时变得滚烫!

急忙用被褥蒙住头脸,武媚娘侧转过了身去。

她甚至不敢再转头去看坐在那里的秦慕白。

……

时间一分一秒的滑过,房间里静悄悄的,只听到蜡烛燃烧时间或发出的轻微劈叭声。

过了许久,秦慕白隐约听到里间传来武媚娘均匀的呼吸声,猜想她大概是睡着了。于是轻轻的起了身撩开幔帐走近前去,弯腰下去替她掖了一下空起的被褥,然后细下打量起武媚娘。

“绝对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秦慕白心中赞叹道。

如假包换的睡美人!

情不自禁的,秦慕白慢慢弯下腰,靠近她的脸庞。

被褥之中,武媚娘的手紧紧拽住了被子,死死忍着没有动弹,也不让自己做出任何惊动的举动。

她先是嗅到了一丝清香的酒气,然后耳边听到轻微的呼吸声,继而感觉到有一团温暖的东西在向自己靠近。

“咚咚!”

武媚娘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已然如同打鼓!

这时她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感觉到一抹轻微的温热,带一点点潮湿。很温柔、很轻盈的抹过。

“他、他吻了我?”

芳心大乱!

以至于秦慕白何时抽身离开,如何吹灭灯小心的拉上门,她都全然不知道了!

等她回过神来急忙扭头一看时,房中只剩幽深的一片漆黑……

“坏蛋,大坏蛋!”武媚娘坐起身来,伸手捂在自己被亲过的左脸颊上,浑身燥热心跳如鼓。

这一夜,还如何能睡?

……

早晨,秦慕白应褚遂良之邀先来到了刺史府衙门。

昨天秦慕白放下话后,绛州刺史府已经正式接理下了武媚娘的捐赠。一大早,武媚娘早已安顿好的数十车寒衣被褥与粮草牺羊,都已经运到了刺史府府库边。别看武媚娘小小年纪,手下却是有了不少的一批得力之人。大事需她做主,具体如何操办或是一些小事,全有她手下的人张罗。

而且,张罗这些事情的,还多半都是年轻漂亮的女子。

当她们出现在刺史府时,真是蔚为大观,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

“秦将军,本府点派之后,这些物资最好是及时尽快的运往稷山。”褚遂良说道,“入冬了,那边的灾民正等着用呢,这真是雪中送炭。大唐虽然国力强盛并不缺少这些东西,但既要征调物资又要组织人手,实在是有些忙不过来。武氏这一次可真是帮了大忙了,本府当秉明圣上,为其请功!”

褚遂良说的是官面上的话,秦慕白却是明白他的意思——为武媚娘请功,不就是为我秦慕白请功么?这个褚遂良,还挺会做人的。不损公,却能假公济私做下人情,也还挺聪明的。

“恰巧我在绛州,今日也当回稷山,就当一回押运吧。”秦慕白说道,“就劳烦褚先生给我备好人手,我即刻便能启程。”

“将军放心,此等要务在上岂敢耽误?昨日便已从军府那里调拨了五百府兵人手过来,随时听候将军派用。”褚遂良呵呵的笑道,然后不无暧昧的低声问道,“你夫人呢,仍在酣睡?”

秦慕白一笑:“我如何知道,或许是吧。”

言下之意,自然是昨夜没有与之同房。

褚遂良呵呵的笑:“将军果然是知礼守礼之人……唔,那便稍等吧,等她醒了,再一同出发。”

“也好。”

武媚娘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大半夜,天放蒙蒙亮时方才睡去一会儿。毕竟是陌生的地方难以熟睡,大清早的听闻府里有人来回走动,她也便惊醒了。

方才一睁开眼睛,脑海里便浮现出秦慕白的面孔。

她急忙一翻身起来,穿好衣物收拾停当,便打开了门。

迎面差点与一人撞个满怀,她不禁惊叫了一声。

“吓倒你了么?我可从来没见你这样冒失过。”秦慕白站在她面前,呵呵的笑。

“大清早的,吓我啦!”武媚娘展颜婉尔一笑,看到他手中拿的东西,问道,“咦,你拿的什么?”

“早膳。”秦慕白走了进来,手里托着一个盘儿放到桌几上,揭开青瓷大碗的盖子说道,“仆役们见你熟睡没敢叫醒你。我怕你误了早膳饿肚子,因此叫厨房给你煮了碗鸡蛋面条。趁热吃,稍后便要启程了。”

“鸡蛋面条呀……晋并一带的橄面条味道最好了!”武媚娘欣喜的坐下来,拿起筷子伸鼻到碗前嗅闻,“好香哦!——你吃了吗?”

“早就吃过了。”秦慕白微笑,“快吃吧!”

“好!”武媚娘心里暖暖的,食欲仿佛也是大好。平日里,这样大的一碗面条还有两个鸡蛋,几乎是她一日三餐的食量了。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的,竟将它吃了个精光,直到肚子都快要撑胀了。

秦慕白一直坐在她旁边,看她吃。待她吃完,不禁笑道:“我怎么看你像是饿牢里出来的?”

“我……我……”武媚娘一时犯窘不知如何作答——这也的确是夸张了一点,长这么大,头一次吃这么多东西!

“好了,别我了。”秦慕白呵呵的笑,“你的属下都在刺史府府库那里等你。还有几百府兵士卒,褚遂良等人,以及本将军,都在等着你一起出发去稷山呢!”

“嘿嘿,那就走吧!”武媚娘起了身来乐滋滋的往外走,特意走到秦慕白身边,挨得他近了一点。

秦慕白略偏下头,二人会心一笑,秦慕白握住了她的柔荑小手。

并肩而走,在刺史府后院中穿廊过户,二人亲密无间,羡煞了所有目睹他们走过的人。直到走到刺史府府库,二人的手方才分开。

数百人在这里等着呢,还有褚遂良等一些曹佐官吏。

看到秦慕白与武媚娘出双入对,两人的脸上的神情都显得颇为愉悦与放松,众人都心照不宣的暗道:真是般配的一对碧玉人儿!

第152章 助人为乐

车马物资早已经准备妥当,只等秦慕白与武媚娘到来马上便开拔了。因为有武媚娘等一批女眷,随行安排了四五辆马车。余下民夫赶车军士骑马,一长条队伍蜿蜒数里余长,也堪称壮观了。

秦慕白当初是与褚遂良一起乘车去的晋州,回程兼上了押运之职要管筹这数百兵丁民夫,只好骑了马。刺史府派的马虽说了不算太差,但总不如自己的火云骑了来得舒坦。

大队人马走出绛州州城,逶迤往稷山而去。虽说有数十里路程,但车马人手充足,预计傍晚能到达。

入冬之后难得有今天这样艳阳高照的晴明天气,秦慕白骑着马晒着太阳,感觉倒也惬意。武媚娘与她的两名女管家坐在马车里烤着火,闷得无聊了,扯开车窗对外面喊话。

“喂,慕白!”

秦慕白闻声策马过来:“有事吗?”

“无聊死了,我也想骑马!”武媚娘笑嘻嘻的道。

“别傻了。坐着马车烤火不好吗?骑马能把骨头都整散,若非是职责所在,我还想坐车呢!”秦慕白说道。

“我就不嘛!”武媚娘巧笑倩兮,“让我与你同乘一马好么?”

“怕是不行。”秦慕白拍了拍马脖子笑道,“若是我的火云还行。此去稷山数十里路程,要是承上两个人这马会跑断腿的。”

“那你去给我弄匹马来!”武媚娘欣然道。

“你?”秦慕白先是一愣,然后一笑,“你会骑马?”

“哼,你小瞧不起人!我十岁就会骑马了,还能弯弓射箭!我两个哥哥都不是我的对手!”武媚娘扬起脸来颇有点骄傲的说道。

武媚娘这么一说,秦慕白还真是乐了——我怎么就忘了,武媚娘本就是能骑善射的,要不历史上的她怎么可能入宫即被赐封为才人,还留下了要替李世民驯服烈马狮子骢的故事呢?

起于关陇的大唐贵族们受胡风影响颇深,大唐对女子的审美也是以丰韵健硕为美,改变了由两汉时代流传下来的“娇小玲珑即为美”的审美观。而武媚娘则是典型的最具代表意义的大唐美女——她身裁十分高挑,而且并非弱质纤纤的林黛玉之流。在尚武的大唐,能拉弓射箭的女性也的确不在少数。

再者,大唐宫廷皇室的“才人”虽是嫔妃之一,但也不是谁都能胜任的。正如杜甫诗中有云“辇前才人带弓箭,白马嚼齿黄金勒;翻身向上仰射云,一箭正坠双飞翼”。卢伦也有诗说,“行谴才人斗射飞”——都是说的才人射箭的故事。

每逢帝王出游射猎,才人必骑马挎箭相随,而且还要表演射艺!

倘若历史上的武媚娘在入宫之前不会骑射,又蔫能在后宫之中练出此等技艺,成为太宗的才人?

“还愣着干嘛,快给我弄匹马来嘛!”武媚娘哼哼唧唧的说道,还在撒娇了。

“好,就依你!”秦慕白呵呵的笑,将一名百骑随从叫下马来,让他与其他二人三人骑两马,换着走。空出一匹马来给了武媚娘。

武媚娘兴高采烈的下了马车牵着缰绳,拍拍那马脖子笑道:“慕白,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骑术!你虽是个大将军,但你敢跟我比试一回吗?”

“别逗了。”秦慕白哈哈的笑,“我怕你摔伤!”

“哼,小瞧人!”武媚娘轻哼一声,一脚踏上马蹬奋力一踏,彩衣飞舞身形如燕,非常利索的骑上了那匹比她个头儿还要高的大马。

四周发出一片惊叹声——好俊的骑术!

在大唐这个尚武的国度,骑得好马射得好箭,就如同在当今世界里驾车技术出色漂亮一样的拉风。武媚娘小露一手,在场的许多骑术中的行家里手军士们,都禁不住眼前一亮。

“的确是不错嘛!”秦慕白笑道,“我还真是小看你了。但我身为押运官,可不能陪你策马狂奔的比试。”

“你不敢比就直说呀!”武媚娘说完就咯咯的笑,突然一马鞭甩到马臀上。那马可是百骑专配的上等骏马,负痛之后长嘶一声,撒蹄狂奔如同一阵狂风席卷而去!

“媚娘,不可胡闹!”秦慕白被吓了一跳,这要是摔下来可是非死即残的下场!其他人也都大吃了一惊,一个小姑娘,如何能驾得稳如此烈马?

“将军快去追上夫人吧,唯恐有失!此处有在下人等即可!”百骑随从们忙道。

不等他话音落下,秦慕白宛如一阵旋风已然飞卷开去。

大队人马正走在一片比较开阔的原野之上,放眼望去一片平川。

天高云淡,晴朗的湛蓝天空与枯黄衰败一色的地平线,在视线的极限之处遥遥接壤,其实真是个不错的赛马踏游之地。

秦慕白策马狂奔去追武媚娘,心中颇有些担忧。但跑出两三里之后,他见武媚娘依旧娴熟自如的操控着马匹,的确是显露出不弱的骑术,终于渐渐放下心来。

这丫头,还真是有这么一手!

武媚娘回头看了一眼,见秦慕白已离她不过四五个马身,咯咯的畅快大笑,再度挥舞马鞭抽甩,又加速了!

二人奔跑在前,已经大队人马甩在身后。辽远的平原之上,两骑竞相追逐,便成了一道风景。

“慕白,你快来追我呀,追不上吧,咯咯!”武媚娘痛快淋漓的大笑。

“你慢一点儿,小心。”秦慕白大声喊道。

“放心,没事!”武媚娘大声道,“这可比闷坐在马车里痛快多啦!哈哈!”

二人一前一后跑出了四五里,武媚娘终于将马速放慢下来等到了秦慕白。二人并马而立,武媚娘转头咯咯的笑:“怎么样,我没那么差劲吧?”

“看来我是真的小看你了。”秦慕白笑道,“看不出,你居然有如此精湛的骑术。”

“哼,我知道是你让着我的。”武媚娘轻哼了一声,但仍有些得意洋洋的神色,骑傲的道,“不过,能与秦大将军赛上一回马,我也算是荣幸了呀!”

“你这是说的什么怪话?”秦慕白不禁大笑起来,“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还需要荣幸一说么?”

“嘿嘿!”武媚娘低下头美美的窃笑,然后道,“其实这一年来我四处走商,有时赶得时间急了也经常骑马的。我性子有些急,坐车显得温吞我并不十分喜欢。就这样纵马驰骋,颇为爽快!我只恨我爹娘为何不将我生作男儿?若为男儿,我定不会输给你什么!”

秦慕白哈哈的笑:“你现在也是巾帼不让须眉了。”

“是吗?嘿嘿!”武媚娘美滋滋的笑了几声,举目远眺,说道,“真是不错的景致。千里江山万里云,马踏枯黄卷烟尘。慕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我第一次与你出游在外哦?”

“是。”秦慕白点点头,略带歉意的微笑道,“以后有时间,我会多陪你出来走走。不管是出游踏青,还是游山玩水,都可以。”

“说话可要算话!”武媚娘顿时欣喜的道,“远的不说,这次到了稷山,你可要多陪我一些日子!”

“岂止是多陪?”秦慕白一笑,“稷山的事情已经料理得差不多了,我只等着皇帝传旨宣我回朝。在此之前,我每天都能陪你。如果你愿意,还可以与我一起回长安,一路相随。”

“那一言为定喽!”武媚娘咯咯的笑,心花怒放的一甩马鞭,又朝前奔驰而去。

“这丫头,真野!”秦慕白摇头笑了笑,只好策马追上。

一路数十里,除了穿越镇甸县城,秦慕白与武媚娘就这样策马奔驰而过,跑得远了一些就停下来等后面的车队,同时欣赏山川景致,还真像是出游一般。

武媚娘几时像这样放松与轻快过,因此心情颇为愉悦。初恋中的女孩子,干什么都劲头十足,只要有她相爱的人为伴。一路狂奔了几十里,武媚娘竟一点也不累,干劲十足。

秦慕白只好耐着性子相陪。说来,自己与武媚娘的关系也挺奇怪的——先定婚,再恋爱。

这么长的时间以来,自己的确是有些疏忽武媚娘这个未过门的妻子了。二人虽说早已有了婚约,但彼此之间的交流与相处并不多。既然她迟早便是自己的人,何不对她好一点?

善待老婆就是善待自己,这没什么不好。

稷山县到了。

秦慕白先押着车队到了县衙,交一些寒衣被褥等物交割了,吩咐下去让县衙组织人手分派到灾民手中。然后又带着二百余腔羊与一些酒食,到了军屯。

羊肉可是大唐上等的美味,宫廷宴席上都是常客。数千军士得了这二百腔羊,足以打上好几餐牙祭了。这对终于馒头咸菜裹腹的他们来说,简直是莫大的福份。因此,众将士们对秦慕白与武媚娘,简直是感恩戴德。

救灾筑堤也基本全部完工了,众将士们其实早已无事,就等着兵部下文调拨回营。当晚,秦慕白便下令军中办起了全羊篝火宴,满营上下杀羊烤肉一片欢庆。本县的灾民们得了武媚娘的救济都感激涕零,得知军中举行宴会,许多灾民百姓相拥而来,拿出手头仅有不多的鸡鸭鱼蛋来慰军。

军民同乐,秦慕白与武媚娘自然成了全场的焦点与核心。不停有军士或百姓前来与他们敬酒,还有一些穷苦灾民们感激的要下跪。

经此一宴,秦慕白与武媚娘这一对善人小夫妇,算是在稷山美名远扬了。

“世人皆道商人奸险,名人高仕视金钱如粪土。”武媚娘舒畅又欣慰的对秦慕白说道,“依我看,有钱也没什么不好。你看看,我用我赚到的钱慰劳了军士,救济了灾民,他们多开心呀!”

“助人为乐嘛!”秦慕白微然一笑,“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是相互的。你对别人好,别人自然也会对你好。这钱,花得值。”

第153章 出游射猎

当晚,武媚娘几乎是喝了个大醉。秦慕白只好亲自将她送出军营,然后在稷山县县城里安顿妥当了。好在她随身也有几个能干的女管家相伴,其中有两个还是身怀武艺的好手,稷山县有府兵驻军治安也很良好,秦慕白大可放心。

翌日清晨,秦慕白料理完了军务,便带上三五随从,骑上骏马挎上弓箭离开了军营。大军已经没什么事情可做了,基本处于整休状态。秦慕白已经差不多成了半个闲人。既然已经答应过要陪武媚娘玩耍,如今也正好履行诺言。

武媚娘宿醉未醒,还在酣睡。她的女管家与随从们倒是早就醒了,左右候在她门外听令行事,倒是十分的尽职尽责。

见到秦慕白前来,这些妖娆又能干的女子们脆生生的齐声道:“姑爷将军!”

“姑爷将军?”秦慕白不禁笑了,“大唐何时有了这等封号?你们东家呢?”

“宿醉未醒,将军请便就是。”众女子暧昧的嘻嘻一笑,都散了开去。

“这些家伙们都被武媚娘感化与调教了,古灵精怪得紧。”秦慕白摇头笑了笑,轻轻推了推武媚娘的房门,虚掩了。轻唤了几声无人应答,于是推门走了进去。

这里是稷山县城中较好的一处庄院别墅式客栈,十分高档,环境幽静屋里的陈设摆置也很有档次。

脚踏西锦绒地毯细软无声的走进了房,秦慕白便闻到了一阵酒香,安静的房中,里面卧室里轻微的呼吸都能听得清楚。

秦慕白透过闱帘朝里看了一眼,武媚娘果然背对着墙面仍在酣睡,显然睡得还不是很老实,一条腿伸在外面掀起了被子,露出雪玉一般的足腂来。

“睡没睡相,也不怕冻着。”秦慕白摇头笑了笑,轻着脚步走过去,准备替她掖一下被子。

“哇——”

突然一声大叫,武媚娘猛然一个翻身跳转过来,张牙舞爪吐起舌头还翻着白眼,对着秦慕白扮起了鬼脸。

“我……靠!”秦慕白不禁倒退了两步,深吸了两口凉气哭笑不得。

这要不是我经历过特殊训练心理素质极其过硬,这一下能被你吓出心肝病来!

“你搞什么?”秦慕白撇着眉毛,似笑非怒的看着她。

“嘿嘿!嘿嘿!”武媚娘拍着手儿坏笑,“吓到了吧!吓到了吧!”

“你这家伙,就不怕把我吓掉魂儿?”秦慕白摇头笑道,“太调皮了!”

“嘿嘿!还是不好玩,你怎么就这么一点点反应?你应该吓得一屁股蹲地上哇哇大哭才是嘛,然后让我来哄你。”武媚娘捂着嘴咯咯的坏笑,一双大眼睛笑成了两弯新月芽儿。

秦慕白打量她一眼,穿着宽松素白的睡衣,头发随意的披散开来,素面朝天不施脂粉也未戴簪环,但仍却明媚动人清丽脱俗,更添了一些自然的美感。

看着她这个样子,秦慕白不禁笑了。

当一个爱美的女人敢于在男人面前赤身裸体,或是以刚刚睡醒后的蓬松随意面目,面对一个男人时,是需要勇气的。

若能做到如此,除非她是一个习惯了水性杨花的放|荡女人,否则就是对这个男人极为信任或是深深的依赖。

“穿上衣服,别冻着。”秦慕白然一笑,对仍坐在床榻上傻笑的武媚娘说道。

“嘻嘻,我再躺会儿!”武媚娘身子一缩又钻进了温暖的被窝里,只露出一张脸来,脸上泛着搞怪又带温馨的笑容,眨巴着大眼睛看着秦慕白。

秦慕白头一次看到武媚娘如此清澈不掺任何一丝杂质的灵动眼神。这个眼神之中,有着温馨的眷恋与毫无保留的信任。

倘若现在……自己要脱光衣服爬上她的床,想必她也一定不会有什么意见。

但这不是秦慕白一向的风格。她不是饿极了的猪八戒,面对可口的人参果一定会慢慢的品尝。像那种一见女人就想到床第之事垂涎三尺迈不动脚的,秦慕白一向认为妓院才适合他。

面对一个近乎完美、又与自己有着婚约迟早是自己人的女子,秦慕白更不心急了。

他面带微笑的走到武媚娘床边坐下,很自然的握住她露在被褥外面的柔荑小手,在双掌之间轻轻的抚摩。

“傻瓜,昨天醉坏了吧,头疼么?”秦慕白关切的问道。

“不疼!”武媚娘急忙摇头,脸上已是红霞飞云,眼中流露出更多情爱的灵光。

“口渴么?”

“不渴,不渴!”武媚娘想都不想,急忙摇头。其实宿醉醒来的人是肯定口渴的,但她现在就怕秦慕白松开她的手走开。

“胡说,你明明渴了。”秦慕白笑骂一声,仍是走开了给她倒来一杯水,然后挨得近了一些扶她坐起,便如同揽在进了怀中,慢慢的送杯入饮。

武媚娘头次与他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还是只穿着薄薄的素白睡衣被他揽入怀中,一颗芳心如同小鹿般砰砰乱撞,紧张的、慢吞吞的喝了半杯水,却又尴尬的愣着不知是该缩进被子里,还是这样继续赖在他怀里。

秦慕白随手将菜杯放在床头的案几上,索性扯过被褥来将她的身子包住,然后一把将其揽入怀中抱紧。

“呵呵,这样暖和么?”

“好暖和……”武媚娘贝齿轻咬红唇,闭上了眼睛,将头轻轻靠在了秦慕白宽阔厚实的胸膛上。

二人相拥而坐,秦慕白感觉怀中一片温热,二人之间似有一丝丝电流轻轻掠过,从肌肤相接之处,直渗入心肺五脏之中。

鼻息间,也轻轻萦绕着武媚娘身上特有的处女之香,醉人心脾。

秦慕白将头低下去一些,在她鬓角边轻轻嗅闻了一下,柔声道:“好香……好香……”

“坏蛋!”武媚娘的被弄得痒痒了,咯咯的大笑将秦慕白推开,“走开嘛,走开!我要穿衣服起床了。”

“好,我等你。”秦慕白笑道,“我带了几个人,今天和你一起出去射猎!你昨天不是吹牛说自己的箭术如何如何吗?今日可就要见个真章了哦!”

“真的?太好了!”武媚娘激动的跳下床来,都没有穿鞋,赤着脚就抱着一堆衣物走进了床边的屏风后面,探出头来嚷道,“等我哦!不许偷看哦,我换衣服呢,嘿嘿!”

“这小丫头,在我面前如此肆无忌惮!——怎么我看起来真的很正人君子么,还是非常的柳下惠?呵呵!”秦慕白摇头暗笑。

虽说武媚娘的动作已经很快了,但她分明非常注定这一次的“约会”,挑件猎装也足足挑了三四十余件,把她的随从们都唤了来,当真是集思广益博采百家之才——可是三个女人一台戏,各执己见哪里争执得下?最后还是秦慕白给拿了主意,随手挑了一件翻领圆口的银白镶金丝劲装胡服,配上缀了孔雀翎的脱沿胡帽,再加上腰带与云履靴以及水红色的惹眼红披风,便做了一个胡人牧马女子的打扮。本就妩媚多姿的武媚娘,倾刻间凭添了几许飒爽英姿。而且这般有些紧身的装束,将她本就饱满的胸部衬得更加坚挺突出,丰腰细臀肤白如脂,真是无人能及的国色天香。

这就是我的未来老婆——秦慕白看着眼前的武媚娘,自己都啧啧的摇头:怪不得连后宫三千猎艳无数的皇帝也对她垂涎三尺,我还真是走了狗屎运!

收拾停当后,武媚娘又和秦慕白一起吃了一顿客栈山庄送来的精美早膳,然后才兴高采烈的启程——去射猎!

“慕白,你就是你的火云怪?哇,太雄壮了,真是好马!”武媚娘惊喜的道,“我四处走商结识了不少贩马的商人,也算是眼界开阔之人了。但像火云这么出众的马,真是极为少见!嘻嘻,我今天不跟你比试骑术了,快说说,去哪里射猎呢,稷山这里我不熟哦!”

骑在马上兴奋不己的武媚娘就像一只小麻雀,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秦慕白呵呵的笑:“自然不是在县城之中,也不能在军屯附近射猎,否则传将出去众将士们肯定对我颇有微辞。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那里山居幽僻丛林辽远,但逢秋冬层林尽染落英缤纷,景致也很不错。”

“那好呀,快去嘛!”武媚娘喜笑颜开,露出两排润洁如玉的贝齿。

“走喽!”秦慕白突然一挥鞭,火云神驹如同闪电一般飞掣而出。随行的三名百骑小卒反应迅速,飞快的策马跟上。

“喂!坏蛋!等我啦!”武媚娘急忙了,和她随行的三名女管家急忙拍马跟上。可她们虽然骑术不错,但马匹如何比得上百骑阵营中千里挑一的良驹?因此瞬间落下一大截来。

“坏蛋,看我追上你了……不咬你!”武媚娘忿忿的自言自语,说得自己都脸一红,嘻嘻的偷笑起来。

“姐妹们,你们快看呀!东家笑得好贼哦,咯咯!”

“是呀是呀!咯咯,说不定东家真的是春心荡漾了哦?”

“你们这些死丫头,信不信我撕烂你们的嘴?骑术这么烂还只顾着笑,拖累我落下这么多,快追啦!

……

三五女子一路叽叽喳喳的欢声笑语,跟在秦慕白等四个男子身后,上了官道,朝西北方向的山区奔驰而去。

第154章 葬兔

疾风烈马,仗剑伏弓,秦慕白和他的三名属下掣马狂奔,转眼将三十里官道走完,便在一处进山的小坡上等武媚娘她们。

足等了半炷香的时间,武媚娘等一群女子才狼狈的跟上来。看那情形,显然也是在奋力狂奔追赶了。可这些女子毕竟无法与孔武的秦慕白等人相比,马匹也不是一个档次的。

“你这坏蛋……”武媚娘拍马过来浅笑轻笑了一声,还拍了拍火云神驹的脖颈说道,“真不愧是神驹,眨眼功夫一溜烟就不见了,甩我们老远还大气儿都不喘。看来传说中的‘日行千里’对它来说也不是难事嘛!”

“那是自然。”秦慕白笑了笑说道,“就从这里进山了。深秋初冬之际,草木枯败野兽无所遁形,正是打猎的好时光。而且这山林不大,里面估计没有虎狼猛兽,也甚是安全。”

“有虎狼又有何惧哉?”武媚娘婉尔一笑,“不是有你在么?”

“哈哈!”秦慕白大笑。

武媚娘就是聪明,会说话。不经意的一句吹捧也是那么让人受用。若是个历事不多的初哥儿,听闻此语定然心花怒放雄心万丈了。

“这里是什么山呀,尽是黄土?前面好像还有村落。”武媚娘指着前方问道。

“龙门村,山名不详,附近人习惯称之为‘寒山’。大抵是到了秋冬就一片衰败草木甚少,颇显清寒之意。”秦慕白说道。

让武媚娘等人的马匹歇息了片刻后,一行八人朝山而去。

寒山一带尽是黄土丘坡,在龙门村这里形成了一片不算太高但面积比较宽广的群山。若逢春夏时草木倒是一片茂盛,鸟兽成群络绎不绝,由此这一带颇多猎人。但到了秋冬,也许是由于常青类树草稀少的缘故,入眼皆是一片枯黄衰败,就如同人秃顶了一般。若有鸟兽穿过,一眼便能看清。

秦慕白上次来处理廖立荣时来过的,对这里印象颇深。除了是一处狩猎的好去处,当然也是因为薛仁贵。

虽然只是匆匆一晤,但秦慕白从未将他忘记。这样的一个人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将帅,如今仍然埋没在偏远小山里郁郁不得志,以射雁为生。自己偏却是遇上了,若不提携一把怎能说得过去。再者,像他那样的人才将来定有大出息,待得时日他辉煌腾达了,念及自己的提携之恩,将来也会多个好朋友。

人在官场混,没几个党朋友挚友是不行的。现在秦慕白虽然有了李恪这个算得上是朋友的朋友,但毕竟二人之间有着身份差异,理想与抱负也不尽然相同,说白了就根本不是同一类人,因此不可能当真做到为对方两肋插刀。

放眼身边,还真是没有一个真正的知己好友,也没有一个到了关键时间真能帮自己一把的人。

宇文洪泰,殷扬,可算是关系不错的老朋友,但现在毕竟各仕其主;庞飞,还很嫩,现在根本不成气候,将来对他的指望也难以很大,撑死也只能做到秦慕白的左膀右臂;程怀弼,虽说是世交好友,也是关系紧密的下属,但二人之间因为同是功勋战将之后,总有一点暗中攀比与较劲的味道,关系虽算和睦,但仍算不上十分的铁。

基本上,这些就是秦慕白从戎之后结交的朋友。至于文官……秦慕白对那些文官们不抱太大希望。他们有着自己的圈子与体系,虽然可以与之结交,但很难结成什么死党。

还有自己的两个哥哥,虽然兄弟感情不错,但他们现在都混得一般,以他们有限的能力,前程也难说有多远大。父亲秦叔宝的身体虽在恢复,但要何时卷土重来风云再起,还是个未知数。

若是自己能提携起一两个人,让他们一路平步青云直上云霄,将来和自己牢牢绑在一起,岂非是很好?

一个好汉三个帮,想要只身一人在藏龙卧虎的大唐混出个名堂,不是那么容易的。

因此,秦慕白今天来龙门村,除了要陪武媚娘打猎玩耍一回,更是有心专为薛仁贵而来。

一行八人进了山林里,都比较放松和兴奋,不时的留意着四周的动静,寻找猎物。

若说打猎,自然是男人的主力。武媚娘虽说也的确是懂得箭术,但也仅仅是局限于射射垛靶,真要飞箭去射奔跑的猎物,当真是难。

初时发现了一两只野兔,秦慕白便叫武媚娘先|射。她拉弓搭箭摆好把式,却发现在马上射不太稳,于是只好急忙落下马再准备施射,那野兔哪会等死?撒腿就跑。

武媚娘气煞了,追着就进了山林,一连射了三四箭都没有中的。一群人跟在她身后跑,笑成了一片。

“我、我可以的!不用你们帮忙!”武媚娘红着脸儿犟嘴,“我今天一定要射到一只野兔!”

秦慕白哈哈的笑:“看你这情形,定是没有打过猎。箭术底子倒是不错,把式也很正宗,就是不会骑射。”

“哪儿呀,我分明会,哼!”武媚娘巧颜一笑,仍是嘴硬。

“好啦,看本将军来!”秦慕白呵呵一笑,奔马向前而去。手起箭落,一只野兔腾腾的就翻倒下来,被这一箭贯体而过钉在了地上。

“哇,好厉害!”武媚娘带来的那群女子都欣喜的拍起了巴掌。

“嘻嘻,中了、中了!”武媚娘更是兴奋,急忙跑过去拔起箭来拿起野兔,却兀自一怔,呆住了。

秦慕白拍马过来问道:“怎么了媚娘?”

“慕白,你不该射它的……”武媚娘咬着嘴唇,有点难过的仰头看着秦慕白,摸了摸那野兔的肚子,轻语道,“你看,它怀着崽呢!”

“哦?”秦慕白微自愣了一愣,点点头,“是不应该。”

“哎,好可怜……兔儿呀兔儿,还有没出生的小兔儿们,很抱歉误杀你们了……”武媚娘一边说着,一边弯腰下去,用随身带的猎刀削去了一片草皮,便开始掘土。

“你干什么?”秦慕白落下马来,蹲到她身边问道。

“把它们埋了啊!”武媚娘略带忧伤的说道,“多可怜啊!……慕白,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忍伤害怀胎的动物,就是肚子里有了鱼籽的鱼儿也不愿意吃。我总觉得造孽……虽说弱肉强食是天竞法则,可是,未出生的幼崽是无辜的呀!它们前世兴许就是个人呢,投胎过来,却还没来得及出世就被杀掉了。”

秦慕白一时无语。

他想起了一些历史上,关于武媚娘的记载与说法,具体的说,是关于女皇武则天的记载与说法。

在男权的封建世界里,一个女人颠覆了整个世界的束缚、打破了一切常规,从而登基为皇。

古往今来出了多少才人、皇后,为何偏却只出了武媚娘一个女皇帝?若说她仅凭运气与女色就能做上皇帝,那皇帝也未免太不值钱了。这既是时势的造就,也是武媚娘这个女人,非凡的能力的体现。

她的智慧、心机、城府当然也包括运气,都是独一无二的。

但男权世界留下的史书,更多的是关于她如何阴险狠毒与淫|荡无耻的记载,却忽略了她作为一个女人,要做到皇帝是何等的不易,她需要付出的,是男人做皇帝的百倍努力。

因此,武媚娘被史书严重的妖魔化了,尤其是有宋一代书写的唐史,直接将其描写成了一个恶魔般的阴毒女人。这与宋时开始盛行程朱理学是分不开的。再到对女性压抑与奴役更严重的明清之时更不必说了,武媚娘一步步被更加妖魔化,简直成了令万世唾骂的妖人。

流传至今,更多的人们都只知道武则天是个悍女,是个虎毒食儿无恶不作的恶妇。却忽略了她的智慧与治国的成就,也淡化了她做为一个女人,所创造的无数奇迹。

更有一些人,总是习惯逆推历史,从一个人的结局开始去清算他的人生,甚至从他出生就开始。若是个名仕贤才,自然是出身良好从小就如何的受人敬仰;若是个史上留下了恶名之人,便有许多关于他从小就臭名昭张的传说,言辞之凿凿令人生畏。

就好比武媚娘,一些倒武派强硬的认定,这女人从进宫那一刻起就开始预谋做皇帝了,从小就如何的阴险狠毒云云。就差推算到,她还没出娘胎时就如何的为非作歹了。

其实,人的一生,有多少无奈?谁不是在环境的逼迫下不得以做出的改变?

后宫之中云波诡谲杀机重重,政治|斗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历史也从来也只是胜利者在书写。在那样的环境下,武媚娘不杀人,就意味着被人杀。

问世间,谁会愿意被人杀?出于人类的本能,谁又能不反击?!

……

看到眼前这个埋葬母兔的武媚娘,秦慕白心中一根感性的弦被触动了。或许他不至于感觉到自己因为杀了一只母兔而有多罪恶,而是被武媚娘这种自然流露出来的善良与天真而感动。

十五岁的武媚娘,远离宫阙未入侯门,她当然不会再像历史上的武则天那样,变成一个叱咤风云的女皇帝,也不会变成一个宋代史上所说的杀女恶母。

至少此刻,她是善良的、是纯真的!

第155章 女诸葛

其他人见到武媚娘与秦慕白蹲在了一起,虽是迷惑不解他们在做什么,也很识趣的不敢过来打扰。

“媚娘,既然这样,我们不要打猎了好么?”秦慕白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那岂不是很扫你的兴吗?”武媚娘一边慢吞吞的挖着土,一边有些难为情的浅笑,“我将这兔儿杀死又亲手将其埋葬……我这样,是不是特别傻?”

“没有。真的。”秦慕白温柔的微笑,“你很善良,让我自惭形秽。”

“也没有啦,嘿嘿……”武媚娘既欢喜又有点尴尬的低笑道,“我有时候也蛮残忍的,只是对这种怀胎在身的小动物会特别不忍。可能是因为,我们姐妹三人从小与母亲一起相依为命吧,我一向怜悯孤儿寡母。你看到我带的这些女子了吗?她们可都是苦命的人。那时刚认识你的时候,我就托人在人市上到处收买女奴,但有个前提,只要苦命的孤女。我与她们名为主仆,实为姐妹,在一起相依为命呢!……慕白,女人很可怜的,你知道么?”

“我知道。”秦慕白的眉梢轻微上扬,嘴角轻咧,露出一个温馨的微笑,“放心,我会疼你的,也会疼你的这些姐妹们。”

“那不行,你只许‘疼’我一个人!”武媚娘突然把嘴一厥,假愠的哼道。

“哈哈,你想到哪里去了?”秦慕白笑了,“疼你与疼她们,是不同的疼法嘛……哎哟,这都说得绕舌了。罢了,兔儿也埋好了,你们一路驰骋定然是累,咱们找个地方稍作歇息如何?”

“好呀!一路骑马追着你赶,我还真是有点累了呢!”武媚娘拍了拍手起身来,还给那兔儿坟弯腰鞠了个躬,拉着秦慕白的胳膊肘儿就朝前走去。

一行人便往山下走去,秦慕白与武媚娘走在前方,马儿就交由随从牵着。下山的坡路并不算陡,走得轻松景致也算不错,就算是游山玩水了。

“慕白,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呢?”武媚娘双手抱着秦慕白的胳膊肘儿,紧紧挨着他笑嘻嘻的轻声问道。

“去一个怪人家里。”秦慕白笑道,卖起了关子。

“怪人?有多怪呀?”武媚娘好奇的追问。

“媚娘,我问你。”秦慕白说道,“你说,百骑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

“这也要考我呀?”武媚娘咯咯的一笑说道,“百骑嘛,天下皆知是皇帝老爷子的亲勋卫队,虽然人数不多,但地位却凌驾于十二卫之上。可随意出入禁宫,被陛下倚为心腹,实则便是皇家的私人护卫。你这个大将军嘛……虽然在庙堂之上露脸不多,但无人敢轻松于你。”

“谁说没有?”秦慕白呵呵的笑,“现在就有个山野村夫,把百骑视为草芥不屑一顾,也没把我这个百骑使放在眼里。”

“谁呀?如此大胆?”武媚娘不惊一怔,随即有些愠恼的道,“定是个冥顽不灵没有开化的愚夫,你莫要与之一般见识便了。”

“非也非也。”秦慕白笑道,“此人非但不是山野愚夫,还是个大大的人才。他身怀异能胸怀大志,若能潜龙腾渊,将来必成大器!”

“咦,我可是头一次听你这么夸一个人哦?”武媚娘扑闪着她灵动的美眸,突然婉尔一笑,“噢,我算是听出来了!——你想把这个人举荐出来为官,施予他提携之恩对吧?”

“媚娘就是聪明!”秦慕白呵呵的笑,“其实我也知道,越是有才华有报负而且智德高尚的人,往往越是清高倨傲。当年诸葛亮不是高卧隆中,非让刘备三顾之请他才出山么?”

“咦,我不信。”武媚娘摇头,“你说的这个人,能有这么厉害?三国志我看过的呀,诸葛亮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呢!他能跟诸葛相比?”

“我只是打个比方。不过,那人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秦慕白微拧了一下眉头,认真的说道,“光说武艺吧——我这个百骑使,定然不是他的对手。说得夸张一点,三个秦慕白加起来,未必战得过他。或许,这世间只有我父亲能与之匹敌一番了,那得还是我父亲盛壮之时才行。”

“哇,这么厉害?”武媚娘惊愕的瞪圆了眼睛,“那要是能把他提携起来进入百骑,你岂不是有了一个极佳的帮手?我看哪,你身边的那些人虽然忠心,但却没必个真正能干能够独档一面的,还不如我属下的这些女子们呢!若能将此人招来给你挡当左膀右臂,岂非妙事?他既能干,又会有感于你的知遇之恩与你肝胆相照……哎呀!此等人物,定不能错过!能让你有个得力的助臂,那也能轻松许多呀!”

“媚娘你真聪明。”秦慕白哈哈的笑,“我这点心思一下就被你看穿了。不错,我想要举荐他,一来为国为公,二来也有私心。上次来龙门我偶遇他,当时就提起了些事,岂料他婉拒于我。今番第二次前来,不知结果如何。”

武媚娘扑闪着大眼睛缓缓的点着头,突然眼前一亮,问道:“慕白,那人姓什名谁,可曾是婚娶了?”

“姓薛名礼,字仁贵,惯以字行。”秦慕白说道,“你干嘛问他是否婚娶?”

“哎呀你就说嘛!”

“他比我稍长两岁已经成亲了,娶妻柳氏。夫妻二人家境贫寒,就住在前方的窑洞里,靠薛仁贵射雁为生。”秦慕白说道。

“这样啊,嘿嘿……”武媚娘突然贼笑起来。

“你笑什么?”

“嘿嘿!你信不信我能帮你?”武媚娘突然俏脸一扬,神秘的笑道。

“你?”秦慕白不禁乐了,“莫非你想施展美人计让薛仁贵就范?那可不行,你是我的人!”

“你坏死了!”武媚娘抡起小粉拳轻砸了一下秦慕白的胳膊,脸上一红却是笑得温馨,然后说道,“我刚才问他是否婚娶的用意嘛,有二。其一是,他若单身,我这里可有许多不错的姐妹可以许配于他,定不亏了他;其二,他若是已然成亲,那就更好办了!”

“如何一个好办?”秦慕白不解的问道。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吧?”武媚娘说道,“男人的心志再如何坚定,那也是抵不过枕边风的。你既无法说服薛仁贵,我还说服不了柳氏吗?嘿嘿!”

“当真?”秦慕白不禁惊喜道,“你别说,这招兴许还真是有用。我看薛仁贵与柳氏伉俪情深感情非常要好,若能说服柳氏帮助劝服薛仁贵出仕,求尝不是个办法!”

“交给我啦!”武媚娘欢喜的咯咯直笑,“女人和女人比较好说话。记得从小,若有人来找我父亲办事遇到阻碍,定然来找我母亲。只要说服了我母亲,那事情多半能成!”

“好,就交给你了,我的小诸葛!”秦慕白哈哈的笑,心中颇为畅快。

“嘿嘿,什么小诸葛嘛,我可不敢跟他相提并论。我只希望能够办成哦,能帮你做一点事情,我会很开心的!”武媚娘欣然的笑道。

“成与不成都没关系。”秦慕白温柔的一笑,拍了拍她的小手说道,“你能有这份心我就很开心了。当然,最好是能成!”

“我会尽力而为啦!”

秦慕白面带微笑的点头,心忖道:要说做说客,我肯定还不如武媚娘。上次我采用的开门见山直入主题的策略,就收效不是很好,这次本还想迂回一下另想办法的。但武媚娘交涉与磋商的本事肯定比我强。因为她出身于商人世家,从小耳濡目染汲取了大量的商人思想!

商人思想的核心,那就是叩人心思讨价还价,贱买贵卖只赚不赔!

这一年来,小小年纪的武媚娘能把天下第一酒做得风声水起,生意还做到了绛州来,现在还在琢磨着与朝廷合作成为“官商”了,这可不是光凭一点人脉或是运气就能办到的!

这家伙,绝对是个经商的天才,她对于如何做到利益最大化、如何与人谈判周旋,定有异常过人之处!

或许,历史上的那一个武则天,也是因为从小有了这种“积极进取、以利为本”的商人思想,才勇于牺牲自己、阉割情感并一步步向上攀爬,最终成为女皇帝的吧?

一行人已然走到了薛仁贵的窑洞前。

依旧是那样的木篱笆,黄土院子扫得很干净,洞前的雨蓬下堆放着许多准备晾晒的木柴,另一旁有三只鸡两只羊在散漫的游走。窑洞口垂下一张布帘看不清洞内情景,但禽兽散放,想必家中应该有人。

“我去叫门!”武媚娘自告奋勇便走上前去。

“好。”秦慕白呵呵的笑着点头。冒昧造访,女子上前叩门总不至于让人太过反感与紧张。

“屋内有人吗?主人家,可在家中?”武媚娘上前,站在布帘前问道。

“何人?”

窑洞内传出一个铿锵雄浑的男子声音,武媚娘便退了两步,如男儿般抱拳道,“在下长安武照!”

“咦,女子?”随着声音落定,身裁挺拔的薛仁贵出现在了窑洞前。

昂立如枪,凛凛一躯!

这时秦慕白身后的几名女子都不禁惊叹一声,低声道:“真是个英武又伟岸的男子!”

那边武媚娘却只微然一笑道:“下在冒昧打扰,甚为不安。敢问阁下可是寒山射雁的龙门薛仁贵?”

“正是区区在下。”薛仁贵打量了武媚娘一眼,神色肃然目不斜视,抱拳回了一礼,“敢问姑娘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我却是有点小事要找你家夫人,柳大嫂。”武媚娘神秘的一笑。

这时薛仁贵早已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秦慕白等人,不禁微然一笑:“敢问姑娘与那几位贵客是一路的么?”

“正是。”武媚娘毫不讳言真言说道,“只不过,他们是来找你的,我却是来寻你家夫人的。”

薛仁贵呵呵的笑:“既如此,姑娘就请进去吧,拙荆便在洞中,容在下失陪,得上前去招呼一下那几位贵客了。”

“叨扰了。”武媚娘彬彬有礼的弯腰拱手,然后咧嘴一笑,大大方方的撩开布帘走进了洞中。

不远处秦慕白不禁笑了,暗忖道:这家伙还真是有办法,让人对她没有一点防备戒心,初次见面还不到三分钟,居然就大摇大摆的冲进了人家家里!

第156章 水涨船高

柳氏正坐在床上做针线,听到薛仁贵在外与人言语,不禁有些好奇。再又看到武媚娘昂然走进来,急忙惊讶的下了炕上前道:“姑娘是找我吗?”

“正是。”武媚娘微然一笑,“大嫂不必客气,天冷,就坐炕上吧!”

“也好。”柳氏细下打量武媚娘一眼,不禁惊叹道:“姑娘真是天人仪表,便如仙女下凡一般哪!今日定是仙风刮起,让咱这破窑洞也飞进了一只金凤凰了!——姑娘定是非富即贵的,若不嫌弃这炕上脏乱,就请坐下一同叙话吧?我去替你斟茶。”

“大嫂不忙。”武媚娘嘻嘻的一笑,伸手将动身要走的柳氏拉住,亲昵的说道,“在下冒昧打扰已是不安,又怎敢劳烦大嫂殷情招待?在下只是来与大嫂闲聊几句罢了,不必兴师动众的。就请大嫂也坐着吧!”

“也好,也好。”柳氏显然有些受宠若惊。虽是在自己家里,可眼前这个靓丽的小美人儿显然来头不小。在这等穷乡僻壤的地方,见到武媚娘这般气质出众非比寻常之人,淳朴又缺少见识的柳氏,不由得有些慌乱。

“大嫂真是做得好针线呀!”武媚娘随手拿起柳氏绣的一副手帕儿,笑嘻嘻的夸赞道,“我却是生来愚笨,粗手粗脚的如男人一般做不得精细活儿,可羡慕你这手好针线了。”

“哪里,姑娘真是取笑了。”柳氏有点难为情的笑道,“一看姑娘就是出身高贵的不凡之人,哪里用得着做这等低贱的粗活儿?哎呀,我真是失礼,姑娘进门许久了,都还没有讨问姑娘的尊姓大名呢!”

“在下长安武照。大嫂若不嫌弃叫我妹子就可好了。”武媚娘笑嘻嘻的道,“大嫂,我早有听闻窑洞里住着是冬暖夏凉的,果真不假哦!外面冷风嗖嗖的,屋内却是如此暖和。大嫂也端的是娴慧,将家里收拾得如此干净体面。换作是我,定让家里像羊圈一样的脏乱了。”

“咯咯,姑娘真会说笑!”柳氏被逗乐了开心的大笑。武媚娘这不经意的几句夸奖,顿时让柳氏放松不少,也拉近了彼此的距离。现在柳氏感觉,眼前的这个小美人儿真是生得一双伶俐小嘴,自己还是个女人呢,若换作一个男人被她这样哄上几句,还不得把心窝子都掏给她了?

“嘿嘿!柳大嫂,小妹无礼,请问大嫂青春几何呀?”武媚娘笑嘻嘻的问道。

“我这都二十出头了。咱们乡下穷苦人,终日劳作便显老,走出去人家还以为我三四十了呢,哪比得上武姑娘青春貌美呀?”柳氏也对武媚娘夸上了。

“哪里,分明不是。”武媚娘认真的道,“我若不是知道你已成亲,还以为你跟我差不多年纪呢!叫你大嫂还有点把你叫老了,不如我就称呼你姐姐吧?”

“这……这如何敢当呢?”柳氏尴尬的笑。

“有什么关系呢?大姐本就比我年纪大嘛,咯咯!”武媚娘笑道,“其实大姐长得是真漂亮,只是疏于打扮。若能装扮一番,定能出落成一个难得的美人儿。”

“这……这真是取笑我了!”柳氏既喜又忧还有点尴尬的笑道,“家中穷苦,能揭开窝不饿着肚子就不错了,又何来闲钱让我打扮?”

“咦,不对哦!”武媚娘故作讶然的道,“大嫂心灵手巧的做得如此一手好针线,令夫又气宇不凡身怀绝艺,怎会落得如此穷困潦倒?”

“哎,这就说来话长了……”柳氏轻叹了一声,说道,“其实家夫祖上还出过一个名叫薛安都的名将呢,薛氏也曾是河东望族。可惜从家夫祖父那辈起就开始没落了。仡今轮到我等,只能苟延残喘勉强求生。家夫虽是一介寒衣,但心气颇高。他有着一身家传自练的武艺,有许多人要聘他做护院随从,他都不去,时常说自己将来定能闯下一番大的功业,却又迟迟不见他有何动静。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多说他什么,只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原来是这样……看来令夫志存高远哦,这是好事。男儿志四方,一朝得势鱼龙升天,也未尝可知。”武媚娘说道,“大嫂说得也是,我等妇道人家,管不得男人太多事情。但我们自己可以做些事情,来帮他们呀?”

“做何事情?”柳氏被勾起了好奇心,追问道。

“大嫂可能有所不知。”武媚娘浅笑道,“先父讳士彟,曾是开唐功臣,武德年间的八部座宰相之一,现今我嫡长兄还承继了他留下的国公之爵。但是现在,我武家也是没落了,仕族轻慢我朝堂无人,已然快要衰败下去。小妹我虽是一介女流,但从去年起就开始从商经营。虽是为仕人所不齿,但我却是干了些实事,赚下了不少的钱。如此一来,生活殷实了,也不必靠别人。那些看不起商人的清高之辈,就任他们看不起好了。我不偷不抢靠自己的努力赚钱养活自己,有何不妥呢?”

“呀!!原来姑娘还是名门望族之后?真是失敬哪!”柳氏顿时惶恐不安,又眨巴了几下眼睛仿佛突然想起某事,惊道,“对了!我今日到县城赶早市,听闻有个长安来的武氏女东家赈灾抚民犒劳将士,在稷山一代受到人人交口称赞,可就是你?”

“正是小妹。”武媚娘嘻嘻的笑,“柳大嫂你看,我赚来了钱,多得花不完了还能布施出去帮助许多的人,急人之所困帮人之所忙,岂非是大好的事情?商人有什么不好呀,其实商人最是勤奋和努力了,若非如此,定是个赚不到钱的赔本商人。”

“武姑娘你真了不起!”柳氏瞪大眼睛,一脸崇拜神色的看着武媚娘。

“嘻嘻,其实大嫂也可以呀!”武媚娘说道,“由于我是个未出阁的女儿身,因此走南闯北的行商,身边带的多半是女子,大半都是二十上下的穷苦人家女儿。我与她们亲如姐妹同甘共苦,风里来雨里去的,苦苦经营了一年时间,才有了方今的一点成就。打从一开始,我们也都是什么都不懂的,慢慢摸索努力学习,如今她们也都能独档一面了呢!”

“真的呀?武姑娘你真是太能干了!还有你的那些姐妹们,可都是了不起的人呀!咱们这种穷乡僻壤里没见识的瞎眼婆子,哪能跟你们相比呀?”柳氏羡慕又惭愧的道。

“未必哦!”武媚娘嘻嘻的笑道,“其实只要肯努力,没有什么事情是办不成的。大嫂若是有这份心思,我倒愿意带携大嫂一块儿从商经营。你若不懂,就先跟着我身边的那些女子们一块儿走走,待得熟络了,一切都好办。其实赚钱很容易很容易的,真的!只要你肯努力,今日还是破窑洞与土砖炕,明日就能躺在长安的豪宅金丝褥被上听曲吃点心了!”

“不、不会如此容易吧?”柳氏惊愕的张大嘴巴,显然有点不敢相信,但又心中蠢蠢欲动。

世人皆好富贵,谁又真的喜欢贫苦日子?……对于一个穷人来说,金钱与富裕的生活太有吸引力了!

“咯咯,大嫂不必紧张,我就随便说说。”武媚娘轻松的笑道,“你这成了家的,也不比咱们这些单身女子。若是离了你……大哥也不习惯嘛!”

柳氏一听便怔了一怔,方才听她说可以带她一起经商赚钱,能过上好日子谁不想呢?可是如今这话锋一转……似乎又嫌弃她已经成家,不方便带走了。

这天上掉馅饼掉了一半,怎么停住了呢?

柳氏有些急了。

“武姑娘,其实家夫那边……也无甚不方便的。”柳氏说道,“他虽是自己有些固执,但对我一向很宽容和信任。我若是离家出去做些事情赚钱,他会很大度的同意的。当然,也只是跟姑娘这样名声在外、值得信任的人一起出去,他方才放心。”

“是么?”武媚娘眨巴了几下眼睛,“你真能说服令夫,然后与我一起去长安经商?大嫂可曾听说过秦仙酒?我在长安开了家名为‘天下第一酒’的大酒肆,就是专卖这种御酒的,生意可好了,简直是日进斗金。如今那里随时也能收人进去。像大嫂这般娴慧又守礼之人,我便可以将账房交由你管。至于其他,我定不会亏待于你呀!”

“真的吗?”柳氏欣喜过望,但又有一些犹疑,“只是……你我萍水相逢,你为何要突然对我如此之好呢?”

“咯咯,大嫂多疑了吧?”武媚娘浅然一笑,有些害羞的低声道,“实不相瞒,上次来你家中的秦慕白将军,是我未过门儿的夫君,嘿嘿!他与你丈夫一见如故,见他英雄困于泥淖郁郁不得志,总希望能帮你点什么。但薛大哥固执不肯出仕,他也不好强人所难。因此我看能不能帮大嫂一些忙,好歹也先解决你们的生活困顿的问题呀!若能帮助你们一二,能让慕白心中宽慰些许,我也高兴呀!”

“原来如此!武姑娘,你们贤伉俪真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哪!我、我要给你磕头了!”柳氏顿时感激涕零,就要爬下炕来。

“大嫂千万别这样!”武媚娘急忙将她拉住,说道,“我是个商人,不会平白的帮助与布施给任何人。我聘谁不是聘呢,何不聘大嫂去我店中做事?大嫂去了做事拿钱,也是天经地义的,算不得占了我什么便宜。长安是个寸土寸金的好地方,到了那里只要勤快努力,养家糊口自不在活下,他朝一日飞黄腾达也未可知。令夫薛大哥不愿出仕为官,我家夫君也是个实诚人,不愿勉为其难。只是他见你们二人生活如此困窘,心中实为不忍。本想直接赠送些金银,又恐薛大哥心高气傲对这些黄白之物不屑一顾……因此,我才想到将大嫂请到长安谋个差事来做。谁说咱们女人只能生孩子做针线呢?别的不说,养家糊口也未必是难事!”

“好,好。武姑娘真是天生的奇才,我这蠢婆子愿与你一同前去长安!我自知愚鲁也不会做些什么,但有些碗碟要洗刷的你交给我便是了,我定给你洗得干干净睁的!”柳氏激动的说道。

“不,说了管账房,就是管账房,不会让你去做那些粗贱的活儿。你若不会,我派人教你,教到你会为止。”武媚娘面带微笑,但是很认真的说道,“但是,大嫂不要先与薛大哥商量一下后,再作决定吗?”

“哼!他那个榆木脑袋,我今番不与他商量了!他留寒山射他的大雁,我去长安管我的账房。他不为我着想,我也得为咱们将来的孩子着想呀!若是孩儿出生了连口米粥也没有饿得夭折,我看他如何向列祖列宗交待!武姑娘你放心,我定能说服他的!”柳氏信誓旦旦的道。

“如此最好。”武媚娘欣然道,“原来大嫂还身怀六甲了,真是恭喜呀!趁着身子骨儿还方便,早些与我去长安吧!管账房的活计不累,到了长安好吃好住的也好养胎呀!你说得对,就算不为了自己着想,也该为了未出世的孩儿着想。咱们做女人的这辈子,除了夫君不就是孩儿最为紧要么?嘻嘻!”

“武媚娘说得真对,这话可暖心窝了!”柳氏欣喜的笑,抓住了武媚娘的手捂在掌心轻轻的拍,“你可真是天上下凡的仙女活菩萨呀!人漂亮,又能干,心肠又这么好。也就只有秦将军那般非凡的男人有福气娶你了!”

“嘿嘿,我还没有过门儿呢!……”武媚娘浅颜低笑,心中心花怒放:太好了,我说服了柳氏!

柳氏若走,薛仁贵一个人在龙门还留得住吗?假如柳氏跟我去了长安,那就容易请动薛仁贵也一起去长安了,毕竟夫妻团圆才好嘛,她又有孕在身需要照顾。

再者说了,一个大男人要靠妇道人家养家糊口,他颜面上如何过得去?哼哼,这就叫水涨船高,你薛仁贵若是要靠女人来养,那也就不配慕白那么看得起你了。等到那时候,我就不信你还能赖在家里不出仕呢!

“哈哈,就要大功告成喽!”武媚娘心中惊喜的窃笑道,“等到时候把薛仁贵夫妇一起弄到了长安,柳氏在我店中做事,薛仁贵在慕白麾下的百骑效力,这一家子人都受了我们的恩惠……若有一日薛仁贵飞黄腾达,蔫能不念及我们的旧情?别的不说,这老实厚道的柳氏都巴不得把我当作菩萨来拜了,还能不在枕边吹吹你薛仁贵的耳根子,让你对慕白死心塌地?嘻嘻!哈哈!”

第157章 贤内助

武媚娘进了窑洞半晌未出,薛仁贵自然也不好回去催问或是探个究竟,只好耐心的站在院中,陪秦慕白聊着天。其他随从人等则是站在院外管缮马匹。

“薛兄最近过得如何?”秦慕白问道。

“托将军鸿福,一切尚可。”薛仁贵面带微笑,彬彬有礼有礼的回道。

祖上的风光,从小经历的磨难,再加上现如今困窘的生活,不仅仅催使薛仁贵胸怀大志勤勉向上,还让他养成了内敛沉着宠辱不惊,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

“薛兄如此说话便是见外了。”秦慕白微笑道,“你我平辈相交,只论年齿不论出身职份。在下投得好胎生在望族仕门,却不如薛兄这般武艺人才。薛兄潜龙在渊胸怀大志,他日之成就必在秦某之上。”

“将军取笑了。薛某一介布衣苟且偷生,安有大志?”薛仁贵自嘲的一笑,说道,“在下每天所想的,就是能多射几只大雁卖钱,换些油米回来养活妻儿。”

秦慕白眉梢轻微一挑:“嫂夫人身怀六甲了么?”

“将军好心细,正是。”

“恭喜薛兄就要为人之父了呀!”秦慕白哈哈的笑,“对一个男人来说,当上父亲之后可就是截然不同的人生了。薛兄今后定会转运,活得风声水起。”

“如此不敢奢望。我只盼一家平安。”薛仁贵露出了一丝温馨又满足的微笑,说道,“某家虽穷,但无作奸犯科之男,淫浮再嫁之女。祖上若是积德,保我薛家一脉传承下去,某也算是心满意足了。”

秦慕白点头微笑,心忖道:这显然不是薛仁贵的心里话。他这是在隐晦的向我表露,他安无现状不想再出仕为官的意图。他倒是谨慎,我还没开口呢,他却提前来封我之口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偏不提及此事,看你如何……稍后看武媚娘那边的情形再说。

“是呀,平安才是最大的福气。”秦慕白笑道,“纵然是坐拥金山或是位极人臣,也不如平安来得实在。薛兄倒是早已悟得人生真谛。”

“呵呵,见笑了。”薛仁贵聊得有点心不在蔫,时不时往窑洞边瞟一眼。

秦慕白知他心意,毕竟放了一个陌生女子进屋与自己怀孕的妻子独处,难免有些担忧。于是他唤道:“媚娘,我们要走了啊!”

“将军何必急于要走?若不嫌弃,可在寒舍小坐片刻,待拙荆炖来一锅雁烩尝尝。在下今日还打了一只剽肥的狍子,也可一并烤了来上酒。”薛仁贵见被秦慕白看出了心思,略有点尴尬,急忙留客。

“嫂夫人有孕在身,我等安敢劳烦?”秦慕白说道,“我等不过是前来狩猎的,途经于此想起薛兄,因此过门探望。若有叨扰之处,还请见谅。”

这下换作薛仁贵有点惊讶了,他满以为秦慕白再次前来,定是旧事重提要请他出仕的。不料,人家不过是匆匆过路而已……之前就了那样的话,倒显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了。

正说着,那边武媚娘和柳氏一起走出来了。秦慕白与薛仁贵不由得整齐的一愣——这两人怎么还牵着手儿,像一对熟络的好姐妹似的呀?这才认识了多大一会儿!

“咯咯,薛大哥,慕白,抱歉让你们久等了。”武媚娘笑嘻嘻的说道,“别介意哦薛大哥,你夫人丢不了,嘻嘻!”

“姑娘说笑了。”薛仁贵脸上一红只好尴尬的笑了笑,一时既还有些腼腆。

“柳大姐,别忘了哦!”武媚娘对着柳氏神秘的一笑,仿佛还有点依依不舍的拉着她的手说道,“我会在稷山县一直等你的!”

“武姑娘放心,我定然不会失约的。”柳氏感激的微笑,还对着秦慕白点了点头。

秦慕白微笑点头算是回了礼,对薛仁贵抱拳道:“告辞了,薛兄。”

“好走。”薛仁贵抱拳回礼,心中兀自惊讶不休:方才一小会儿的时间,这小姑娘和我妻子说了什么呢,二人之间仿佛有了什么约定似的?奇怪……

“嘻嘻,告辞了哦!……我们走吧,慕白!”说罢,武媚娘松开柳氏的手走到秦慕白身边,很自然还带一点自豪的挽住了秦慕白的胳膊肘儿。

“好,走。”二人并肩而走,出了院门各自骑上马儿。武媚娘还在马上高声道:“我走啦,柳大姐!记得我等你哦!”

“一定为定,姑娘好走,多多保重!”柳氏走到院门边挥着手,依依不舍的目标送秦慕白一行数人消失在村落小道拐角处。

“咦,你方才与那小姑娘说什么了?”薛仁贵终于按捺不住了,追问起来。

“你跟我进屋来,与你细说!”柳氏很激动也很兴奋,拉着薛仁贵就进了屋。

另一边,秦慕白与武媚娘并马而行,高声笑语。

“哈哈,媚娘你真是太有才了!”秦慕白大笑,“你怎么想到把柳氏请去长安的?这简直就是擒贼擒王、釜底抽薪的上上兵法嘛!”

“嘻嘻!这叫对症下药投其所好,行商的人哪里不懂这些呀?”武媚娘甚是自豪的说道,“要想赚人家钱,你就得先知道人家需要什么。这当说客也是一样的,我旁敲侧击打听他们一家的现状,得知了柳氏正身怀六甲而且生活窘迫的现状。试想,纵然是薛仁贵耐得住清贫,柳氏也无怨无悔,他们又如何忍心让即将出世的孩儿受苦呢?父母之心,寻常如此嘛!于是我就对症下药喽,劝说她出来做点事情,我给提供方便。若能轻松养家糊口,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薛仁贵清高自傲不愿屈就于你,那柳氏可就不这么想了。她是个厚道实诚人,我若施点恩惠于她,她定感恩戴德百倍报我。虽说施恩不望报,但我想要劝说他们到长安来,也是一片好心,不是么?”

“诚然如此。”秦慕白畅然的笑道,“先前我还真是小看你了,能把天下第一酒经营得如此出色,纵横商场无往不利,你果然有出众之处。媚娘呀媚娘,今后我可舍不得把你扔到一边不理不睬了。你非但是我未来的妻子,也是我的智囊小诸葛嘛!”

“嘿嘿,事情还没办成呢,你就高兴成这样了。”话虽如此,武媚娘的高兴之情却溢于言表,她道,“现在只等柳氏去说服薛仁贵了。看那情形,仿佛问题不大。慕白,我劝你不要着急马上就让薛仁贵同意出仕,咱们慢慢的一步步来。先将柳氏安顿好,不愁薛仁贵不来。只要薛仁贵来了长安,那便就有大好机会随你发挥了。只要我们动之以理晓之以情,再感之以诚,薛仁贵迟早会想通,乐意跟从于你的。”

“不是跟从,是并肩奋斗。”秦慕白微笑道,“以我现今的身份与百骑在军队朝堂上的影响力,不知有多少人梦寐以求想要加入。我若是只要一个随从跟班,何须如此大费周章?薛仁贵,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但我也只能领他上路,今后如何就看他自己了。当然,最好的状况就是,今后我能有个肝胆相照的知己。薛仁贵这个人,低调稳重实诚厚道,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

“柳氏也不错,是个厚道人。他们夫妻都是值得一交的朋友。”武媚娘微笑道,“慕白,我看得出来哦,你现在有点求贤若渴的味道。是不是当官儿久了身边没有助力,感觉很孤苦的?”

“有点。”秦慕白轻笑了一声,说道,“这半年来发生许多事情,接二连三让我应接不暇。每当面对麻烦时,我都是独自面对。虽说无所惧怕,但次数多了以后,总会感觉有些疲累。而且所有的事情都要我自己亲自办来,面面俱到,颇为烦累。就拿上次汉王李元昌的事情来说,我当时在后宫分身乏术,想要找个值得一信的人前去帮你或是劝慰你,也没有。从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有个两肋插刀又能帮上忙的好兄弟,该多好。”

“你大哥二哥他们……如何?”武媚娘说道,“他们倒是经常去天下第一酒喝上两杯,我也有所接触,但相识不深。”

“他们人都很好,但是能力也都很有限。而且秦家家规森严,家父一向严厉要求我们,不得仗着家门之势在外嚣张跋扈,因此我这两个嫡兄平常都很低调谨慎,都是退一步海阔天空与人无争之辈。”秦慕白轻叹了一声道,“与他们一起经营家业可以,但不能指望他们在关键时候,能帮上什么大忙。其实,至从我父亲生病退下庙堂之后,秦家也在走上衰败之路,大不如前。前番若不是因为想听我的琵琶曲,皇帝也有三五年没登我秦家之门了。”

“是这样啊……如此说来,秦家一门现在想要光大,还得靠你咯?那多累哟!”武媚娘有些担忧的拧着小眉头,说道。

“哈哈,男人嘛,就该有点担待,苦累都无妨,只要有所成就。”秦慕白笑道,“其实我运气蛮不错的了,一直都很满足。对比薛仁贵看看,我强了百倍不止吧?再者,我家的媚娘,那也不是寻常女子能比得上的呀!将来,你必是个无人能及的贤内助”

“嘻嘻,想不到你也学会了拍马屁!”

“当官儿的哪有不拍马屁的?”

“咯咯,我喜欢,接着拍呀!”武媚娘畅快的大笑。

“好,我拍喽!”秦慕白大笑一声,一巴掌拍在了武媚娘所乘马匹的马臀上,那马吃了一惊,撒蹄就跑。

“慕白你这大坏蛋,看我等会儿不咬你!”

余音袅袅,武媚娘一骑朝前疾冲而去。秦慕白等人哈哈的大笑,当下策马去追。一行数人在薛仁贵家匆匆落了个脚,再行前往山中,狩猎去了。

第158章 恋爱假期

寒山之中,秦慕白和属下的几名百骑随从箭法神通,射杀了不少猎物。因为有媚娘葬兔的事情在先,因此他们都很默契的不去射杀那些小动物了,专挑一些獾儿獐子之类的射杀。黄昏之时,猎来满满一布袋,踏着夕阳满载而归。

“慕白,一会儿晚上我们一起将这些猎肉烤了来吃好不好?不知怎的,我今日突然想喝一些秦仙酒呢,幸好随身带了一些。”武媚娘有些期盼的问道。

秦慕白明白她的意思,无非是在请自己陪她一起吃晚饭,然后多陪她一些时间。想了一想,他说道:“这样吧。稍后到了稷山县,你们先回山庄客栈,我快速回军营。每天傍晚都要处理一些军务的,不容缺席。料理完毕,我即前来。”

“好!”武媚娘欣然的一笑,心中甚是甜蜜。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她自己的这扇心窗已对秦慕白打开了。记得初见之时,她顶多只是觉得秦慕白是个长相不错也挺会说话的有趣男子,后来李恪多事为二人牵线定婚,武媚娘左右感觉不舒服,就像是被人强迫着卖了一样。

虽然当时,她对秦慕白算不上讨厌也略有好感,但在这样的逆反心理之下,总忍不住要跟他做对,难得给出一个什么好脸色来。

后来,二人因为皇帝横插一脚更添了一层复杂的关系,定下的婚姻也受到了极大的考验。错过了入宫又陷入了麻烦之后的武媚娘,更加迁怒于秦慕白的多事,因此对他越发没有好感。虽是定了婚,却在心中把他当作了自己的仇人一般。

但自从经营了天下第一酒之后,武媚娘走出闺房接触了外面的世界,看到了更多形形色色的人。在秦慕白的人脉影响之下天下第一酒生意火爆,这时她反倒觉得,自己一个女人若不是有秦慕白这样一个男人在身后撑着,别说是经商得利,就是生存下来也是举步维艰。从那时候起,武媚娘对秦慕白的态度发生了一些改变。从当初懵懂的好感又迁怒于他,变成了对他有些依赖,但还谈不上有多喜欢与依恋。

随着时间的推移二人相处变得多些,武媚娘也渐渐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尤其是经营之后她更加注重现实,开始主动的考虑试着去接受秦慕白。这一试之下,她发现这个男人其实也挺不错的。相比于许多来天下一酒、自诩清善与盛名在外的名人来说,秦慕白这个皇帝身前的大红人,比他们要靠得住。

对,靠得住——这就是武媚娘对秦慕白最直接的认识。

一个女人再如何能干,终究还是想要有一个靠得住的男人在身边,让自己不会感觉到脚下虚浮心中没底,困了倦了的时候有个肩膀来依靠,遇到麻烦有人会来帮她解决。

这是女人的天性,十五六岁的武媚娘改变不了,哪怕是历史上成为了女皇的武媚娘,也无法改变。

从而,秦慕白不经意的闯进了武媚娘的心中,占据了一个比较重要的地位。再加上武媚娘接受了命运迟早要成为他的妻子,因此将对他依靠与利用,慢慢转变成了依恋与信赖。

这一切,不过是在潜移默化中进行,连武媚娘自己也不曾查觉,自己是从何时开始,非常的看重这个男人了。直到她发现,若是秦慕白一段时间不来酒肆中找她,她就会有些心神不定后,她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在不经意之间,已经喜欢上了这个曾经让他迁怒甚至有些厌恶的男人。

再后来发生了李元昌调戏她的事情,又闹出了秦慕白与高阳公主的传闻,武媚娘很想与秦慕白见上一面,却迟迟不见人影。因此失望与失落之下离开了长安,在老家并州一呆就是数月。再后来她听闻了秦慕白与李恪一起来到绛州的消息,心想若是秦慕白有心,定然会来文水老家看她一看,若是马快也不过半日路程。可惜她一直没有等到。

就这样,她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不禁突然迸出了一个念头——让他退婚!

其实她这样做的原因,无非是想激秦慕白一激,让她多在乎一点自己罢了!

且料弄巧成拙,秦慕白当真写下了休书。直到这一刻,武媚娘方才感觉到自己已是离不这个男人了。当她收到休书时,真是有一点万事皆休生无可恋了的感觉。

初恋的力量是可怕的!

它能让人疯狂。

更何况是武媚娘一个情窦初开又无依无靠的少女?

现在分而复合,武媚娘感觉万般庆幸。她庆幸自己找回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没有一时疏忽将其遗失。

就如秦慕白所说,当一件东西拥有它时,或许没有特别的感觉;可一但要失去了,才会发现它对自己有多么的重要!

经历了一次短暂的失去之后,武媚娘心有余悸,再不敢尝试了。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竭尽所能的珍惜、呵护、经营并享受她与秦慕白之间的这段感情。现在,乃至将来,她都会毫不犹豫的将它牢牢拽在手心里,一分也不再放松。

……

稷山到了,秦慕白与武媚娘各分二路,约定稍后聚于山庄,享用篝火烤肉晚宴。

秦慕白乐了,原来到了大唐也能这么浪漫的。谁规定了只有在游轮上、马术会所与高尔夫球场里才能这样呢?燕窝有燕窝的滋味,吃多了也是腻;纯天然的小葱拌豆腐味道还更加长久。

这时,秦慕白也开始主动审视自己对态武媚娘的态度。从一开始,她不过是出于猎艳的心理,上前搭讪骚扰了一回。且料李恪自作主张定下婚事,他也就顺手推舟的答应下了。反正大唐的男人又不规定一夫一妻制,武媚娘这样的女人错过了,可就没有第二个。

也就是说,打从一开始,秦慕白对武媚娘没有多少感情可言。

可是事情发展到今天,秦慕白发现,自己似乎是有点喜欢这个聪明、能干又多情的小女孩儿了。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秦慕白身边匆匆而过的女人不在少数,但武媚娘是头一个让他有了一种“初恋感觉”的女人。

这就如同终日漫步在竟相逐艳的花丛之中,却终于找到了一朵奇芭,令自己爱不释手。

多不容易啊!

“我会珍惜的。”秦慕白在心中对自己暗道,“不管是你历史上的女皇,还是一个经商的小女人,对我而言你都将是最我要珍惜的女人。”

回到军营,秦慕白按例料理军务。

救灾的事情已然闲散下来,他也给朝廷发了奏报,说明此间的情况。

今天,工部总算下了文来,说要秦慕白再坚守半个月,加固湖堤镇劾灾区,严防再度发生溃堤之事,并杜绝流民与瘟疫的发生。

“半月就半月吧,不误了回长安过年就好。”秦慕白心中想道,“这里已经基本上清闲无事了,每天都有空陪武媚娘四处逛玩,倒也不错。若是回了长安我定要回百骑复职,何来清闲?我就把这半个月当作休假好了!”

还是专为谈恋爱给的假期,我这百骑使待遇多高啊!

夕阳西下时,秦慕白独自一人骑着马,离开了军屯前往武媚娘所在的馆驿。刚出军屯走上小山路没多远,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个黑裳之人牵马驻立于路旁,身影还是那般的熟悉。

“陈妍?”秦慕白拍马小跑过来,“你怎么在这里呢?”

陈妍站在马旁,微微一笑道:“我刚从晋州过来,想去给祝成文烧炷香。途经此地,想看一看你今日有没有在这里练武。不晓却正巧遇到你。你是来练武的么?”

“不是。”秦慕白下了马来,如实说道,“我这是要去赴个约。”

陈妍眨巴了一下眼睛,不禁一笑:“看你这神色,定要是去幽会佳人了。”

“咦,你莫非真懂得读心术?”秦慕白不禁讶然道。

“不懂。”陈妍说道,“一般来说,你若是来练武或出门办事,都会习惯带上三五随从。若是饭后出来散步,便不必骑马。看你神情悠闲不急不忙,脸上又多有几愉悦之色,那定然是去赴个甜蜜之约了。”

“厉害厉害。”秦慕白点头赞道,“不瞒你,我是去前方明琊山庄,赴我未过门的妻子之约,共进晚膳。”

“你未过门的妻子,便是那长安武氏吗?”陈妍不禁暧昧的一笑,“时常听闻你提起她,这女子也早已名声在外如雷贯耳,我倒想见识见识呢!”

“呃……”秦慕白不禁感觉有点猝不及防,笑了笑道,“那便一起去吧!想必此时你也没有吃晚饭,正好。”

“呵,你好像并不大乐意嘛?”陈妍难得的打趣的笑了起来。

“哪里。既是朋友,就不必有何拘束,走,上马!”

“那我便不客气了。”

二人骑上马,踏着如血夕阳一起朝明琊山庄而去。

秦慕白心中暗忖道,陈妍好古怪,以她孤僻冷傲的性格一般是不太乐意与人交往,或是见到什么生人的。上次在小树林,我邀她去与李恪、高阳公主共进晚餐,她毫不犹豫的就拒绝了。这次怎么听说我去会武媚娘,却主动要去见她一见呢?

“秦慕白,你一定在想我为什么要不请自来的,去见你那未过门的妻子,对吗?”陈妍轻笑说道。

秦慕白摇了摇头:“好像在你面前,我似乎没什么秘密可言嘛!”

“别说得这么夸张,人之常情罢了。只是有些人会把我这话闷在心里不说出来而已。”陈妍说道,“而我不同。对待朋友,我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会隐瞒。或许说出来会让彼此尴尬或是扫了对方颜面,我也依旧如此。因为我觉得,既是朋友,就该要有这种肚量与信任。”

“说得不错。”秦慕白点头。

“那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要去见武媚娘吧!”陈妍婉尔一笑,说道,“因为我想知道,她是否配得上你。”

第159章 温柔一刀

一路上,秦慕白就在嘀咕:也不知道武媚娘的醋劲如何,她若见了陈妍,会做何感想?不过,我既然敢于明目张胆的带她来,也就证明了我与她之间定然是清白的。想必武媚娘这么聪明的人应该能想到此层,不会让我在朋友面前难堪。

二人到了山庄,庄门口有个武媚娘的贴身侍婢在驻门观望,远远看到秦慕白一骑在前而来,就拍手欢快的大笑往屋里冲去:“来啦来啦!姑爷将军来啦!”

秦慕白面色一窘,陈妍就咯咯的笑了起来:“她们给你取的雅号还真是有点意思。”

“别取笑我了,下马吧。”

“秦慕白,你说,若是武氏看到我与你一同前来,会不会因此而吃味生气呢?”陈妍仿佛有点不怀好意的笑道。

“放心,肯定不会。”秦慕白笑道,“她不是那种人。”

“她若是那种人,便定然配不上你。”

“为何?”

陈妍一笑:“你这样的男子,注定一世风流,身边的女人不可能只有一个。若是个心胸狭隘斤斤计较的女人做你的正妻,家中必然不得安宁。妻若不贤,夫未多祸,诚然此理。”

“咦,你倒是实在。”秦慕白不禁深有感触的点头赞道,“你太理解男人了!你这样的女人,简直就是男人的知己与福音呀!”

“别这么说。”陈妍轻哼一声,似在冷笑,“我只是见多了,见怪不怪接受了这个事实而已。世间本就是不公的,男人可以家中妻妾成群还在外面花天酒地,女人却只能事其一夫或独守空房。其实,哪个女人又乐意与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男人呢,哪个女人又真的不想自己的男人,终生只爱自己一个呢?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除非你不爱他,就可以放任他去胡闹。”

“一针见血。”秦慕白啧啧的点头,“你说的话总是这样能令人醍醐灌顶。”

“所以呢,现今这世上像长孙皇后那样的女人越来越多了。”陈妍说道,“因为她们都是在挣扎、痛苦、伤心与无奈之后,选择了做一个聪明的女人。与其无法改变自己的男人多妻多妾的局面,倒不如聪明的去接受她们,甚至是主动去帮男人纳娶妾室。其实,你知道长孙皇后一类的女人,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心中有多么酸楚么?她们不说,不代表她们真的不介意不痛苦。”

“大实话。你这人的缺点就是太喜欢说实话了。”秦慕白呵呵的干笑了两声,道,“好,这种大实话还是不要说得太多人听到了,尤其是武媚娘。”

“放心,我可不敢坏了你的好事。”

二人将马匹交给山庄的杂役管缮后,便朝武媚娘居住的院落走去。穿廊过巷的走了一会儿,迎面见到武媚娘和她的几个姐妹们小跑而来。

武媚娘本是一脸欣然惊喜之色,按捺不住的急急要来亲迎秦慕白。却看到他与一个手提宝剑的黑衣女人一同走来,不由得怔了一怔,停住了脚步。

“咦,东家,怎么还有个女人跟着姑爷将军?方才婢子眼拙,匆匆扫一眼居然没看清!……”

“小敏你笨死了,这等事情居然都能不看清,现在让东家尴尬了吧!”

“不要吵。”武媚娘轻扬一下手止住了身后婢子们的争执,展颜一笑上前几步,和颜悦色的道,“慕白,你来了。这位是你朋友么,还不快介绍给我认识?”

不等秦慕白开口,陈妍上前一步将武媚娘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眼,心直口快的说道:“我叫陈妍。你就是武媚娘吧?果然是国色天香又知书达礼的美人儿,百闻不如一见。”

“姐姐也端的是漂亮,比媚娘多了一股飒爽英姿。”武媚娘婉尔一笑,“我听慕白提起过你呢,你好了不起!”

“是吗?”陈妍转头看了秦慕白一眼,不禁笑道,“看来他真是什么也告诉你。”

“夫妻之间,本当如此嘛!嘻嘻!”武媚娘还有些自豪的笑了。

秦慕白站在一旁,心里有些打鼓。

这两个女人,在暗战!

她们的言语措辞虽然婉约客气,表情神态也如同多年不见的好友打招呼一样,但隐约之间暗流汹涌,争风吃醋的嫌疑非常之大!

没办法,谁让美女的天敌是美女?

武媚娘见到陈妍与我一路前来,破坏了我与她二人世界的约会,心中要说痛快那肯定是假的。陈妍嘛……虽然我与她之间从未提及过感情,但这个女人把我当作了她的好朋友,而且对我这个朋友的关心甚至超过她自己。仿佛我身边的任何人,她都有兴趣评头论足一番,这感觉倒是有点像我妈。

婆媳之间,那几乎就是天敌了……

此刻,武媚娘身后的那几个侍婢管家,也都颇怀戒备的整齐的看着陈妍。陈妍与武媚娘闲聊了几句,不禁哂然而笑:“几位姑娘不必如此瞪着我,我与你家姑爷将军只是朋友而已,不会是你们主人的情敌。”

“呃?……”所有人,包括秦慕白与武媚娘同情一怔——这女人说话也太直接了!

秦慕白哈哈的干笑:“陈妍是个女侠,她说话就如同她的剑一样,直来直去力求一击中的,从不拖泥带水。”

“姐姐真是个爽快人,令人敬佩呀!”武媚娘婉尔一笑道,“快,都说站在这儿说话了。慕白,烤炉已备好酒水也都温上了,快请你妍姐一同来用膳吧!”

“好。”秦慕白点了点头,“妍姐,请。”

“不敢当。”陈妍咯咯的笑,“堂堂的秦大将军,怎么能称我做姐呢,岂不是折煞我这草民之女了?”

“嘻嘻,姐姐别管他了,咱们且先走吧!”武媚娘嘻嘻一笑,上前挽起陈妍的胳膊肘儿拉她向前,说道,“你既是慕白的好友,便是我的好友。朋友之间相处好了,便比同胞兄弟姐妹还要亲。姐姐便姐姐好了,依我看慕白还正缺个姐姐照顾呢!”

厉害!

秦慕白心中斗然跳出这两个字——武媚娘太厉害了!

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就把陈妍推到了“姐姐”的高度。那姐姐与弟弟,自然不好有什么暧昧了。更何况,她还表现得如此宽容大度,就真像个过了门儿女主人一般,对我的朋友百般客气给足了我的面子。

这样的一个台面,陈妍纵然是心中对我有什么想法,又如何还好意思任其发展下去?

温柔一刀,武媚娘好像就已经轻松的,将我与陈妍之间的“可能性”给斩了!

秦慕白暗暗的啧叹,武媚娘真是个聪明的女人。首先,她没有像那种庸俗的妒妇那样,见了陈妍吹胡子瞪眼吵闹不休的争风吃醋,也没有假装不在乎的抑郁在胸强颜欢笑,而是首先摆出了一个女主人的高姿态,仿佛就是在用“既定的事实”向陈妍宣布——我已经是秦慕白的妻子了,你若前来,顶多做妾!你若只是他的好友,那便是我的姐妹!

多聪明的女人啊!

也许武媚娘这辈子也不会因为,我与其他女人的纠葛而跟我吵闹,她自有自己的解决之道,充满智慧善达人心的解决之道。

如果说女人都是天生的政治家,那武媚娘,无疑就是个中的天才与翘楚!

……

武媚娘挽着陈妍走在前,时不时聊上几句轻笑一声,显得极为融洽相逢恨晚一般。一行人到了武媚娘租用的后院,见那里早已用瓷石搭起了烤肉台子,一副案板上早已摆着切好了的猎肉。但凡要用到作料、钗钎、炭火,一应足备。一边的小火炉上还温了两壶闻名天下的秦仙御酒,烤台边置了一圈儿小几与坐榻,收拾得极为停当。

“姐姐快请坐。”武媚娘先请陈妍坐了下来,然后上前来嘻嘻的一笑,亲怩的拿着秦慕白的手让他与自己同坐了一席,说道,“慕白,我酒量不济,你可要好好招待妍姐哦!”

“不劳费心,我从不饮酒。”陈妍微笑道。

秦慕白想了一想,点点头:“还真是。我从没见你喝过酒。”

“妍姐,这可是用慕白创制的密法酿制的秦仙酒呢,还被皇帝赐为了御酒呢,你何不尝一尝?”武媚娘说道。

“哦,这就是闻名天下的秦仙酒吗?”陈妍微然一笑,“既然媚娘如此盛情,又是难得一见的好酒,我便开一回开戒,陪你们小酌一杯。”

“嘻嘻,妍姐真是爽快人!我最喜欢与爽快人相处了!”武媚娘欣然的笑,手中却将秦慕白的胳膊肘儿抱得更紧了。

秦慕白一直没吭声,脑门儿边也几乎一直在划着黑线,感觉很窘。这武媚娘故意在陈妍面前“秀恩爱”,陈妍却耐心十足还故意视而不见……这两个女人,耗上了!

那几名侍婢早已穿好了猎肉,在火上慢慢的灸烤了。肉香浓浓炭炉温暖,御酒也已温好,醇香之气开始飘溢。

“嘻嘻,这肉嘛,要自己烤着才好吃又好玩。”武媚娘先出声了,拉着秦慕白要他起身,哼哼的发嗲,“慕白,乖嘛,我要吃你烤的肉!”

“乖?……”秦慕白窘得嘴角一咧,尴尬的干笑几声也只好起身,上前拿起一签肉串来烤,说道,“好,我给你们都烤一串。”

“笨。”陈妍笑道,“你烤的肉,当然只能给媚娘吃了。”

“嘻嘻,妍姐说得极是,慕白你就是笨!”武媚娘咯咯的笑,也拍着巴掌起了身来,“妍姐你等着,我给你烤。慕白可笨了,手艺肯定特别差。我烤串好肉来给你吃哦!”

“行,我等着。”陈妍微然一笑,也不多话。

秦慕白哭笑不得回头看了陈妍一眼,却见她依旧淡定如初,带一丝戏谑的在对着自己微笑。

“哎,女人斗法,真是千姿百态智巧层出啊!这种时候,她们的智商都在直追爱因斯坦了吧?”秦慕白在心中连连慨叹。

……

一餐烤肉吃了个把时辰,已然入夜。

陈妍便告辞要走了。抱着剑,她对秦慕白与武媚娘一拱手:“多有打扰了,希望你们没在心里真的恨上我。今天的烤肉真不错,媚娘你真是心灵手巧多才多艺,慕白能娶到你,是莫大的福气。”

“嘿嘿,谢妍姐夸赞!姐姐若是喜欢,不妨常来找妹子,我定会再烤给你吃的。”武媚娘大大方方的回了一礼,笑道。

“好,我会的。”陈妍微然一笑,“告辞。”

“等等。”武媚娘急忙叫道,“慕白,天色不早你也该回军营了吧,何不顺道送姐姐一程?”

“也好。”秦慕白无奈的笑道:“妍姐,我们走吧?”

陈妍看着秦慕白,意味深长又带些调侃的微然一笑,点头:“也好。”

“那你们好走哦!慕白,明天早点儿来嘛!妍姐,若有闲事定要到这里来找我,我会在这里住很长时间呢!”武媚娘笑靥如花的道。

“嗯。”二人都应了一声,朝庄外走去。

武媚娘挥着手送别了他们,方才转过角,她身边的管家侍婢们急了,忙道:“东家,你怎么主动让姑爷将军与那个女人一起走了呀?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

“因为我信任他!”武媚娘骄傲的扬起脸来轻松一笑,自顾回房去了。

出了山庄,秦慕白与陈妍骑上马,相视一笑,拍马前行。

“慕白,你好好珍惜吧。”陈妍突然说道,“媚娘是个好女娘儿。若能娶她,对你将来大有裨益。”

“此话怎讲?”

陈妍微然一笑:“因为她够聪明,论外表论才智都配得上你。更重要的是,她对你非常的在乎。”

第160章 回长安

到了军屯前的山路转角,秦慕白与陈妍停住了马。

“就此别过吧。”陈妍说道,“我会在祝成文的坟茔所在小村里住一段日子,然后继续飘泊江湖去了。”

“不是说好一起去长安的么?”秦慕白说道。

陈妍微拧了一下眉头:“当真方便?”

“有何不便的?”秦慕白反问。

“呵呵!”陈妍笑了一笑,“方才你难道没有感觉出,武媚娘对我颇为戒备么?为了不让你们两个尴尬为难,影响你们之间的感情,我还是不要再与你同路的好。”

“这是什么话?”秦慕白说道,“我们是朋友,你这样避开,岂不是正说明了我们真有问题?别想太多了,去长安吧!你一个女孩子家家飘什么江湖。我不是看不起你,过点安宁舒适的日子不好么?”

“女孩子家家?”陈妍婉然一笑,沉默了片刻,说道,“也许是生得命贱吧,我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走南闯北餐风宿露,也别有一番滋味的。”

“那是你没试过别的生活。”秦慕白说道。

“也许吧……”陈妍默然的点了点头。

“别说了,半个月后我会启程回长安,希望到时候有你同行。”秦慕白微笑道,“其实你和媚娘也蛮投缘的。你们都很聪明,而且性格互补。相信我,你不会影响到我任何。”

“好,到时再说吧。”陈妍一抱拳,“告辞!”

“好走。”

一骑绝尘,陈妍消失在夜幕之中。

秦慕白面带微笑摇了摇头,真是个要强的女人,其实内心比谁都要温柔。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一晃几天过去了。

这段日子,真如同蜜月一般。

军营里的事情越来越少,因是救灾在外,府兵们连日常的训练都省了,个个混在军营里吃饭睡觉。秦慕白这个代理都尉也懒得管他们,反正不是自己的亲勋,过两天就要交割出去了,用不着费多少心,不惹是生非就万事大吉。

于是,他把每天既定的事情安排下去后,剩下的就是陪武媚娘吃喝玩乐游山玩水了。

二人之间的感情,一日千里的加深。

到这时秦慕白才发现,原来他与武媚娘能这么合拍。

秦慕白一向喜欢聪明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朋友还是敌人,他都喜欢聪明一点的。

而武媚娘便是一个极聪明的女子。

她的聪明不是体现在刁钻古怪与阴谋算计,而是一种带着大气味道的——大智慧!

能当上女皇的人,果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上苍赐予了她太多东西,最出色的就是智慧。

就拿陈妍一事来说,武媚娘明明是吃醋并且紧张的,却能让大家都下得台来,在公众的眼下给足了秦慕白的面子,还用自己的宽容与大度,让陈妍不战自退。

反过来说,如果武媚娘表现得小气巴拉对陈妍咄咄相逼,以陈妍的性格,说不定还真会迎头而上与她争夺一番。

这种以退为进、以德服人的做法,说来容易,但并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做到的。毕竟面对自己的情敌,出于人类的本能,谁都会嫉火中烧行为失妥。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反应拿出合适的策略,足以见得武媚娘是何等的胸怀与聪明。

事后,武媚娘也没再提起陈妍之事,就算二人不经意的聊天说起,武媚娘也只把她当作是一个朋友来议论,绝不向秦慕白追问她是否与之暖昧。

能让一个男人跟她在一起感觉到被信任与依赖、又感觉到轻松愉快没有压力的女人,就是个男人离不开的女人。

武媚娘就这样做了。

这段日子,可以说是秦慕白来到大唐后过得最轻松最惬意的日子了。每天日上离开军营去会武媚娘,与她一起游历山川赏景购物,还陪她出去洽谈了两次生意,布施了一些穷人。

武媚娘的魅力,在这些事情中再次得到了放大。许多人初次见她,只是被她的出众的外表与高贵的气质所吸引。相处之后才发现,这个女子太迷人了。她聪明睿智善良可亲,又精明能干极富进取精神。

当美丽与智慧融为一体,再加上了善良与勤劳时,天底下还有男人会不为这样的女人着迷吗?

越相处下去,秦慕白越有点对武媚娘着迷。心中一直在庆幸,当初的一时纨绔之举居然就得到了这样一位万里挑一的佳人相伴。有妇如此,夫复何求?

这段日子下来,秦慕白与武媚娘之间也有了更多的默契。时常一个眼神一个细小的动作,就能明白对方的心意。这种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感觉,秦慕白也很少有过,尤其是对女人。

就算不是最佳情人,武媚娘也至少是秦慕白的最佳知己。

情人与知己合而为一,还有什么值得挑剔的?

而武媚娘对秦慕白的感觉,亦同于此。

二人之间的感情,就如同流火七月的温度,飞速蹿升。

转眼,已到腊月。

北方的天气干冷且多雪,今年的第一场大雪已经下来了。

在秦慕白与褚遂良的调配安排之下,赈灾抚民的任务圆满完成。赶在第一场大雪落下来之前,所有赈灾物资全部到位,新建了数万间民房供给灾民居住,没有发生任何灾民冻伤饿死或是流民*的事件。

眼看年关将至,皇帝与朝廷也算体恤下臣,圣旨便踏着第一场雪的雪片,飞抵秦慕白的中军帐中。

帝宣,秦慕白与褚遂良回朝面圣。绛州军政事务全由新上任的刺史与都尉接手,新官与圣旨同时抵达,即刻便可交割。

消息传出,一片欢呼。

毕竟这些将士们出门已快半年了,谁人不是归心似箭?

秦慕白也长吁了一口气,感觉一阵轻松。

终于,可以回家了!

当下,秦慕白便与新来的绛州府都尉交割了军务。

无官一身轻,他带着当初随他而来的一百名百骑将士,在一阵庆功宴会之后,离开了这座居住了半年之久的军屯。

临走之时,秦慕白还真有点怀念。毕竟在这里呆了有半年之久,一草一木都是那样的熟悉。军中还结识了不少的朋友,都是血性的男儿,彼此都有些依依不舍。

听闻军队要撤走,受了莫大恩惠的稷山县居民们夹道欢送。大雪的天,许多百姓焚香遮道跪地拜送,声势还弄得挺大。秦慕白等人苦苦哀求,终是无法劝走这些居民。只好摆着阵势,在居民们的欢送之下离开了稷山县。

大雪封路,一时也无法疾行赶路。反正不急于赶回长安,秦慕白便将这一百人队伍都拉到了武媚娘所住的山庄里来。山庄很大,住下这些人没有一点问题,正好避过大雪后再走。

武媚娘得知了可回长安的消息,也乐坏了。她离开长安的日子比秦慕白更久,对那里是怀念,还有天下第一酒,她也有很长段日子没有去打理过了。当即,武媚娘马上派人去了并州文水老家请母亲杨氏,约其一起返回长安。

入夜后,秦慕白与武媚娘烤着火温着酒,听着她身边小丫环弹着古筝,惬意的享受着甜蜜时光。

“慕白,明天就要回长安了呀!我是既喜又忧你知道吗?”武媚娘说道。

“喜便不说了,你有何忧呢?”秦慕白问。

“你好笨咯!”这几乎成了武媚娘的口头禅,她咯咯的笑道,“等回了长安,你不是又要回宫中当差,没这么多时间陪我了吗?”

“咳!”秦慕白轻咳一声,一本正经的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咦?……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好句,好句呀!”武媚娘拍着手儿赞道,“我见你时常这样弄一两句出来,颇为出彩呢!只是你为何不正式作些诗作呢?”

“我是个武夫军人,做什么诗呀?我已经这样出名了,难道还用得着靠作诗去沽名钓誉么?”秦慕白笑道。

“咦,真不害臊。”武媚娘掐了秦慕白的鼻子一下,身子一软,索性躺在他怀里,将头枕着他的大腿,坏坏的一笑,伸手在他肚皮上摸了摸,说道,“你说,你若是怀胎七月会是个什么样子呢?咯咯!顶着个大肚子的大将军,一定很好玩儿!”

“你太有想像力了!”秦慕白被逗乐了,摸着她的小脸蛋儿轻轻的掐了一把,“怎么着,是不是等不着急要为我生儿子了?”

“你坏!”武媚娘煞时羞得脸红,忿忿的揪了他的肚皮一把。

一旁伺候和弹古筝的侍婢都忍不住在偷笑了。武媚娘又羞又窘,恨恨骂道:“你们这些死丫头,不准笑!”

“东家,我们还是退下吧,咯咯!”这几个侍婢都笑了起来。她们都是武媚娘的心腹,同时也是她的闺蜜与姐姐,用不着避讳什么。

“不许退!”武媚娘用大声喝斥掩饰她的难为情,“好好的弹着曲儿温着酒罢,只是眼睛不许朝这边瞟,耳朵也不许听!”

“你这也太霸道了。”秦慕白呵呵的笑。

“我偏要!”武媚娘嘴角上扬笑得既温馨又有点古灵精怪,她一手环着秦慕白的腰身抚着他结实的背脊,另一手握着秦慕白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把眼睛一闭,哼哼的道,“好温暖好舒服,我要睡一会儿。你别惊动我哦,更不许……打什么坏主意。”

“你真要我变成柳下惠么?这样抱着,我会做坏事的。”秦慕白坏笑。

“不准、不准啦!”武媚娘娇羞的扭着身子咯咯的笑,“没成亲之前,才不许你把我怎么样!”

“如果我把你怎么样了,你打算把我怎么样?”秦慕白哈哈的笑,跟她绕口令了。

“那我就……我就……我想想……”武媚娘转动着眼睛作冥思苦想状,突然咯咯的一笑,“我还没想到,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秦慕白哈哈的大笑,心情颇为舒畅。

“终于就要回长安了!”

第161章 回长安(2)

“咦,对了!”

嬉闹了一阵后,武媚娘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薛仁贵那边怎么办?”

秦慕白微然一笑:“我对你有信心,所以一直没有多问了。过两天雪停了就走,到时柳氏应该会跟我们同路吧?”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等她的回信,也没有去催问过。不过,估计她是不太容易找到我。”武媚娘起了身来,认真的说道,“这就要出发了,我明天亲自去龙门村走一趟。”

“如此大雪,你要进山?”秦慕白不禁拧了一下眉头。

“待人以诚嘛,何忌大雪?”武媚娘温柔的一笑,“放心啦,我不会有事的。请个好把式我坐马车去,避着风雪就行了。”

“那好。我派几个兄弟随你同往,早去早回一路小心。”

“好!”

第二天清晨,也算是天公作美,大雪消停云开日出,武媚娘带着两名侍婢与三名百骑骑士,出发往龙门村而去。

秦慕白背剪着手目送武媚娘的车马消失在路的转角,不由得摇头叹笑:“还真是三顾茅庐了。薛仁贵呀薛仁贵,你要是还好意思不来,那就真有点不识好歹,我也不想搭理你了。”

其实秦慕白心里很清楚,薛仁贵有何顾忌。上一次,二人是因为冲突而结识。当时的情况下,薛仁贵还把秦慕白等人当作了敌人。可是秦慕白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主动与之示好。这显然有一点违备常理。

俗言道,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薛仁贵是个沉稳内敛之人,平常看来沉默寡言不太苟无言话,但这不代表他傻愣。若是听人家几句好话就将自己的人生交给了一个曾是敌人的陌生人,那也未免太过轻率了。

再者,就算薛仁贵心胸宽广不考虑这些,他也得为自己的前程多作思量。他是一个胸怀大志之人,如同诸葛亮当年高卧隆中一般,待价而沽择主而事。他对秦慕白全无了解,对百骑也仅限于些许耳闻。

站在他的立场之上想一想,假若秦慕白是个貌似忠良的心术不正之辈,百骑是一支看似风光却横行霸道的恶棍军队,薛仁贵若是轻易投效,岂非是误了自己一生?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薛仁贵虽然是个待业青年,那也不是慌不择路穷不择妻之辈。他耐着清贫忍着孤苦,定是在等待一个一飞冲天的好机会。这种送上门来的好差事,他未必就真的很感兴趣。

秦慕白琢磨了薛仁贵的心思后,也拿定了主意。决定不急于将薛仁贵聘入百骑。一则,自己要给点时间让他看清自己,认识百骑这只军队;二则,自己在百骑还指不定能干上几天呢!

但是现在,务必要走出第一步——先将他弄到长安再说!

秦慕白对武媚娘有充份的信心——有她出马,必定马到功臣!

果不其然!

傍晚时分,武媚娘乘着马车回来了。

之前与之同去的三名骑士,骑着两匹马。另一匹马上,薛仁贵手提一柄用灰青布包裹的长条状物,身背弓箭,虽不张扬,却威风独然。

秦慕白便在驿馆的门口等着,这时上前一抱拳:“薛兄!”

薛仁贵急忙跳下马来,将那柄长条状物往地上一插,厚实的冻土之地顿时轻而易举被插入半截。他迎上前来抱拳回礼:“安敢劳动秦将军大驾在此等候!在下多番失礼,还望将军恕罪!”

“薛兄何罪之有?哈哈!”秦慕白大笑,“嫂夫人可曾来了,一路安好么?”

“来了。”身后传来武媚娘的声音,马车上,武媚娘小心的扶着柳氏慢慢下了车。

薛氏夫妻二人,一起对秦慕白与武媚娘施礼:“多谢恩人!”

“不必如此。”秦慕白微笑道,“外面天冷,请进屋说话。”

“好。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薛仁贵点头道。

一行人往馆驿中走,身后突然传来几声惊咦。秦慕白等人回头一看,发现两名百骑小卒在用力去拔薛仁贵方才插在地上的长条之路。

“抱歉得紧,方才忙于与秦将军叙话,却忘了这随身兵器,请容某去将其取回。”薛仁贵抱了一拳走上前去,单手抓住那长条轻松随意的一拔,那长条如旱地拔葱般干净利索的到了他手上。

“真是神力!”两名百骑小卒惊道。

“见笑了。这是某家惯用的兵器方天画戟,颇有些沉重,方才又插得大力了一些,请二位军爷勿要怪罪。”薛仁贵彬彬有礼有拱手道。

秦慕白暗中惊了一惊:久闻薛仁贵天生神力,果然不假。他这不显山不露水的,单手之力居然能胜过两个人!这么巨大的一根方天画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斤,换作是我挥使起来也会有些吃力,他却如同提着一根木棍一般……

少顷过后,一行人等进了厅中,坐在了火炉旁边,宴席也摆上了,秦慕白与薛仁贵同桌,武媚娘与柳氏同席。原本薛仁贵夫妇都说女眷不得上席,秦慕白却说无妨,自己还有点不太习惯这样的规矩,坚持让柳氏也坐了下来,武媚娘欣然相陪。

薛仁贵的话很少,酒过三巡上了一点脸色后,方才多说了几句话。

“薛兄,你们夫妇能来我很高兴。”秦慕白说道,“媚娘手下正缺人手,尤其是信得过的实诚人管理账房。你们能不嫌弃商旅屈身事就,我也很感激。我平常很忙帮不到媚娘什么,有嫂夫人给媚娘帮忙,我会很放心。”

“秦兄说话太客气了,分明是你在施恩于我等。薛某虽是不学无术,但还是知道恩义二字的。”薛仁贵说道,“我知道秦兄与武姑娘都是一番好意,只是在下太过固执了,拂了你的好意。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秦慕白微笑的点了点头:“过去的事情就不必说了。等去了长安,媚娘会好生安顿你们夫妇二人的。长安是个好地方,对于胸怀大志之人也是个好去处。到了那里,薛兄可以观风云之变化,择机而动。以你的才华定能找到合适的施展之地。”

薛仁贵虽是与柳氏一同来了,却仍未提起投效百骑一事,这倒是不出乎秦慕白的意料。这也足以见得薛仁贵是个谨言慎行之人,没有一开始就将话说死了。他现在心里想的,恐怕也是先到长安看看再说。别一开始就将卖身契交给了别人。毕竟,他现在与秦慕白也仅三面之缘,对他并不了解。

“多谢秦兄多番提携相助,薛某感激不尽。”薛仁贵郑重抱拳。

“不必如此。”秦慕白微然一笑举杯相敬,“在下对你一见如故,只想结交你这个朋友。多说无益,时间会证明一切的!干杯!”

“秦兄请!”

看着这两个男人同席豪饮,武媚娘与柳氏都在欣然微笑。

柳氏低声道:“媚娘,你别看他嘴硬,其实早已心动了呢,要不然,以他的脾气是决计不肯和我一起去长安的。”

“动不动心都不无所谓。”武媚娘淡然笑道,“等薛大哥在长安呆上一段时间后,自会寻到一个好去处。慕白跟我说了,不必强求薛大哥一定要加入百骑,或许长安那边有更适合他的职事也说不定。君子不强人所难,慕白只是想结交薛大哥这个朋友罢了。”

“秦将军真是个难得的好人……这回,我们算是遇着你们这一对大贵人了,真是祖上积德呀!”柳氏看着秦慕白,怔怔的叹息道。

三日之后,武媚娘的母亲杨氏也到了。

多日不见,武媚娘接到杨氏喜出望外,母女相拥欢庆了许久。杨氏见到了秦慕白这个未来女婿,更是开心。打从一开始,杨氏就对秦慕白的印象非常之好。这次听说了武媚娘在稷山与秦慕白相处了将近月余,心中暗自欢欣,只为自己的女儿终于有了终身好依靠而高兴不已。

大雪过后接连放晴,此时已是冰雪消融大道通畅,

隔日,一行数人朝长安进发。天气寒冷又女眷较多,因此随行多半是马车,只配了十骑开路护卫,一百名百骑将士轮流着来。

一行百余人,倒也壮观。秦慕白官凭告身在身,沿途歇息于官驿省去了投宿驻扎的麻烦。一路甚为顺利,几日后长安已到。

一别数月,长安依旧岿然巍巍。

再次看到这座雄壮古老的城池,秦慕白颇有亲切感。原来自己不经意之间,已经把这里当作了自己的故乡,与之结下了不解之缘。

入了长安城后,秦慕白与武媚娘就要分道了。

秦慕白要带百骑回皇宫军屯,然后要第一时间去皇帝那里交旨。武媚娘则要与母亲一起回武府,并安顿薛氏夫妇的衣食住行。

临行之时秦慕白与武媚娘说道:“媚娘,对于柳氏不必过分照顾,就把她当作是你的一名普通下属即可。不管是例钱还是工资,都与其他管家账房保持一致。”

“咦,为何要这样?”武媚娘一时有些疑惑。

“只有这样,才会让薛仁贵知道她夫人是在做事拿钱,不是在平白收受你的施舍与照顾。心里上不会有什么亏欠。”秦慕白说道,“咱们以德服人,自然能将薛仁贵感化。你若将她摆得太过特殊在人情上做得太过明显,反倒让他们坐立不安心中愧疚。说不定呆不得三天,他就要走了。”

“好,我明白了。”武媚娘微然一笑的点头,“原来你还不算太笨嘛,慕白!”

“那当然!我若是笨得太过火了,怎么做百骑使呢?”秦慕白呵呵的笑,“就此别过,我先回宫交旨。若有空闲,便来找你。”

“一言为定,要来哦!!!”

第162章 惊闻变故

其实一路上来,秦慕白都会时不时的想起一个人——陈妍。

“她终究是没有再来找我。”

对于陈妍,秦慕白没有抱太多的非份之想。这是一个有着独特魅力的女人,言出必行,心志坚韧且重情重义,行为处事极有原则。为一诺而不惜命,一但她认定的事情,极难更改。

在她的身上,秦慕白看到了曾经只在小说中出现的,中华传统的侠客精神。

是如此的纯粹与真实。

这个外表冷艳如雪,内心却澎湃如火的女子,就如同一把出匣的青锋宝剑,寒气逼人但刚直无屈。如果成为她的敌人必定是非常之不幸的事情,如果成为她的朋友,她必将成为难得的知己,值得依赖与托付。

为朋友两肋插刀,秦慕白自忖做不到,陈妍绝对能!

许多的时候,陈妍的性别在秦慕白的印象中都有些淡化了。她这样的一个人,谁都会愿意与她结交。偏却陈妍孤僻寡言择友极慎,若不是这一次的祝成文事件,秦慕白恐怕永远也不可能与之有任何交集。

但是人各有志,尽管秦慕白全力相邀,陈妍仍是没来。

秦慕白的心中,有些淡淡的遗憾。不过强扭的瓜不甜,陈妍都不愿意留在他义父江夏王的府中享福仍要飘零江湖,又怎么可能因为自己的一个口头之邀,到长安来改变自己的生活与人生呢?

想到这些,秦慕白释然的一笑:只要你自己过得好就行了,希望能有再会之日!

与武媚娘分道之后,秦慕白率领百骑将士们先回了皇城。

秦慕白远道归来,皇城之中不少官员都看到了,驻足而观者有之,窃窃私议者也不乏其人。

秦慕白感觉有些诧异:有什么好看的,我不就是离开皇城半年么,难不成就不认识我了?莫非,最近朝廷或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是与我有关的?

带着这个疑惑,秦慕白决定先回军屯,一来先将这些将士们安顿下去,二来也好找到庞飞问个情由。如若有什么状况,自己也好有所准备。

回到百骑营地,自家兄弟远道归来,自然是一片人热闹相迎。暂代秦慕白职务统领百骑的李君羡,与两名副使程怀弼、尉迟宝云都来迎接了。

在衙署中与众同僚闲叙了一阵之后,大家各自归去处理军务。秦慕白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稍事歇息,差人将庞飞叫了来。

庞飞正在后宫当职,过了许久方才到来。进了秦慕白房中,他就有些激动的上前参拜:“徒儿拜见恩师!恩师总算回来了!”

“嗯,闲话以后再说。告诉我,最近宫中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没有,尤其是,与我相关的?”秦慕白问道。

“呃……恩师你当真不知道?这么大的事情……”庞飞惊讶道。

“废话,我若知道还问你么?”

“是,那我就说了。这一说来,话就比较长……”庞飞面露难色,仿佛有点害怕似的,不敢说。

“那你就掐头去尾的捡紧要的说,最好是一句话概括清楚。我没什么时间,还要赶着进宫面圣交旨。”

庞飞一咬牙,一口气说了出来:“高阳公主出逃回宫之后,公然宣布她誓死不嫁房遗爱,要嫁你!现已被皇帝打进冷宫,任何人不得与见!”

“什么?!”尽管秦慕白已经早有心理准备了,仍是禁不住一下惊得弹坐起来,“她疯了!”

“大半是要疯了。”庞飞眼神呆滞,茫然的点头,“真是快要疯了……”

“什么?”秦慕白愕然一怔,“真疯了?患病的那种疯?”

“是啊……在冷宫里,高阳公主整天疯疯癫癫的,太可怜了。”庞飞面露忧色,长叹了一声道,“皇帝也太狠心了一点,此前还那么疼她,这一下就……”

“这下麻烦大了……”秦慕白喃喃的自语,“真是应了陈妍的那句话,高阳公主,真能闯祸,而且迟早给我带来灾难。这下倒好,我惹祸上身,她还疯上了……这可真是我来大唐后,遭遇的最大危机啊!”

“恩师,你打算怎么办?眼下,所有人都知道高阳公主与你有了私情,因而宁死不嫁入房家。皇帝震怒,几乎要赐死高阳公主……你说,皇帝会怎么对待你啊?”庞飞极为担忧的道。

“我也不知道。”秦慕白紧拧眉头陷入沉思,摆摆手,“你先出去,容我三思。”

“好……”庞飞拱了拱手,犹疑的往门边退,走了一半手刚刚挨上门栓,又回来了。

“让你走,怎么又回来了?”秦慕白不解的问道。

“恩师!”庞飞突然郑重的抱拳一拜,“如果这次真有大麻烦,徒儿愿与你同时同退!”

“说什么蠢话,不会有事的!”秦慕白重斥了一声,然后一把拍上他的肩头,展颜一笑,“你能有此心,我很欣慰。但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还有,上次交待你的事情你办得很不错,多谢。”

“恩师何以对徒儿言谢?”庞飞凝眸看着秦慕白,认真的说道,“只要恩师一句话,徒儿何惜一死?”

“好了,我知道了。”秦慕白欣慰的微笑,“出去吧,让我清静一会儿,思考思考。”

“嗯,徒儿告退。”庞飞这才放心的走了。

秦慕白微然一笑:庞飞这小子,还挺贴心的,仗义重情,是条好汉子。

静室之中只剩下独自一人。秦慕白倒上茶水,点一炉香,拿起一柄琵琶,慢悠悠的弹奏。

心若乱,曲必散。

秦慕白想知道,自己现的心究竟有多乱,能不能将其平复。如果不能冷静下来进行思考,面对困难与问题总会束手无策。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但逢心乱之时秦慕白总有这种奏曲的习惯。轻盈的音符就像是一针安神剂,能让他纷乱的心绪得到安抚,能让烦躁的情绪得到平复。

半个时辰之后,秦慕白放下琵琶,嘴角轻扬微然一笑。

“有惊无险,我肯定不会有事!”

这不是在安慰自己,秦慕白有足够的理由相信,皇帝不会因此而将自己治罪!

问世间,谁又能管得住自己的感情?就更不用提正当年幼情窦初开的高阳公主了!

我秦慕白“被”高阳公主喜欢上,那也是我的错?!

当初是谁让我去后宫照顾李治与李明达,以至于让我每天都被高阳公主“骚扰”的?是谁让我去教高阳公主弹琴的?又是谁,明知道高阳公主与我越走越近了却视而不见,反道突施冷招要将高阳公主嫁给房遗爱的?

是皇帝。

从一开始,李世民就有些疏忽大意了。对他来说治国如烹小鲜,却在儿女家事的这种时候,太过大意。他忽略了高阳公主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着自己情感的活生生的人,有着自己的想法与个性。李世民考虑事情更多的是从大局与国事出发,亲情与个人情感在他看来,都是可以牺牲的。

就是因为这样的思想,才酿成了现在的局面。

至始至终,我秦慕白做了什么?我有勾引过高阳公主么,我与她发生了什么吗,我甚至表现得避之犹恐不及。

如果这样皇帝还要拿我治罪,那他就是个十足的昏君了。不足以服众,令天下人耻笑,更何况我秦家好歹还是名扬天下的开国勋门!

这当然是从道理上讲。可是人心都由肉长,李世民纵然无法因此而将我定罪,估计心里也着实的对我有些成见了。至少,他不会乐意再让我留在皇宫当差,会给我换个差事来做,让我离高阳公主远远的。

换便换吧,反正这百骑使一职,我也做得有些腻了。虽是表面风光气派,但真的是责任重大麻烦不小,做得好是应该,做得差了就得掉脑袋。就得难听点就如同当初高阳公主骂过的那样,百骑不也就是皇家的看门狗。

活雷锋也不愿意揽这样的差事!

只要我离开了皇宫不做这百骑使了,离高阳公主远远的,皇帝自然也就没理由再记恨我了。毕竟我一直都是忠于我的职守,从未犯戒并越雷池半步。再者说了,就因为自己的女儿喜欢上谁就去收拾谁——李世民肯定不会霸道和愚昧到这份上。

“哎……”想通这些后,秦慕白仍是叹息一声,“苦就苦了高阳,难道真的疯了么?多可爱多执着的一个小女孩儿呀,我似乎也曾真的被她感动而有些动心了……等风头过了,我无论如何也要见她一面。毕竟她对我痴心一片还为我付出了太多,我却从未给她过任何,哪怕是一个承诺一个态度。她只是盲目的傻傻的喜欢着我,为止不惜一切代价。当初走的时候说得好好的,让她向皇帝屈服示软,表示愿意嫁入房家了。怎么又闹成这样了呢,她不像是这么傻的人呀?这其中也必有蹊跷……”

左右寻思,秦慕白不得其解。按照之前他与李恪、高阳三人在稷山时的设计,应该不会出太大问题。爆出房遗爱污辱高阳公主的侍婢并令其致死之后,房家哪里还敢继续接下这门皇婚?只要高阳公主退一步缓和她与皇帝之间的关系,不让态势继续恶化,婚约解除那是迟早的事情。胜券将是握在高阳公主的手中的。

中间,究竟还发生了什么?

李恪必然知情,这些事情以后再一一弄清吧,现在还是先去见皇帝!

深呼吸一口,秦慕白整点了一下行装,往皇宫而去。

第163章 君心,父心

正值午时过后,秦慕白估摩了一下时间,按照李世民的习惯,此刻他应该是已经午休完毕,前往太极宫武德殿御书房,批处奏折的时间。

于是来到武德殿,皇帝果然在此。秦慕白找戍卫的百骑卫士问话,探明皇帝正独自在御书房中别无杂人,正好进去交旨。

他来到御书房求见时,李世民正在批处一些奏章。听闻秦慕白前来觐见,正在奏折上奋笔疾书的李世民动作微然一怔,放下朱笔合上奏章,对近侍宦官道:“让他到大明宫太液池的龙舟码头等朕。”

宦官出来传了话,秦慕白听后心中一堵:还非得要到那样僻静的地方说话了,看来李世民真是有许多话要跟我说。

御旨已下,秦慕白只好前往大明宫。等候了多时,皇帝车驾才来。摒退众人后,李世民独自一人走上前来,背剪着双手面带微笑神情很轻松,远远的就道:“慕白啊,这回怕是辛苦你了。”

“微臣参见陛下!为陛下分忧不敢言苦。”秦慕白拱手正拜。

“好。”李世民上前来呵呵的一笑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点头道,“随朕上龙舟坐坐。今日天气不错,朕连日劳累想泛舟赏鱼放松一下,就找你作陪了。”

“微臣谨当遵命。”

跟在李世民身后,秦慕白上了龙舟。若大的一条金碧辉煌的龙舟上,除了几个艄公船夫和两名年幼的小宦官侍候茶水,就只有这君臣二人了。

上了龙舟的上层,李世民差小宦官置下了一几摆上一些茶水点心后,连他们都给摒退了下去。

冬日的晴朗天泛舟于湖,放眼湖泊山川,颇为壮丽美冶,本是令人心矿神怡的事情。可此刻秦慕白的心情却难得放松。眼下这情形,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出鸿门宴。

李世民背剪着手站在船舷边,背对秦慕白举目远眺,悠然吟起诗来:“春搜驰骏骨,总辔俯长河。霞处流萦锦,风前漾卷罗……”

秦慕白时常伴他左右,曾在一次翰墨会上听过此诗。那时李世民有一次在东都洛阳时登高远观,临眺洛水之河时所做的诗。这首诗作于春天,当时李世民的心情也颇为放松,字里行间都是赞景抒怀之意。

此情此景,他怎么还有心情吟起这首旧诗呢?

“慕白。”

正当秦慕白在嘀咕的时候,李世民发话了。

“微臣在。”秦慕白上前一步拱手拜道。

“朕问你一件小事。”李世民面带微笑,便如闲聊般轻松的说道,“当一个人,敢于把他的后背空览无余的面对你,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此人对我非常之信任。”秦慕白心中暗忖:方才他就是这样一直背对着我的,言下之意就是说对我十分信任了?看来要说到主题了……

“朕对你就非常之信任。”果不其然,李世民说道,“朕一向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微臣知道。微臣对陛下的宽怀与依赖铭感腑内。”秦慕白说道。

“可是往往,越是朕信任的人伤害了朕,朕就越伤感。”李世民突然说道。

秦慕白心头一震眉头拧起:“微臣错在何处,请陛下明示。”

“你没有错,错在朕。”李世民依旧背剪着手,眉头却是枯锁起来表情也变得有些沉寂与严肃。

“陛下,微臣糊涂了……”秦慕白茫然的说道。

“不必糊涂。”李世民轻笑了一声,说道,“朕今日之所以叫你到这里来说话,只为聊私事。武德殿是国事政务的公议之堂,有些话题不便在那里讨论。”

“陛下有何训诫,但此示下?”秦慕白问道。

“嗯……朕很早,就想找你好好的谈一谈了。不谈别的,就谈高阳。”李世民说道,“朕现在就正问你,你与她,究竟是如何了?”

秦慕白苦笑一声:“陛下,微臣……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那就从一开始,详详细细原原本本的说起。”李世民说道。

“是……”秦慕白应了一声,但将自己与高阳公主从第一次冲突开始,到教琵琶,出宫游玩,都给说了。当然,个中省略了二人之间的暖昧,自然也不会提到他教高阳公主密计对付房遗爱的事情。

“是朕大意了。”听完之后,李世民也有些苦恼的无奈一笑,“高阳从小被惯坏了,性情又刚烈倔强。朕还忽略了她已是快要长大成人,已经有了自己的情感与想法。当朕意识到这个问题准备将她赐婚于房家时,仿佛已经为时晚矣。高阳,她已经喜欢上你了。”

“陛下,这……”秦慕白作瞠目结舌状,为难的愣住了。

“放松,朕没那么糊涂。”李世民反而轻松的呵呵笑了,还拍了拍秦慕白的肩膀,“高阳喜欢上你,这可不是你的错。其实也不是高阳的错,错在朕身。”

“陛下何出此言,您龙御天下,岂能有错?”秦慕白说道。

“朕名为天子,实则也是人身凡胎,且能无错?要不然,朕何以需要魏征那样的谏臣,在朕身边时常提醒劝谏?”李世民面带微笑,还流露出一丝伤感,悠然叹息了一声道,“现在,高阳的婚事已经闹得不可收拾的地步了。房玄龄居然不顾朕的圣令,将他儿子房遗爱逐出家门流放到了西北边疆从军,并以辞去相位为威胁,说宁死不敢再受皇婚之赐。高阳最可怜,她……她疯了!”

“啊!!!”秦慕白演技十分到位的惊呼一声,“怎么可能?”

“君无戏言,朕还能骗你么?”李世民面露凄怆之色的苦笑一声,“高阳,是朕最爱的女儿。虽然她最能令朕生气,却是最能与朕心犀相通的。从小到大,朕都像心头肉一样的呵护着她。朕远远没有想到,朕为她终身着想为她选了一户好人家赐婚,到最后会闹成这样。现如今,高阳疯了,房玄龄也与朕之间有了隔阂,早知如此,朕又何必当初?”

“陛下也不必如此伤感,以御医医术之高明,陛下天赐鸿福之所致,公主殿下定能转危为安的。”秦慕白只好出声安慰了。心中却在不停的暗忖:李世民怎么是这样的一个态度与说法呢?

原本,我还以为他会怒斥于我,或是不动声色的给我一个小鞋穿将我赶得远远的。我万万没有想到,他好像没有一丝追究我责任的意思,反而只流露出伤感,而且隐约还像对我有所求似的。

“哎……”李世民长叹一声,举目看着远方,悠然道,“事已至此,朕也徒剩喟叹了。朕可以定鼎天下管缮万民,却对朕自己的宝贝女儿无计可施。其实赐婚于房家,朕也是为了她好。就算她不愿意整天与朕胡闹,也远比现在疯了强啊!”

真情流露。

秦慕白只能用这四个字,来形容李世民此刻的表现。毫无疑问,他仍是深爱着高阳公主这个宝贝女儿的。毕竟是血肉相连又一惯娇宠的心头肉,冲突起来时李世民恨不能亲手立毙了这个不肖女。可是一但高阳公主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时,李世民这个做父亲的,又心软了。

“陛下,为今之际该当如何,可有微臣能够效力的地方?”秦慕白很识趣的主动请缨了。

“解铃还需系铃人哪!”李世民说道,“高阳疯了,事情多少因你有关。眼下朝中大小的御医都对她的病情束手无策,高阳已经疯到连她母妃也不认识了,见了朕更是大哭大闹扔东西要砸朕,朕现在都不敢去见她了。朕想让你……去见她一见。看能不能,让她的病情有些好处。”

“微臣自当遵命,尽力而为。”秦慕白轻声道。

“哎……”这已经是李世民今天的第三次叹息了,他拍了拍秦慕白肩膀,语重心长道,“慕白,其实朕心中何尝不知,你胜那房遗爱百倍不止?但君王戏言,早在两年多前朕就已经答应过房玄龄,将高阳许配给他家二郎了。事出无奈,你千万不要怨怼朕才是。”

“微臣岂敢!”秦慕白急忙一拱手,“陛下圣听,微臣对高阳公主可是没有半分的非份之想!”

“这个朕自然明白,你不必辩白。”李世民笑了一笑,说道,“这些事情现在都不必讨论了。高阳疯了,什么赐婚之类的事情已是巧言虚话。眼下,朕只希望高阳能康复过来,这比什么都强。只要她康复,朕就心满意足了,也再不会像以前那样勉强于她了。”

“陛下舐犊情深,令人感佩。”秦慕白一边说,一边心中暗忖:李世民这话对我说得有意思啊,她这是让我向高阳公主传达这个信息么?——房玄龄已经执意不受皇婚了,这门婚事吹了,皇帝不会再勉强高阳了!

高阳赢了!

可是……高阳也疯了!

秦慕白的心中一时愁肠百结,不知是喜是忧。

无论如何,只要人好好的,一切都好,什么麻烦与问题都能想办法解决。可是现在……高阳这样一个状况,真是令人始料不及,莫大的悲剧啊!

“好,我们君臣就不必多说了。”李世民面带微笑的道,“因为高阳一事,朕有些心乱如麻,一时都没心情听你汇报绛州的公务了。现在你先去一趟仙居殿见见高阳,回来之后,朕在蓬莱殿等你回话。还有雉奴与兕子,他们可是每天都念着你的。”

“微臣遵旨!”

第164章 高阳,高阳

龙舟抵岸,秦慕白拜别了皇帝,往仙居殿而去。

他的心情,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复杂过。

说不出是沉重、庆幸、苦恼、愧疚还是感动。

李世民与高阳公主这一对父女,让秦慕白感觉到了太多复杂的情感。在他与李世民、高阳公主三人之间,交织着君臣、父女、爱侣甚至还有敌对仇人这样的复杂关系。

剪不断,理还乱。

对高阳,从一开始秦慕白是当真没有任何非份之想,甚至连一丝好感也谈不上,只想避而远之。可是这个情窦初开的执着小姑娘,用她无怨无悔的一股子傻劲,着实让他感动了。

对李世民,一直以来,秦慕白都把他当作心中的一个“符号”。他是历史上名君的代名词,是贞观一朝无人可及的神砥,他威加四海福泽宇内,可是到了生活中,他又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父亲,和朋友。

李世民对秦慕白有知遇之恩,从一开始就是。从武媚娘的婚事开始,秦慕白就感觉自己在面对这个皇帝时,总有些提防之心,因为自己曾得罪过他。但是一直以来,李世民都对他十分的信任。就连一次高阳公主一事事发后,他也没有表现同任何责怪秦慕白的意思,反而在秦慕白面前反省自躬。

这都出乎秦慕白的意料之外。

诚然李世民是一个智深如深将帝王心术运用得炉火纯青的人,可是他的这种心胸与气度,着实有些让秦慕白感佩,不得不生出一丝折服之心来。

设身处地的将自己换位成李世民,秦慕白料想,自己未必会有他那等好脾气与好耐心。

要是谁抢去了自己想要的女人,秦慕白定会毫不犹豫的夺回来并将其人秒杀;如果有谁将自己的女儿弄疯,那更会不顾一切的将其轰杀得连渣都不剩!

李世民,他是如何开解自己、如何忍耐下来的?……千古一帝,果然不同于凡俗啊!

高阳公主时常说,她一到长安就感觉到束缚与压抑。她还只是一个公主而已,换过来说,身为皇帝的李世民岂不是比他更加压抑与束缚?尤其是,他立志做一个明君圣君。因此,他的心中永远都要装着江山社稷与黎庶万民,时时留意着自己身为一个君王的一言一行。

黎庶草民可以因一时之怒而拔刀杀人,天子则不能随意发怒,尤其是圣君明君,更加不行。

李世民,也不容易……

且行且想,不知不觉的已经走到了仙居殿外。秦慕白远远就看到了衣甲鲜明的百骑卫士们。此前也问过了,今日在此领班值哨的,正是庞飞。

看到秦慕白前来,庞飞急忙快步跑过来拱手而拜:“将军。”

“嗯,我来看高阳公主。”秦慕白简短的道。

庞飞微自一怔,当着众人也不多问,点点头:“将军请。公主殿下……但在仙居殿后殿的浣衣偏殿之中。”

“浣衣偏殿?”秦慕白轻拧了一下眉头,又叹了一声心中暗忖道:果然是冷宫啊!

“宫殿通道曲折,还是末将给将军带路吧!”

“走。”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仙居殿中,秦慕白眉头深锁目不斜视只顾前行。感觉今日这殿中,分外的冷清,似有一股彻骨的寒意四处袭来。

“殿中为何如何寒冷?”秦慕白不经意的问道。

庞飞低声道:“自从高阳公主殿下疯了后,阴妃娘娘将宫殿之中大半的宫女侍婢都撤走了,仅留下一两个传送饭菜的。殿中暖冬的炉炭也都用完了,平日里窗门也都不开,因此分外清冷。”

“怪不得我一路走来,都没见到什么人。”秦慕白轻叹了一声,悠然的叹息在空洞的宫殿之中传出许远。

正在这时,一记悠悠之声从旁侧的一间半开窗户的房中传出:“何人哪?”

“是阴妃娘娘。”庞飞急忙低声告诉秦慕白。

“禀告阴妃娘娘,微臣秦慕白,奉旨前来探望公主殿下。”秦慕白站在门旁拱手回话。心中暗暗惊疑,怎么刚才听到的声音,如此之苍老又疲惫?此前曾听过阴娘说话的,虽说不是天籁之音,但也威仪自重嗓声通透,至少要比现在听来年轻二十岁。

房中的阴妃沉默了片刻,只是说道:“哦,那你去吧。”

从这一声中,似乎听不出她的任何情感波动。就像是一个将死之人的呻吟与叹息,暮气沉沉冰冷生硬。

秦慕白轻拧了一下眉头,拱手回话:“微臣告退。”

二人走出数远,秦慕白问道:“阴妃娘娘怎么样?”

“哎,甭提了!”庞飞叹息一声忧心的道,“自从高阳公主逃出皇宫之后,她就从未睡过一个囫囵觉也没吃过一顿饱饭。再后来,公主疯了。阴妃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去,连头发都白了一半……事后,皇帝牵怒于阴妃娘娘再不搭理她,就算是来探望公主,也过阴妃之门而不入。到现在,她每天都窝在榻上甚至很少下床,只靠一两个宫婢侍候着饮食起居,简直就像是瘫痪去了一样。真可怜啊!”

“知道了。”秦慕白淡淡了应了一声,心中却猛然揪疼了一下。

这难道都是我造的孽么?!!

……

“恩师,到了,就是这里。”庞飞在一处圆拱门前停下,指着里面一间院落说道。

“嗯,你回去吧。”

庞飞退下了,秦慕白背剪着手,慢慢走进这个小院落中。

院子的中央拉着许多绳子,也有许多的支架,都晾晒着衣服。靠墙的四周摆放着许多木盆棰子等洗衣用物,一栋木屋孤零零的矗立在当中,与整座金碧辉煌的大唐宫殿,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这里便是浣衣局。历来,这里都是掖庭当中最为卑贱的宫女,做粗重杂活的地方。譬如洗衣洗马桶。此外,也有一些犯错了或是被冷落了的嫔妃被扔到这里来受罚,一般都从此不见天日了,甚至还要被这里管事的蝇头小宦官欺负,比大臣被流放还要惨。

一朝得伴君王侧,是何等的风光;但只要犯下错误,就从此永世不得操生,生不如死!

可还很少有哪个公主,受到过这等待遇。可见当初,李世民是真的非常之震怒了!

……

缓行进去数步之后,一名在侧厅耳房中打盹的宦官急忙跑出来,将秦慕白上下一打量,轮着眼睛道:“你是何人,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百骑使秦慕白。”秦慕白掏出金令给他瞟了一眼,说道,“高阳公主何在?”

“呃!……”那宦官着实一惊,显然是对高阳公主的事情知之甚详,猛咽了一口口水后,他低声说道:“将军,小人久闻过你的大名,知道你可以在后宫掖廷任意往来。可是此般光景之下……你何不避嫌,偏却还跑来见公主了?”

“少废话,你一个宦官下人,也敢来教训我?”秦慕白冷哼一声,“说,公主何在?”

“呃……就在后院静室之中。将军请跟小人前来便是。”宦官被骇了一骇,只好带路向前。

后院人不少,大约有十几名穿着粗布衣服的女子,清一色的排坐在一眼井水旁边,搓洗着堆积如山的衣物。这些女子,年轻的不过十三四岁,年老的也有五十六了,看到秦慕白这个大男人到来,纷纷停住了手如同打量珍禽异兽一般死盯着他不放。

这些女人,恐怕几年难得见到一个真正的男人!

“贱婢,看什么看,洗衣服!”那宦官大声咆哮,提脚就踢倒了一名小姑娘。那小姑娘惨叫一声扑倒在木盆里头部重重的磕了一下,浑身都湿透了。

其他的女子都惊得一弹,也没半个人上前来扶她,纷纷惊惶的埋下头来飞快的搓洗衣服了。

秦慕白停住脚,脸色一沉死瞪了那宦官一眼,走上前去将那婢子扶起。

“多谢郎君,多谢……”那女子受宠若惊,又十分害怕的偷瞟了宦官几眼,慌忙推开秦慕白坐下来,倒下半桶水在木盆之中,卖力的洗搓衣物。

“你!”秦慕白转过身来,眼神如刀盯着那宦官,咬牙低喝道,“再让我知道你欺负殴打这里的女子,小心我一把捏死你!”

“啊!”那宦官惊得一弹脸皮直抽搐,呆呆的看着秦慕白小鸡啄米般点头,“是,是,小人知道了。”

“你也知道我是百骑使,皇宫大内任意往来。后宫掖庭之事,我也多少能管上一管。”秦慕白沉声道,“今日这话我就撂在这里了,此后如若再让我发现有谁敢欺负这里的浣衣女,我定叫他百倍尝还!”

“是、是!将军虎威,我等肖小安敢冒犯?将军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宦官吓得额角冷汗直流,急忙应道。

那些女子们个个暗自欢欣鼓舞,用送神拜佛的眼神目送秦慕白走开远去,暗声嘀咕道:“此人是谁呀?好威风!”

“他怎么能到后宫掖庭来?”

“这下好了,以后那些死宦官们不敢欺负咱们了!”

“得要知道那人是谁才好,以后我们若是吃了苦头,还可叫他做主!”

“真是个救苦救难的真仙活佛呀!!我若是能出得这冷宫,愿一辈子给他做牛做马来报答!”

“我也是!”

“我也是!!……”

……

那宦官走得慢,听到身后一片叽叽喳喳的议论,心里纠结恼火成一片又不敢发怒。秦慕白回看他一眼,他急忙挤了一脸笑容,嘿嘿的傻笑:“将军放心,小人以后就待她们如同亲生姐妹姑奶奶!”

“要是让我知道了,有谁在此虐待过公主,他一定会后悔他爹娘生了他。”秦慕白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却将那宦官吓得有些面无人色了,他慌道:“将军多虑了。公主虽是被贬,但好歹是金枝玉叶,我等小人安敢造次?”

“没有最好。”

“将军,到了,就是这里。”宦官来到一间独立的小屋前,说道。

秦慕白上前看了一眼,只见这小屋居然还挂着一把巨大的铜锁,不由得有些恼怒:“你这阉竖,居然敢将公主锁住幽囚,活得不耐烦了?!”

“不不不,将军误会了!”宦官慌忙摆手,“这锁是皇帝陛下亲自下旨让小人挂上的。公主疯得不轻,只要见了生人就要打骂,将整个浣衣局闹得鸡飞狗跳,有一次还差点纵火将这里烧成一片白地,甚至连皇帝陛下她也敢用洗衣锤去砸。因此……”

“少废话了,开门!!”

“是、是!”

宦官一边哆哆嗦嗦的拿出钥匙开门,一边叨唠着:“将军你可以小心啊,疯了的人力气特别大。平里柔弱的公主疯劲一上来三五个人也治不住他。而且她谁也不认,连阴妃与皇帝也敢打骂……”

正说着,门打开了。

入眼一看,触目惊心!

秦慕白的心,如同被一颗烧红的铁钎猛然扎刺了一下,剧烈的收缩几近窒息!

“高阳,你真的疯了么?!!……”

第165章 为你画眉

一间房,枯草散乱被絮撕得粉碎然后洒得满地,凌乱不堪。其中还散落着一些烤饼碎屑与装水的皮袋。墙角的一个马桶也打翻了,屋中臭气薰天。

一名穿着白色棉袍的披头散女子,趴在地上爬来爬去,独自嘻嘻的傻笑,仿佛在那杂草与败絮之中寻找烤饼碎屑,却对门口来了的二人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偶尔翻到一点混杂着泥土的饼屑,她就惊喜的咯咯大笑几声,一张口将其吞下。

浑身上下脏臭不堪,竟比那最下等的乞丐还要恶心!

“将、将军……”宦官惟恐秦慕白发怒,急忙解释道,“皇帝陛下说了,怕公主拿着什么器物伤人,因此送饭只送饼,水也只用皮袋装着,都从窗户里扔进来……”

“滚!——”秦慕白怒声咆哮,反手一巴掌猛抽在那宦官脸上,直接将他甩飞摔出门外,惨叫数声重重的落到了院子里,一张嘴吐出满嘴混杂着鲜血的碎牙。

这一声大吼,也惊来了许多人。有浣衣女,也有这些值守的宦官。众人大惊失色,都只能远远的围站着看。

秦慕白重拧着眉头,往小屋里走了几步。

方才的这一声大吼,终于是吸引了高阳公主的注意力。她恍然停住了动作,依旧趴在地上愣愣的仰起头来,整张脸被散乱脏臭的头发遮住了大半,昔日一双灵动漂亮的眼睛,茫然无神的呆呆的看着秦慕白。

秦慕白走过去,蹲了下去。

“公主殿下……”秦慕白凝视着道,轻声唤道。

高阳公主轮了两下眼睛,脸色苍白如纸,还沾着许多泥灰与饼屑,呆呆的看着秦慕白不吭声。

“高阳,你不认识我了么?”秦慕白的声音更加柔和低沉,掺杂着述不尽的心酸与愧疚。

高阳公主再度轮了两下眼睛,歪了一下手,将右手食指放到唇边,似在冥思苦想。

“玲儿,我是慕白。”秦慕白伸出一只手,缓缓的摸到了高阳公主的脸,替她抹去了一些泥土与饼屑,将散乱的头发拨到了耳后。

“慕白?慕白?……你是慕白!哇哇哇!!!”高阳公主突然激动得大喊大叫,不顾一切的一头扎进秦慕白怀中,使出全身的力气将他死死抱住,然后放声痛快!

“慕白!”

“你是慕白!”

“你真的是慕白啊!!!”

……

高阳公主的力气真的很大很大,秦慕白被她抱着居然感觉到了一些窒息!

此刻,他的眼泪差点就要夺眶而出……

“是的,是我!玲儿,我回来了!”秦慕白将她也抱住了。

“呜呜呜!我好害怕!我好害怕!”高阳公主将头埋在秦慕白怀中,至始至终重复着‘我好害怕’这四个字!

“不怕,我来了,有我在,不怕!……”

……

围观的宦官与浣衣女们,全都惊呆了!

高阳公主不认识阴妃,不认识皇帝——居然认识这个秦慕白!

这一刻,她仿佛又不疯了!

“还愣着干什么,我等快去通知奶妃娘娘与皇帝陛下,高阳公主殿下病情大为好转!”

“对!此等好消息如若报知上去,指不定能拿个重赏呢!快去!”

几名宦官紧急的低声嘀咕,然后一起撒腿就跑,也顾不得这里的局面了。

……

高阳公主死死抱住秦慕白,恨不能将自己的身体镶入他的骨骼皮肉之中,再也不离开。他的一双小手用尽全力,都抓得手指关节发白了,放声的痛哭,泪流成河!

那哭声,响天彻地撕心裂肺,将压抑在心中的所有情感全都发泄了出来。

围观的浣衣女们,十个有六个都掩面低泣起来,其他几个老成一点的则是摇头叹息,唏嘘不已。

“玲儿乖,不哭了,哈!”秦慕白拍着高阳公主的背,柔声在她耳边道。

“你终于回来了,你若再不来,我怕是都见不到你了。”高阳公主探出一点头来,一脸苍白枯槁之色,头发也似有些干涩泛黄了,嘴唇已然没了什么血色,干涸的结着一些痂子,仍是止不住哭泣。

“我这不是回来了么?而且,紧紧的抱着你,不要害怕,什么也不用怕。”秦慕白面带微笑的道。

“贼军校,臭男人,我恨你!!!”高阳公主突然怒斥几声,猛一张嘴咬到了秦慕白的肩膀之上。

疼!!!

钻心的疼啊!!!

高阳公主的这一咬,真是痛入骨髓!

可是秦慕白纹丝不动,甚至还伸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发泄吧,全都发泄出来。发泄完了,就好了。”

高阳公主似乎奋尽了全身力气在猛咬他的肩膀,甚至腮帮儿都在颤抖了。听到这番话,动作猛然的一滞停歇了下来。她抬起头,仍旧张着嘴瞪大眼睛呆呆的看着秦慕白,一双大眼睛中泪流如注。

“你!……为何不避开?!为何不阻止我?!”

“我为何要避?”

“你难道不知道,伤害了你我比伤害自己还要心疼?”

“如果能让你的心灵安稳一些,我宁愿被你咬,一直咬下去。”

“傻瓜,笨蛋,你是猪!我恨你,你是这世上最蠢的男人!”高阳公主又放声大哭了,再度投入了秦慕白的怀中,哭得一塌糊涂。

所有的浣衣女,一起掩面抽泣起来。几个年轻一点的小女子,似乎比高阳公主还要哭得伤心。年长的浣衣女终是有主见一些,急忙将这些人都谴散了各自忙碌,然后留下两三人候在小屋外,等着侍候。

“玲儿乖,先不哭了。”秦慕白将她揽在怀中,一边用手替她揩去脸上的泥灰与眼泪,柔声说道,“你饿了么?”

“我好饿!!好饿好饿!!”高阳公主在秦慕白的怀中连连点头。

“那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稷山的炖羊肚和黄焖鱼,还有大面馒头夹咸干肉!”

秦慕白扭转回头对门外的浣衣女一挥手,那些人会意的点头应下,小跑开去准备膳食了。

“那你想不想洗个澡换个衣服?”

“想,我想!”高阳公主继续闷在秦慕白的怀中轻轻的抽泣,含糊不清的嘟嚷道,“我要洗得干干净净的,要穿你送我的大披风,绣了麒麟的大战袍,好威风好暖和的!”

“好,都可以。”秦慕白轻抚着她的头发,说道,“那我们先离开这里好么?”

“我不!!!”高阳公主表现出极强的抗拒,死死抱住秦慕白,“我不要到外面去!外面的人都不喜欢我,都不要我,还有魔鬼要杀我!”

“大白天的,哪里有魔鬼?放心,有我在,什么也不怕!”

“我不,我就不!我死也不出去,我就要在这里!”

……

秦慕白只好依了她,叫那些浣衣女取来宽大的椅子,里面放上干净舒适的被褥,然后将高阳公主放了进来紧紧包裹起。天气寒冷,她在阴冷潮湿的地上爬来滚去,身上多处都蹭破了皮冻得发紫生了冻疮。然后,那些热心的浣衣女们急忙进来将小屋里收拾了个干净,取来了大澡盆装满了热水腾腾的温水。

“请公主殿下沐浴更衣!”

高阳公主却死死的抓着秦慕白的手不放他出去,眼巴巴的望着他,近乎哀求的道:“我要你帮我洗。”

秦慕白脸色一窘,弯腰下身抚着她的脸,微笑道:“乖,就让这里的几位大嫂替你洗,好吗?我就在门外候着,不走远。”

“我不嘛!我就要!”

“你若不听,那我真要抬脚就走了哦?”

“好好嘛!……”高阳公主撇着嘴,极不情愿的点头,“那你不许走远哦,我会叫你的,你得答应!”

“行!”

“还有,我洗完澡,你得进来帮我梳妆打扮!”

“这也行!”

“你得替我梳头,抹粉,戴耳环项链金钗玉环,还得替我画眉!”

“行,都行!”

……

半个时辰的时间,秦慕白就站在小木屋外,时不时的应答一声里屋传来的高阳公主的呼唤。

“慕白,你在不在呀?”

“在。”

“你真的在呀?”

“的确是在!”

“嘻嘻,我就快要洗完了哦!”

秦慕白长吁一口气,总算露出一丝微喜的笑容:终于笑了!

正在这时,前方走来一大票人。秦慕白转头一看,排头的是皇帝,紧跟其后的是阴妃,其次还有之前的浣衣局的几个宦官与侍卫宫女等人。

李世民一摆手,闲人尽皆退避,唯有她与阴妃走上前来。

“慕白,情况如何?朕听闻高阳的病情突有好转,可是实情?”李世民低声的问,甚是有些迫不及待。

秦慕白便道:“表面看来的确是有所好转,但情绪仍是非常激动。她正在沐浴更衣,稍后还要吃饭,还得让臣……给她梳妆打扮。”

“好,肯吃饭,顾体面了,那就真是好转了。”李世民顿时欣喜的点头,“一切照她吩咐所做。朕与阴妃……躲着不出来。你暂勿让她知道朕来了,否则她可能又要发作。”

“微臣遵旨。”

李世民便拉着阴妃,转头朝小院的一处隐蔽处走去。阴妃一直没有说一个字,只是临转身时无比凄怨的看了秦慕白一眼,俨然眼泪已经到了眼眶边。

秦慕白对她点了一点头,示以安慰。心中不由得叹息道,此前多么雍荣高贵端庄典雅的女人,现在看来居然像变成一个垂垂老矣没有半点生气的老太婆了……

这时,高阳公主的沐浴更衣已经完毕了,她便在里面迫不及待的叫道:“慕白,你进来、你快进来!我弄完了!”

“好,来了。”秦慕白走进屋中,浣衣女们将脏衣臭物与洗澡水都清理了出去,取来了首饰香粉盒子与一面大铜镜,请高阳公主坐到了梳妆台前。

此时,高阳公主面露笑容粉面桃腮,气色已然比刚才好了百倍不止,眼睛之中也有了神采。透过镜子的反照,她眼神温柔如水无比眷恋的看着秦慕白,将他的手抱住放在自己的脸侧,喃喃的道:“慕白,我是不是变得好丑了?”

“没有。你仍如当初天仙似的美丽。”秦慕白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头发湿漉漉的容易着凉,我来替你梳理抹干吧?”

“好!”

秦慕白便拿起了几条毛巾,耐心的替他擦干头发,又一根根一丝丝的梳了个整齐。一边说道:“我不会梳你常用的那种‘望仙发髻’,只能这样给你梳顺了。”

“就这样披着,好看,我喜欢。”高阳公主闭着眼睛说道,似在享受。

头发方才梳完,高阳公主突然一下抓住秦慕白的双手捂在自己的脸上。

秦慕白的手,摸到一阵湿润手中一片冰凉,高阳公主闭着眼睛,眼泪如断线般的珠子滚落而下。

“给我画眉……”

说着,高阳公主扭转过身来,扑倒在秦慕白的怀中仰躺而下,一张五官精致绝美的小脸蛋儿,仰面朝上。眼角,泪落不停。

秦慕白深将高阳公主抱得稳了,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悸动的心情,拿起炭条眉笔,说道:“好,我给你画眉。不过我从来没有给女人画过眉,一定画得很丑。”

“只要是你画的,便是好看。此生,我只要你画眉!”

……

门外院中,阴妃泪眼滂沱死死捂着嘴,突然一扭头跑开了。

李世民依旧背剪着手如一尊山岳般矗立。

脸上,却已是潸然泪下……

第166章 希望

皇室用的细炭眉笔,是扬州专贡的上上之品。相传那里专产一类极为细腻的炭粉,江南的小家碧玉们又专好打扮,因此时间用这种细细的炭粉将黛眉轻点,出落得窈窕动人。

秦慕白将高阳公主的头枕在自己的左手前臂上,手掌环过来捧着她的脸,右手稳稳的拿着眉笔,一丝丝,一线线,给她描眉。

高阳公主的一双小手轻轻的勾着秦慕白的左腕,闭着眼睛,略显病态苍白的脸上尽显得安宁与幸福。嘴角轻轻勾起,露出了久违的一对小酒窝儿。

“好了,你照镜子看一看。”秦慕白说道。

“不嘛,明明还没好。”高阳公主抓着他的手不肯放,嘻嘻的笑。

秦慕白婉尔一笑:这么快,那个调皮捣蛋古灵精怪的高阳公主又回来了么?

原本他也很想好好的哄一哄高阳公主,但一想到皇帝与阴妃还在外面呢,因此只好主动抬起手臂将高阳公主扶起,推她坐正在铜镜前,指着里面道:“看看,如何?”

“嘿嘿,还可以。”高阳公主咧着嘴儿憨态可掬的笑,“没想到你一个大男人笨手笨脚的,倒真会画眉。”

“无师自通嘛!”秦慕白笑着答话,悄悄扭头看了一眼,只见院落的拐角处李世民的背影刚好转过消失。

他走了。

秦慕白轻吁了一口气,走到门口看了一眼,暂时没有旁人,于是急忙走进屋中对高阳公主道:“玲儿,你现在感觉如何?”

高阳公主茫然的眨巴着眼睛:“很好呀!你回来了,我就很好。”

“你此前……是故意装的么?”秦慕白终于问出了心中憋闷许久的一句话。

高阳公主愣愣的摇头:“也是,也不是……我自己都知道我自己要疯了,但又不收敛自己,只想这样拼命的发泄,发泄,发泄到筋疲力尽死了才好。”

“你还记得我们在稷山时说的话吗?”秦慕白问道。

高阳公主点了点头:“记得一点点……”

“记得当初我们约定好的,你回京之后向皇帝认错妥协,表示愿意嫁入房家,你当时这要做了么?”

“做了。”

“那事情为何又演变成这样了?”

高阳公主怔了一怔,再度茫然的摇头:“我不知道……反正,我父皇大怒,说就算我愿嫁房家不愿娶我了,说要把我嫁到吐蕃去,还说不要我了,还说要把我关进冷宫……”

一边说着,高阳公主又流出了眼泪来。

“好,不哭。不说这个了。”秦慕白急忙伸手替她抹去眼瞪边的眼泪,安慰的笑道:“玲儿乖,现在没事了。你知道吗,是皇帝让我来看你的。他跟我说,中要你的病好起来,他不再逼你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情了。”

“真的吗?”高阳公主一喜,但马上又皱起眉头连连摇头,“我不相信他!他是坏人,他是魔鬼!他不是我以前的父皇了,他一点也不疼我,他早就不要我了!”

“哎……”秦慕白轻叹了一声,摇头暗道:看来这一次的事件,真的是给高阳公主心中留下了太多的阴影。

“慕白,你带我走好么?”高阳公主伸出手捧着秦慕白的脸,颤声道,“我再也不想离开你半步,我再也不想在这没有一丝人情味的皇宫里呆一刻。我宁愿去做个穷苦的村妇,也不要做一具生受荣华富贵的行尸走肉,更不要成为他施舍出去的物品与利用的工具。慕白,你带我走,带我走好么?……”

“玲儿……”秦慕白伸手握住她的一双柔荑在掌心轻轻的抚摸,柔声道,“此事需得从长计议。如果你相信我,就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带你走。但这段时间,你要乖乖的,好么?”

“嗯,我乖乖的!”高阳公主满怀期待与欣喜的,将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

“你要乖乖的吃饭,睡觉,沐浴,不能乱发脾气,不许乱打人,更不许对你母妃与父皇恶言相向了。”秦慕白拍着她的手,“尤其是你的……母妃。”

“母妃……母妃……”高阳公主愣愣的眨巴着眼睛,“我母妃在哪儿?!”

“你想见她么?”

“我想!我要见她!”

“那么……”秦慕白呵呵的一笑,“先吃饱肚子,我再带你去见你母妃!”

“好耶!”高阳公主突然一下扬起双臂欢呼,“我要吃炖羊肚、黄焖鱼和大面馒头夹咸干肉!还要和你一起吃,要你一口一口的喂我!”

“没问题。”秦慕白微然的温柔一笑,心中略略轻松了一些:现在看来,高阳公主的神志已经恢复了不少。此前,她只是受的刺激太大了,又存心有意的咨意放纵与发泄愤懑,破罐子破摔半真半假的疯着,结果是越来越严重。其实她的精神仍是正常的,只是心中的支柱倒塌之后,整个人也漰塌了。

那一根精神支柱,就是她的父皇,曾经从小到大最疼爱她、给了她一切的皇帝李世民。

可以想见,当李世民对着高阳公主大发雷霆,说要将她嫁到吐蕃、不要她了、将她打入冷宫时的情景,高阳公主该是何等的伤心欲绝……也许那一刻,她都无法哭出来了。因为,哀莫大于心死。心死的一刻,灵魂也随之灭亡,整个人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了。

从小与她一起相依为命的阴妃,在面对皇帝时同样显得那样的无能为力。在高阳公主看来,她的母妃与父皇,本就是一体的。

也许就是从那一刻起,秦慕白成了她唯一的惦念。偏又是那样的遥不可及。她就像是孤身一人摔落了黑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在永不停止的下落,下落。身边只剩切肤彻骨的寒风,她叫不出,哭不出,只能任凭自己的肉身与灵魂,永无止境的下坠,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之中……

就在她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沉沦到底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点星芒。一双温柔的手将她托住止住了下坠。温柔的抱着她,往悬崖的彼岸飞跃而去。她看清了这个人的脸,正是自己心中唯一存下的一张面孔——秦慕白。

她曾下誓,天若亡我,就让我永远的这样下坠下去;天若有情,就让我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他一面!

然后,他来了……

一颗希望的火苗,微弱却坚强的,再度在她的心湖之中绽放开来。便如一池血水之中绽放的圣洁白莲,美得令人惊诧,艳得令人窒息!

“秦慕白,我此生再不离开你!若有来生来世,我定也要生生世世与你在一起!就算是神仙的惩罚、魔鬼的诅咒、再加上全天下人的阻碍,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这个声音,久久回荡在高阳公主的心中。

咽着白面馒头,高阳公主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怔怔的看着秦慕白,泪如雨下。

“傻瓜,怎么吃个馒头也要哭?”秦慕白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伸手去给她抹眼泪。

“我高兴,我高兴你知道吗?”高阳公主抽着鼻子,又含着眼睛笑了。

“我愿与你吃一生的白面馒头!”

……

陪着高阳公主吃了一顿饱饭后,也许是长时间的紧张与狂暴终于安宁了下来,高阳公主说她困了,想睡觉。秦慕白便叫浣衣妇取来了干净舒服的睡榻,就置放在这小屋之中让她睡下。

“不许走开,陪我……”高阳公主执拗的抓着他的手贴着自己的脸,瞪大眼睛看着他。

“好,我不走。但你瞪着眼睛怎么睡觉?”秦慕白温柔的微笑,“乖,我在这里守着你。”

“我想听你弹的琵琶曲,好想,好想……”

“没问题!”

秦慕白只好又叫人取来了一面琵琶,就会在高阳公主的榻边轻柔的弹奏了一贡《春江花月夜》。曲子行到一半,高阳公主就酣酣的睡着了。

睡得很香很甜,嘴角轻轻的向上撩起一丝儿,露出甜美的微笑。鼻中的呼吸却比较粗重,可见的确是累到了极致,这一睡着近似于昏迷了过去了。

秦慕白轻吁了一口气,轻手轻脚的走出了小木屋把手将门带上,叮嘱两名老浣衣妇在这里好生侍候着,自己则时朝前院而去。

不出意料的话,皇帝与阴妃肯定还在那里等着自己回信呢!

去到前院,却只见到李世民双手剪背独自站在一颗小树下,仰头看着头顶的光秃秃的树干,怔怔的发呆。

秦慕白走过去后,李世民才回过神来,转过头来微然的一笑:“看来玲儿有所好转。”

“托陛下鸿福,公主殿下的病情已经稳定许多了。”秦慕白拱手回道。

“朕有何福泽降临于她。”李世民叹息了一声,摇头道,“此刻在她眼里,朕肯定就快要成了魔鬼了。”

秦慕白略怔了一怔,心想刚才他与高阳公主的对话,李世民在外面多半都是听了个清清楚楚,于是道:“陛下不必伤感。其实在公主的心中,陛下一直都是最重要的。所谓爱之深,伤之切……”

“嗯……”李世民轻点了点头,“不管怎么样她现在好起来了,这就比什么都强。平日里不觉得,一但她有何病痛长短,朕真是心如刀绞一般。其实不管朕做什么,始终都是为了她好。虽有时一时气恼了说话较重,也是无心之失。可惜高阳太过年幼不懂这些。慕白,你若有空,当多对她说道说道。”

“微臣谨当遵命。”秦慕白拱手应下,心忖李世民这也算是真情告白了吧……其实他说的真是大实话。一直以来他都很疼高阳公主,甚至有些溺爱了。帝女嫁勋门,这是贞观一朝的常例,此前已有好几个公主嫁给了开国功臣的儿子。而房玄龄,则是李世民一直以一都最为倚重的大臣。

一直以来,最受李世民器重与信赖的心腹近臣无外乎三个。“房谋杜断”,另外就是他的大舅哥长孙无忌。如今杜如晦已经亡故,只剩房玄龄与长孙无忌。

在他的女儿当中,除了嫡出长公主早年就嫁给了长孙无忌的儿子、她表哥长孙冲,还没哪个皇女许的人家能强过高阳公主的。

这也足以见得,李世民对高阳公主的偏爱。

第167章 朝如青丝暮成雪

终究是心情比较沉重与压抑,李世民的和秦慕白聊了没几句,始终有些心不在蔫一般。冷场了片刻后,他说道:“朕,想去看一看高阳。”

“公主方才睡下,陛下想去便去吧。”秦慕白说道。

李世民深看了秦慕白几眼,点点头:“那朕去了。”

“陛下稍请留步,微臣有事禀报。”秦慕白说道,“方才公主说,她想见阴妃娘娘。”

李世民略微迟滞了一下脚步,点点头也没做声,抬脚朝小屋走去。

秦慕白看着李世民的背景,品味出一股分外的心酸与苍凉。

这个坐拥天下威服四海的男人,同样有着凡人的血躯与情感。上天是公平的,他有着比一般人多的女人与儿女,这看似很幸福,可他也同样承受着比普通人多几倍的责任与压力。

少时过后,秦慕白来到了阴德妃的寝宫外求见。

“进来吧。”仙居殿中已经没有几个人,形如冷宫。秦慕白站在门外说话,阴德妃在里面答话,连个传话的侍婢也没有。

秦慕白推门走了进去,施礼拜见。

“不必多礼,坐。”阴妃的声音比方才好听了一些,至少有了一些生气。秦慕白在旁侧坐了下来略抬眼睑看了她一眼,不由得有些触目惊心。

真的是……头发全白了!

面容分明还很年轻,依旧是那样的漂亮端庄雍荣华贵,可是往日的幽幽青丝,全都换作了亮银的白发!

真的是……朝如青丝暮成雪么?!

“你很惊讶么?”阴妃平静的、淡然的说道。

“是。”秦慕白也不否认,一口承认下来。

“我也没有想到,我会一夜白头。”虽然阴妃在竭力提起精神,可她的声音中始终透着无法掩饰的疲惫与苍桑。

“娘娘,微臣罪该万死!!”秦慕白起身,拱手正拜。

“不关你事,你何罪之有?坐吧。”阴妃素手轻扬脸上漾起和蔼又温柔的微笑,轻柔的说道。

“谢娘娘宽宏大量!”秦慕白又坐了下来。

沉默。

一时间,二人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明值隆冬,房中既没有开窗也没有升火,空气中充斥着彻骨的寒意。若大的、空洞的宫殿里,只在头顶点着一盏飞鹤铜灯。豆大的灯苗轻轻摇曳,将二人的身影拉得摇摇晃晃,表情也有些昏明不定。

“玲儿爱你,彻骨的爱。”突然间,阴妃开腔说话了。

秦慕白微然一怔,点点头:“微臣知道。”

“她疯了。连她的父皇与母妃都不认了,却只认得你。”阴妃又说道。

“微臣看到了。”

“你……”阴妃拖长了这个音符,似在犹疑,终于说道,“你会嫌弃她么?”

“不会。”秦慕白说得斩钉截铁。

“那我就把玲儿……托付给你了。”阴妃说完,突然一扭头,捂着嘴,快速朝里屋走去。

“娘娘!”秦慕白吃了一惊急忙起身来唤,可阴妃走得极快。阴暗的宫殿之中,她的身影很快消失。

“公主想见你!她记起你来了!——”

秦慕白的声音,在空阔的宫殿中回荡,无人回音。

后面便是阴德妃的睡房,秦慕白一个外臣可不敢进去。站在原地等了片刻后不见阴德妃再出来,只手拱手道了声告辞,便往外走。

刚走出宫殿门槛,秦慕白心中却斗然一惊,猛然如同一只猎豹急扭转身冲进了阴妃的睡房之中!

“天!……”

幸好回来发现了!

阴妃……居然在自己的睡房之中,悬梁自尽!

秦慕白一脚踏上桌子飞身而起,同时腰中宝刀已然出鞘,“嗤啦”一声斩断了悬梁的白绫,阴妃的身体垂落而下,秦慕白一手拦腰抱住同时落地,将她枕在自己的大腿之上。

“还好,有救!”

看着阴妃这一张美丽到极致、高贵雍荣令人不敢生出非份与冒犯之心的脸,秦慕白把心一横:“管不了这么多了!”

一伸手按住她的下腭让她的张张开了一些,然后秦慕白往阴妃的嘴上吻去!

同时,他另一只手捏住她的鼻子,人工呼吸!

数次之后,秦慕白探她脉膊心跳,仍显微弱。

于是脱去了她厚实的貂裘,看着她丰满挺拔的双峰,秦慕白毫不犹豫的一掌压了下去,有节奏的起伏按压,帮助她的心脏恢复跳动。

许久。

大冷的天,秦慕白忙得满头大汗了。

阴妃终于悠悠醒来。

秦慕白喘着粗气,终于展颜笑了。

“好,没事了!”

阴妃仰头看着眼前面容朦胧的男人,喃喃如说梦话般:“为何要救我?为何不给我一个解脱?”

“娘娘,只要人还在,什么事情都能解决。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你这又是何苦呢?”秦慕白扶着她慢慢坐起,轻声道,“如今公主的病情已经好转不好,如果她好起来却发现失去了你……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境况?”

阴妃面如死灰,眼睛呆滞的看着前方,喃喃的道:“玲儿是我唯一的牵挂与倚靠。现在,她有你了,我就可以放心的去了。这么多年来,若不是因为还有玲儿让我放心不下,我早已化作尘土,又何苦残留于这灰暗的世间,承受无休无止的痛苦与折磨?”

“娘娘,请你想开一点,凡事皆会有转机。公主都沦落到那般境地了,仍能起死回生一般好转过来,你的境况也肯定会好起来的。”秦慕白只能使尽浑身解说来劝说她了,“你如此的端庄华贵又温柔娴淑,为世人所仰望尊敬,美名不输已故的长孙皇后,如若现在悬梁自尽而死,岂不是毁了你自己的一世美名,也会令皇帝陛下蒙尘受辱、伤心欲绝啊!”

“嗬嗬……!”阴妃突然凄怆无比的惨笑数声,然后悠然轻声道,“他有何辱、有何伤心?”

秦慕白只能沉默。他知道,阴妃这短短的一句话中,包含了太多的含义。这其中,可能还牵涉到李、阴两家早在前隋时期的世仇,也包含他与李世民之间的迷离感情……如此错综复杂的皇族家事,还是不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扶我起来。”阴妃仿佛也恢复了一些神志不再说下去,让秦慕白搀着她起了身,坐到了自己的榻上。

“你走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阴妃低着头,淡淡道。

“那……娘娘可要保证,不再寻短见?”秦慕白说道。

“放心。”阴妃点了点头,“我好累,我想休息。”

“微臣告退。”久留妃嫔睡房之中是极为不妥,秦慕白只好退了出来。掩上门后,因为担心她再度寻短见,于是在她房门外站着,贴耳倾听了许久。

阴妃只是独自坐在床上,沉默良久。不经意的,她伸手抹了抹自己的嘴唇,兀自皱了一下眉头自言自语道:“怎么有一股鱼腥之味?这貂锦宫袍也为何解开了?……”

门外的秦慕白表情一僵:我刚不是陪高阳吃了鱼的么?……

真想冲进去给她解释一番!

只听里面的阴妃自言自语道:“罢了,既不畏死,又何惧其他?”

秦慕白在外面摇头苦笑:我没把你怎么样啊,阴妃娘娘!难不成你以为我巧借救人的名目……吃你豆腐?

阴妃总算是躺了下来,秦慕白在外面守了许久见她的确是在熟睡,这才走了出来唤来两名宫女,叫她们前往阴妃的寝宫之中寸步不离的伺候。

他这才放心的走了。

此刻,高阳公主的房中。

高阳像一只受伤了的小鹿,将身体蜷在被窝之中睡得极为深沉。恢复了一些血色的小脸蛋儿上,挂着一丝温馨又满足的微笑,仿佛在做着什么美梦。

李世民悄然无声的坐在她的床边,怔怔的盯着她看了许久,脸上的表情始终保持着一些笑意。

既像是慈爱温馨的微笑,也像是辛酸无奈的苦笑。

看着高阳熟睡的样子,李世民真不想将她从梦中惊醒,可又实在忍不住,想如同往常她调皮的时候一样,去捏一捏她的小蛋儿。

一只大手方才轻轻的摸到高阳公主的脸上,她突然就醒了,猛然睁开眼睛腾的一下就坐起来,抓紧被子裹在身上就往床角缩:“你、你……魔鬼、魔鬼!你不要过来,哇——你不要过来!”

“高阳、玲儿!”李世民摊开双臂展开胸怀,柔声道,“你看清楚一点,是父皇……我是你爹爹呀!”

“不是、你不是!你是魔鬼,你要杀我!你滚、你滚远一点!哇哇哇,你快滚!!!”

高阳公主歇斯底里!

拿起床上一切能拿东西,衣服,枕头,一股老儿的朝李世民砸来!

“高阳,你冷静一点。”李世民一边躲闪,一边苦恼又心痛的近乎于求她的喊道。

“我不管!我要你走!你滚!你滚远一点,离我远一点!呜呜……”高阳公主放声大哭起来,“慕白,快来救我,你在哪里……你快来救我啊!!!”

李世民茫然的呆住了,僵立在原地如同石化了一般。

“玲儿,你当真是不认你父皇了么?”

“你不是!你不是我父皇!我父皇最疼最爱我,你却只要打我骂我杀我!你是魔鬼!你是魔鬼变成了我父皇的模样要来害我的!你滚哪——慕白!你在哪里,你快来救我啊!”

……

秦慕白已然走到了浣衣偏殿之侧,远远就听到了高阳公主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他很清楚这是她突然醒了过来发现皇帝在身边,在与皇帝大肆冲突。

可是这时候,自己如何方便进去?

不仅如此,秦慕白还将浣衣偏殿中的所有人,都暗中谴散赶走了。

良久,李世民拖着沉重的步子从小屋中走了出来,缓缓的带上门。

木门合上的一瞬间,李世民深皱的眉头下,一双愁苦、无奈还带着悲怆的眼睛,正与高阳公主惊悸、恐惧、憎恨的眼神相遇到一起。

门合上,李世民闭上了眼睛。

对着这一扇已经关上了的门,他久久的站立。双手抬起,似要推门又似要关门,在不停的轻微的颤抖。

秦慕白远远的站着,没有过去。

良久,李世民才转身朝小院这边走来。秦慕白便在道边候着,拱手而拜。

李世民走到他身边,脸上恢复了平静的表情,对他点头微然笑了一笑:“朕拜托你,好好照顾高阳。”

然后,背剪着手,大步走了。

秦慕白不由得心头一震——好好……照顾?

这算是什么意思?!

第168章 权宜之计

秦慕白想了想:刚才阴妃说“我把玲儿托付给你了”,再加上李世民的那句“朕拜托你,好好照顾高阳”……听这话的意思是,李世民与阴妃仿佛已经私下商议过了,准备把高阳公主……转赐给我啊!

愣了愣神,秦慕白感觉有点哭笑不得,也不知是喜是忧。

这算是什么情况呢?先前赐婚给房家,闹得满城风雨丑闻四起,然后房遗爱被逐出家门,高阳公主也疯了。现在事情不可收拾了,眼看我能让高阳公主的病情好转,李世民与阴妃终于妥协,反过来愿意将高阳公主赐婚给我了……

左右想来,秦慕白心里总感觉有点别扭,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替代品。但一转念想到对自己一往情深现今又凄苦可怜的高阳公主,这一点点心思又化作了灰飞烟灭。

“有何妨?”秦慕白坦然的笑了一笑,“他们若是当真愿将高阳公主赐婚给我,我一定爽快的接受。只是……媚娘那边,又该如何?罢了,先走一步看一步,此事尚未确定。还是先去看一看高阳吧!”

回到小屋外,秦慕白敲了敲门:“高阳,我来了。”

“慕白!”里面发出一声惊呼,高阳公主跌跌撞撞的冲下床来扯开门,一头扎进了秦慕白怀里,嘤嘤的哭,“我好害怕,你刚才去哪里了?”

“不怕,我这不是回来了么?”秦慕白轻抚着她的背脊安慰,说道,“我方才见你睡得熟,怕弹琵琶吵到你。你不是说想见你母妃吗,我方才抽空去了一趟仙居殿。”

“嗯嗯,你回来我就不怕了。”高阳公主抬起头来,脸上仍是挂着泪花,却展颜婉尔一笑,“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母妃还好么?”

“好。”秦慕白微然一笑,伸手替她抹了抹脸上的泪痕,说道,“你看看你,现在成天就知道哭,像一只大花猫似的。要不现在梳妆一下,我们一起去见你母妃?”

“好呀!”高阳公主瞬时破啼为笑,还跳到房中伸起两爪蹦来蹦去,扮起鬼脸来叫道,“我就是花猫,就是花猫,捉你这只大老鼠,嘻嘻!”

秦慕白哈哈的大笑:“你还真是个孩子!”

“谁说的,不许说我是孩子,我生气了哦!”高阳公主不乐意了,扬着两小爪子忿忿的冲上前来作势要撕人,却又嘿嘿一笑冲进他怀里撒起娇来,“其实,在你面前当个孩子也不错,嘿嘿!”

“好了,别淘气了。换上衣服梳妆打扮,我带你去见你母妃。”

“嗯嗯!”

在房中梳妆打扮了一阵,秦慕白依旧给她画眉梳头,故意找她说了许多的话。交谈之中,秦慕白感觉这高阳公主没有半点不正常,除了比前更古灵精怪一点、面对他时更加淘气了,似乎没有什么大的改变。

秦慕白越来越怀疑,高阳公主是装疯的了。这其中还有诸多蹊跷,现在不大方便问以后定要弄清楚才是。高阳公主是与李恪一同回京的,想必李恪必然知情。

半个时辰后,秦慕白和高阳公主一起走出了小屋。方才出来时,高阳公主忍不住遮住了眼睛。在阴暗的小屋中呆得太久了,她的眼睛既然一时适应不了这样强烈的光线。二人走在宫中,高阳公主执拗的非要挽着秦慕白的胳膊肘儿,秦慕白劝说无用,也只好由得她了。高阳公主很是奸计得逞的偷笑了好一阵。

仙居殿,寝宫外。秦慕白看到之前他唤来的两名宫婢都站在门外候着,门也关紧。于是上前小声问话,宫婢答应说,皇帝来了,正在里面与阴妃娘娘议事。

高阳公主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不由分说的扯着秦慕白就要跑。秦慕白好说歹劝,带着她一起躲进了旁观的一间房里。等了许久李世民离开了,二人方才前去拜见阴妃。

“哎,高阳公主的心中,还是留下了太多阴影。以前她是那么喜欢粘着她父皇,现在却把他当作了恶魔来对待……”秦慕白心中,不由得暗自叹息。

阴妃显然是收拾打扮过了,上吊之后的窘状已经不复存在,除了一头银白头发与以往不同,她又恢复了之前的高贵雍容。

“娘……”高阳公主低着头撇着嘴,向前蹑了几步,站在阴妃面前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双手还放在身侧捏着衣角。

“玲儿乖,没事了就好。”阴妃温柔的一笑,伸出双手将高阳公主揽进怀中,一双美丽的眸子中,两行清泪无声的流下。

高阳公主也是触景生情,在她母亲的怀中又号淘大哭起来。

秦慕白退避了几步,准备转到屏风之后。

“慕白你别走,过来吧。”阴妃唤道。

“是……”秦慕白只好走了过去。

“坐下说话。”阴妃又拍了拍高阳公主,“玲儿乖,你也与慕白一同坐下吧,为娘有话同你讲。”

“噢……”高阳公主抹着眼睛,紧巴巴的挨着秦慕白坐了下来。

阴妃转过身去拿出一张绣帕擦了擦眼泪,然后转身来笑了一笑说道:“慕白,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要是一家人了,我们娘俩也就不怕在你面前出丑了。”

秦慕白心中掠过一道闪电——真的啊?!

“你可明白我话中之意?”阴妃在微笑。

“微臣明白。”秦慕白点头。

“这……是不是太仓促太草率了?”阴妃问道。

“娘!”高阳公主顿时欣喜的大叫,“难道……难道你和父皇答应把我嫁给慕白了?”

阴妃那弧线圆润的嘴唇轻轻翕动,微然上扬,露出一个欣慰又肯定的微笑,点了点头。

“哇!哇!哇哈哈!”高阳公主突然从坐榻上跳了起来,高兴得忘乎所有的冲到阴妃面前,抓着她的手不停的摇,“娘,是不是真的、我没有听错吧?你不是哄我的吧?”

“是真的,傻孩子……”阴妃抚着她的头呵呵的笑,“但你别高兴得太早。你愿嫁,可知慕白是否愿娶呢?”

高阳公主一怔,猛然转过头来凶巴巴的瞪着秦慕白:“他敢!”

“他若敢不娶,我就死给他看!”

“闭嘴!”阴妃详装大怒扬起巴掌做势要去抽高阳公主的嘴,骂道,“羞也不羞,哪里有你这般逼人婚娶的?再者说了,大好的事情言何死字?”

“嘿嘿,我知道错了啦,娘……”高阳公主冲着秦慕白吐了几下舌头扮起鬼脸,然后紧巴巴的抱着阴妃的手臂,像一只乖乖小猫似的盘坐在她身边,哼哼的道,“那我不说了,我也不威胁不吓唬他了,我看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秦慕白微然一笑:“我愿意。”

“哈哈!娘,你听到了没有?”高阳公主放声哈哈的大笑,原本还有些苍白的脸上斗然红光满面,激动得忘乎所以,眼中又流出眼泪来。

“矜持一点,玲儿,你这傻孩子,真是忘乎所以。这要是传将出去,皇家威仪何存?……”阴妃摇着头无奈的笑,其中却又掺着几分欣慰与开心。

“哼,别再跟我提什么皇家威仪了,我就要嫁人了!”高阳公主撇着嘴,还有些得意洋洋的道,“等嫁了我,我就是秦家的媳妇,只守秦家的规矩。”

“便也不要你父皇与母妃了么?”阴妃笑骂道。

“嘿嘿,母妃当然是要的嘛!”高阳公主翻了翻白眼,“他嘛……我考虑考虑!”

“不得胡说,掌嘴!”

“好,我不说了。”高阳公主嘿嘿的怪笑几声,又屁颠颠的跑回秦慕白身边坐下,说道,“慕白,我可是没有逼你哦,是你心甘情愿的哦?”

“是是是,哪能不是呢?”秦慕白哭笑不得。

“嘿嘿,我就知道,你心里也是有我的。”高阳公主也不顾母亲在场了,喜滋滋的靠到了秦慕白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一脸幸福的傻笑。

“咳!”阴妃轻咳一声,高阳公主恍然一怔,满脸通红急忙走开了,低着头吐了吐舌头,独自嘿嘿的傻笑。

“玲儿啊,为娘的寝榻边有个珠宝盒子,里面放了一些给你出嫁时准备的首饰,旁人都找不到,你去取来。”阴妃说道。

“噢……”高阳公主起了身便朝阴妃的睡房中走去,不停的眨巴眼睛回看阴妃与秦慕白二人,嘴里嘟嚷道:“分明是故意把我差开了,有话要瞒着我说……好吧,就让你们说偷偷的好了。”

阴妃转头看了一眼高阳公主,见她转过回廊走了没了影,方才放心,回头对秦慕白略带歉意的微然一笑,说道:“慕白,有些话其实不必说,我想你心中是明白的。我们这时候答应让高阳嫁给你,你是不是感觉受了委屈?”

秦慕白微自笑了一笑,说道:“娘娘过虑了,在下没有这种感觉。”

“你不必勉强自己,我就是想和你开诚布公的谈一谈。”阴妃说道,“你不仅是高阳的最爱,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什么可隐瞒的。方才陛下来过了,他跟我说,此情此景,为了高阳着想,只能让她嫁给你才行。其实,不管皇帝陛下如何生高阳的气,如何恨铁不成钢,他的心中始终是爱着这个女儿的。女大不中留,这一次的赐婚,可谓是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皇帝陛下也因此操碎了心受尽了气。”

“都是微臣惹的祸,微臣该死。”秦慕白说道。

“不,这其实不关你事。”阴妃轻叹了一声,说道,“皇帝陛下说了,错在他自己。是他太过一厢情愿,而忽略了高阳的感受。高阳从小就性情执拗,与她父亲就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知女莫若父,皇帝心中其实很清楚。可是他实在是放不下一个君王的架子,因此早在两年前长孙皇后仍在人世时,他就当着皇后、房玄龄二人之面,口头允诺嫁女给房玄龄,当时就指定了高阳。只是这件事情,高阳自己不知道罢了。”

“我理解。”秦慕白点了点头,“一则君无戏言,二则,长孙皇后临终有言,让皇帝善待房玄龄,这个我知道。皇帝陛下也不好在长孙皇后去世后不久,就撕毁他曾当着长孙皇后之面,许下的承诺。”

“正是如此。”阴妃说道,“所以,皇帝也有皇帝的难处,你不要怨怼于他。还有,你要多劝劝高阳,让她不要对自己的父皇心存怨恨。”

“我会的。”秦慕白点头。

阴妃摇了摇头,长声叹息道:“这孩子,现在谁的话也不听,只听你的了……今后,我真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她。”

“嗯……”秦慕白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阴妃又道:“我知道,你也有你难言的隐衷。只是此情此景,你不方便说出来罢了,对么?”

秦慕白微然一怔,点了点头:“娘娘睿智,善达人心。”

“这就是我要将高阳支走,找你单独说话的原因。来,陪我到殿外走走,我也有好些日子没见过阳光了。”阴妃起了身来,款款的朝外走。

秦慕白跟了上去在她身后,隐约闻到她身上袭人的芳香,也看到了脖间尚未完全退去的勒痕。

“这真是一个坚强隐忍又富有韧劲的女人,刚刚还在上吊寻死,现在又头脑清晰的安排女儿婚事了……”秦慕白心中暗自想道。

二人走到殿外,来到殿堂的玉白石亭台的凭栏之处。迎风远眺,阴妃不得不眯起了眼睛,喃喃道:“真是大好河山,风灵玉秀哪!……”

“娘娘的心情,可曾是轻松些了?”秦慕白不由得关切的问道。

阴妃转头,对秦慕白微然一笑:“多谢挂怀,我没事了。方才聊到你有难言之隐,此时可以说出来了么?出君之口入我之耳,别人旁人知道。”

“嗯……”秦慕白点了点头,说道,“其实最大的隐衷,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武媚娘。此事,想必娘娘也是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方才皇帝陛下与我聊她聊了许久。”阴妃说道,“一夫之家,只能有一主之妇。皇帝若将高阳赐婚于你,按照俗规,皇室公主定然只能做正妻,绝没有做妾的可能。如此一来,势必委屈武媚娘,也会让你十分为难。此前,皇帝曾招武媚娘进宫,不料她已与你有婚约在前,于是皇帝乐得做下顺水人情,将她赐婚予你,而且你们婚期都已确定,便在一年之后。在那个情理上讲,武媚娘先入为主又是皇帝赐婚,当为正妻。此处,是为矛盾。”

秦慕白点了点头:“站在皇帝陛下与娘娘的立场上看,正妻之争的确是件苦恼之事。但在微臣看来,真正让我苦恼的,还不在此。”

“哦,那是什么?”阴妃好奇的问道。

秦慕白拧了拧眉头,说道:“娘娘有所不知。微臣武媚娘……也算是情投意合,而且我对她已算有了承诺在先。公主殿下……微臣不否认也被她的深情与真挚所感动,但此刻之所以答应迎娶公主,一则是不忍辜负,二则也是不想她再度失望与崩溃。”

“也就是说,你对高阳的感觉,还比不上武媚娘?”阴妃不由得有些讶然。

“实话实说,诚然如此。”秦慕白坦承的说道,“高阳是需要我,我不忍离开她;而武媚娘,则是的确与我两情相悦。娘娘,换作是你,我当如何?这两个女子,我都不能辜负!”

“明白了……”阴妃缓缓的点头,长叹了一口气,“其实皇帝陛下与我心中都清楚,一直以来,都是高阳主动倾情于你,对你一厢情愿。因此,皇帝陛下没有任何责怪你的心思。现如今,高阳这般境况之下你却不离不弃果断的愿意接受她,也足以见得你的确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男儿。说得难听一点,就算是皇帝的女儿,又有谁愿娶一个曾经疯过的女子呢?”

“娘娘不必如此说话。”秦慕白忙道,“高阳在我的眼中,从来就没变过,依旧和以前一样。我无法抗拒她对我付出的炙热的感情,也是真心的为她所感动了。我不会辜负她的,但也不忍辜负武媚娘……因此,希望皇帝陛下与娘娘,能给微臣一些时间。至少,我要和高阳公主与武媚娘二人,面对面的将话说清楚、谈明白,以免将来家门不睦。”

“言之有理。其实陛下与我也正是此意。”阴妃说道,“陛下说了,赐婚之下,暂时隐而不发,只要你与高阳二人心中清楚就好。实则,这也是一时权宜之计。现在的一切,都是为了高阳的病着想。倘若哪一天她的病完全好了,而你又当真不愿意娶高阳,我们绝不勉强你。”

“娘娘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秦慕白点点头,“陛下此举甚是妥当。毕竟,高阳公主的婚事方才闹完,满城风雨到处都是关于她的传闻。如此的一个风头之上,陛下也的确不好改口宣布重新赐婚。就让高阳公主安安静静的过一段平静的生活吧,让她心中宁静的、满足的养病,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

“正是。”阴妃点了点头,“不过话说回来,虽是权宜之计,但陛下绝对是君无戏言。他答应了将高阳赐婚于你,就定然不会反悔。但是,他给了你反悔的权力。慕白,皇帝陛下真是对你偏爱有加啊,有唐以来,还没有谁有过这样的权力。”

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陛下也是出于无奈的,他怕我现在不答应。其实陛下真是多虑了,秦慕白,岂是那种见利忘义薄情寡义之徒?陛下对我有天高地厚之恩,公主殿下又对我一往情深可谓执迷不悟……我若再不答应,或是事后反悔辜负公主,与禽兽何异?”

“本宫就知你是个重情重义的血性男儿,因此也放心将高阳托付于你。”阴妃面带微笑感激又温情的看着秦慕白,微然点点头,说道,“慕白,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不管高阳会不会、能不能嫁入你秦家之门,或是什么时候成为你的妻子,在我眼中,你都如同我的亲人一般了。因为,你是我女儿最爱的男子。而高阳,却是我此生最大的寄托与依靠。”

秦慕白微笑点头:“谢阴妃娘娘信任。”

“不必谢。”阴妃婉尔一笑,“若说谢,我还没谢你对我的救命之恩。你说得对,高阳真的好起来了。如果她康复了却失去了母妃……那定是我所犯的最大的错。当时,我真是太自私了。”

秦慕白婉言劝道:“娘娘,话也不必这么说。人活着,不光是为了别人。有时候,也该有自己的执着与念想。永远活在别人的世界里,找不到自己的依托与存在的价值,的确会生活得很凄苦。”

“无妨,我习惯了。”阴妃嫣然一笑,转身朝殿中走去。

秦慕白怔怔的看着阴妃的背影,心中喃喃的念道:习惯……了?

第169章 装疯卖傻

秦慕白与阴妃回到了宫殿中,高阳公主取来了一个小盒子,揭放开来,里面全是珍贵稀有的首饰。

“全是你的了,玲儿。”阴妃微笑道,“你不是巴望着这些东西许久了吗,还埋怨为娘一直不肯给你,现在都送给你了。”

“娘,我还没出嫁呢,嘿嘿……”高阳公主偷瞟了秦慕白一眼,脸上微红,窃笑。

看到高阳公主这个样子,秦慕白心中略自放心。想来,她的情绪应该算是稳定了。只不过,如果让她一直留在这皇宫之中,早晚接触同样的人和环境,指不定又会受到什么刺激。于是他琢磨着,是否让高阳公主换个地方住。

吴王李恪府上,倒是个不错的去处。一则李恪是高阳公主的皇兄,她过去住几天也算情理之中;二则,自己也方便去那里看她。

正寻思着怎么跟阴妃说起,高阳公主倒是先开腔了。她紧巴巴的挨着阴妃哼道:“母妃呀,我……我想出宫去玩儿几天。”

阴妃慈爱的抚着她的头:“你想去哪里呢?”

“我要去三哥府上住几日!”

“那你便去好了。”

出乎秦慕白与高阳公主的意料之外,阴妃非常爽快的、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下来。

一时间,高阳公主似乎还有点不敢相信了:“娘,你答应了?”

“这还能有假么?去吧!”阴妃依旧面带微笑,慈爱的说道,“这些日子以来你受苦了,想去哪儿玩,就去哪里吧。记得带上几名使唤的侍婢,身上多揣些钱,去了你三哥府上可不要太调皮,给他添乱就行了。”

“哇!母妃你真是太好了,我好喜欢你!”高阳公主大喜过望,抱住她的脖子就在她脸上连亲了几口。

秦慕白在一旁微笑的摇头,心想,这大概也是皇帝交待过了的,以后不必再强力管制着高阳公主了。她想怎么样,就让她怎么样。

也许这一切,都是为了她的病情着想。

“慕白,劳烦你整顿车驾,将玲儿送到吴王府中。”阴妃微笑的对秦慕白道。

“微臣遵命。”秦慕白拱手应过。

高阳公主喜上眉梢,抱着那个珠宝盒子就喜滋滋的几步跳到秦慕白的身边,当着母亲的面挽着他的胳膊肘儿,对阴妃说道:“母妃,那我还想……慕白陪我几天可不可以呀?他方才从绛州公干回来,一路舟车劳顿可辛苦了,也给他放几天假嘛!”

“这个为娘就做不得主了。”阴妃笑呵呵的道,“你去问你父皇。”

“我不去!”高阳公主嘴一撇,一口就回绝了。

“公主殿下,不必如此。”秦慕白说道,“一切还是以公事为重吧!待我先送你去吴王府上,还得回来向陛下交旨。你稍安勿躁,先安心在吴王府上小住。我若有空,自会去看你。”

“噢,那好吧……”高阳公主似有点不乐意的点了点头,但仍是心花怒放忍不住欣喜万分。

“玲儿,收拾一下,去吧!”阴妃脸上的笑容依旧是那么的安静又温柔,透出无限的慈爱与温馨。她满怀眷恋与怜惜的看着高阳,又充满希冀与感激的看了看秦慕白,对他点点头,充满了信任。

秦慕白也郑重的点了点头。二人之间,心照不宣。只有高阳公主有点迷惑的暗自嘀咕:他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呀?

不久后,此前服侍高阳公主的三名宫婢来了,帮着她收拾了一大箱子衣服用具与首饰脂粉,装了满满一大马车。

临行时阴妃对秦慕白有叮嘱,一切不必张扬,就让高阳在外面散散心即可,也没必要让外人都知道她出宫去住了。于是秦慕白领了三五随从,护送她的车驾前往吴王府。玄武门守门的将校都认得秦慕白,见是皇家亲勋卫率出城都没敢查验,直接就放行了。

刚出了皇城走到半路,高阳公主撩起车帘让婢女叫来秦慕白。秦慕白便骑在马上,问她有什么事。

“快,上车来陪我呀!”高阳公主笑嘻嘻的道。

“瞎折腾。”秦慕白笑骂,“这就几步路就到吴王府上了,这一会儿你都按捺不住么?”

“我不嘛,我就要!”高阳公主笑嘻嘻的道,“慕白你知道吗,我今天有多开心?这恐怕是我这一生最开心的一天了!我感觉,我就像是一只困在笼中的鸟儿,突然被放飞了出来,直上青天自由翱翔一样。好轻松,好爽快!我的开心,必须要有你分享,你快下马,上车来哟!”

附近的几名婢子都偷笑起来,秦慕白笑道:“看吧,她们都笑话你了。别多事了,安心坐车,一会儿就到吴王府了。到时候有大把的时间陪你瞎扯淡。”

“什么、什么叫瞎扯淡嘛,真是!”高阳公主忿忿的抱怨了几句,见秦慕白拍马向前走了,对她几名婢女喝道:“都怪你们!还笑,看我一会儿不用木板夹子打你的手心儿!”

吴王府到了。守门将校秦慕白可是都认得,因此长驱直入毫无阻档。早有人进府通报了吴王知道,李恪已然迎了出来。

李恪站在厅堂的台阶上,远远看到秦慕白,就笑了:“这家伙回京来了?呵,这下有得热闹了。”

这时高阳公主已经下了车,李恪惊讶的抬了下眉头:“奇怪,这小丫头怎么如此堂而皇之的摆着车驾,到了我府上?好似还带了不少的东西,难道是来给我送礼的?”

“哈哈,你们二位来得好巧啊,今日正好是本王生辰。”李恪哈哈大笑的迎上前。

秦慕白一时没反应过来,还突兀的怔了一怔:“当真这么巧?”

“慕白,你别听他的!上个月他才刚过完生辰。”高阳公主嘻嘻的坏笑,上前道,“三哥,你就别臭美了。我带的这些东西可不是拿来送你的。这全是我的衣服首饰。”

“你想干什么?”李恪警惕的问道。

“嘻嘻,看你紧张成什么样儿了?”高阳公主笑道,“也没什么啊,小妹想念哥哥,于是想到哥哥府上来住些日子,你莫非是不欢迎?”

“呃……你都已经来了,我还好意思说不欢迎么?”李恪无奈的摇头苦笑,“我今天没干坏事啊,怎么一出门就撞这么个彩头?”

“三哥你什么意思?你坏蛋!”高阳公主轮起小粉拳就要打,李恪哈哈大笑的躲开。

秦慕白不禁笑了,这一对兄妹,还都挺会耍宝的……倒是这高阳公主,怎么看也一点不像是疯了的人啊,好得这么快?

“好了,二位,不必站在这里说话,快随我进堂用茶。”李恪大笑,将二人请进堂中。置座煮茶,丝竹舞乐也呈了上来,颇为悠闲。

“哎呀,好舒服……”高阳公主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还咂了咂嘴,“三哥,慕白……我终于解脱了!”

李恪挥了挥手摒退了闲人,亲自用茶碾子碾着菜叶,笑道:“你们倒好,干些坏事,把我这个无辜的好人拖下水。”

“殿下此话何意?”秦慕白问道。

李恪一撇嘴:“怎么,自己干的事情自己就给忘啦?”

“我干什么了?”秦慕白一头雾水,茫然的问道。

“那你问她吧!”李恪朝高阳公主努了一下嘴,继续埋头专心的碾他的茶叶去了。

“慕白,是这样的……”高阳公主挪得离秦慕白近了一些,在他耳边说道,“上次我去绛州的事情,被我父皇知道啦!”

“这不奇怪。”秦慕白说道,“你这么大一个人,一路过去人多眼杂,难免泄露行踪。可是这又怎么了?”

高阳公主紧张兮兮的说道:“于是父皇就知道了,我是去见你的喽……”

“然后呢?”

“然后就是……”高阳公主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之色,嘿嘿的干笑了两声,说道,“房遗爱的事情,不知道父皇是怎么查出实情了,知道了是我给他下了药……”

“什么?”秦慕白愕然一惊。

“就是这样喽……”高阳公主无奈的撇了撇嘴,“我一回宫,父皇就对我发起了雷霆大怒,说就算我愿意,他也没脸再把我嫁给房家了,说要将我远远的嫁到吐蕃去!还追问我,是不是跟你有了私情,是不是你教我用了这种计策陷害房遗爱。”

秦慕白拧了拧眉头,没有发问。事实证明,高阳公主肯定是没有出卖自己的,要不然肯定不会是现在这个境况。

一旁的李恪插言道:“你们也太小看皇帝陛下了,也忽略了他与房玄龄之间亲密无间的君臣关系。两相对质,你们这种计策一下就要露馅。怪也怪高阳操之过急,太过明显了。慕白,好在高阳对你情深意重,宁死也没有出卖你,一直坚持说是自己在西市酒楼中闲谈听人说起了类似故事,才灵机一动想到这个法子来整房遗爱借此拒婚。”

“然后,我就疯了。”高阳公主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利索的说完这几个字,箴口不言了,愣愣的看着秦慕白。

一时间,秦慕白真是有点哭笑不得。

“如此说来,你还真是装疯了?”

“我不装行吗?”高阳公主忿忿的道,“当时那种情况下,我若不装疯,就真会被嫁到吐蕃去。这也还罢了,如果父皇非要强硬的追查下去,我怕真会查到你头上……我再怎么样胡闹,他毕竟是我父亲不会杀我。可是对你就不同了。我当时害怕急了,一时心慌意乱……就想到了装疯。”

李恪在一旁阴阳怪气的坏笑:“这就叫愚者千虑必有一得,瞎猫逮上死耗子,歪打正着乱拳打死老师傅了。”

“三哥,你你你!!!”高阳公主气煞了,“你怎么尽说这等话来挖苦我!我当时……可是真吃了不少的苦。差点整死我了……要不是因为心里头还有一点念想和盼头,我真想一头撞死了算了。”

秦慕白无奈的摇头笑了:“高阳,我真是服了你了!”

第170章 麻烦人物

喝了一会儿茶,王府的管家安排好了高阳公主的房间,请她过去验看。高阳公主便带着她的三名侍婢,去收拾打点房间了,留得秦慕白与李恪二人在厅中,继续饮茶。

“我怎么看你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李恪看着秦慕白,有点兴灾乐祸的笑。

“哎,一言难尽哪!”秦慕白长吁一口气。这一整天来,自己的神经都没真正放松过,着实是累。

“高阳之事,已算是有惊无险苦尽甘来了。”李恪说道,“我看到她兴师动众的出现在我府里,就知道父皇定然是不难为他了。回京之后我曾听说,房玄龄将房遗爱逐出家门,赶到西北边疆充军去了。这门皇婚,算是彻底作罢。只不过由此一来,你可算是间接得罪了房家了。”

“我知道。”秦慕白点点头,“虽不是我的本意,但事情多少跟我有关。房家的人不敢怨怼皇帝与高阳公主,只好牵怒于我了。此前,我就与长孙涣有了矛盾,导致他被轰出百骑;现在我又与房家有了过隙……当朝两大重臣,我都给得罪了。哈哈,我一个小小的百骑使,能耐不大惹祸的本事倒是不小。”

“你的能耐也算够大了。”李恪促狭的笑,“在绛州的时候,连我都对你佩服得紧。当时那么错综复杂又紧张凶险的局面,在你的调停之下都一切顺利解决。说实话,若不是有你,我还真难处理好那么多的事情。小小的一个绛州,居然牵扯到太子大哥,还牵扯到江夏王……想来都有点后怕。如果我们稍稍处理失当,很有可能就会引起一场朝堂剧变。到时候,我要么被父皇舍弃,要么彻底得罪太子阵营的人,或者拉着江夏王一起下水,再要么,我里外不是人被所有人憎恨。”

“好在都过去了。”秦慕白心中一亮,问道,“对了,皇帝陛下召你回朝,对你如何处置的?”

“哈哈,你不问我也准备告诉你的。此事,当真有趣。”李恪抚掌大笑,然后说道,“要不我为何对你佩服得紧呢?还记得当初你我还有权万纪,三人合谋一起定下的计策吗?——我隐匿胜南侯一事不报,你暗中密奏皇帝,权万纪借故与我闹翻检举揭发我。此计真是大妙!回朝之后,父皇当众在朝班之时痛骂了我一顿,说我因公废私包庇皇族,责令我回府反省,又将我禁足了。可是没过两天,宗正寺与宰相阁部一起下文,念及我绛州救灾有功,恢复我了我的食邑,赐我世袭荆州刺史,年后即可上任。与此同时,太子也受到了责骂,陛下斥他用人不贤交友不慎,也罚他禁足省悟并判没了半年的俸给。”

“呵呵,是有意思。”秦慕白点头笑了,“表面看来皇帝大怒,对你们兄弟二人各打了五十大板。其实暗中,却没对你们伤筋动骨。尤其是你,刚刚责罚完毕马上又进行了升赏。皇帝陛下还真是赏罚分明啊,哈哈!”

“哈哈,可不是!”李恪也大笑,“还是你说得对。现今,皇帝陛下对于我们这些皇子,最为看重的不是贤德功望,而是兄弟之间是否和睦相处。这一次我为了不出卖太子而生受责罚,父皇是怒在脸上喜在心中。案情他早已了然于胸,根本用不着我向他禀报。因此他倒是希望我能包庇太子一回,别像老四那样,为了角逐储君之位,急火攻心的不停攻击太子大哥。”

秦慕白眉头微然一拧:“听你这么一说,怎么好像魏王那边惹了陛下不快?”

“不错。”李恪点点头,“我也是回朝之后听说的。正当绛州案最为吃紧、我们查到了胜南侯风声最急的时候,没等你的密奏送到皇帝手中,那一边魏王早已差人上了密奏,将绛州一案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皇帝。老四做得很漂亮,请的一个绛州本地的小官员,以匿名上奏的方式将状子直接告到了御史台。因为事牵胜南侯这样的国戚勋略,御史台的人不敢轻慢直接移交给宗正寺并知会了阁部宰相。如此三番五次打了几个轮回,便将他老四的形迹隐藏得无影无踪了。可是皇帝陛下毕竟是手眼通天之人,此等小小伎俩如何瞒得过他老人家的法眼?没过多久,那名密奏密情的小官员就被大理寺的人秘密请到了长安,皇帝陛下亲自训问。三两回合,他便老实招供了,是魏王差人命他上奏的。”

“如此一来,皇帝虽然不会对魏王发作,但必然心中愠怒。”秦慕白说道,“此事本不关他魏王之事,只因为事涉太子与你,他就将手伸到了远远的绛州而去。魏王这一次可算是打错了算盘了。绛州一案,皇帝陛下的真正用意无非是镇劾当地拉帮结派的地方官僚,同时对太子提个警醒,并对江夏王敲山震虎。魏王倒好,以为大好的机会来了,以来皇帝真要废立储君了,急忙暗中做下手脚。此事一但让皇帝发觉……他的前景可堪黯淡。”

“说得极是。”李恪嘴角轻微上扬,笑得有些神秘与高深,说道,“回京之后我听说,绛州一案查到深处之时,太子殿下突然找到皇帝请罪。说自己奶娘的亲弟弟也就是胜南侯,在绛州一带作恶多端,打着他的旗号四处坑蒙拐骗为虎作伥。他痛心疾首的向陛下认错,以最快的速度与胜南侯划清了界线,并对胜南侯落井下石。就这样,这案子再查到深处也就没了什么大的意义,因为皇帝陛下已经达到目的了。我现在回想起来,你当时当即立断将纥干承基等人杀掉,真是灵光一闪的妙招一手啊!”

“呵呵!”秦慕白笑了,“我当时也算是急中生智吧。杀掉纥干承基之后,我星夜派人给太子送了信。他果然不笨,明白了我的意思,当即就进宫向皇帝认错了并撇干了与胜南侯的干系。这对他、对我们,都有好处。如此一来,我们不至于夹在太子阵营与皇帝陛下之间为难。”

“是啊,真是神来之笔!”李恪长吁一口气,笑道,“也幸亏是有你这样足智多谋又杀伐果断的人在我身边出谋划策,否则这一次我定然要翻船。别的不说,光是杀掉纥干承基,我就做不下来。慕白,这一次我是真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从今往后,我一定对你言听计从。”

“包括让你请我吃饭吗?折腾了一天没个消停,我现在是真饿了。”秦慕白笑道。

“这有何难?哈哈!”李恪大笑,然后拍手,“来人,备宴!为高阳公主与秦大将军接风洗尘!”

仆役应了诺,马上去准备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李恪说道,“我听说,江夏王已经辞去了晋州都督一职,请求回长安赋闲养老。”

“什么,我怎么没听说?”秦慕白有些惊讶的道。

“当时你可能在路上吧,就最近几天的事情。”李恪说道,“我已经恢复了朝班,每日上朝听政了。此事虽未拿到朝堂公议,但几位核心大臣都已知晓,我也听到了一点风声。据说,皇帝连续三次拒绝,江夏王四次上表坚持,以称病为由力请辞官。皇帝陛下碍于无奈,只得暂时答应了。可能用不了多久,江夏王就要回长安了。”

秦慕白点了点头,心想,绛州一案后,也不知道江夏王与皇帝之间是如何磋商与较量的。当时那一重大案件的最大后台,就是江夏王。虽然他不是直接的主谋与黑手,但若不是他帮着撑腰掌旗,胜南侯等人断不会那么嚣张。虽说他只是被人利用了,但身为一方之主如此御下不严又间接助纣为虐,也算是重大过失了。再者,江夏王也明白了皇帝的用心,是在忌惮他有些功高震主了。现在激流勇退请辞官职,落个清闲过几天舒坦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慕白,这一次你可算是名利双收,人货两得啊!”李恪不怀好意的笑道。

“这话我就听不懂了。”秦慕白笑道,“我除了一身的麻烦从来没撇干净过,又得到了什么?”

“怎么,在我面前也打幌子不说实话么?”李恪笑道,“首先,皇帝肯定对你处理这一案件的结果是相当满意的,因为朝堂稳定是他最为看重的,而且他又达到了镇劾太子与江夏王的目的。如此两全其美,干得还不漂亮么?因此,皇帝心中对你一定是大为欣赏与满意;其二,太子得蒙你的帮助免脱于一场浩劫之外,你虽杀了他的心腹纥干承基,但他肯定暗中拍手称快,恨不得你再多杀几个多帮他几次。现在,你已是他的大恩人,他说不定每天都在府中拍额相庆,等着你过府饮宴当面答谢你呢;其三,江夏王那边我就不必说了吧?若非你奇谋妙计早一步想到此事跟他有关,并提前通风报信,他现在是何般境地还不好说。这对他也是做下了大大的人情,就看他怎么还了;其四……就更不必说了。你都把高阳拐出皇宫私奔到我府上了,这不是人货两得么?”

“私奔?”秦慕白瞪大了眼睛故作惊悚的道,“你别乱说,我是奉阴妃娘娘之命,护送公主车驾来你府上的。我是专为皇族办事的百骑使,你又不是不知道!”

“装!你真能装!继续装!”李恪做嫉妒状摇头叹息了好一阵,说道,“有时候我真是有点羡慕你,如果能交换皮囊的话,我倒是宁愿不做这个皇子跟你换个身份。你看看你,多好呀!现在皇帝、太子、江夏王这样的三个人物,都把你当作了香饽饽,这是何等的荣耀,前途是何等的光明;再者说了……你看看你身边的那些小美人儿,那是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多情。既有我那执着火辣的活宝皇妹,又有英姿飒爽的女中豪杰陈妍,还有一个聪明干练的武媚娘——咦,对了!武媚娘好似回了长安?我方才在后院练箭时,听闻武府有动静,应该是她回来了。”

秦慕白笑了一笑:“你知道的事情还真是不少。不错,武媚娘是与我一同从绛州回来的。”

“哟,你们还在绛州私会了?”李恪嫉妒的撇了撇嘴,“好嘛,趁我走了,你就如此的风流快活!哼,但你也别得意得太早。稍时过后,武媚娘与高阳迟早要碰面。这两个女人,哪个都不省油的灯。这二人若是争风吃醋,那定是天雷勾动地火的大动静。我看你如何消受!”

说得秦慕白心里也都突了一突,暗道:看来我这身边,永远都不缺少麻烦……是啊,皇帝与阴妃已经跟我提起了赐婚高阳公主的事情;武媚娘那边,我该要怎么跟她说呢?

第171章 四处逢源

在李恪家吃了一顿晚宴,久未相见的宇文洪泰与殷扬也一起入了席。这二人未曾跟随李恪一同前往绛州办差而是留在了长安看守王府,听闻绛州的案件后叫悔不迭,恨没能参与进来过一次瘾。

席间相谈甚欢,但宴后秦慕白没敢多作停留,因为皇帝那边还等着他交旨呢!回宫之后立马忙于高阳公主的事情,公务倒是一时耽搁下了。

于是秦慕白辞别了李恪等人,在高阳公主依依不舍的相送之下离开了王府,往皇宫而去。

这个时间,李世民当是在后宫与李治、李明达一起享爱晚宴了。久时不见那两个贴心又可爱的小皇子,秦慕白还真是有点想念,于是直接往蓬莱殿而去。一路他就思忖道:好奇怪,怎么我跟李世民的儿女都挺投缘的,关系还都挺密切?

李世民果然在蓬莱殿,好似就在正等秦慕白前来似的。李治与李明达一见秦慕白,就惊喜的大叫着冲了过来:“哇,村长!村长回来了!”

“哈哈!晋王、公主殿下,你们好么?”秦慕白也是开心,左右将他们抱了起来。两个小娃娃就像是久离了母亲的小犊子,贴在秦慕白身上都不肯下来,小脸蛋儿笑得乐开了花。

李世民在一旁呵呵的发笑,任由他们嬉闹了一阵,方才让奶娘将他们带走了。

君臣对席坐下,饮一盅茶,下一盘棋。

秦慕白曾跟李恪下过棋,绝不是对手;此次跟李世民对弈,更有力不从心之感。这一对父子还真是极像,当说这下棋,只要开了局就相当的投入,不悔棋不惶让,如同上了战场厮杀一般,布局精妙奇招百出,真刀真枪招招见血。

秦慕白连败三局,甘落下风。原本,他的棋艺就很一般,此非他所长。

下棋期间李世民也没有谈起任何公务私事,只是专心下棋。这时方才呵呵的长笑:“慕白,你的棋艺不行呀,得多练。这下棋如用兵,其中自有许多相通的道理。朕观你下棋,便知你定然没熟读过多少兵书。为将之人这样可不行呀!”

“陛下慧眼如炬,微臣的确是没认真读过什么兵书。”秦慕白也就顺首他的话题说下去了。此刻他心想,李世民无缘无故怎么扯到兵法了?下棋与兵法有关才有鬼了,这分明是个打开话题的借口。

“呵呵,你资质不错,若学兵法,定有大成。”李世民如聊家常一般轻松随意的说道,“朕当年十六岁戎马从军,征战天下十余载,熟读兵书无数,再加上千百次战争的经验累计,在这方面也算有所领悟。为将之人,勇则勇矣,还是要学点兵法的。所谓兵法,就是克敌制胜之道。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勇而在用兵得法。若是善用兵之人,虽以一击百无所畏惧还能以寡克众;而对于不知兵的俗庸之辈,虽手握千军万马却如一盘散沙,如土鸡瓦犬任人宰割。现今虽是天下呈平关河宁定,然我大唐君臣时刻都要居安思危不忘武事。在任何时候,身为将者都要知兵好勇,学好兵法当为首要。”

“陛下谆谆教诲,微臣铭记在心。”秦慕白拱手拜道,“微臣也曾想多学些兵法,但死读书不如无书。书中所言皆是虚无飘渺大半无从捉摸,让微臣有些纸上谈兵之感。纵是将全书一字漏的全部背下了,仍是个不知兵的废柴将军。”

“说得好。”李世民呵呵的笑,“死读书,不如无书。纸上谈兵者不堪任将。不过你们这一辈的年轻将领,的确是缺少了许多上阵实践的机会,但如果有个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老师做为引导,则大为不同了。先启蒙初学,再上阵实践巩固学识。二者互补相为裨益,则为大善。”

秦慕白心中一亮:李世民不会是在说……让我学兵法的事情吧?江夏王曾许诺我,让我拜师李靖。难道他已经说动了皇帝,现在就要提及此事了?既然皇帝都开了这个头,我何不识趣一点主动请缨?

“陛下教诲得极是。其实微臣也曾向家父讨教过许多兵法。但家父对我说,他曾也粗知兵法,但并不精妙熟黯。家父说劣师难出良徒,因此很少愿意指点我。”秦慕白说道,“如此一来,良师难寻,微臣也是无奈。”

“哈哈,本朝之名将冠绝天下,古今罕有之辈更是层出不穷,何谓良师难寻?”李世民大笑。

秦慕白急忙重一抱拳:“微臣斗胆,请陛下为微臣聘一名师,请学兵法!”

“呵呵,孺子可教。”李世民点头微笑,“慕白,朕问你。在你的眼中,本朝将帅何人最为出色?”

秦慕白略作寻思,说道:“微臣初入戎武,经验浅薄见识贫乏,因此不敢妄言。只是曾听家父等人时常说起,若说用兵之妙,本朝有二人堪称翘楚。”

“哪二人?”

“便是皇帝陛下您,与卫国公李药师。”

“呵呵,叔宝对朕太过抬爱了。朕这点粗陋伎俩,何来与卫国公相提并论?”李世民笑道,“如此说来,你可是想拜我二人为师?”

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陛下就休要取笑微臣了。陛下日理万机无暇分身,微臣岂敢叨扰陛下?卫国公已然赋闲在家养老,微臣位卑人轻也是不敢前去叨扰。”

“呵呵,朕的确是没时间收什么徒弟教什么兵法,教也肯定教不好。”李世民说道,“不过李药师那边倒是无妨。虽说他一向谨小慎微从不乱收徒弟,但只要是朕发了话,他定然不会推脱。”

秦慕白心中大喜,当即拜道:“微臣叩谢陛下鸿恩!”

“哈哈!看来你也是求知若渴嘛!”李世民大笑,“起来罢,此事容易,朕写份手谕,着你代朕到卫国公府探望病中的卫国公李药师。其余的事情,就留得你自己发挥了。朕虽有意举荐你入药师之门学习兵法,但也不想勉为其难。究竟他愿不愿收徒,还是得听他的意见。就看你能否有本事,让他心甘情愿收下了你。你明白朕的意思了么?”

“微臣明白,多谢陛下!”秦慕白欣喜的拜谢。心道,这回李道宗可真是给我送上了一份大大的人情了!这,也算是李世民对我的一个奖励吧!

“来人,将那檀木杖取来。”李世民唤来一名宦官对他下令。少时过后,那宦官取来一个虎纹盒子装着的檀木杖,交给了皇帝。

李世民打开那盒子,拿出一根紫色通亮的檀木拐杖,对秦慕白说道:“慕白,你就持此物去拜见卫国公吧!平定吐谷浑回来之后,药师腿疾发作行走多有不便,朕特意差人给他定制了这一根拐杖。原本朕是定制了两根的,一根送给卫国公,一根送给你父亲。但朕听闻,你父亲的病情大为好转,如今已然不用拐杖了,可有此事?”

秦慕白心中一动,忙拱手道:“正如陛下所言,正有此事。也算是承蒙上天眷顾陛下鸿福所致,家父的病情大为好转,如今非但不用拐杖了,还如同返老还童了一般,开得二石之弓,一饭斗米,马上拼斗射箭对拳,微臣皆不是他老人家的对手。”

“哦,当真如此?”李世民俨然有点惊讶,“这可真是莫大的好事呀!好,改日朕要到你秦家登门拜访,探一探叔宝的病情。如若真如你所言,岂非是大唐的战神又回来了?哈哈!朕心甚慰啊!”

秦慕白的心中也是暗自高兴,心忖:这样的消息,李世民肯定是早就知道了。可他趁这时候对我说起,便是有意为我父亲重新打开大门了。看来这一回绛州一事后,我算是立下了大功,为秦家也添上了光彩。如此一来,我父亲也得了许多便利。再者,也许和皇帝意欲赐婚高阳公主给我有关。毕竟有可能是未来“亲家”了,李世民对秦家有所照顾与提携也是应该的。等我秦家重焕光彩便是合宜的时机到来,高阳公主再嫁入秦家也就风光多了。

这可真应了李恪那句话,四处逢源人货两得啊!

“微臣遵旨。”秦慕白双手接过了拐杖小心的放到身边。

“绛州一行,你与权万纪辅佐李恪,代朕巡牧赈灾抚民,可谓劳苦功高。”李世民面带微笑点头道,“你此行可谓是不负朕的重托,将朕交待的事情都处理得十分圆满。仡今为止,没有发生流民暴乱与瘟疫饥荒,灾民百姓都已重建家园安然过冬,朕心甚慰。朕虽已下旨赐你良田金银,但仍不足以彰你之功。说说,你想要什么?”

“微臣已然别无所求。”秦慕白拱手道,“而且,方才陛下已经厚赐过微臣了,微臣已经十分满足了!”

言下之意,自然是指李世民推荐他入药师之门学习兵法。

“哈哈!”李世民大笑,“好!好学之人,以真知灼见为财富。朕荐你一良师,胜过赏赐千金万银。慕白,希望你以后能够大有出息,继承你父亲的衣钵,成为我大唐的一代名将。”

“微臣必当尽心全力!”秦慕白拱手正拜。

错踪复杂内幕重重的绛州一案,就这样被李世民轻描淡写三言两语的挥带而过了。之后,他们二人再没说起关于绛州的任何字眼,暂时也没有聊起关于高阳公主的事情。

秦慕白心中也明白,放高阳公主自由,肯定就是李世民授意或是默认的,又何必在这种时候故意捅破这层窗户纸,让他尴尬呢?

这一次高阳公主与李世民之间的对抗,离奇的以高阳公主的最终获胜暂时落下了帷幕。说到底,终究是李世民的“父心”战胜了“君心”。

“对了,上次你正是休假的时候被朕征调去了绛州,朕可是欠了你不少假期了。”李世民呵呵的笑道,“年关将至,你此行也辛苦了,就放个假回去好生歇息一段时日,待过年了再来复职吧!”

“谢陛下!”秦慕白心中暗喜:好,放长假了!近段的确是忙累坏了,得好生休息一段时间才好。李世民此举,也是有意让我多陪陪高阳公主,然后也给了我充分的时间去找李靖软磨硬泡的拜师吧?

不管怎么样,这肯定是个不错的假期!

第172章 长安假日

和李世民叙话完毕后,秦慕白还特意陪李治和李明达在后花园玩了一会儿。久时不曾见面,两个小皇子都对他特别的亲热,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李世民乐呵呵在一旁观看他们一起玩耍,声言道自己都要生出几分嫉妒之心来,秦慕白与他们之间的关系太融洽太亲密了。

临行时秦慕白对他们承诺,若有闲时定来宫中陪他们玩儿。李世民也说了,秦慕白在外忙于公干多时方才回来,得回家歇息几日。并对李治兄妹承诺说,他这个皇帝若有空闲也会造访秦家,定会带他们一起去。

两个小皇子这才心满意足。

出宫之时,秦慕白几乎是吹着口哨,心情轻松愉悦之极。这几个月来,大小的风波麻烦就从来没有停歇过,现在总算是一身轻了。处理完了绛州之事,高阳公主这边也是有惊无险危机暂时解除,秦慕白真是可以好好的享受一下自己的假期了。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秦慕白往百骑军营中去了一趟,和李君羡等人知会了一声,带上行礼骑上宝马,归家而去。

一想到父母小妹,还有自己那一座皇帝赐下还没来得及住一晚的豪宅,秦慕白心中就油然升起一阵欣悦。还有借住进秦家的妖儿和那群孤女,热闹的天下第一酒,同样回到长安了的武媚娘,还有和自己说不清道不完的高阳公主……这段假期,恐怕就要与这些人共同渡过了。

途经自己的府第秦慕白并没有进门,而是径直往秦府而去。到达家门正当日落天黑万家灯火之时,秦家的下人仆役正在洒扫庭院,一群小姑娘在院子里来回追逐打闹,一派安详温馨之意。

秦慕白方才一脚踏进院中,一名眼尖的仆役就惊喜的大叫:“公子!三公子回来了!!老爷,夫人,四娘子,三公子回来啦!!”

这一声喊下来,满院子的人都给惊动了。那群在院中戏耍的小姑娘也是都认识秦慕白的,纷纷涌上前来笑嘻嘻的将他簇拥起来,叽叽喳喳的笑闹个不停。晚饭过后正在宴厅中饮茶歇息的秦叔宝夫妇与四妹秦霜儿,都走了出来,纷纷惊喜。

秦慕白连忙上前给父母拜礼,一家其乐融融。

府中不见妖儿,想来这个时分,她应该是去天下第一酒献艺谋生去了。

“三郎,这一别家门数月之久,总算是回来了,外面还习惯吧?瘦了没有?”母亲刘氏拉着秦慕白长一句短一句的嘘寒问暖,旁人都要插不进话来。

热闹了好一阵,总算渐渐停歇。刘氏与霜儿便去给秦慕白收拾睡房准备一些消夜点心去了。父子二人对座在书房,如同往常一样的聊起天来。

“三郎,原本长安闹出了一件与你有关的大事,为父来担心你会受到殃及。如今看来你应该是平安无事,还得了赏赐。”秦叔宝吁了一口气,轻松的说道,“你小子如今长劲了,皇帝赐下的婚事你也能搅黄,真是狗胆包天!”

“呵呵,父亲错怪我了。”秦慕白笑道,“我至始至终,可都没有勾引过高阳公主,是她自己……”

“鬼扯!男儿大丈夫,该有点担当。事已至此,你怎能推脱责任?”秦叔宝似怒似笑,说道,“塞翁失马,蔫知非祸。”

秦慕白心头微然一亮,说道:“父亲,难不着皇帝陛下已经和你说过什么了?”

“说什么?有何可说?”秦叔宝还玩起了高深莫测,矢口不言。

看这情形,秦慕白用脚思考也明白,肯定是皇帝已经就赐婚一事,与秦叔宝知会过了。

一直以来,秦叔宝就盼着自家哪个儿子能娶个公主。开国功臣当中,他秦叔宝的功能名气不输他人,却一直没能得蒙皇帝赐婚,这或许一直是他心中的一块心病。现如今可好,不用皇帝赐婚了,人家皇帝最爱的女儿宁死不嫁房家二郎,拼死拼活要嫁给秦慕白——这可真是太长脸啦!

在旁人眼中,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人是皇帝最为倚重的心腹近臣;可在秦叔宝心中,却必定真把他们当多大一回事。同是追随皇帝的旧臣老臣,彼此到了一齐那都是并肩一样儿高的,并有暗中攀比较劲之意。现在可算有趣,皇帝赐婚房玄龄,人家公主不嫁,非要跳到秦家来。

此事,让秦叔宝感觉脸上很有光。至于什么闹剧蜚闻,他才懒得管。反正出丑的只是房遗爱,自家儿子又没什么出格的主动。这要怪,只能怪秦慕白长得太好看又太能干,太过讨女子喜欢。

一想到此层,秦叔宝心里就有点乐:还不是因为长得像老子?!

于是,在长安闹得惊天动地的公主婚变,秦叔宝却是忧在脸上乐在心头。

他的这一点心思,在言谈举止中已然表露无疑,秦慕白品味出来后也是暗觉好笑:好像老爹对我挖房家墙角的这事,挺赞成的呀?……问题来了。看得出来他老人家挺乐意与皇帝结成亲家,可许婚在先的武媚娘怎么办?父亲好像一直对她不大感冒。

从个人主观上讲,秦慕白十万个愿意先娶武媚娘,让她当正妻。武媚娘精明能干,稍加调教定能成为一个合格的贤内助。而且前段时间二人在绛州相处下来,感情一日千里且有了许多默契。

相比之下,高阳公主虽然对自己也是一往情深不忍弃之,但若让她当家主内事……咳咳,那可真是赶鸭子上架。

再者说了,这武媚娘冰雪聪明,高阳公主热情如火,这二人之间能否相融还是个大问题!

“哎,真是头疼!我何时惹下这许多风流债务了?”秦慕白暗自苦恼。

父子二人闲谈叙话,天南地北军政民俗都聊了不少。期间说到,皇帝得闻了秦叔宝病况好转的事情,还曾许诺要来秦家窜门,并表示出了对秦叔宝重返军旅的期待之情。

秦叔宝听后大喜,说道:“这也是因为你此番立功了,出息了,为秦家争光添彩了,我这当爹的也跟着沾了光。再者,皇帝肯定是对你与高阳公主的婚事已经有所考虑了,所以有意提携我秦家,拔高我秦家门第。日前我还曾听说,皇帝陛下准备颁布《氏族志》,将天下大姓重新排名。究其原因,就是因为现在仍旧沿习着南北朝时与前隋的门第俗风,许多从龙龙功臣虽是出将入相了,在仕人的眼中门仍是不及老旧贵族门阀。在《氏族志》中,李姓自然是最为尊重的第一大姓,其他诸如长孙、房杜,包括我秦家的秦姓,都位列一等优姓。如此一来,我秦家的门第以后可是要高起来了。”

秦慕白对这些不甚感兴趣,但眼下大唐就是盛行这样的风习,没有办法。仿佛你是豪门大户走出来的一条狗,也比别人家的狗要趾高气扬一点。哪怕你是个睡大街的乞丐,只要祖上跟名门大姓沾点边儿,也会有人对人肃然起敬。

秦叔宝生活在这样的时代和环境之中,对它有些在乎也是情理之中。秦慕白不反感,也谈不上支持。

“今年你忙碌了整整一年没怎么停歇也甚少归家。年关将至,皇帝放了你的假,你正好在家好好陪一陪你母亲与小妹。”秦叔宝说道,“再者,为父的身体越来越好了,每日想找人练武,就是没有对手。从今天起,你每天朝夕之时与我一同到后院苦练武艺!”

“是,父亲。”秦慕白应了诺,心中一亮想起件事情来,说道,“父亲,这次我去绛州,还带回一个异人来!父亲若是见了,定然感兴趣。”

“何等异人?”秦叔宝好奇的问道。

“此人武艺之高,堪称惊世骇俗。孩儿自忖,绝不是他对手。”秦慕白有意激秦叔宝一激,说道,“纵观天下,恐怕也只有盛壮时的父亲能与之匹敌了。”

“没志气!”秦叔宝喝斥一声,“将他带来,为父倒要亲自领教一番。难不成五十岁的秦琼,就当真无用了么?!”

“是,父亲。”秦慕白拱手应过,心里就乐了:父亲PK薛仁贵……这该是多么刺激的一件事情啊!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这两人究竟谁更厉害一点呢?父亲现在早已过了巅峰之期,武艺对比当年不可同日而语。可他毕竟在沙场征战一生,实战经验是薛仁贵的万倍不止;薛仁贵则是正当青壮气血方刚,在斗志与体力上占据着优势……

但凡武者,尤其是薛仁贵这种追求极致的巅峰武者,都以为遇到一个合适的对手为乐。再加上父亲盛传天下的鼎鼎大名,我去邀请他必然前来。只待二人比试过后,无论输赢,想必都是一件值得载入史册的趣事!

开唐名将秦叔宝VS盛唐名将薛仁贵,两人同是勇冠诸军的猛将——这将是多么经典的对决啊!

想着这些,秦慕白暗自兴奋。心忖,明天就去一趟媚娘府上,把薛仁贵夫妇请到家里来做客!

第173章 老实交待

当夜,秦慕白也没有回自己的府第,就在父母老宅中睡了个塌实的囫囵觉。正如秦叔宝所说,至从过年后到现在的年尾,他可是没得过几天消停。现在卸下担子放松了下来,真是浑身上下都轻松了。

清晨时分秦慕白与父亲在后院练了一阵武,大冷的天父子俩练得大汗淋漓。秦叔宝的身体境况果然又大为好转了,几乎与常人无异。马上拼杀,秦慕白仍然远远不是他的对手,仅仅是箭术能与他拼个不相上下。数月不见,秦叔宝俨然脱胎换骨了一般,现在已是满面红光精神奕奕,连起初的灰白头发都少了不少,真有点返老还童的迹象了。那一身登峰造极的武艺,也至少恢复了个七八成。

秦慕白心中暗自欢喜: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太好了!皇帝有意提携秦氏一门,父亲又恢复了往日的雄风。虽然我现在混得风声水气,但论名望论资历,还是远远不及我父亲的影响来得大。倘若父亲能够再度出仕,势必令人刮目相看。到时上阵不离父子兵,我那两个嫡长的哥哥或许也能提到一些提拔。秦氏一门水涨船高,重复往日辉煌指日可待啊!

早饭时,秦慕白终于见到了妖儿姑娘。她听闻秦慕白回来了,欣喜得一夜没睡着,因此颜色都有些憔悴。可惜她半夜方才从天下第一酒回来,因此没敢去秦慕白房中叨扰。大清早便候着他了,也顾不得四下人多,对他迎头就拜:“妖儿叩见恩师!”

“快起来。妖儿,我说了多少次了,以后不要对我行这种大礼,你我平辈相交即可。”秦慕白急忙将她扶起,笑呵呵的道,“怎么样,在我家里住得还习惯么?”

“习惯。翼国公与夫人待我们如同家人一般,妖儿和这些小姑娘们,真是有回到了自己家里的感觉。没想到,威震天下的大唐战神,居然如此的平易近人,就像自家老太爷一样和蔼可亲。”妖儿说道。

秦叔宝哈哈的笑:“老夫一向就喜欢小孩子,也喜欢你这等知书达理又仁孝善良的女子。你若愿意,不如就拜老夫做义父吧!反正老夫已有了一个女儿,也不惶再添上一个。这人老了,就想着膝下儿女成群,尤其是女儿越多越好。这儿子啊,没什么养头。你看慕白,一年到头都在外忙碌也不朝家里看一眼,还是女儿孝训。”

听闻此言妖儿受宠若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倒是一旁的秦霜儿欣喜的拍着巴掌:“好哇好哇!我有姐姐了,哈哈!妖儿姐姐,你怎么还愣着呀?快来拜见义父啊!”

“民、民女出身卑贱又沦落于梨园九流之地,更是个残疾无能之人,岂敢高攀翼国公?”妖儿喃喃的道。

“哈哈,老夫就是喜欢你这份实诚与厚道。”秦叔宝大手一挥,“搬椅子来,茶水伺候!”

仆役连忙取来两张大太师椅,秦叔宝夫妇上下坐定,便弄了两盏茶来让妖儿敬茶。

“这……这真的可以吗?”妖儿仍在犹疑,似在做梦一般。

“无妨。”秦慕白微笑说道,“妖儿,你就拜我父亲做义父吧!”

“如此……如此妖儿就斗胆寡颜的高攀了!”说罢,妖儿对着秦叔宝夫妇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头敬了茶。

秦叔宝爽快的大笑:“好,好。想不到老夫年过半百,还得了这么一个娴淑孝训的好女儿!妖儿,为父赐你一大名,就叫‘秦雪儿’如何?为父可是认真的,从即日起你的名字将进入我秦家家谱,与我秦琼亲生之女霜儿一样。”

“谢父亲大人!”妖儿激动的拜谢,泪花已在眼眶打转,喃喃的道,“至从数年前家门失幸之后,妖儿在这世间已无亲人。没想到……今日又有了父母双亲与家,还有了哥哥与妹妹。我……我是真的高兴!”

说罢,妖儿泣不成声。刘氏与霜儿一起上前安慰,没几句又都笑逐颜开,喜中带泪。

秦慕白算是看出来了,父亲是真喜欢妖儿这个善良又贤慧的姑娘,妖儿也与自家的家人相处得极为融洽。其实,像妖儿这样的女子谁会不喜欢呢?和她在一起,连高阳公主那样顽劣调皮的人都能安宁下来,感觉到轻松与温馨。

早饭过后,秦霜儿与妖儿一起,教那些小姑娘们识字读书去了。秦叔宝也颇有兴致的参了一脚,三个老师一起教这些小姑娘们。

秦慕白左右已是无事,如同一个闲人一般了。于是出门晃荡,就朝武媚娘家而去。

可是有些日子没有如此悠闲了,秦慕白不紧不忙的漫步在坊间的街道上,看着往来的人群与鳞次栉比的各式建筑,心情颇为舒畅。

武媚娘家离秦家也不远,便在李恪王府的隔墙之后。途经王府时,在那戍卫的宇文洪泰大笑的就迎了上来:“将军,你怎么才来啊!”

“你小声点儿,谁说我是来王府的?”秦慕白笑道,“怎么,高阳公主是不是在府里闹腾上了?”

“可不是。”宇文洪泰哈哈的大笑,然后急忙一捂嘴小声道,“大清早的公主就起床了,怕是还没梳妆打扮呢,就嚷着要差人去你府上找人,让你过来陪她。我的个亲娘呃,这小娘们真难伺候!横竖她看谁都不顺眼,就跟你王八瞪绿豆,瞧上眼了。”

“什么屁话,你才是王八绿豆!”秦慕白在他胸口擂了一拳,叮嘱道,“可别告诉她我来过,切记。”

“俺知道了,将军放心。”宇文洪泰憨厚的呵呵直笑。

秦慕白便背剪着手,大摇大摆的往武府而去。宇文洪泰远远的看着,不禁嘿嘿一笑:“风流!真是风流!这天下的好娘们儿尽给他占了!”

武家现在已是纯粹的商旅之家,便将以前的国公牌匾都摘了去,只剩‘武宅’挂在牌上。门庭也改造过了,商旅之家可不能用国公仕大夫那种规模的门户,改变倒是不小。

秦慕白无所谓的笑了一笑,心道媚娘是个干实事的人,倒是不在乎这些虚名妄节。白扛着一个国公名号却无半点与之相符的实力,虚张声势的确是没意思,倒不如老老实实的摆明商人身份。

武媚娘的这一特质,秦慕白还是挺欣赏的——实在。

进了武宅,家中的仆役丫环也没有不认识他的,急忙前仆后佣来伺候接待,飞速就朝里通传了。秦慕白倒是不着急,慢悠悠的散着步子朝里走,欣赏大为改观了的武府。

短短的一年时间,赚足的大钱的武媚娘,将这已然衰落破敝国公府都给改头换了面。昔日的陈旧斗拱瓦房已然拆去,换成了一栋气派的三层小楼,连仆人们住的通连瓦房都要比以往的主宅漂亮。府中更是修楫一新,亭台楼阁花榭草圃一样不少,假山流水石雕奇木更是入眼可见。

光看这府内的装饰与豪华,竟不输予李恪的王府了!

“看来有钱真没什么不好。”秦慕白呵呵的笑。

这时,已有一个男子小跑的迎了上来,入眼一看,正是武媚娘的二哥武元爽。他如同一个小厮一样殷情的迎上秦慕白,又是拜礼又是问安,小心翼翼的请他到了那三层小楼的正厅之中。

原本,武媚娘赶路累了此刻仍在睡懒觉呢,听闻通传后才在杨夫人的百般催促之下慵懒的爬起来。秦慕白到时她仍在房中梳妆打扮,杨夫人亲自陪茶闲聊叙话良久,武媚娘方才出来。

“咯咯,今天是什么风把秦大将军给吹到寒舍来了嘛?怪不得一大清早就被喜雀吵得睡不好觉。”武媚娘打趣的笑着,走到了秦慕白身边坐下。

杨夫人摇头笑骂:“你这懒丫头,喜雀吵得你睡不着了,仍是日上三竿叫不醒?你们坐着,我去安排早膳。”

旁人都识趣的退下了,武媚娘就嘻嘻的一笑抓住了秦慕白的胳膊肘儿:“老实交待,昨天一下午不见人晚上也没个消息送来,跑到哪里风流快活去了?”

“怎么,才半日不见你就慌了?”秦慕白笑。

“我才不慌呢!”一边说着,武媚娘却在他胳膊上不轻不重的掐了一下,说道,“也不知你惹下了多少风流债务,方才回到长安,就忙不迭的去还人家的相思债了吧?”

秦慕白不禁苦笑一声,心忖:看来想瞒是没法儿瞒了,武媚娘可是开酒肆的,那地方什么样的消息听不到?我与高阳公主的这点儿破事,她恐怕早已是知根知底。也罢,就与她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好了!

于是秦慕白说道:“风流债务,那还真是有,但那绝非我主动拈花惹草招惹来的。你要不要听一听详情?”

“说呀——”武媚娘拖长了声调,一副不怀好意磨刀嚯嚯的神情,斜睨着眼睛看着秦慕白。

“看来敌军士气比较高昂,来者不善啊。我考虑了一下,现在还是不说为妙。”秦慕白哈哈的笑。

“哼,哼哼!”武媚娘冷哼,“你不说就当我不知道了?拜托你别老是掩耳盗铃好不好。你那点儿风流韵事满长安的人都知道了,偏却要让我武媚娘不知道么?”

“呃……”秦慕白木然的轮了几下眼睛,干笑道,“看来,还真是什么都别想瞒你。那我就实话实说了。”

“听着哪!”武媚娘撇了下嘴飞了他一个白眼,讪讪的道:“登徒浪子,就知道跟着你准没好事!”

第174章 媚娘的态度

秦慕白也就不再隐瞒了,将与高阳公主的事情,从头到尾详细的跟武媚娘说了。包括二人因冲突而相识,到慢慢深交,以及绛州相会,密谋对付房遗爱,以及皇帝揭穿计谋高阳公主发疯,全部告诉了武媚娘。不过,关于二人之间卿卿我我的片断当然是省略了,秦慕白可不想主动伸脸找抽。

武媚娘听完,愣了半晌没说话。

“怎么,生气啦?”秦慕白凑过来,笑眯眯的问。

“没有……”武媚娘深吸了一口气,认真的说道,“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你们的事情了,说实话,我的确是有些生气与嫉妒。但方才听你这么一说,这个高阳公主虽然刁蛮任性,但对你还真是一往情深。她的这份执着,也真是令人感动。换作我是一个男子,也会为她动心的。而且,我觉得她挺可怜的。表面看来是个受宠的公主,风光气派被人羡慕,其实内心深处却有倒不尽的苦水。相比之下,我觉得我比她还要幸福多了。”

“就是就是。原本我对她是半分好感也没有,但是一来二去,还真是被她感动了。这个小丫头,有一股子傻劲。认准了的事情,九条牛都拖不回来。”秦慕白顺坡下驴趁热打铁,说道,“她发疯时的那情景你没看到,真是太可怜了……还有,阴妃见她疯了,也上吊自杀,幸好我及时发现。这一对母女,真是太可怜了。”

“就因为人家可怜你就喜欢人家吗?”武媚娘白了秦慕白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就装吧!”

“呃……”秦慕白嘿嘿的干笑,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武媚娘拖长了嗓门哼道,“你不就是想告诉我,你准备做驸马了么?”

秦慕白心里一堵,表情顿时就有些僵了,心道:好厉害,她怎么一下就切中要害了?

“没话说了吧?”武媚娘转瞬变得冷淡了许多,“那你是来跟我解除婚约的,好风风光光的迎娶公主了,对吧?”

“不是。”秦慕白说道,“媚娘,我对你的心意你应该清楚。诚然我身边晃来晃去的女人是多,但我真心想娶的,只有你。你相信么?”

武媚娘轻轻挑了挑嘴角,看似有点不情愿,仍是微然点了点头。

“有些事情我也不想瞒你,我希望能够和你开诚布公的好好谈一谈。”秦慕白认真的说道,“昨天我进宫之后,皇帝就让我去冷宫里探望疯了的高阳公主。当时的情景真是触目惊心,她太可怜了。她疯了之后连皇帝与阴妃都不认,却只认得我。见到我,病情就好转了许多。我对她,更多只是怜悯与一点感动,或许有一点点喜欢,但不能与你相提并论。阴妃跟我提了一个权宜之计,就是口头许诺撤去高阳公主与房家的婚事,赐婚于我。我想,这多半是为了稳定高阳公主的情绪,为她的病着想。皇帝与阴妃也都顾忌着我已有婚约在身的事情,因此都没有将此事公布,就是怕你我为难。”

武媚娘轻哼了一声道:“人人皆道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只要皇帝一声令旨下来,你还敢不娶么?”

“话不是这样说。”秦慕白说道,“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高阳公主疯了,就算她是皇帝的女儿,那也没几个人愿意娶一个疯了的女子。再者,她先前已许房家,现在又再许人家……皇帝哪里还有底气呢?因此,现在仿佛还是有点委曲求全的‘请’我收下高阳公主。”

“哼!于是你就得了便宜就卖乖了?”武媚娘没好气的骂道,“谁让你这么风流了,到处招惹一些女人?还尽是惹的一些惹不起的!前番有个陈妍还不够,现在蹦出个更大的刺头高阳公主……我,我真受不了你!”

“媚娘,你别生气……”秦慕白急忙劝慰哄她,呵呵的赔着笑,“我现在也没说要立马迎娶公主,也没说要与你解除婚约呀?人人皆知我与你有婚约在先,而且是皇帝赐的婚,这个也是不容更改的。但皇帝的女儿要嫁过来,定然不能做妾。我倒是不为难,现在为难的是皇帝与阴妃呢!我只是知会你一声罢了。其实不管他们怎么折腾,反正我们两人是不绝不会分开的!”

“嗯,这还像句人话。”武媚娘终于云开雾散笑了笑,但仍是有点不悦,忿忿的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样嘛?阴妃让你把高阳公主接出了宫安顿在李恪府里,分明就是为了方便你们二人私会。我可受不了你们在我眼皮底下卿卿我我。”

“放心,放心,肯定不会。”秦慕白连忙劝道,“其实高阳公主也早就知道,我与你有婚约在先。她虽然有些娇生惯养跋扈刁蛮,但也不是不近人情的那一种。鸠占鹊巢之事她是不会干的。还有,她真是有一股子傻劲。她曾说,只要能我在一起,其他的什么都可以不要。她都不屑于做公主了,又怎么会在乎正妻小妾之分,与你争夺?”

“我也不在乎这等虚名!”武媚娘突然高声道,“但我就是受不了,与别的女人分享我自己的男人!”

一时间,秦慕白有些哑口无言了,喃喃道:“那怎么办?要不把我切两半,你们二人分了?”

“那再来几个女人,是不是该把你垛成八瓣儿?”武媚娘翻着白眼没好气的骂道。

秦慕白呵呵的傻笑;“反正都垛了,几瓣无所谓,你们分吧!”

“咦,一说你来来劲了!你这四处拈花惹草的登徒子!”武媚娘恼了,扑上来就要拧秦慕白的胳膊。

秦慕白大笑,趁势将她揽进怀里,轻声道:“媚娘,别生气。我一定能处理好这件事情的,好吗?我只是不想瞒你,才对你和盘托出。相信我,你在我心中仍是最重要的。”

“哼……”武媚娘羞恼的一笑在秦慕白脸上轻拧了两下,坐起身来轻声抱怨道:“大庭广众的,也不害臊。这是在我家里呢……”

没过一会儿,杨氏让婢女给武媚娘弄来了早膳。秦慕白虽是吃过了,也与杨氏一起陪着武媚娘将就吃了一些点心。

饭时,秦慕白问道:“媚娘,薛仁贵夫妇呢?”

“噢!我请他们二人住在我府上,他们不肯。于是我只好将他们安排住在天下第一酒了,那里有下人住的房间,环境也还不错。我派了个帐房先生教薛大嫂管理帐务,她过两日期就可以上工了。”武媚娘说道。

“一会儿饭后,我们一起去一趟天下第一酒。我找薛仁贵,有些事情。”

“好。”

饭事,秦慕白便与武媚娘一起出了门,往天下第一酒而去。难得悠闲,二人便步行上街也没有带什么仆婢。一路上,武媚娘想起高阳公主的事情仍是恼火,时不时的瞪他几眼或是拧上两把,秦慕白便用呵呵的傻笑回应。

正如陈妍所说,爱都自私的。没有哪个女人,愿意与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男人,除非她根本就不在乎这个男人。

武媚娘这样的反应,倒在秦慕白的预料之中。一来武媚娘是个极聪明的女子,断不会因为争风吃醋这种事情与他大吵大闹或是真的翻脸;二来,武媚娘也从来都是个极为自信的女子,她相信自己能够留住秦慕白的心,不管他身边有多少女人,她都坚信自己始终都是最受宠的那一个。再者,如今这大唐但凡稍有点出息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这种事情已成俗例无可避免,连个乡下田舍翁多收了几斗麦子也想着纳房小妾。聪明如武媚娘,也不会天真到用强硬的态度限制秦慕白,终此一生只有她一个女人,这根本就不现实。

“既然他始终是要纳妾的,纳谁不是纳?纳个公主对他还有些好处,并无不妥。只要我在他心中的地位仍是最重要的,这便行了。至于正妻之位……谁能争得过皇帝的女儿啊?此等虚名让给她倒也无妨。慕白不同于寻常的庸俗男人视小妾如牲畜玩物,定然不会辜负于我……哎,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武媚娘心中,如斯想到。

但想归想,心中这股醋味与妒意仍是挥之不去。因此时不时的借故向秦慕白发发飙、撒撒气,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二人走在大街上,着实吸引了不少路人的注目礼。认识他们的自然不必说,这两人现今可都是长安的大名人了;不认识的,也对这一对金童玉女的般配情侣心生羡慕与嫉妒。一路走来,就如同被人参观一样,秦慕白心中都感觉到了一些别扭。

终于到了天下第一酒。在此主事的正是武媚娘的大哥武元庆。至从上次殷扬等人教训过他后,他总算是找准了自己是个“打工仔”的定位,变得老实多了。

武媚娘离开长安半年之久重返天下第一酒,酒肆上下集体欢迎。与之同来的还有秦慕白,就更引人注目了。这可是二人头一次出双入对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薛柳氏也出来了,秦慕白一眼认出她来,走到她面前道:“薛大嫂,来了这里来习惯么?”

当着众人面被大东家嘘寒问暖,新来的柳氏有些受宠若惊,忙点头道:“谢大东家关切,我在这里一切都好。”

众人眼见此景,也都心知肚明这柳氏是秦慕白与武媚娘亲自请来的了。柳氏瞬时身价百倍,在这些人心目中变了个样。

“薛兄可好?”秦慕白又问道,“我今日,就专程来找他的。”

“他呀……”柳氏露出些窘态低笑道,“他一大清早就出了门,说是……出去找活计做了。”

秦慕白不由得笑了:好嘛,看来薛仁贵感受到压力了。老婆有了工作他却闲着,可不能让女人养家他吃软饭。稍后等他回来,我就请到我府中做客。待见过了我父亲,相信他一定会改变态度!

第175章 小媳妇见公婆

薛仁贵在外未归,秦慕白就与武媚娘在雅阁里坐了一会儿,很享受的听着曲子吃着茶点,闲聊叙话。

秦慕白笑道:“媚娘,现在你两个哥哥都很乖啊!一个主外,经营天下第一酒;一个主内,料理家门事务。你这个做妹妹的做起了甩手掌柜,四处游玩即可了。”

“哪有那么轻松啊!”武媚娘笑道,“行商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生意只能越做越大。天下第一酒是不用我管了,但还有更多的生意等着我料理。”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秦慕白说道,“上次你在绛州做了那么一件大好事,朝廷还没对你有所表示呢!哈哈,虽说投桃不奢望报李,但生意人可是从来不白白投资的。怎么样,你想要点什么好处?”

“嘿嘿!”武媚娘贼兮兮的笑了笑,说道,“上次嘛,我主要是去看你。一时兴起想到赈灾慰军,多半也是为了帮你经营名声。只不过,如果皇帝能赐下一点好处,那就再好不过了。慕白你知道郑凤炽郑家为何成为长安第一巨商与大唐首富吗?”

“当然知道。那是因为从武德朝起,他就与朝廷联系紧密,是一门官商。”秦慕白说道,“大唐实行盐铁朝廷专卖,但具体实施下来时,也要指定商人代理经营料理。而郑家,就是接手了大唐的官盐售卖权,还兼营着绢布粮食的买卖。这等生意都不能寻常人家能做的。一来朝廷不允许,二来没有皇家与朝廷的背后支持,谁也没那个实力。怎么,难道你想效仿郑凤炽?”

“我没那么大的野心,取而代之是不可能的。我只想步步为营做得更好。”武媚娘说道,“现在我不指望拿到盐铁绢布与粮食马匹这类物质的经营权,但若能有一块‘大唐义商’的牌匾,那我武氏商号也就身价百倍了。在商界之中会拥有更大的名气、信誉与号召力。这比赏赐我百金千银与万亩良田还要珍贵。”

“你果然聪明,的确是经商的天才。”秦慕白大笑道,“这一块牌匾,的确是胜得过千金万银。你放心,当初禇遂良找我商议是否接纳你的捐赠的时候,就隐约提到了‘大唐义商’这回事。相信他回朝之后,自会去张罗。禇遂良这个人,聪明,最会不损会却利己的做人情。这件事情是他经手的,相信他会上心的去办,都不用我们催促。”

“嘻嘻,如此甚好。”武媚娘欣然的笑道,“我就是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当初到了绛州,若非是知道褚遂良正暂代绛州刺史一职,我也不会将捐赠交到他手上。因为我知道,他和你一样同是皇帝近臣,低头不见抬头见,怎么也要卖你几分颜面。我这笔捐赠一送出去,不必我说,他自会替我弄来我想要的东西。”

“啧啧,要不谁说‘无奸不商’呢?媚娘,你真是奸狡如狐啊!”秦慕白说道。

“去你的!我赚点儿钱容易吗?”武媚娘说道,“我既不偷也不抢,做的都是合乎情理法的生意,既不行贿也不偷机,光明正大,赚的都是干净钱呢!”

“是是是,你聪明能干行了吧?”秦慕白哈哈的笑。

“讨厌!”

过了许久,薛仁贵方才回来,已然快到了午饭时间。

回来之后,薛仁贵径直去了后院柴房,也没人叫他,他就轮起斧子劈柴。房边的屋檐下堆了若大的一堆干柴,听天下第一酒的仆役说,这全是薛仁贵今天早上一会儿劈的。短短的半个时辰工夫,他便劈出了人家需要大半天才能劈出的柴禾,着实吓着了一些人。

秦慕白与武媚娘一起来到后院,看到薛仁贵在那里挥汗如雨的劈柴。短短的一把柴刀,一刀下去,腿粗的木棒干净利落的一分为二,武媚娘顿时骇然的睁大了眼睛。

“看不出啊,薛大哥生得倒是斯斯文文,居然如此天生神力!”

“少见多怪。”秦慕白笑着走了过去,唤道:“薛兄!”

薛仁贵连忙放下柴刀拱手拜道:“秦将军,大东家。”

“薛大哥不必如此生分。对了,是谁让你在这里劈柴来了,真是无理!你可是我请来的客人!”武媚娘有些生气的喝道。

薛仁贵忙道:“大东家不必发怒,没有人叫在下劈柴,是在下自己愿意的。索性闲来无事,还不如帮着做点事情,就当是打练筋骨了。”

秦慕白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薛兄收拾一下,今日去寒舍小酌一杯吧!”

“这……在下安敢叨扰?”薛仁贵有些为难的说道。

“无妨,来吧!”秦慕白随和的笑道,“今日难得清闲,便想起邀薛兄过府一叙了。既然已经来了长安,薛兄怎么能不去看一看家父呢?”

“令尊秦叔宝?”薛仁贵眼中一亮顿时来了兴趣。

“正是。”秦慕白呵呵的笑,“家父也很想见一见,善使方天画戟的龙门薛仁贵!”

“好,在下随你去!”这下薛仁贵二话不说了,干脆利落的一抱拳答应了下来。

秦慕白心中欢喜,暗道:果然还是我父亲对他更有吸引力……薛仁贵是追求巅峰的武者,我父亲又是名扬天下的鼎鼎战神,这便不奇怪了。

薛仁贵回房收拾衣妆了,武媚娘撇了撇嘴讪讪的道:“我就不去了噢,我留在这里打点一下酒肆,好些日子没来了。”

“你怎么能不去呢?”秦慕白故作惊愕的道,“我今日可是主要请你呢!”

“什么?不是吧!哼,哼哼,你当我不知道,你是为了薛仁贵!”武媚娘发着小脾气。

秦慕白呵呵的笑,低声道:“他只是其中一员。你这个未家门儿秦家媳妇,还没去过我家吧?丑媳妇也总是要见公婆的,你怎么能碍着不去我家呢?”

“去你的!我很丑吗?”武媚娘也不是该恼还是该喜,笑骂起来。

“那就说定了,一起去哦,别再调皮了。”秦慕白哈哈的笑。

少时过后,薛仁贵收拾妥当了,三人便往秦府而去。

秦慕白早先便跟父母说了,今日要宴请几位客人,因此秦家早已备好了上好的宴席,虚席以待。

秦叔宝戎马一生,以挑战高手武者为乐。早年,但逢冲锋陷阵之时,敌军阵营之中若有猛将耀武扬威,李世民便差秦叔宝突骑上前击杀敌将。秦叔宝也往往不辱使命,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这等事情,可真没好干。但若遇到可以与之匹敌的对手,定要将其亲手击败方才安心。

就是这样一颗争强好胜追求巅峰极致的武者之心,已经沉寂了数年之久。昨日听秦慕白说起薛仁贵,秦叔宝感觉自己那一腔热血隐隐又在沸腾了。

他在期待,秦慕白将薛仁贵带来!

秦慕白等三人进了府,端坐于正堂闭目养神的秦叔宝便斗然睁开了眼睛,精光毕露!

隔得老远,他就将薛仁贵上下打量了一个清楚。

或许真是同一类人相互之间有种特别的吸引力,薛仁贵也第一时间看到了正堂之上的秦叔宝。

二人的眼神隔空对视,半空之中似乎都有电花在撞击迸闪。

“天生武者!”二人同时对对手产生了这样的第一印象!

身为巅峰一流的武者,身上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质,与暗摄人心的煞气。相比之下,血战无数的秦叔宝气势更加奔放霸道,薛仁贵则是有些低调沉稳内敛藏拙。

三人入堂,先行见礼。

“爹,这位就是龙门薛仁贵。”秦慕白先行引见。

薛仁贵上前一步,低眉顺目抱拳而拜:“在下薛礼,拜见翼国公秦大将军!”

“不必如此多礼。既是我儿好友,便是堂上之客。”秦叔宝含笑点头,“仁贵,老夫听三郎数次面夸于你,说你一身武艺登峰造极,老夫很是期待。”

“在下不敢。是秦将军谬赞了。在翼国公面前,谁敢提巅峰武者四字?”薛仁贵谦虚的抱拳言道。

“哈哈,不必过谦。你且先坐下,稍后我们再细细谈来。”秦叔宝笑道,“慕白,这位女子是谁?”

秦慕白忙道:“父亲大人,这位就是……武媚娘。”

“武照拜见翼国公。”头次见面,武媚娘可不敢含糊,急忙上前拜倒在地,行起了大礼。

“哦,是媚娘啊!”秦叔宝见她规规矩矩的拜倒施礼,略感满意的点了点头,“好,不必行如此大礼,起来罢!”

“谢翼国公。”武媚娘起了身来垂手站在一旁,脸上红扑扑的。看来头一次来秦家,她多少还是有点紧张。

这时,也不知是谁赶早就把消息告知给了刘氏与秦霜儿。她们听闻秦慕白终于带武媚娘过府了,顿时将女人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笑嘻嘻乐呵呵的也跑到了前堂来。

武媚娘的脸更红了,急忙又给刘氏施了大礼。

“哎哟,快起来。”刘氏急忙上前亲自扶起武媚娘,拉着她的手儿细细打量,大喜的道,“瞧呀,真是天仙一般人物呢!媚娘,你娘怎么把你生得这么漂亮又乖巧呀,真是喜煞我也!”

“咯咯!”秦霜儿在一旁大笑,“娘,看你这般激动,莫要吓到媚娘才好!媚娘……嗯嗯,你是我哥未过门儿的妻子,我虽是年龄比你略长,还是得称呼你媚姐哦?媚姐,咱们到后府叙话去。这里呀,是他们男人的天下,咱们就不讨这份热闹了!”

“谢谢小妹!”武媚娘还真是如释重负,乐得跟她一起离开这大堂。面对虎威自露的秦叔宝,任凭是个生猛的大男人也会浑身不自在,就别提她这个头一次过府的小媳妇了。

于是,刘氏与秦霜儿,左右拉着武媚娘的一手只,笑嘻嘻的将她拉走了。

秦慕白心里就琢磨着:我娘会跟武媚娘说些什么呢?不会刻意关注她的臀部尺寸吧,貌似她最在乎这个了……

“慕白,你怎么还愣着?快陪仁贵坐下。”秦叔宝说道,“来人,上宴!”

第176章 龙争虎斗

三个男人便饮宴开来。薛仁贵曾经家境贫寒因此一惯不太饮酒,但碍不过秦氏父子的颜面,只好作陪喝了一杯秦仙酒,呛辣得他不行,顿时满脸通红直达脖颈,宛如关公一般。

秦叔宝至从身体开始好转后,连酒量也开始恢复了,名符其实的海量,就算是浓烈的秦仙酒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喝上个一两斤,依旧谈笑自若。薛仁贵只能暗暗叹服,光冲秦叔宝这股子豪气干云的气势,他现今就有些自叹弗如。

正喝着酒,府中突然来了客人。远远就听到一阵豪迈奔放的大笑:“哈哈,老子闻到上好的酒香了!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程大叔!”秦慕白心中一喜,急忙迎出大堂。果然,只见身材魁梧的程知节正从马上跳下身来,身后还跟着他儿子程怀弼。

“程大叔、怀弼兄!”秦慕白上前迎接,“今日是何等仙风,将你们二位吹来了?”

“哈哈,臭小子!”程知节大笑的一巴掌拍到他肩膀上,“一年没见,你脱胎换骨成大器了啊!不是什么仙风臭风把咱们吹来的,是你大叔肚子里的酒虫,把俺逼来的!——二郎,还不快快上前拜见你秦大伯去?”

“是!”程怀弼冲着秦慕白一笑,然后大叔进堂与秦叔宝见了礼。

秦叔宝忙叫下人摆几加宴,也将薛仁贵与程氏父子做了引见。一堂酒宴,添至了五人,更加热闹了。

原来已近年关,远任州官们多半都有了年假能回老家来省亲过节。程知节昨日傍晚方才回到长安,今日就到秦叔宝府上来讨酒喝了。这一对生死过命的老兄弟,当真是比亲兄弟还要亲。平日里一年到头都难得见上一次面,重逢之后分外亲热。他们之间的这种友谊,就如同是陈酿的老酒,经年越久越是香醇。

酒过三巡,程知节与秦叔宝闲聊说起薛仁贵之事后,突然兴奋的一拍大腿:“姓薛的小娃娃,你当真有秦三郎说的那么厉害?”

“不,程老前辈不要误听秦将军谬赞,在下不过是一名山野村夫,闲来无聊胡乱自练了一些把式,上不得台面。”薛仁贵抱拳回话道。

“嘿嘿,越是谦虚之人,往往越有真才实学,就跟俺老程当年一样。”程知节哈哈的大笑,眼珠子左右一轮,说道,“来来来,俺还是年前调教秦三郎的时候活动过筋骨,这快有一年没跟人动过手了。今日俺颇有兴致,姓薛的小娃娃,来陪俺老程过几手。”

“在下岂敢!”薛仁贵急忙拱手推辞。

“薛兄不必推辞。”秦慕白心中已然有些暗自激动了,从旁劝道,“你可能还不了解程大叔的性子。他若是认定了要跟谁比试,那是逃也逃不掉的。想当初……我愣是被他拽上马,活活抽打了百八十回。”

“吓!俺老程有这么不讲理么?秦三郎你莫要败坏你大叔的名声!”程知节喝了点酒,趁着酒性大喇喇的叫道,“薛仁贵,你若当真是怕了老夫,老夫也就饶过你了,不跟你打,老夫挑上秦三郎,试试他的武艺进展如何!”

薛仁贵的心中一股好战豪气油然而升,剑眉一拧,抱拳道:“既然程老将军不弃,晚辈斗胆,就讨教一回了!”

“好,这才象样嘛,哈哈!”程知节大笑的起了身,一挥手,“走,去后院马球场!”

“咬金,敢情你把这儿,当成你家了呀?”秦叔宝一边起着身,一边笑着骂道,“我的座上宾,你也敢要欺负。”

“咋滴,你还不乐意了?你家不本来就是我家么?哈哈!”程知节满不在乎的大笑,大摇大摆的朝后院走去。

薛仁贵与秦慕白并肩而行,这时不禁笑道:“秦将军,这程老将军真是豪迈奔放,是个大气爽直之人!”

“那你可别因此而别小看他,他可是个粗中有细大智若愚最能装傻的老人精。”秦慕白笑道,“你若把他当作一般的莽夫,那是要吃大亏的。”

“在下记住了。”薛仁贵点头笑言道。

一行数人来到了后院,先挑了马匹,然后是兵器。程知节擅使马槊,随手就拎起了一条丈二长的好马槊,对薛仁贵问道:“薛家小娃娃,你惯用何等兵器?”

薛仁贵有些为难的皱了皱眉头,抱拳道:“回老将军话,在下今日前来做客,未带兵器……在下使的兵器并不为人惯用,也不知翼国公府上可有?如果没有,请容在下回家取来兵器。”

程知节哈哈的大笑:“薛家小娃娃这话就说得有趣的。这秦叔宝虽然一穷二白什么也没有,但府上绝不缺好马好甲好兵器,你也不看看他是干什么的,将士三宝‘兵马甲’,头等物什就是兵器!他这府上,十八般兵器定然样样不缺,你说吧,你使啥?”

“方天画戟!”

“哈哈,秦家大门外不是就插着十二柄方天画戟吗?你去,拔一根来!”

“哈哈!!”一席话惹得众人都大笑起来。

秦叔宝没好气的骂道:“你这老鬼,三杯马尿下肚就要胡闹。那勋门之戟是皇帝赐下的,且能拔来做兵器?薛仁贵,兵器库中有你要的兵器,去挑吧!”

“谢翼国公!”薛仁贵抱拳谢过,便进了堆放兵器的房中,入眼一看,甚是有些触目惊心,大开了眼界。当真如程知节所说,这房中十八般兵器样样不缺,而且全是上等的货色。方才从进门到现在,他发现鼎鼎大名的秦叔宝府上,并没有想像中的大户人家的富丽堂皇,哪怕是一个普通的长安富商的宅第,也要比这秦府光鲜豪华。

只是这天底下收藏了这许多上等兵器的,除了秦府恐怕再挑不出几家了!光是一般武夫少用的方天画戟,这房中就有三四柄,没有哪一柄不是千金难求的上等货色。摆放在正中的,便是秦叔宝的成名兵器——虎头錾金枪,寒光四射威风凛然,宛如神兵!

挑了一柄趁手的方天画戟,薛仁贵从武器房中走出。秦慕白牵来自己的火云马换去了薛仁贵自挑的一匹马,对他道:“薛兄,马战以马力为先。程大叔精怪得紧,挑了我父亲最好的一匹宝马,可不能让他白占便宜。我这火云烈马正好给你助力!”

“咦!吃里扒外啊,秦三郎!”程知节愤愤的嚷道,“老子白疼你了!”

“哈哈!”众人一起大笑。秦叔宝道:“老鬼,你是不够厚道,就别怪三郎帮衬仁贵了。少废话,还不快开打!”

“啐、啐!”程长节往手中啐了两口,声如奔雷的哈哈大笑两声,“薛家小娃娃,你放马过来吧!俺老程绝不以大欺小,先让你三招!”

话刚落音,程知节却斗然一夹马腹,一挺枪就朝薛仁贵刺了过去!

秦慕白顿时无语,心中骂道:这老家伙,真不要脸!

秦叔宝也呵呵的长笑:“老程哪老程,这脸皮也随着年岁一起增长了,真是无耻之尤啊!

“喝——”

只听场中一场清啸,薛仁贵的反应倒是极快。一拧身躲过了程知节刺过来的凌厉一枪,一记漂亮的拔马转身反身架倒,将程知节的一枪之威的余力卸去,撇开了边去。

四两拨千斤,薛仁贵这一守颇显得收敛与客气,却使得精妙异常。

秦叔宝不禁虎眼一眯,暗自吟哦道:不错!果然有两下子!

“吼——”

一击失手,程知节一枪怒劈用上了横扫千军。此时薛仁贵方才拔刀转身,背后空门大露。这一枪若被扫中,定然惨痛落马。想当初,秦慕白就被他这样的招式劈下马无数次,可是吃尽了苦头。

眼看就要中招,且料,薛仁贵就如同脑后长眼,也不转头来看,突然一拧狼腰猿臂轻舒,头重脚轻的沉重方天画戟就如同他的手臂一般灵巧,使出一记“回马枪”,极为精准的用方天画戟的月芽刃,架中了程怀弼横扫来的一枪。

“砰”的一记大响,镔铁枪头重重的砸中月芽刃,火星四射!

“这两人,都是好力道!”秦慕白说道。

程怀弼惊讶的道:“秦兄,家父虽然年近五旬,可他的力道仍是愚弟的两倍不止。愚弟与家父比武对拼之时,时常迎架不住他的强击硬攻。便如这横扫千军的一枪,愚弟就算是勉强架住了,也要被震得双臂发麻甚至虎口破碎,有时还直接被打下马来。这个薛仁贵真是天生神力啊,居然用如此沉重的方天画戟,便出了枪法之中的灵巧路数回马枪,轻描淡写的就接下了这一记横扫千军!真是令人惊叹!”

“呵呵,看吧,好戏还在后头。”秦叔宝淡然笑道。

转眼间,场中的程知节与薛仁贵已战第三回合。程知节使了一辈子马槊,枪法乖张霸道又凌厉精妙,那一记横扫千军不成,他瞬间变招,对着薛仁贵的背后空门连续刺出六七枪,飞快绝伦有如幻影。

薛仁贵却只守不攻,气定神闲的将他的方天画戟使得行云流水一般,在身后形成了一片枪影刀云,宛如一面精钢铸成牢不可破的强盾,将程知节凌厉的攻势化解于无形。

“果然厉害!”看完这三招攻守,秦叔宝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薛仁贵只守不攻,居然让了程老怪三招!后生可畏啊,老夫与程老怪认识快四十年了,并肩征战戎马一生,还没见过谁能让连他三招的!”

“父亲,连你也不能么?”秦慕白不禁问道。

“我么?”秦叔宝呵呵的笑,“那就不是能不能的问题了。我若是这么做了……他会要跟我骂娘的。”

第177章 不速之客

秦家的后院,正上演一出龙争虎斗。薛仁贵与程知节已经在马上酣战了数十回合,双方似乎显得势均力敌。程知节越战越勇愈斗越狂,薛仁贵则是守多攻少局面上略显得有些落了下风,但一直气定神闲没有露出半点败相。

“薛仁贵在藏拙。”秦叔宝面带微笑说道,“这个年轻人,实诚,厚道,而且实力相当强劲。慕白,你的武艺定不是他的对手。”

“这我就早就知道了。”秦慕白说道,“父亲,依孩儿愚见,程大叔也未必战得过薛仁贵。”

“呵呵!”秦叔宝笑而不言,抚着长须微眯着眼睛看着场中的厮斗,眼神则是更显得锐利了几分。

秦慕白心中暗道:眼见此景,我都有些热血沸腾跃跃欲试,想上场与薛、程二人之一较量一番,父亲肯定也是被挑起了战意了。只是碍于矜持,不好对薛仁贵以大欺小并用上车轮战。今日若非是程知节出来搅局,现在与薛仁贵比武的,定是我父亲秦叔宝!

虽是有点遗憾没能见到这二位巅峰武者的对决,但与程知节的一场较量,也足以显示薛仁贵的实力了!

程知节,可是手把手教我武艺的老师之一,他的实力如此我是再清楚不过了。恐怕我再练上十年,他再老去十岁,估计能胜得过他。可是眼下,薛仁贵却是游刃有余的与之打了个平手,实际的胜负却都在他一手的掌握。只是薛仁贵的性情比较谦虚,不太好意思当着众人之面击败程知节罢了!

场中拼斗的程知节也是个习武数十年的老武者了,同时也是个心窍玲珑的老人精,他何尝不明白薛仁贵的实力与心思?

再战了十余合,程知节突然拔马跳到一旁大声嚷道:“不打了、不打了!老夫今天喝多了酒,没打几回合便酒劲发作,现在眼都有点花了!”

“程老将军,晚辈多有得罪!”薛仁贵急忙跳下马来,插定方天画戟拱手赔罪。

“承让承让!”程知节也跳下了马,哈哈的笑,“不错,不错,姓薛的小娃娃,你能在老夫手上走过百余合而不落败,已经非常不错了!”

“这厮脸皮愈加之厚了。”秦叔宝摇头笑骂。

秦慕白与程怀弼也都心知肚明是薛仁贵在放水,听闻秦叔宝此语也禁不住跟着偷笑了几声。

程知节一把拉住薛仁贵的手腕将他拖到秦慕白等人面前,大咧咧的道:“秦三郎,薛仁贵是你朋友?”

“正是。”秦慕白回话道。

“好,真是物以类聚,你们都是一般的青年才俊啊!”程知节睁圆了眼睛虎虎生风的说道,“慕白,别怪你大叔罗唣。即是朋友,就该为对方两肋插刀再所不辞。想当年俺跟你爹年轻的时候,那便是有架一起打有刀子一起挨,有酒一起喝有钱一起分,就差一起分婆娘了……呃,咳咳!俺的意思是,你怎么也该帮衬薛仁贵一把。你现在不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手中权力也不小的百骑使么?这支新军目前定当用人之际,薛仁贵的武艺人才又如此出众,你何不禀明圣上,将薛仁贵聘至百骑?”

秦慕白一听,顿时就乐了:也只有敢想敢说的程知节,如此直言快语!这一句话,却是无意中捅中了秦慕白与薛仁贵二人之间的默契之处!

薛仁贵听后连忙道:“多谢程老将军抬爱。但晚辈起身贫贱才德浅薄,安敢奢望效力于天子亲勋卫率?秦兄对晚辈已经非常照顾了,晚辈实不忍再给他添麻烦。”

秦叔宝面带微笑点了点头:“薛仁贵,老夫看得出来你是个低调沉稳又谦虚厚道之人。但生为男儿,就当为国效力。纵有报负与才华却空老于林泉或是荒废于市井,岂不可惜?老夫现在可是真羡慕你们哪,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等你们到老夫这般病魔缠身的年龄,就会后悔当初年轻之时,为何不驰骋用命尽情挥洒了。韶华易掷时不我待,莫要等到白头之时空余悲悔。”

薛仁贵抱拳回道:“二位前辈尊者的金玉良言,晚辈字字句句铭记于心。但晚辈实不忍再给秦兄添麻烦,既已到了长安,就想凭自己的拳脚营生闯荡。”

“呵呵!”秦叔宝笑了,“仁贵,你听着。长安的确是个好地方,寸土寸金遍地王候。每时每刻,都有无数人怀着升官发财之梦来到长安,但真正成功的无外乎万里挑一。更多的人只是淹没在了茫茫的人海之中,随波逐流碌碌无为。不是老夫瞧不起你,只是明明有捷径偏要绕远路,这难道不是愚夫的行为么?英雄不用出处,我秦琼当年也就是一介草民,投军之后凭一路血战厮杀积累的军功,才有了今日的爵碌名望。不是我秦某夸耀,天下英雄能入我之眼的并不在多数,老夫却十分看好你薛仁贵。假以时日,你的成就必不在老夫之下。但潜龙腾渊尚需乘雷而上,现如今你默默无名,想要从头开始经营,在藏龙卧虎的长安之地,谈何容易?难道你要像老夫当年一样,从一名小兵开始做起么?这至少要多浪费你十年的光阴!而且方今大唐天下战事稀少不是前隋烽火遍地之时,你想要斩露头角就更是难上加难。若因一时之执念与虚荣而误己一生,或是白白荒废十年光阴,连老夫也为你痛惜啊!”

秦叔宝一向言语稀少很少这样长篇大论,这番话说完后,程知节与秦慕白等人都深以为然,频频点头。大家都一起期待着看着薛仁贵给出答复。

薛仁贵却是面露难色沉默良久,不知如何作答。

眼见此景,秦慕白出来替他解围了,说道:“父亲,程大叔,薛兄也不是不同意,只是人各有志,他也有自己的难处与苦衷。而且他方才携家带口来到长安不久,我们也该多给些时间让他适应,不必操之太急。”

秦叔宝面带微笑点点头:“三郎所言不无道理。老夫也是爱惜他是个难得的人才,因此才忍不住多嘴几句。”

“薛仁贵,叔宝一向都是个惜言如金从不废话的人。你方才头一次与他见面就得了这么一番金语良言相赠,你运气很不错啊!”

薛仁贵急忙抱拳正拜:“多谢翼国公耳提面命谆谆良言,在下没齿不忘!”

“好,不必多礼了。”秦叔宝随意的笑了笑,“咱们继续回去喝酒吧!三郎,你带仁贵与洗把脸收拾一下。让厨房更换酒菜。”

“是,父亲。”秦慕白便先和薛仁贵、程怀弼一起走了。

程知节凑到秦叔宝身边笑道:“老二哥,你家三郎长劲了呀!”

“此话怎讲?”

“他才当了一年的官儿,就知道识慧眼识才给自己拉竿子绑兄弟了。”程知节笑道。

秦叔宝笑了笑,说道:“这个薛仁贵,的确是个难得的青年才俊。我已谈出朝堂军伍多年,如今只是徒有虚名,难以真正在仕途官场上帮上三郎什么忙。他靠自己的能力去经营,只要不作奸犯科心存异念,没什么不好。毕竟官场如战场,谁能没几个把兄弟呢?想当年咱们几个要不是同进同退,单下帮来哪个又能活到现在?”

“说得也是。”程知节深以为然的点头,“但我家的蠢儿子似乎就想不到这一层,只知道闷头当官儿办事拿俸,然后混吃等死胸无大志。哎,他若是有慕白一半机灵,我也不用替他操心什么了。”

“也不尽然。”秦叔宝拧了拧眉头,“三郎,至从离家从军之后近几年变化甚大,大到我都有些不认识他了。我时常在想,他将来究竟是光宗耀祖的福星,还是祸及满门的妖孽,都不得而知。”

“我的老二哥,是你想太多了吧?”程知节咧嘴笑道,“当年的刀枪箭雨之中未见你皱一下眉头,现如今胆子怎么这么怵了,莫不是活得越久越胆小?”

秦叔宝斜睨了程知节一眼,说道:“你还不是一样!”

“我哪有?!”程知节急忙吼道。

“那你为何要请调外任州县,不继续在长安朝廷上混迹?”秦叔宝冷笑一声,嘲笑道,“难道不是害怕被尉迟敬德等人排挤,争不过惹不起就躲得远远的?你怎么不依着当年的脾气,一马槊下去给两个透明窟窿?”

“哈……哈哈!”程知节大笑,“喝酒,咱们喝酒去!”

秦慕白与程怀弼、薛仁贵三个年轻人,一起往厨房边而去,取水让薛仁贵洗去满头大汗。秦慕白一边说道:“薛兄,家父与程大叔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他们就是习惯了这样说教。”

秦慕白只是不想让薛仁贵背负上什么心理压力,碍于情面被迫加入百骑。这样的话,强扭的瓜可不甜。

薛仁贵忙道:“不,二位前辈说的都是金玉良言,令我有茅塞顿开之感。此前,我或许是太过于固执了。回去之后,我会好好反省自躬。”

正说着,前宅匆匆跑来一名仆人,迎着秦慕白就拜道:“三少爷,你快请到前宅来看看吧,家中又来了贵客!”

“何方贵客?”秦慕白诧异的问道。

“尚不明了。”仆人忙道,“只是见到排场不小,来人刚到府门前,正在落歇车马。想必非公即侯!”

“怪了,我秦府一向门可罗雀,今日怎的这般热闹?”秦慕白笑了一笑,交那名仆人留下先伺候着薛仁贵与程怀弼,告了个辞,自己先行往前宅迎客去了。

第178章 热闹的秦府

秦府大门口,李恪先下了车来,对里面的高阳公主挥手:“下来啊,吵着嚷着要来的是你,这会儿怎么赖着不肯下车?”

高阳公主仍是缩在车里,贼兮兮的瞟着秦府看,拍着胸口道:“三哥,我我我,我有一点点紧张!”

“有何紧张的?”李恪坏坏的笑,“你是害怕看到未来的公婆么?”

“我我我……我听说翼国公秦叔宝可凶了,当年冲锋陷阵时号称万人敌,杀人如麻令人闻风丧胆。他一定生得面如罗刹狮盆血口,说句话也能震聋人的耳朵!”高阳公主怯怯的道。

李恪知道她在找借口,身为公主,怎么可能怕一个臣子?她无非是小媳妇见公婆的心理在作怪,生怕秦慕白的父母不喜欢她罢了。

“尽说鬼话!”李恪斥道,“秦叔宝将军凛凛一躯相貌堂堂,当年可是一等一出了名的美男子。再者说了,你看秦慕白长得如何?人尽皆知他长得与秦叔宝极像。”

“我我我……我仍是紧张!”高阳公主干咽着唾沫,仍是赖在车上不肯下来。

“你下来吧!”李恪满不耐烦了,冲上车去将她一把抱起,直接放到了地上。

“三哥你这坏蛋,放下我!”高阳公主羞恼的嚷道。

正闹着,秦慕白出现在了大门口,看着这一对活宝兄妹发笑:“二位殿下,大庭广众的你们这是在玩什么呢?”

“呀,你还有话说了!”高阳公主一见秦慕白就来了气,气势汹汹的冲上前来,恼火的道,“你怎么一整天躲着我不见人?”

“我没躲你呀,为何要躲?”秦慕白笑道。

“那你……那你……”高阳公主眨巴着眼睛,一时嘴拙不知说什么。

“行了,别唠叨了。”李恪上前来拍了高阳公主的肩膀一巴掌,笑道,“慕白好不容易得个假期,在家陪陪父母也是应当的,难不成整天陪你瞎折腾就是正事了?”

“什么叫瞎折腾嘛!”高阳公主愠恼的蹶起了嘴,连声抗议。

李恪朝秦府内瞟了一眼,惊疑的道:“慕白,今日秦府仿佛是来了客人呀?”

“不错。家父的老友卢国公程知节与他的三公子程怀弼前来造访,另外还有我一个朋友。”秦慕白一边说着,一边给李恪递眼神示警。

“哦,那我们还真是来得不巧。”李恪眨巴了一下眼睛,显然是明白秦慕白的意思,请他尽快带高阳公主离开,于是说道,“高阳,秦府今日有客,我们不便造访,不如且先回去,改日方便再来吧?”

“有何不方便的?”高阳公主蹶着嘴嘟嚷道,“来都来了,还要无声无息的走嘛?我们可是皇子公主耶,要兼顾皇家威仪。难不成皇子公主出行,还要给臣子让路?”

秦慕白与李恪相视苦笑,秦慕白心中暗道:这小丫头真能借题发挥上纲上线,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能咋办?只能希望一会儿她别和武媚娘,别当着众多宾客的面上演哈雷彗星撞地球才好。

正在这时,方才正在大厅上饮酒的秦慕白与程知节,也听闻了有客来访的消息。得知是李恪与高阳公主,二人心中惊疑了一阵,赶忙一起出迎。

眼看秦叔宝与程知节都走了过来,李恪急忙扯了高阳公主一把示意她不要再胡闹多嘴了,面露微笑向二人迎上去,远远的就主动先拱起了手:“翼国公、卢国公,小王冒昧来访打扰了二人的雅兴,有罪有罪!”

“老臣恭迎吴王殿下!”秦叔宝与程知节急忙停于道旁拱手施礼。

“二位不必多礼。”李恪急忙回了礼,笑颜道,“小王今日得闲,于是与皇妹高阳一起出门游玩,恰巧过得秦府,想到慕白休假在家,于是停下车驾想来找他闲聊一番。不晓打扰到二位,真是抱歉得紧。”

秦叔宝微然一笑:“殿下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府上正备下薄酒,殿下若不嫌弃,就请暂停宝驾移步寒舍,小酌一杯如何?”

“承蒙翼国公盛情,小王是却之不恭啊。二位,请!”李恪呵呵的笑道,回头对高阳招手,“小妹还不来见过翼、卢二位国公?”

“岂敢!”秦叔宝抬眼朝门口一瞥看到高阳公主,顿时眼中精光微露,主动上前对高阳公主拱手拜迎,“微臣恭迎公主殿下!”

“翼国公快快免礼!”高阳公主的脸蛋儿已是一片通红,以往这般情景她已是见得极多了,就如同家常便饭一般平常。可是今日,她分明感觉到自己有些脸红心跳神慌意乱,说话时嘴唇都有些哆嗦。

她这一小小神情众人都收悉于胸,不觉暗笑:怎么高阳公主面对秦叔宝,会如此紧张局促?

“吴王殿下、公主殿下,微臣不知二位驾到有失远迎,还请宽恕老臣不敬之罪。二位殿下快请入内安坐,让老臣亲自把盏进酒赔罪!”秦叔宝很客气的发出了邀请。

程知节在他身后暗暗的坏笑,冷不防给秦慕白递了个眼神,仿佛是在说:“看把你爹给乐的,见了公主儿媳妇,激动啊!”

秦慕白无奈的苦笑摇头,无话可说。

李恪与高阳便并肩走在前,一起朝大厅而去。高阳公主一路煞感兴趣的左右顾盼,禁不住好奇的低声道:“三哥,堂堂的勋门秦府,怎么如此简朴甚至还有点寒酸呢?”

“怎么,嫌弃了?”李恪坏坏的一笑,“你若看不惯,可叫父皇赐座豪宅给秦慕白,将来专用来迎娶你好了。”

“讨厌啦,我是说……我是说……”高阳公主无言以对,只能又羞又恼的狠狠去瞪李恪。

一行人等进了大厅,秦叔宝要请李恪与高阳上座,二人拒辞,于是以宾主之位各自坐下。府里也忙碌上了,急忙准备宴席打点酒水,如同过节一般。

李恪忙道:“翼国公不必忙碌,你若如此,我与舍妹倒有些不忍打扰了。”

“二位殿下屈尊造访,老臣理当好生款待,殿下不必如此不安。”秦叔宝呵呵的笑道,“老臣虽然是穷,但一顿饭还是请得起的。”

“呵呵!”李恪也笑了,“既如此,那小王与舍妹,就不再客气了!翼国公府上的秦仙酒,名扬海内天下珍品。前番小王没有仔细品味,今日一定要补偿回来。”

“好说,好说。”秦叔宝点头笑道,“敝府别无良品,仅此一酒还可拿出来见见人。说来,这都是犬子闲来无事鼓捣出来的。也亏得他孝训,用这酒泡了药酒给我治寒腿风湿,效果奇佳呀!殿下如若喜欢,微臣可以让家人给你多送几坛去。”

“如此甚好呀,那小王就多谢翼国公了。”李恪强忍着笑回道。

其他人,也都忍俊不禁想笑。秦慕白则是站在秦叔宝身旁,苦着脸,有点哭笑不得。

这个秦叔宝当真是有趣。这么一个名扬天下威风赫赫的铁血战神,当着儿子的“蜚闻女友”的面,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堂堂的英雄人物,面对儿女婚事时也表现像个小小百姓。仿佛生怕人家高阳公主不知道自己儿子的优点似的。

高阳公主坐在李恪的身边低着头使劲捂着嘴,生怕自己笑出来失了礼,心中暗道:还以为秦叔宝有多凶呢,原来挺和蔼可亲的嘛,就跟一个普通小老头儿似的,也蛮逗趣的!嘿嘿,慕白跟他真是长得挺像哦,若是加上一长把胡子,父子二人就像一个人了。兴许,几十年后慕白就是他现在这样子呢,嘻嘻!……

秦慕白站在秦叔宝身后,看着高阳公主一个人掩着嘴在那里傻兮兮的偷笑,不禁心中暗自乐道:这傻丫头,又在想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少时过后新的菜饶肴与酒水都呈了上来,也幸得秦府今日早有准备,因此应付得过来。秦叔宝也叫秦慕白挨着李恪坐了下来,为他陪酒。高阳公主就想凑过去和他说说话,无奈在场之人实在是多又有秦叔宝在场,只得生生的按捺着,时不时趁人不注意时给秦慕白瞪上一眼或是蹶起嘴儿来扮鬼脸。

程知节坐在一旁落得个清净,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个小配角了,于是乐得专心品酒,独自一人的喝了两大杯,又有些脸红眼花起来。薛仁贵则是完全像消失了一样,坐于末席一声不吭,既不喝酒也不说话,只是陪坐。

程知节见他拘谨,呵呵的笑着起身拍他肩膀:“薛仁贵,来,陪老夫喝一杯!”

“晚辈不胜酒力,恐醉酒失态,因此只能浅酌,还请老将军见谅!”薛仁贵急忙拿起酒樽起身。

“嗯……慕白,你这位朋友还没介绍呢!”李恪对秦慕白道。

秦慕白便笑了笑,起身说道:“薛兄,敬过了卢国公的酒,过来我给你引荐引荐。”

“好。”薛仁贵便陪程知节喝了酒,举樽走到李恪与高阳公主同坐的席几前,拱手道:“草民薛仁贵,见过吴王、高阳公主二位殿下!”

“哦,既是慕白的好友,便是本王的好友,仁贵不必多礼。”李恪上下打量薛仁贵,不禁眼前微然一亮:大巧不工重剑不锋,此人谦虚沉稳神韵内敛,颇为修养定。能和秦慕白做朋友,被他带到翼国公府来做客、并让秦叔宝置酒摆宴亲自相待的,定是个非凡的人物!

“殿下,薛兄,相逢即是有缘,我敬二位一杯!”秦慕白出来圆场,也算是让大家都打过了照面,不再陌生了。

三人便一起饮了一樽酒,再各自回位坐下。酒宴继续。

李恪回头多看了薛仁贵几眼,对坐在身边的秦慕白低声问道:“慕白,这个薛仁贵甚是面生,我也没听你提起过。你何时有了这样一位好友?”

秦慕白微然一笑:“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第179章 跳槽计划

秦慕白就将薛仁贵的情况,跟李恪大致说了说。

听完后李恪不禁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说,他现在是……白身?”

“是不是不像?”秦慕白微然一笑,“从风采气度上看,他绝不像一个山野村夫。更为紧要的是,他的武艺,真的是非常出色。”

“比你厉害?”李恪问道。

“就不用拿我与之相比了。”秦慕白说道,“连卢国公程知节也不是他对手。”

“什么?不会吧!”李恪惊诧的轻叹了一声,禁不住扭头多看了薛仁贵几眼,轻声道,“卢国公与你父亲,可是当年我父皇的秦王府里,有名的虎狮双雄,当世之猛将啊!”

“错不了。”秦慕白轻轻的点了点头,淡然道,“估计,也就只有我父亲能与之匹敌了。”

“如此厉害……”李恪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之中精光奕奕。

“殿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秦慕白微笑的轻声道,“是我将他从绛州龙门的乡野之地请到长安来的,其目的,也就是想提拔他给他一个出身。但他心气很高,一直没有答应我到百骑去就职。”

“连百骑他也不去,那他想要个什么样的官职?”李恪不禁有些迷惑的道。

“不清楚。”秦慕白摇头,“或许他要的不是多大的官职,而是一份……成就感。”

“成就感?”李恪不解的摇头。

“也就是说,他不想平白的受人恩惠,想凭自己的能力谋求出路。”秦慕白说道。

“这样啊……我知道了。”李恪神秘的一笑,低声道,“慕白,那你觉得我有希望将他招致麾下没有?”

“你可以试试,但不要抱太大希望。”秦慕白说道。

李恪轻点点头若有所思,沉默了片刻后,他说道:“我府上人丁凋零尤其缺少独档一面的武将,至从你走后情况越发严重。上次我们奉旨去绛州,我留了宇文洪泰与殷扬在长安看守门户,手边就无人可用了,仅仅只有一个权万纪可供差谴,但他毕竟是不黯武事的文吏,因此但凡涉及到军事,我就感觉捉襟见肘。近几日我一直在寻思,效仿当年我父亲那样颁布求贤令,征集王府属官,以武将为主。无论出身门第,唯才是举。你认为如何?”

秦慕白想了一想,说道:“但你此举,是否会犯忌?”

李恪笑了笑:“应该不会。我现在几乎已经淡出朝堂不引人注目了。宗正寺与兵部吏部的那些人,不给我差派官员将领,还不许我自己动手请几个人吗?原本,亲王府就有权力自己任命四品以下属官。不过我事先也会征求到父皇同意的,不让他以为我是在圈人拉帮意图不轨就行了。”

“如此便可行了。”秦慕白与他会心的一笑,说道,“这对薛仁贵来说不失为一个机会,我会间接推荐他去你府上应征的。”

“真是多谢你了,慕白。来,我们二人干一杯!”李恪有些激动的举起了杯来。

“客气。”秦慕白微然一笑,与之碰杯饮下。

其实秦慕白心里想得非常清楚,他之所以将薛仁贵举荐到李恪那里去,可不是有意巴结奉诚他,或是碍于情面了不得已为之。

相反,他是有意这样做!

至从绛州案后,秦慕白与李恪之间颇为默契,相互之间也有了更多的信任与了解。更重要的是,秦慕白在无形之中,总与李恪的利益与立场比较统一。二人之间,仿佛就有了一条无形的纽带,将彼此串联。

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再者,这次回京之后,因为高阳公主的事情一闹,秦慕白感觉自己仿佛是在百骑做到头了。皇帝说得好听是给秦慕白放了个长假让他回家过年歇息,实则就是在给即将接手百骑的李君羡多争取一些时间,准备取秦慕白而代之。

其实就算皇帝不这样做,秦慕白自己也想离开百骑了。这个职务,吃力不讨好麻烦众多,更重要的是现在因为高阳公主一事,闹将下来自己的身份变得十分敏感了,实在不再适合继续留在后宫当差。

与其等着被人一脚踢走,还不如自己主动先找好后路。倘若离开百骑与皇宫,秦慕白的出路无外乎两条:一是明升暗降,调到六率十二卫当中担任将军,就像当初被清除出去的长孙涣一样;二是,向程知节学习,调到远任州县担任地方武官。

显然,第二条出路远比第一条要好。

到了地方当个州城都督,或是当个军府的折冲都尉,那好歹也是一方巨无霸,远好过被调到错踪复杂盘根错节的十二卫老牌军旅之中,做一个无助孤单被人轻视难有出头之日的小将。

前不久秦慕白刚回长安时与李恪有一次会晤,无意中听他说起,皇帝因他绛州之功,赐他世袭“荆州刺史”,年后即可上任。

到时李恪要被调走,自己何不随他一起去往荆州,当个都督?就算做不成都督,做个司马或是长史,再不济做个州官别驾或是府兵都尉也行啊!

到那时,二人联手还不在荆州轻轻松松的一手遮天么?总好过现在窝在百骑与皇宫之中,面对无数压力与麻烦,就没一日消闲过。而且,担任百骑使,极难再有觐升,做得再好,也顶多得些皇帝的口头表扬。如果做得稍有一点不好,那就极有可能是掉脑袋的勾当。百骑使,表面风光,其实是一个性价比极低的差事。哪里比得上到地方当个土霸王舒坦?

就连秦叔宝也不止一次的跟秦慕白说过,如有机会,不妨离开百骑这个漩涡之地。如有战争,从军出征去赚取军功是为上策;如果没有战争,却到地方典掌武事,只要运气没有坏到极点不出大岔子,那就是治理地方有功,容易升迁。

到地方基层深造个一两年回来再升官,如此迂回一番的做法实为许多京官所采纳。早已被证明,确实可行。

秦慕白感觉现在自己仿佛就到了仕途的一个瓶颈期。这一次自己绛州之行可谓是有功,可仅得到了一些田亩与银布的赏赐,给了个军中遍地可见、象征性的骁骑校尉勋官,根本就一文不值。如果不另求门路寻求突破,那就得等着被皇帝一脚踢出百骑,随手指派到哪个军队里去混日子,甚至扔到哪个边关去守土城也是有可能。

于是,秦慕白才毫不犹豫的先把薛仁贵推到了李恪那里。等这一步完成,就是自己的跳槽。到时,最好还能带几个百骑心腹过来。李恪现在实力弱,在这时候去投靠他定然感激涕零极为重视。再加上二人的故交与利益纽带,等到了李恪阵营之中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不是唾手可得?

这可比在皇宫里如履薄冰朝不保夕的,强了万倍不止啊!

计议至此,秦慕白开始在心中详细的琢磨“跳槽计划”了。

……

秦府正厅上,酒宴仍在进行。

后厢跨院之中,刘氏与秦霜儿正与武媚娘家长里短的闲聊,突然听闻府中异常热闹,还有人在后院比了武,于是纷纷惊讶。看到前院车驾不少定是有重要客人来访,她们这些女眷不好登堂入室的露面,于是找了府中下人询问。

这一问不打紧,问明之后,三人都有些愣住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下来这么多人?”刘氏讶然道。

秦霜儿眨巴着眼睛看着武媚娘,说道:“怎么连……高阳公主也来了?”

武媚娘微自笑了一笑:“她是公主,想去哪个臣民家中做客,是她的自由吧!”

“媚娘啊……”刘氏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夫人想说什么,那便说吧!”武媚娘坦然的微笑道。

“哎……”刘氏轻叹了一声,说道,“三郎与高阳公主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人人皆知,你听了一定心中不悦。三郎不懂事,只能我这个当娘的代他向你赔不是了。”

“夫人言重了。”武媚娘依旧面带微笑,轻松的说道,“此事,慕白已经与我开诚布公的详细说明了。他们二人之间的所有事情,我都知晓。”

“啊?”刘氏与秦霜儿一起愣住了。

“正是如此。”武媚娘说道,“我与慕白之间,有着极深的感情与完全的信任。我相信他所说的一切。就算皇帝要将高阳公主赐婚与他,我也没有意见。”

“啊?……”刘氏与秦霜儿再度惊呼了一声,都张大了嘴,几乎能吞进一个拳头。

“你们不必惊讶。”武媚娘微笑嫣然的说道,“不是我要说得冠冕堂皇,这的确是我心中真切的想法。像慕白这样的男子,有别的女人喜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但若是个比别人多占了几顷薄田的庄户人家,家中稍有积栗还想着多纳几房妾室呢,我又怎么可能天真到,强迫慕白只有我一个女人?此事既然无法改变,他身边再多哪个女人,都是一样的。既然对方还是公主,那就更好不过了。如此一来,或许还能给慕白提供方便与助力。再者,高阳公主对慕白,也的确是一往情深令人感动。你们放心,我不介意慕白身边,多了个高阳公主的。”

“真的啊?……”刘氏喃喃的说道,诧异的看着武媚娘,仍是有些不相信一般。

秦霜儿摇头叹息:“媚姐,你的心胸真是开阔,而且睿智聪明。难道我三哥那么喜欢你呢!看来不仅仅是因为你倾城倾国的容貌,更是因为你的智慧与胸襟。哎呀,老天怎么这么不公平呀,既给了你惊世的容貌,又赐予你如此的聪明才智。我怎么一样儿都没有呢?”

“你这孩子,莫不是在怨你爹娘没把你生好?”刘氏没好气的笑骂了一句,拉着武媚娘的手轻轻的拍,感激又开心的说道,“媚娘啊,慕白能讨到你,真是前世修来到福份。其实慕白跟他父亲的德性有些相像,与寻常的男人不同。他们也许多情,但绝不滥情。只要是身边的女人,定然会异常的尊重与珍惜。我也只是秦家的偏房小妾,但翼国公一直对我恩敬有佳,从来没把我当作可有可无的小妾对待。这么多年来我们相濡以沫,始料终弃这种事情,绝对与我无缘。”

“这我知道。慕白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其实他对高阳公主,何尝不是一门恩义的心思在驱使,这才让他接受了她?”武媚娘说道,“高阳公主,其实也是一个挺可怜的女子。换作我是慕白,也肯定会被她所感动,从而无怨无悔的接受她的。我虽是先入为主,但又怎么忍心拆散他们、让慕白的身边缺少这样一个为了他奋不顾身的好女子呢?”

“说得真好!”刘氏点头赞道,“我们是妇道人家,干不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切为了我们的男人好,这就对了。但你放心,我会时常劝诫慕白的。让他收敛他的花花心思,莫要在外拈花惹草。他若是敢欺负或是辜负了你,我头一个不饶他!”

“谢谢夫人!”武媚娘嘻嘻的笑,“慕白待我很好的,他也一直都是个很有正义良知的人,我相信他!”

“哎!……”秦霜儿摇头,长长的叹息,“我哥是走的什么运呀?居然能遇到你这么通情达理的好女子!”

“遇上他,也是我的福气。”武媚娘微然的笑道。

……

正厅之上,酒宴快要结束了。

贪杯好饮的程知节,头一个喝得大醉。在大厅上大叫大笑,闹得不亦乐乎。李恪与秦慕白也都稍稍多喝了一些,不胜酒力的薛仁贵则是早就想溜了,只是碍于情面一直呆坐着。

唯有高阳公主一直没喝什么酒,一双眼睛一直贼亮贼亮的盯着秦慕白,时不时的朝他扔几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弄得秦慕白也不知道她究竟想说什么。

撤去宴席,程知节父子就被留在了秦府之中,安排了客房留下。薛仁贵如蒙大赦,请就告辞,秦慕白亲自相送,将他送到府门边。

“将军请留步,不劳远送了。”薛仁贵拱手言道。

“薛兄慢走。”秦慕白微笑回礼,也不多言。

薛仁贵转身走了几步,脚步似有些踉跄,大概真是喝得多了一些。但走了没几步,他又停住了,转身朝秦慕白走来,似是下定了某个决定,郑重的一抱拳,说道:“将军多次有意提携,在下一直不识好歹,还请将军恕罪!”

“薛兄这是说哪里话?我只希望我们二人之间能成为好朋友。”秦慕白说道。

“秦兄出身贵胄,却不嫌弃在下这一介庶民折辈相交,让在下十分汗颜。”薛仁贵说道,“其实在下一直拒辞加入秦兄所在的百骑,并非是对秦兄心存芥蒂。”

“哦,那是因为什么?”秦慕白问道。

“那是因为……在下平生之愿乃是驰骋疆场报效国家,而不是担任皇帝身边的侍卫。”薛仁贵拱手道,“将军请恕在下无礼。在下……实在对百骑别无兴趣!”

“人各有志,勉强不得。”秦慕白呵呵的笑道,“其实,我在百骑也是一时权宜之计,我对这个职务也并不十分热衷。我当初的想法,也不过是想借用手中的便宜之权,给你打开一扇仕途之门罢了,并没有想把你强留于百骑的意思。”

薛仁贵的眼中精光一闪:“如此说来,将军也只把百骑,当作了过渡之地?”

“差不多吧!”秦慕白呵呵的笑,“我出身将门,从小受家父薰陶,为将之人当马革裹尸还,怎么会甘心沉寂于皇室后宫之中,安心做一供人使唤的跑腿侍卫?”

“原来将军也是志在四海!”薛仁贵的神情变得轻松与释然了许多,笑道。

“男儿志四方,我与薛兄想的,其实差不多。”秦慕白说道,“当初之所以竞选百骑使,只是为了给自己打开这一扇门户。如今这门户打开了,我也是该走的时候了。可能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调任。因此,我现在也不会再提举荐薛兄进入百骑之事了,因为,我自己都要走了,呵呵!”

“是么?将军可有想好出路?”薛仁贵问道。

秦慕白一笑,说道:“暂时还没有。但你放心,如果我能有机会领兵出征,定会叫上你!”

“若能如此,薛某感激涕零!”薛仁贵重重的一抱拳。

“薛兄客气了!”秦慕白回了一礼,心中庆幸的叹道:原来是这个原因呀,薛仁贵不想当什么警卫,只想上阵厮杀!不错,这的确是符合他的性格。他太过谦虚与实诚,还透出几分老实。云波诡谲的皇宫的确是不太适合他。看来他对自己的人生定位,还真是蛮明确的——驰骋疆场快意杀敌,凭自己的一身本事建功立业!

薛仁贵告辞走了。秦慕白慢慢踱着步子往回走寻思此事,不禁面露微笑,心忖道:薛仁贵想当将军不想做侍卫,正好让他进吴王府做个带兵的武官。虽是志在疆场,但总要先熟悉大唐的军队建制才行,否则到时就算有了战事,他进到军队里左右不能适应,还不两眼一抹黑?这个提议,相信薛仁贵也会认同。

如此说来,将薛仁贵弄到吴王府的事情,已经成了一半了!

“喂,你一个人傻笑什么!”正想得过瘾,突然一声娇斥从身边传来。若不是秦慕白心理素质极为过硬,真会被吓得一弹。

还能有谁?当然是冒冒失失的高阳公主。

“你这家伙,想谋杀亲夫吗?”眼见四周没有旁人,秦慕白笑骂道。

“嘿嘿!这就能吓死呀,你没这么脆弱吧,还说要保护我呢!”兴许是喝了一点酒的缘故,高阳公主的脸红扑扑的。咧着小虎牙在笑,两个小酒窝中,荡漾着小女人特有的幸福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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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五千字。大封推,正赶上我最忙的时候,很晚才回来码字,抱歉了!今天挑灯夜战,争取凌晨过后加更一章给大家,当作补偿!请大家红票支持,给我一点动力,谢谢!]

第180章 高阳VS媚娘

酒足饭饱醉意微薰,秦慕白本来也乐得在院子里和高阳公主一起散散步子。但一想到媚娘正在家中,万一让她们二人撞上,总会有点尴尬。虽然武媚娘那边已经说通了,但高阳公主这里还一直没跟她正式提过这事。万一二人高阳公主小性子发作闹出什么不愉快,这也就不妙了。

心生一计,秦慕白说道:“玲儿,想去我家看看么?”

“你家?”高阳公主眨巴着眼睛,“这里不就是你家么?”

“上次皇帝赐给我一栋大宅子,你不知道么?”秦慕白说道。

“真的呀?”高阳公主顿时来了劲,“那还等什么,快去呀!带我去你家看看!”

“不忙急。吴王殿下呢?”

“他呀,在陪你父亲喝茶聊天呢。走嘛,咱们不管他了,嘿嘿!”说罢,高阳公主就拖着秦慕白要走。

于是二人出了秦府,往秦慕白的宅第而去。

两栋宅院之间相隔本就不远,步行也只要炷香的时间,少时便到了。

“嘿嘿,这里就是你家呀?挺漂亮的,我喜欢!”还没进门呢,高阳公主就笑道。

“看都没看你就说喜欢?难不成这里比皇宫还要好?”秦慕白笑道。

“你管得着吗,我就是喜欢,哼!”高阳公主扔下了秦慕白,独自一人先冲进了府去。

平常,秦慕白的家都是空着无人居住了,只留了几名仆役收拾打点,秦霜儿有时会过来招呼一声,就如同这里的管家。

高阳公主冲进府后,兴味盎然的四下逡巡,心里美滋滋的想道:嘿嘿,好,好。原来慕白有自己的家。这么说,我以后可以和他生活在一起,不必和翼国公他们挤在一家院子中了。多好的二人世界呀,嘿嘿!

“慕白,这房子不错耶!好干净好整洁,我很喜欢!”高阳公主在林荫道间欢快的起舞,像一只兴奋的小孔雀。

秦慕白慢悠悠的后面跟着走,不禁笑道:“我这府第比秦府还要小,还要寒酸,你却还喜欢。”

“嘿嘿!以后这里就会是我们的家,我怎么会不喜欢呢?有你在的地方,我都喜欢!我还想去绛州故地重游呢,那地方给我的感觉太好了!”

蹦蹦跳跳的嚷得正欢,高阳公主的眼角赫然闪过几个人影。惊讶的停下来转头一看,原来林荫绿圃中正有三个女人站在那里,眼神诧异的看着她。

高阳公主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的盯着这三个人,急忙朝秦慕白招手:“慕白你快来!这三个女人……是谁呀?怎么在你家里?”

秦慕白心中一惊,快步走过去看一眼,不禁心中叫苦:惨!

老娘和霜儿,怎么把媚娘带到这里来了?

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哪,还是撞上了!

“咳……那是我母亲,和我妹妹霜儿。”秦慕白说道。

“哇,你娘亲,那不就是我的……”话说一半,高阳公主急忙伸手一捂嘴,然后又急忙摆正了姿态表情,因为那三名女子已经走过来了。

刘氏,秦霜儿,还有武媚娘,三个人的眼神一个比一个异样。走过来后,她们都先一起对高阳公主施了礼:“见过公主殿下。”

“呀!……免礼,快免礼!”高阳公主情急的挥手,心中暗道:真要命呀,一点准备也没有,在这里遇到了慕白的母亲。方才我这样乱跳乱叫的行为失所,不会让她认为我举止不雅全无体统吧?……呜呜,真讨厌!

“嘻嘻,你就是高阳公主殿下吗?”秦霜儿倒是无所顾忌,笑嘻嘻的上下打量高阳公主,走到秦慕白身边笑道,“三哥,你好坏呀,偷偷带公主到这里来幽会哦!”

“臭丫头,哪壶不开提哪壶!”秦慕白恼火的暗暗掐了她一下。这时他看到,武媚娘一直面带微笑的站在一旁,既不吭声也不言语,表情与眼神,多带有一丝戏谑的味道,又隐约透出一丝不快与故作的坦然。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刘氏急忙出来圆场道:“慕白,霜儿,公主既然来了,怎么能失礼?快请公主到正堂坐下,设茶招待呀!”

“不用不用!”高阳公主急忙摆手,“方才我已经在秦府吃饱喝足了,肚子胀着呢,就想……随便走走,随便走走哈!嗬、嗬嗬!”

“笑得真傻!”秦慕白心中立时就想骂出这句,但碍于人多仍是忍住了。

这时,高阳公主盯着武媚娘上下打量了数眼,不禁瞪大了一些眼睛,颇有惊艳之感,心中也隐隐升起一股妒意,对秦慕白轻声问道:“慕白,这一位……如何称呼呀?”

刘氏和秦霜儿整齐的表情一滞,秦慕白也是心中一堵,不禁想道:反正事已至此避无可避,她们二人相见也是迟早的事情。择日不如撞日了!

不等秦慕白开腔,武媚娘微笑嫣然的上前一步,款款施了一礼道:“在下长安武照,见过公主殿下。”

“武照?武媚娘吗?”高阳公主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正是在下。”武媚娘依旧淡定,面带微笑。

“哇!那你就是慕白……未过门儿的媳妇喽?”高阳公主矢口说出这一句,又情急的一伸手捂住嘴,脸都红了。

这下她心里也有些乱了。原本突然遭遇秦慕白的母亲,就让她有些拘束和紧张。现在又……突然跳出个武媚娘来。人人皆知,武媚娘可是皇帝赐婚给秦慕白的未过门的媳妇。自己方才大喊大叫的一番言语,岂不是被她听到了?

“呜呜呜……我怎么这么倒霉?羞死人了!!”高阳公主在心中痛心疾首的呼喊,真想掩面逃遁,脸都红到了脖子根儿。

看到她这副带着憨态的窘状,连武媚娘都忍俊不禁想要发笑了。刘氏忙说道:“公主殿下是头一次造访慕白的家宅吧?既然来了,可不能唇都不沾湿就走。快请到正厅用茶吧!”

“噢,好、好!”高阳公主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溜掉,这时真是如蒙大郝,急忙暗中扯了秦慕白一把,急急的朝前走去。

秦慕白对着武媚娘呵呵的傻笑了两声,抬脚跟上了高阳公主。

“你这笨蛋!为何让我当着她们出丑?羞煞我了!”高阳公主恨恨的低声抱怨。

“我也不知道她们来了我家呀!”秦慕白如是说道。

“我不管,就怨你、就怨你!”高阳公主都想跳起来撕人了,回头一看,刘氏与武媚娘等人都跟在后面,又只得生生的按捺下来。

“哈哈,想不到你堂堂的一个公主,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现在也会犯怵?”秦慕白笑道。

“我、我哪有嘛!只是尴尬嘛!”高阳公主禁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低声嘟嚷道,“原来武媚娘长得这么漂亮呀,怪不得你先前都看我不入眼……任谁见了她也会要喜欢的。”

“你嫉妒了?”

“才没有!”高阳公主蹶起嘴来眉头也拧起,低声怨道,“只是,都不给我一点心理准备,就让我见到了你母亲,还有武媚娘……我心里直犯窘!”

“丑媳妇也终归要见公婆的,你窘什么窘?”秦慕白乐得直笑。

“不许笑!坏蛋!看我今天跟你没完!等会儿再收拾你!”高阳公主恨得直跺脚。

一行人进了秦慕白家中正堂,都不知道如何落座。原本众人是想尊让高阳公主给她上座的,她但碍于刘氏在场死活不肯。刘氏又一向低调本份,虽是秦慕白的母亲,但都不和他同桌吃饭的。最后,只好分宾主而坐,让秦慕白坐到了上位首坐,其余的四个女人,各自分边儿坐下。

高阳公主与秦霜儿坐在一侧,担着一杯茶,真是如坐针毡,怎么都别扭,就盼着快点喝完这杯茶了开溜。正当这时,武媚娘先起身告辞,说天下第一酒还有事情需待处理。秦慕白与刘氏也不好相留,只好任她去了。

临出门时,武媚娘回头对着秦慕白诡异的一笑,翩然消失。这一笑,却让得秦慕白心中一堵,不知道她何作意思。但是秦霜儿机灵,一骨碌起了身追出去:“我去送送媚姐!”

刘氏也便借故离席,终于只剩高阳公主与秦慕白在厅中。

“呼……”高阳公主如释重负长吁了一口气,枯着眉头撇着嘴,苦着脸说道:“慕白,怎么会这样吗?尴尬死我了!”

“有什么可尴尬的?你们以后,都是我的至亲。”秦慕白哈哈的笑道。

“看你笑得没心没肺的,一点儿也不体量人家心里的感受……”高阳公主忿忿的抱怨,还撇过了脸去。

秦慕白起身走到她身边,笑了笑,说道:“以后慢慢就会习惯了。”

一时间,高阳公主也知道该说什么,几度欲说还休,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还在吃醋呢?”秦慕白不禁笑道。

“我吃什么醋嘛!”高阳公主低声道,“武媚娘,本就是先许给了你,我难不成还敢横刀夺爱将你独占?……原本我以为,她会对我很敌视很讨厌,会跟我争风吃醋的闹上一场呢。如若这样,我倒是不怕。可是刚才,她分明表现得异常大度宽容,举止行为也颇为得体。她越是这样,我反而越加紧张!”

“为什么?”秦慕白不禁笑问道。

“因为、因为……”高阳公主轮着眼珠子,喃喃的道,“因为她是先入为主,我是横插一脚,在她面前我总感觉有些气短心虚似的。虽然我是公主,但如果真的嫁入了你们秦家,也只是秦家的小媳妇儿,以你为尊嘛!她这么漂亮能干,又这么懂事得体,万一你到时候只喜欢她不喜欢我……呜呜呜,那我怎么办嘛!”

“哈哈!”秦慕白不禁大笑。心中庆幸的想道:还好、还好!高阳公主虽然有些刁蛮任性,但果然不是那种小心眼的妒妇。她只寻思着如何与武媚娘争宠讨我欢心,没想过要把她从我身边赶走,专横的独自一人霸占我。

“你还笑!”高阳公主恼火的轮起小粉拳敲了秦慕白两下,忿忿的道,“你快说,我该怎么办嘛!”

“什么怎么办啊?”秦慕白不禁笑道,“想个法子,把武媚娘从我身边赶走呗!”

“呃?!……”高阳公主先是一怔,随即横眉怒对的骂了起来,“坏蛋,你讥讽我!”

“这怎么是讥讽呢?”秦慕白仍是笑道,“你是公主,让你父皇下一份令旨,解除我与武媚娘的婚约不就行了?”

“哎……你就别对我冷嘲热讽的了。”高阳公主撇了撇嘴,讪讪的道,“我现在名为公主,其实就是一个被赶出皇宫、被父皇遗弃了的自生自灭的可怜儿。再者说了,就算我仍是当初的那个高阳公主,也不会干这样缺德的事情呀!”

“呵呵,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秦慕白欣慰的笑道。

“当然喽!”高阳公主有些酸酸的说道,“在认识我之前,你就与她情投意合了,我怎么能如此霸道蛮横的将你们拆开呢?父皇不是想拆开我们吗,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辛苦了。我不想再试,也不想施加给别人。尤其,其中一个人还是你。如果我那样做,纵然是能够赶走他留住得你,也是留不住你的心,你可能永远也不会开心,永远都会在心里恨我,更不会真心待我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很聪明,玲儿。”秦慕白微笑说道。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想过武媚娘的问题……”高阳公主轻声呢喃道,“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一直都没有想通这个问题。我也一直在猜,武媚娘长得什么样,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讨厌我,会不会想把我赶走……”

“放心,她不讨厌你,更不会把你赶走。”秦慕白呵呵的笑道,“我已经把我们的事情,开诚布公的跟她说清楚了。她不介意。”

“真的?世间真有如此心胸宽广的女子?”高阳公主不禁惊讶道。

“要说真的不在意,那是假话。”秦慕白说道,“就好比,你嘴上虽然说不想把武媚娘赶走,但仍是希望我的身边只有你,对吧?”

高阳公主愣了一愣,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任何人,都会这样,人之常情。”秦慕白说道,“但武媚娘很聪明,她既不想离开我,也不能阻止你的到来,因此她选择了欣然接受。”

“你的意思,就是在劝我也像她一样,对么?”高阳公主说道。

“呃……”秦慕白一时哑口无言,只得干笑的点了点头,“我只希望,家庭和睦,不要整天闹得鸡飞狗跳永无宁日。”

“但是,但是……”高阳公主窘迫的摇了摇头,“但是和另外一个女人分享自己的男人,心里真的是很不痛快嘛!一但想到,你离开我就到她身边,与她卿卿我我,我心里就会很难受,真的!”

“那要不,把我劈成两半,你们一人一份?”秦慕白笑道。

“不行!!!”高阳公主立刻嚷了起来,“劈开了不就死了?我就算得不到你,也不想让你死!”

“傻……开玩笑呢!”秦慕白呵呵的笑,心忖道:相比之下,高阳公主的心志比武媚娘要幼稚一些。她的感情,也来得更加直接而简单。她不笨,知道无法让我与武媚娘分开,如果想要和我在一起,就必须接受我还有另外一个武媚娘的事实。可是她的心中,又一时有些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于是,她纠结了。

“不要紧,慢慢来,时间会改变一切,会让她适应的。高阳公主,我不忍弃之;武媚娘,我更不会放弃。谁让当下的环境与习俗决定了,大唐的男人一般都不会只有一个女人呢?入境随俗吧!”秦慕白心中如此想到。

“现在该怎么办嘛!……”高阳公主苦着脸撇着嘴,讪讪的问道。

“现在,我们先回秦府。”秦慕白说道,“说不定,吴王已经等了你多时了。你今天怎么突然杀到秦府来了,事先也不给个通知。看看,弄得多尴尬!”

“还不是怨你!把我带出皇宫,又不来看我。我一个人在吴王府里无聊死了,只好逼着三哥带我来你府上看看喽!”高阳公主说道。

“来看未来公婆的?”

“讨厌啦,才不是!”

……

二人回到了秦府,李恪仍在正厅与秦叔宝喝着茶,其实早已是等得不耐烦了。高阳公主一回来,他就请辞要走。秦慕白相送出门时,他问道:“你可真会照顾我这个清闲之一,看我左右无事,塞个大麻烦给我。明天自己到我府上伺候这小祖宗,我可不替你代劳了啊!”

秦慕白哈哈的笑:“谁让你是她哥呢?嗯,明天我会去你府上造访,而且也正还有点事情找你商量。”

“那等你来。”

李恪与高阳公主登车走了,秦慕白长吁一口气。

今天可是真折腾人。好在高阳公主与武媚娘,没有发生真人PK。话说回来,这两个女子,一个是出身皇室,一个出身高门大户,用21世纪的话来说,都是受过一点“高等教育”的人,素质都还不错,不是那种市井之间的泼妇悍妇。至于她们二人之间如何相处的问题,以后再慢慢处理。

事不宜迟,现在得去办件正事了——拜访李靖!

第181章 大唐军神

难得家中如此热闹了一回,父子二人都喝了不少酒。送走宾客后,秦叔宝回到房间午睡。秦慕白不好打扰父亲,也乐得小憩片刻,晚些时间再邀父亲一起,前去拜访李靖。

关于李靖这个人物,大抵对历史稍有所知的人都耳熟能详。秦慕白对历史不尽了解,也久闻大唐李靖的大名。

简而言之,李靖就是名将、常胜将军的代名词。于贞观大唐来说,他是当仁无让的军中第一老宿,无人可以替代的擎天大柱。只要有他参与的战争,没有不胜利的。

李靖出生于官宦之家,是隋朝名将韩擒虎的外甥。韩擒虎从小就教他兵法武艺,李靖年少时便体现出超人一等的军事天赋,并凭其才干却闻名于隋朝公卿之中。吏部尚书牛弘称赞他有“王佐之才”,前隋名将、左仆射杨素也对他赞不绝口。

后来李靖归顺了大唐,跟随李世民麾下东征西讨,开始斩露头角并立下了赫赫战功。平定王世充,定洛阳战虎牢,李靖因军功授任开府;南平萧铣,李靖献上了著名的“平铣十策”。

平南一役,是李靖人生的第一个辉煌点。李孝恭虽名为主帅,但实际指挥三军做战的统帅,正是李靖。不久,他又与李孝恭一起平定了杜伏威与辅公祏在江南发起的叛乱,从而彻底平定了江南之地。至此,李靖已经为大唐打下了江南的整整半壁江山!

李世民登基之后,李靖更是迎来了他军事生涯的最高峰。北定*厥生擒颉利可汗,消除的大唐在北方的最大隐患,李靖可谓功高寰宇名垂青史。从这时候起,李靖成了大唐无可取代的兵家第一人,连皇帝李世民也与之称兄道弟。但李靖为人谦虚谨慎低调克俭,从不居功自傲,并屡次在功成之后激流勇退。

平定突厥之后,患有足疾的李靖不顾皇帝的勉力挽留辞去了宰相之职,在家养病。可不久吐谷浑发生叛乱,年已六旬身患顽疾的李靖又抖擞精神挂帅出征,统领李道宗、侯君集、李大亮、李道彦、高甑生等五路行军总管,西击吐谷浑。

秦慕白灵魂穿越而来时,正是大唐平定吐谷浑的凯旋之音传来不久,因此印象极为深刻。朝廷为李靖等将帅摆了庆功宴,还邀请了赋闲在家许久的秦叔宝去参加,此事历历在目。记得,大唐不仅仅是平定了吐谷浑的叛乱,还千里奔袭杀马饮血,追击逃亡的吐谷浑伏允可汗。伏允可汗率一千多骑兵逃到碛中,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部下纷纷离散。不久,伏允可汗为部下所杀。其长子大宁王慕容顺杀死天柱王,率众降唐。李靖率军经过了两个月的浴血奋战,平定了吐谷浑,并向京师告捷。

至此,吐谷浑已完全沦为大唐的附属之国,对大唐敬以儿臣之礼。李靖率军打下的数场经典胜仗,也让大唐的雄风威震边陇直达西域,令诸邦蛮国闻风丧胆纷纷请降。

因为这一巨大功劳,李靖被封卫国公,位极人臣。可李靖依旧辞官归隐闭门谢客,激流勇退。因此,秦慕白在朝班之中极少亲眼看到李靖,也从未与他有过只言片语的交谈。

若想拜师于他,除了有皇帝的默许与引荐,光是自己冒昧的跑去恐怕还不行。秦慕白琢磨着,把父亲也一同请去,可能成功率会高一些。

不管是在大唐这个时代,还是华夏的历史上来讲,李靖都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从内心来讲,秦慕白对李靖还是颇怀敬意的。

回房小憇了把个时辰,酒气已散。秦慕白便去拜见父亲。秦叔宝今日高兴多饮了几杯,仍在憨睡,刘氏在房中伺候他用醒酒汤。走到门外正要敲门时,秦慕白听闻里面父母在对话。

“三郎糊涂。若好的一个公主要嫁她,偏却痴缠着一个武媚娘不放。”显然是秦叔宝的声音,他说道,“我倒也不嫌弃武媚娘什么,只是,皇帝如若赐婚,难不成还能让高阳公主当小妾不成?我看三郎与那武媚娘情投意合的,到时如若割舍不下,麻烦的是他自己。”

“叔宝,三郎是个聪明的孩子,定能料理得清楚的,我们就不必操太多心了。”刘氏在说道,“今日我与媚娘相处了半日,感觉这孩子举止得体娴淑大方,倒也配得上三郎,是个合适的主母。相反,那高阳公主虽是金枝玉叶,却还不如武媚娘知书达礼,倒像个没省事的孩子。”

“你懂什么。”秦叔宝说道,“女人嫁了人,跟没嫁人之前是两个样。武媚娘是比高阳公主显得沉稳干练些,可她心思也重城府也深,未必就真是个好媳妇。倒是高阳,一门心思对三郎死心塌地,这样的女子哪里去找,何况还是个公主?她自幼生于皇家经历的事情少,简单幼稚一些是情理之中的。但只要她秉性善良通情达理,就是个好媳妇。我倒是乐得三郎迎娶公主。”

“哎,叔宝,我说你就别操那么多心了。”刘氏说道,“婚姻大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过日子的仍是他们自己。过得好与不好,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我看三郎心中自有一本帐,能把这两个女子的事情处理妥当。”

“看你说的什么浑话,儿子的婚事,咱们能不操心么?”秦叔宝说道,“大郎二郎都成家立业久矣,唯有这三郎一直调儿郎当的四处风流,成何体统。如果皇帝当真赐下婚来,他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好啦好啦,你说的是对的行了吧?别动气,快把醒酒汤喝了!”刘氏急忙劝慰。

“三郎就是让你惯坏了,哼!”

……

秦慕白在门外听闻这些,不禁头皮有些发紧:看来老爹对高阳公主颇有好感,仍是对武媚娘颇怀成见……罢了罢了,现在想这些作甚?一来皇帝还没正式赐婚,二来我与武媚娘的婚期也还有一年之久。这一年的时间,能发生的事情可就多了。现在摆在我眼前的有两件大事,一是要拜师李靖,拿到这块“李靖门生”的金字招牌;二是,得考虑跳槽的事情了。儿女情长风花雪月之事,有空再考虑吧!

秦慕白便走到一边等了许久,待母亲从房中出来后,才去拜见父亲。

房中有些酒气,秦叔宝面色仍带红润,但显得精神焕发心情很不错。

“三郎来,坐。为父正要找你。”秦叔宝让他到对面坐下。

“父亲找我何事?”秦慕白明知故问,父亲显然是想找他谈一谈儿女婚事。

“今日府中可是难得热闹了一回。”秦叔宝面带微笑说道,“来了不少客人,除了程知节,仿佛其他人都是你的客人呀!看来,你现在真是长劲了,能撑起秦氏一门了。”

“父亲取笑了。”

“为父想问一问,你的婚事做何打算?”秦叔宝问到了正题。

“这个……”秦慕白面露难色,摇了摇头,“孩儿目前有几件大事要办,儿女情长之事,暂时没有太多心思考虑。”

“哦?”秦叔宝不禁微露惊讶,“说说,何等大事?”

秦慕白便将拜师与跳槽二事,对父亲说了。

秦叔宝听完,眉头轻拧沉思良久,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这两件大事,的确值得一办。很久以前我就跟你提过,李靖,才是我大唐军中的头一号人物。你若能拜他为师,将有莫大的好处。难得这一次皇帝开恩默许了你,还让你代他前去慰问李靖,就是有意举荐于你。但是……至从上次平定吐谷浑回来之后,李靖被人污告谋反。事情最后虽是彻查清楚了,污告之人也得到了惩处,但李靖功高震主总是不争的事实,于是他辞官离朝闭门谢客,连亲戚朋友也不得入门。想在这时候拜他为师,怕是难矣!”

秦慕白笑道:“所以孩儿才想,请父亲一同前去。不看僧面看佛面,既有皇帝的举荐,又有你这个老朋友的面子在,李靖总不好意思再拒绝了吧?”

“哦?”秦叔宝微然怔了一怔,随即大笑,“你这混小子,居然打起你爹的主意来了!为父蜷居于府中三五年未曾出门了,也从未主动拜访过任何人。也罢,为了你这不肖子,老夫今日就陪你走一趟,到李靖府上卖一卖这张老脸,看还能够值得几文!”

“多谢父亲大人成全!”

少时过后,父子俩准备妥当,便出门往李靖府上而去。除了皇帝赐下的一条“灵寿杖”,父子俩就只带了两瓶家酿的秦仙酒作为小小见面礼。

临行时秦慕白叫仆役准备车马,秦叔宝叫停,说道:“咱们爷俩都是武官,又是寻常的访友,就骑马出行吧!”

秦慕白便乐了,父亲此举倒是有些意思。国公出行,就算不打排场,备个轿或是坐上马车是理所当然的。再者,世人皆知秦叔宝一向身体不好,已淡出朝堂军伍多年。他这回主动骑马前去造访李靖,也大有向外界宣布,自己的身体已然康复的意思。

尤其是,造访的还是大唐军神、患有腿疾的李靖,这就更有意思了。

父子俩出了门,也未带随从,二骑往李靖府上而去。

卫国公府不久便到了,门庭紧闭,门口也没个门子迎宾。看来李靖闭门谢客果是真事。

“三郎,上前叫门。”

父子俩落下马来,秦慕白上前叫门。拍了许久,那扇大门才吱吖吖的打开,里面探出一名老叟来,上下打量了秦慕白一眼,拱手施礼:“郎君如何称呼,来到敝府有何贵干?”

秦慕白拱手回了礼:“在下百骑使秦慕白,奉皇帝陛下之命,前来给卫国公奉送帝赐之物。”

“哦,秦将军是陛下使臣?”老叟急忙改换了颜色,又扭头看了秦叔宝一眼,眨巴着有些浑浊的老眼,喃喃道,“那一位……好生眼熟啊!”

“哈哈,钟老爷子,你记性还不算太坏嘛!”秦叔宝大笑走上前来,“还认得我秦琼!”

“啊?!……你是——秦叔宝!”钟老爷子顿时失声叫了出来,惊诧的上下打量秦叔宝,说道,“多年未见,你的身板儿却比当初要好了百倍不止啊!你看看我,现在老眼昏花,都认不清人了!”

“哈哈,想来您老也快有八十了吧?”秦叔宝笑道,“快让我们父子进去,药师可在府中?”

“在,在在。”钟老爷子面露喜色,连声道,“若非是叔宝来访,老朽断不敢放你们进去……咦,秦叔宝,秦慕白,你们二人是父子哦?”

“方才我不是都说了么?”秦叔宝笑道,“此乃犬子秦亮,字慕白,排行老三,现忝居百骑使一职。”

“啊,真是虎父无犬子!”钟老爷子惊讶的又上下打量秦慕白几眼,这才推开大门请二人入内。

秦叔宝边走边问道:“钟老爷子,这卫国公府的府门,为何如此难入啊?”

“老爷如此吩咐,我等下人只得照办了。”钟老爷子说道,“方才老朽也说了,若非是朝廷御使驾到,又有你这稀客临门,老朽可不敢放你进来。否则定要被老爷责骂。”

“呵呵,老胡子仍是这般的倔。”秦叔宝拂髯长笑。

“二位请稍后,待老朽先行上前通报。”

父子俩便停在了正宅前拐角的一处小亭中,耐心等待。秦叔宝说道:“三郎,稍后见了李靖,休得夸大其辞巧言令色。李靖为人谦虚谨慎沉稳干练,最看不起轻浮浅薄夸夸其谈之辈。”

“孩儿记下了。”

等了片刻,钟老急忙快步出来,对秦氏父子弯腰拱手行大礼:“二位恕罪,是老朽糊涂,居然让朝廷御使与翼国公在此等候!老爷听闻御史与旧友前来,正在更衣准备出迎。”

“不必如此麻烦了。”秦叔宝笑道,“领我们前去吧。药师腿脚不便,不用他出迎。”

“这可万万使不得!”钟老慌忙指了指秦慕白,紧张的道,“他虽是你儿子,但却是朝廷御史啊!”

“哦?哈哈!”秦叔宝大笑,“我倒是忘了,药师一向知节重礼。也罢,我们父子就在此耐心等候,回去告诉药师,叫他不必匆忙。”

钟老头儿便施了礼回去,秦叔宝笑言道:“慕白,李靖为人,就是如此的谨小慎微一丝不苟。方今天下,他的功劳可居第一,人人皆说他功高震主。可依我看,没有谁比他更识得荣辱进退,将来必得善终。”

秦慕白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光是这为人处事之道,孩儿就有许多要向他学习的。”

“说得好。”秦叔宝赞许的点头,“你切记,倘若他答应收下你,那便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对待他,就像对待为父一样。”

“是,父亲大人。”

片刻过后,前方正宅大厅的大门朝两旁大开,内里走出一人,身着一身正式的紫色朝服,身材高大,虽手执拐杖仍显得伟岸凛然。须发皆已银亮雪白,尤为醒目的是长及腹脐的美须,随风轻舞颇为俊逸潇洒。

“微臣李靖,恭迎御史!”舍弃拐杖郑重拱手,李靖弯腰拜下。

“卫国公快快免礼。”秦慕白急忙上前,双手奉上那个装着灵寿杖的盒子,说道,“在下百骑使秦慕白,只是奉陛下之命,前来奉送这一根帝赐拐杖。此杖名为灵寿杖,是陛下请高手匠人专为卫国公量身打造的。”

李靖仍是没有抬起头来,双手举起头顶接过那盒子,声如洪钟朗声道:“陛下对微臣天高地厚之恩,微臣肝脑涂地,无以报万一。吾皇万岁万万岁,万万岁!”

秦慕白只好陪他走完这排场,说道:“陛下赐卫国公免礼。卫国公,请拿好拐杖,不必再如此多礼了。”

“谢吾皇天恩!”李靖这才郑重的将盒子交给仆人,接过拐杖,然后凝神看了秦慕白一眼,转瞬又将眼神移到秦慕白身后,顿时面露惊喜之色,抬手指向他大声道:“叔宝?你是叔宝!”

“哈哈,我的老大哥,你还记得小弟?”秦叔宝也大笑上前,双手与他握执在一起,“不错,正是秦琼!”

“哈哈!上次庆功宴上也只与你匆匆一晤,我们多少年没有这样把手言欢了啊!”李靖显然也是极为开心,一边大笑,一边上下打量秦叔宝,顿时又面露惊疑之色,“咦,你的拐杖呢?”

秦叔宝哈哈的笑:“小弟现在日食斗米啖日十斤,可以生搏猛虎,能够劈易千军,要那拐杖何用?!”

“哦,叔宝的病体……已然康复?”李靖惊讶的道。

“诚然如此。”秦叔宝呵呵的笑,“老大哥,你患有腿疾多年,为何就不仔细治上一治?你我皆是一样,从军打仗落下这些顽疾。但小弟幸甚将这些病都治好了,如今,又等着陛下召唤,时刻已备为国出力驰骋沙场了!”

“好,好,甚好。”李靖欣慰的点头微笑,这时才转头看向秦慕白,呵呵的一笑道,“百骑使秦慕白,久闻大名。叔宝,这就是你的三公子吧?”

“正是犬子。”秦叔宝笑道,“三郎,还不快来拜见你李大伯?”

第182章 玉帐经

叙礼毕后,李靖乐呵呵的请秦氏父子进了正堂,分宾主而坐,置茶相待。

李靖拿出皇帝赐予的那根灵寿杖试了试,甚为满意,笑道:“皇帝陛下真是体恤下臣,这拐杖正合我身形。他日理万机还有闲暇分心料理此等小事,真是令人感佩呀!”

秦叔宝说道:“老大哥,皇帝陛下对你的恩宠,那的确是非比寻常。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与你称兄道弟,实则令我们这些老臣,都心生妒意啊!”

“哈哈,叔宝说笑了。”李靖大笑的坐了下来,请他们父子喝茶。

秦慕白一直静坐于旁听李靖与父亲聊天,细致的观察李靖。总的来说,李靖给秦慕白的感觉很沉稳,也很平易近人。越是真正的大人物,反面越没有架子越不会装腔作势。若是走在市井之中,旁人不知他是卫公李靖,他这个扫平半壁江山战无不胜的大唐军神,看上去就是个和蔼可亲的临家老头儿。

李靖的家中也十分简朴,大抵大唐的高官巨宦们都崇尚节俭,这卫公府和秦府一样的陈设简单,但是十分的干净整洁。正如李靖的为人,低调简约,一丝不苟。

闲聊几句之后,秦叔宝直言道:“老大哥,数年不见,愚弟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前来,便有事求你。”

“叔宝何言一个求字?有事不妨直言。”李靖面带微笑说道。

秦叔宝便指了一下秦慕白,说道:“犬子步我后尘投身戎武,虽是学了些花拳绣腿,但对于战阵兵法却是一无所知。老大哥你也是知道的,秦琼一介匹夫只知舞枪弄棒,若说教习犬子兵法,虽心有余而力不足。因此,愚弟才想到将犬子带到老大哥这里来,请你点拨一二。”

“这……”李靖微拧了一下眉头,枯瘦的紫樘色大手轻抚着亮白的长须,沉吟半晌,说道,“叔宝,你我相交多年,我的脾性你是知道的。”

“当然。”秦叔宝呵呵的笑道,“因此愚弟也绝不敢强人所难。反正愚弟只是泼皮着这张老脸开了口,老大哥不必有任何为难。收便收,不收便不收。愚弟全凭兄长主张,绝无多言。”

“叔宝,你的为人我也知道,是从来不开口求人的。今日你尊口已开,我本不好拒绝,只是……我真是有难言之隐。”李靖面露难色的说道。

“可否说出来,让愚弟为兄长参详参详?你我这么多年的兄弟了,一则愚弟绝不会勉强于你,二则,若有困难愚弟定为兄长两肋插刀再所不辞。”秦叔宝说道。

“叔宝仍是这般好义气。”李靖看了秦慕白一眼,略微笑了一笑,说道:“反正慕白也不是外人,那我便直言相告了。其实,至从北定突厥之后,我就一向闭门少出了,更不提收徒传授兵法。此前我收了两个门生,一则苏定方,二则侯君集。此二人如今都已独立门户,而且几乎与我断绝了往来。叔宝,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什么?苏定方和侯君集与你断绝了往来?”秦叔宝剑眉立竖略露一丝怒意,“他们竟敢如此不尊师重道?”

“非也非也,这不怪他们。”李靖重眉微拧,说道,“是我要求他们这么做的。还有此前与我忘年之交的李勣,也与我闹出了矛盾,老死不相往来。”

“这……”秦叔宝面露微愕沉吟片刻,终是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秦慕白心中暗忖,似乎也想清楚了一些事情:李靖功高震主,是军队里独一无二没人可以取代的军神,几乎是大唐军队的象征。这样的一个人物,在军中拥有的威信自然是无人能及。现今,他的徒弟苏定方与侯君集已然独挡一面都成了统掌兵权治缮一方的大将军。如果还公然与李靖往来甚密牢牢抱成一团,让皇帝怎么想?到时候,恐怕只要他李靖愿意,轻轻的挥一挥手便千军万马应者云集,或许就能巅覆了他李世民的王朝!

因此,李靖才出此下策,断绝了与苏定方、侯君集等人的往来,并与李勣闹得势同水火。如此一来,军中的将领彼此不睦,皇帝才有可能从中调摆和驾驭。如若所有的掌兵大将都牢牢抱成一团……那恐怕李世民这个皇位都要如坐针毡了。如此一来,既是李世民的危机,同样也会是李靖、李勣与苏定方等人的危机,乃至于是整个大唐的危机!

李靖,的确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能够主宰现今大唐命运之人!

……

“如此,我李靖还敢收徒么?”李靖呵呵的笑,多少透出一点苦涩与无奈,他说道,“叔宝,不是我不近人情,也并非是看不起慕白。实则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如此。”

“老大哥智虑忠纯,所做做为一切都是为了大唐社稷与皇帝陛下,愚弟无话可说。”秦叔宝遗憾的叹了一口气,“如此说来,只能感叹三郎没那福份拜入你的门下了!”

此时,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说道:“卫公,父亲大人,此事无妨。在下想学兵法,也不过是为了替大唐效力,为皇帝分忧。但若拜师卫公会带来诸多困扰与麻烦的话,那正与我的意愿背道而驰了。因此,我现在倒也不想拜师卫公了。”

“哦?”李靖轻咦了一声,一双老眼凌厉而飞快的在秦慕白脸上掠过,心中暗道:这小子倒是聪明,看来是想通了我刚才那番话中的意味……他趁前来奉送帝赐之物的时机说起拜师,还请了他父亲一起来游说,俨然是志在必得,并且有恃无恐。

李靖想道:大唐的公侯军武仕家子弟,想要拜我为师者不知凡几,但也人人知晓我李靖功高震主闭门谢客,唯恐与我交成甚密后受到猜忌惹上麻烦。唯有秦慕白如此堂而皇之的来拜师,他难道是个白痴么?显然不是!他是皇帝的近臣,哪能不知道我李靖现在的处境。既然他已经来了并开了口……那是否意味着,他已经得到了皇帝的默许?

想到此层,李靖不由得眼角微然一亮,随即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说道:“难得你们父子如此体恤于我,我甚是感激。对了叔宝,今日闲聊家常,我倒有件事情想向你求证。”

“老大哥不妨说来听听。”秦叔宝说道。

“呵呵,也是人老了,闲来无事,听闻一些传闻便颇为好奇。”李靖笑道,“早前曾听闻,皇帝收回成命撤消了下嫁高阳公主给房遗爱的传闻,可有此事?”

秦叔宝心中微然一亮,随即哈哈的笑道:“此事,合当问犬子!”

秦慕白面露尴尬苦笑两声,说道:“不错,正有此事。”

“哈哈!”李靖大笑,“我还听闻,正是你秦慕白将高阳公主请出皇宫,送到了吴王府上居住,可有此事?”

秦慕白继续苦笑:“不错,正是如此。”

“呵呵!”李靖抚髯长笑,“如此说来,皇帝意欲将高阳公主赐婚于你,也是真有其事喽?”

“哈哈!没想到老大哥整日幽居于府中,对外面的消息仍是如此灵通。”秦叔宝大笑,“此事我都还没有向犬子打听,今日不妨和老大哥一起,问个清楚。”

此时秦慕白心中寻思开了:无缘无故的,李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八卦”来了?这个老人精,在打什么算盘呢?难道,他要问清楚我是否会成为皇帝的‘女婿’了,探明我是否是受了皇帝钧命与举荐前来拜师,再决定是否收我为徒吗?

李靖这样的人,智深如海谨小慎微,不管他现在心里在想什么……我就赌一把好了!反正,我和高阳公主的事情已是公开的秘密,说出来也没什么可丢人的!

“回卫公、父亲大人的话,关于赐婚一事……”秦慕白面露尴尬,有些吞吐的说道,“实不敢相瞒,阴妃娘娘曾与我口头提及过。一切,也仅限于如此。”

“呵呵!阴妃娘娘是高阳公主的生母,她既然已经开了口,那就表示皇帝早有授意,否则她又怎么会自作主张?如此说来,老夫便要恭喜你们父子哪,秦家迎娶公主,那是迟早的事情!”李靖哈哈大笑的说道。

“如若果真如此,便是皇恩浩荡,我秦氏一门感激涕零。如若只是传闻或是戏言,那也只能付诸一笑哪!”秦叔宝也大笑道。

李靖呵呵的轻微,微眯的眼睛细细打量了秦慕白数眼,然后悠然说道:“慕白,并非是我不愿收你为徒,实则……我这卫公府,现在表面看来安宁如水,但却是个多事之地。难得你如此勤勉好学,老夫也不忍生拒于你断了你的求学之路。这样吧,老夫这里有一部近两年亲手撰写的兵法,还只完成了一半。你若不嫌弃,就请拿回去抄阅一份然后仔细研读。若有不明白的地方,隔三岔五,可来我府上向我询问。”

秦慕白闻言,顿时大喜过望。他按捺住心中狂喜,从坐榻上起了身对着李靖就要拜下去。

“且慢!”李靖低喝一声将他叫住,“不可对我行拜师之礼!”

“这……是为何?”秦慕白有些茫然的问道。

秦叔宝也起了身,呵呵的长笑走到秦慕白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我的傻儿子,就听你李大伯的吧!”

“如此……晚辈便叩谢卫公赐书之恩!”秦慕白仍是拜倒了下去。

“呵呵,好,起来吧!”李靖抚髯微笑,点头道,“一本破书而已,用不着行如此大礼。来,你们父子二人随我来书房,我取书于你。”

“谢卫公!”

父子二人随李靖走到书房,但见这斗室之中汗牛充椟书籍如山,却又收拾得相当整齐一尘不染。

李靖走到一个书架前,让秦慕白从上面搬下一本古蓝书盒装载着的厚书,放到桌几上摊放开来,从里面取出一本半尺厚的大书。

书扉之中有手写的三个龙飞凤舞之字——《玉帐经》!

“此乃老夫近两年开始撰写的兵书,其中囊括了谴将治兵、行军作战、扎营斥侯、天时水文、排兵布阵与诸多治救军中疫疾的方子。”李靖说道,“对于常年行军打仗的人来说,这些都是了然如胸的东西。但对你这个未经战阵之人却甚是合用。此书已经完成了上部,暂告一段落。你不妨取走抄袭一本,然后给我送回来,好让我完成下部。”

“多谢卫公!”秦慕白拱手正拜,然后脱下身上的麒麟披风,小心翼翼的将这本兵家至宝包了起来。

宋代有诗云——“九壤卧龙呼不起,乳臭谈兵空满耳。书生未识玉帐经,且抱此图究终始。”

《玉帐经》,是李靖的诸多兵法著作中,集大成之作,在后世有宋一代,几乎成了兵书的代名词!

虽然秦慕白一时还想不太明白,李靖为何只赐兵书不收徒,但能有这本兵书,那也很不错了!

一个凝炼了千古兵家大唐战神的毕生戎武经验的心血之作,简直就是万金难求!

“叔宝,慕白,你们父子二人别嫌老夫小气啰嗦。”李靖说道,“老夫的这本兵书,你们切不可外传于任何人。否则皇帝陛下那边……”

“卫公放心,晚辈一定恪守卫公教诲,不会让任何旁人看到此书。”秦慕白郑重的抱拳道。

“好。男儿一诺,值比千金。老夫相信你。”李靖面带微笑的点头道。

“两日之后,晚辈将此书原书奉还!”秦慕白郑重承诺道。

“好!后天的这个时候,老夫便在此处恭候于你!”

稍后不久,父子二人辞别了李靖,出府归家而去。一路无话,父子二人各怀心事快马回到秦府,时已天黑,万家灯火。

下马之后,二人直接进到了秦叔宝的房中,打开了那本厚重的兵书。

“不错,的确是李靖的亲手笔迹,每一个字都是他亲手书写上去的。”秦叔宝粗略翻了一翻辩认了一下笔记,又将书合上,郑重说道,“三郎,李靖如此慷慨大方,将他毕生的心血都赐予了你,你可一定要珍惜机会,并信守承诺!”

“父亲放心,孩儿知道该怎么做。”秦慕白也正色的回应道。

“嗯,好……”秦叔宝这才坐定下来,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方才李靖一口回绝,我还以为此事已经无望。李靖为人就是这样的,凡事都很有原则,在大事上更是从不逾雷池半步,极为谨慎小心。方才他突然又改变主意赐你兵书,一时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慕白,你可曾想过李靖为何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秦慕白拧眉沉思,摇了摇头:“孩儿不甚清楚。”

秦叔宝呵呵的笑了笑:“你想不清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因为,你对我们这一辈人与皇帝之间的事情,不甚了解。其实李靖这一生,只主动收过苏定方这一个徒弟,传授其兵法韬略。后来,侯君集在皇帝的极力推荐之下,成了李靖的门生。方才,李靖问起高阳公主一事,大约也是想透了,是皇帝举荐你去的。虽然这一次皇帝没有强硬的下令让李靖收徒,但谁又能拗得过皇帝的面子?于是,李靖不得不慎重考虑是否收你为徒了。”

“那为何他又不直接收我为徒,而是只赐兵法?”秦慕白问道。

“这里面就更有学问了。”秦叔宝说道,“皇帝既然没有明说让他收,他怎么敢擅做主张就收了?李靖的兵法,那不仅仅是他一人的书籍著作,更是大唐的国珍,也是兵家的至宝。兵者,国之凶器!李靖要是随便收徒,将兵法韬略传给了一些肖小之辈,将来如此拿来祸害社稷,那岂不是大唐之祸?因此,李靖在收徒这件事情上,一向是极为谨慎的。就算是皇子国戚找他拜师,他也一概严辞拒绝。”

“但是这一次,是皇帝让你去找李靖拜师的,那皇帝的用意也可谓深刻了。”秦叔宝接着说道,“一来,看他李靖是否正如外界传言所说的那样,收徒极为谨慎;二来,也考验他李靖,是否唯皇命是从。三来,更深层的用意……或许,皇帝也想看看李靖这两年来撰写的兵法!”

“什么?!”秦慕白愕然吃了一惊,“皇帝让我给李靖送这么一条灵寿杖,有这么深层的用意?”

“所以,我很早就奉劝过你休要小看了皇帝,他从来不做任何无意义的事情。”秦叔宝说道,“你想一想,李靖能为李家打下这半壁江山,他的兵法将意味着什么?这就如同,你的府里养了一个绝顶的武林高手,拥有一把吹毛断发的宝刀。你身为家主,就算对这个高手绝对信任,但会不想看看他这把刀是什么样子的么?”

“父亲睿智,说得一点不错……如此这个武林高手使的是毒而不是刀,就更有必要看看了,而且至少,自己要拥有解药。”秦慕白恍然大悟的点头道,“那孩儿现在,是否应该先将这本兵书,送到皇帝陛下那里过目。”

“聪明。方才我们临走之时,李靖不是还隐约的提了一句‘否则皇帝那边’么?这只老狐狸,就是在暗示让你将兵书先送到皇帝那里去,请上御览。”秦叔宝一挥手,“事不宜迟不必停歇隔夜,你马上就去!”

“是!”

看着秦慕白背着厚厚的兵书飞马出家门,秦叔宝抚着长髯呵呵的发笑了,自言自语道:“怎么样,姜还是老的辣吧?臭小子,还得多学着点儿!”

时值暮鼓时分,宫门即将关闭。秦慕白便直接从北门玄武门而入,来到后宫蓬莱殿,果然找到了李世民,他正如往常一样在这里和李治、李明达吃晚饭。

应付过了两个小家伙,君臣二人进了书房,秦慕白直接将兵书卸下摆放在了李世民的书桌之上,说道:“陛下,微臣前去找卫公拜师,但卫公不肯收微臣为徒,只传了这半部兵书。微臣不敢自专,因此将兵书拿来,请陛下定夺!”

李世民呵呵的笑,伸手抚了抚墨香犹存的《玉帐经》,都没有伸手翻开,说道:“既是卫公传给了你,那你就好生研读吧!”

秦慕白故意的怔了一怔:“陛下……难道不翻开看看这书么?”

“不必了。”李世民微笑道,“此等小事,你其实不必回报予朕的。这是你与李靖之间的事情,不涉及到朕,你又何必如此郑重其事呢?”

“微臣只是觉得……”秦慕白吞吐了一下,说道,“如果是陛下赐下的兵书,微臣会读得心安理得一点。如若瞒着陛下擅自自专,微臣会有欺君之感。”

“呵呵,言重了。”李世民轻松的笑道,“既然你要这么说,那好吧,这部兵书就当是朕赐给你的。”

“谢陛下!”

“好好收起来,这可是兵家至宝。”李世民看着秦慕白,意味深长的微笑,“你拿回去好好读吧,如若有闲暇,朕或许还会与你讨教一二。”

第183章 再狠一点

辞别皇帝离开了蓬莱殿,秦慕白牵着马慢吞吞的走在皇城内,细下寻思,不由得暗自摇头。

记得当初初入仕途就任百骑使之时,秦慕白就听父亲提醒过。永远不要忽视了皇帝,他才是主宰并决定一切的;皇帝的身边,从来都是最为复杂的,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视之为简单。

现在回想起来,秦慕白真是觉得,父亲的这话简直就是至理真言。短短的一年时间,秦慕白在皇帝身边当职,整个人都如同褪去了一层稚嫩的皮,也学会了世故,也会了圆滑。遇事会反复思忖多问几个为什么,也总会不由自主的往皇帝那边去想。

这一年来发生的若干事情,表面看来与皇帝无关,实则根源都是在皇帝那里。比喻最开始他与长孙涣的矛盾,结局是皇帝开除了长孙涣,维护了他这个百骑使的威信;到后来高阳公主的接近、暧昧乃至于事情演化到今天这地步,幕后的间接推手也是皇帝;再后来的绛州之案、拜师李靖,又哪一件是无皇帝无关的?

秦慕白啧啧的暗叹,混迹在皇帝这样一个复杂又凶险的地方,与李世民这样一群资深的高手政治家为伍,日子真是过得艰辛又提心吊胆。

一个字,累!

我需要减压,需要放松,需要换个环境充充电了。

秦慕白的心中,跳槽的念头越加坚定。

牵马漫步于熟悉的皇城之中,远远看到百骑的军营营地,秦慕白不禁暗自叹息一声:或许,我以后再也不会进入这个军营了。这一座我亲手打造起来的营盘,亲手打造起来的军队,马上就要拱手让人。

也罢,凡事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哪来的两全齐美?就算我当真离开了百骑,这只精悍的军队里,恐怕永远都要留下我秦某人的烙印。毕竟,我才是他们的缔造者与第一个统帅!说不定哪天山不转水转,我又回来了呢?

离开皇城,秦慕白策马加鞭一路狂奔。冷咧的冬风刮着他的脸庞,有一股彻骨的寒意,同时心中也油然升起一丝离别的愁绪与难以割舍的情怀。

“原来,我竟对这座皇城有了感情……”

回到家中,一家人都还在等着他吃饭。妖儿今天也提前回来了,说是天下第一酒休业数日,扩充建容重新装点。原来是因为,天下第一酒将左右相临的商肆都收买了下来,武媚娘大挥手脚,将三栋房屋拆了去全部重建,誓要打造天下第一等的“娱乐场所”。并将酒肆重新命名,定名为——秦仙阁。

武媚娘这一举动可谓用意颇深,直接用了御酒“秦仙酒”之名,来命名她的新酒肆。一来,她大抵是在向同行商家宣布,她才是唯一使用正品秦仙酒的商家,并且敢于堂而皇之用御酒之名,命名她的酒肆了,这一特权可不是其他商家能拥有的;其二,也是有意向公众宣布,她与秦慕白之间的婚事已是笃定无疑。她这是以秦家媳妇的名议,在经营酒肆了。

妖儿说,武东家动用了所有的钱财,来兴建这所新酒肆。据说因为钱不够用,还典卖了她父亲留下的五顷永业田。

秦慕白猜想,武媚娘之所以突然这样大刀阔斧的扩充改建,肯定是有特殊的原因——难道,朝廷已经给她颁下了“大唐义商”的牌牑?否则,她哪敢用“秦仙”这样的字眼作为店名?

很有可能!

细细一回想,武媚娘做这所有的事情,都从来没来烦过自己一回,甚至连提也未尝提过半句,全是一个人在默默的独力操办。感叹她的能干之余,秦慕白多少也有些惭愧。自己这个大男人,竟没主动出手帮过她半点忙。

晚饭后,秦慕白与家人在院中稍事散了散步,便躲进了房中,挑灯夜战开始抄写《玉帐经》了。秦叔宝知道他有这件紧急事情要办,都没有叫他一起来练武了。

一间斗室,灯黄如豆。一几一书案,秦慕白伏案而坐奋笔疾书。

时近子时半夜,房中炉火都已快要熄灭,天寒地冻,他不禁感觉有些手脚冻得发僵。正要去取些炭来加添时,小妹霜儿捧着一盆火笑嘻嘻的来了。

“三哥,我体贴你吧?天气寒冷又知道你忙,给你加炭来了!”

“真是我的好霜儿,快来,放下。”

秦慕白将霜儿请进房中,兄妹二人就着炭火烤暖了手脚,这时听到外面猫头鹰的鸣叫。

“咦,真讨厌!大晚上的最讨厌听到这声音了!”霜儿报怨道。

秦慕白不由得心中一动,笑道:“你且等等,我去收拾了它!”

不由分说的,秦慕白挎起挂于墙上的弓箭就出了门。在院中搜寻了片刻,果然找到了一只成年的大猫头鹰。一箭下去,手到擒来。

提着猫头鹰进了房间,霜儿倒是吓了一跳:“哥呀,你杀便杀了,怎的还提回来?”

“你不知道,这鸟儿的羽毛有妙用。”秦慕白三下五除二的,拔下几根长翼羽毛,用小刀削制了一会儿,笑道,“哈哈,好笔,好笔!这比那狼毫软管写起来快多了!”

“咦,这也能当笔来用吗?”

“当然!”秦慕白笑着走到书桌边,当即就用这羽毛沾了墨汁儿来写字。虽是没有脱脂也没有硬化,但也凑合能用了。写书起来字体更加细小灵活,书写速度也快了数倍不止而且更加节省纸张。

“嘻嘻,三哥你真聪明!”

“明日再行加工一下,这笔便更好用了。”秦慕白捂了捂霜儿冻得有些发红的脸庞,笑道,“好妹妹,深更半夜的来找我,定是有事了?”

“哪里,分明没有,嘿嘿!”霜儿笑,脸蛋儿越加的红了。

秦慕白何尝不知道她的心思,笑了一笑,说道:“这两日我要在家中忙于抄书,无暇分身外出。能不能拜托你去替我办两件事情呢?”

“嗯,三哥你交待就是。”

“一是,代我去一趟媚娘那里,问一问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若有闲时,你多在那边帮着照应一下。顺便告诉她我这两天会很忙,可能没时间去陪她,请她见谅。”秦慕白说道。

“嘻嘻,三哥你很在乎媚娘哦!”霜儿笑道,“放心啦!这个嫂嫂我也挺喜欢的,这两天有时间我就多往她那里跑,就算帮不上她什么忙,替三哥在她面前多说些好话也是应该的。”

“真乖。”秦慕白轻掐了一下她的脸蛋儿,继续说道,“另外就是,明天早膳后你去一趟吴王府。”

“呃……”霜儿怔了一怔,脸色更红了,“去那里……干嘛呢?”

“还不是因为高阳公主?”秦慕白苦笑,“这丫头,半晌功夫不见我,就要闹腾。今天你也看到了,我没去吴王府见她,她就主动杀到咱们家里来了。你去了王府稳住她,可别让她这两天来打扰我办正事。”

“嗯,我知道了……”霜儿脸儿红扑扑的点头。

秦慕白笑道:“好啦,别一副害羞得要死的表情,早点回去歇着吧!早上出门时父亲如若问起,你就说昨天约好了的,去找高阳公主玩。父亲定然不会阻拦。”

“嘿嘿,我知道啦!父亲好像挺喜欢高阳公主的。”秦霜儿乐得笑了,又有点害羞,说道,“那我走啦三哥,你早点歇息哦,不要太晚。”

“嗯,记得告诉家人一声,明早不要来叫我。”秦慕白将妹妹送走,又坐了下来继续抄书。

挑灯夜战,不觉已是天明,秦慕白抄写了厚厚的一叠,但离抄完全书还有很大的距离。一边抄书的同时,他等于也是默记领悟了一回,心中不由得对李靖大为钦佩。

许多事情,真是看来容易做来难。秦慕白本是个国防科大的学生,自认为学了许多的现代化军事理论,对古人的这些军事思想不是太在意。可是这一夜抄书下来,秦慕白还真是感觉自己在这方面仅仅是个“理论者”,如若实践起来肯定两眼一抹黑。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与现代的战争完全是两码事。从这兵法中,秦慕白学到的更多的是细节。比喻,出征之时既定的祭祀与礼节,前后左右中军加上左右虞候君的七军将领任命与军士分拨,粮草民夫的委派与管理,乃至于如何分配马匹军械以及谴派斥侯安营扎寨的要点,对于秦慕白来说完全陌生。这还只是战前准备,真要打起仗来,天时水文地理阴阳,敌情侦察排兵布阵,攻城拔寨水火便利,人马疫情的防治与正奇用兵的时机要点……

还真是个精深的学问!

这本《玉帐经》上册,说的全是这些行军打仗的“基本功”,可以说,就是任何一名大唐将领的必修之课。秦慕白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个学前班的学生,需要恶补!

……

天明之时,秦慕白唤仆人送来了热水洗漱了一番,简单吃了些裹腹的粥汤,便躺下歇息了。

此时,吴王府内。

高阳公主大清早的便起了床,对着铜镜梳妆打扮了半晌,在李恪的千呼万唤之下方才走出房来。

李恪不由得眼前一亮:“哟,想不到小妹打扮起来如此漂亮可人!”

“哼,那你的意思是我以前就不好看啦!”高阳公主撇着嘴儿皱了皱小鼻子,不满的说道。

“哈哈!打扮得这漂亮,准备去哪里?”李恪明知故问,打趣的道。

“嘿嘿,昨天慕白答应我,今天带我出去玩儿呢!”高阳公主高兴的说道。

李恪坏坏的笑道:“那万一……他又像昨天那样呢?”

“那我非掐死他不可!”高阳公主恶恨恨的嚷道。

“你就舍得?”李恪哈哈的笑,“我看你现在都快要走火入魔了,干什么都是为了他,是不是半夜里做梦也只梦到他?”

“要你管!”高阳公主扮了个鬼脸,摸摸小肚子,“快点啦,吃饭!我饿了,吃饱了好和慕白一起出去玩儿!可要赶前一点,不能被别人抢了先。”

“被谁抢先?武媚娘吗?”李恪大笑起来。

“呀!……”高阳公主一怔,这才发现自己不经意的说漏了嘴,转了转眼珠儿,她又讪讪的嘟嚷道,“三哥,你说……武媚娘怎么能那么漂亮呢?”

“人家长得漂亮一点,也是错了?”李恪好笑的说道。

“就是不应该嘛!”高阳公主坐了下来,方才还情绪高涨,这下有点痿靡下来,哼哼唧唧的道,“她不仅漂亮,还那么能干,而且又比我更早先和慕白在一起。再者,她又比我成熟懂事,年纪轻轻就经营起那么大一个家业,真不了起。我跟她比起来……简直就是一无是处嘛!”

“怎么,感觉到危机了?”李恪微笑,拍了拍高阳公主的玉肩,说道,“我的傻妹妹,感情这种事情不是靠攀比的。不是你比她强,就更有把握抓住慕白的心。”

“那靠什么嘛?”高阳公主撇了撇嘴,说道,“昨天回来后我想了半夜,我现在除了一个公主的名头,好像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以前,慕白还特别讨厌我呢!我也知道我以前总是娇横跋扈不知所谓,只会胡闹什么也不会干。这些跟武媚娘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差地远嘛!三哥,我真怕慕白只宠着媚娘不要我了……”

“不怕!他要是敢始乱终弃,三哥替你废了他!”李恪板起脸来,虎虎的道。

“你敢!不准!”高阳公主顿时就急了,大声嚷叫道。

“哈哈!真是女大不中留啊,吃里扒外了!”李恪无奈的摇头笑了笑,说道,“逗你玩呢,我与慕白情如兄弟,怎么可能反目成仇?只是小妹啊,你真的不必想这么多。感情上的事情,靠的是缘份与经营。你的执着与单纯,就很让人受用了。人与人是不相同的,你没必要与武媚娘相比,你们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两种人。”

“是么?”高阳公主眨巴着水灵的大眼睛,说道,“那你说,慕白喜欢我什么?”

“我又不是他,我怎么知道?感情的事情没有理由,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李恪笑了笑说道,“如果感情有那么多条件可讲,那就是不是真的感情了,那是交易与买卖。”

“咦……三哥这话说得在理。”高阳公主有点醍醐灌顶的感觉,说道,“就像我当初喜欢秦慕白似的,也没有任何理由,不知不觉就喜欢上了,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为他付出一切。细细一寻思,我又不知道喜欢他什么。其实他可坏了,一直都在欺负我!要说待我好的,巴结奉诚我把我视若珍宝的人,可多了去,可是我偏却一个也不喜欢。”

“所以,所以……”李恪背剪着手来回的踱了步几,煞有介事的说道,“每个人命里都会有个煞星。遇上了,就傻掉了,会为了他不顾一切,就算是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显然,显然,秦慕白那厮就是你命里的魔星!”

正说着,府吏来报说门前有人求见,来人是一名女子,自称姓秦。

“咯咯,肯定是秦霜儿!三哥,你命里的魔星也来啦!”高阳公主兴奋的跳了起来,问那府吏,“是不是两个人一起来的?”

李恪的脸皮轻微抽搐了一下,心中暗道:高阳要失望了……如果是秦慕白与秦霜儿一起来的,还用得着报上霜儿的名号吗?霜儿……可是有几年没来我府上了啊!

那一边,高阳公主听完了府吏的回报,果然怏怏不乐的撇起了脸:“怎么会这样嘛,霜儿来了,慕白却不来?哼!这家伙又是要耍什么花招,找了什么借口躲着我,气死我了!”

“咳……请她进来。”李恪摆了摆示将府吏先打发走了。

高阳公主郁郁不乐的咬了一阵嘴唇,突然又一下来了精神,古灵精怪的凑到李恪身边,问道:“三哥,我很好奇呀,为什么你对霜儿这么一往情深?你身边的漂亮女人可真是海了去哦,比霜儿出身好的、有才有艺的更是不知凡几。为什么你偏就对她情有独衷呢?”

“不关你事,少打听!”李恪没好气的撑着她的脸,要将她推开。

“不嘛不嘛,我不干!”高阳公主的脸都被挤扁了,仍是倔强的挺着脖子双手抓住李恪的手腕,咯咯的笑道,“你不告诉我,我一会儿就当着秦霜儿胡说八道!”

“好好,怕了你了!”李恪只得松手,紧张的瞟了一眼外面,远远见到花圃转角处秦霜儿正在走过来,赶忙说道,“因为霜儿是我的……初恋,这下知道了吧?”

“初……恋?”高阳公主眨巴着眼睛,喃喃道,“慕白也是我头一个喜欢的男子耶!可我不是她头一个喜欢的女子,这怎么办?”

“凉拌!别废话,她来了!”

高阳公主苦着脸坐到一边,双手撑着下巴,絮絮叨叨的喃喃自语道:“不用猜,慕白今天肯定是来不成了,让霜儿来传话的。哎……我要怎么样,才能抓得住慕白的心啊?武媚娘,那么出色的女子……”

“叫你别唠叨了!”李恪情急的甩了一下手,匆忙扔下一句,“女人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只有两个法子!”

“哪两个法子?”

李恪瓣着手指头一本正经如同说教一般:“其一,爱他;其二,毫无保留的拼命爱他!”

“……”高阳公主无语了好一阵,讪讪的道,“你觉得我现在还有所保留吗?”

“笨蛋!你已经抓住他的心了,只是自己没信心而已!”李恪说道,“虽然武媚娘先入为主,但我敢保证,你爱慕白比她还要爱得深……你比她,更抓得住慕白的心!”

高阳公主恍然一怔,突然露出欣然的笑容:“那我以后要再爱得再狠一点!”

第184章 难以取舍

一觉从清晨睡到中午,秦慕白睡得很香甜。正迷迷糊糊快要睡醒时,感觉鼻间有些痒痒,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喷嚏,顿时醒了过来。

“咯咯!”房间里有人发出一串娇笑,秦慕白扭头一看,是霜儿与媚娘。

“你们这两个家伙!”秦慕白欠了下身子从被窝里爬出来一些,靠着枕头扯了几个哈欠,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要吃午饭啦,娘亲让我叫你起来的。”霜儿笑嘻嘻的道,“媚娘都来了大半个时辰了,还不许我叫醒你。她呀,太惯着你了!”

秦慕白呵呵的笑了:“报歉啊,媚娘,让你久等了。对了,你的‘秦仙阁’料理得怎么样了?报歉我这两天实在太忙了,都没空过去帮你。”

“无妨,我自己张罗得过来,帮手可多了。”武媚娘微笑着走到秦慕白床边坐下,说道,“你没见我自己都得了空闲,跑到你家里来玩儿了么?”

秦霜儿在武媚娘背后,冲着秦慕白吐舌头扮鬼脸。不用猜,肯定是这丫头将武媚娘“拐”来的。

“对了,我要跟你说件事情。”武媚娘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张请贴递给秦慕白,“好奇怪,天下第一酒开张也有一年了,从来只有魏王与吴王去捧场,太子却是很少与我们沾边,此前与太子极为亲近的汉王李元昌,还与我们闹出了不愉快。可是这一回,太子却主动出手帮了我的忙,店子新修尚未落成他就派人来送了贺礼,并下了请贴邀请我三日到到东宫赴宴,说是太子妃生辰。”

“嗯,有这等事?”秦慕白有些诧异的将请贴拿过来看了一眼,果然如此。

“显然,这请贴是冲你来的。”武媚娘说道,“我可是从来没与东宫的人打过任何交道。”

“嗯,我知道。”秦慕白点了点头,问道,“你刚刚说太子帮了你的忙,帮了什么?”

“帮了我两处。”武媚娘说道,“数日前褚遂良与几个僚友曾来我店中消闲喝酒,我便亲自出面接待了一下。褚遂良告诉我说,他已帮我递上了折子向皇帝请示,申领一个‘大唐义商’的赐封却一直未见下落。我当时也未以为然,认为有便有没有便没有,不可强求。后来褚遂良言语之中隐约透露,此事并未经由皇帝之手御批,而是落在了魏王的手中。”

“这样的小事皇帝的确不会管。”秦慕白说道,“许多类似的小事,皇帝都交由身边的魏王来处理,倒也算是正常。魏王颇受皇帝偏爱,获准在武德殿中居住,在皇帝身边左右伺候,经常参与一些政事,也时常帮助皇帝处理一些政务。”

“褚遂良虽是没有明说,但我猜想,大约是魏王不大乐意批准送我大唐义商的封号。”武媚娘说道,“我当时就已然绝了这个念想。谁曾想只过了一天,褚遂良就亲自送来了一封御书亲封的‘大唐义商’牌匾。字体是飞白书,正是皇帝陛下亲笔所书。”

“哦?”秦慕白略感异讶的皱了下眉头,“我昨日进宫,皇帝都未曾向我提及此事。”

“褚遂良跟我说,那奏折魏王隐而不报并未告诉皇帝。却是太子有意无意的从魏王的书案上拿走了一批奏折来阅览,发现了那份奏折,于是直接报知了皇帝。皇帝二话不说直接就给批了。”武媚娘面带微笑说道,“看来,太子与魏王真是明争暗斗得厉害呀!”

秦慕白轻笑道:“这是他们皇子之间的争斗,与我们无干。太子是一国之储君,本就有参知政事处理军政国务的权力。这要是严格说起来,魏王反而是僭越了,一切只因皇帝对他的偏爱给他开了特权罢了。”

“话是这么说不错,可是太子也是有意在对你示好吧?”武媚娘说道,“如果说奏折的事情只是太子想跟魏王对抗,那么,他主动帮我周全盘下了天下第一酒旁边的两张商铺,那用心就更明显了。我想盘下那两家商肆已经很久了,但他们在长安已经经营多年,也都是有着雄厚的背景的,其中一家还是太子东宫僚属的亲戚开的,我虽是努力过了,但此前根本就谈不拢,人家反而还想吞没了我的店子呢!但太子随便一句话放出去,那两家商肆就乖乖的退位让闲了。”

秦慕白笑了笑:“不是示好,是报恩。”

“此话怎讲?”

“那就说来话长了!”秦慕白扯了个哈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我先起床洗漱再说。你难道没被我的眼屎恶心到么?”

“咦,真恶心!”武媚娘笑骂着闪开了。

秦霜儿咯咯的笑着取来了热水等物,说道:“你们两个呀,真是奇怪。没见哪一对人儿像你们这般谈情说爱的。一上来不是经商就是国事,真是煞了风景。”

“就你嘴贫!”秦慕白拧了秦霜儿的脸蛋一把,起床洗漱更衣。

午饭已经熟了,武媚娘便头一次参与了秦家的家宴。

秦家虽然门风严谨,但秦叔宝并不是那种迂腐的酸儒老生,生性比较的洒脱与大气,像这种家宴之时就显得十分随和了,并没有什么严格的规矩,小妾与女眷,也都可以和家主同堂用膳。

武媚娘也生是个比较乖巧又灵便的人,饭局上只是显得斯文,并没有小媳妇的拘谨与生怯,反而十分主动的去向秦叔宝与刘氏敬酒,落落大方举止得体。

刘氏一张脸笑得如同盛开的老菊,显然对武媚娘这个乖巧又能干的媳妇相当的满意。就连秦叔宝,也时常被武媚娘的妙语哄得哈哈发笑,一餐家宴吃得其乐融融。

秦慕白却在心中发笑,暗忖道:媚娘真是聪明。至从上次她与高阳公主相遇之后,肯定也是感觉到了危机,但她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而是用行动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她重建商肆用了秦仙酒的名号,又主动跑到我家来与我的家人亲近,这些都是很有效的主动。相比之下,那个天真又直率的高阳公主,却不懂得这样的经营。

她们两个,真是截然不同的两类女子。武媚娘聪明过人心智机巧,高阳公主执着率真义无返顾……真让人难以取舍啊!

饭后,秦慕白回房继续抄书,霜儿将武媚娘塞进了他房中,自己却溜了。

秦慕白伏案疾书,武媚娘在一旁安静的磨墨,时不时替他添茶加炭,然后就静静的坐在一旁看书,一声不吭。

一两个时辰后,秦慕白也有些累了,放下笔,对武媚娘笑道:“媚娘,你若是觉得无聊或是累了,可以去午睡一会儿。”

“不用。在你身边,挺好的。”武媚娘微笑嫣然,“就这样静静的坐着,心里特别安宁。不用说话聊天,也挺舒坦的。”

“是么?”秦慕白呵呵的笑,“有你相陪,我感觉时间都过得特别快一样。”

“你抄写的什么,这么厚的一本书,何时得完?要我帮你吗?”武媚娘凑过来了一些,问道。

秦慕白想了一想,点头:“也好。这是李靖传我的兵书,我曾答应过他绝不外传的。”

“那我不帮你了。”武媚娘笑道,“免得你为难。”

“无妨,我相信你。”秦慕白笑道,“要是连你也不相信,我还难相信谁?”

“那好,我就与你同案而坐,你分派一些给我抄写。”武媚娘笑逐颜开的走到他身边坐下。

秦慕白便将这厚厚的一本书暂时先拆分了,拿了一叠给武媚娘,还递给她一只加工过的鹅毛笔。

武媚娘拿着鹅毛笔端详了好一阵,不由得笑道:“方才我就想问你的,这笔也能写字么?”

“当然,你可以试一试。来,我告诉你握笔。”秦慕白便握着她的柔荑小手,教她握笔写字。

武媚娘的脸上泛起一丝微红,写了几个字后不禁惊喜的笑道:“当真是好用耶!虽然还有些别扭,但相信练上一练就能写得很好了,比毛笔好用,写得更快!”

“那还用说!”秦慕白哈哈的笑。

武媚娘转了转眼珠子,嘻嘻的笑了起来:“慕白,你说……如果我将这种笔当作商品来贩卖,能否赚大钱?”

“哈哈!媚娘呀媚娘,你真是经商的奇才!”秦慕白大笑,“当然可以,有什么不可以的?这种笔的生产加工都十分简单。其实我还可以教你制作钢笔,只是现在时间有限,只能以后再慢慢琢磨研究。”

“钢笔?”

秦慕白笑道:“那是一种,比鹅毛笔更加方便好用的笔。好了现在先不说了,抄书要紧。明天我就要将这本书拿回来送还给李靖了!”

“好,我帮你!”

二人便一同开始抄书。秦慕白一边写着,一边留意武媚娘那边。

这个奇女子,当真是聪明。秦慕白只教了她一回,她自己稍加揣摩,就已经能将鹅毛笔用得十分娴熟了。非但如此,她的字体还写得相当的漂亮,颇有大书法家的风范,让秦慕白叹为观止。

“深藏不露啊,媚娘!你这笔字写得太漂亮了!”秦慕白赞道。

“咯咯,小看我了吧!”武媚娘颇为自豪的娇笑道,“我从三四岁起就跟着母亲读书识字练书法呢!”

“哈哈!”秦慕白大笑,“说吧,你还有什么本事?”

“嘿嘿!”武媚娘得意的娇笑了一阵,字正腔圆的吟诵道,“九春开上节,千门敞夜扉。兰灯吐新焰,桂魄朗圆辉。送酒惟须满,流杯不用稀。务使霞浆兴,方乘泛洛归。”

“你作的诗?”秦慕白不禁咧起了嘴,“剽窃的吧,现在明明是大冬天的!”

“明明就是我作的!”武媚娘恼火的拧了秦慕白一下,说道,“那是今年春天的时候我们一家刚回到关中不久,在洛阳亲友家作客时游览洛水上灯节时作的!”

“你就吹吧!”秦慕白坏笑,“打死我也不信!我都不会做诗,你还会了!”

“哼!凭什么你不会,我就不许会了?看你这副呆头呆脑的样子,真该多读点书!”武媚娘笑骂了一阵,突然又合上她正在抄写的书,说道:“现在你听好了——夫营垒教战有图,使士卒知进止、识金鼓。其应敌战阵不可预形,故其战胜不复,而应形无穷。兵形象水,水因地而制形,兵因敌而制胜,能与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则其战阵无图,明矣。而庸将以教习之阵为战敌之阵,不亦谬乎!……”

“我……靠!”这下秦慕白不得不大声惊叹了,“你——过目不忘?!”

“要不要再听一段?”武媚娘咯咯的笑,“天阵居乾为天门。地阵居坤为地门。风阵居巽为风门。云阵居坎为云门。飞龙居震为飞龙门。虎翼居兑为虎翼门……”

“停,停停!”秦慕白大声疾呼,“我信了,信了!你真是过目不忘!天才啊!”

“咯咯!”武媚娘大笑起来,“这一点算什么呀,都已经抄写过了,当然记得。我若是稍加用心,只是阅览过一遍的东西便能记得很牢,经年不忘。”

秦慕白摇头叹息:“算了,我还是不往下打听你的特长了。这问来问去的,忒伤自尊——抄书!”

“嘿嘿,抄书就抄书!从现在开始,一个时辰。看谁抄得又多又好。输了的给赢了的捏腿!”武媚娘咯咯的笑道。

“还是换个赌注吧。”秦慕白坏坏的笑道,“我若是赢了,就随便我怎么亲你;你若是赢了,就随便你怎么亲我。”

“坏蛋,登徒子!”

……

秦家大院里,刘氏陪着秦叔宝在散步。自从身体康健起来后,秦叔宝的心情也变得很开朗了,时常和刘氏一起散步闲谈或是结伴出门逛游街市,夫唱妇随的还颇有点小夫妻的情调了。

“叔宝呀,你看,媚娘果真是不错吧?”刘氏说道,“她不仅聪明能干,还十分孝悌知礼。将来,定能成为亮儿的贤内助。”

“这个我倒是不怀疑。我也从来没有说过讨厌她。”秦叔宝说道,“只是,放着有一个高阳公主在那里,武媚娘怎么都是尴尬。这个女子很聪明,心思十分机巧。她看到高阳公主与三郎走得近了,便主动的与我们接近,让我们先接受了她。她的这份心思与机巧若是用在正途,妙处无穷。若是用来走歪路,那也定然是遗害不浅。”

“看看你,想到哪儿去了?”刘氏说道,“跟着亮儿,她还能变坏不成?你不是常说,剑者双刃么,可伤敌亦会伤己。但你们习武之人为何都喜欢神兵利器,不拿钝刀锈剑呢?就因为媚娘太过聪明与机巧就嫌弃她,这岂非是因噎废食,对她对亮儿也太不公平了?”

秦叔宝无言以对,沉默了良久,方才说道:“那就看她,是否愿意屈居于侧室了。”

“哎……”刘氏摇头叹息了几声,说道,“还是看亮儿自己区处吧,我们不要管束太多让他为难了。相信亮儿,能处理好这些事情。”

“呵,你倒是对你那满肚子花花心肠的儿子有信心啊!”秦叔宝不禁笑了起来,“现在我倒是不愁收不到儿媳妇了。只是这些个媳妇一个比一个来头大、一个比一个难应付,还真是有点恼人了!”

“这么说,你也开始接受媚娘啦?”刘氏不无惊喜的问道。

“我可没说!”

……

整整一下午,秦慕白与媚娘在房中抄书,未出房门。有了媚娘帮忙,还真是事半功倍。而且这样男女搭配工作不累的,秦慕白自己的效率也大大提高。仅仅半日时间,居然就将剩下的书抄写得差不多了。顶多再加上半个夜班,就能抄完。

吃过了晚饭,武媚娘拜别而去。临时行千叮万嘱极为诚恳的,邀请秦氏一家到她家里做客。秦叔宝也笑呵呵的答应了下来。

武媚娘走后,秦霜儿便跑到秦慕白房中,对他说道:“三哥,我还是觉得媚娘好!”

“什么意思?”秦慕白说道。

“就是……如果你娶了媚娘做正妻主母,会比较相宜呀!”秦霜儿说道,“高阳公主是挺不错的,出身高贵人也漂亮,对你也是一往情深执迷不悔。但是……她现在就像是个没懂事的孩子,还挺喜欢任性胡闹的。哪里比得上媚娘这样,贤淑知礼落落大方,还聪明伶俐又能干乖巧?正妻主母嘛,就是要管得好家务事,当个贤内助。媚娘多好呀!”

秦慕白笑了一笑:“怎么没来由来,突然跟我说这个?”

“这么大的事情,难道你都没考虑过吗?”秦霜儿有点惊诧的问道。

“暂时还没有。”秦慕白吁了一口气,说道,“至少一年之后再作考虑吧!眼下,我很忙。男儿先立业再成家,大丈夫何患无妻呢?用不着为这种事情纠结。”

“哼,三哥你就装吧!其实你心里比谁都纠结!”秦霜儿说道,“都怪你!这么风流不羁,还没成亲呢就惹下这么多女子为你倾心。”

“很多吗?”

“还少呀?”秦霜儿脱口而出,“我知道的都有三个了!”

“三个?”秦慕白拧了一下眉头,“这怎么又多一个了?”

“呃,这个……”霜儿嗫嚅了一阵,自知说漏了嘴,连忙摆着手,“两个,两个啦!我说错了。”

秦慕白眨巴了几下眼睛,淡然笑了笑:“玩去,别来吵我了。我这正忙呢!”

“哼,去就去!一会儿不许叫我加炭添茶哦!”

“那还用叫吗?哈哈!”

“不理你了!”秦霜儿摆出一副生气的架式,气鼓鼓的走了。

霜儿走了,秦慕白不禁暗自叹息了一声:我还真是命犯桃花啊!霜儿这小妮子,哪里会撒谎,方才她的表情分明已经出卖了她。她和妖儿最为交好彼此互为闺蜜,定然时常在一起交流心事。看她刚才的那副表情……肯定是想说,妖儿姑娘也对我倾心了。

造孽啊!

武媚娘与高阳公主就够让人头疼的了,旁边还潜伏了一个温柔如水的妖儿对我芳心暗许!……

第185章 谋定而后动

再度忙碌了半夜,终于将《玉帐经》抄写完毕。仔细校对又进行了装订确认无误后,秦慕白长吁一口气,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翌日晨间时分,秦慕白睡到自然醒,听闻院中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不由得有些好奇,于是他起床披衣打开门,看到院中一队队的人往来穿梭,扛着大小的箱子包裹往里屋搬。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秦慕白叫住一名府役问道。

“三公子,是武东家送来了大批的年货,我等正在搬运呢!”府役喜滋滋的说道,“三公子,武东家真是大好人。她连我们这些下人仆役都惦记着,给我们每人都准备了许多的羊肉菜蔬与布匹袄子呢!”

“知道了,去吧!”秦慕白不禁笑了笑:媚娘还真是有心了……

这时,武媚娘与霜儿手挽着手走进了院中,远远看到秦慕白就朝他走了过来。

“媚娘,你这是干什么呢?”秦慕白当先问道。

武媚娘笑了笑说道:“快过年了,府里总该张罗起来吧?前些日子我派属下打点年货,于是顺便让他们多办了一些,给你们送来。也是图个省事,我看你挺忙的可能没功夫料理这些事情。”

秦慕白笑道:“这些事情向来都是由府里的管家张罗的,这次劳你费心了。”

武媚娘说道:“你这么说可不就是见外了?我给自家打点年货难道不应该么?”

“就是!”秦霜儿笑嘻嘻的道,“媚姐多有心呀!上次头一回来我家做客时,他见府里都还没开始准备年货,就记在心上了。方才一回去,就马上张罗了起来。你看,这成车成车的年货都给运来了,府里的人可开心了!——嘿嘿,阿爹一向小气惯了,这些年来府里还从来没有办过这么多年货呢!”

“霜儿别乱说哦,若是让翼国公听到了,指不定就要掐你的脸蛋儿。”武媚娘笑道,“翼国公这是节俭,不是小气。反倒是我们这些商旅之徒,除了钱也没别的什么了。钱么,赚了来就是要花的。花在自己家人身上,最为值得。”

“嘻嘻!三哥你听到没有,媚姐说——自己家耶!”秦霜儿拍着手大笑。

“就你人小鬼大!”秦慕白笑骂一句,将二女请进屋内,自己前去洗漱罢了方才回来。

进屋一看,房中已然被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秦霜儿像个监工管家一样,手拿一碟儿点心站在门口吃,兴味盎然的看着武媚娘在几案前收拾书纸笔墨等物。

“你这家伙,怎么能让媚娘做这些事情?”秦慕白拧着霜儿的耳朵质问道。

“哎哟,疼,放手!”霜儿跳脚的嚷嚷,逃开后又嘻嘻的笑道,“别怨我,是媚娘自己非要帮你收拾这猪窝的,嘿嘿!”

武媚娘在房中笑道:“的确是猪窝一般,乱七八糟的。满地的废纸乱屑,床铺也是零乱不堪。慕白呀,你怕是从来不铺床也不扫地的吧?”

“嘿嘿,他是大将军嘛!大将军哪里会干这些事情!”秦霜儿嬉笑的躲闪进屋,和武媚娘凑在一起帮腔的打趣。

“霜儿,你既然知道你哥是这个性子,平日里就要多帮他收拾着嘛!”武媚娘微笑说道。

“嗯嗯,我知道了……嘿嘿,媚娘,你真有点大嫂和主母的味道了哦!”秦霜儿乐不可吱的大笑道。

秦慕白摇头笑着走进了屋,对武媚娘说道:“媚娘,秦仙阁的事情料理得如何了?我听闻你正手头紧差点钱,怎么还办下这么多年货来破费?你若有困难尽管跟我说。我虽是个穷将军,好歹手里还有些田产,前不久也得了一批赏赐。”

“好啊!那你借我一千两金!没利息的哦!”武媚娘笑嘻嘻的说道。

“没问题。”秦慕白一口应允下来,“我手上还正有一些现钱,还有一些赏赐的绢布拿去典卖也能值得一些。如若不够,今年收来的租粟、新划给我的永业田产典卖了,怎么也能凑齐这一千两金。”

“算啦,跟你开玩笑的!”武媚娘咯咯的笑道,“秦仙阁那边我已然料理清楚了。隔壁两家商肆准许我赊欠他们半年的欠款。半年时间,足够我周转了。你的钱就留着自己慢慢花吧!方才我和霜儿去你府上看过了,真是寒酸简陋,连家具用什都缺,府里仆役丫环也是稀少。再者,你一个将军,府里都没养上几匹好马也没置上几副好兵器好马鞍子,传将出去多难听啊?”

秦霜儿又没心没肺的咯咯笑了起来:“看到了吧三哥,媚姐真像个主母在替你当家了呢!你们快成亲吧!成亲了,家里的一切事情都有人打点了,你多省心啊!”

“就你多嘴!”秦慕白笑骂了一声,说道,“那宅子我还一天都没住过呢,基本是空着。或许……用不了多久我还要外调了。因此,暂时就不用添加用度了吧?”

“外调?”武媚娘惊咦了一声,“你又要去哪里了,去多久?”

霜儿也有些惊讶:“是啊三哥,你这才回来几天呀,又要外出办差么?”

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现在还不十分确定,只是一个想法。如果成功,可能就不是短暂的外出办差了,而是长期的留在远任州县。”

“什么?”武媚娘愕然道,“你怎么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那就说来话长了。”秦慕白摸了摸肚子,对霜儿努了一下嘴,“我饿了,有吃的没有?”

“有有有。不就是想把我支开了你们说悄悄话嘛?我去就是了嘛,嘿嘿!”霜儿欢快的哼着歌儿走了,边走边说,“慢慢聊啊,我叫厨房替你们弄好吃的,半个时辰后送来!”

“这活宝丫头,真是多嘴!”秦慕白笑着摇头,请武媚娘坐了下来,对她说道,“媚娘,许多事情我之前都没有告诉过你,现在我可以跟你说说。你觉得,百骑使这个职务怎么样?”

“很好啊!”武媚娘面带异讶的点着头,“天子近臣皇帝心腹,手握特权任行往来。百骑使手上握的兵马虽不多,但地位俨然已跃居六率十二位的统帅之上。就算是宰相也不敢轻视你这个百骑使吧?”

“是,你说得没错。”秦慕白说道,“但这只是表面现象。其实,百骑使只是一个空壳子。我的风光与威信,不过是狐假虎威借了皇帝的光颜。别人怕我敬我,都不是因为我秦慕白本人有何能耐,而是我背后站着皇帝。我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像个代言和跑腿的傀儡。再者,皇宫向来就是天下最为复杂的地方,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说得不好听一点甚至有点凶险和阴暗,而皇帝身边更甚。担任百骑使的这一年时间,我就从来没有消停过,始终如履薄冰忐忑不安,还有好几次面临杀身之祸。”

“有这么严重?”武媚娘惊讶道,“此前我真是没有听你提起过任何。我还一直都以为,你这个百骑使做得很不错,既威风又轻松。没想到,你也这么苦这么累呀……我真是个粗心的女人,都不懂得关心你。”

“别这么说。”秦慕白微笑道,“其实管做得越大,压力与责任也就越大,面临的危机与凶险也就越大。只是,百骑使因为这个职务的特殊性,却承担着与官职不符的压力与危机。现在,因为众所周知的高阳公主的事情这么一闹……就算我还想赖在百骑,皇帝也不是那么乐意了。与其如此,我何不识趣一点,主动请命外调?”

武媚娘秀眉轻颦思虑了片刻,认真的点头:“想法很对。我若是你,也会这么办。高阳公主的事情闹得沸反盈天满城风雨,这一次连皇帝都颜面尽失了。有此前车之鉴,他心中就像是种下了一根刺,哪里还会心安理得的留你在后宫当职?”

秦慕白哈哈的笑:“媚娘,我怎么听你这话有点怪怪的?难不成有我在后宫,就是个祸害?高阳公主又不是我主动招惹的。”

“哼,你又在这里耍宝,得了便宜就又卖乖!”武媚娘愠恼的翻了个白眼,骂道,“俗语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若非你有意无意的在高阳公主面前卖弄风骚,她一个情窦未开的小姑娘家,能喜欢上你么?”

“我……卖弄风骚?”秦慕白咧大了嘴欲哭无泪的苦笑,“我怎么卖弄风骚了?若大的一个后宫,三千佳丽美女如云,咋就别人没看上我就一个高阳公主?那、那只是偶然事件好不好!”

“哼!要是‘不偶然’,那还了得?皇帝可是男人耶,男人也是有醋劲的,而且醋劲比女人还大!万一你哪天又勾引走一个女子,或者公主或者嫔妃,如何收场?”武媚娘似开玩笑似认真的说道,“所以,我若是皇帝恨不能一脚把你踢出百骑,趁早滚蛋的好!”

秦慕白尴尬的咧了咧嘴:“这……的确是话粗理不糙。罢了,不说这一层了。反正,我打算请命外调。到哪个远任州县混迹个一年两载再回来。”

武媚娘面露无奈之色,终也是默然的点了点头,说道:“兹事体大,还是想清楚再作定夺。你现在有目标了么,想去哪里,如何成行?”

“我想去襄州担任武官。”秦慕白说道,“我秦家戎武之门,我起身于军伍,又学了武艺兵法,只好朝这条路子上发展了。不管是治军还是用兵,我都没有任何的经验。到地方去深造一回,也是有好处的。在京城里面,大将云集人才众多,何时才有我上阵用兵实践之日?我现在虽然小有名气在外,但也就是个空壳子,无非是因为头上顶着我父亲与皇帝的光环,自己却没有半分真才实学。我需要一段时间来锤炼和充实我自己了。”

“好,我支持你。”武媚娘说得斩钉截铁,“男儿有志不空谈,付诸实施才是最重要的。你既然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长短,就应扬长避短查漏补缺。你才二十出头,可比朝廷上那些垂垂老矣的大将们有前途多了。这一次皇帝让你拜师于李靖,也有栽培和培养你的用意在。大唐年轻一辈的将领,出彩的并不多,你大可脱颖而出啊!”

“呵呵!”秦慕白笑了,“媚娘,想不到一介女流又年纪轻轻的,居然懂得这些!不错,真是不错。将来我们若是成了亲,你定能成为我的贤内助。以后有什么事情,我都找你商量。”

“去你的,少来!”武媚娘脸上微然一红,笑了笑说道,“对了,有件事情我昨日跟你说了,你打算如何区处?”

秦慕白想了一想,说道:“你是指太子邀请之事吧?……他只给你下了贴子,却没有来请我,我就不去了吧!”

武媚娘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一个贩夫走卒之家的低贱女子,他缘何请我,还不是分明冲着你去的?慕白,我怎么感觉你不大乐意与太子走近呢?他可是国之储君啊,将来的皇帝!你就算不巴结奉诚他,稍事接触一下总无坏处吧?”

秦慕白高深莫测的微笑,笑而不语。

“你笑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吗?”武媚娘迷惑的道,“原本我也从来没想过与东宫搭上桥连上线,难道这一回太子主动来示好,你为何避而远之呢?我想不通,你快告诉我嘛!”

秦慕白摇了摇头,心中暗道:难道要我告诉你,李承乾这个太子做不了几天了?不管是历史昭示,还是现在的情形来看,李承乾这个太子被废那是迟早的事情。此前我拒绝了魏王的拉拢,现在又等着与李恪一起外放就职,若在这时与太子走近,让魏王与李恪怎么想?再者说了……绛州之案刚刚平息不久,还在风头上呢!我一个负责绛州案的主要官员,在结案之后就马上前往东宫赴宴,这不是向众人明示是我在暗中帮了太子的忙、让他免于危机么?尤其是让皇帝知道之后,我们之前的计谋与算盘都会要败露——皇帝向来最恨下臣们暗做文章欺上瞒下,那我不是自讨没趣?

总之,这东宫现在可是去不得!

“媚娘,许多事情,我一时真是跟你解释不清楚。”秦慕白说道,“总之,你去东宫吧!你去了就相当于是我去了,就算是太子也不会计较与介意的。而且,他也未必就真的愿意我这时候去东宫。他之所以给你发了请贴而没给我发,也是故意的。”

“此举何意?”武媚娘拧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你们在避嫌?”

“聪明,一语中的!”秦慕白抚掌赞叹,“明白这一点就可以了,不必深究。总之你安心的一个人去东宫做客吧,那就已经代表了我了。”

“好的,我去。”武媚娘点头,“这种事情,我听你的。你比我聪明也比我懂得多。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做。”

“真乖!”秦慕白呵呵的笑,要上前摸她的脸蛋儿。恰巧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干咳:“吃饭喽、吃饭喽!卿卿我我的家伙们,歇一歇哦!”

“这厮……”秦慕白哭笑不得的瞪着秦霜儿,长吁短叹无可奈何。

饭后,媚娘仍是留在秦府,帮忙打点分派年货。她行商出身,干这些最是在行。秦府上下数十口人的年货,被她分派得井井有条,满府上下一片欢呼叫彩之声。

秦叔宝对这种事情向来是不管不问,听刘氏说起后只是微然笑了笑,说道:“商人重利,然也!”

刘氏有些为武媚娘叫不平,怨道:“叔宝,你别这么说。媚娘是把咱们家当成她自己的家了,在上下打点帮忙呢!这些年货值得什么钱?她若是成心收买人心或是什么,直接搬来大箱的钱财布匹不就行了?”

“这正是她聪明的地方。”秦叔宝微然笑道,“小小举动,润物无声。她的确是个出色的奇女子,小小年纪就如此足智多谋城府老道。”

“哎,真想不通有怎么老是针对媚娘,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要我说,这个媳妇,就是好,我喜欢!”刘氏有些生气了的说道。

“你喜欢,你做主啊?”秦叔宝轻哼了一声,似笑非怒的道,“跑来跟我说什么?”

“哼!老顽固!”刘氏忿忿的骂了一声,甩手而去。

秦慕白出了门,往李靖府上送还兵书。敲门半晌才开,仍是那个钟老头。钟老头说李靖方才睡下了,秦慕白也就自觉的不再多作打扰,都没有进府,留下书籍便告辞而去。

眼看时辰尚早,秦慕白便顺道去一趟吴王府。一来,这都两天不见人了,万一高阳公主又要发飙可是难得应付;再者,也是时候跟李恪谈一谈,跳槽外调的事情了。

到了吴王府,高阳公主正闷闷一乐的和几名侍婢在一起烤火聊天,听闻秦慕白到来,当即跳了起来亲自出门迎接。也不顾在场人多,欢呼雀跃的就冲进了他怀里。

“贼军校,臭男人,这时候才来!”高阳公主恨恨的骂。

“好啦,好多人看着呢,快撒手。”秦慕白好不容易将高阳公主从怀里拉出来,看到李恪已然站在大厅门口看着他们发笑了。

“殿下,我来了。”秦慕白走到李恪面前,“今日可有一些重要的事情找你相商。”

“进屋坐吧,我等你许久了。”李恪将秦慕白与高阳二人请入书斋坐下,按他的老习惯置下了火炉煮茶相待。他问道:“说吧,什么事情?”

秦慕白便将自己的意愿,简单的跟李恪说了。

高阳公主顿时便惊叫起来:“哇,你为什么突然要离开长安?不行,你去哪里我也要去哪里,你得带我一起!”

“小妹,你先别嚷。”李恪摆了摆手,笑得莫测高深,说道,“慕白,我本以为你一回京就会来跟我说这个的,怎么等到这时候才开口呢?”

“什么?”秦慕白顿时愕然,“难不成我此举,也在你预料之中?”

“当然。”李恪呵呵的抚掌长笑。

那神情,像极了运筹于胸智珠在握的李世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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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天很忙,更新不是太多,请大家见谅。忙过这几天,我爆发加更!]

第186章 长安再聚

高阳公主茫然的眨着眼睛,说道:“三哥,慕白,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呀,说清楚一点好吗?”

“小妹,你刚不是说想去蹴鞠的吗?要不你先去准备一下吧,我和慕白说些事情,稍后便来。”李恪说道。

“噢……又说你们那些‘男人的大事’对吧?我才懒得听呢,头疼。”高阳公主便起了身往外走,边走边反复叮呤道,“慕白,不许走、不许偷偷的溜哦!不然我会去你家里把你逮来的!”

“不会。”秦慕白笑。

高阳公主走了,李恪摇头啧啧的道:“这丫头,怎么就这么对你死心塌地着了魔呢?”

“殿下,还是说正事吧!”秦慕白笑道。

“嗯……”李恪点了点头,说道,“其实我带着小妹从绛州回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想。纸是包不住火的,你与小妹的事情,父皇终究会知道。如此一来,你这个百骑使也算是做到头了,不宜再留在皇宫之中。于是有一次我与父皇私聊时就主动说起,想聘请你与我一同前往襄州,担任我的左右副手一同治理地方。不出意料,父皇很爽快的就答应了。”

秦慕白惊讶的皱了一下眉头:“你主动向皇帝提出了这个请求?”

“是的。”李恪说道,“其实我当时也有一半的试探意味,不料父皇答应得如此之干脆。假想,如若是以前,我是肯定连口也不敢开的,就算开了口父皇也肯定不会答应。百骑使,那可不是一般的职位,不是随便来个人就能顶替的。我们离开绛州的几个月,父皇让李君羡接手百骑,经营许久,也为这一步棋早早埋下了伏笔。这个,你总该知道吧?”

“我知道。”秦慕白点了点头,“事情早有征兆,所以我也不感觉到奇怪,也没什么舍不得的。现在离开长安挺好的,我倒是挺乐意与你一起去襄州。”

“既然你应答了,那我明日就进宫跟父皇正式提出请求。”李恪说道,“父皇也知道我这王府里缺丁少将,尤其缺少独档一面的将才。去了襄州担任刺史,身边必要有一个能治军带兵的人为辅才行。到了地方,便是刺史治民生,折冲都尉理武事。二者相辅相成。我准备请命父皇,让他赐封为你襄州府折冲都尉,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末了,李恪又补充一句:“襄州是上州上府,折冲都尉官居正四品上阶,比你现在的品衔还略高。”

“品衔无所谓了。”秦慕白笑了笑说道,“好吧!如果皇帝应允,我倒是乐意当这个折冲都尉!”

“呵呵!”李恪笑道,“可别小看这折冲都尉。襄州以前曾是大都督府,贞观年间才改为上州治所,辖下七县五万余人口,方圆千里,这一方地界的兵马可都归你统领了。虽说襄州府的常年府兵编制只有二千余人,但你手中的权力可不小,至少比这个百骑使要大多了!”

“这个我知道。”秦慕白笑了笑点头,心中想道:说得再明白点,不就是个土霸王吗?大唐实行的府兵制,在地方多有州为单位编制府兵单位,就相当于一个军分区。而折冲都尉,则相当于军分区的军长。

这么一算起来,我跟我前世的老爹官儿一样大了啊!而且襄州那地方,山高皇帝远的自己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总好过在京城随便干一点什么事情,就千百双眼睛盯着,多累呀!

嗯,土霸王,很有前途的职业!

当即,李恪就取来了文房四笔,具表上奏。写完后还让秦慕白过目参详了一回,商妥之后才算安心。二人这才到了后花园,陪高阳公主玩起了蹴鞠。

高阳公主可就乐了。离开皇宫好几天了,本以为可以每天与秦慕白朝朝暮暮的在一起,没成想也是难以如愿。今日好不容易有机会与他一起玩耍,高阳公主感觉就像是小孩子过年了一样,心情颇为爽朗。

玩了一阵,高阳公主已是香汗淋漓,却仍是兴高采烈的嚷着要继续。一时兴起,她娇斥一声一脚将球踢得老远,便拍着手咯咯的笑:“我赢了、我赢了!看,我踢得又高又远!”

那球儿却落在了后院的圆拱门边,侍婢正待跑过去拾起,却不料有个人从圆拱门边走了进来,拾起彩球哈哈的大笑走了过来。

“咦,谁呀?”高阳公主纳闷的眨巴着眼睛,“好眼熟哦!

“江夏王!”

“皇叔?!”

李恪与秦慕白,则是矢口叫了出来。

“哇,是江夏王皇叔哦?几年不见,我都快不认得了……”高阳公主低声道。

江夏王李道宗身着紫领金袍盛装,戴金蝉三梁进贤冠,佩长剑挂玉牒,掂着手里的球,笑呵呵的走了过来:“兴头儿不错嘛!高阳小丫头,见了叔叔也不来撒娇了,莫不是几年不见,不认识我了?”

“哇,真的是皇叔!嘻嘻!”高阳公主笑逐颜开的跑过去,跳起来去抢他手上的球。李道宗却一扬手将球举高了不给她,大笑道,“你若不乖乖叫我,我就不还你!”

“嘿,嘿嘿!”高阳公主突然坏坏的笑了起来,伸就就朝李道宗腰肋间挠去。李道宗哈哈的大笑躲闪,将球扔给了高阳公主,笑骂道,“你这鬼丫头,真是没大没小!见了面不打招呼还挠我痒痒!”

李恪与秦慕白都哈哈的大笑起来。高阳公主拿回了球儿得意洋洋的笑道:“哈哈,这天底下恐怕没几个人知道,堂堂的江夏王大元帅,最怕的就是挠痒痒!”

“好了,高阳不得不礼。”李恪笑了笑,和秦慕白一起上前参拜。

“嗯,不必多礼,只是寻常走动罢了。这么巧,慕白也在啊!”李道宗对他笑呵呵的点头。

“王爷何时到了京城,也不事先预知一声,在下也好迎接。”秦慕白说道。

“刚到。”李道宗说道,“本王是个急性子,跟不得轻驾慢吞吞的走,先行骑马进了京城。家眷下人都还在后面。闲来无事逛玩了一阵,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吴王府,于是就进来看看了。听闻你们在蹴鞠,就不请自来喽!”

李恪笑道:“久闻皇叔蹴鞠的功夫天下少有,今日何不展露一手,让我等开开眼界?”

“不了不了。”李道宗笑呵呵的摆手,“骑了一天的马,腿都有些发麻。你还不快安排宴席招待,更等何时啊?”

“哈哈,是小侄失礼了!皇叔,请!”李恪大笑,请李道宗与秦慕白、高阳公主一起去用宴。

高阳公主很自然的挽上了秦慕白胳膊肘儿,一边耍着球,一边笑嘻嘻的道:“这么多皇叔里面,我就最喜欢江夏王了!这个小老头儿,最有趣了!”

“嗯?”李道宗先是一愣,随即大笑:“哈哈!高阳,我很老吗?好像我比你父皇还要年轻一两岁哦!”

“哼,就是就是!你就是小老头儿!”高阳公主不服气的哼道。

“好了,不许对王爷无礼。”秦慕白说道。

高阳公主冲着李道宗吐了下舌头摆起鬼脸,笑嘻嘻乐滋滋的不吭声了。

“这么乖呀?慕白,你本事不错嘛,把这匹小烈马收拾得服服帖帖了,哈哈!”李道宗放声大笑。

“讨厌!你才是马呢!”高阳公主脸红了,急忙松开了手。

“哈哈,皇叔,怎么你和高阳了见面,就要这样斗来斗去呢,还和几年前一样?”李恪笑道,“快请正厅奉茶吧!”

“好,走!”李道宗一挥手,大步飞云朝前走去。

“嘿嘿!”高阳公主低声笑道,“慕白,江夏王人很不错的,脾气特别好。我怎么逗他惹他,他也不恼。可比我父皇有趣多了!”

“你这欺善怕恶的家伙!”

“哼——骂我,不理你了!”高阳公主又吐舌头扮起了鬼脸,蹦蹦跳跳的朝前跑去。

秦慕白呵呵的摇头笑了,这丫头,真容易开心,仍是小孩子天性。

不久后,吴王府摆起了宴席,四人入座,开怀饮宴。

酒过三巡,李道宗爽朗的大笑,说道:“真不错!长安给我的感觉仍是这般亲切!此次离开晋州回到长安赋闲养老,我可要好好享受一番。李恪,秦慕白,你们两个就轮流请本王吃饭吧!本王一定赏脸!”

“咯咯,皇叔你脸皮真厚!”高阳公主笑道,“哪有你这样,逼着人家请你吃饭的?”

“哈哈!这长安不知道有多少人,哭着求着要请我吃饭,我还不肯理睬呢!”李道宗笑道,“你这小屁丫头,懂什么!”

“什么?我、我小屁丫头?”高阳公主顿时急了,嚷道,“我可是大人了耶!我、我都要……”

“你都要什么?你都要嫁人了吗?”李道宗笑道,“看你那副愣头愣脑的小模样儿,自己都还是个孩子,难不成也能为人妇为人母?”

“呜……气死我了!”高阳公主又羞又恼,脸都红了。

一席人哄堂大笑起来,高阳公主更窘了,拽着一旁秦慕白的衣袖求助的哀求道:“慕白,你就眼睁睁的看着皇叔欺负我嘛,你帮我说句话吗?”

秦慕白笑道:“怎么帮呀?我既打不过他也说不过他,连喝酒也喝不过。”

“呜呜……不理你们了!合起来欺负我!”高阳公主哼哼唧唧了一阵,埋头吃饭,当真不理这三个男人了。

“这小丫头,仍是孩子心性,和几年前一样!”李道宗呵呵的笑了几声,说道,“你们明日都到我府上小聚吧!”

“皇叔有令,莫敢不从。”李恪便出声答应了下来,秦慕白自然也不会有别的什么意见。

李道宗又看向秦慕白,问道:“慕白,李靖收你为徒了吗?”

“没有。”秦慕白说道,“但他赐给了我一本兵书。”

李恪惊疑道:“还有这等事情?”

“嗯,就今昨两天的事情,我都还没来得及告诉你。”秦慕白说道,“皇帝问起我是否愿意拜李靖为师,他愿引荐,我当然愿意了。于是拜请我父亲一起造访卫公府,他却未答应收我为徒,只传了半部《玉帐经》。”

“玉帐经?”李道宗异讶的挑了一下眉头,“老胡子这一次可是真大方了啊!早就听闻,这几年他一直在著一本兵书,集他毕生用兵心血之精华。他的弟子侯君集听闻之后,主动向他请讨这部兵书,他还拒绝了。没想到,这一次却如此大方的传给了你!”

“还有这种事?我先前倒是不知道……”秦慕白惊讶的说道。

“呵呵,老胡子智深如海,他与皇帝之间也多有默契,他做什么都肯定是有理由的。”李道宗说道,“既然你得了这样的至宝,就好好研讨刻求精进吧!”

“那是自然。”

李道宗饶有深意的看着秦慕白微笑,似开玩笑似当真的说道:“秦慕白,你可真是前途无量啊!”

“呃……王爷这话,从何说起?”秦慕白问道。

“哈哈,日后必见分晓,现在又何须挑破?”李道宗大笑道,“来来来,开怀畅饮!今日只叙私事,不谈国政!”

……

酒宴散后,醉了七八分的李道宗就留在吴王府歇息下来。天色将晚,秦慕白也要告辞走了。

高阳公主恋恋不舍的抓着他的衣袍不肯放人,哭丧着脸哼道:“才来一会儿,又要走。你都不肯陪我。”

秦慕白笑道:“这么多人看着,羞也不羞,快撒手。这几天我比较忙,明天我再来看你。”

“要不,你把你府上收拾一下,给我弄个房间呀,嘿嘿!”高阳公主笑道,“那样的话,我要见你可就容易了。”

同居?

秦慕白脑海中瞬时蹦出这个字眼,顿时就笑了:“别傻了。你还没跟我成亲呢,就住进我府里,让你父皇或是外人知道了,怎么想?老老实实在你三哥府上住着吧,我若有时间,就多来陪你。”

“你想到哪里去了嘛……”高阳公主也羞得脸蛋儿有些发红了,嗫嚅的说道,“那你明天带我去打猎好不好嘛?我听说……你都带媚娘去打过猎,就是不带我去,哼!”

秦慕白苦笑不迭的摇头:“好,明天就带你去。想不到你醋劲还很足嘛,消息也很灵通!”

“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高阳公主忿忿然的说道,“我知道的可多了!”

“还不是你那三哥卖友求荣?罢了,我算是服了你们这一对兄妹了。”秦慕白无奈的笑道,“好啦,别搞得像生离死别似的,我明天有一空就过来陪你,带你去打猎,OK?”

“喔克依?”高阳公主茫然的眨巴着眼睛,“啥意思嘛?”

“呃,这个……”秦慕白一时嘴快语失,不由得自己的也笑了,“就是‘好’、‘行’、‘可以’的意思。”

“那‘喔克依’就‘喔克依’哦!”高阳公主咯咯的笑道,“这是哪邦的胡语嘛,真逗!好啦,快去吧,我明天在府里等你哦!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好多事情要问你呢!”

“知道啦!小小年纪婆婆妈妈的。”秦慕白呵呵的笑,挥手,“我走啦!”

“我偏要,哼!”高阳公主翘起嘴唇扬起脸来,“我以后会更加婆婆妈妈,你不许烦我不许讨厌我,我怎么做都是对的,你要疼我爱我珍惜我,不许惹我伤心不许让我哭更不许离开我不要我,还不许……”

“我怕你了!……”秦慕白几乎是撒腿就跑。

“贼军校,臭男人,跑得比兔子还快,嘿嘿!”高阳公主看着秦慕白的背景,一个人美滋滋的笑,脸上扬溢着小女人特有的温馨味道。

“真受不了你们两个!”在旁观望了一阵的李恪,摇着头长吁短叹的走了。

“你这分明就是嫉妒!嫉妒!哈哈!”高阳公主大声的笑,哼着歌儿轻快的往房间走去。

回到家里,发现家人已经吃完了晚饭,武媚娘也早就走了。秦霜儿还抱怨了几句,说明知道媚娘在家,秦慕白还回来这么晚。

秦叔宝叫来秦慕白对他道:“方才江夏王前来造访了,看那情形,仿佛是来找你。”

“嗯,孩儿在吴王府已经见到他了。”秦慕白说道,“我去见了吴王,向他说明了我想放外就官一事。”

“他如何说?”秦叔宝问道。

“他应答了。”秦慕白不想跟父亲扯起太多的曲折情由,简单回道,“他已准备具表上奏,请示皇帝陛下。”

秦叔宝默然的点了点头,抚着灰须,说道:“看来你们在绛州一带闹出的动静还不小,连李道宗都辞职隐退了。这个中的曲折利害一定非比寻常。你既然已经犯了一些忌讳,离开长安一段时间也并无不可。只是……你为何非要和李恪走得这么近?”

秦慕白想了一想,说道:“爹,孩儿觉得李恪没什么不好。而且,我也只是与他相辅相成各理文武之事,并不算是归附到他的门下。”

“说得轻巧。你这么想,别人可不这么看了。”秦叔宝轻叹了一声,说道,“李恪是很不错,能干,聪明,才华与抱负都是皇帝的所有皇子中最为出色的。但他……罢了,不说了。再说下去便是老生常谈。你心中有个分寸便好。既然你都已经做下了决定,以后就要为自己的这个决定负责。”

“我会的。”秦慕白郑重的点头。

“另外……”秦叔宝犹豫了一下,仿佛有点难为情不好开口,仍是说道,“在你离开之前,看能否想办法借助一些门路,帮我也谋个差事呢?”

“呃,这个……”秦慕白一时几乎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点头:“孩儿必定尽力而为!”

老爹让我帮忙给他……找工作?

这可真是始料未及的新鲜事啊!

第187章 做你的女人

夜间,秦慕白挑灯研读兵书,感触颇多,心中对李靖的佩服与敬仰又进一层。清晨时分,照例与父亲修炼了一个时辰的武艺,便准备出门前往江夏王府赴宴。

秦叔宝看着儿子一副盛装打扮准备出门,不问也知道他必是有要事去办,不禁笑道:“三郎,你如今真是成器了,三天两头有宴有席,今日又是要去哪家?”

秦慕白回笑道:“爹,昨日在吴王府时,江夏王随口邀我们去他家里小聚一回,因而前去赴会。”

“嗯,李道宗真是个不错的人,可以深交。去吧!”秦叔宝摆了摆手去吧。

秦慕白想了一想,说道:“爹,我感觉李道宗也是个外粗内细足智多谋之人,他刚到长安,缘何就来请我去他府上?而且,他请了我却没有请你,这似乎有点有违情理,看来并非是普通之小宴。”

秦叔宝轻皱了下眉头,说道:“我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既然这样做,就必有他的道理吧!你去便是了,不必顾虑。”

“是,爹。”秦慕白便放心的走了。原本,他也不过是担心心高气傲的秦叔宝,看到儿子蒙邀自己却被冷落心里不大痛快,现在看来是有些多虑了。至从身体恢复之后,秦叔宝的昔日英雄气概也去而复返,连心胸都变得宽广了,人也更加自信豁达了。

本也就是顺路,于是秦慕白就先到了吴王府,邀李恪兄妹一起前去赴宴。李恪早早便起了,在堂上读书。高阳公主仍是在酣睡。李恪说,这小丫头睡着了谁也惹不得,要是有人将她吵醒,那定是电闪雷鸣的勾当,要杀人的。

秦慕白便乐了:“我就不信了,我非得试试。”

“你可能是个例外吧。”李恪一本正经的说道,“如此一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去,把她从床上哄起来。王爷的家宴可不能迟误了,否则多失礼呀!”

“是——殿下!”秦慕白也装腔作势的拖长了嗓门应了一声,走到了高阳公主的房前。

房门前有两名侍婢守护伺候,见是秦慕白到来,两个小女子轻轻的推开了门示意他进去,嘻嘻哈哈的笑着就闪开了。

秦慕白进了房掩上门,走过朱帘闱幕,看到高阳公主睡在挂着粉红宫纱香闺帐的软榻上。

“咦……堂堂的一个公主,睡相这么难看!”秦慕白不禁哑然失笑。

只见高阳公主四仰八叉的睡在床上,一只粉雕玉琢般的小脚丫子还伸在被外,双手平摊开来放在身侧,歪着头将脸紧贴着枕头,睡得极香,嘴角流出一丝口水,居然还吹起了一串小泡泡。

“哈哈,金鱼!”秦慕白乐得大笑。

“呜……哪个讨死的大喊大叫!”高阳公主被吵醒了,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一看是秦慕白,顿时就乐了,“嘿嘿,我肯定是做梦!——不要醒、不要醒!接着睡!”

说罢,高阳公主美滋滋的又缩进了被子里,抱着枕头呼呼大睡。

“猪啊!”秦慕白大笑的骂道,“还不快起床,太阳晒屁股啦!”

“嘿嘿,我就不起来,你咬我呀?”高阳公主赖在床上不肯起身,抱着枕头也不睁开眼睛,美美的笑道,“贼军校,臭男人,今天这么乖呀,早早的就来陪我了。”

“看你这副熊样儿,真是有失公主体统。”秦慕白走到她榻边坐下,对着她屁股的位置在被子上一巴掌拍下去,“起床啦,我和吴王都等着你一起去江夏王府上做客呢!”

“就不、就不,我就不嘛!”高阳公主咯咯的笑着躲闪,耍赖撒娇起来,“你求我呀,求我起床!”

一边说,高阳公主还一边从被子里伸出小脚丫子往秦慕白脸上捅来,恶作剧的笑道:“我挠你的猪鼻孔,嘿嘿!”

“咦,臭死了!”秦慕白被逗乐了,大笑着抓住她的小脚丫子,在她脚心儿里挠了挠。高阳公主哇哇的大叫在床上扭成一团,笑得快要抽筋一般:“放手!臭男人快放手啦,哎哟救命呀,可痒死我了!”

“看你还不起床!”秦慕白这才松了手,看着高阳公主一副头发散乱衣服松垮又睡眼惺忪的样子,不禁笑道,“真像一只小懒猫。”

“嘿嘿!”高阳公主跳起身来,又学着猫儿的样子在床上爬来爬去还打了两个滚,咯咯的笑道,“猫儿好呀!一天到晚呼呼大睡,不用做事就有饭吃,又漂亮又逗人喜爱!我要做小懒猫——做你的小懒猫好不好嘛,臭男人?”

“我不养猫的,只养猪。”秦慕白一本正经的说道。

高阳公主冷得打了个哆嗦,急忙又钻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小脸儿,眼睛闪亮极度花痴的看着秦慕白,不说话。

“傻,这样看着我干什么?”秦慕白还上下将自己审视了一番,“没什么不对劲啊!”

“太不对劲了。”高阳公主神秘兮兮的笑道,“你知道吗,臭男人。曾几何时,这就是我的梦想哦!”

“什么梦想?”

“就是……睡醒了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你在身边嘛!”高阳公主脸上微微泛红,有点难为情,但更多是温馨与满足的笑道,“我要你抱我起床,给我穿衣服,帮我梳妆打扮。还有,你答应过此生都替我画眉的!今天,你给我画眉哦!”

“好啦,你还赖在床上,让我怎么给你画眉?我就怕那眉笔被你的眼屎给污了。”秦慕白哈哈的笑,索性突然上前一把将高阳公主抓住,像提一只小猫似的将她从被子里抓了出来。

高阳公主吓得惊叫一声,随即咯咯的大笑。双臂一环套住秦慕白的脖子,然后双腿一夹环在了他腰间,像一只树獭似的缠在了他身上。

二人的脸隔得极近,大眼对小眼,都快要成了斗鸡眼。

“傻瓜,不不快亲我?”高阳公主坏笑道。

“原本也是想亲的,但你没刷牙,我怕口臭。”秦慕白笑得更坏。

“好哇!”高阳公主恼了,霸道的亲上了秦慕白的嘴唇,还拼命把小舌头往他嘴里钻。秦慕白故意牙关紧闭不让他钻进去,惹得高阳公主恼了,腾出一只手来使劲拎他的耳朵。

秦慕白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好,别闹了,一会儿要着凉!”

“就要臭臭的薰死你,嘿嘿!居然还敢嫌弃我!”高阳公主粉面桃腮一片片发红,既羞又兴奋,还有点担心被秦慕白看到自己的窘状,难为情的躲开他的视线。最后索性将头埋在他肩膀上,紧紧抱住不松手。

“嗯,你身上好温暖呀,真想一辈子都赖在你身上不下来了……”高阳公主闭着眼睛,美滋滋的轻语道。

秦慕白又在她脚心挠了挠,说道:“还不快穿衣服,脚都冻得冰凉了。”

“我不嘛!每天早上起来,我都要先洗澡的!你快抱我去洗澡!”高阳公主咯咯的笑,撒娇。

“扯淡!难不成让我就这样抱着你,在吴王府招摇过市?”秦慕白哭笑不得。

“我就要!”

“再耍小性子,我一把将你扔了哦?”

“好好好,你快放我进被子。出去唤小翠儿她进来伺候我沐浴更衣!”高阳公主咯咯的笑,这才撒了手,乖乖缩进了被子里。

“哎,你也太顽皮了!”秦慕白抹了一把额头莫须有的冷汗,摇头笑着出了房间。

“记得一会儿进来给我画眉噢!——”

“又在婆婆妈妈了!”

……

秦慕白来到李恪的书房,李恪上下打量秦慕白一眼,不禁就笑了:“怎么样,吃鳖了吧?那小丫头,每天起床的时候最难伺候了。”

“床是起了,但估计还要个把时辰沐浴更衣梳妆打扮。”秦慕白苦笑道。

“罢了,随她吧!”李恪笑了笑,放下书本说道,“还有时间,我正好有点事情跟你谈。”

“嗯,殿下请讲。”秦慕白在他对面坐定下来。

“是这样的。这一次绛州案后,我虽是因为立了功重获官职,实际却是趁了一个便利。”李恪说道。

“是何便利?”秦慕白问道。

“也不知为何,父皇突然突发奇想,要颁行‘世袭刺史’之制。”李恪说道,“但凡亲王诸皇子,与开国功臣、宰相大员等人,都要被封为世袭刺史。我,也在此例。”

秦慕白不禁惊讶道:“世袭?难道皇上要仿往朝事例分封蕃王?”

“你也有这样的想法?也就难怪朝廷上有许多重臣反对了。”李恪轻叹了一声,说道,“他们说,分封蕃王,自是国家取乱之道。其实我本人也不大赞成父皇分封世袭刺史,但我是头一个因此而获益之人,难不成还好意思跳出来表示反对,那不是摆明了拆父皇的台打他的脸么?因此,我现在实则有些两难。”

秦慕白想了想,说道:“照你这么说,现在朝廷上是反对的声音占多数了?”

“当然。”李恪说道,“这项制度还没有明确颁布,父皇只是找几个重臣商议了一下,他们无一例外的都把持反对态度。尤其是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征,这三个人都不约而同的反对父皇此举,因此,父皇现在也很为难。”

秦慕白拧了拧眉头:“奇怪,皇上为何突然想要这么干?历朝历代前车之鉴可是多了去,分封蕃王历来弊大于利。他可是明君,因何会犯这样明显的错误?”

“我也一时想不清楚……”李恪也迷惑的摇头,“我只是隐约感觉……我这新封的襄州刺史,指不定就做不成了。”

“哦?如此一来,那我岂不是也走不了了?”秦慕白不禁有点失望。

“现在还很难说。”李恪撇了撇嘴,摇头,“父皇这一次态度挺坚决的,也许他是觉得,大唐的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还有些不够吧,因此派出了自己最为亲密的亲王与最得力的大臣,出任地方世袭刺史。但是这样一来,用不了几十年,这些世袭刺史还有几个会响应朝廷号召,到时候少不得有几家尾大不掉割据为王。哎……说实话,我也想出声反对父皇此举,但我实在是不便出面。”

秦慕白冥思了片刻,心中略有所悟,说道:“殿下,依我看,皇帝这么英明的人,不可能想不到这些连我们都轻易想通的道理。他这……应该只是权宜之计吧?”

“权宜之计?”李恪眼睛一亮,追问道,“作何解释?”

“你想想,现今朝廷上最大的纷争焦点是什么?”秦慕白问道。

“当然是夺嫡储君之争!满朝大臣,因此而分为几大派系,彼此渐有水火不融之势,已在越演越烈。这个几乎是人人皆知啊!”李恪说道。

“那就对了。”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大唐天下最重要的将军与臣子们,几乎都集中在长安朝堂。这要是夺嫡争储再照现在的态势演化下去,全大唐的重臣都被袭卷进来,连皇帝都会失去掌控力。此情此景,皇帝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分化与消弱太子与魏王阵营的力量。但这些阵营中的人,哪一个不是开国勋略或是当朝重臣,免职肯定是不能免的,那就只好想办法将他们调走喽!这调走也需要一个明正言顺的籍口吧?总不至于说赶走就赶走,那肯定难以服众。于是乎,皇帝只好出此下策,用了一个看似十分昏庸的招术,用世袭刺史之封,让其中一些人暂时远离朝堂的漩涡中心。如果这两方阵营里的人少了,力量削弱了,皇帝陛下就越有掌控能力,才能游刃有余啊!”

“妙哉!”李恪一击掌,哈哈的大笑,“父皇这步棋,下得是真妙啊!看来我不用犹豫什么了,襄州刺史,我做定了。不管有多少重臣反对,父皇这一次铁定会执行这‘世袭刺史’之制。他老人家心如明镜,只是想为自己确定储君继承人,争取一段时间的回旋。可是现在储君之争越演越烈,几乎将大唐天下最重要的一些臣子们都卷了进去。这牵涉的人越多,父皇越不好大刀阔斧的动手。因为不管他最终选择谁,另一方阵营必定血流成河。这对大唐,可都是极大的损失啊!”

“殿下说得极是。”秦慕白拧着眉头,认真说道,“如此说来,皇帝陛下已经在为东宫之事……进行最后的部署了!”

“对!”李恪也剑眉一挑,神情凝重的说道,“这个时候相当的危险,我们还是早早的远离这个漩涡核心的好!怪不得,当初我请命父皇让他把你让给我,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看来,也有保护你的意思啊!”

“也许吧……”秦慕白若有所思,缓缓的点了点头,心忖:皇帝的用意可谓深矣,一则是不愿意我再留在后宫当职,二则,我将来极有可能是高阳公主的男人,万一我卷入夺嫡之争中丧了命,高阳岂不是要守寡?……看来,他仍是心疼高阳的啊!

“慕白,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也越来越成熟了。”李恪看着秦慕白,呵呵的笑,“怪不得江夏王也称你,前途无量啊!”

“一句戏言罢了,殿下不必当真!”秦慕白呵呵的笑,说道,“那殿下可曾知道,都有哪些人被封了世袭刺史?”

“多了。”李恪说道,“诸王诸皇子,开国功臣人等,多半都封了。对了,你父亲秦叔宝也在例!”

“是么?”秦慕白异讶的挑了一下眉头,“封的哪方刺史?”

“好像是……兰州刺史,对,是兰州!”李恪说道。

“兰州?关陇一带,地处边关哪!”秦慕白说道。

“是的。”李恪说道,“近年来关陇河西一带战事频仍,父皇有意将几个开国大将都改封在那一带做了刺史。譬如程知节、尉迟敬德、段志玄、李大亮等等。”

“看来西线边疆,并不如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平静。迟早,必有战事啊!”秦慕白说道。

“有可能吧!毕竟吐谷浑新定,吐蕃人尚未死心,西域诸多蛮邦也在西突厥与吐蕃的唆使逼诱之下蠢蠢欲动。”李恪说道,“不过,这些事情我们暂时都管不过来了。当务之急,只是尽快脱离长安这个是非之地,远离漩涡的好。”

“嗯,殿下说得极是。”秦慕白点头认可,说道,“边关的那点事,对现在的大唐来说不过是疥癣之疾。现今最大的危机与矛盾,是在我大唐自身的朝廷之上。此事如何处理不好,势必影响整个天下大局安宁与百年大计,也难怪皇帝陛下要如此大动干戈的动用世袭刺史之制,来缓解储君之争的顽疾了。”

“看吧,你我观望就好……”李恪微然点了点头,颇有深意的说道,“江夏王辞官归隐了,许多重臣元老也面临着离开朝堂。只待将太子与魏王两方阵营都削弱下来父皇有了绝对掌控之权,就是事态见定分晓之时了……”

“嗯……”秦慕白点了点头,没再言语,心中暗道:听李恪这话,倒有点鹬蚌相争渔翁坐视的意思。他的心智与城府,终是高出了太子与魏王一截。眼下,魏王高歌猛进麾旌直指东宫,一副踌躇满志志在必得的架式;太子呢,则是诚惶诚恐如履薄冰,却又依旧不争气的犯着恽……这两个,将来都难有大好的结局。按照历史走势来说,最后是李治在长孙无忌的强力支持之下,捡了个大便宜坐上了龙椅。但是现在……历史已经发生了悄然的改变,还会像以往一样么?

秦慕白想起了蓬莱殿里,那个整天嚷嚷着要玩喜羊羊与灰太狼游戏的李治,不由得心中一笑:这样一个资历木讷胸无大志的小屁孩子要是做了皇帝,也就难怪被长孙无忌专权左右了。历史上,李治还有个武媚娘帮忙,二人联手并取得了李勣的强力支持,最终清除了掌控朝政大权的长孙无忌集团,自己夺回了权柄。可是现在呢?武媚娘就只忙着经商赚大钱了!

历史的车轮,已经有些偏转轨迹了,将来……会将如何呢?

……

二人正聊着,一名侍婢走进去,惶惶然的施了礼,说道:“秦将军,公主殿下请你过去。”

“你没见我正忙着么?”秦慕白说道。

“可是、可是……”侍婢为难的哀求道,“公主殿下说了,将军如若不去,她今天就赖在房里不出来,饿死算了……”

“这家伙……”李恪与秦慕白一起苦笑摇头,李恪说道:“行了,你快去吧!把那丫头捉出来,收拾一下,我们得去江夏王府上了。”

“好吧!”秦慕白只好起了身,来到高阳公主房里。

房中热汽氤氲花香弥漫,方才洗浴完毕的高阳公主穿着一身雪白的内袍,脸色红扑扑的坐在铜镜前,对着镜中的秦慕白咯咯的笑着招手:“快来,给我画眉哦!”

“你这家伙,真是要被惯坏了。”秦慕白无奈的笑走到铜镜前。高阳公主咯咯的大笑,娇躯一软躲进了秦慕白的怀里,摇着小手挥着眉笔,说道:“快点嘛!”

说罢,她就闭上了眼睛,脸上扬溢着满足的微笑。

秦慕白鼻间飘散着诱人的少女体香,怀中也是温香满玉,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接过笔,却顺势握住了她的柔荑小手,弯下身,吻上了高阳公主的唇。

高阳公主的身子微微一发紧,马上伸出双臂环住了秦慕白的脖子,忘情的回吻。小香舌也稚嫩的钻进了秦慕白的牙缝间,有些笨拙的往来搜寻。

秦慕白不禁想笑,这个情窦初开的小丫头,此前肯定没有接过吻。也不知是听谁说过了亲吻要送出舌头,因此呆头呆脑的在模仿。

“好了,门都没关呢,快点画好了穿衣服,别冻着。”秦慕白松了开来,准备认真给她画眉。却见怀中的高阳公主,脸都要红得发烫了,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痴痴的仰头看着秦慕白。

“真花痴……”秦慕白不禁笑道。

“慕白……我真想做你的女人,就现在。”高阳公主咬着嘴唇,颇为羞赧却十分坚定的说道。

秦慕白微然笑了笑:“先画完眉,再慢慢研究,可好?”

高阳公主突然一翻身将秦慕白紧紧抱住,将脸贴在了他的胸膛上,喃喃的道:“你可千万别扔下我不要了,不然,我真会死给你看的!”

“傻瓜,尽说蠢话!”

……

许久以后,三人总算收拾停当,又简单吃了一些点心,方才备了车马准备前往江夏王的王府。

高阳公主不管不顾什么公主与臣下的尊卑之别,死活要与秦慕白同乘一车。秦慕白与李恪无奈,只得依了她。于是换乘了普通的制式车驾,折腾了半晌后总算出了门。

第188章 皇帝与公主

车马一路向江夏王府而去,走得慢慢悠悠不紧不忙。秦慕白与高阳公主坐在车里,卿卿我我低笑浅语,坐在前辕的车夫与侍婢都禁不住要发笑。

“老实点儿,别乱摸!”

“嘿嘿,慕白,你的身板真结实呀!是每天练武打磨出来的吗?”

“别没话找话,借故揩油!”

“哇!这一团硬硬的东西是什么?快给我玩一会儿!”

车夫和侍婢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便听到车厢里的秦慕白怒吼——

“……我的百骑使令牌!快还给我!”

二人闹得正欢,突然听到前面有人喊道:“车马停住!”

秦慕白撩开车窗看了一眼,离江夏王的王府大门还有一段距离呢,怎么就停住了?而且,李恪还下了车,正朝这边走来,径直走到二人的车前,踏上车辕走进了车内。

“殿下,怎么不走了?”秦慕白问道。

李恪拧下了眉头,眼神古怪的看了高阳公主一眼,说道:“有古怪。父皇的銮驾居然摆放在皇叔的府前,还有大队的御林军卫士。”

“那不去了!”高阳公主脸色一沉,毫不犹豫的说道,“我才不想看到他呢!”

秦慕白和李恪对视一眼,各自面露难色。李恪便往车下走,临末扔下一句:“交给你了。”

高阳公主条件反射似的一扭头,气鼓鼓的瞪着秦慕白:“别想游说我,说了不去就不去!”

“我还没开口呢,你知道我想要说什么?”秦慕白笑道。

“哼!……你和三哥,总是合起来欺负我!”高阳公主嘟起嘴,碎碎念的嘟嚷道,“江夏王也坏!明知道我跟他不和,请了我们吃饭,还把他叫来,真是的,太扫兴了!不去了不去了,你昨天不是答应带我去打猎吗?我们现在转道去终南山吧!”

“玲儿,你是不是不想嫁给我?”秦慕白突然说道。

“当然不是啦!”高阳公主急忙嚷道,“你怎么突然说这种恽话?”

“那你和皇帝一直这样僵着,怎么可能嫁给我呢?”秦慕白说道,“庶民之女,尚且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你身为大唐公主,你的婚事且能儿戏?很明显,江夏王昨天可不是随意的邀请我们来吃个家宴便饭,说不定就是皇帝有意安排的。陛下既然这样安排了,就是有主动与你和好的意思。他可是长辈,是皇帝啊,都矮下身来与你主动和解了,你怎么还能这么不懂事的,不领他情呢?”

高阳公主依旧鼓着嘴,委屈的低下了头,就是不说话。

秦慕白便揽她入怀轻轻的抚着她的背,柔声说道:“好啦,别为以前的事情耿耿于怀了。当时,皇帝陛下也是骑虎难下了,迫于无奈,他其实也是有苦衷的。说到底,你的父皇仍是疼你的。否则,依着他的性子……你我现在岂不早已是粉身碎骨?”

“照你这么说,我还要感激他老人家手下留情,没宰了我们喽?”高阳公主酸酸的说道。

“你呀,就是喜欢钻牛角尖。”秦慕白呵呵的笑,在她脸上轻吻了一口,柔声道,“乖,去跟皇帝和解,好吗?我敢打赌,皇帝陛下心中仍是爱你疼你的。你就算不相信他,总该相信我吧?嗯,就算你当真不想理他,就当是为了我,也委屈自己一次好吗?”

“为了你,这怎么说嘛?”高阳公主脸蛋儿泛起红晕,嘻嘻的一笑,捧着秦慕白的脸回吻了一口,还调皮的咬着他的耳朵问道。

“我现在不是要求皇帝准许我外调吗?”秦慕白说道,“这个中利害一时跟你说不清。总之,我如果继续留在京城,恐怕就会有若大麻烦;如果能顺利外调,就有百般好处。但如果,你不与皇帝陛下和解,他就不会把我当驸马看待,也许就不会允许。明白了吗?”

“好嘛,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高阳公主咧着嘴嘿嘿的笑,露出了一对调皮的小虎牙,“虽然我实在是有点讨厌他……但这次,就委屈一回吧!”

说罢,高阳公主走到车厢门边,对侍婢吩咐道:“去给吴王传话,说我答应了。”

不久,车马继续前行,终于在江夏王的王府前落停。

三人下了车,结伴入府。早有府吏在此恭迎,领着他们一起入内。

江夏王在长安的府第,可就比晋州的家院恢弘漂亮多了,听说这是当初皇帝登基之后,为了彰显李道宗这个皇族功臣的开国从龙之功,亲自派人督造的。其规模气势,竟不输于皇宫殿堂。

皇帝果然是来了。一路走进去,都有御林军戍卫,当然多半都是秦慕白熟悉的百骑将士。三人结伴而入,到了正堂,远远就看到了李世民端坐于主位,李道宗陪坐于次席,二人都在举目朝这边眺望。

“陛下,他们来了。”李道宗轻声道。

“朕看到了。”李世民微抬着头眯着眼睛,脸上多有期许与盼望的神色,喃喃道,“朕的玲儿,气色不错啊!”

“那是。”李道宗呵呵的轻笑,“还是和以前一样的调皮捣蛋古灵精怪。”

“那就好啊,那就好!”李世民呵呵的笑着点头,慈爱之色表露无遗。

秦慕白与李恪进了正堂,目不斜视,先对着皇帝下了拜。

唯有高阳公主,一双凤眼左右顾盼就是不去正眼瞧李世民,看着秦、李二人拜下后,她才极不情愿慢吞吞的拜了下来,怪腔怪调的哼道:“皇儿拜见父皇哪!愿父皇霸业千秋青春万载!”

江夏王就笑了:“高阳,你这怪腔怪调谁教你的?”

“我又不是没读过书,这等东西还要人教呀?”高阳公主不等御命赐下下身,就自己先站了起来,走到江夏王身边紧紧挨着他坐了下来还挠了一下他的胳肢窝儿,笑嘻嘻的道,“皇叔大王爷,今天准备了什么好吃的招待我们呀?”

李世民兴许是看到高阳公主有些走神了,一直一声未吭,因此李恪与秦慕白仍是拜在地上呢。二人看到高阳公主这般轻佻怪诞的举动,各自咧起了嘴苦笑不迭,额角也要划出黑线来了。

“咳!”李世民轻咳了一声,高阳公主故作惶恐的吓得一弹,慌忙跑回来跪好,絮絮的道:“皇儿死罪,忘了父皇在此哦!父皇你可千万别发怒呀,万一砍了皇儿的头胪,这可就再也长不出一颗头来了。”

众人心中一拧,李世民的脸皮也微然颤了一颤,但他很快将这一丝不快的表情敛了去,面露微笑道:“免礼吧!今日家宴小聚,不必多礼。”

“谢陛下。”李恪与秦慕白站了起来,高阳公主仍是愣愣的跪着。李恪有点恼了,上前一把将她提起,低声斥道:“叫你起又不起了,分明是耍宝!休得对父皇如此无礼!”

“恪儿,你这是干什么!”李世民突然急了,厉声斥道:“放开她!”

李世民君威隆隆的这一声斥,让现场顿时鸦雀无声。高阳公主也一时有些愣了,呆呆的看着李世民,眼睛一眨也不眨。

李恪慌忙闪到一旁拜道:“儿臣失礼,请父皇恕罪!”

李世民轻叹了一声,起身离席走到仍旧跪着的高阳公主身边,弯腰下身,双手抚着她的肩膀轻轻的拍了拍,说道:“玲儿乖,起来吧!”

秦慕白等人,还从来没有听到过李世民这样的声音。方才还君威无限的在喝斥李恪,转瞬,他的声音中透出许多的慈爱与关切,还有一丝的疲惫、伤感与失落。

短短的一句六个字,将李世民此刻复杂的心情表露无遗。

高阳公主的身子微然一颤,抬起头来,有点痴痴的看着李世民,张了张嘴,看似想说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李世民索性矮下身子蹲下来,和高阳公主面对着面,慈祥又关切的看着她,轻声问道:“玲儿,你想对父皇说什么呢?除了骂我是恶魔……你已经几个月没跟我说过话了。”

“我、我……”高阳公主脸色有点微然发白,嘴唇也有些颤抖了,湛亮的眼睛怔怔的看着李世民,其中似有烟雨之色在轻微流转。

“罢了,不想说就不说吧。你且起身来。”说罢,李世民伸开双臂要去抱她起来。

“父皇!——”高阳公主突然高声大唤,一把扑进了李世民的怀里,放声痛哭!

“乖,玲儿乖!不哭,不哭!”李世民也紧紧将高阳公主抱进了怀里。

李道宗一摆手,厅外的卫士人等尽皆退出到百步开外。

“呜呜呜——父皇、父皇!”高阳公主一双小手儿,在李世民背后紧紧拽着他的龙袍,哭得稀里哗啦歇斯底里。

李世民的眼睛仿佛也有点刺痛的感觉,隐约也有些泛红了。碍于在场人多,他深呼吸的抑止着流泪的冲动,反而呵呵的笑:“玲儿乖,不要调皮了。不哭了好吗?快看,你江夏王皇叔在笑话你哭鼻子呢!”

“他是个坏小老头儿,不理他!……呜呜!”高阳公主仍是大声痛哭。

“哈哈!”李道宗与秦慕白等人却是放声大笑。

李世民一逗,秦慕白等人的一笑,都恰到好处的缓解了现场的悲情与尴尬气氛,顿时变得轻松随意了许多。

高阳公主也含泪扑哧一声笑出来,难为情的钻出了李世民的怀抱,捂着脸自己匆忙去擦眼泪。

“好了,下去梳妆一下。看你,脂粉都糊了满脸,呵呵!”李世民笑着将高阳公主从地上搀起来,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高阳公主难为情的“嘿嘿”怪笑一声,捂着脸溜了。偏又特意从秦慕白身边闯过,趁皇帝转身不留意的瞬间,故意用胳膊肘儿顶了秦慕白一下,小手儿露出一道缝,对着她眨了一下眼睛。

秦慕白木然的咧了咧嘴,心中对高阳公主的演技之高超,已然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李世民这才走回了正位,有些自我解嘲的笑道:“让诸位见笑了。”

“今日家宴,陛下舐犊情深,玲儿真情流露,实则令我等感佩啊!”李道宗呵呵的笑道。

“罢了罢了,不提了。”李世民摆着手呵呵的笑,颇有些无奈的味道,说道,“这个玲儿,从小就调皮捣蛋。也是怪朕,将她给宠坏了——唔,恪儿,慕白,你们不必拘礼,都坐吧!”

“谢陛下赐座!”二人这才依次坐下。

“江夏王难得回一次京城,今日朕特意造访,也是有意与你们聚上一聚。”李世民微笑说道,“恪儿,慕白,你们可别怪江夏王,是朕特意嘱咐他,让他事先不告诉你们朕要来的。”

“呵呵!”李道宗笑道,“陛下言重了。不过是寻常家宴罢了!”

“对,说得对。”李世民也笑道,“朕也有些日子,没有和皇眷们相聚了。对了,慕白,你出去向百骑将士传个令,让他们派人去后宫,将稚奴与兕子一并接来吧。朕方才是从武德殿动身来的,一时倒他把他们给忘了。”

“微臣亲自前往走一趟便是。”秦慕白便起身拜言道。心忖,李世民这是故意要把我支开了,他们好说事嘛!

“也好,就劳烦你走一趟了。”李世民呵呵的笑道,“他们二人,可是对你相想念得紧哪!”

“微臣这就动身。”秦慕白便拜辞了皇帝等人,带了几个百骑侍卫,往皇宫而去。

秦慕白走后不久,李世民就对李恪道:“恪儿,你递上来的奏折朕看了。朕要问你,你已经遵求了秦慕白的意见吗?”

“回父皇话,秦慕白本人已经答应了。”李恪回道。

“唔……秦慕白可是朕一手栽陪起来的亲勋近卫统帅,本是不便出让的。但既然你开了口,他又同意了,朕只好忍痛割爱了。”李世民点了点头,说道,“但是,一个区区四品折冲都尉,也太委屈朕的这个百骑使了。朕打算任命他为荆州都督,你们二人意下如何?”

李道宗事先可不知此事,这时疑惑的皱了下眉头说道:“陛下这是准备将秦慕白外放就官吗?”

“方才你也听说了,是恪儿要找朕要人挖墙角啊!”李世民做无奈状苦笑道。

“这……陛下金口已开,臣弟别无多言。”李道宗拱了拱手,说道,“只是臣弟以为,都督一职虽然显赫尊贵,但还不如一个折冲都尉来得实在。”

“哦,此话怎讲?”李世民问道。

李道宗便答道:“陛下方才也说,秦慕白是陛下亲手栽培起来,将来必要委以大任的年轻将领。既是外放就官,那就得实打实的去磨励煅炼。荆州都督一职,说白了只是个有权无兵的光竿统帅,也就是去与那些地方的一干儿武将官员们打交道,动动嘴皮子吩咐他们办事。至于关乎戎武的训兵用阵、调兵谴将等真才实学,却是半分也学不到。秦慕白还年轻,未经战阵经验浅薄,与其委他个官大事少的清闲都督,不如让他到折冲府去,实地带兵操练,方能做到对军中的一切了如指掌,更加利于他的成长。”

“好,一针见血!”李世民扬起了指头,点头赞道,“还是你这个军中老宿,更懂得栽培育人。秦慕白出身将门资质绰越,朕早有心将他培养成我大唐年轻一辈的将帅接班之人。听你一言,朕茅塞顿开。就委他个折冲都尉,春天劝课农桑,夏天警备上番,秋天打粮贮草,冬天训兵苦练,让他到襄州苦苦的磨练个三五载。”

“玉不琢不成器,陛下圣明!”李道宗说道,“秦慕白这一辈人,出身于太平盛世,又长于仕族宦门,从小吃的苦少,经历的事情也少,更没有经历血火的战阵,如若再缺少实地的磨练必是难成大器。臣弟也是认为秦慕白智勇双全资质绰越,现在唯一缺少的就是实践与磨练!”

“那就这么定了!”李世民抚了一下掌,“朕回宫之后,便着中书省拟旨,委秦慕白襄州府折冲都尉一职,年后与李恪一道上任地方!”

“不行!!!”突然传来一声娇斥,高阳公主急忙忙的跑了出来,站到堂中正对着李世民,正色道,“父皇,你把慕白弄走了,我怎么办呀?”

在场众人都脸色一变,李恪急忙站起身来,低声道:“玲儿,休得无礼!”

“我、我怎么无礼了?”高阳公主不假思索的争执了一句,又急忙拜倒低下声来用哀求的口气说道,“父皇,我求你了!你们的大事我管不着,但是……你如果把慕白调走,也请让他带我一起走好么?我如果离开了他……真会死的!”

李世民的脸皮狠狠的抽搐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平声静气道:“玲儿你先起来,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有什么从长计议的?你就不能现在答应吗?”高阳公主仰起头毫不退避的直视李世民锋锐的眼神,执拗的说道。

李道宗起了身,走到高阳公主身边低声道:“玲儿,你好糊涂。你可是大唐的公主,皇兄最爱的女儿。你要你父皇现在就答应秦慕白|带你走,那你想过没有,你堂堂的公主,难道要无名无份的跟着秦慕白私奔吗?如此一来,非但是大唐皇室沦为人家的笑柄你父皇颜面尽失,你这个公主也会被人笑话吧?纵然是你执迷不悔不在乎这些,你总该为秦慕白的名声与前途做考虑吧?你父皇说此事须得从长计议,可不是在敷衍你。我这个皇叔小老头儿可是从来没骗过你的,这个你总该知道吧?”

高阳公主沉思了片刻,这才点了点头:“噢……那我就,先依了。”

“快起来,向你父皇赔罪去。”李道宗笑呵呵的将高阳公主从地上搀起。

高阳公主站起身,方才还一脸忿忿神色,转瞬又嘻嘻哈哈起来。她轻快的跑到李世民身边坐下偎在他身边,还伸出一只手去抚他有些发福隆起的肚皮,咯咯的笑道:“父皇陛下,您消消气儿,不生玲儿的气了好吗?是玲儿不知好歹不识体统,你就原谅玲儿年幼无知嘛!”

李世民顿时被逗乐了,伸出大手在她小脸蛋儿上轻轻的拍了拍,哈哈大笑道:“你们看这个鬼丫头,这脸变得比大六月的天还要快!”

李道宗与李恪也一起配合的哈哈大笑,纷自在心中暗道:要说这天底下最拿皇帝有办法的,非高阳公主莫属了!她能在一瞬间让皇帝雷霆大怒,也能在下一刻让他开怀大笑!……真是天生万物,一物降一物啊!

第189章 血浓于水

秦慕白来到后宫,轻车熟路的到了蓬莱殿找到了李治与李明达。两个小皇子见了秦慕白自然是分外高兴,听说要带他们出宫外更是欣喜万分欢呼雀跃。秦慕白叫安排了车马,即刻便准备启行便去了江夏王府。

宫人准备车马的时候,秦慕白便站在宫台凭栏边随意的观望,不经意的看到不远处一队人走过。排头几名宦官,后面跟着数名宫女,中间簇拥着一个头戴宫纱垂沿帽的女子。

长长的乳白色帽沿垂下来,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但秦慕白左右觉得这人眼熟。恰时一阵微风吹起,那女子便伸手有意无意的将宫纱帽沿挑起一角,微然转头,仰眸朝秦慕白看了一眼。

惊鸿一瞥,似曾相识。

——阴德妃!

虽是隔得许远,但秦慕白分明看到,阴德妃冲着自己嫣然一笑,然后不露形迹的轻然放下了宫纱,脚步不停继续前行。

那一个微笑与眼神,其中蕴含着诸多意味,让秦慕白一时品读不明白。只是觉得……她很释然,很平静,仿佛与世无争看破了一切,翩然如同一片深秋落下的梧桐叶瓣,凄婉中带着解脱,无怨无悔了无牵挂。

这队人很快消失在宫殿的转角去,大抵是朝大明宫北面而去。秦慕白便随意的叫来一名宫女问话,说方才那队人是去哪里?

那宫女便答话说,大概是阴德妃,在去大明宫新建的一处名叫“大角观”的道观中。

“道观?”秦慕白吟哦道,“离开皇宫几个月,何时兴建了这么一处道观呢?”

“哦,那是皇帝陛下专为阴德妃娘娘修建的。”宫女回话道,“阴妃娘娘信奉道尊入了道教,每日便在道观之中参经悟道,成了一名道门弟子。”

“什么?”秦慕白暗自惊讶,心忖:阴德妃……成了道姑?那是不是也离出家也不远了?

宫女知道的不多,秦慕白也没有多问。车驾已备好,秦慕白便陪同李治兄妹动身,去了江夏王府。一路上,秦慕白都在回味方才阴德妃的那个眼神,心中不禁有些百感夹杂。

“有时间,该带高阳公主去探望一下阴德妃才好。”秦慕白如此想道。

到了江夏王府,宴席便开始了。因为添了两个天真活泼的皇子,因此气氛也更显得热烈又轻松。

高阳公主可不管都有哪些人在场,偏要与秦慕白挤到同一几榻用膳。包括李世民在内,众人也大概是习惯了高阳公主这样的举动,也就习以为常视而不见了。

“慕白,刚刚你走了以后,父皇和三哥他们商议,要把你调到襄州担任折冲都尉的事情呢!”高阳公主很小声很警惕,如打小报告一般的窃窃说道。

“结果如何呢?”秦慕白只是问道。

“结果……本来父皇还准备委你荆州都督一职呢,都是那皇叔小老头儿多事,说还是让你担任折冲都尉的好。他一开口,父皇就答应喽!”高阳公主撇了撇嘴,“可是我不答应!我说,你要走,也得把我带走才行!”

“呵!”秦慕白笑了,“你这不是添乱么,这样的事情陛下怎么可能答应?”

“哼,你们都有理了,就是不照顾我的感受!”高阳公主忿忿然的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又是一堆堆的大道理搬出来,压得我无话可说是吧?你省省好了,我才不想听呢!”

“那你……真打算跟我私奔?”

“父皇如果想不出一个折中的好法子,我还真就私奔了!”

秦慕白的脸皮轻轻颤了颤苦笑一番,说道:“你私奔倒是不要紧……但你想过没有,你母妃,怎么办?”

“母妃?”高阳公主的脸色微然一变,“她……她怎么了?”

秦慕白轻叹了一声,便简略的将阴德妃曾经上吊自杀、以及现在入了道门的事情,告诉了高阳公主。

“什么?你怎么不早告诉我?”高阳公主惊诧的瞪大了眼睛。

“哎,你当时精神状况那么差劲,我要是告诉你刺激到你,不是要坏事么?”秦慕白摇了摇头,叹道,“其实,你母妃远比你更加可怜。你如果再不顾一切的跟我私奔,不是让她雪上加霜么?人可以执着,但不能执着到自私的境地。如果求一己之痛快而连父母的死活都不顾,那也就枉为一世人了。你说呢?”

高阳公主咬着嘴唇,面带羞愧的点了点头:“是我太粗心了,我真的是从来没有考虑过母妃的感受与境遇……慕白,求求你陪我进宫,探望母妃去好么?”

“那还用说?”

……

饮宴过半时,秦慕白继李道宗与李恪之后,按礼去向李世民敬酒。李世民笑呵呵的饮下后摆了摆手道:“来,陪朕更衣。”

秦慕白便放下了酒杯,随李世民出了宴堂,心中也清楚,他定然是有许多话要同自己私叙。

君臣二人先去茅厕行了个方便,然后慢悠悠的回走。李世民剪着背,悠然说道:“慕白,你觉得朕待你如何?”

“恩同再造。”秦慕白简短的说道。

李世民轻然的点了点头,说道:“你父与我同袍浴血十数年,情比金坚亲如兄弟,我曾看待你如亲子侄一般。其实,朕不糊涂。朕何尝不知道你比那房遗爱强上百倍?但个中的隐情与苦衷,却是让朕也十分无奈。你可曾知晓?”

“微臣能够体量陛下的苦心与难处。”秦慕白说道。

“朕也相信你是个明理之人,因此不必絮言。”李世民说罢,轻叹了一声道,“高阳,是朕之爱女,从小奉若瑰珍视如心肝。朕从前想的是,让她嫁一户好人家,可让她平安宝贵一生。但是朕错了。她的性格像极了朕,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只要有了自己的想法与念头,那就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这一年来,朕操碎了心,高阳也遍体鳞伤。对朕而言,是治大国易,待一女难哪!”

秦慕白大约是猜到李世民想说什么了,于是主动道:“陛下,微臣今天也句心里话。从一开始,微臣的确是对高阳公主殿下没有半分非份之想,此言若虚,天打雷霹!但是后来……微臣也着实被她的执着与真诚所感动了。有妇如此,夫复何求?”

李世民的脚步停住表情也是略微一滞,转头看着秦慕白,喃喃道:“有妇如此,夫复何求……这是你的真话么?”

“千真万确。”秦慕白斩钉截铁的说道。

“好。如此,高阳也算没有所托非人……”李世民仰头长叹了一声,悠然道,“其实,朕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像天下的许多父亲一样,永远将高阳留在身边,一步也不要离开。但是朕无法做到这样自私,那对高阳太不公平。她注定会有自己的夫君与家言,也会有自己独立的人生。朕相信你,因此……朕打算将高阳,正式委托给你。”

“谢陛下成全!”秦慕白郑重的抱拳应道。

“慢着。”李世民突然打断他,说道,“知道朕为什么没有当众宣布吗?”

“这……”秦慕白略作寻思,点了点头,“微臣明白,现在的确不是时机。至少,房相公那处……”

“是啊,朕就算不要皇家尊严了,也至少也该顾着房玄龄这个当朝宰相的颜面吧?”李世民说道,“因此,你与玲儿,朕允许你们在一起,但短期内不可能成婚。你也务必向朕保证,今后玲儿不会再惹出什么岔子了。”

“嗯,微臣保证!”秦慕白点头应诺。

“唉……”李世民无奈的叹息了一声,随即又笑道,“呵呵,现在这天底下,恐怕也只有你一人拿她有办法了。连朕这个当今天子、还是做父亲的,也拿她半分办法也没有。”

“陛下说笑了。其实公主殿下心中……仍是对陛下十分敬爱的。只是她小孩子脾气一发作,就什么也不顾不管了,陛下千万不要往心里去。”秦慕白笑道。

“呵呵,还没成亲呢,你就知道护短帮她开脱了?”李世民笑了笑,亲昵的拍着他的肩膀,带几分慈爱的凝视着他说道,“婿即半子,慕白,今后你我君臣也算是一家人了。你本就是我的心腹近臣,因此有些不足与外人道来的话语,朕也只好同你来讲了。”

“陛下有什么,就请说吧!”秦慕白道。

李世民点了点头,面带微笑道:“朕与你开诚布公的说吧!李恪上书请命,让朕将你出让,陪他一同前往襄州为官。朕初时是并不愿意的,但后来仔细一思索,李恪此举,倒是挺合适的。你觉得呢?”

秦慕白默然的点了点头:“其实……纵然是吴王殿下不提出,微臣也会主动向陛下请命的。微臣,不想让陛下为难!”

“嗯,朕知你一向聪明。但朕,绝没有将你从百骑赶走的意思。”李世民说道,“众所周知,你与高阳公主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闹,满城风雨蜚短流长,朕纵然是天下之主,也不得不顾忌人言可畏啊!”

“微臣能够谅解陛下的心情。”秦慕白点头道,“众口烁金,不得不防。既然微臣继续留在百骑会让陛下如此为难,因此微臣何不换个环境呢?这既让陛下轻松,微臣也算是……得了一个解脱吧!”

“呵呵,你能这么想,朕很欣慰。原本,朕还有些担心你会心中不快,对朕心生怨恨呢!”李世民笑道。

“陛下放心,微臣虽然智术浅薄,但绝不是忘恩负义不明是非之辈!”秦慕白说道。

“如此,朕也就了却了一桩心病了,甚好。”李世民说道,“朕思之再三,方才也问了江夏王与李恪的意见,决定委你襄州府折冲都尉一职。官职不大,当然也不如百骑使这么风光与气派,但却是个办实事的官职。手下二千多号人,要管理好也不是那么容易。慕白,你可有信心将这职务做好?”

“陛下放心,微臣早就期待到军队里去好好实践磨励一番了,定会珍惜这个机会,将襄州军府治理好的!”秦慕白说道。

“嗯,朕相信你的能力。”李世民拍了拍秦慕白肩膀,微笑道,“此外,朕之所以同意你随恪儿一同外调就官,还有另一层意思。知子莫若父,恪儿英果类我,但就是有轻佻浮躁与骄奢淫逸的坏毛病,此外还有些眼高手低不务正业。朕此前已派了以严厉著称的御史权万纪去管束他,虽有收效,但不能根除他的这些恶习。此次你与恪儿同往绛州办差,朕发现他改变不小,令朕眼前一亮。这算来算去,该是你对他产生了不错的影响。此次去了襄州,你与恪儿一文一武相帮互助,共同治理地方。同时你二人也是好友,朕希望你能在他身边多为劝诫,引导他向上从善勤政爱民,严于律己恪省自身,如此,朕方能心中无忧啊!”

“这……吴王殿下聪明过人睿智博学,微臣与之相比尚显稚嫩,也只能与之相学共勉了。”秦慕白说道。

“呵呵,不必谦虚。”李世民笑道,“昔上古先皇大禹治水,用疏而不用堵,方能治平水患。朕用权万纪去严厉约束李恪,就是用的堵;用你去引导李恪,就是用的疏。现如今朕派了你们二人到他身边,那便是堵疏并用。朕只希望他能痛改恶习从善如流,不失人望。”

“陛下真是用心良苦。”秦慕白说道。

“呵呵!往往越是聪明的孩子,越让父母操心。你看高阳、李恪,哪一个不是如此?朕妃嫔如云子女众多,真是操碎了心!”李世民有些自嘲的笑道,“但有一件事情倒是有趣。朕的好几个儿女,诸如李恪、李恪、高阳与兕子,都与你有了莫大关联。朕就是不收你做女婿,要想不把你当作家人也难哪!”

“哈哈,陛下真是说笑了!这或许……也是缘分吧!”

“说得好,就是缘分!”

君臣一路相谈甚欢,李世民搭着秦慕白的肩膀走进宴堂,让众人不禁眼前一亮。

宴会继续,李世民这个当皇帝的,平常的确是没什么大架子,平易近人无拘无谨,甚至连李道宗的幼子也能爬他膝上,去拔他的胡须。一堂宴,但也吃得其乐融融。秦慕白这个“没过门”的女婿,也没有什么外人的感觉,大抵是在场的一些人,都与他关系匪浅。

高阳公主偷偷的瞟了一眼上座正哄逗几个小孩子的李世民,拽了拽秦慕白衣袍低声道:“你方才与父皇离开这么久,回来时又都笑哈哈的,聊的什么这么起劲啊?”

“也没什么,稍后再跟你说吧。家宴散后,我就陪你去后宫,探望你母妃。”

“噢……好吧!”

许久,这宴席才散了去,李世民已有些酒至半酣,摆起銮驾准备回宫了。众人拜送到江夏王王府门口,李世民登上了銮车,回头看了看挽着秦慕白胳膊肘儿的高阳公主,呵呵的笑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什么嘛?”高阳公主脸一红,吐了吐舌头扮鬼脸,就是挽着秦慕白的胳膊肘儿不放。

“这要是往日,你早早便跳到朕的銮驾,坐到朕膝上调皮撒娇了吧?”李世民呵呵的笑道,“玲儿,若有空,不妨回宫探望你母妃——好,走吧!”

“起驾,銮驾回宫!”

“恭送陛下——”

高阳公主怔怔的看着远处快要消失的皇帝銮驾许久,才喃喃道:“慕白,我是不是……真的很过分?”

“你是指,对待你父皇么?”

“对呀!我突然……有点心里酸酸的!我觉得我父皇也挺委屈的。”高阳公主抹了一下鼻子,脸色就垮了下来,如同快要哭了一般。

“看来你就快懂事了。”秦慕白呵呵的笑道。

“什么嘛,你的意思是我以前就不懂事了?”高阳公主瞬间恢复了小恶魔造型,张牙舞爪的怒道。

李道宗与李恪都大笑起来。

“笑什么笑嘛,真是!老是喜欢一群人取笑我,弄得我像个活宝似的……”高阳公主蹶着嘴,碎碎念的嘟嚷道。

“李恪,我们走!这小姑娘可不是一般人惹得起的!”李道宗哈哈大笑,拉着李恪便先进了府去。

秦慕白笑道:“难得你良心发现一回,大家其实是在赞赏你呢!”

“我呸,你还真不会说话,难道我以前就很没良心么?”高阳公主恼火的骂道。

“有有有,只是没有‘发现’而已嘛!”秦慕白笑道,“好,别在这大门口的张牙舞爪了。方才不是说要我陪你去后宫探望你母妃么,走不走?”

“走呀!不过我想先回吴王府收拾一下行装再走。”高阳公主说道。

“干嘛收拾行装?”

“因为我想回宫住些日子,好好的陪陪我父皇和母妃咯!”

秦慕白作欣慰状的点头:“嗯,看来你的确是成熟了,长大了,懂事了!”

“去你的,臭男人!”

二人也就没叫上李恪了,先行去了吴王府,叫上了高阳公主的侍婢们收拾好行装,摆了车驾往皇宫而去。秦慕白依旧骑着马,陪在高阳公主的马车边。

高阳公主将头伸到车窗边,久久的凝视着熟悉的皇城,深有感触的说道:“当初我离开这里时,曾不止一次的想过,我再也不要回来了。没想到没过几天,我又心甘情愿的回来了。”

“那是因为,血终于是浓于水,这里生你养你育你,你如何能说割舍就割舍的?”秦慕白说道。

“嗯……”高阳公主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又道,“可是我还是有点舍不得回宫耶……”

秦慕白看着她,呵呵的笑:“傻。我又不会飞了。”

“可是你用不了多久,就要离开长安了嘛……”高阳公主撇了撇嘴,有点伤感的低声喃喃道,“我真是舍不得你走,好想陪你到任何地方。可是……我现在也知道了,我不能那么自私。怎么办,我好矛盾!”

“我不是要过年后再走么?还有时间,相信能帮你解开这个心结的。”秦慕白面带微笑,肯定的说道。

高阳公主嘴角略为上扬嫣然一笑:“我相信你!”

第190章 等酒香醇

车马步入玄武门,已抵大明宫境地,便是高阳公主最为熟悉的大唐后宫。

“慕白,我的心突然跳好快,我紧张……你握住我的手好不好?”高阳公主将她白晰又稚嫩的小手,从马车车窗里伸出来。

秦慕白微然一笑,伸过大手将她的手捂在掌心,说道:“回家呢,你怕什么?”

“不是怕,我只是,只是……”高阳公主嗫嚅着,脸有红,“想起之前的事情,觉得很愧疚,感觉自己真的很不孝,很对不起父皇与母后。现在再要去主动面对他们,心里怪怪的。”

“别担心。天下间最宽容的,莫过于父母。”秦慕白微笑道,“只要你平安无恙,他们就满足了。现在你还这么懂事的回来陪他们,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真的吗?”

“当然!”

高阳公主这才婉尔一笑轻吁了一口气,笑嘻嘻的道:“慕白,你真好!不知道为什么,我听你说话就如同吃了定心丸。有你在,我就有主心骨。”

“呵呵!”秦慕白笑了。

车马先在蓬莱殿停下,打听之后才知道,阴德妃现时不在殿中,仍在大角观中。侍婢们忙着去卸载公主的行装打点寝居了。秦慕白便将高阳公主抱上了马,说道:“走吧,我们二人去大角观就好,不必兴师动众的。”

“嗯!好久没有骑马了耶!”高阳公主有些兴奋的叫道,“你还记得我头一次骑马是哪回吗?”

“我哪会知道。”秦慕白翻身上了马,握住缰绳将高阳公主护在了胸前。

高阳公主缩在他怀里咯咯的笑,反过脸来在秦慕白下巴上轻咬了一口:“笨蛋,就是你上次拐我偷跑出宫去玩儿呀!”

“我拐你?说反了吧,貌似你是威逼我才对!”

“就是你拐我、你拐我!”

二人在后宫中纵马而过,有恃无恐,没多时便找到了后宫新建的大角观。

道观并不大,却不失堂皇典雅。因是皇家专有道观,里面的人不多,只见院中有两名道姑在洒扫。二人下了马进去,其中一名道姑急忙迎了上来。叙礼询问之后,便将他们二人引到了后院一处僻静的小屋前。

“德妃娘娘就在此间,二位请便吧!”道姑说罢便走了。

“慕白,陪我一同进去?”高阳公主拽着秦慕白衣袖,低声道。

秦慕白面带微笑摇了摇头:“我就不进去了,你自己进去吧!”

“为什么?”

“难道又要我看到你们母女抱头哭泣吗?”秦慕白说道,“好好的多陪陪你母妃,劝她不要遁入空门才好。”

“嗯,我知道了……”高阳公主轻轻的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朝前走,“那我去了哦……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嗯……”

高阳公主走到小屋前敲了敲门,里面有人应了一声,她便推开门走了进去,然后转身掩上了门。

秦慕白轻吁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至从一脚踏进这座道观,秦慕白的心中就有一些压抑之感。一想到那个绝色倾城又命运凄苦的阴德妃,他的心中就难免升起一股惆怅与怜惜。

论心智,秦慕白已是三十出头的人,阴德妃与他相比也长不了几岁,大约仍在“女大三、抱金砖”的差距之内。可是她……既是李世民的妃子,还是高阳公主的母亲。

秦慕白摇了摇头,自嘲的笑:我怎么生出这等念想?不伦啊!……阴德妃,她倾城的绝色能让每个男人窒息,她的端庄与娴淑能让所有人痴迷,她的命运则是令人惋惜与怜悯。倘若她不是皇妃也不是高阳的母亲……罢了、罢了!

大概每个男人见到她,都会生出我这样的念头吧?

秦慕白耐心的在小院中等了许久,道姑很客气的为他取来了茶水与点心,请他坐在小角亭中歇息。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小屋的门在缓缓打开,高阳公主泪眼婆娑眼圈儿红红的走了出来。

“慕白……”高阳公主走到秦慕白身边,低着头撇着嘴,一副伤心与难过的样子,哽咽道,“今日你就先回去吧,我要在这里陪母妃。”

“嗯……”秦慕白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点头道,“德妃娘娘,还好吧?”

“好是好了,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她想要出家,遁入空门。”高阳公主说着,眼泪珠子就一串串儿的落了下来,“她说,她已看破世尘了无牵挂,留此残躯别无所求,只愿在青灯古佛前祈求上苍神君保佑,保佑我康健平安。也保佑你……”

“还保佑我?”秦慕白愣了一愣。

“是呃……”高阳公主点了点头,抹着眼泪花儿伤心的说道,“母妃说,他心疼你就如同心疼我一般,她会给你祈求,希望你一世平安。你平安了,我也就好了嘛……她说,我是幸运的,因为遇到了你。”

听完这一句,秦慕白心中不由得微然揪疼了一下。

高阳是幸运的,因为遇到了我;那言下之意,是不是在说她是不幸的,因为遇到了李世民?

阴德妃,皇帝的四妃之一,地位仅次于已故的皇后长孙,在世人眼中那是尊贵无极只堪仰望。但谁又能知道,这深宫朱门之内的阴德妃,内心有多少的酸楚?至从他父兄家人被李世民诛杀的那天起,她可能就从来没有真正开心过哪怕是一天!……

“你怎么不说话啊?”高阳公主摇了摇秦慕白的手,撇着脸问道。

“没什么。”秦慕白勉强的笑了一笑,说道,“你要好好劝你母妃,让她想开一点,还是不要遁入空门了。她若是出了家,你怎么办?”

“是啊,我也是这么说的……但母妃说,我有了你,她便放心了。嫁出的女儿如泼出的水,终究是要归了夫家的,不能老恋着父母亲。呜……慕白,我突然觉得我好混蛋,以前我太懂事了,从来没心疼过我父皇与母后!”高阳公主呜呜的哭了起来。

“好了,别哭。”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去见见你母妃吧!”

“你能劝服她吗?”

“试试!”

“好,你快去!我在外面等你!”

秦慕白便走到了小屋前,敲了敲门。

“是玲儿吗?进来吧!”里面传出阴德妃的声音,平静,舒缓,带一丝慈爱与安详。让人一听到这声音,似乎就可以想见到她正在微笑的绝美容颜。

“是微臣,秦慕白。”秦慕白说道,并没有急于推门入内。

内里沉默了片刻,方才传来一个声音:“是你啊……有事吗?”

“微臣有些话,想与德妃娘娘谈一谈。”秦慕白说道。

又是一阵沉默,而且沉默良久。

“还是不必了吧!”阴德妃的声音依旧平静如水,淡然的道,“道门清净之地,不宜你久留。你还是快走吧!”

秦慕白愕然的怔了一怔,明知道阴德妃看不见还是不自觉的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娘娘请多保重,微臣告辞了!”

“善待玲儿,吾愿足矣!”

秦慕白刚要走,听到这八个字不由得脚步滞了一滞,摇了摇头,仍是走了。

她为何不肯见我呢?

为何?……

重回小角亭中,高阳公主急切的问道:“怎么样?你怎么连门也未入?”

“你母妃不愿见我。”

“为什么?”

“我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为什么?”秦慕白茫然的摇了摇头,苦笑一声,“算了,顺其自然吧!也许,我们的确是不应该勉强你母亲。记得曾经有人跟我说过这么一句话,说,如果真正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并非就真要将他强留于身边据为己有。而是真心的希望他能过得好,就足够了。”

“这……什么意思?”高阳公主扑闪着大眼睛,说道,“是说,如果我母妃遁入空门了能够过得更好,我就应该满足,对么?”

“大概便是吧!”秦慕白勉强的挤出了一些笑容,拍了拍高阳公主的双肩,说道,“玲儿,如果遁入空门对你母妃来说是另一种解脱,总好过让她去上吊。明白?”

高阳公主痴痴的看着秦慕白,小脸蛋儿轻微的颤动,眼圈儿泛红,眼泪已是贮满了眼眶。咬着嘴唇,她还是点了点头。眼泪终于已是忍不住,如断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别哭。”秦慕白伸手去抹她脸上的眼泪,努力的一笑,说道,“如果你想你母妃下半生能够过得安宁又幸福,那么,你就努力的幸福!”

“嗯,我会努力的!”高阳公主重重的点头,“我会努力的、狠狠的爱你!爱我们以后的家!我要做个幸福的妻子,幸福的母亲,也会是个幸福的女儿!”

……

秦慕白终于还是离开了大角观。

骑在马上慢悠悠的走,他一直在琢磨那个问题——

阴德妃,为何不见我?

是不愿,不忍,仰或是不敢?……

不知不觉的,秦慕白的脑海中浮现出一曲,曾经在21世纪听的歌——“繁华声遁入空门,折煞了世人。梦偏冷,辗转一生情债有几本……容我再等,历史转身,等酒香醇等你弹一曲古筝……”

阴妃若入空门……又将折煞了谁?!

……

一路骑着马,慢吞吞的朝家里走,秦慕白都有些走神了。经过自己府门时都没有发现自家大门是洞开的,而且门前还站了人。

“慕白!”冷不防身侧传来一声唤,秦慕白才恍然回神。转身一看,是武媚娘。

“媚娘,你怎么在这里呢?”秦慕白跳下马走到她面前。

武媚娘脸色微红带一丝醇香酒气,媚眼如丝嫣然一笑:“我等你多时了!”

看到武媚娘这张脸,秦慕白的心中某根弦突然被触动了。

武媚娘,她的姿颜不输阴德妃,而且更加年轻,明丽动人。

苍天不仁,善妒红颜!

……

秦慕白突然展开双臂,将武媚娘紧紧抱入怀中。

武媚娘始料不及,脸蛋儿瞬时通红,有点手足无措的紧张四处张望,喃喃道:“干嘛呀,大门口的,街上好多人呀!”

“媚娘,我绝不会让你重蹈阴妃的命运!”秦慕白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放松手啦,你傻掉了?喝了多少呀?”武媚娘更窘了,急忙挣扎,“好多人瞅着咱们呢,羞死了!”

秦慕白这才松开了她,呆呆的看着她,呵呵的笑。

“傻笑!”武媚娘嗔笑一声,拉他,“快进屋!”

“哦!”秦慕白依旧呵呵的傻笑,被武媚娘拽着进了屋。两名仆役上前来,一人牵马一人关门。

武媚娘这才吁了一口气,笑骂道:“登徒子,你今日怕是喝了不少吧?说,去了哪里厮混?”

“没有。”秦慕白呵呵的笑,“江夏王回京了,邀我赴宴。没成想他邀请了皇帝,因此不得不多喝了几杯作陪。”

“哟,皇帝老泰山,正式约见驸马了?”武媚娘打趣的笑道,“怎么样,结果如何?”

“扯哪儿去了,只是寻常的宴席。”秦慕白笑了笑说道,“不过,确实有件事情是落实下来了。就是,年后我会前往襄州上任。皇帝已经允诺,委我襄州军府折冲都尉一职。”

“这么说,真是要走了……”武媚娘的脸色瞬时黯淡了几分,幽幽的轻叹了一声,点点头,“男儿志四方,我不会留你。但是……我真的不愿与你远隔天涯。”

“媚娘。”秦慕白握起她的手放在嘴边轻吻了一口,说道,“就算是遥隔一千里,也不是我们之间心与心的距离。”

武媚娘的心头儿一颤,有点痴痴的看着秦慕白,面露幸福又带几分凄迷的认真点了下头,然后踮起了脚尖,闭上眼睛送上红唇。

秦慕白揽她入怀,吻了上去。

府中的仆役们急忙回避,闪得没了影踪。

二人都喝了些酒,顷刻忘情,在院中拥吻许久,直到天色渐暗寒气骤起。

“慕白,我们成亲吧!”武媚娘突然说道。

秦慕白怔了一怔,凝视着武媚娘,点了点头:“在我心中,你早已是我的妻子。”

武媚娘咬着嘴唇避开秦慕白的眼神,轻轻的点了点头:“我明白的,我不该鲁莽的说出这句话,让你为难。”

“对不起,媚娘……”秦慕白轻叹了一声,“我知道对你很不公平,我甚至心甘情愿接受你的憎恨。但是……高阳公主需要我,我不忍负之!”

“你的多情,与你的重情一样明显又突出。”武媚娘轻轻的叹息一声,又微然一笑,“你今天表现得很奇怪,是因为高阳公主影响了你的心境么?你一向很沉稳很持重的,今日却表现得像一个咨情放浪的痴男怨女。”

秦慕白自嘲的笑了一笑,说道:“媚娘,你恨我么?”

“恨。”武媚娘不假思索的道,“我恨为什么会遇上你。如果没有你,我不会感受到如此的煎熬。你知道吗,爱一个人,尤其是深爱一个人,其实是很煎熬的事情。”

“我知道……”秦慕白无奈的叹息了一声,“报歉,媚娘……”

“不用道歉。”武媚娘嫣然的一笑,伸出一双带着冰凉的雪白柔荑捧着秦慕白的脸,细细的端详,真挚的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如果没有了这种煎熬,我会生不如死。人,就是这样的贱,知道吗?”

秦慕白咧嘴一笑,吻上了武媚娘的炽热红唇。

……

良久,天色已晚,四周伸手不见五指。

“我要回去了。”武媚娘脱开秦慕白的怀抱,嫣然一笑道,“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去东宫赴宴的情况。”

“不走不行么?”秦慕白作憨笑状,几分装傻几分无耻的说道。

“少来。”武媚娘笑骂一句,“跟你说正事儿呢!今日是太子妃的生辰,太子却没有邀请几个人赴宴,连皇室的人也没来。除了我,只有几个太子妃娘家的内眷。宴席上倒是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客套来客套去。只是宴席散后,太子妃专程请我到偏厅奉茶。”

“这么说,你倒是受到了一些特别的优待。”秦慕白笑道。

“那还用说?本来,一国之储君邀请我一个商女去赴宴,已是破格恩优了。”武媚娘说道,“其实太子妃也没跟我说什么,只是旁敲侧击的与我闲拉家常,向我示好。听她言外之意,大有拉拢你的意思。但又有些试探的意味,不停的向我打听你与吴王究竟交情如何。”

“那你如何说了?”秦慕白问道。

“呵,我能说什么?”武媚娘笑道,“我只一句话就给搪塞了过去——贱妾女流,向来不敢探问夫家大事。”

“聪明。”秦慕白呵呵的笑,“你在长安混迹,难免遭遇官路上的许多人。对于东宫,我告诉你一个原则:不得罪,不巴结。”

“行。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武媚娘微笑的点头,说道,“你去了襄州,记得多个心眼儿。看哪处有合适的商肆能够盘下来开店的,就写信来长安告诉我。我就去襄州,在那里开一家‘秦仙阁’分号。”

“那必须有!”秦慕白哈哈的大笑,突然一把将武媚娘揽入怀中紧紧抱住,在她耳边道,“媚娘,我真是爱死你了!”

“少来,放手了。”武媚娘咯咯的笑,“再不回去,我娘要骂我了。我还没成亲呢,难不成还夜不归宿?”

“什么叫夜不归宿,你不是说过,我家即是你家么?”秦慕白坏笑,不肯松手。

“坏蛋,不准!”武媚娘咯咯的笑,“坏男人,登徒子,尽想坏事儿!”

“你怎么我想什么了呀?莫非你也在想?”秦慕白呵呵的坏笑。

“去你的!”武媚娘羞赧的扭身挣脱开来,提着裙裾朝门口跑,“还愣着干嘛,牵马来送我回家呀,难不成你要让我大晚上的独自走回去?”

秦慕白呵呵的笑,还有点嘴馋的舔了舔嘴唇,暗道:媚娘,真能撩拨人。逗得人食欲大开,偏却不让下口……也罢,这一口迟早是要吃下去的,何必急于一时?

多多酝酿等酒香醇,滋味反而更好呢!

第191章 乔迁之喜

骑马送武媚娘到了家门口,受了她一个深深的香吻,秦慕白醉意更浓了。武媚娘下了马,咯咯的笑着往门口退走,脸色红扑扑的,烟波流转的明眸之中爱|欲流露,勾得秦慕白心中一股无明之火腾腾的燃起。

正在这时,一阵朔风吹起,天空居然飘起了雪花。

“哇,下雪了!”武媚娘方才走回几步,又兴奋的跑到街上来,伸出双手捧着雪花,咯咯的笑道,“在南方好几年,都没怎么见到下雪呢!”

“下雪了,天冷。”秦慕白一本正经的说道,“请问武姑娘,需要人暖被窝么?”

“去你的!”武媚娘脸一红,急忙蹬蹬的往回家跑。跑到半途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突然停下了下来,返身跑到秦慕白身边,在他脸上亲吻了一口,低声呢喃道,“慕白,我迟早便是你的人。但是……我想把那一刻,留在我们的洞房花烛之时,好么?”

“准了。”秦慕白呵呵的笑,将她揽入怀中紧紧的抱了一抱,说道,“快回去吧,天冷了,记得加被子,把炕烧热一点。”

“知道啦,大男人一个,这么啰里啰嗦的。”武媚娘闭着眼睛低声的嘟嚷,将头埋在秦慕白的怀中却不肯抬起,闭着眼睛,脸上洋溢着幸福与温馨。

雪越下越大,二人站在街上不由得头肩衣服上都落上了一层。秦慕白将她松开替她拍了拍锦袍发髻上的雪花,却发现她长长的睫毛上都落了一片儿,不由得笑道:“你看你,瞪着我眼睛都不眨。”

“咯咯!”武媚娘掩嘴笑,仰头看了了看阴沉的天空,说道,“你也快回去吧,今日这场雪可真大,指不定一会儿就大雪封街了。还有,你方才喝了不少酒,可别醉倒在街上被大雪埋了哦!”

“好,去了!”秦慕白呵呵的一笑翻身上马,对武媚娘挥手,“快回去吧,你娘怕是等急了。”

“嗯……”武媚娘退后几步站到屋檐下,直到目送秦慕白的人影消失在雪夜之中,方才入府。

夜已入深,秦慕白不想回去吵醒家人,便回了自己的府第。这可是他头一回在自己家中歇息,被褥等物都是崭新的,颇为暖和。秦慕白躺倒便睡呼噜声大作,一夜无梦舒舒服服的睡到天亮。

若非那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秦慕白还不知要睡到什么时候。睁开眼睛,窗外一片刺眼的白,原来昨夜自己睡觉居然都忘了关窗。

寒风吹得窗户啪啪的撞响,窗檐上还结上了几串长长的冰榴子。

“嗯,是钢琴的声音?”秦慕白窝在床上懒得起身,扯了几个哈欠头枕双臂,静静的倾听。

显然,弹琴之人的技艺还相当的生疏,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在生硬的摸索与模仿。本来这钢琴的制作就不是那么精良,在秦慕白听来显然是音质不佳音阶也不是太准,再加上弹琴之人的生疏,让他听后不禁婉尔。

不过弹曲之人相当的有耐性,虽然明明弹得一点也不好,但坚持就这样弹了个把时辰。秦慕白在床上也赖得有些腻了,便穿衣起床唤仆人来伺候热水洗漱,顺口问道:“何人在此弹琴?”

“公子不知吗?是妖儿姑娘,每天卯时二刻必定开始练曲,直到辰时末刻方休。”仆人回道。

“哦?是她。”秦慕白点头笑了笑,“我头一次睡在自家,还真是不知道。”

洗漱罢了,下到客厅时便见到仆人送来的餐点。因是秦慕白头一次回家来住,平常闲散的仆人们今天也分外的勤谨,早早就准备了丰盛的宴席等他来用。一个早餐,也弄上了满盘珍馐,让秦慕白食指大动。

“我一个人何尝吃得了这么多,妖儿姑娘呢?”秦慕白问道。

仆人答话道:“妖儿姑娘带着那些孤女们,住在后厢偏院之中,进出都是在府中后门,平日里极少到前院来。”

秦慕白笑了一笑,起身道:“将早膳用食盒好生装起,提到后厢偏院来。”

“是,公子。”

带着三两仆从提了几盒子好吃的,秦慕白踏雪来到了后厢偏院。院中皑皑一片,灌木树叶皆是落尽,唯有两树梅花开得正当娇艳,清香幽怡。

“妖儿虽是眼盲,却真是一个有品味的人。这空落落的院子中栽上两株傲雪寒梅,真是别有一番趣致。”秦慕白独自品赏了片刻,仆人早已上前去叫开了虚掩的房门。

妖儿收养的两名小姑娘便急忙冲了出来,兴冲冲的嚷道:“耶!秦将军来了、秦将军来了!”

“呵呵!”秦慕白左右抱着这年龄不过六七岁的小姑娘,轻抚她们冻得有些发红的脸蛋儿,问道,“怎么冻成这样了,房中没有生火取暖么?”

“没有哦,没有木炭呢!”小姑娘随口就答了出来。

这时妖儿已经走到了门前,惊喜的道:“恩师,你来了呀!”

“傻妹子,还叫我恩师?”秦慕白笑呵呵的走上前,“不是都拜我父亲做义女么,雪儿妹妹?”

“咯咯,是哦……三哥!”妖儿掩嘴笑了,高兴之情溢于言表,脸都有些红了。

“大冷的雪天,怎么房中都没升起火来?”秦慕白摆了一下手,“来人,取炭盆火炉升起火来。顺便,取三五百斤炭来。”

仆役应了诺,急忙去办了。

“多谢三哥了。”妖儿有些羞赧的道,“我一时疏忽忘记了采购木炭,正准备今天出去请人呢……”

“出去请什么人?这府里大把的仆役你为何不用?”秦慕白上前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示意进屋,说道,“你已是秦家的一员,也是主人了,不必客气什么。此外,你何必住在这偏院之中?前宅空了六七间房没人住呢!”

“我就怕……我们吵到了三哥嘛!”妖儿笑道。

食盒打开,满盘的珍馐摆上来。小姑娘们都欢呼雀跃起来。

“来,一起吃!”秦慕白哈哈的笑道,“正愁一个人吃饭无趣呢,大家一起来吃!”

几个小姑娘们舔着嘴唇盯着那些食物眼睛都不眨,但没有一个人动手,问妖儿道:“妖儿姐姐,真的可以吃吗?”

“吃吧!”妖儿微笑道,“这是秦将军赐给我们的。”

“不是‘赐’。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就该有福同享。”秦慕白笑道,“我平常在家少,你们就该把自己当作是这里的主人。”

“喔,我们都是主人!吃饭喽——好多好吃的啊,我从来没吃过呢!”小姑娘们大声的欢呼起来,挤成一团就开始抢吃东西了。

秦慕白哈哈的大笑,也挤了进去瓣出两只鸡腿,还递给了妖儿一只,说道:“快吃,大家抢着吃,这才有趣嘛!”

妖儿拉过了鸡腿微笑的道:“没想到,三哥还有这样一颗童心。”

“未尝不好。”秦慕白一边毫无吃相的撕咬着鸡腿一边含糊不清的道,“整天老气横秋的,多累!人嘛,一辈子都不容易,得快乐时且快乐!”

“说得真好!”妖儿咯咯笑了起来,也轻撕了一口鸡腿,放在嘴里慢慢的咀嚼,脸上始终挂着欣然的笑意。

一屋子人吃得正热闹,秦慕白还嚷嚷着无酒则寡味便差下人去拿酒,正当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踩雪的咯吱响,还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声嚷道:“喂,有好吃的也不等我,真不好玩儿!”

“哈哈,霜儿怎么来了!”秦慕白大笑道。

妖儿说道:“霜儿每天这时候都来的,与我一同练钢琴。”

这时妖儿已经走了屋,看到眼前景象不由得拍手笑道:“好哇,一群老饕小饕,偷偷躲在这里大吃大喝!——三哥,你昨天彻夜不归,原来是留在了这里呀!有客人找你呢!”

她身后正跟着几个抬火盆的仆人,另外还有一人,正是秦慕白相熟的,吴王府军校,殷扬。

殷扬笑呵呵的走进来抱拳施了一礼:“秦将军,末将打扰了。”

“嗯,殷扬兄弟快坐,有什么事情?”秦慕白说道。

火盆放好,众人都围坐下来烤火。殷扬便说道:“吴王差在下前来,请将军过府小聚,品茶赏雪。”

“没别的正事了?”秦慕白问道。

“这个……末将也不是很清楚。”殷扬说道,“或许应该是有事吧,否则此等寒冷的天气,吴王断也不会差末将来吵扰将军。末将听闻,吴王府中好像要颁布什么‘征武榜’,在长安下榜招聘武将效力于王府。”

“哦,肯定是因为这事。”秦慕白点了点头,心中就想起了薛仁贵。的确,早前他就与李恪商议过此事,现在秦慕白自己的外调已经落实,也是该另外募集人手的时候了,薛仁贵当然是个主要人选。

炉火升起,暖意洋洋,秦慕白吃得正爽窝在这里也正舒服,可不愿意冒着大雪跑去吴王府。转念想了想,秦慕白笑道:“这样吧殷扬兄弟,麻烦你去向吴王殿下回个话,就说,我府中不仅有好雪好茶,还有好酒和初绽的雪梅。此外,我这乔迁之喜他总该来凑个热闹吧?就跟他说,我今日就不过去了,请他到我府上来赏雪品酒,我置席相待。”一边说,秦慕白还有意朝秦霜儿努了一下嘴。

殷扬是个精细聪明之人,当即会意笑呵呵的拱手道:“末将一定将话带到。”

“来,陪我喝一杯了再走,暖暖身子!”

“正宗的秦仙酒,那不喝不行啊!”

“稍后让殿下把宇文洪泰也一并叫来。好些日子没和他一起喝酒,我还真是有点想念那个喝不得三碗浑酒的破酒罐子了!”

“没问题!”

不久殷扬告辞而去,秦慕白便唤来府中的仆役,吩咐他们今日府中大摆宴席,招待客人。

秦霜儿咯咯的笑道:“三哥这宅子也得了有些日子了,却还从来没有热闹过,今日就算是揭个彩头吧!我们也来贺你乔迁之喜哦——只是,这乔迁之喜怎么能没有女主人呢?我得去叫上武媚娘,嘻嘻!”

“是啊,是该将武东家请来。”妖儿也微笑道。

“呵——”秦慕白笑道,“你们两个倒是一喝一合热闹上了。也罢,霜儿,你就跑一趟吧!”

“咯咯,说跑就跑呀,都没点儿好处,这么大雪呢!”秦霜儿坏坏的笑道。

“哟,你还学会勒索了?”秦慕白作势就要去拧她的脸蛋儿。

秦霜儿笑嘻嘻的就躲开了,一边嚷道:“我也不要别的——明天起,你教我和妖儿姐姐弹钢琴,连续三天!”

“这没问题!”秦慕白笑呵呵的道,“早上我就听到妖儿在练钢琴了,本就是有意来教的。”

妖儿脸一红:“妖儿不知道三哥昨日睡在了这边,不晓早上吵醒了三哥,真是罪过……妖儿技艺粗陋多日没能有什么进步,真是惭愧。”

“没什么可惭愧的。”秦慕白说道,“这东西没个三五年,还真是练不出什么成色来。趁这段日子我有空在家,就多教教你。”

“好……多谢三哥了。”妖儿低声轻柔的说着,脸上泛起一片片红霞。似羞赧,似惊喜,还有几分心愿得偿的欣慰。

“嘿嘿!”秦霜儿在一旁,贼眼兮兮的傻笑不迭。

不久,霜儿也坐上了一辆府里的马车,去请武媚娘了。秦慕白开始还想将薛仁贵夫妇也一并请来小聚热闹一番,但一想,薛柳氏有孕在身即将临盆行动不便,还是不去打扰了的好。待与李恪商定“征武榜”的事情之后,近几日若有闲时,再去他家里主动拜访不迟。

吃罢了早餐,大雪稍停,院中积雪甚厚。仆人们便准备洒扫,秦慕白叫他们罢了去,留着这一番完好的雪景好好欣赏,也不失为一棕妙事。那群活泼的小姑娘们都冲进了院子里堆雪人来玩儿,秦慕白也来参了一脚,挥动铁锹帮她们堆起若大了的一个雪人儿,还给点画了五官戴上了帽子,别有一番生趣。

妖儿一直站在门前静静的倾听,脸上始终挂着温馨的笑意。

堆雪人忙活了一阵,秦慕白气喘吁吁还出了一阵汗,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放松与舒畅。玩儿得正乐,听闻院门口传来几个男人的嗓声,都是秦慕白熟悉的人,李恪,宇文洪泰和殷扬。

“哈哈,吴王殿下,你们来了!”秦慕白扛着铁锹,大笑的走上前和他们打招呼。

李恪等人一见到秦慕白这副模样就大笑起来:“大将军也堆雪人玩啊!”

“谁规定了当将军的就不许堆雪人了?”秦慕白哈哈的大笑,“玩儿得还特别爽,你们要不要来参一脚?”

宇文洪泰咧着一张大嘴就笑了:“咱可没那等闲心。这冰天雪地的,抱个婆娘挤到炕上胡乱打滚才最舒坦!”

“你这呆子,口无遮拦,该打!”秦慕白等人都指着他大骂起来,一群小姑娘都害羞的跑开了。

“嗯,妖儿姑娘也在啊?”李恪看了后面一眼,不怀好意的笑道,“金屋藏娇啊,慕白。”

“别胡说!她现在可是我义妹,我爹亲自收下的干女儿!”秦慕白低嗔了一声,又大笑道,“偏院不好待客,我们还是去正堂吧!——妖儿,你们也一起来!”

“三哥,我们就不去了吧?”妖儿面露难色的道,“贵客盈门大庭广众,我们这些女流与小孩儿……”

“没关系,来吧。”李恪说道,“今日无尊卑长幼男女老少之分,但求同堂一乐!”

“吴王说得对,难得今日好雪好景好心情,但求一乐!”秦慕白哈哈的大笑,“都来、都来!”

“那妖儿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四个男人哈哈的笑,踩着积雪朝前院跑。兴致来时,也不时捏几个雪球远远掷去,或是彼此砸玩,也颇有一番趣味。

仿佛,大家在这时候都回到了童年时分,享受起了久违的童趣。

刚到正宅时,前门驶进一辆马车。霜儿与武媚娘下了车。

宇文洪泰的就张圆了嘴巴也瞪大了眼睛:“嚯嚯,天下最出众的美人儿,这里一下来了两!”

众人都被惹笑,武媚娘笑盈盈的走上前来先对李恪见了礼,又道:“今日是什么好日子呀,府上如何热闹?”

“这不是你府上么,怎么还问我们?”李恪笑道,“慕白叫我们来,我们都以为是你们的好日子到了呢,我这还差人去准备贺礼了。”

“对,贺礼,贺礼!”秦慕白一本正经的道,“是啊殿下,你的贺礼准备了这么久,怎么还不见取来啊?”

李恪先是一愣,随即哈哈的大笑:“看这家伙,真是猴精,逮住话柄就要来敲竹竿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秦慕白大笑道,“今日这宴席算我的,来了这么客人,尤其是还有许多小客人,派发红包那是必须的——殿下,我也不要你贺礼了,你就多派些利是吧!”

“哈哈,对,对。”众人跟着一起起哄。

李恪也大笑:“也罢,谁让我交友不慎今日又误上贼船呢?本王认栽了!”

众人乐呵呵的一齐挤起了大厅之中。李恪与秦慕白不约而同的想到,将所有的几榻盘成一圈围在两个大火炉旁,大家不分主次尊卑的一起围坐。关上大门挡住风雪寒气,好酒好菜的都搬上来大家一起尽欢饮宴。若要赏雪寻梅,便待到酒宴散后,一同相约到后院去散步。

这大概是秦慕白来到大唐后,过的最热闹又最快乐的一天了。

十几个人挤在一堂之中,酒肉飘香笑语生欢。李恪与秦慕白又都是擅长幽默之人,将气氛搞得恰到好处的舒适又轻松。兴致上来,秦慕白还弹起了琵琶小露一手,博得满堂喝彩。

武媚娘坐在秦慕白身边,端着一碗酒细细的慢品,对他道:“慕白,我怕是有好多年没有像今天这样轻松和愉快过了。原来李恪真是一点架子也没有的,就如同寻常的朋友。我看你们二人也相处甚恰,亲如兄弟一般。”

“相比于太子如何?”秦慕白笑而问道。

“没得比。”武媚娘婉尔一笑,“獐獾与麒麟,蔫有可比之处?”

秦慕白会心的一笑,心中暗道:武媚娘虽然年轻,但却是走南闯北的商人,看人识人的眼光可不差。我虽没有与太子正式的接触过,但听她这一言语……那个臭名在外的太子爷,或许还真是不咋样。

众人在堂中闹得正欢,秦慕白等几个男人还行起了酒令,炉火也烧到了最旺,堂中暖意如春。府中的府

正在这时,冷不防门外传来一声哄亮的大笑:“看来,朕今日是来对了时机啊!”

随即又响起一声清脆又兴奋的大叫:“慕白,我来啦!你在哪里?”

众人整齐的一愕:皇帝?——与高阳公主?!

他们怎么也来了!

第192章 共聚一堂

“嘭——”的一声,大厅的门被推开了。

满屋子的人愣住了,站在门口的高阳公主也愣住了。

“这么多人呀……”高阳公主喃喃的道了一声,急忙后退几步站到一个身披硕长紫色毛皮斗蓬的人身后。

皇帝,李世民。在他身后,还有秦叔宝夫妇也在。

秦慕白第一个回神,急忙起身拜迎,一声‘吾皇万岁’还没出口,李世民哈哈大笑的摆手:“不必多礼!免了!朕今日也是来走亲访友窜门的。唔,真热闹啊,这么多人!”

李恪与武媚娘也全都站了起来,一起上前来参拜。

“嗯,罢了罢了,都说了不必多礼。”李世民笑着将秦慕白唤到近前来,说道,“叔宝,朕的主意不错吧?你说,要是我们二人在你府上对席喝闷酒,多无趣呀!看看你家这三郎,家中可比你的老秦宅热闹多了,哈哈!”

秦叔宝也抚髯笑了几声,言道:“犬子无状,还不快请陛下与公主进屋上座?”

“是,微臣失礼,陛下快请,公主请!”秦慕白站于一旁施礼迎请。

高阳公主穿着一身儿厚实的紫青花鹅黄皮袄主,披一领大红朵花的浮白色避雪披风,遮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半张脸,活像一只洋娃娃。她依在李世民身边笑嘻嘻的跟走进来,经过秦慕白身边时,也不管在场有多少人,转过脸飞快的吐出舌头又缩回去,扮了个鬼脸。

“真是全无体统!”李世民顿时就摇头笑了。其他人自然也都看见了,于是很配合的跟着一起嘻笑。

高阳公主嘿嘿的笑了两声,羞赧的抱着李世民的胳膊将头扭过去,一转眼却又看到了武媚娘,顿时就怔了一怔,连眨了几下眼睛喃喃道:“媚娘也在哦……”

“参见公主。”武媚娘只好出来施了一礼。

“哦……”高阳公主茫然的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秦慕白一眼,展颜一笑挥着手,“免礼吧!父皇说了,今日只是来走亲访友窜门儿的,不必多礼!”

众人看到这两个女子面对面的相遇了,还生怕她们撞出什么火花,因此现场气氛都变得有些凝重。李世民却暗拉了高阳公主一把带她一起走到堂中,指着那围着火盆的一圈儿榻几笑道:“不错嘛!团团圆圆!”

“三郎,还不快收拾几榻,请皇帝陛下与公主殿下上座?”秦叔宝忙上前来道。

“唉,不用!”李世民一摆手,笑呵呵的道,“朕可是好些年没有这样与人挤作一团的热闹了,记得还是当年行军打仗时,这样围着篝火喝过酒吧?今日正好,大家都来坐下,无分老幼尊卑,团团圆圆坐成一圈。咱们喝酒吃肉海阔天空的聊天。慕白不是弹得一曲好琵琶么?今日正当展露绝艺呀!”

“呵呵,陛下,这怎么行?”秦叔宝笑道,“这岂非全失了体统?”

李世民呵呵的笑:“叔宝呀,体统规矩这种东西,最多是用到场面上的。上了殿堂,朕是君你们是臣,那必须得一丝不苟,否则国不成国法不成法;这下了殿堂,朕也需要朋友需要开怀嘛!哈哈,不必多言了,来,都坐下、坐下!”

说罢,李世民先拉着秦叔宝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高阳公主倒是自觉,屁颠颠的就坐到了李世民的另一侧。皇帝如此开口了,其他人只好相继都坐了下来。

但气氛仍是有些拘谨,毕竟李世民在场,不可能像当初那样肆无忌惮无所顾忌了。

李世民便主动拉开了话匣,对李恪问道:“恪儿,你们今天怎么都聚到了秦慕白府上呢,可有什么好事?”

“回父皇话,慕白说今日是他乔迁之喜,请皇儿等人前来小聚庆贺。”李恪拱手回话道。

“哦,那朕可是来得真不巧了呀,哈哈!”李世民大笑几声,又琢磨了几下,解下腰上一块龙纹玉佩朝秦慕白递来,说道:“慕白,朕不知消息来得也匆忙,因此没有准备礼物。这块玉佩你且收下,权当贺礼!咱们父女,可不能白吃你的酒肉啊!”

“嘻嘻,父皇难得这么大方一回哦,慕白你快收下!”秦慕白还没吭声呢,高阳公主一把先抢过了玉佩就先朝秦慕白塞了过来。

“这可使不得!”秦慕白忙急拿起玉佩回递,说道,“这龙纹玉佩可是皇族御用之物,微臣岂敢僭越?”

“哈哈,你好笨!”高阳公主脱口而出道,“你用不了多久,也是皇戚了嘛,有何僭越的?”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众人整齐的愣住,不少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武媚娘。

武媚娘与秦霜儿等女流同坐在一处,神态端庄表情也始终淡然,挂一丝儿微笑。听到高阳公主这一言,她倒是没有任何异样的反应,反而笑道:“大家为何看我?”

高阳公主也回过了神来,顿时窘得脸色发了红,“呵、呵呵”的干笑了两声,又缩回了李世民身边,不作声了。

李世民仍是笑呵呵的道:“一块玉佩而已,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朕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就把它当作是几十贯饭钱,权且收下就是了。”

“呵呵,陛下如此说,那微臣就却之不恭了。谢陛下赏赐!”秦慕白只好收了下来,否则这一窘状恐怕还要维持下去了。

府里的下人仆役惊闻皇帝到来,早已开足了马力在厨房里忙活了。秦叔宝怕秦慕白家里一时应付不过来,临行时也急忙征调了自己府里的厨子仆役过来帮忙。大过年的时分,家家都备有好酒好肉,这东西倒是不缺紧。因此没过一会儿,大量的酒菜都呈了上来。其中还有一只出自胡人厨子之手的烤全羊,阵阵飘香金黄流油的,烤得差不多了搬到了堂中架在火盆上保温,以备众人拿刀去切食。

“哈哈,真是痛快,不虚此行啊!”李世民爽朗的放声大笑,“忙碌辛苦了一年,大家都累了,是该放松休息一番。朕今日拗不过高阳的哀求,于是陪她一道出宫来游玩赏雪。岂料撞上了这么一个大好之局啊——来,男子用盏女子用杯,大家都将酒斟起,朕敬你们!”

众人一同举杯,满饮而下。当即就有许多人剧烈的咳嗽起来。李世民笑道:“秦仙酒,果然名不虚传哪!朕喝了快一年了,仍是抵不过三盏的量。叔宝,你我怕是有些年头没有这样喝酒了,今日敢与朕共谋一醉么?”

“呵!老臣舍命相陪!”秦叔宝笑而举杯,就要来敬李世民。李世民急忙将他推住,笑道:“慢点,慢点!朕还是吃点好肉了再醉比较好!”

“呵呵——”满堂人都发出了笑声。

眼见皇帝如此礼贤下仕宽容大度与大家打成一片,大家心中都轻松了不少。

高阳公主躲在李世民身边,笑嘻嘻的对秦慕白挤眉弄眼:“喂,你好笨!快给父皇切肉来吃呀!”

秦慕白摇头笑了笑,走到中间拿起亮银刀切下一块羊肚嫩肉递到皇帝的碗中。李世民笑呵呵的道:“慕白啊,你可别事无大小都听她的,把她惯坏了。这丫头,野,性子又烈,行为体统没个准数,你可得自己拿捏着点啊!”

“微臣知道的。”秦慕白呵呵的笑,看到一旁的秦叔宝与柳氏都笑意浓浓,仿佛很享受皇帝这样把他们当作一家人的眷顾。

“父皇就爱说我坏话。”高阳公主嘴一蹶,眼睛灵活的一转,笑嘻嘻的抢过了秦慕白手中的亮银刀,也像模像样的跑去割肉。无奈小儿手实在笨拙,割了半天只扯下一丝羊皮。

秦慕白走上前去笑道:“算了,还是我来帮你吧!”

“才不要你帮呢!”高阳公主赌气的皱了皱眉头,咬咬银牙,使劲一刀扎下去,如同杀猪一般用足了力气总算割下一块肉来。

“哈哈!”高阳公主开怀的大笑,好不得意。

众人也都发出了一片笑声,武媚娘也淡然的笑了笑,随意的吃着点心。

大家还都以为高阳公主会拿着肉回去自己吃,岂料,高阳公主用刀架着那块好肉,直接朝武媚娘走了过来,笑嘻嘻的道:“媚娘,我见你坐在这儿都没吃什么东西,这块好肉给你吃呀!”

满堂人一愣,都有点出乎意料。

武媚娘也惊讶的抬头看了高阳公主一眼,急忙起身来举碗来接:“岂敢劳烦公主动手,真是折煞武照了!”

“嘻嘻,不必客气!”高阳公主将那块肉放进她碗中,偏一下头,对武媚娘咧嘴一笑,又走了回来。

“呼……”全场居然发出一声低低的、整齐的吁气声。

高阳公主一愣:“你们怎么啦?干嘛这么看着我?”

“罢了罢了,公主殿下还是回去坐着吧,这切羊分肉的事情还是交给微臣好了。”秦慕白苦笑着连拉带拽的将高阳公主拉回座位坐下,也拿回了亮银刀。心忖道:还好还好,满以为高阳公主趁他父皇在场,又要像以前那样狐假虎威的搞什么恶作剧欺负或是难为武媚娘呢,没想到会是这样……也许,是皇帝教导过她什么吧?

李世民也呵呵的笑:“高阳,听慕白的。看你笨手笨脚割什么羊分什么肉?让他来吧!”

“哼,你们就是瞧不起我!”高阳公主蹶了一下嘴,嘟嚷道,“我还想给翼国公夫妇割肉吃的呢,还有父皇,还有三哥……”

“呵,听到没!”李世民讪笑一声,对秦叔宝道,“把朕都摆在你们夫妇二人后面了,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秦叔宝抚髯哈哈的大笑。

“呃……”高阳公主窘迫的吐了吐舌头,“我不是故意的啦,只是……顺口就说成这样了。”

秦慕白无奈的摇头笑了笑,走到堂中来割肉,依次给众人都分了一块,这才坐回来。正在这时,他才发现妖儿和那群小姑娘早已没了人影,怕是在皇帝进屋的时候就一起到偏厅回避去了。

碍于皇帝在场,大家自然都有所拘谨,不可能像之前那样开怀畅饮无所顾忌了,因此气氛虽是显得融洽,却不如当初那样热烈。秦慕白也依旧演奏了琵琶,博得一片喝彩之声。

李世民喝了三盏烈酒,酒劲上涌脸色一片通红,秦叔宝伴君共饮也快要半醉了。酒性上来,李世民起身道:“今日好雪好景,光是窝在厅中烤火饮酒甚是寡味。不如,我们都到后院去赏雪寻梅如何?怕冷的女子可以留在这里继续烤火,其他的男子,能文者吟诗能武者打拳。冬练三伏夏练三九,秦慕白,朕也正好想看看你如今武艺进展如何了?”

“好!皇帝金口已开,我父子今日就给陛下演练一回马战!”秦叔宝朗声的哈哈大笑,说道,“陛下,你不是还询问过老臣身体究竟如何了吗?今日正好现场演练!”

“嗯——如此甚好!”李世民痛快的大笑,“朕可是有好多年没有目睹叔宝的虎威了!”

秦叔宝豪气大气爽朗的大笑,抬手一指殷扬说道:“那位小将军,是吴王殿下府上的吧,老夫曾见过你数次,听慕白说你武艺也曾不错。别怪老夫以大欺小,你和慕白一场上吧!”

“啊?”众人发出一片惊嘘,都被秦叔宝的这股子豪气给惊到了。

“哈哈!”秦叔宝大笑,“陛下,公主,请!”

只有秦慕白一直笑而不言,他清楚,以父亲的实力,对付自己和殷扬的合攻问题并不是很大。这倒不是核心与要点。今天皇帝本来就来得蹊跷,他先去的翼国公府,大约是去探望秦叔宝病情的。

早前皇帝听闻秦慕白说起秦叔宝的身体状况的时候,就曾许诺说有朝一日要亲自去探望秦叔宝。前几天又听李恪说,皇帝欲颁布世袭刺史一职,其中就有秦叔宝在内,还是委任的他边疆的兰州军镇刺史。因此,皇帝今日必是有备而来,多半的意图是为了明确秦叔宝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

而秦叔宝之所有这样的反应就更不奇怪了。老骥伏励志在千里,他等着再战沙场已经很多年!

一行人都跟着走了出来,一个不留。秦慕白走在最后,等众人都出去后来到偏厅敲了敲门。妖儿上前来打开门,只见她身后一群小女孩子都挤在一起,冻得瑟瑟发抖。

“妖儿,你这是何必呢?”秦慕白苦笑道,“看你们冻得,脸都青了,这偏厅之中连火炉都没有。”

“三哥真细心……”妖儿既感动又羞怯的低下了头,面带微笑,低声道:“皇帝与公主大驾光临,我们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人,岂敢扰了圣驾?她们都还小不懂事,万一闹将出什么别扭让皇帝怪罪,岂不连累三哥?”

秦慕白摇头来笑,说道:“罢了,你总有你的道理,我都不知该如何说服你。皇帝和公主暂时走了,你快带她们来烤烤火别冻僵了。这烤羊我也叫厨子给你们搬到偏院去,味道很不错的。都是用刀切的,你不用嫌脏。”

“谢谢三哥……”妖儿咬了咬嘴唇,停顿了片刻,轻声道:“三哥,你待妖儿实在太好了……妖儿此生,不知如何报答!”

“蠢话!”秦慕白呵呵的笑骂一声,“皇帝等人都等着我,我且先去了,你自请便。”

少时过后,一行人都到了后院回廊下。李世民酒后临景诗性大发,吟了两首气势恢弘又才气勃发的好诗,博得一片喝彩之声。李恪的文彩也很不错,即兴作诗,也赢得了一片赞赏。

秦慕白就没献丑了,他可不想当着皇帝用剽窃的诗作来忽悠人。在场的人当中多半对他知根知底,还是不要出这种风头的好。原本秦慕白还想让武媚娘出来博个彩头,她却微笑的摇摇头,示意秦慕白不要出声,因此他便作罢了。

赏了雪吟了诗,便是飞马比武的桥断了。李世民对这个仿佛更有兴趣,还担任起了一个“裁判”的角色来组织这场比武。他将秦氏父子和殷扬一起叫来,亲自监督他们各自挑选了马匹与兵器,然后自己也骑上了一匹马,近距离观看。

“叔宝老当益壮,朕比你们这两个小娃娃更了解他的真本事!”李世民骑在马上呵呵的笑道,“慕白,殷扬,你们可要小心着点。别被他三两下放倒下马摔进雪堆里啊!”

秦叔宝也呵呵的笑道:“来吧!全力攻我!你们若是手下留情,我却是不会领情的!尤其是殷扬,你不要有半分顾忌,出你的全力,与慕白合力来攻。否则,你们一丝的胜算也没有!”

殷扬转头看向秦慕白,秦慕白点了点头微笑道:“殷扬兄弟,咱们可要小心了。出尽全力吧,否则……当真会如我父亲所说,全无胜算!”

“好!末将只好尽力而为了!”殷扬一咬牙,抱拳道。

“来吧!”秦叔宝厉喝一声,将手中的长枪凌空一划发出尖锐的啸响。

“上!!!”

秦慕白与殷扬齐喝一声,双马突飞向前攻去。

三人都使的普通的木枪,瞬间交攻到了一起。毕竟是以一打二以少欺老,初时秦慕白与殷扬仍是有些放不开,后来才发现,他们面对秦叔宝真是占不到多大便宜,而且渐渐露出败相!

秦叔宝的武艺之高强枪法之精深,显然高出他们太多!

战到二三十合,秦慕白与殷扬方才使出全力,那一边秦叔宝须发飞舞沉喝如雷,也是越战越勇。

雪地之中马蹄飞踏碎琼乱玉,喝斥与劈砍之声不绝于耳,李世民离得近看得真切,本身又是个中行家,看到妙处连连大声喝彩,好不过瘾!

不远处回廊下的李恪等人也是大开了眼界,女流们则是个个提心吊胆瞪大眼睛,手心里都捏着一把汗生怕这样的争斗,会有什么异外。表情最夸张的就是高阳公主了,她的眼睛始终瞪得大大的圆圆的,嘴巴也是同样的“O”形,都能吞进一个鸡蛋了。

“原来慕白的武艺这么厉害呀!”

一场龙争虎斗打了数十回合,战马都喘起了粗气,李世民这才策马上前叫停,哈哈的笑道:“不错、不错!的确是一场不相伯仲酣畅淋漓的激战!朕今日真是大饱眼福了——叔宝,没想到你的身体恢复得这么好,这真是大幸之幸哪!”

秦叔宝听闻此言,将枪扎进雪地里顺势滚鞍下马就拜到了皇帝马前:“陛下,老臣又能骑马开弓了!老臣别无所求,愿重回军营充一马卒,若能驰骋沙场,但求将这老残之躯马革裹尸而还!”

“叔宝,冰天雪地的,你这是干什么?”李世民急忙翻身下马亲自将秦叔宝扶起,拍着他的手呵呵的笑道,“我的老二哥,朕看到你身体如此康泰了,比你自己还要高兴。你可是我大唐的战神,朕蔫敢弃你不用?——明日此时,你到武德殿来见朕,朕自有分晓。”

“老臣……拜谢陛下!”秦叔宝大喜,孔武有力重重一抱拳,然后又正拜下来,以头点地连连磕头。

“哎!朕真是拿你没办法!”李世民摇头苦笑再度将秦叔宝拉起,大手一挥道,“走,回去再饮几杯!今日好景好诗、好酒好武,人生一世,难得如此痛快一回啊!”

秦慕白在后面轻吁了一口气,面露微笑,暗道:眼看我就要离开长安了,父亲也要走……不知何日,我们这些人才能像今天这样共聚一堂?

第193章 多情之冬

今日,最高兴的莫过于秦叔宝。

来到大唐整一年多了,秦慕白还从来没有看到父亲,像今天这样的开怀大笑,意气风发。仿佛,当年那个劈易千军纵马长歌的大唐战神,又回来了。

战马,长枪,夕阳独照,傲然驻立于血舞黄沙之中,这大概就是世人与后代对于秦叔宝这一类铁血英雄的第一印象。其实在生活当中,秦叔宝也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他坚强,恪己,固执,孤傲,还有些寻常市井小民常有的习性。比喻,他和大唐的仕人们一样,虽然口上不承认,但脑海里有挥之不去的门阀情节。不自觉的,他就喜欢高阳公主多一点,而对武媚娘始终不太感冒。

但至始至终,秦叔宝都没有就秦慕白的婚事,表示出强硬的态度,只是在表达着自己个人的喜好。总而言之,秦叔宝这个一家之主,对比大多数大唐仕绅家庭中的家主,还是要显得开明了许多。

秦慕白时常在想,这大概就是秦家上下和睦一团和气的重要原因,绝对没有常见的大宅门内斗事件,血浓于水的亲情观念相当的浓郁。

对此,秦慕白非常的享受。本来秦叔宝与刘氏,就与他前世的父母长得一模一样,他早就不自觉的将他们当作亲生的父母来对待了。再加上这一年来的相处,秦慕白越发喜欢这个家的味道。浓浓的亲情,父严母慈兄弟孝悌,还有个活泼可爱的妹妹。一家人牢牢抱成一团,如同一团铁一团钢,永不分离。

秦慕白丝毫也不怀疑,哪怕他与家中的亲人之间相隔远万,彼此之间心与心的距离永远都是近在咫尺。

家的感觉,真好!

大抵是感觉到儿子的婚事快要近了,又加上自己马上又要重新踏上戎武步入官途,秦叔宝的心情分外开朗,连走路都快了三分。如刀砍斧凿般棱角分明的脸上,少了许多往日的冷肃与威严,添了许多的柔和与慈蔼。对待高阳公主也好,对待武媚娘也罢,秦叔宝除了场面上的客套,几乎没有和她们多说过一句话。

但是明眼人都看出来了,秦叔宝,已然把这两个女子,都当作了自己的儿媳妇来看待。与皇帝之间言语暧昧的互相调侃,和看待武媚娘时的特殊眼神,都昭示了这一些。

大家都在猜测,现在最乐也最烦的人大概也是秦叔宝了。一来,自己最小的儿子总算不愁娶不到老婆了,算是了了一棕心愿;二来……这究竟该让谁来当正房呢?

众所周知,武媚娘可是皇帝赐婚,先入为主;高阳公主贵为公主,金枝玉叶,断无做小妾的可能。可是如果扶正了高阳公主,皇帝岂非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毁前诏?再者,传将出去人家也会要笑话——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你李世民却用自己的君威,夺了人家武媚娘的正妻之位,成何体统?而且人家的正妻之位,还是你皇帝此前亲自御封的呢,如此朝令夕改自相矛盾何以服众?

如此算来,最头疼的倒是李世民了!高阳公主这个宝贝疙瘩的婚事,可算是让他操碎了心也丢尽了颜面。如今好不容易父女俩重归于好流言也渐渐止歇,高阳公主的婚事却仍然不大好落定。就算他是君临天下的皇帝,也不是所有事情都能一言九鼎便能顺理成章的办下来。皇帝,也有皇帝的苦恼。

至于武媚娘与高阳公主就更不用说了,她们的烦恼与幸福都写在脸上,比任何人都表现得更加直接又明了。

……

这些人的所想所思,不约而同的都指向了秦慕白。相比之下,秦慕白反倒是显得坦然多了。他就像一头吃饱了等睡无所事事没心没肺的猪,别人再如何烦恼仿佛都与他无关,他依旧乐得其所。

因为秦慕白觉得,这些都是幸福的烦恼,再所难免!

“这个冬天,为何如此多情?”秦慕白咂咂的舔嘴,仿佛从劲烈的秦仙酒中,品出了人情的滋甜。

……

傍晚时分,一阵寒风刮起,院中的树杈呜呜作响天气瞬时阴沉了几分,又飘下了鹅毛大雪。寒风吹得窗纸劈叭作响,李世民才一醒神,忙道:“哦,又要下大雪,朕可得回宫了!”

“父皇,干这么急着走呀?”高阳公主轻声的道。

“呵呵,看来你也跟父皇一样,有些乐不思蜀喽?”李世民哈哈的笑,站起身来道,“朕该走啦!感谢诸位,感谢慕白,让朕渡过了如此轻松愉快的一日,朕一定毕生难忘!”

“陛下言重了!”秦慕白拱手道,“陛下如若喜欢,大可以经常光临寒舍。”

“呵呵,好。朕有时间一定常来。”李世民笑道,“其实朕一直就有与臣子之间相互走动窜门的习惯,只是近两年来人变得懒了,走动便少了。叔宝,看来以后我们也要多加走动了呀,尤其是咱们这些老兄弟,出生入死这么多年,能够坐在一起把盏言欢,实为人生一大快事啊!”

“是啊,陛下!”秦叔宝畅快的笑道,“老臣怕是有好多年,没有像今日这般开怀了!”

李世民点了点头,走到秦叔宝身边,面带微笑重重的拍了他的胳膊两下,嗓音轻柔的道:“这些年来真是委屈你了,我的老二哥。明日记得到来找我。”

“微臣遵旨!”秦叔宝拱手应诺。

“记得捎两壶好酒啊,哈哈!”李世民放声的大笑,对众人挥手,“好,朕该走了!你们继续欢娱吧!如此好景好雪,好人好时节,殊为难得呀!”

“父……皇……”高阳公主蹶着嘴拉着李世民的手摇来拽去,轻声嘟嚷道,“要不你先回宫,让皇儿再玩一会儿再回去,好么?”

“你这丫头!”李世民伸手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那一会儿叫慕白派车送你回宫。记得啊,可别误了宫门关闭的时辰。”

“谢谢父皇!耶!父皇万岁!!”高阳公主顿时欢呼雀跃的跳了起来,撒娇道,“父皇,你低下来一点嘛!”

“干什么呀?”李世民笑呵呵的,如言弯下腰来。

高阳公主笑嘻嘻的伸出双手捧着李世民的脸,在他脸颊上连亲了三口,咯咯的笑道:“父皇,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了!”

“哈哈!”满堂发出一阵轰笑。

李世民却是没有大笑,只是微笑的点了点头,凝眸看着高阳,轻声道:“你也是天下最淘气的女儿了。”

“嘿嘿……”高阳公主难为情又幸福满满的窃笑。

众人不禁感慨,这一刻,皇帝的脸上真是写满了欣慰与慈祥。也许是洒力发作的缘故,他的情绪也不如平常那样隐藏得不露痕迹。此时,他的眼眶似乎都有点湿润起来。

秦慕白想,或许此时,李世民在回想当初在仙居殿后宫浣衣局里,高阳公主怒骂他恶魔的那一刻吧……

御林军进院,皇帝銮驾摆起,即将起驾回宫,众人出门拜送。

“如此大雪,诸位就不必多礼了,回屋去吧!”李世民在马车里朝众人挥手,面带微笑道,“咱们有缘再聚!”

“恭送陛下——”

李世民走了,秦叔宝也挺识趣,对秦慕白等人笑道:“老夫也就不留在这里,搅扰你们这些年轻人的雅兴了。慕白,我与你母亲回去了。你可要记得,一会儿可得将高阳公主殿下好生护送回宫。”

“是,父亲。”秦慕白拱手应诺。

高阳公主嘻嘻的笑道:“翼国公,你真是老当益壮呀!我从前只在每家每户的大门上见过你的门神画像,听闻你威风八面的英雄事迹。其实,你本人比画像长得俊美多了,马上的功夫也很潇洒哦!”

“哈哈!”秦叔宝忍俊不禁发出大笑,笑得脸都红了,忙道:“承蒙公主殿下夸奖,老臣真是愧不敢当!”

众人也一并发出大笑来,高阳公主便窘了,急忙争辩道:“笑什么呀,我说的是真的!”

“真的真的,大家都知道你是说的真的。”秦慕白呵呵的笑道,“只是这一番真话说得比较逗,许你说,还不许人家笑呀?”

“噢……那要你们就笑吧,嘿嘿!”高阳公主自己也笑了几声,学着武将的模样对秦叔宝夫妇一拱手,粗着嗓门沉声道,“恭送秦大将军、秦夫人!”

“呵呵!殿下真是太可爱了!”秦叔宝爽朗的点头来笑,对众人道,“好,老夫走了。你们继续留在慕白这里玩乐吧,千万可要吃好玩好,尽兴而归啊!慕白,好生招待!”

“送翼国公!”众人也都识礼的来送他出了门。

沉默了良久一直没怎么吭声的李恪,总算是吁了一口气,笑道:“哎呀,今日真是始料不及。我等小聚,突然来了这么几个大人物。”

“嘿嘿,三哥!”高阳公主笑道,“怎么你一见到父皇,就如同老鼠见了猫呀?”

“胡说八道!”李恪作势假愠,斥道,“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敢情这皇家,不是鼠就是猫喽?”

“哈哈,我只是打个比方嘛!”高阳公主大笑,情不自禁的如同往常的习惯一样跑到了秦慕白身边,一伸手就很自然的挽上了他的胳膊肘儿。

李恪急忙朝她递了个眼神,还朝武媚娘那边努了努嘴。

“噢!”高阳公主瞬时回神,急忙松开了手。

站在不远处的武媚娘不禁婉尔一笑,对身边的秦霜儿道:“这个公主,还是个无拘无谨的直性子,小孩子天性。”

“嗯,若不深交,恐怕会挺反感她的趾高气扬与嚣张跋扈,其实她倒是个直率又直诚的人。”秦霜儿低声道,“现在我知道三哥为什么开始很反感她,后来却接受她了。”

“为什么?”武媚娘问道。

秦霜儿说道:“因为高阳公主太真诚、太洒脱、太直率了!她只要认准了的事情,就会义无反顾的去做;她只要爱上了某一个人,眼中就只有他,为他不惜一切的全情付出。试问,就算是铁石心肠,天底下有哪个男人不为她所感动呢?其实有时候……我倒是挺佩服她的。”

“说得是啊……”武媚娘轻点了点头,暗暗长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凝视着不远处的高阳公主低声的自言自语道,“天底下,有哪个男人会不喜欢这样的女子呢?她的爱,来得如此的轰轰烈烈、毫无保留!”

……

“好了,咱们回去接着玩儿吧!”李恪哈哈的笑,神气活现的将手一挥道,“今日可是还有好东西没有玩到呢!慕白,快叫你府里的仆役把堂厅收拾一下,残茶剩饭的都给卸了去,殷扬你辛苦一趟回到王府,叫厨子们多弄些好茶点来,记得取要那包碧润明月的好茶啊!”

“咦,殿下你这是要干什么呢?”秦慕白好奇的问道,“煮个茶而已,不必如此劳师动众吧?”

“哈哈,不知道了吧?等一会儿,有神秘物什登场!”李恪一抚掌,卖着关子的大笑,走到殷扬身边对他耳语了几句,殷扬会心的一笑,拱手快步而去。

“神秘兮兮的,三哥你玩什么呀?”高阳公主问道。

“就是不告诉你,你咬我呀?”李恪哈哈的大笑,好不得意。

“坏蛋!”高阳公主又拿出了招牌动作,吐舌头皱小鼻子,扮了个鬼脸。而且,一只手又不自觉的环上了秦慕白的胳膊肘儿。

李恪摇头,啧啧的道:“你这家伙……罢了!一会武媚娘要是红颜大怒找你械斗,可别找我挡驾。据闻,武媚娘可是弓马娴熟会武艺的哦!”

“啊?真的啊?!”高阳公主一愣,急忙松开了手,远远的瞟了武媚娘一眼,还着实露出一丝惊愕神色,喃喃道,“不会像那个陈妍一样的厉害吧?看不出来噢……”

“哈哈!”李恪扬长的哈哈大笑,朝厅堂走去。

不经意的一语,让秦慕白想起了陈妍。一别数月,也不知她现在飘泊于何方。此生……能否再会呢?

……

众人依次都回到了收拾妥当的厅堂之中,秦慕白也让霜儿去将妖儿等人也再请了回来,大家依旧围坐在火炉旁。

高阳公主本想挨着秦慕白坐下,却看到坐在对面的武媚娘,刚刚屁股挨上坐榻急忙又起了身,笑嘻嘻的走到了武媚娘身边,坐了下来。

这一举动,但是出乎了秦慕白等人的意料之外,大家不由得都对她注目而观。

武媚娘倒是淡然,面带微笑,仿佛是等着高阳公主出招一般的表情。

“喂,媚娘,你会武吗?”高阳公主笑嘻嘻的问道。

“略知一二,会骑马与射箭而已。”武媚娘笑答道。

“哇,你好厉害!”高阳公主惊叹道,“你会骑马,还会射箭呀?我连马都骑不好呢,都要慕白抱我……呃!”

“抱你上马么?呵呵!”武媚娘笑了。

众人也都跟着笑了。

高阳公主脸儿一红,自己也嘻嘻的笑了几声解嘲,又道:“你的箭法是慕白教的吗?”

“不是。我自幼就和两个哥哥一起,跟着父亲与家中的武师学的。”武媚娘说道,“其实也就只学了一点皮毛而已,跟慕白他们那种神武大将军,比不得,上不得台面的。”

“那也很不错了呀!我……我好想学武呢!”高阳公主蹶了一下嘴,嘟嚷道,“我想学的东西好多,但又好像什么也不会呀,真失败!想学武,没人教,有人教我也吃不了那个苦;想学琵琶,慕白教了许久,我仍是个半调子出不了师;想跟妖儿姑娘学烹饪,这个就更不用说了,我连升火都不会!唉,真是气死我了!”

“呵呵,公主你金枝玉叶的,学这些作甚?”武媚娘不禁笑问道。

“可是我一样也不会,多丢人啊?”高阳公主低声道,“你什么都会,我却什么也不会……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

“哈哈!”众人可是都听见了,不禁又发出一阵大笑。

高阳公主自己也回过神来,脸一苦嘴一撇,吐了吐舌头:“呜,又说错话,丢人了!”

“高阳,你还是坐到我这里来吧!”李恪笑着冲她招手,“这才一会儿,皇家脸可就让你丢了七八分去了!”

“哼,我就不过去!”高阳公主扬起脸来傲然道,“就算要丢,我也只丢我的,丢父皇的,丢不到你三哥的,你管得着吗?”

“哈哈哈——”众人再度发出一阵爆笑。

“这个高阳公主,还真是个开心果啊!”大家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这个。

武媚娘也不禁笑道:“公主殿下,你真是太可爱了。我若是个男子,也定会喜欢你的。”

“是吗?”高阳公主笑嘻嘻的道,“我还以为,我一直都很讨人厌呢!其实,我若是个男子,也定会喜欢你。因为你太漂亮太能干了。跟你比起来……我这个公主,就如同麻雀面对凤凰一般,可寒碜了!”

秦慕白与李恪不禁对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道:“这丫头真是心直口快口无遮拦,什么也对别人说!”

武媚娘笑道:“殿下说反了,这个比方该是我来说才对。”

“才不是呢!”高阳公主说道,“慕白可喜欢你了!我知道的,其实在他心目当中,你才是他的至爱。我嘛……我……”高阳公主说到一半,朝秦慕白瞟了几眼,嘿嘿的一笑:“我不说了!”

“呵呵!”武媚娘笑了起来,“慕白也很喜欢你。”

“真的?”

“嗯,他亲口对我说过的。”武媚娘肯定的点头。

“哇,他什么都对你说呀?”高阳公主瞪大了眼睛,有些惊讶有些嫉妒的看着武媚娘,轻声道,“他却很少跟我提起你哦!——不过不用他说我也知道,媚娘有多漂亮多能干!天下的男子,怕是没有一个不喜欢媚娘的!”

武媚娘笑了笑,说道:“对了,我倒是一直忘了,还得感谢公主殿下您。”

“谢我什么呀?”高阳公主纳闷的道。

“上次,汉王之事……”

“哦,小事一桩啦!”高阳公主咯咯的笑道,“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因为那件事情,慕白可能永远都不会主动搭理我,更不会欠下我的人情,也不会渐渐和我走到今天这步了……说来,我倒是托了这件事情的福哦,嘿嘿!”

李恪笑得脸都要抽筋了,此刻咧着嘴苦笑不迭的道:“这蠢丫头,真是个活宝,愣没说一句明白话!这都什么恽话白痴道理,也大庭广众的说出来,真是笑掉人大牙了!”

“我们聊天,关你什么事哦?”高阳公主不禁忿然道,“咱们姑娘家聊天,你一个大男人偏要竖起耳朵偷听,末了还要来教训人,真是讨厌!”

“哈哈!”又是一阵爆笑。

李恪苦笑不迭的摇头:“好,大家快点一起捂着耳朵,高阳公主殿下,又要开始聊天了!”

“真讨厌!”高阳公主自己笑了起来,眼珠子一转,拉了拉武媚娘道,“媚娘,咱们到别处去走走好吗?咱们悄悄的聊,不给他们这些坏蛋听了!”

“好,乐意奉陪。”武媚娘展颜一笑,起身的时候笑看了秦慕白一眼,与高阳公主携手挽臂而去。

李恪笑道:“慕白,你猜她们两个会聊些什么?”

“殿下若有兴趣,不妨尾随前去窃听,记得千万要竖起耳朵啊!”秦慕白笑道,“放心,我一定不会出卖你的。”

“一路货色!”李恪不禁忿然,“你与高阳这个活宝还真是绝配了!这还没婚娶呢,就一个鼻孔出气了!”

众人正笑作一团的满室欢娱,殷扬回来了。与之同来的还有一辆满载绢布的马车。李恪将众人都叫来,笑道:“来来来,小王说话算话,派发新年利是了!这是小王新得的赏赐,上好的湖州丝绢锦缎——新年了,大吉大利繁华似锦,在场人人有份啊!”

秦慕白笑道:“连这些小姑娘和我府中的仆役也有份?”

“那当然!”李恪笑道,“早就说了,今日无尊卑长幼之分,见者有份!”

“哦——耶!哈哈!多谢殿下!”众人一起欢呼。

在大唐,以铜钱为主要流通货币,此外,金、银、麻、绢、粮、盐,也都可以折算成货币,相互兑换。大唐官员的俸禄之中,就经常有用绢麻来抵付的。

李恪这一回的出手可算是大方了。这上好的湖丝,可不是家家都用得起的。裁制成衣裳,便是高档的“时装”;抵换成钱物,对仆役们来说可是一笔不匪的收入了。

于是,众人开始“坐地分赃”,乐成了一片。

殷扬提着两个颇为沉重的盒子走到恪面前,笑道:“殿下,末将将您要的东西取来了!”

“好,甚好,搬过来!”李恪笑哈哈的拉着秦慕白进了厅堂,叫殷扬揭开了盒子,拿出一枚四四方方晶莹剔透的东西,在秦慕白眼前晃来晃去:“瞧瞧,这是什么?”

“我……靠!”秦慕白不禁惊呼出声来,“麻将?居然是麻将!殿下,你实在是太有才啊!”

李恪贪玩,有些好赌,当初他被弹劾其中就有一条“滥赌成性”的罪名。至从回京后他收敛了许多,但仍是牌瘾难耐。当初秦慕白还在吴王府当差时,他曾经暗叫过秦慕白,偷偷的躲起来陪他玩一种名叫“樗蒲”的牌类游戏。

樗蒲是一种木制的掷具,五枚一组,正反各有黑白两色,所以又叫五木之戏,或简称五木。简单来说,就如同我们现在掷硬币或是玩飞行棋。同时掷出五枚棋子,若是全黑或是全白,则是大牌面。其他的各种黑白之数或是压叠之状,各有说法与大小之论。

这种牌具,可以说是麻将的祖先,在大唐颇为流行。上至皇室下到平民,不乏有人爱好这种牌赌。

秦慕白曾陪李恪玩了几次,甚觉无聊,因为它太简单了。也是一时心血来潮,秦慕白便将“麻将”这种东西告诉了李恪。当时不过是简单的说了一下,并将牌样画在了纸上。没想到李恪倒是上了心,居然暗中叫人用上好的牛角制成了这样两副麻将,也不知何时就早早的给准备上了!

“哈哈!”李恪得意洋洋的大笑,颇有点小人得志之状,说道,“快来!教我打麻将!我可是憋了有一年多了,难得今日如此消闲又痛快,我若不赌个天昏地暗,誓不回府!”

秦慕白的嘴角都在抽搐了:“好嘛……敢情我家里,今日要变成赌坊了!”

“你迂!”李恪连骂两声,道,“像今日之聚,人生一世能有几回?或许几十年后当我们垂垂老矣,都会怀念今天的——还等什么,叫人来呀!叫大家都跟你一起学麻将,早学会早开赌,今夜,誓要尽兴!”

第194章 不忍离去

尽管秦慕白很不情愿,但他家的正堂的确就变成了一个赌坊。

大唐的人们都乐于接受新事物,思想比较激进与开放,这在中国封建王朝的历史上算是比较特殊化的。再加上年轻人都爱玩,好奇心浓重,长安仕绅家族的子弟更是个中翘楚与先驱。于是——

麻将的出现,引起了一片惊叫与击节赞叹。

“爽!——好东西!”

秦慕白倒霉了。

面对这样一群对麻将一无所知的小白,想要在短时间内教会她们对搓论战,谈何容易?于是,他嘴干唇燥的讲解了许久,仍是有许多人一头雾水的瞪大了青蛙眼迷茫的看着他,连连摇头。

“不懂,仍是不懂!”

“比樗蒲复杂了一万倍不止!”

“但这东西明显比樗蒲更加有趣,定要学会了才好!”

“慕白,你再说一下嘛!这碰、吃、杠……究竟是怎么区分的呀?”

“还有还有,为什么我左边这人打的牌能吃,对面打的就不能吃了?真是过分耶!”

“我要吃,他要碰,这怎么搞嘛?喂!你不碰不行啊!我好歹跟你这么熟了,就不能手下留情?”

……

秦慕白头大如钟,脸部肌肉因为说话过多、蠢笑过多,都有些抽筋了。

大约一两个时辰后,一屋子人总算是勉强凑起了一桌牌来,秦慕白四家看牌后,再一家家手把手来教他们打。

牌局中四人分别是——赌瘾最大的李恪,最聪明学得最快的武媚娘,兴致勃勃什么都想学什么都感兴趣的高阳公主,还有就是一个让众人都想不到、却连秦慕白也些惊叹的——妖儿!

妖儿是盲女,认牌靠手指来摸。

打过麻将的都知道,这摸牌可是一课入门技艺。谁若能靠手指在牌底轻轻一抹便知是什么牌,在寻常人眼里也可算是标准赌徒了。

毫无疑问,在李恪这些纯菜鸟们看来,妖儿这一手技术堪称——惊才绝艳!

而且妖儿因为眼盲看不见,手指习惯了触摸感知,异常的灵敏。再加上她全凭心来记忆出过了什么牌。兴许是这些年来她早已习惯了心数心算,因此出过什么牌一却了然如胸,一张也不曾记错。就在大家在乱成一团的牌桌上翻找都出了些什么牌的时候,妖儿却能说出,谁在什么时候出过什么牌,诸如八筒九万这些东西,在牌桌上已经出了几个,无一错谬!

打了没几圈,众人不得不对妖儿拜服,连秦慕白也惊叹不已——这真是天生的赌神啊!

三女对一男,李恪的手气臭到了家,输了个灰头土脸。妖儿毫无悬念的大杀四方,自称“傻人有傻福”的高阳公主手气也不坏,在秦慕白的指导之下也胡了几把。武媚娘一直比较持平,既无大赢也无大输。

一副麻将牌,可算是让大家都全情的投入了,越玩越过瘾,都要忘了时辰。

秦慕白可是惦记着皇帝叮嘱的,要高阳公主回宫的事情。打了几局去便跟她说:“公主,很晚了,宫门即将关闭。”

“哎呀,别吵!你说我这下是胡二五八筒,还是三六九筒呢?嘿嘿,这把我一定要自摸,好漂亮的牌哦!”高阳公主兴高采烈的盯着牌局兴奋的嚷嚷道,都没有正眼去瞧秦慕白。

“三六九好了——看来你和吴王还真是臭味相投啊,有了牌,就什么都忘了。”秦慕白笑道。

“呃……有吗?”高阳公主扔出一张牌后怔了一怔,转过头来歉意的嘿嘿一笑,又转过脸去嚷道,“快,快出牌!我要胡了!”

秦慕白郁闷的挠了挠头,这小丫头,咋一乐起来就得意忘形了呢?

“公主殿下,要不我跟你打个赌吧!”妖儿笑呵呵的道,“要是这一张牌你摸上去胡了,就听我三哥的,现在回宫,免得皇帝陛下与阴妃娘娘惦记。要是没有胡,我们就陪着你继续打,一直打到你玩腻了为止,如何?”

“咦,你这么有把握?你都不知道我的牌,却能料到我什么时候能胡吗?”高阳公主诧异的道。

“公主殿下,你就说你赌不赌吗?”妖儿笑道。

“赌!赌呀!”高阳公主笑嘻嘻的道,“我就不信了,你还能未卜先知?我这就摸牌喽——哇!怎么可能,真的是六筒!我胡啦!!”

“呵呵,殿下你可要说话算话哦!”妖儿笑道。

众人都惊愕的看着妖儿,迷茫不解。只有秦慕白闷着坏笑,心忖:高阳好傻,那一方的牌是妖儿彻起来的,以她超强的记忆力,当然知道高阳这下要摸起的是一张什么牌了!

“呀,太神奇了!妖儿姐姐,你以后可以教我玩麻将啦!我要跟你学逢赌必赢之术,哈哈,赢光三哥的钱!”高阳公主得意忘形的大笑。

李恪输得一塌糊涂正恼着呢,没好气的骂道:“赶紧走、赶紧走,就是你在这里跟我八字犯冲,你走了我的手气包准好转!”

“嘿嘿,走就走嘛,我怎么会让慕白为难呢?”高阳公主乐滋滋的站起来,笑道,“我走啦!改天有时间我再出宫来找你们玩哦,我今天太开心了!”

秦慕白笑了笑,便出去叫府里的人准备好了车马,便准备送她回宫。

屋外正鹅毛大雪的飞,车辆行走不便,车夫顶风冒雪的也有些苦不堪言。二人钻进了车中便叫车辆快走,直往皇宫而去。

车内升了火倒是暖和,四下再无旁人,高阳公主卧倒在了秦慕白的怀中,勾着他的脖子将他拉下来,深深的吻了许久,不肯放开。

“慕白,分开才没一两天,我想你想坏了。于是跑到父皇那里,哀求他一起出宫来游玩,顺便好见你。”高阳公主喃喃的道,“父皇现在对我可好了,比以前还要好。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呢!”

“那是好事啊。”秦慕白笑道,“看到你现在和陛下和好如初,更重要的是你也安然无恙快快乐乐的,我也就放心了。”

“可是你就要走了耶……”高阳公主撇了撇嘴,“怎么办?以后你在襄州,好远的!今天我还特意问过了父皇,父皇说地志上记载了,襄州离京城一千一百七十多里。若是寻常出行的话得走半个多月才能到。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

“写信。”秦慕白微笑道,“驿站的驿卒可就跑得快了,一天一两百里没问题,边关军报八百里加急的都有。”

“那有什么用,驿卒跑得快又不是我跑得快,是我要见你,又不是驿卒……”高阳公主像绕口令一样的嘟嚷道。

“别这么孩子气,我又不是不回长安了。”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这里可是我的家,我的故乡,有我的亲人和朋友,还有我割舍不下的……淘气包。”

“淘气包?是说我吗?”高阳公主展颜一笑,问道。

“我也不知道。”秦慕白呵呵的笑,“谁对号入座,那就是谁吧!”

“不准、不准!只能是我!……摇头?还笑得这么坏?我咬你哦!”

马车到了皇城大明宫玄武门,秦慕白用令牌叫开了城门,长驱直入。进了皇城,高阳公主也收敛了一些,没有再大声笑闹了。她让秦慕白指引车夫直接往大角观而去,说,近日雨雪天气,阴德妃都住在道观里没有回仙居殿了,自己也要去那里陪她。

想到阴德妃,秦慕白就不由得心中暗自叹息一声:她,真是打算要遁入空门了么?

马车走到了大角观,高阳公主仍赖在马车上不肯下来,哼哼唧唧的缩在秦慕白怀里耍赖,撒娇道:“再抱一会儿嘛,就一会儿!”

“喂,我还没问你呢,你之前把武媚娘叫走,跟她说了什么?”

“嘿嘿,你很紧张啊?你很想知道啊?”

“那你就快说呗!”

“偏不告诉你!这是我与她之间的——秘密!”

“秘密?”秦慕白一时哑然失笑,“你们之间还能有什么约定不成?”

“那不关你事!”高阳公主咯咯的笑,终于起了身准备下车,说道,“听着啦,不许向媚娘去打听哦!再者说了,就算你打听,她也肯定不会告诉你的!就这样啦,我回去了。你快走吧,好大雪呢!”

“嗯……”秦慕白挥手与她道别。

已经有两名道姑出来迎着高阳公主了,掌了灯和她一并站在屋檐下。高阳公主一直目送秦慕白的马车走了许远了没了影踪,才将冻僵的脚儿跺了跺,搓着手快步跑进了道观之中。

坐在车里秦慕白就琢磨:这个古灵精怪的高阳公主,突然像是换了个人,居然主动接近武媚娘了。也不知道这两个女子之间聊了些什么,神神秘秘的。

回到府第,李恪等人激战正酣。高阳公主让出的位置给秦霜儿顶上了,四个蹩脚的赌徒吵吵嚷嚷的打牌,乐得一塌糊涂。

看到秦慕白回来,大家都只飞快的瞟了他一眼,李恪随口道:“这么快就回来了呀?”

“难不成我还敢在皇宫里多留片刻?”秦慕白笑道反问。

武媚娘嫣然一笑:“那可说不准,还有什么是你这个登徒子不敢做的?”

“嘻嘻!高阳公主走了,媚姐终于发飙了!”秦霜儿笑道,“三哥,你惨喽!你今天可是严重的得罪了媚姐!”

“我可没有。”武媚娘笑道,“他的事情,我哪里管得着呢?是吧,慕白。”

“咳!我怎么听着感觉有点……冷刀暗箭的味道啊?”秦慕白自知有点理亏,今天当着武媚娘的面,与高阳公主着实太过亲昵了。于是笑嘻嘻的凑到她身边说道:“呀,这牌不错啊,清一色!”

“闭嘴!都让你说出去了,他们不打给我碰啦!”武媚娘假愠的斥责了一声,一只手伸到桌下,暗中在秦慕白的背上不轻不重的拧了一把。

秦慕白得巧便卖乖,顺势就呲牙咧嘴的做出了古怪表情。

妖儿看不见,其他人却是看在眼里。李恪这个情场老手与人精顿时就笑了:“慕白,你知道你现在这副表情有多贱吗?”

“无妨。”秦慕白正色道,“人至贱,则无敌!媚娘,有我罩着你放心大胆的打,此局必赢!”

武媚娘苦笑:“真是受不了你!走开一点,别挨着我!”

……

不知不觉,已是深夜。兴奋的玩了一天,大家都有了倦意,连李恪也扯了几个大哈欠。

“不玩了吧,都该歇息了!”李恪一笑,“明天继续!慕白,到我府上来!”

“好。”秦慕白点头应下,他也知道李恪找他还有正事要说,便是关于吴王府颁布征武榜一事。

众人依次散去,大雪之夜,秦霜儿被妖儿留了下来同睡,李恪有随行的殷扬等人护送,落下一个武媚娘,只好秦慕白亲自送她回家。

秦慕白坏坏的笑正待说出那个“不良企图”,武媚娘巧笑的一挥手:“免开尊口,我必须回家。”

“看来我肚子里的这几根肠子,都被你数得清清楚楚了。”秦慕白笑道,“好,我送你回家。”

二人登上了车,武媚娘作放松状长吁了一口气道:“今天可是真累!”

“是玩得太久了一点。回去好好休息。”秦慕白道。

“可不是玩累的,是装累的。”武媚娘微然苦笑道,“皇帝来了,你父母也来了,李恪在场,高阳公主也到了。这么多人,没一个是我敢得罪的。好多双眼睛,好像都不自觉的盯着我。我今天呀……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生怕犯错,可算是累坏了。”

“媚娘,真是难为你了。我知道,你比我还难做,挺不容易的。”秦慕白拉过她的手来捂在掌心,还哈了口气替她暖一暖,笑道,“你现在是不是挺生我气的?”

“没有。我若是当真有那么小器,一早就告辞走了,何必留在这里受这份闷气?”武媚娘嫣然一笑,轻轻的靠在了他的肩膀,说道,“知道高阳公主今天找我,说了什么吗?”

“我倒是想知道。”

“不行,不能告诉你。”武媚娘咯咯的笑道。

“你这不是摆明了调人胃口么?”秦慕白抗议道,“话说一半又咽回去,太不够义气了!”

“因为我答应过高阳公主,不告诉你的。”武媚娘笑道,“放心啦,没说你的坏话。”

“我真好奇,你们二人之间……能说什么?”秦慕白大惑不解的摇头。

武媚娘笑而不言,过了半晌才说道:“慕白,上天真是待你不公。”

“此话怎解?”秦慕白异讶的问道。

“因为他太偏爱你了。”武媚娘笑道,“之前我对高阳公主不了解,很自然的还对她有些反感。今天之后……我想我也会挺喜欢她的。能有她那样的女子深爱着你,为你不惜一切全情付出,你不觉得你的运气好得有些过分吗?”

“那倒是。”秦慕白笑道,“更何况,我还有媚娘你呢!”

“我就算啦!跟高阳公主比起来,我有时候真感觉挺惭愧的。”武媚娘叹息了一声,说道,“也许是从小受父母与家庭的影响,我的脑海里想得更多的是利益与好处这些东西。对人、对事、对感情,我都难免权衡一番利弊,思前想后认定万无一失了,才有所行动。见到高阳公主,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炙热的感情。她居然能爱得那么纯粹、那么义无反顾,真是令人敬佩!相比之下,我感觉我就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无奸不商,诚然如此呀!”

“媚娘,你也不必这么说。”秦慕白说道,“一样米养百样人,犯不着活得跟别人一样。你这样也挺好的。媚娘就是媚娘,无可替代独一无二,我不愿意你变成高阳公主第二。你现在的这个样子,我就很喜欢。”

“呵呵,只是发表一点感慨而已。”武媚娘笑道,“高阳公主,其实才是真正的大智若愚。她的身上,有一种很本色、很纯正、返璞归真的善良与真诚,不加任何掩饰的自然流露,不经意间将人感动。而我们这些俗人呀,总是努力的学着不断的加深城府,掩饰自己真正的想法与情感,仿佛都渴望着在世俗压抑与束缚中活一辈子。高阳公主却与我们截然相反。她要的,她就努力去得到;她喜欢的,就努力去追求。不管这过程是否艰辛,结局是否完美,她都同样的义无反顾。她的身躯比大多数人都要柔弱,可是她抗争皇帝、抗争世俗、抗争命运的勇气,却是那样的巨大,简直可以用惊世骇俗来形容,令我自惭形秽!简单,执着,她的简单令人欣赏,她的执着令人敬佩!”

“呵呵!”秦慕白笑道,“想不到短短半日的相处,你就能对她了解得如此之深!”

“谈不上了解,只是一种直觉。”武媚娘微笑道,“此前我的确是挺反感她这一类人的。凭借着自己的良好家世与出身,趾高气扬嚣张跋扈,时时处处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摆在那里。今日我才知道,原来高阳公主是这样一个有血有肉、可爱到连我这个女子,也禁不住会为她感动的人!”

“呵,看来你们两个还惺惺相惜了?”秦慕白笑道,“说吧,你们二人之间,究竟谈了些什么?”

“说了不告诉你,那就一定不会告诉你的。”武媚娘笑嘻嘻的道,“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可以透露。”

“什么?”

“高阳公主说……”武媚娘突然放声大笑,“你一定讨厌有口臭的女子!”

“……”秦慕白的嘴角又抽搐了起来,半天没说出话。

……

总算将武媚娘送到了家。车夫一身是雪冻得可怜兮兮,秦慕白也就未再多作停留,马上返回了。

回到家里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再缩进被窝里,秦慕白轻松的长吁了一口气,头枕双臂看着屋顶,喃喃自语道:“长安,长安……从此,你就要让我魂牵梦萦了!此刻,我还真是有点不忍离去了。”

第195章 挑战命运

一夜好梦,睡得塌实又香甜。清晨迷迷糊糊快要醒时,感觉到鼻间痒痒。心念一动,肯定又是霜儿来调皮捣蛋了。

于是秦慕白故意装作熟睡,还挠了挠鼻子作势要转身,床边果然传出嘻嘻哈哈的低声窃笑。这时,他猛然睁开眼睛一把抓住脸前的那只手,吓得那人哇声一叫,好不恐怖。

“要吓死人哪,你!”

果然是霜儿,正嗔怒的报怨呢!

“你这丫头,又来调皮。”秦慕白扯了个大哈欠,“就不能让我睡个懒觉啊?”

“嘻嘻,想不想尝尝妖儿姐姐做的小天酥呢?”霜儿笑嘻嘻的道,“你昨天不是答应过我们,每天早上教我们弹钢琴吗?怎么,忘记啦?”

“行,我起床!”秦慕白呵呵的笑,翻身起床穿好了衣物,洗漱罢了直接和霜儿一起来到了后厢别院中。

妖儿果然已经准备好了一顿丰盛又精致的早餐,一群小姑娘也早就坐好了,只等秦慕白来了开吃早饭。

看着这些琳琅满目又香甜可口的早点,秦慕白暗暗的啧叹:妖儿真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眼睛虽是瞎了,却比明眼人还要聪明灵巧!这么精美的早点,能有几个寻常女子能做得出啊?

一圈人围在一起吃早餐,人多,吃饭仿佛也格外香甜。妖儿的手艺本就不差,秦慕白可算是大快朵颐了。

“照这么下去,我会很快发胖的。”秦慕白笑道,“对了,今天我们一起去吴王府吧!”

满以为霜儿与妖儿会爽快的答应,岂料,二女的反应都有些出乎意料的冷淡。霜儿摇了摇头:“哥,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霜儿不去的话,我自然也会去。我还是留在这里照顾她们吧。”妖儿说道。

“怎么了?”秦慕白不禁有点异讶,“昨天不是玩得蛮开心的么?还约好了今天一起去吴王府。”

“没什么……”霜儿略带苦涩的笑了笑,起身,“你们休息,我去收拾碗碟。”

待霜儿走后,秦慕白方才对妖儿问道:“她这是怎么了?”

“三哥……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妖儿说道,“今天清晨你还在熟睡的时候,翼国公来过了。”

“嗯,他来做什么?”秦慕白问道。

“大概是……专程来找霜儿的吧。”妖儿说道,“至于说了些什么,我就不大清楚了。反正翼国公走后,霜儿就闷闷不乐的一个人愣了许久。问她,只是摇头。”

“我明白了……”秦慕白点了点头,心忖道:大概是老爹来教训过霜儿了,让她不要跟着我跑,别和李恪走得太近……老爹,仍是反对霜儿与李恪在一起啊!

秦慕白摇了摇头,说道:“罢了,就不管她了。稍后我教你们弹琴便是。大冷天的,你们留在家里烤火也舒坦。”

“你不急着去吴王府了吗?”

“放心,吴王肯定会派人来催的,到时再去不迟。”

稍后,三人便凑到一起,研究那架古式钢琴。秦慕白教她们弹了一阵,左右不再提起霜儿的烦心事,总算让她暂时抛开了烦恼,又开心的笑了起来。

一个多时辰后,殷扬果然驾了马车来接人了,来的还是两辆马车。秦慕白却对他道,只有自己一个人去,殷扬也没敢多问,只是说道,这样吴王恐怕会有些失望了。

到了吴王府,李恪早已在等候了。看得出他今天心情不错,还早早的就准备好了筵席招待秦慕白等人。见他只单身一人走进去,便朝他身后张望。

“别看了,只有我一个人。”秦慕白说道。

“妖儿她们没来?”李恪问道,“我还准备向她讨教牌技呢!”

“她陪着那许多小姑娘,要教她们读书识字,哪里抽得开身?”秦慕白笑了笑,“你这么容易又玩麻将上瘾,要不要我去皇帝那里告你一御状啊?”

李恪显然有些失望,马上用干笑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哈哈,也罢也罢,这麻将打得太多了也是无趣,今日我们也谈一谈正事吧!”

“乐意奉陪。”

二人便坐了下来,就着一些茶点,聊开了。

李恪说道:“按大唐制,我这个亲王开府后最多可以养四百亲兵,若是外放到军镇或是任命为都督,可养私兵八百。如今我被委以刺史一职,折中的话府中可以招募五六百兵卒。此前你也在我府里待过,知道这里的情况。”

秦慕白点了点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年初的时候府上号称有四个旅编制,但实际只有三百人不到,分别交由三名校尉统领。不仅是缺兵,将领也极为稀少。”

“是啊!”李恪说道,“现在我手边能用的武官,就只有宇文洪泰与殷扬了,二人分任校尉之职,却连正副典军都还没有。我是这么想的,等大雪一停,我就请示陛下准我颁布征武榜,征集长安仕族平民家的子弟,招募自愿投效又有勇力者,充实亲兵军队,提拔一些武将。”

“士兵倒是容易。亲兵皆是募兵,只要你肯出钱,总有人来。”秦慕白说道,“常言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恕我直言,殷扬谨小慎微心思细密,可做副将从帝辅佐;宇文洪泰勇猛无匹粗枝大叶,可任先锋。现在王府独缺独档一将的将才。”

“一语中的!”李恪说道,“此前我倒是希望你能一直留在我身边帮助我,只是可惜呀,我这王府小池塘,终是养不下你这样的罕世鲲鹏。不过也好,事实证明了,当初我让你离开的确是正确的决定。看看,你现在这样多好!给我的帮助更大!”

“呵呵,殿下是个胸襟宽广之人,在下一向很佩服。”秦慕白笑道,“说了半天,我知道你就是惦记着薛仁贵,对么?”

“是啊!”李恪道,“那天在你家里,我可是亲眼目睹他与程知节老将军的比武。武艺精熟如何且不必说,单是他的气度与涵养,我就十分喜欢。像他那种既能干又谦虚,既有报负又有志气的义士,现在可是不多了。人才,难得的人才!我错过了你,再不想错过薛仁贵!”

秦慕白点头笑了一笑:“殿下现在真是求贤若渴了。请说说看,你打算如何招纳薛仁贵?”

“公平、公正,用这样的一个方式,让薛仁贵心安理得的到我身边来!”李恪说道,“薛仁贵志存高远清身自重,不肯受你恩惠得人施舍,那就让他凭自己的实力,来我王府角逐帐内府典军一职!”

帐内府典军,便是亲王府的最高级别武官,从五品上,统率亲王府上下所有兵马,直接听命于亲王。严格来说,这类武官不归属大唐兵部的编制,只是亲王私有军队的统领,说白了就是个贴身警备团的团长。但这个官秩是大唐认可的,享受和其他五品武将一样的待遇,也可在其他军队中进行平级调动。算是比较特殊的一类武官,当初秦慕白也就是从一个吴王府内帐校尉,直接调任成了百骑使。

“可行。”秦慕白点头道,“但是怎么样一个公平、公*?”

“我打算效仿皇帝陛下选纳百骑的做法,在王府校场中开设讲武台,比试马术、箭术、刀枪、翘关等技艺,同时武将的挑战也开设文录笔试,考诘兵法韬略与时事兵制,择优而录。可是这样一来,势必需要权威之人做鉴定。因此我想请几个人来,主持讲武。”

“请哪些人?”秦慕白问道。

李恪微然一笑:“这头一个,当然是你父亲秦叔宝。没有人比他这个大唐战神,更有权威了。我会亲自出面去请,但也要劳烦你,先去令尊大人那里探个口风。”

秦慕白拧眉想了一想,点头道:“我去试试。近来父亲的心情不错,而且他马上也要重新出山了,想必不会介意当众露个脸帮你这个忙。”

“那就好。”李恪道,“另外还有三个人,其中有一个还得你去帮我请。”

“谁?”

“当然是父亲的拜把子兄弟程知节老将军了!”李恪笑道,“他与翼国公,可是向来称不离铊铊不离称啊,我请了翼国公,哪里敢不请他?他既是你的授业恩师又是老世叔,必定只有你才能请得动他了。”

“好说。”秦慕白笑道,“只要我父亲答应,程大叔那里绝对没有问题。他的为人我清楚。”

“那就好。”李恪搓着手,显然有些兴奋,说道,“再一个,就是我那赋闲在家的皇叔江夏王了。他现在卸了公职在家享清福,我可得给他挑点事情做。论兵法武艺,我那皇叔都是顶尖一流的。若能将他请来做个评判,定能服众。”

“对。江夏王倒是个非常合适的人选。”秦慕白点头认可,“凭你与他的交情,想要请动他似乎也并不难。”

“嗯,这个我心中有数,应该没问题。”李恪轻拧了一下眉头,说道,“独有这第四个,有一点难请,我却又特别想将他请来。”

“谁?”

“那就是鄂国公尉迟敬德!”

秦慕白有点惊讶的怔了一怔,说道:“殿下为何突然想到请他,你此前与他有交情么?”

“没有。”李恪摇头,“实际上,尉迟敬德与任何人都谈不上什么交情。”

“怎么说?”秦慕白好奇的问道。

李恪笑了一笑,说道:“早年父皇平定天下时,尉迟敬德本就是降将过来的,与原秦王府的官将之间都有那么一层隔阂。他凭借着自己的忠勇,帮助父皇登基立下大功,被父皇称为开元四大功臣之一。他本就是个大老粗的火爆脾气,从此又有了一些居功自傲,因此时常与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等人争执,甚至公然在朝堂之上大吵大闹。此外,你也应该听说过早年在一次庆功宴上,他居然挥拳去打江夏王,差点打瞎了他一只眼睛的事情?”

“是,我听说过。”秦慕白说道,“当时的筵席上,他恼怒有人功劳不如他却坐在了他的上首,于是与那人争执。江夏王出面劝阻,他却又与江夏王闹上了,到后来还出拳打人。可见,此人的确是脾气异常火爆,也不是太会做人。”

“是啊!”李恪点头道,“可是他行军打仗,却绝对是一把好手,自从归降于父皇起,他就一直被委以重任,如今常在泾边一带带兵,手握兵权。由于他的性格原因,他与朝堂上的多数重臣的关系都不和睦,要不是父皇对他偏爱有佳,恐怕早就落得个不好的下场了。再者,他与同为将军的武将们,关系也不是特别好。他争强好勇喜欢夸耀自己的武艺,早年你父亲康健时就时常向他挑衅,二人也经常斗个不相伯仲。后来他得势,你父亲与程知节等秦王府老将纷纷势衰,尉迟敬德便洋洋得意,时常在人前夸耀自己如何如何胜过秦、程等辈。这些话传将开来,自然就恶化了尉迟敬德与你父亲这些人之间的关系了。”

秦慕白笑了一笑:“上一辈人的恩怨我不是太清楚。我只是感觉尉迟敬德这个人,就像是一把双刃剑。他的能力毋庸置疑,他乖戾的性格和火爆的脾气同样也让人头疼不已。估计,也就只有皇帝陛下那样的人,能轻松自如的驾驭他了。”

“呵呵,连父皇都称他为‘黑面魔君’,倘若是尉迟敬德发起牛脾气来,他都会胆寒几分。”李恪笑言道,“前日我听闻,尉迟敬德回了长安准备过年了。此时,不正好请他来么?”

秦慕白微自笑了一笑,说道:“殿下,你既然知道我父、程大叔与尉迟敬德不合,我也与他的儿子尉迟宝云有过过节,为何还要请他?”

李恪笑得神秘,说道:“正因为所有人都不愿意理睬他避他而远之,我才想到去主动靠近他的。我现在,难哪!满朝大臣,几乎没有一个正眼瞧我。他们不是站在太子一边,就是与魏王沆瀣一气。实话实说,我可不想与太子、魏王他们争什么,我也自知没这个权力与资格。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为图自保,多交几个能替我说上两句话的朋友,不为过吧?”

“是不为过。”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尉迟敬德为人嚣张跋扈又不会做人,来了长安没几个人理睬他,殿下却主动屈尊拜请他为上宾,尉迟敬德理应感激涕零才是。”

“难说。尉迟敬德这个黑面魔君,想法与常人不同。他行为处事完全凭自己喜好,天底下除了我父皇,他是谁的话也听不谁的面子也不给。”李恪苦笑了一声,“我也只能去姑且一试了!”

“既然如此,你我二人就该开始分头准备了!”秦慕白说道,“眼看就要过年,大雪一停,马上开始。最好是在过年前将人手弄齐,这样还能多一段时间的磨合!”

“薛仁贵那处,就拜托你了!”李恪说道,“无论如何,你可千万要说动他来我王府应募啊!”

“放心,我有办法。”秦慕白微然一笑,点头道。

聊了一阵后,二人议定马上分头各自准备,秦慕白便也道别走了。

离了王府,秦慕白在积雪皑皑的里坊街道上慢吞吞的蹓跶,心里就在琢磨:看李恪这架势,就像是一只冬眠鸷伏了许久的猛兽,终于扯了个哈欠要开始张牙舞爪了。

他和李世民真的很像,同样的懂得识人、用人、御人。成大业者以人为本,从李恪苦苦寻求人才就可以看出,他一定志不在小!

若当真是安心做个太平王爷,定然不会有这样的举措。为求自保?……当真只是为求自保,继续花天酒的无所事事,才是最好的办法。他装了一年多,终于是装不下去了。

“李恪,终非池中之物啊!看来父亲的眼光仍是不错,他一早就认定了李恪是个有才华又有报负的人,但他尴尬的身份,恰好与他的能力形成了反比。”秦慕白边走边寻思,自忖道:“自从我来到大唐,好像有一只无形之手,总是在安排着我与李恪越走越近。当初我曾离开了吴王府,如今却又鬼使神差的与他绑在了一起。而且,皇帝那边似乎也默认了我与李恪站在同一阵营。不仅如此,连太子、魏王那些人,大概也是这样认定了。要不然当初武媚娘去东宫作客,太子妃为何反复的询问我与李恪的关系呢?”

想到此处,秦慕白不禁微然一笑:想这么多干什么?真是庸人自扰!现在的大唐,已然不是历史上的那个大唐。今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李恪,还会像历史上的那样蒙难受冤而死吗?

谁也说不准!

“覆巢之下无完卵”、“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之说虽有道理,但却是常用来吓退庸人与胆懦之辈的谶语。既然我能抢去皇帝的武媚娘,让高阳公主对我死心塌地,凭什么又不能再改变一下李恪的命运呢?

毕竟,李恪对我有恩倚我为心腹兄弟,又是我未来的大舅子、高阳最喜欢的三哥!要说受牵连,我此刻已然与他撇不清干系了!

“改变李恪的命运,就是掌控我自己的命运!”

“有挑战性,我喜欢!”

想到此处,秦慕白不禁嘴角上扬微然一笑,略显兴奋的以手击拳快走了几处,直接朝武媚娘家中而去。

要想说动薛仁贵,还是得借助“武东家”的面子和她的伶牙俐齿才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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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就算是加更了,明天白天另有更新。最近很忙,于是经常将两章并作一章一起更新了,每章基本都有五千多字。今天很晚才回来,花了三个小时赶出这章来,算是答应大家对本书的支持!招唤大家的红票支持,谢谢!]

第196章 老虎不发威

娇客上门东床光临,自然倍受珍贵。秦慕白到了武家,他们一屋子人都喜出望外的来迎接了。

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如今天下第一酒正在装修生意暂停,武家的人忙碌了一年也都暂时歇了下来。家中升起旺火好酒好菜的用席,颇为惬意。

这一年折腾下来,武氏兄弟也算是见识到了秦慕白与武媚娘的厉害,终于乖乖的认命了。现在这武家,武媚娘已是一言九鼎的一家之主,秦慕白这个“没过门”的女婿也最有份量。虽说他是姓秦,但俨然已像是武家的一家之主。

秦慕白主动造访,武媚娘高兴自然不在话下,也乐坏了她母亲杨氏。刚等他坐下,杨氏就要跑去亲自下厨,说给他做几样拿手的小点心来尝。

现在秦慕白感觉,武家真的很有钱。哪怕是一个普通的下婢,逢过年穿上的新衣裳也是价值不菲的上等面料。家中备的年货,山珍海味一应不缺,堆了半屋足可装起几车。光是过年准备拿来派发的利是,就有现钱数千贯,装了整整几个大箱子,分别用红布袋子包着。

可以想见,武媚娘要当这个家,也真是不容易。这个小女子,着实能干。

“嘻嘻,慕白,你今日怎么想到主动到我家来了?”武媚娘对他笑道。

“快过年了,我总该来看看吧?”秦慕白也笑,“探望一下未来岳母与大舅哥,那也是应该的。”

“呵,你嘴上一甜,我就知道你准有事情要我帮忙。”武媚娘道,“快说吧,什么事呢?”

“还不是薛仁贵的事情?”秦慕白笑了笑,便如实跟她说了。

武媚娘寻思了片刻,说道:“前些日子天下第一酒停业后,柳氏也就暂时无事可做了,他们夫妇也没了地方可住。我看他们夫妇可怜,便邀请他们住到我家里来,可他们不肯,送钱送物也坚决不肯要。没办法,我只好由得他们了。听说,他们在城南曲池坊租了一间老旧民宅来住暂时安顿在那里,柳氏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估计再等一两月就要临盆,也不知现今情况如何。今日正好,我们去看看。”

“也好。”

稍后不久,秦慕白享用了杨氏做来的点心,与武家的人闲聊了一阵,便和武媚娘一同乘车往城南而去。

再繁华的地方,也有暗影的角落;世上,永远有穷人与富人之分。城南曲池坊,就是长安贫民窟的代名词。当初,妖儿就带着一群小姑娘租住在那边。因为那里租房,相对会便宜许多。

这让秦慕白想到了现今的“蚁族”。在长安这个寸土寸的地方,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惬意的飘泊。也许在这里租住半月的客栈,就够得上在一般的州县过上一年小富的舒坦日子了。

马车压着积雪走得缓慢,往城南而去。

武媚娘将手缩在秦慕白的披风下放在他胳肢窝儿里取暖,说道:“李恪怎么突然想到闹出这样的动静呢?他不是一直声称自己与世无争只想过太平日子吗?看来,他也毕竟是有野心的啊!”

秦慕白笑了笑道:“人都是有欲望的,不同的时期想法不同。此前李恪被贬斥弹劾自身难保,当然只想做个太平王爷;现如今他已经咸鱼翻身了,指望某一日能够飞黄腾达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这一次的绛州之行,让他感受到了手边缺兵少将的苦恼。若不是我与权万纪帮他左右支招,他恐怕都已翻船了。趁着外调就官的机会招纳人才,皇帝也不会说什么。其实他这样做的主要目的,就是针对薛仁贵。”

“是啊,看得出来。”武媚娘点头道,“李恪是一个礼贤下仕没什么架子的人。越是这样的人,心中的抱负肯定也越大,否则他何必如此呢,自己一个人过着悠闲的日子岂非更省心?我估计,他是因为此前错过了你,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因此才大张旗鼓死心塌地的,一定要将薛仁贵弄到手。慕白,你这样尽力帮助李恪……是因为你看好他么?”

“看好他什么?”秦慕白笑了一笑,反问。

“明知故问嘛!”武媚娘道,“现在朝廷上争储夺嫡水深火热了,全长安的人都在议论纷纷,矛头直指太子与魏王。吴王淡出视线久矣几乎就要被人遗忘。他会不会是一直都在韬光养晦,等着坐收渔利呢?”

秦慕白停顿了片刻,笑道:“媚娘,你对这些事情很清楚嘛,仿佛也很感兴趣?”

“呵呵,酒肆那种地方从来不乏长舌之辈,上至国家大事小到家长里短,想知道什么就能知道什么。”武媚娘道,“我也是耳濡目染,不自觉的就关心上了。再怎么说,我的慕白就是局中之人嘛,我能不多关心一下么?”

“你的慕白?”秦慕白一笑。

“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武媚娘瞪了他一眼,轻轻掐了一下他的胳膊肘儿,“不管你有多少女人,我说你是我的,那就是我的!”

“哈哈!”秦慕白大笑,“好,是你的。话说回来,李恪肯定不是一个安于寂寞之人。现在他的口风很紧,对我也顶多只说是,为图自保所以想壮大一些势力。但却只是欲盖弥障,我清楚的感觉得到他的野心,或者说是雄心。”

“我知道你和李恪私交甚厚,但全天下人都知道,李恪只是个庶出的皇子,争储夺嫡怎么也轮不到他的份呀!”武媚娘说道。

“呵!”秦慕白笑了,“你我不也是庶子?现在秦武两家之中,你我地位如何?”

“那不同嘛!”武媚娘道,“他们可是皇家,而且上面有皇帝那样一位厉害的人物在哟!”

秦慕白停顿了片刻,说道:“以后再说吧。我现在也没有矢志要助李恪争储夺嫡。此前皇帝还嘱托我,让我在李恪身边多帮助提点他呢,可见,在皇帝的心目中我的立场仍是与他站在一起的,只不过是他派我过去的而已。不管那些个皇子如何勾心斗角争来争去,我努力维持皇帝对我的信任就好。”

“对!万变不离其宗,不管跟着哪个皇子,那也没有比跟着皇帝好!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武媚娘道,“现在皇帝可算是信任你了,把你当半个儿子看待哦!”

秦慕白一笑:“你吃醋了?”

“才没有!”武媚娘嗔道,“我这是向高阳公主学习,一切为了你好,那就行。其实看到你和高阳公主在一起,我心里的确是过不了这个坎。但转念一想,她可是皇帝最疼爱的公主,你若能娶她,对你也有莫大的好处。更何况,她也的确是是对你一往情深痴心一片。哎……我只好委屈我自己,慢慢适应和接受喽!”

秦慕白意味深长的笑道:“看来那天高阳公主跟你说了不少嘛!你这么聪明的人,还能被她那个傻丫头说动?”

“什么嘛,才没有!”武媚娘嗔怨的瞪了秦慕白一眼,“别想从我嘴里套话!我说了不告诉你,就一定不会告诉你的!”

“将军,东家,到了。”车马停下,外面的车夫说道。

二人便下了车,入眼看到厚厚积雪之中的一片矮小农宅。

“薛仁贵夫妇便住在那一边。”识路的车夫指着前方道。

“好,我们二人过去。”秦慕白与武媚娘携手向前,二人的气质与一身华贵的装扮,与周遭的情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里住着的,多半是一些在长安拉车打马的贩夫走卒,或是给长安富户做佃工的庄户人家,靠着微薄的收入过活。低矮破旧的民房,时常可见衣衫褴褛的人往来走过,老柴燃出的黑烟在家家的屋顶冒出,时不时有人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薛仁贵家的院子里大雪积了一层没有清扫,有一排脚印清晰的印着,仿佛是外出。家中很静,也没有烟火冒出。

二人拉开篱笆走进去,踩得积雪咯吱作响,便听到里面传出妇人的声音:“仁贵是你回来了吗?我好饿,带回吃的没有?”

“是柳大嫂!”武媚娘拧了一下眉头,快步上前走进屋中,“是我。”

“啊,东家!”柳氏的声音里中透出许多惊讶。

秦慕白为了避嫌先没有进屋,在屋外等着。

“大嫂,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薛大哥呢?”武媚娘有些焦急的问道。

“我……我没事。”柳氏有些惭愧的低下头,喃喃道。

“我刚听你说你饿了?”武媚娘四下看了一眼,屋中的桌子中摆了两只空碗,只剩些许没吃完的菜汤都已冻成了冰块,她不禁有些恼火,“薛大哥人呢?怎么都不在家照顾你!真是的!”

“不……东家别怪他。”柳氏低下头,居然嘤嘤的哭了起来。

“大嫂,这是怎么回事,你快跟我说啊!”武媚娘坐到她身边,耐心的柔声问道。

柳氏低泣了几声,终于慢慢的说开了——

“前些日子我们搬出了天下第一酒,租住到这里。虽是穷困了一点,但原本也算安好,日子过得下去。但三天前我不小心动了胎气,只好去大夫诊治,好歹算是护住了胎中孩儿。可是……仅有的一点钱却都花光了,连房金也付不起,家中再也揭不开锅。原本仁贵打算去终南山打猎暂以度日的,但一场大雪封了山路,哪里打得到猎物?今日家中彻底断炊,于是……”

“于是什么?”武媚娘焦急的问道。

“于是……仁贵就拿上他的方天画戟,出去典卖了。”柳氏说罢,就伤心的抹起了眼泪,“这柄方天画戟就像是仁贵的*,他就是再穷再苦也不愿舍弃的。没想到现在……”

“哎!”武媚娘又急又恼的重叹一声,“你们有困难就该跟我说啊!薛大哥也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前不久我不是邀请你们去我府上暂住的吗?他怕叨扰死活不肯,我想送些钱粮他也不肯要。现在倒好……罢了,不说了!先这样,柳大嫂。你现在跟我回府,我请好了婢子稳婆照顾你,这就要临盆了,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孩儿着想啊!至于薛大哥,这回可由不得他了!他要受苦任由他自己去,饿死也活该!”

“呜呜……”柳氏哭了起来,抱着大肚子就要下床给武媚娘磕头,“东家,真是我们母子的大恩人哪!”

秦慕白在门外可算是听得恼火了,这里走进屋来道:“大嫂,你快别这样,就跟媚娘一起回府吧!再苦不能苦了孩儿。至于薛大哥,他这回若是再敢犟牛,我就派百八十个军汉将他绑来,看他有何话说!”

柳氏破啼为笑道:“秦将军也来了呀……真是抱歉,让将军见笑了。仁贵就是那样的脾气,正如东家所说,死要面子活受罪,我也劝他不过来。将军要绑那便去绑,他那样的臭脾气,是犯不着跟他客气。”

“好,别说了,大嫂收拾一下快跟我走。”武媚娘说道。

“嗯!”柳氏便道,“仁贵便在西市上插标卖戟,将军要去找应该容易。”

不久,武媚娘小心翼翼的搀着柳氏出门上了车,先行前往武家而去。秦慕白独自一人往西市走,半路租了辆马车,心里越想越恼火。

“薛仁贵,这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迂腐家伙!不能对他太客气了!”想到此处,秦慕白对外面车夫道,“往皇宫玄武门去!”

“这位郎君,皇宫岂是小人这等车马去得的地方?”

“让你去你便去,少废话!”

不久后,一辆破旧的民用马车,大摇大摆的叫开了皇城玄武门的大门,长驱直入开进了百骑营地。

时值朝廷年假,大多数的官署都已放假,只留了一些官员值班。秦慕白这个尚未卸任的百骑使,进了官衙直接叫来庞飞,让他点起二十名百骑军士,跟自己出门公干。

庞飞大惊,还以为秦慕白要出去打群架呢,但又不敢多问,于是马上叫来二十个最威猛又最信得过的心腹百骑,个个荷甲佩刀全副武装,披挂上马听候调谴。

秦慕白也不废话,叫庞飞往西市找一个正在插标卖戟、名叫薛仁贵的人,别跟他废话,直接安个什么罪名将他绑起,扔到武媚娘家,然后就没他们的事了。顺便叮嘱了,那戟要是卖掉了,花十倍的钱也要赎买回来。另外,不可透露自己百骑的身份。

庞飞一头雾水不知所以然,但既是秦慕白吩咐的事情,他二话不说带着一干儿彪悍的百骑骑兵就出了门。

秦慕白依旧坐着那辆破马车,摇摇晃晃不急不忙往武媚娘家走去,心头解恨的想道:薛仁贵你武功是厉害,但你一介草民敢在长安这地方公然跟官军动手么?对你越客气,你便越是调皮。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Keity啊!

半个时辰后,一队悍兵闯进了武府,吓得武家一屋子人面如土色。武家兄弟急忙出迎,慌道:“将军何事?将军何事?”

庞飞大步踏进来,虎虎生威的看了武家兄弟几眼,一挥手,后面的几名军士推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进来了,然后转身就走。

“咦,将军……你这是何意?”武元爽诧异的道,上下打量薛仁贵,又不认识。

“你问本将,本将问谁?”庞飞没好看的喝骂道,“本将奉命办事,已经办完余下不管。反正这人你看好了,如若走失自负其责!”

“啊……”武氏兄弟和那些仆役丫环们都傻了眼——这也太莫明其妙了吧!

这时武媚娘走了出来,远远道:“庞飞,你威风啊!”

“啊?师娘……”庞飞微惊暗忖了一声,绷紧的脸瞬间换作笑嘻嘻的上前拱手拜礼:“见过武东家!”

武媚娘瞟了薛仁贵一眼,薛仁贵急忙低下头扭过身去,尴尬得一脸通红。

已然会意,武媚娘忍住笑,说道:“事办完了,那你就回去吧!”

“是。”庞飞展颜一笑,四下看了一眼,又低声道:“师娘,我拜托你一件事情好不好啊?”

“别乱叫,谁是你师娘!”武媚娘轻斥一声道,“何事,说吧?”

“我听说,恩师要被调离京城,到远任州县任职了。咱们这些一路跟着他的许多老兄弟,都舍不得他,想和他一起走呢!”庞飞可怜巴巴的道,“尤其是我,我就跟着跟在他身边。他若不在百骑了,我还在这里厮混什么?求求师娘替我说几句好话吧,让恩师带我走?”

武媚娘不禁扑哧一笑:“你又不是没断奶的小孩子,还要跟着赶脚呀?”

庞飞尴尬的脸都红了,嘿嘿的傻笑:“师娘要怎么说,那就是怎么。反正,我就是想一路跟着恩师。他去哪里,我也去哪里。”

“行,我试试。”武媚娘点头笑道,“但这种事情估计也不是他能做主的,你别报太大希望。你先回去吧,这个人,交给我就行了。”

“多谢师娘,那我去了!”

庞飞带着一队威猛彪悍的铁甲百骑,虎虎生威的走了。

武氏兄弟暗抹了一把冷汗长吁了一口气,心中迷惑的暗道:这是唱的哪出跟哪出啊?

此时见到了武媚娘,薛仁贵也大抵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得羞惭的扭过头,都不好意思正眼去看武媚娘。

武媚娘喝散了众人,走到他身前道:“薛大哥,你可别怪我们。实在是你太不近人情了,很过分知道吗?”

薛仁贵不说话,只是长叹了一声。

武媚娘看了他身上绑的绳索了眼,又瞅了瞅扔到一边雪地里的方天画戟,说道:“我曾听慕白说过,男儿修身齐家治国平安天,有了文武才,这首先还要能齐善家门才行。他还说过,‘一屋不扫,而以扫天下?’你虽有武艺才华,但却连自己的妻子孩儿都照顾不好,还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拒绝友人的一番好意。也怪不得慕白着实是恼了,对你动粗!这么一比将算来,慕白才真是个血性肝胆的真性情好男儿。你呀……就是矫揉造作自作自受!柳大嫂跟着你,可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第197章 极品贤内助

秦慕白坐着小马车,晃晃悠悠不急不忙的往自己家里而去。庞飞办事,他放心,二十个百骑军士足以收拾薛仁贵了;武媚娘办事,同样不需要操心。

要是到了这种程度武媚娘仍不能摆平薛仁贵,那她就不是武媚娘了。

秦慕白自己思忖着不禁暗自发笑,有这么个老婆,还真是省心省事。自己想要做什么,她总能知道。一切皆可意会,不必言传。

和聪明人处事,安逸;有个聪明的老婆,更是舒坦呐!

回到家里,秦慕白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仆人取来火炉,清茶煮上,捧起兵书来细细研读。

最近几天,玩乐得有点疯了,武艺没练兵法没读,是该适时的沉淀一下自己了。一直以来,秦慕白都觉得身为一个男人,每天都要精进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运气是这世上最神奇的东西,但往往也是最不可靠的东西;机会从来只眷顾有准备的人。

看了一个多时辰的书,秦慕白写下了十数页笔记,全是关于对于这兵法的理解与诠释,以及许多不明白的地方。李靖的兵法,果然博大精深,于细微处见真章,全是来自于实践的东西,颇为有用。

结合自己在21世纪的军校中学到的军事理论与军事思想,秦慕白将它加以领悟与升华,颇有心德。基本上,读一页兵书不过数百字,秦慕白写下的笔记却有千余字甚至是数千字。读的进度不快,却是嚼得极细体会颇深。

转眼已到午时,秦慕白下到楼下,和妖儿她们一起吃过了午饭,然后回房小睡了一个午觉,起床继续读书。下午时分,府里来了人。秦慕白走到窗边一看,只见武媚娘正在下车,车边跟着一骑,正是薛仁贵。

看到此景秦慕白不禁微然一笑:媚娘果然厉害!

于是下了楼,武媚娘与薛仁贵便在正堂了。看到秦慕白,薛仁贵面露愧色,迎头单膝来拜:“薛某惭愧!”

“起来。”秦慕白上前托他手肘,微笑道,“薛兄,非是秦某定要为难你,只是……罢了,我也不知该如何说。总而言之,身为一个男人,我不忍看到妇孺受苦。”

薛仁贵站起身来,惭愧的摇了摇头,叹息道:“是我太过矫情与执拗了。武东家一席痛骂,让某茅塞顿开。至今日起,某愿追随将军,唯马首是瞻!”

“不必如此。”秦慕白道,“我从来没想过要把你招纳到我的麾下,为我所用。”

薛仁贵微自一愣:“那将军是何用意?”

“我看好你的武艺人才,也敬重你的品格德行,希望与你成为莫逆之交,仅此而已。”秦慕白十分真诚的说道,“既然是朋友,见到你有难我岂难不施以援手?可惜,你好像一直都在误会我,认为我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是么?”

“是薛某太过小肚鸡肠了……”薛仁贵低着头,说道。

武媚娘嫣然一笑道:“好啦,你们两个大男人何必如此扭扭妮妮?薛大哥,非是小妹要叼难你让你难堪,实则你这样,让柳大嫂母子吃苦自己也一直深陷泥淖郁郁不得志,令人痛心啊!慕白真的只是一番诚意与好意,想让你有个施展才华的机会。同时,慕白也从来没有什么歪心思。他只是个将军,当然敬重武艺出众的人才了,其实本就是如此简单的事情呢!”

“是,是薛某不识抬举不谅人情……抱歉!”薛仁贵转身,又对武媚娘拱手赔罪。

“嘻嘻!”武媚娘笑道,“好啦,你肯回心转意就好了嘛!男儿志四方,一世荣华皆要靠自己去创造。慕白也从来不施舍于人的,最多只能给你引荐一回。方才我也跟你说了,吴王府准备出纳征武榜,征集武勇之人入府为将。这可是大好的机会,你须得珍惜便是。”

秦慕白说道:“顺便说一句,吴王请了许多军中老宿做为参评,选评是公开的,也是十分公平公正的。虽然你是我的朋友,我与吴王的关系也不差,但要想成功入选也须靠自己的真本事。我唯一能帮你的,就是把我的火云驹借你一用。”

“多谢将军!某,定不负将军!”薛仁贵重重抱拳,郑重道。

秦慕白微然一笑:“腊月二十三,你自己去吧!”

“好!”薛仁贵沉声应诺。

“在此之前,你且先住在媚娘那里,就当是为了嫂夫人与孩儿。大丈夫能屈能伸,你有什么委屈都先憋着。等你参选上吴王府的军官,自会有住处与俸禄。”秦慕白点头微笑道,“薛兄,日久见人心,你会明白的。”

薛仁贵咬了咬牙,浓眉轻锁拱起手来道:“秦兄,武东家,你们的一番热诚与厚恩,薛某没齿难忘!”

“朋友之间,不必如此。说不定某一日,我秦某人就需得你来襄助的。”秦慕白微笑道,“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不要再矫情了。就把媚娘家当作自己家才好。”

“好。”薛仁贵终是展颜一笑,“那某就不打扰了,且先回去照顾拙荆。”

“好,我也就不留你了。改日得闲,我们再聚首痛饮共谋一醉。”秦慕白笑道,“不过薛兄,你的酒量可得早些练起来才是。”

“某酒量虽是不行,若与将军对饮,舍命相陪。”薛仁贵重重一抱拳,“告辞!”

“好走!”

薛仁贵走了,秦慕白轻吁一口气,对武媚娘笑道:“媚娘,真有你的。”

“小事一桩!”武媚娘笑道,“其实薛仁贵这种人挺好对付的,他的矜持就像是一层窗户纸,捅过了就什么都好说了。你派人将他抓来,就已是捅破了他这层窗户纸。这时,他要么勃然大怒与我们翻脸,要么会放下矜持坦诚相对。显然,薛仁贵是一个实诚又厚道的人,他选择了后者。我没费什么唇舌就将他说服了。当然,其中不乏柳大嫂的功劳。”

“此事就此尘埃落定了。”秦慕白点头微笑道,“其实带薛仁贵一起走,也是我的想法。等到了襄州相处一两年下来,他自然会知道我的为人。其实,我还有点舍不得百骑那些人。我辛辛苦苦调教出来的一批精锐,还有一些过命交情的生死兄弟,都要落下了。”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事。”武媚娘说道,“庞飞将薛仁贵带来时,曾肯求我帮忙说情,让你带他和那些百骑的兄弟一起走。”

“此事,谈何容易啊?”秦慕白拧了拧眉头道,“我不是没想过,但确实难办。百骑可是皇帝的私人勋卫,哪能轻易外派?此事我都不好向皇帝开口。”

“嘿嘿,你不好开口,就让高阳公主替你开口啊!”武媚娘笑道。

“她?”秦慕白一笑,“算了吧,她和这种事情从不沾边的。”

“你好笨哦!”武媚娘笑道,“你就让高阳公主去找皇帝哼哼,说自己也时常需要人保护,就让皇帝把庞飞等一干人派给她不就是了,皇帝还能不答应?再然后,这些人归了高阳公主,她要送给谁还不是她说了算?”

秦慕白不禁心中一亮:“你的意思是,让高阳公主开府?”

“开府?”武媚娘怔了一怔,“这我倒是没想过。但身为一个公主,身边有个数十人卫队,不算过分吧?”

“是不过分。”秦慕白想了一想,缓缓的点了点头,“照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可行……”

“放心哪,皇帝现在对高阳公主是有求必应,这区区一支卫队肯定会愿意给的,百骑本来就是替皇家服务的嘛!”武媚娘说道,“只要皇帝给,那他心中也有数,高阳公主这是在替你要的人。试想,公主担心远行驸马在外的安危,送一只卫队给他提供保护,也是出于关爱的人之常情,并不为过嘛!如此,此事便合情合理了。皇帝非但不会怪罪,反而会心中欣慰,认为你们情深意笃可堪信赖。”

“妙啊!媚娘,你真是足智多谋。”秦慕白哈哈的笑,霸道的捧起她的脸在她的红唇之上连亲了几口,“真是多谢你了!”

“咦,讨厌!”武媚娘恼火的伸手掐了他两下,“你还有心思乐了,现在我提起高阳公主这四个字,就心里泛酸!”

“嘿嘿,不酸不酸,来,我削个水果给你吃,让厨房给你做甜品来。”秦慕白笑嘻嘻的将武媚娘哄得坐下,还谄媚的替她捏了捏肩,说道,“辛苦你了,武东家。下午要是没事,就在这里陪我读书好么?”

“读书?可闷了,不陪!”武媚娘嘴一撇,悻悻的道,“你下午就没别的安排了呀?”

“接连几日吃喝玩乐,我也该安心读一读书了。李靖给我的兵法还只读了几页,真是博大精深,好多不懂的地方。我还真想去府上请教呢!”秦慕白说道。

“那就去呗,我陪你一起去,呆在家里未免太闷了一些!”武媚娘笑道,“久闻卫公李靖大名,我还真想去一睹真颜呢!”

秦慕白想了一想,点头:“好,一起去。”

稍后不久,二人稍做准备便启程往卫公府而去。李靖崇尚节俭从不收受礼品,因此秦慕白只捎到了两壶自泡的药酒当作见面礼。李靖和秦叔宝一样有着风湿与脚疾,想必会喜欢喝这类药酒。只不过李靖的脚疾并非全是风湿一类,而是早年受过刀剑之疮,因此一时怕是难以痊愈了。

二人到卫公府,门子已是认得秦慕白,便放他入内了。李靖正在堂上读书,听闻秦慕白前来仿佛还挺高兴,远远就在呵呵的长笑:“慕白,你来了啊!”

“拜见卫公!”二人一起上前参礼。

李靖看了武媚娘一眼,呵呵的抚髯笑道:“慕白,这位就是你的红颜知己武姑娘吧?”

“武照见过卫国公。”武媚娘款款的施礼道。

“好,好,真是金童玉女珠帘碧合的一对人儿,不错。”李靖笑道,“快坐。今日大雪天寒,你们怎么想到来我这老头子家了?”

二人便坐了下来,秦慕白拱手道:“前日得蒙卫公赐书,回去后细加研读,有许多不明之处,因此才特意登门求教。若有叨扰之处,还望卫公海涵。”

“嗯,好。”李靖点头微笑,“老夫曾多次听皇帝陛下提起,秦三郎资质出众勤学克己,是个可造之材。说吧,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秦慕白便起了身走到李靖身边,将自己的笔记拿出递给他,并一一指给他看,有哪些不明白的地方。

武媚娘乖巧的起身:“卫国公,小女子就不在此叨扰了,到府里随意走走可以吗?”

“好,去吧,请随意。”李靖呵呵的笑道。

武媚娘施了礼便走了,李靖笑道:“慕白,你福缘不浅哪,有这样一个知书达礼又聪明能干的红颜知己,须得珍惜才是。”

秦慕白不禁笑道:“卫国公只看了一眼,便已知晓她知书达礼聪明能干?”

“呵呵,人生面相,活得年纪大了见的人多了,自然能一眼看出。好了,闲话休絮,且待老夫看看你的手札。”李靖说罢,就微拧起眉头,细心的翻看秦慕白的笔记了。

秦慕白静静的站在一旁,时时往炉中加一下炭或是添些茶水,并不出声打扰。

过了半晌,李靖突然面露惊疑之色看了秦慕白几眼,好奇心大起,快速的翻看起笔记来。

“怎么了,卫公?可有不妥之处?”秦慕白问道。

“别急,待老夫细看。”李靖挥了挥手,表情也凝重了几分,看得越发细致了。

过了半晌,李靖突然将他的笔记合上重重一拍:“妙啊!果然是可造之材,天资奇高啊!”

“这……”秦慕白愣了一愣,“卫公,可是在下做错了什么?”

“没有,你非但没有做错,反而做得非常之妙。”李靖颇为兴奋,长吸了一口气语音铿锵的道,“老夫看了你的心德与注释,颇有见底。有许多地方,让老夫都有一些茅塞顿开之感。你很聪明,懂得举一反三,并敢于质疑。放着是一般人,因为老夫的名头摆在那里,定不会质疑这兵书中的任何字句,也不敢班门弄斧的提出自己的见解。你却敢于怀疑敢于创新,实在是大善、大善哪!”

“这……卫公真是太过誉了!晚辈对于兵法一窍不通,只是凭着想当然的揣测姑妄言之。卫公切勿当真。”秦慕白连忙拱手道。

“不不不,你在这手札中提出的一些想法与念头,实在是非常大胆非常有创意。能将死书一纸上的兵法领悟到这样灵活的程度,老夫也是闻所未闻。慕白,你绝对是个为武而生的天才!”李靖连番感慨道。

秦慕白惭愧的笑了笑,不言语。心中却道,我只是看得入神,一时禁不住将自己以前学的现代化军事理论与思想结合了进去,加以完善与改进罢了。唉,可耻的剽窃啊……居然把李靖诓成了这样,罪过,罪过!

“慕白,你回去,再好好的读完《玉帐经》,像此前一样放任你的想象力,详细的写下注释与见解。读完之后,将手札拿来交予老夫,让老夫细细拜读。”李靖说完停顿了片刻,眼中闪过一抹颇为兴奋的精光,沉声道,“或许,玉帐经还可以更加完善一点!”

“是,卫公。”秦慕白一抱拳应了下来。

“他日,这《玉帐经》就不是我李某一人独著了,其中也有你秦慕白的心血与功劳。”李靖哈哈的笑道,“想必,它必能成为一部兵家至宝旷世奇书!慕白,你可真是一员福将、天才的福将啊!”

“呃……晚辈一介末流,对兵法一无所知,蔫敢与卫公相提并论沽名钓誉?”秦慕白尴尬的咧了咧嘴,心道:这要是传了出去,人家肯信我也自己也不肯信哪!……啊呀,真是造孽!

“无妨无妨!”李靖呵呵的笑道,“暂不管这些,你且先回去好好读书。切记,手札要写得详细一点。此外……你的字可不可以写大一点啊?老夫眼神不是太好。你这是用什么笔写的,字如蝇头如此细小?”

“呵呵,好,晚辈知道了。”秦慕白呵呵的笑,拿出几管自己亲手制作的鹅毛笔给李靖,说道,“卫公,这笔沾墨即可书写,相对于毛毫软笔会写得快一点轻松一些。如若著书立作书写量大,定会事半功倍。”

“嗯,但是个有趣的物什。好,老夫就收下了,定会试试的。”李靖饶有兴味的笑道。

“那晚辈就不多作打扰,就此告辞了。”秦慕白施了礼,在外面叫来武媚娘,二人一起拜别。

李靖看着秦慕白若有所思似在犹豫,待他们走后也终是未再发一言。看着二人渐行渐远,李靖抚着长须微眯着眼睛,缓缓的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后生可畏啊,皇帝陛下真是慧眼如炬,秦慕白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那下半部《玉帐经》,是否也该传他呢?”

回程的车马上,武媚娘道:“慕白,李靖真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嗯,你怎么突然说这个?”秦慕白好奇的问道。

“你们二人在堂上叙话的时候,我就在他家中闲逛,与那老仆闲聊。”武媚娘说道,“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下人。我在外行商,经常都是先旁敲侧击的了解对方的。李靖的府中很简朴,可见他富而不奢望而不骄,家中的仆役也很随合低调,待人接物一团和气没有半分的架子。李靖可是当朝第一大功臣,无人可及。可他却能做到这样谨小慎微,实属难得。往往,越有真本事的人,才越会这样谦虚谨慎。李靖,是个不错的英雄。”

“哟,你厉害嘛!”秦慕白笑道,“小小年纪一双眼睛却如此老辣了。”

“嘿嘿,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武媚娘笑道,“好啦,我做这些还不是为了你?我只是想知道,李靖是不是一个实诚人,是不是真心真意收你为徒传你兵法。如今看来,他的确是一个可供信赖之人,你就好好跟他学兵法吧,将来必有大成!”

秦慕白盯着武媚娘,呵呵的笑了。

“你干嘛这么傻盯着我笑?真瘆人……”武媚娘故作恐惧之状,往旁边闪躲。

“你——就你!别跑,快让老子啃一口!”秦慕白哈哈大笑的扑上去,不由分说的将她抱进怀里重重的亲了几口,笑道,“这么棒的贤内助,不使劲的疼一疼,怎么行?”

“讨厌哪,登徒子!”

第198 皇族家宴

接下来的日子,秦慕白过得既安危又沉稳。长安过年时的节日气氛很浓郁,整个庞大城池仿佛都笼罩在一层祥和的喜气之中,让人不知不觉的为之欣然。

每逢佳节倍思亲,秦慕白很自然的想起了前世的父母和亲人朋友们。想必,今后是无法与他们重逢了。而今生的亲人朋友与红颜知己们,更需得珍惜。

一想到自己就要离开长安许久,他的心中就会升出了一丝的不忍。潜移默化中,他已将长安视为了自己的故土,这里有他挚爱的亲人与知己的朋友,一景一物都是那样的熟悉。

须得珍惜这不多的时间,与他们多多相聚才是。

于是这段时间里,秦慕白时常都在秦府老宅里陪伴父母与妹子。秦叔宝去了皇宫面见皇帝,落实了自己即将重新出山的消息,颇为兴奋。长子秦通与次子秦斌得知了父亲与三弟即将外调任职,也携家带口的回了老宅与父弟团聚。一连数日家人一本聚在一起,其乐融融。

武媚娘往秦家跑得更勤了,俨然已把这里当作了自己的家一样。武媚娘聪明伶俐极为做人,秦家的上下的人都对她非常满意,也都渐渐接受了这个三郎的媳妇,与她相处甚是融洽。两家的走动往来也越加勤密,虽是没有正式完婚,但已如同亲家一般。

这一年可是有够折腾,难得过年的时候能够如此安稳闲适,秦慕白颇为放松。这段时期,他早上与父兄一起练武,下午在武媚娘的陪伴下研读兵书,晚上陪伴父母膝前品茶叙话,若有闲情雅致也会叫上二位兄长带上媚娘与小妹,在热闹非凡的西市上逛玩一番,或是坐到茶肆里欣赏那些仕人才子们吟风弄月。

小日子可算是过得轻松又惬意。

每隔几日,秦慕白还会去一趟李靖府上,向他请教兵法韬略,将自己所写的读书笔记请他过目批点。一来二去,李靖对秦慕白越发的欣赏,时常暗自感叹,终于在古稀之年找到了自己真正的衣钵传人。

但那后半部《玉帐经》李靖却迟迟未传予秦慕白。他所考虑的东西,并非只是自己收个徒儿有了传人如此简单。

吴王府上的征武一事如期进行,虽是没有大张旗鼓震动京师,但也着实闹出了一点动静引来了无数人的侧目观望。秦慕白为了避嫌,没有前去观礼。对于薛仁贵的实力,他完全没有任何的担心,更何况评审之中还有秦叔宝、程知节与李道宗在。实则这类“海选”在何朝何代都是有内幕暗箱的,除非出现重大意外,薛仁贵这个本就实力非凡的内定选手,定是夺魁第一的人物。

李恪的嘴皮子也算是有些功夫,当真把尉迟敬德给请了来。秦慕白一直没亲眼见过这人,只是听闻他生得牛高马大面如黑炭,声如奔雷气势如虎,便是一员天生的虎将。因此后世还有传闻,说尉迟敬德的母亲是一头熊人,可此此人外形之彪悍与粗犷。相比之下,与之齐名的猛将秦叔宝,则是俊朗潇洒玉树临风的万人迷造型了。二人一同上了千家万户的大门当起了门神,一黑一白一俊一丑,也算是相映成趣了。

结果没有任何的悬念,无论是武艺比试还是兵法策论,薛仁贵都以绝对的优势夺魁。吴王李恪当众宣布,破格拔擢平民薛仁贵,为吴王府内帐典军,官职从五品,一夜之间平步青云,麻雀变了凤凰。

从五品,这是大唐官阶中的一个大坎。京官五品以上可着绯袍每日上朝听政。一般州城刺史府左右副手之一的司马也是从五品,一般县令也不过正五品。也就是说,数日前还食不裹腹当街插标卖戟的薛仁贵,一夜之间成了副县长级的人物。

除了薛仁贵,吴王府还征进了数名武艺出众识得兵法有从军经历的仕族子弟,充实王府亲兵阵营。只不过这些人多半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李恪虽是闹出一点动静,还没敢大刀阔斧的来干,没有明目张胆的去拉拢那些十二卫的军官来投靠,可见他仍是以低调谨慎为要。

经过数日的筹措与准备,添丁不少的吴王府总算是安宁下来,薛仁贵也走马上任了。王府的年前一次宴会,李恪将秦慕白请了去。除了新进了薛仁贵,殷扬也被提拔成了典军之一,与薛仁贵并驾齐驱共掌王府兵马,宇文洪泰也提拔成了副典军,地位仅次于二人。除此之外,王府新添了数百新兵与十余名军官,可谓气象一新。

秦慕白与李恪的私交甚笃又曾在吴王府任职武官,再加上现在薛仁贵被提拔进来,因此与吴王府一众军校的关系更加紧密。乃至于,吴王府兵马进行操练时,李恪都会请秦慕白前去观礼并进行点拨。如此一来二去,秦慕白虽是没有在吴王府当职,但在王府之中却是威信日隆,与王府上下的佐官与将僚,也都十分的熟稔。

过年前两天,宫中终于正式下旨了,任命秦叔宝为检校左金吾卫大将军,授兰州都督掌星海道行军总管一职,总督兰州到大非川一带河陇兵马大权;转授秦慕白襄州府折冲都尉一职,领检校百骑使,加从三品武散官云麾将军。

此外秦慕白听到消息,因为自己仍是“检校”百骑使,现在的百骑暂时不设正使,以副使兼长史李君羡暂摄正使之职,代行军务。

皇帝的这一举措,也算是给足了秦慕白面子,不会让外人误会是秦慕白被皇帝横扫出门。这不,他人都不在了,百骑也没有重设正使。除此之外,秦慕白的品衔也被提高了二阶半品,一跃成了从三品的将军。一般来说各地军府的折冲都尉都是四品官阶的,秦慕白加了个武散官成了从三品,虽然实权没有增加,但官品确实已经不小了。因为大唐的一些副宰相,都是官拜“同中书门下三品”而已。

为此秦慕白对武媚娘打趣道:“媚娘,你不是说我官居三品了才考虑嫁给我的吗?怎么样,我当初的话应验了吧!”

武媚娘就挖苦他:“你这是靠着给皇帝老爷子做女婿混来的三品衔级。若只论品衔,我父亲当年还是个一品国公呢!这满长安的王公侯伯多了去,什么时候才排到你呢?论实际职事,你仍是个四品都尉,所以我还是瞧你不上眼。什么时候谋到了三品职事官,我再考虑嫁你。远的不说,你想在军队之中由四品都尉混成三品大将军,那仍是隔着千万里之遥呢!”

秦慕白便气呼呼的回击道:“等我成了三品大将军,天下成千上万的美人儿争着抢着要嫁我,我也让你排队!”

于是武媚娘当场翻脸,秦慕白挨了好一顿胖揍。

年三十,宫中举行皇族家宴,李世民将秦叔宝父子也请了去,名义当然是“未来亲家”。

秦叔宝虽是与皇帝亲密,但还是头一次参加这等皇族家宴,大有点受宠若惊,像个大姑娘似的在家里打扮收拾了好一阵,才扭扭妮妮的出了门了。

参加家宴的全是皇族之人,江夏王李道宗,太子李承乾,吴王李恪,魏王李泰,乃至长孙无忌这样的国舅,出嫁了的公主远任州官的亲王郡子们,都带着家眷回京参加了。皇族本亲加上外戚们,济济一堂有百余人之多,场面可谓够大了。

这等时候最乐的当属高阳公主无疑。她一见到秦氏爷俩出现就欢呼雀跃的迎了上来,当众拉着秦慕白的手,与他一起上前向皇帝拜年。高阳公主仍是那般的古灵精怪擅长搞怪,搞得满堂时常发出轰笑。

众人也就趁势打趣和捉弄秦慕白,说新客进门三道难关,那可要一一迈过才能领到皇帝准备的新年利是。

哪三道呢?一时皇帝出题来考,二是妻舅亲自比试,三是要应付过皇族大姨子小姨子这一群娘们的叼难。

这一折腾可就乐了。

高阳公主的皇姐们可都不是省油的灯,横七竖八的想出许多难题让秦慕白来完成。比喻让他这个大老爷们儿穿针绣花,非得刺出个百年和好的字样来,不好看还不让过关了。弄得秦慕白都要哭了,高阳公主也求姑姑告奶奶的求饶,她们才敢放过。

大舅哥里选出的代表则是高阳公主的亲哥哥,齐王李佑。这小子年不过二十在李世民的子嗣之中排行第五,封齐王,齐州都督。据说他对于吃喝玩乐最是在行,绝对是个放浪形骸的主,脾气还很不好。

不过他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对阴德妃相当的孝顺,对亲妹子高阳公主异常的溺爱,这几乎是出了名的。回京之后听说妹子已经暗许了秦家三郎,他既是恼又是乐。

恼的是什么鸟人抢走了他最爱的妹子?乐的是,自家那个麻烦大丫头,终于要嫁人了!

于是今日这出考题,李佑可就神气上了。非得给秦慕白一个下马威不可,至少让他知道,高阳公主娘家有人,你可别随便欺负俺妹妹!

李佑出的题是:秦慕白,听说你文武双全,今日哥就考你个天下最难的难题——朝那儿看,皇帝陛下的襆头上有颗翠绿色的翡翠名玉,价植连城世间罕有,乃是陛下的平生至爱。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若能将那块名玉取来,哥就算你过关了。

此言一出,满堂都惊了一惊:这个李佑真是胡闹,玩笑都开到皇帝头上了!

李世民端坐于正堂却只呵呵的笑:“五郎,你这非但是考到了秦慕白,还考到了朕嘛!朕若是舍不得这颗美玉,那慕白就过不得关;朕若是舍了这块美玉,朕就心疼。”

高阳公主就恼了,蹶着嘴蹦跶了起来:“父皇!你坐佣天下一块玉有甚舍不得的?高阳的未来夫婿却只有一个,你倒舍得为难他?我不管,你快些将美玉取下赐予慕白,否则、否则……我就拔你的胡须!”

“哈哈!”满堂大笑,李世民也乐了,“罢了罢了,朕算是怕了你来。来人,更衣!”

说罢李世民就去了后堂换了一个襆头,当真将之前襆头上的美玉取了下来给秦慕白,说道:“慕白,记得啊,你可是欠了朕一个人情哪!你恐怕还不知道吧,皇族家宴整新客,那可是我们老李家的习俗。若是过不得关的新客,这一年的日子可都不好过。你若是见了皇族中的任何一人,可都要矮上三分请客吃饭,还要被人取笑。再者,今日这宴会你也休想清醒的回去了,因为大家都会不遗余力的灌醉你!”

“呃……这么狠!”秦慕白还真是惊到了。

“哈哈!”满堂人一起大笑,说道,“秦慕白,这醉酒也就罢了,顶多明日便醒。光是这请客吃饭就要吃穷你。你也不瞧瞧今日这堂上有多少人!”

高阳公主咯咯的大笑,抢过李世民手上的美玉就夺回来塞给秦慕白,对众人叫道:“好啦,现在我们已经赢了,哼!”

李佑佯装恼怒:“你这妹子,胳膊肘儿往外拐!有了夫郎就不要哥了!我真是白疼你了!”

“耶!”高阳公主冲着李佑吐舌头扮鬼脸,笑嘻嘻的道,“哥哥和慕白我都要!你们可都是我最喜欢的人了!”

李佑哈哈的大笑几声,道:“秦慕白,我可跟你说了。你可千万要好好待我妹子啊!不然我可不饶你!”

“哈哈,且敢、且敢!”秦慕白笑道,“不劳齐王废心,在此之前高阳公主殿下肯定早就把我收拾掉了。”

“哈哈,你倒是识趣!”李佑大笑,“不错,你这人不错,合我脾胃!”

秦慕白便笑了,心中暗忖道:李佑这家伙,比起他的几个哥哥来要显得草莽了许多,比李承乾都不如。阴妃如此端庄贤淑,怎么生的儿子如此草包,生的女儿如此调皮呢?真是命苦!

接下来可就轮到李世民出考题了。身为君王与家主,他出的题相对正式一些。文才武功,书法琴艺,足是考了他四项。

文才无非是吟诗对句。李世民即兴作了半厥诗让秦慕白来续。秦慕白想都没想直接认输了,这么大的场合,他可不想死撑出丑,再者这种对诗还不能剽窃别人的诗作来应付,于是乖乖的被罚水三杯。

但接下来的三项考试,秦慕白都技惊四座的通过了。武艺便是射箭,这可是他的最强项,毫无悬念;至于书法,那笔“自成一派”的瘦金楷连皇帝都为之惊艳;至于曲艺就更不用说了,一手琵琶弹将出来,满堂喝彩直将宴会的气氛推至了高潮。

显然易见,李世民也是有意放秦慕白过关,没有为难他的意思。

秦叔宝看着自己的儿子被众人折腾来折腾去,一张老脸笑得乐开了花。一来他算是看出了,皇帝对于秦慕白颇为偏爱,高阳公主更是对他死心塌地;二来,秦慕白见招拆招应对自如,显得颇为出彩,也大大的为他长了脸。

在座的可是有不少驸马,还没有哪个能像秦慕白这样蒙得圣眷又才华出众的呢!

家宴罢后,高阳公主扯着秦慕白不放人,与他哥哥李佑一起带着秦慕白,前去拜会大角观中的阴德妃。

李佑见到白了头发的阴德妃号淘大哭了一场,好不伤感。这一片孝心,倒是发自肺腑。

秦慕白也只匆匆与阴德妃见了一礼,并未多作言语交流。阴德妃也只匆匆瞥了他一眼客套两句,再未与他多作攀谈了。

看着一身大氅道袍素面朝天却依旧惊艳动人的阴德妃,秦慕白只能在心中感慨万千,却无从说起。

拜别了阴德妃,高阳公主与齐王李佑一起送秦慕白出宫。李佑行为乖张出了名,言语轻佻也是显而易见,显得颇为轻浮没有城府与主见。但他对于阴德妃与高阳公主,那也是毫无保留的敬爱与疼惜,乃至于爱屋及乌,对秦慕白也十分的热情与真诚。

是的,真诚。

李佑就是这样一个,浑身缺点与毛病都十分突出与明显,却又很简单与真诚的人。这一点,倒与高阳公主十分的想像。

临出宫时李佑对秦慕白道:“慕白,反正我妹子就交给你了。今后她好与不好,我只认你。若是她过得好了,我李佑头一个感激你,把你当亲兄弟来看待,为你两肋插刀再所不辞;你若是亏待了他,我也会咬着牙根儿跟你拼命的!”

“哥——”高阳公主就恼了,“大过年的,你说什么死啊死的呢?真讨厌!慕白最是疼我了,哪会亏待我呢?”

“我知道,傻妹子。”李佑一见高阳公主就发飙瞬时就转了脸色,哈哈的笑道,“我这是丑话说在前头嘛!哥当然希望你们白头偕老一辈子平平安安了!”

秦慕白看着这一对兄妹吵吵闹闹的,只是笑而不语。说实话,皇家之中很难看到这样的骨肉情深的场面。比如李恪,他与他的兄弟姐妹们之间就很少有什么亲情流露的时候。他虽是与高阳公主相善,但毕竟不是同母所生,彼此之间更像是“友情”而不是亲情。至于李承乾与李泰就更不用说了,他们都把亲兄弟当作仇人来对待的了。

这个纨绔不羁百无一是的李佑,却比他那些出色能干的哥哥们强了一点,更重亲情。

夜暮降临,秦慕白该走了。兄妹俩不知不觉步行送他已经走到了玄武门边。

高阳公主依依不舍道:“慕白,过年后你就要走了,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傻妹子,正月初一京官全要朝宫朝贺陛下,秦慕白外任州官也要初五以后再走,你当然能再见到他了。”李佑说道。

秦慕白想起了庞飞一事,但对高阳公主说了,自己想带庞飞等人一起走的意思。

高阳公主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了,说道:“这事庞飞也跟说过了呢,我正准备跟父皇说的。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把这事情办成。襄州那么远,一千多里呢!你这一去还不知道多久才回来。身边没个得力的人伺候你保护可怎么行?”

“说得是。”李佑也道,“京官到了地方为官,那必须要有自己的心腹与帮手才行。别小看那些地方官,他们当面一套背底里一套,你若是孤身一人前去说不定就被孤立架空。尤其是军队里,那你必须要有一批能力出众的心腹死忠才行!”

“好,这件事情,就拜托你了!”秦慕白对高阳公主道。

“傻瓜!”高阳公主温柔的笑骂道:“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有什么可拜托的?记得啊,临走前一定要再来看我一次!”

第199章 盛世长安

大年初一的早晨,李世民方才起床正在寝宫中洗漱更衣,高阳公主便早早的跑来了。

“皇儿给父皇拜年了!祝父皇……什么都好,嘻嘻!”高阳公主乐滋滋的道。

“哈哈,你这丫头,来得这么早啊!”李世民大笑,上前来拍着她背笑道,“除了拜年,肯定还有别的事情吧?”

高阳公主嘿嘿的笑:“皇儿这么一点心思,都瞒不过父皇的眼睛。父皇,孩儿的确是有事求你。”

“嗯,这年初一的求朕,那必须有求必应。但为父可先说好了,必须是得体之事才行,否则免开尊口哦!”李世民笑道。

“放心哪,皇儿莫非就那么不省事么,大年初一的也敢来为难父皇?”高阳公主笑嘻嘻的挽着李世民的胳膊肘儿,撒娇的笑着,将求要一支卫队的事情跟李世民说了。还说,就把这一支卫队,当作新年利是派给她好了。

李世民听完面带微笑的点点头,说道:“玲儿,你这是给慕白求要的卫队吧?”

“嘿嘿,我就说嘛,皇儿这么一点小心思,永远也瞒不过父皇。”高阳公主撒娇的哼道,“父皇,你要把慕白派到远任州县去任职,皇儿没哭没闹也都同意了。可是他孤身一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我担心他的安危嘛!军营里面尽是些五大三粗的野男人,尤其是地方上的军府,多半是些目不识丁的粗莽之辈。万一他们合起来欺负和排挤慕白,如何是好?我不管,我要派一些人跟着他一起去!”

“呵呵!”李世民笑了,“看来你们之间的感情,的确是挺深厚的,为父心中甚慰。只是这百骑可是皇家的私有勋卫,怎么好派给一个折冲都尉呢?”

“哎呀,父皇……我不干嘛!”高阳公主扭妮的撒起娇来,“我不管、我不管!反正慕白是我们皇家未过门儿的驸马,派一支皇家勋卫给他也无妨嘛!”

“没过门儿的驸马?亏你说得出口,羞也不羞,哈哈!”李世民拍腿大笑,“好,罢了,朕就依了你。这大年初一的,朕哪好意思逆了你的心意让你不快啊?这样吧,让慕白在临走前,亲自前往百骑挑选三十人做为贴身勋卫一同前往襄州。这一支勋卫的军籍也一并调到襄州折冲府,暂任中军翊府六品司阶或七品中侯等职,就在秦慕白左右听用。那个庞飞,朕可以封他为襄州府果毅都尉,担任秦慕白的副手。朕稍后会知会李君羡与兵部的官员,尽快料理此事。”

“多谢父皇!”高阳公主大喜,抱着李世民的脖子就在他脸上一顿狂亲,若得李世民哈哈的大笑。

大年初一,官民同庆。

皇帝李世民携带皇族家眷亲登朱雀门,在此接受百官与平民的朝贺,并会分封一些赏赐下来,或颁布两条惠民利民的国策。每年的这个时候,长安城都是最热闹的。家家户户男女老少尽皆出门,齐集朱雀大街,观摩这一盛况。

京师凡有品衔的文武百官,今日尽皆云集聚首,皇城御林卫开派了五千余人出来,维持朱雀门前的治安。

清早,秦慕白就与父兄一起着官袍出了门,来到朱雀大门前时,已是人山人海。若非有御林军在此维持秩序,怕是早已水泄不通。

父子四人分别下马到了官员班列中,彼此相贺新年。众人看到病体缠身淡出朝堂许久的秦叔宝,还都有点惊讶。毕竟,知道秦叔宝已然康复的人并不多,对于他已重新出山一事,则是知之甚少。

秦家一门父子四人,秦叔宝官拜三品大将军职事官,勋二品上柱国当朝仅此一人,一品翼国公更是恩荣有佳。长子秦通早年从武,如今已是五品监门卫中郎将,御林军中的一员重要将领;二子秦斌从文,在弘文馆校书参政,是皇帝智囊团的一员。本来,若非秦叔宝身体欠佳,秦门必是贞观一望族。现如今,秦家的一个庶子秦慕白的突然崛起,又与皇族扯上了千丝万缕的关联,让秦家再度焕发了第二春,引起了长安仕族门阀的一致关注。

今日秦叔宝携三子在正朔大朝上的公然亮相,正是将众人的关注推向了一个顶点——秦家,必然要重新崛起了!

吉时已到,皇帝率一众妃嫔与皇子公主们亲登朱雀门,满长安城里响起了一片海呼山啸的万岁呼声。两年前朝廷曾做过户籍统计,长安已有固定住户三十余万户,人品过百万。这还不包括往来商旅与外国使臣与学者。加上这些流动人口粗略估计,现今长安已容纳了近二百万人齐集!

今日聚集到朱雀大街的,少说也有十万人之众!

宽逾百米的朱雀大道,人口攒动热闹非凡,堪称盛世壮举!

李世民站在朱雀门的城楼之上,举目眺望,看到极远处的明德门附近都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影,不由得笑道:“武德九年朕登基之时,长安不过数万户,口不过二三十万。十二年过去了,长安人丁兴旺,户口数量几乎翻了十倍!”

“此乃陛下仁德加于四海所致。关河宁定四海承平,百姓安居乐业,真乃盛世之气象啊!”左右一起赞道。

“哈哈!每年的正朔大朝,朕都能看到新兴之相,甚好,甚好!”李世民长吸一口气痛快的吐出,一挥手,“颁新政!”

圣旨即刻颁布,全是关于休民养息轻徭薄赋、劝课农桑鼓励工商的新政,满长安城响起一片欢呼之声,直达九宵震动寰宇,经久不息。

秦慕白头一次参加这样的正朔大典,着实被震撼到了。

十万人的大集会,太震撼了,这才是太平盛世的气象啊!

秦叔宝微笑道:“大郎二郎三郎,大唐盛世无双气象万千,得来不易!我等仕臣武夫,当为国效力鞠躬尽瘁!谁敢犯我大唐天威,当奋力击之不灭不休!”

“是,父亲!”

“哈哈!”秦叔宝爽朗的大笑数声,豪情迸发!

由十余年前的乱世到今日的太平盛世,秦叔宝一路走来,可谓感触良多。

此刻,他仿佛又置身到了那个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年代,策马提枪纵横捭阖,于敌阵之中往来冲杀莫敢谁何!

眼见如此的太平盛世,秦叔宝感受到极大的成就感,一腔热血再度沸腾不休。

老骥伏励,志在千里——当年血火河山的一路拼杀过来,努力与付出总算没有白费啊!现如今的太平盛世,不知是多少人用热血与生命换取来的,更值得珍惜!

……

秦慕白打量着秦叔宝,从他微笑的表情与刚毅的眼神中,品读出奔放的豪迈与由衷的欣慰。

或许,他们这一辈人的心思自己永远无法去弄懂。但是此刻,秦慕白却清晰的感觉到了父亲身上喷薄欲出的英雄气概。

男儿大丈夫,顶天立地;战马,长枪,血火河山,死又何惧!

这一刻,秦叔宝的形象在秦慕白的眼中,再度变得高大起来。只因眼前这盛世之况,其中就有秦叔宝的一份功劳在;他的一竿虎头錾金枪,已成了巍巍大唐之盖世天威的象征!

也许,只有秦叔宝这样的男人,才最有资格吼出那一句——犯强汉天威者,虽远必诛!

秦慕白突然感觉很庆幸,生为秦叔宝之子,真是莫大的荣耀;重生在这样的一个时代,是莫大的幸运;生为一名武夫、一名普通的大唐子民,是莫大的自豪与光荣!

“大唐,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

盛典一直持续到了中午,所有人都热情洋溢久久不能消散。皇帝已然回宫走下了朱雀门城楼,朱雀大街上依旧欢呼雷动,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直到傍晚,朱雀大街上仍有许多的百姓们没有散去,自发的举行着各类庆典。书生仕人吟诗作对歌颂太平盛世,杂耍艺人卖弄技艺博得喝彩,男女老幼穿行其中赶看热闹,长安城整整了沸腾了一天,入夜之时方才渐渐安歇下来。

到了晚上,一向门可罗雀的秦府突然变得热闹起来,前来拜年的文臣武将,几乎就要踏破了秦府的门槛;院中罗列的车马,已是水泄不通,只好暂时迁往后院安置。

秦府厅堂之中,宾客不绝酒馔不冷,前来拜年的人数之多,大大出乎了秦慕白等人的预料。

前来走动的人当中,不乏十二卫大将军之流,也不缺当朝宰相之辈。诸如李勣、程知节等人就不必提了,他们一向与秦叔宝交情甚厚。另外还有江夏王李道宗与吴王李恪,也屈尊折辈的主动来拜年了。连早已断绝交往多年的秦叔宝的一些同袍将军与臣僚故友们,也纷至沓来与他相贺。

这真是一朝得势,风生水起。

就连一向与秦叔宝不太相睦的尉迟敬德也来了,还带着他的三个儿子一起来的,其中就有尉迟宝云。

秦叔宝笑脸相迎置酒相待,不经意聊起了他三子尉迟宝云与秦慕白的一些过隙,尉迟敬德哈哈的大笑:“犬子不争气,本事不及秦三郎,挨了揍吃了鳖那是活该!叔宝,慕白,这小子回家后都不敢跟我说起此事,若非是从旁人那里听来,我还不甚知晓。因为他知道,老子就算是知道了,也定不会帮他出头。自己本事不济就怨不得别人太强。要想讨回颜面,就得自己奋发图强练好武艺,自己胜过秦三郎才行!”

“哈哈!老黑还是当年的脾气!”秦叔宝大笑,“说得极是。咱们这些老家伙总有一天要先他们而去,难不成什么事情都还指望着我们帮衬?”

“嘿嘿,秦老二,咱俩斗了一辈子,我打不过你你也打不过我。现在你赢了,你儿子比我强啊!行,老子服气!”尉迟敬德吼声如雷的大叫道,“来,今日就跟你拼个一醉方休!——三郎,你也去给秦慕白敬酒!人家比你强比你有本事,你就要服气,要跟人家学!”

“是,父亲!”尉迟宝云不敢二话,举着酒来敬秦慕白,道,“秦将军,卑职屡有冒犯,还望海涵!今日正如父亲大人所说,卑职对你服气了!不过今后,我会努力精进,总有一天再胜过你的!”

“好!宝云兄弟,就冲你的爽直与痛快,咱们干了这一杯!”秦慕白哈哈的大笑,与他举杯痛饮。

那一方尉迟敬德与秦叔宝喝完了一杯,重哼一声骂道:“犬子糊涂,与那长孙涣厮混在一起有何出息?那等白面书生,满脑子心眼一肚子坏水,跟着他没个长劲,尽生歪门心思了!要学,你也跟着慕白学!看看,人家多有能耐,才华武艺胜你百倍,平步青云光耀门庭,连公主都哭着嚷着要嫁他!”

尉迟宝云苦着脸道:“爹,你把我成这模样,长得一团漆黑……哪个公主会来搭理我啊?”

“吓,那你是嫌老子和你娘把你生丑了喽?”尉迟敬德大怒,“看我不揍扁你!”

满堂人哈哈的大笑,秦叔宝急忙将他劝住,继续饮酒。

到了深夜,秦府才渐渐宾客散尽安宁下来。

一下来这么多客人,父子四人还真是疲于应付,都有些困倦了,于是早早歇下。临行时秦叔宝吩咐,明日早起,须得进宫拜会皇帝才行,还有几家得要回拜。正月初五他与秦慕白就要离京赴任了,要抓紧时间办完这些事情。

次日,父子四人进宫面圣拜年,许多朝臣大员也都来了。正月初二给皇帝拜年,这几乎是一条不成文之例。四人方才走到武德殿前,就碰到了高阳公主,显然她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翼国公,你们怎么才来呀?嘻嘻,我给你拜年了哦,有利是没有?”高阳公主笑嘻嘻的道。

秦叔宝被逗乐了,大笑道:“公主却来给老臣拜年,这礼数可是反喽!”

高阳公主面带羞赧的低笑道:“我是晚辈嘛,所以,所以……”

秦通与秦斌便笑道:“父亲,公主殿下这是以儿媳的身份给您拜年呢,那您必须派放利是才是!”

“哈哈,好、好。”秦叔宝乐哈哈的解下玉佩赠给高阳公主,说道,“老臣一穷二白别无长物,这玉佩还是早年先帝赐予我的,今日就赠给公主,权当新年利是了!”

“嘿嘿,多谢翼国公!那我岂不是夺人所爱了?”高阳公主笑嘻嘻的道。

秦慕白笑道:“好了,你就别寻我父亲开心了。再贵重的物品赚送给你也是无妨,里外都是一家人么,不就是将这玉佩左手放到了右手么?”

“我知道的,要你说呀!”高阳公主笑逐颜开的道,“对了,我特意在这里等你就是想告诉你,父皇已经同意给你一支卫队了。你可以自行在百骑中挑选三十人,与你一同前往襄州府就职,让这些人担任你的中军亲翊府将领。此外,父皇还答应拔擢庞飞为襄州府果毅都尉,担任你的副手。”

“真的?太好了!”秦慕白欣喜的道,“真是多谢你呀,玲儿。”

“嘿嘿!”高阳公主得意洋洋的笑,“怎么样,我也算是有点儿用了吧?”

“谁说过你没用吗,还不是你自己一直在庸人自扰。”秦慕白打趣道,“堂堂的大唐公主,岂曰无用?”

“好哇,你讽刺我!”

……

臣子相约给皇帝拜年,也就是个走场面的功夫,并不繁琐。稍后父子四人进宫参了驾拜了年,便被赐席于麟德殿。许多朝堂大员都已在此等候了,稍后皇帝会来与众臣工共用午膳。

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征,李勣,这些人也都在例。

秦氏父子等人也一一与他们叙过了礼,各自安坐。

秦叔宝对身边的秦慕白低声道:“三郎,你与房家、长孙家多有过隙,这可是一个不小的隐患。咱们秦氏一门坦荡磊落从不怕谁也不巴结谁,但君子易结小人难防,今后你须得小心谨慎一点才是。”

秦慕白微笑点头,说道:“那父亲大人以为,长孙与房,谁是君子谁是小人?”

秦叔宝笑了笑道:“朝堂之上,没有绝对的君子,也没有绝对的小人。否则,他们就不是政客了。”

“父亲言之有理!”秦慕白深以为然的点头,暗忖:玩政治的能有几个好人?又有几个始终将一张黑脸丑脸摆在世人眼前?人心本就是复杂的,更何况是常年浸淫在阴谋权术之中的政客们。

不久便到了中午,李世民在麒德殿大宴群臣,饮至午时方休。酒宴散时,皇帝特意派个小宦官将秦慕白请到了后宫蓬莱殿中,私下招见。

“慕白,过几日你就要前往襄州上任了,一切准备如何?”李世民问道。

秦慕白便回答说,一切皆已准备妥当,只待启程。

李世民笑容可掬道:“你认为准备妥当了,高阳却不这么认为。她只觉得放你去这么远怎么也不安心,担心你的安危。小姑娘家家,心思不比男人,颇多担忧啊!因此朕决定,还是派一支亲勋卫队给你。着你自己在百骑当中挑选三十人同往襄州吧,担任你的亲翊府军校。此外,朕拔擢庞飞担任襄州府果毅都尉,担任你的副手。有一批熟悉又得力之人相助,到了地方为官会轻松许多。”

“谢陛下隆恩!”秦慕白感激的拜道。

“不必谢朕,这都是玲儿替你讨来的。在年初一一大清早,她就来求朕帮忙,朕蔫能不答应啊?”李世民笑呵呵的道,“到了地方,一切不比京城。你要多费点心思和时间熟悉地方的军政,多看多学。朕会在长安等着看你的政绩的。”

“微臣遵旨!”

李世民从御座上起了身走到秦慕白面前,背剪着双手腆着略有发福的肚腩看着他微笑,说道:“有婿如此,夫复何求?慕白,莫要辜负了朕对你的一片期望!”

“是……”秦慕白微然笑了笑道,“陛下放心,微臣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很好。如此朕便放心了。”李世民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大过年的走亲访友必然繁忙,你们的时间又很紧急。”

“微臣拜辞。”秦慕白拱着手,退了出来。

微然一笑,秦慕白摇了摇头,暗忖道:李世民倒也是个有意思的人。他方才有意提醒,是把我当作女婿自己人看待了,还许给我一支卫队陪我一同去襄州。言下之意其实很明显——你虽是与李恪携手为官共襄为辅,但可别忘了,你始终是朕的人!

其实李世民的这个用意,秦慕白早就体会到了。当初李恪主动找李世民请命要人,李世民是答应了。但真正到了封官的时候,李世民特意给秦慕白封了个从三品云麾将军的武散官,刻意提高了他的品衔,与正三品襄州刺史李恪只差了半品。其深远用意就向二人暗示:李恪你想拉拢秦慕白步入自己的阵营,这没戏;到了地方上,秦慕白与你是平起平坐的,因为他是朕派去监督、辅佐的人,而不是你李恪的附庸下属。

第200章 离

大角观的一间静室中,阴德妃身一席黑白格子的素净道袍,头发简单的挽起以木筅挽束,左手捧一本经书,右手抚着一头幽黑的秀发。

高阳公主将头枕在母亲的腿上,喃喃道:“娘,慕白就要走了……”

阴德妃微然的一笑,轻抚高阳公主的头,说道:“为娘知道,你已说过多次了。

“我好舍不得他……”高阳公主撇着嘴儿,伤感的低吟。

阴德妃只是微笑,而不言语。

“娘,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其实,思念未尝不是一种幸福。”阴德妃终于说话,轻柔的道,“为娘也是从你这般年纪过来的。年少时,但凡喜欢的东西,都喜欢牢牢的抓在手心里,一刻也不愿放松。活得久了渐渐的就会明白,这世间有许多东西,便如秋风叶,指间沙,不是想留就能留得住,想抓就能抓得牢的。相见,不如怀念。”

“相见不如怀念……”高阳公主低低的念了一声,说道:“娘,你有怀念过一个人吗?就是……闭上眼睛,脑海里都是他的那一种,怀念?”

阴妃的表情略微滞了一滞,轻然一笑,不置可否。

“其实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想不通一个问题……但是我又不敢问你。”高阳公主说道。

“那看来你今日便是想问一问了?”阴德妃慈蔼的微笑,“问吧,玲儿。你已经长大了,懂事了。你想问的问题,定然是有道理的。”

“那我真的问了哦?”高阳公主坐直起来,认真的看着阴德妃,小声道,“娘,我想问一问……这么多年来,你是怎么跟父皇相处的?他可是……杀了我外公一家的人呐!”

阴德妃的眼中忽闪而逝一抹惊悸,眼皮也跳了一跳,但马上镇定了下来。

捕捉到母亲突然显露出的这一抹恐惧神色,高阳公主急忙伸手捂住了嘴,惊声道:“娘,我是不是问得很蠢?那你当我没说好了!”

“你没有问错。”阴德妃深吸一口气缓缓吐气,闭上了眼睛,悠然的道,“你……真的想知道吗?”

“想!”

“其实很简单。”阴德妃的声音很平静,就如同在诉说一件与她不相干的事情,淡淡道,“我越恨他,就越去努力爱他。”

“什么?!”高阳公主迟诧的叫了一声。

“是的。”阴德妃依旧语音淡淡,“用爱,化解我心中的仇恨,化解他对我们阴家的仇恨。毫无保留的、一如既往的、无怨无悔的,深爱他。”

“娘……”高阳公主愕然的瞪大了眼睛,不自禁的咽了一口唾沫,喃喃道,“你是如何做到的?换作是我……绝不可能!”

阴德妃弧线优美到极致的嘴角轻轻往上扬起一个微然的弧度,淡淡一笑,说道:“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情是人做不到的。当一个人走投无路别无选择的事情,任何事情,也做得出来。”

“可、可是!……”高阳公主争辩了几声,很是犹豫的停顿了一下,咬牙道,“换作是我,就算是无法报仇,也定会一死了之!”

“不会的。”阴德妃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冷,沉静的道,“一死,根本不足以了之。当你发现,如果你寻死,就会害死自己的哥哥全家的时候;当你发现,如果你寻死,你腹中无辜的孩儿也会一起陨命的时候……”

说到这里,阴德妃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一字一顿道:“你就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了!”

“我、我……”高阳公主的脸突然变得有些苍白,瞪大了眼睛看着母亲,呐呐的道,“我不知道,如果是我会怎么样,但是……至少我会一直恨着他!绝对不可能反过来去爱他!”

“等你活到为娘这般年纪,就会懂了。”阴德妃又慢慢的合上了眼睛,悠然道,“要死其实很容易,难的是,生不如死的活下去。玲儿,当初为娘怀着你哥的时候,曾经十三次寻死。因为我不想他降生在这个人世,带着耻辱、仇恨与鲜血的降生。我不想我的儿子,与他的父亲当一辈子的仇人。可是后来我想通了,孩儿是无辜的,为了他,我要活下去。为了他,我必须爱你的父亲。为了他,我必须化解李阴两家的世仇……于是,世间多了一个贞观王朝的德妃娘娘,从此少了一个阴家的女人。”

“娘,那这些年你是怎么活过来的呀!……”高阳公主突然鼻子一酸,眼泪就叭嗒的落了下来,“以前我太不懂事了,还总是淘气惹你生气。原来,你一直就是在为我们活着呀!”

“能为别人活着,未尝不是一种幸福。”阴德妃凄然的淡淡一笑,平静的道,“忘记自己的一切欲望,仇恨,爱念与偏执,我苟延残喘的活了这么多年,完全都是为了你和你哥,还有你舅舅一家。除此之外,我还要毫无保留无怨无悔的真心爱着你父亲。只有真正的真心去爱他,才能让他忘记你们身上也留着一丝阴家的血脉,忘记那一段国仇家恨……”

“娘,你太苦了,太不容易了……呜呜!”高阳公主扑进阴德妃的怀里,忘情的大哭起来,“这些年来,你就没有自己的喜好与追求吗?完全为了我们而活着!”

“喜好?追求?”阴德妃淡淡的微笑,轻抚着高阳公主的如云秀发,轻声道,“每当我有一丝这样的心思浮现的时候,我就会将它果断的扼杀。因为,我本就不配拥有这些东西。”

高阳公主的娇躯突然轻微的一震:“娘!你突然遁入空门,也是为了扼杀什么吗?”

“没有!”阴德妃非常果断坚决的否认,还有些严厉的沉声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娘,你生气了……”高阳公主抬起头来,愣愣的看着阴德妃,“你今天……好古怪啊!”

“没有的事。是你非要问这些问题,搅乱了为娘的心绪。”阴德妃深吸一口气,又复闭上了眼睛,“好了,你去吧,为娘要静心悟道了。”

“噢……”高阳公主迷茫的点了点头,只好慢慢退出。

缓缓睁开眼睛,一眼慢慢瞟过眼前的青灯,古案,经书,阴德妃略带自嘲又有些凄迷的轻笑一声:“喜好?追求?……玲儿,这些,只属于你。只有你,才配拥有……珍惜吧,我的孩子!”

闭上那双倾城动人的双眸,阴德妃开始入静修心。

半个时辰后,房间外的庭院里突然响起一串悠扬的琵琶声,伴之以清脆的巴掌:“好棒啊,慕白!你今日这曲调为何弹得如此之优美?仿佛更胜往日许多呢!”

“有吗?”传来秦慕白的声音。

阴德妃的玉手五指惊栗的颤动了一下,不经意的将手中一本古籍掉落在身边。

“曲中明明有着挥之不去的忧伤,难道你没听出来么,玲儿?”阴德妃喃喃的自语道,“原来,他也是不忍离去啊……傻丫头,你应该用点心去品味他的心思。男人,就如同一本书。需得用心去读方能明白的。你的慕白虽然年轻,却如同这古案上的经书一样,含蕴深远意味绵长,不是那种让人一览无余的简单小男人……”

正当这时,她又听得屋外秦慕白说道:“高阳,你母妃在屋内吗?”

“在呀,怎么了,有事吗?”高阳公主问道。

“没事。只是要暂离京城了,想与她道个别。但又不想打扰到她,要不你进去替我转达一声吧?”

“也好。”高阳公主应了声就推门进来了,将秦慕白的话如实相告。

阴德妃听完无动于衷,依旧闭着眼睛,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去跟他说吧,我甚爱听他弹的琵琶曲。如若愿意,就请为我弹奏一曲。”

“噢,好的。”高阳公主眨巴了几下眼睛,轻巧的退了出来,对秦慕白道:“慕白,我母妃让你替她弹奏一曲。”

“好。”秦慕白二话不说,便在阴德妃的门前坐下,轻抚琴弦,弹起了一曲《高山流水》。

静室中,阴德妃闭目倾听。

仙音袅袅,绕梁过户。

那一个个音符,仿佛能够穿透人的皮囊,直达五脏六腑,直透人心。

“我竟……是他的知音!”阴德妃喃喃的低语,弧线优美的红唇,似在轻微的颤抖。

曲声嘎然而止,外面秦慕白道:“阴妃娘娘,微臣是来告辞的。微臣要到远任州县去任职了,此一处,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三年五载。微臣若不在京城,还得劳烦娘娘多多照顾高阳。”

阴妃没有说话,闭着眼睛,略显苍白的脸都在颤抖了。

秦慕白也沉默了片刻,悠然道:“娘娘,你也要多多保重。”

蓦然间,阴德妃潸然泪下。

……

“我娘怎么没说话啊?我要不要进去看看?”高阳公主轻声道。

“不要了。我们不要多作打扰,走吧。”秦慕白牵着高阳公主的小手儿,转身朝积雪皑皑的院中走去。

听着踏雪的一对脚步声渐行渐远,阴德妃泪如雨下。

“玲儿,慕白,你们……要珍惜!”

……

大角观门口,秦慕白转身,抹去高阳公主眼睑边的泪痕,微笑。

“回去吧,玲儿。”秦慕白轻声道,“只是短暂的分离,我还会回来的。”

“可是我真的好舍不得你走……”高阳公主挥开双臂紧紧抱住秦慕白,咽咽的低泣,“我宁愿一年也不与你见面,也只希望你人在长安。这样,会让我感觉你离我很近、很近!”

“傻瓜。”秦慕白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两情若是常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不是很早就告诉过你么?分开的这一段时间,就当是为了思念吧!”

“为了思念?……”高阳公主细细咀嚼这一句,喃喃道,“难道,相见真的不如怀念么?”

“什么?”秦慕白异讶的问道。这不像是高阳公主能说出来的话。

“我娘跟我说的……”高阳公主低声的伤心的道,“她说,相见,不如怀念……”

“相见不如怀念……”秦慕白在心中细细的品味这一句话,一时间,百感夹杂。

“虽然我知道你不会忘记我,也总有一天会再回来,可我就是伤心,难过……”高阳公主淌着泪,咽泣道,“为什么你们这些男人能够这么狠心的离去?在你们眼里,分离是不是根本就一文不值?”

“不是这样的,玲儿。”秦慕白轻叹了一声,“没有人喜欢分离。男人,女人,都一样的。只是表达的方式不同。”

“我不明白!总之,我就是不想与你分开,哪怕是一刻!”高阳公主哭得更大声,也抱得更紧了。

……

秦慕白终究还是离开了大角观,离开了皇宫。

牵着马走在红墙绿瓦的皇城城墙之外,秦慕白侧目看了一眼远处宫殿上的积雪,喃喃道:“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

接下来的几天里,秦慕白或与父亲同行,或单独行动,依次辞别了江夏王李道宗,卫国公李靖,卢国公程知节,以及百骑众将士等人。

离别的滋味总是不大好受,母亲刘氏与霜儿妹妹,总是暗底里淌泪,眼睛一直都是红通通的。

妖儿不再练钢琴,总是一遍又一遍的弹着琵琶,变得沉默寡言。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秦慕白来到了武媚娘家。

“我是来辞行的。”二人对坐,秦慕白对武媚娘道。

“我知道。”武媚娘平静的点头,“只是我不明白,为何你今日才来见我?将我摆在辞别的最后?”

“你应该懂的。”秦慕白只是微笑。

武媚娘眼眸低垂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是因为,你最不忍与我分离吗?”

秦慕白笑而不语。

武媚娘轻叹一声,说道:“走吧走吧!我从未像今天这样的矛盾。我既害怕这一刻的来临,又期待着你早一点来向我辞行。苦苦的等,我四天未曾出门。结果你来了,我却十分的心痛。”

秦慕白将她的手握住,捧在掌心,往手心里哈了一口热气:“我不在的时候,好生照顾自己。”

“我知道。”武媚娘点头,“你不用担心我任何。放心大胆的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以前说的那件事情,还算数么?”秦慕白突然问道。

“哪件?”武媚娘问。

“就是,你说如果我发现了好的商铺,就传信给你,你到襄州去开一家秦仙阁的分号。”秦慕白说道。

“……”武媚娘轻拧了一下眉头,轻声道:“再说吧……当时,只是未加考虑的一句话就扔了出来。到一处新地方开一家新的商铺,不是想像中的那么容易。或许,比我当初在长安开起天下第一酒还要更难。”

“我知道了。”秦慕白点点头,略有点失望。

“但是……”武媚娘嫣然一笑,“我却可以去襄州看你!”

秦慕白眉梢一扬展颜一笑:“我等你!”

“但有一件事情我非得现在跟你说清楚!”武媚娘十分正色的说道。

“什么事啊?”

“那就是……有一个高阳公主就够了,不要再拈花惹草了!”武媚娘恨恨的咬牙切齿道,“要是到了襄州你又按捺不住寂寞的勾三搭四,我定不饶你!”

“呃!……”秦慕白一怔,“那要是……别人主动凑上来找我勾勾搭搭怎么办?”

“那我就把她轰走,然后对你家法伺候!”武媚娘星眸一瞪杀气腾腾,“拗不过高阳公主,我还斗不过襄州的小女子吗?哼!”

“那万一、万一是个你斗不过的,咋办?”秦慕白贼贼的,还有点怯怯的小声问道。

“还说,讨打!”武媚娘大怒,跳起来就将秦慕白扑倒在地,压在他身上左右开弓各拎着他一只耳朵吼道,“你是不是铁了心要在襄州拈花惹草了呀?”

“没有没有,这完全是误会、误会!”秦慕白哈哈的笑,一双贼手却极不老实的将武媚娘紧紧抱住。

“贼男人,太不老实了!”武媚娘拎完他的耳朵,又羞恼的拎了拎他的鼻子,轻斥道,“我真要考虑是不是和你一起去襄州去,牢牢的看着你才好!”

“好啊好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我谨代表襄州,欢迎武媚娘大驾光临!”秦慕白哈哈的大笑。

“哼,想都别想!”武媚娘娇艳的一笑,又拎住了他的耳朵左右轻摇,作凶恶状低声喝斥道,“不老实的男人,那是看都看不住的;老实的男人,那就根本不用看。你若心中有我,对我真心,就自然会摸着良心做事,不会胡来。你若心中没我偏爱胡作非为,我强求也是无用!”

“摸着良心啊?”秦慕白坏坏的一笑,一只贼手就从她后背朝她肩头游走而来,作势要往她胸前袭去,贼头贼脑的笑道,“要不,我先来学习一下怎么摸?”

“讨打!讨打!登徒子,一天不收拾你,你就这么坏了!呀——看招!”

“哇——呀!”

一声惨叫突然响起,武家的人听得汗毛都竖起来了——“这是在干嘛呀,叫得如此之凄惨瘆人?”

……

不久后,秦慕白走出了武家大门,一边走还一边摸着耳朵,呲牙咧嘴愁眉苦脸的喊疼。

武媚娘相送到门口,捂着嘴咯咯的笑:“看你以后还不老实,哼哼,本姑娘算是有了绝招来对付你了!”

“媚娘,你是狗狗变的呀,居然咬我耳朵?”秦慕白咧着嘴郁闷的道,“好疼,怕是出血了!”

“少装腔作势啦,才没有呢,我刚才都仔仔细细的看过一百遍了,连牙印都没有。”武媚娘嫣然的一笑,“好啦,快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赶早要起床赶路呢!记得啊……到了襄州,要好好保重自己。还有,记得想我!”

“那你……究竟会不会来襄州看我呢?”秦慕白问道。

武媚娘扬起嘴角神秘的一笑:“我偏不告诉你!或者来,或者不来。就算来,也不会提前预知你,免得让你有时间抹去一些不想让我看到的痕迹。”

“你准备突然袭击?”秦慕白愕然的咧了咧嘴,心道:武媚娘也太“现代化”了吧?居然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偷偷“查岗”?

“你很紧张啊!哈哈!”武媚娘大笑,“那就这么决定了——我一定会不定期的对你进行‘突然袭击’的,所以为了你的耳朵着想,你在襄州要乖乖的哦!”

秦慕白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耳朵,干笑:“放心,放心。我天天窝在全是男人的军营里,去哪里拈花惹草?再说了,我都有天下第一等的大美人儿老婆了,还会对谁看上眼呢?”

“哼哼,最好是这样喽!”

第201章 再会,长安

黎明时分,秦府里就忙活热闹上了。

家主老爷秦叔宝,与时常居家的三少爷同在今天启程,前往远任州县赴官,这可是秦家从未遇过的大事。刘氏几乎是一宿没睡,带着府里的仆役丫环们,张罗准备他们启行要用的物什。大到车马行礼,小到针线鞋袜,一应俱全准备得相当妥当。

对于秦慕白来说,这注定也是一个难眠之夜。

来到大唐仅仅一年多的时间,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对长安、对这个家、对这里的许多人,结下了如此深厚的感情。

分离再所难免,伤感也是难以抑止。

每逢看到母亲疲劳的神情与泛红的眼圈,他就感觉心里有些不安。想劝她停下来歇歇,就是劝不住。

没办法,母亲就是这样的性格。生怕自己为这个家付出太少,生怕自己对丈夫与儿子有任何照顾不周的地方。尤其是对秦慕白,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母亲从不善表达这种感情,总是付之以简单的行动。

还有霜儿,她也没比母亲闲多少,整夜的忙活。

或许,她心中不舍的除了秦慕白,还有李恪。这样的分离不是她能左右,所以她只能默默的接受这个现状,都没有像以往一样来向秦慕白倾述。

也许她是不知从何说起。有一种伤愁,无法言喻。秦慕白懂的。

天刚蒙蒙亮时,秦慕白与父亲一起出了房间。两人的眼睛都布了些血丝,显然昨夜睡得不是太好。大郎秦通与二郎秦斌也一并带着家眷来送行了,秦府里极早就摆起了一个饯行宴。

家人围坐,秦叔宝道:“大郎二郎,为父与三郎走后,你们须得多多回家照应。”

“是,父亲。”兄弟二人一起应诺。

“咱们秦家……沉寂得太久了!”说罢,秦叔宝长吁一声,叹道,“光阴荏苒岁月不饶人,为父感觉到老了。再不趁现在还能动弹打拼一番,那就只能待着黄土掩埋了。”

“父亲大人,孩儿惭愧……”秦通与秦斌一起羞惭的低下了头。

“不怨你们。”秦叔宝下意识的看了秦慕白一眼,微然一笑道:“人各有命,富贵在天。为父这一生早就注定了与戎马撇不清干系,如今晚年还能够重回军伍镇戍边疆,不失为人生一大快事!倒是你们兄弟,须得日夜勤谨,不可放纵自己。秦氏一门,终究还是要靠你们来发扬光大的!”

“是,父亲!”三兄弟一起沉声应道。

“好!”秦慕白大喝一声,举起酒来,“喝完这碗酒,各行各路!他日重聚,为父会一一考较你们三人的!”

“父亲大人,请!”

喝下一碗烈酒,秦叔宝的脸有些涨红,转头看向站在身边的刘氏,轻声道:“你也坐下来,陪我喝一杯吧?”

“不了。多少年了,我习惯了这样站着。”刘氏咬着嘴唇,轻声道。

“我让你坐,你就坐!”秦叔宝有点恼,上前拉了她一把,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刘氏有些趔趄,终究是坐了下来,尴尬的笑。

“这些年来,辛苦你了。”秦叔宝举起一杯酒,轻声道:“我病卧多时,一切须得你来照应。家中里里外外,都靠你来支撑。养儿育女,也都是你一手把持。现在好了,三个儿子都很不错,霜儿也很乖。我谨以秦家列宗先祖的之名,敬你一杯。”

“叔宝……何必说这些?你过不了多久,就要回来了的,不是吗?”刘氏有些哆嗦的举起一杯酒,忍着泪说道。

“是会回来。”秦叔宝微然一笑,“但我不想把这些话,再在心中憋着。这些年来你居于侧室,却无怨无悔的打理着秦家的一切。其实在我们心中,你早已是秦家主母,不是吗?今日我就宣布,我要把你持正,做我秦家的正室主母!”

“不、不要!”刘氏急忙摆手,“我不在乎这些!你不必如此!”

“母亲。”那一边秦通说话了,“你就接受父亲的一番拳拳心意吧!我与二弟的生母已经亡去多年,是你把我们拉扯大的。在我们心中,你已是我们的亲生母亲。父亲如此行事,也不过是正式给你一个合适的名份,并无大碍!”

“是啊,母亲,你就接受吧!”秦斌微然一笑,有些调侃的道,“父亲可是难得如此真情流露一回啊,你看他老人家,此刻笑得多么柔和啊!”

“竖子闭嘴!居然打趣到你爹头上了!”秦叔宝有些恼火的斥骂了一声,又对刘氏呵呵的笑,“不管你接不接受,反正文书我是早已准备好了。待我一走,就差通儿递送到县衙,把你的户籍修正即可。再者,我堂堂的翼国公、上柱国,我的正室总该封个三四品以上的诰命夫人吧?斌儿,你在弘文馆理事,这件事情交由你来打理。”

“是,父亲大人!”兄弟俩应了诺,一起回头对秦慕白微笑。

秦慕白回之一笑,却不言语。

其实秦叔宝之所以突然决定将刘氏扶正,还不是多半因为秦慕白的缘故?

这么多年来,刘氏始终没有什么改变,一直都是任劳任怨的为秦家操劳,近日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贡献”。说到底还不是母以子贵?

以前的秦慕白,只知飞鹰溜马顽劣滥赌,霜儿一个小女子虽是乖巧,却不足以改变他们母子三人在秦家的地位。现在秦慕白突然脱胎换骨的长劲了,争气了,还光耀门庭了,甚至还用自己的力量,直接影响到了秦叔宝的“再就业”——秦叔宝哪能不清楚呢?

若非是出于一家之主的矜持,秦叔宝恐怕都要反过来拜谢自己这个儿子了!现在将他的生母刘氏扶正,也是理所应当的。虽然对秦慕白这些男人来说,这只是个过场面的工夫;对于刘氏这样安于小妾之命的女人来说,却无异于惊天动地的翻了身。

国公之家的主母,相对于一个毫无地位与保障的小妾来说,那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刘氏潸然泪下,抹着眼泪道:“叔宝,大郎、二郎,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管我做了什么,总是希望没有犯错就好,从不指望什么回报。主母也好侧室也罢,我都是一切为了秦家。若是麻烦得紧,就不必折腾了。”

“母亲,这不麻烦,也是应该的!”长子秦通正色道,“您数十年如一日为秦家含辛茹苦任劳任怨,这看不见摸不着的恩情与功绩,我们可都是记在心里的啊!这是你应得的!”

“是啊母亲,你就不必再推辞了!”秦斌忙拉了旁边的秦慕白一下,“三弟,你倒是说句话呀!”

秦慕白微然一笑:“娘,父亲临别之时方才说出这个,可见他也是在心中压抑已久。你何不答应了,让他老人家安心前去赴任?相濡以沫数十年,不离不弃伉俪情深,世间能有多少人呢?父亲给你这个名份,并不是因为你在乎……而是他觉得,你值得拥有。你不在乎,不代表他不在乎。”

“还是三弟智巧,端的会说话。”秦通忙道,“娘,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好意思拒了父亲的一番心意吗?”

“既如此……那我只好愧受了!”刘氏说罢,泪如雨下。

“哭什么呀,哈哈!”秦叔宝大笑,还伸手去抹了一下刘氏脸上的眼泪,笑道,“妇人就是妇人,总爱哭哭啼啼的。”

“我这是高兴又不舍,你懂什么!”刘氏泪中带笑,翻了秦叔宝一个白眼。

秦霜儿一直闷在一旁,不吭声。秦慕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暗自嘀咕,稍后想个办法劝劝她才行。否则这傻丫头,指不定就要三两个月不释怀了。

秦府家宴没持续多久,很快结束了。因为有秦叔宝的一批老友前来送行。李道宗,李勣,程知节与尉迟敬德为首,林林总总来了十余人,全是以前秦叔宝从军时的同袍旧僚。

秦叔宝取出了多年未曾穿戴的兽头黄金甲,挽二石黄杨铁胎弓,手提虎头錾金枪,身披朵花猩红袍,凛凛一躯灰须飘飘,纵马提枪好不威风。

众人一起喝彩:“好!我大唐的战神,又回来了!”

“诸位,不劳相送,老夫去也!”秦叔宝沉喝一声,勒马人立而起道,“他日有缘,当会于黄沙烈风中!”

“壮哉!”众人一起抱拳,“一路保重,翼国公!”

“告辞——”

几声马嘶,秦叔宝带着随行数名老兵家仆,绝尘而去。

刘氏掩面而泣,紧紧拉着秦慕白的手,说道:“儿啊,你能不能不像你父亲那般,走得如此匆忙又绝决,多陪为娘片刻?”

“娘……”秦慕白柔声道,“父亲就是这样的性格。其实……他也是怕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挥一刀杀伐果断,斩去情丝。他对这个家,对你,对我们,有着太深的感情太多的留恋,只是罕有表达而已。”

秦霜儿的眼睛也是红红的,轻声道:“娘,三哥说得对……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不能流泪,免得父亲和三哥也不安心。三哥,你快去吧,吴王府不是有一干人,都等着你一同出发么?”

“嗯……”秦慕白点了点头,眼神示意霜儿与他走到了一边,对她道,“霜儿,我们都走了,你定然伤心。但是……你可以约会武媚娘,一同前往襄州看我们啊!”

“真……的可以吗?”霜儿有些喜出望外道。

“有何不可?”秦慕白微然一笑,“具体事宜,你可以与武媚娘相商。现在父亲不在家中了,也没什么人对你强加管束。不过你一定要征得母亲的首肯,别让她老人家着急。”

“嗯,我知道了!”

“好,那为兄也去了!”

同样一身戎装披挂的秦慕白,翻身骑上了火云。

李道宗等一行人送秦叔宝出了秦府,正在街上,看到秦慕白策马而出,不由得一起哈哈大笑:“看,刚走了一个老气横秋的秦叔宝,马上又出来一个年轻俊俏的秦叔宝!这父子二人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呀,哈哈!”

秦慕白下马与众人施礼,道别。

李道宗上前一步,拍着他的肩头盔甲将他拉到一边,说道:“小子,你的宝刀还在本王那里保管着呢,何时拿去呢?”

“哈哈,王爷不说,在下便要忘记了!大过年的不便舞刀弄剑,他日若能重逢,必向王爷讨教!此等宝刀可遇不可求,在下志在必得!”秦慕白笑道。

“好!小子有几分狂劲,本王喜欢!”李道宗复又重重的拍了几下秦慕白胸甲,朗声笑道,“去吧!放心大胆的去闯荡,可别输给你那胡子都要白了的老父亲,定要闯出一番胜出他的功业来!”

“谢王爷勉励!”秦慕白重重抱拳回道。

“臭小子,你过来。”另一边老妖精程知节冲他招手,然后冲他哈哈的笑道,“你小子可以啊,俺老程只离了长安不到一年,你混得风声水起了,还勾搭上一个公主。”说罢程知节对着李勣等众人大笑:“怎么样,俺老程调教出来的徒儿,不错吧!”

“死老鬼,真不知羞!那是人家秦三郎自己长劲,关你屁事!”尉迟敬德没好气的雷气吼道,“秦三郎,我跟我家不争气的儿子说过了。让他苦练武艺日夜精进,迟早一天要超过你。你可小心着点儿,别到了地方州县就放任怠慢不思进取。他日若是被犬子宝云欺负了,可不许来找俺哭鼻子告状!”

“哈哈!程大叔,尉迟大叔你们放心,小侄一定会刻日勤谨,不敢有丝毫懈怠!”秦慕白抱拳笑道。

“嗯……”程知节难得认真了一回,语重心长道,“我们这些老东西,扑腾不了多久了。用不了十几二十年,大唐必是你们的天下。秦慕白,大叔看好你。假以时间,你必能一飞冲天,超越我们这些老东西。可别让你叔失望!”

“嗯!”

“去吧,别啰里八嗦了!”尉迟敬德吼道,“又不是生离死别,废话忒多!”

“你这黑老鬼,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程知节没好气的怒骂。

“有本事你吐一颗出来给俺老黑瞧瞧?”尉迟敬德针尖对麦芒的冷笑。

旁边的人一起苦笑——得,这对老冤家,又给斗上了,也不分个场合!

李勣上前一步,先行对秦慕白抱了下拳,说道:“慕白,别小看襄州。那里是古来兵家必争之地,也是我大唐纵横南北的水路枢纽。去了那里,可不比呆在长安轻松。在地方州县治军,关键就是三个字——和,宽,济。”

“敢问英国公,此三字作何解释?”秦慕白急忙讨教道。李勣常年在山东一带地方都府州县担任高级军事长官,这方面的经验比任何人都要丰富,就连秦叔宝也是无法比拟的。

李勣微然一笑,说道:“和,便是以和为贵。不管是与自己的同僚麾下,还是与州府的官吏,再或者是百姓乡绅,都要和睦相处。军如鱼民如水,地方军府的人得罪了刺史州官或是令百姓憎恶,必然举步维艰;宽,则是御人之术。我们这样的京官到了地方,切忌自以为高人一等,待人接物另眼相待轻慢他人。宽待士卒将心比心,人家才能拥护你。多多设身处地的为你的麾下将士着想,假以时日,他们也会待你如同亲人的。为将为帅者,就该爱兵如子深得人心。”

“多谢英国公提点,晚辈铭记!”秦慕白感激的抱拳道,“那这个‘济’又如何说?”

“济者,刚柔相济。”李勣微笑道,“宽待士卒不等同于软弱退让。军令如山不可违逆。为将者,当赏罚分明秉公执法,不循私不退让,竖立恩威方能令行禁止。咋一听来与‘宽’相矛盾,实则相辅相成。至于个中玄妙,就要靠你自己去仔细把握了。”

“嗯,晚辈记住了!”

“好了,快走快走,真啰嗦!”尉迟敬德挥着手,“难得我等重聚一堂,你别耽误我们喝酒的时间了!”

“哈哈!”秦慕白大笑翻身上马,“晚辈去也,诸位叔伯,保重!”

一骑踏雪,秦慕白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里坊街道之中。

秦府后院里,悠扬的琵琶声已响了许久,此时突然嘎然而止。

“霜儿,他已经走了么?”

“走了。”秦霜儿陪坐在她身边,轻声道。

“他可有听到我给他送行的琵琶声?”

“我不知道……三哥,今天从起床就没消停过片刻,但他还是问起过你。你也是,为何执意不肯来正堂用宴,送一送他们?”秦霜儿说道。

“我不敢去……”妖儿轻抚着琴弦,柔声道。

“你害怕面对分离?”霜儿微拧着眉头,“这也是三哥不来与你辞别的原因?”

“他……知我心性。”

秦慕白到了吴王府,看到李恪他们早已准备妥当,只待出发了。庞飞统辖的三十名百骑将士也已整装待发,在此静候。

“走吧!”李恪挥一下手,就先骑上了马,对秦慕白笑道,“慕白,今日本王陪你骑马!”

“呵,有舒服的车子你不坐,为何骑马?”秦慕白笑道。

“离开了长安这个温柔多情之乡,一路上若没人与你闲聊攀谈,你岂非很寂寞无趣?”李恪打趣的笑道。

“哪里,我肯定不会寂寞的。”秦慕白笑道,“因为,有寂寞陪着我。”

“哈哈——出发!”

一行近千人,浩浩荡荡的开出了吴王府,出长安城而去。

少时过后,秦慕白与李恪立于一处坡地,回首眺望长安。

“慕白,你说,下次我们回来的时候,会是一个什么境况?”李恪问道。

“谁知道呢?”秦慕白微然一笑,“我只知道,我定会再回来的!”

“好!与长安辞别吧!”李恪对着长安的方向,遥遥一抱拳,“再会了长安,我们,定会再回来的!”

第202章 漕运码头

吴王府一行近千人,逶迤朝南方行进。随行有李恪、薛仁贵、殷扬、宇文洪泰和庞飞这一众义气相投之人随行,秦慕白倒也不感觉到无聊。毕竟是三十岁人的心志了,这一点点离愁别绪还是承受得了的。少时的忧伤之后,秦慕白很快调整了心情,开始展望自己人生的下一站了。

古往今来,官场之上相通的地方可不少。京官下放到地方深造一下,干出点成绩回去后然后提拔,屡见不鲜。秦慕白知道,自己现在可是站在了一个十字路口,容不得半点闪失。干得好了,前途可谓无量;要是犯了错,倒霉也是肯定的。

毕竟,自己在朝堂之上可是得罪过人的!

襄州,正如李勣这个兵家大者说所,乃是古来兵家必争之地。襄州古时又称襄阳,襄阳郡,地处中原衔连汉水,南通荆鄂西连汉蜀,往东水路可直抵吴越,乃是中原枢纽之地。

襄州多水,漕运相当便利。一条汉水就横亘在襄州面前。自古以来,汉水就是荆襄一带的天然军事屏障,也是生财之道。说起汉水,值得一提的是它发源于汉中,而汉中是汉朝的发详地。

汉,一个民族的称号。大汉民族,汉语、汉字、汉文化……不必赘述。之于汉水,古往今来的华夏儿女,自然对它贯注了更多的感情。

荆襄一带的钱粮布铁皆过襄州,水陆两通皆可运抵关中上税给朝廷。吴扬一带的盐务也多多仰仗这里的漕运,以襄州为始发往南方各州县。因此,襄州的漕运码头可以说是天下闻名,也就成了襄州的一项重要财政收入。

因此,襄州非但是中原重镇、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富得流油的一块大肥肉。若非是李恪这样的皇子,又岂能轻易斩获襄州刺史这样的肥缺官职?

自然,越是繁华与富庶的地方,也就越加的龙蛇混杂,三教九流之人无所不有。光是漕运码头这一块,就内幕重重十分复杂。不管是官是兵,仰或是平民流氓,谁不想在这里捞肥一票?再者,但凡涉及到盐米铁这些朝廷专卖的东西,必有盐枭私商这类活动。长此以往,襄州一带出现了不少地下“绿林帮派”,实际就是带黑社会性质的泼皮强人们在这里捞好处。而官府军队则与他们暗通曲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各取所需。

再有那些世居荆襄的故老世家子弟与地方官绅豪强们,诸多势力交织在一起,小小的一个襄州表面看来是个弹丸之地,却不似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古往今来皆是如此。若非是个有能力的人,来了这里还真是难以吃得消拿得住。

一路上李恪就与秦慕白聊的这些,显然他对襄州甚是了解。原来,他此前曾在安州任职,沿汉水顺流而下即可到安州,相隔并不太远。对于这一带的人情,也多少了解一起。

“看来我们此行并不轻松啊,殿下。”秦慕白笑道,“现在我明白为什么皇帝那么干脆的就准我与你同行了。你一个刺史,没了军队的帮助想要镇住襄州的这些地头蛇,怕是也不容易啊!”

“说得极是。”李恪微然一笑,道,“到了地方州县可不比天子脚下的京城,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也许这里的一个小小乡绅,每日都会称颂吾皇圣明天子万岁,但暗底里却觉得自己才是这一带最顶天立地的人物。”

“说来也不奇怪。”秦慕白道,“在一群人当中,谁要是习惯了受人贡拜或是发号施令,时间一久,就容易飘飘然。再者,站在山顶的人和站在山脚下的人,彼此看来都是渺小的。”

“呵,这话说得极妙。”李恪听完笑了,“看来你早已成竹在胸了?”

“谈不上。”秦慕白说道,“到了一个新的环境,先要适应一段时间再说了。我只听说襄州的漕运码头最是繁华也最是复杂。不如这样,我们带几个人乔装改扮,私服前往先行打探一回。没有什么消息,比自己亲眼看到的更确切。”

“好。”李恪二话不说便同意了。

数日后已接按襄州治所襄阳县境内,李恪唤来权万纪,让他统领大队人马继续走旱路南下襄州。而李恪,则与秦慕白一起带着薛仁贵、殷扬、庞飞、宇文洪泰等四名亲随。众人乔装改扮,在一处漕头登了舟顺汉水南下。

时值早春,河上东风甚寒。一艘南方惯见的大帆客船迎风破浪顺流而下,随行的还有十余人,多是贩夫走卒与往来旅人。

李恪与秦慕白虽是换上了普通的仕子服饰,一股子超然的气质却是掩之不去。再加上随行的四人都是孔武有力非等闲之辈,尤其是牛高马大如同煞神的宇文洪泰更是吓人,因此一路来都没什么人跟他们搭讪,更谈不上滋事的了。

让大家哭笑不得是,宇文洪泰这么一个粗莽铁打船的汉子,一上船就心惊肉跳脚下不稳,如同小媳妇进了恶公婆的家门,诚惶诚恐脸都有点发白。上船了一直一声不吭的缩着,没多少时辰,突然就在大吐大呕起来。

这么大个家伙,居然晕船!

“呜……早知道我不跟来了!”宇文洪泰欲哭无泪,船走一路,他就吐了一路,像个孩子似的哭诉,直把满船人都要笑翻。

顺流下来,还有百里水路才到襄州。大帆客船沿途停靠了好几个码头,接客下客。秦慕白等人也都见识到了襄州的漕运码头,的确是异常繁华与热闹。也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时常有客船或是货船靠岸。在这里接活计的伙夫日夜守候,也时常可见官差衙役在此维持秩序。偶尔,也能看到一些形迹彪悍之人在船舱人群中往来穿梭,众人对他们奉若神明不敢有半点得罪。

“襄州的漕运,事关朝廷俸税与盐铁转运,向为极为紧要。”李恪说道,“至我大唐开国起乃至前隋时期,荆襄一带就盐枭横行,剿之不绝杀之不尽,无数的盐税流入盐枭之手。除了偷卖私盐,盐枭们还有组织的聚众在一起,结联官府私营铁器,横行乡里欺压良善。若是乱世,这些盐枭的行为尚事理喻,有些也是为了抗击*讨条活路。但方今太平盛世国泰民安,这些家伙们多行不益只为中饱私囊,那可就容不得他们了。”

秦慕白点了点头,说道:“我也久闻荆襄一带富庶繁华,但也三教九流龙蛇混杂,并不是想像中的那么简单与平静。这么多年来,盐枭泼皮们一直剿之不尽,几乎与王法并驾齐驱,地方的官府似乎也对他们无能为力。这一次我们前来,若能剿灭盐枭,或许会是一件不错的政绩。”

李恪嘴角一挑笑道:“看吧,又与我想到一处了。别人办不下来的事情,我们办下来了,那就是不错的政绩。襄州的盐枭究竟有多大势力有多难办,我们可要深入了解了才知道。”

稍后李恪问那船夫,得知前方有一个襄阳县境内十分著名的渡头,名曰‘八鬼渡’,是襄州最大的漕运码头之一。李恪便道:“我们在那里下船走走看看吧,住上一两日也是无妨,反正也到襄州境内了,就当寻访民生。”

“也好。”

不久一行众人下了船。宇文洪泰双腿绊蒜好不狼狈,下船走那舢板时若非是力大无穷的薛仁贵给搀着,多半怕是要摔进河里了。

时值黎明,八鬼渡上却早已热闹上了。

客运与货运的船,分得极细。左边停一溜儿上下客的客船,右边是更大的一片货船。放眼一望,方圆数里的水面之内,船舢如麻布满整个码头,有些官差大声吼叫的指挥船支进港靠岸,多如牛毛的苦力民夫在这样的清冷早春之黎明,穿着短襟布衫挽起裤管,光着脚板坦着胸膛,呦喝着扛起货物往岸上搬运。旁边便有计件的薄头一一点算,该是用来结算工资的。

秦慕白等一行人是从客运码头边上岸的,除了上下船的行人倒是没遇到什么闲杂人等。一路走来绕了个大弯,众人有意到货运码头边去看个究竟。不料入口边的两名衙役横出来将他们拦住了。

“站住,你们是哪条船的东家漕主?”衙役警惕的看着几人,质问道。

“哦……那条。”李恪随手朝前方一指,笑道,“官大哥快放我等进去,我们的货物正在卸装呢!”

“嗬!”那衙役冷笑,“哪来的浮浪公子,这里又不是风花巷柳之地,岂是你们寻乐子的地方?走吧走吧,别逼官爷翻脸!”

“你什么意思?”李恪脸色一沉,“我自家的船在卸货,我还不能进去看了?”

“让你滚,你就滚!”那衙役好不耐烦,沉喝道,“非要在这里讨晦气不是?”

“慢着。”旁边另一名衙役似是机灵些,打量李恪等人行头不凡或许是些大人物,将那名恶衙役拉到一旁,自己拱了一记手赔话道,“这位郎君要进码头,究竟所为何事?”

“方才我不是都说了么?”李恪倒是没有发怒,平声静气的反问道。

“郎君说笑了。郎君该是外地来的客商吧?”那衙役笑了一笑,显然有些嘲讽的味道,但仍是很客气的道,“但凡出入八鬼渡的漕主东家,手上必有县衙颁给的特许令牌。无须多言,任何时刻都能自由出入。郎君……可曾明白了?”

“什么,还得要令牌?”李恪怔了一怔,随即干笑两声,“罢了,我倒是一时忘了,待我回去找贵县府君讨要便是。多有叨扰,告辞!”

那恶衙役冷笑:“周老九,跟这些泼皮厮有甚废话好讲?直接一棍子叉走忒是安静。”

秦慕白等人是来探个究竟的,一直从旁静观了解。倒是那吐了一路的宇文洪泰,身子虽是吐虚了脾气也恰是压了一肚子,这时再也按捺不住的恼上了。呼喇喇的冲上前上来,他挥起蒲扇般的大巴掌,一掌就扠到了那恶衙役脸上,吼道:“找收拾是吧,俺成全你!”

那恶衙役大叫一声仰天就倒,如同一块水泥板扑通一声重重摔倒在地,可把四周的一片人给惊到了。数名衙役提着刀棍就喊叫着冲了过来,整个码头顿时像炸开了锅,热闹上了。

李恪与秦慕白等人也都有些恼怒,但毕竟都是省事之主不愿多滋事端,于是忙将宇文洪泰拉回来。

李恪暗骂:“宇文洪泰,你吐糊涂了还是怎的?也不分个轻重缓急!”

秦慕白却是微然一笑:“公子,既来之则安之,洪泰捅个篓子未尝不是好事。就如同要取灭一个马蜂窝似的,总得有一手试探吧?”

“呵!”李恪一笑,不说话了。看着眼前围过来的一干人等,背剪起手,看着他们发笑。

那恶衙役被人从地上拉起,怕是摔得疼了时时捂着脑壳哀号,旁边的那个周老九似是个头领人物,急忙在劝住身后那些群情激昂要动手打架的兄弟,又来李恪面前道:“这位公子,看你也是知书达礼非等闲之辈的人物,奈何手下有这等凶顽之人?码头之上不便惹事,你们快走吧!”

“你倒是个省事的人。”李恪笑了一笑道,“话说回来,我今天若是不走,情况将会如何?”

周老九拧了一下眉头,俨然也露出了一丝怒意,不耐烦的道:“我们正忙,你最好不要再纠缠不休。否则,就是被打死在这码头也是有可能。快走吧快走吧!”

“哈哈,有趣了!”李恪大笑,“大唐有哪条王法规定了,闯一闯漕运码头就要被活活打死呢?我今天还真想开个眼界呢!”

旁边的秦慕白就笑了,说道:“公子今天如此雅兴,我等必当奉陪。这位周大哥倒是个不错的人,我们也不为难你。不如你叫你们的兄弟退下,放我等进去看看,料也无妨。”

“哎,你们真是不识抬举!”那周老九咬着牙恨恨的骂咧了一句,退回一步,突然猛的一挥手,“将他们轰走!”

一群衙役齐刷刷的亮出刀枪棍棒就要冲上来,李恪突然大喝一声:“站住!”

众衙役一怔,居然也就真的站住了。心中不禁整齐的纳闷道:好大的威风啊,比县令老爷的派头还大!

眼看镇住了这些衙役,李恪感觉十分良好,嘴角一挑笑道:“你们这么急着轰我们走,莫非这八鬼渡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你们身为官差衙役,难道在走卖私货作奸犯科不成?”

“混账,胡说八道!”众衙役先是一怔,随即大怒的咆哮起来,“滚!不然全部拿下,下你们大狱!”

“哈哈,有趣有趣!”李恪抚掌大笑,退后几步左右对秦慕白和薛仁贵笑道,“轮到你们了。话说,我真想知道你们两个谁打架更厉害一点?”

“该是他比较利索。”秦慕白也笑,也跟着李恪后退一步,“还有殷扬和洪泰呢,哪轮得到我出手?洪泰一个就顶十个了!”

“可把我闷坏了!”宇文洪泰雷声一巨吼,就要冲上前去动手打人。众衙役只感觉眼前一黑,一头大黑熊般的家伙已然冲上前来,吓得他们先是胆寒了几分。

不待宇文洪泰的拳头着肉,码头那边突然传来一阵更大的骚乱,吼声如雷乱作一团,隐约还有刀剑砍划之声破空而来。有几艘船也似乎是被掀翻了,大包的货物掉入水中,激起巨大水花声。

“咦,那边比我们这里更热闹啊!”李恪等人踮起脚来观望。

众衙役也禁不住紧张的回头探望,宇文洪泰抡着个拳头也一时生生的愣住了:“这么大动静啊?”

“梆梆梆——”正当这时,码头上突然响起一串大响,栅台旁边的一处观船塔上有人大吼:“码头有变、码头有变!”

众衙役个个如中魔咒,马上扔下了李恪等人,不顾一切的朝码头边冲了过去,只留两三个人在这入口处将栅栏拉了起来还提刀拦着,死活不肯退让半步。

“看来有好戏看了,我们来得真是时候。”李恪笑得有些邪恶,对宇文洪泰勾了勾手指,“到你上场了,洪泰。这破木乱枝的栅栏,该是拦不住你吧?”

“哈哈——”宇文洪泰雷吼一声,如同一辆火车头卯足了劲就朝那栅栏撞去。哗啦啦的一声巨响伴之以衙役的恐惧大叫声,一片栅栏倒去一片。宇文洪泰虽是庞大身手却是极为敏捷,就地打了个滚起了身来,左右各提起一名被撞翻的衙役扔开边去,拍拍手道:“公子,此路以通,请!”

秦慕白便笑了:“公子,我们这算是没事找事么?”

“分明不是。”李恪正色道,“我们,正为看这场热闹而来!”

第203章 河漕水鬼

泊船的码头边,动静当真是越来越大了。一片喊打喊杀声,似乎还是刀光剑影惨叫声迸起。

“江湖械斗么?”秦慕白异讶的看了一眼,将旁边那名倒地的衙役拎起来道,“我没兴趣为难你,说,码头那边怎么回事,我们的货物还在那里呢!”

那衙役摔了个七晕八素,也当真被宇文洪泰的威猛给吓住了。这时惊魂未定的道:“你们……当真是客商,不是来惹事的?”

“少废话,问你话就说!”秦慕白喝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该是西河漕的水鬼过来闹事了!”

“西河槽?水鬼?是哪一批人?”秦慕白问道。

“你们是外地的吧?”那衙役扫视了众人一眼,说道,“西河漕的水鬼,就是八鬼渡对岸的一撮泼皮闲汉与绿林匪子,专在这河道上横行霸道劫掠船只的。凡是过往的船支,无论官船私船还是客船货船,他们都要收取过河钱,否则就要凿船!这批人约摸有几百之众,有刀有船个个熟知水性,当真是横行霸道!以往他们还只在河面上偷偷摸摸的劫掠,现在却明目张胆的到八鬼渡来滋事了!”

李恪听罢不禁有点愠恼,拧了拧眉头道:“八鬼渡不是衙门开设的漕头么,还派有衙役官差守护,他们也敢来滋事,莫非真是没有王法了,敢对朝廷对抗?”

那衙役就苦笑:“这位公子,敢情你就是不懂这绿林道上的是非。这大唐天下,并非只是一纸王法就能说了算的。西河漕的水鬼闹了几十年了,官军也剿过几次,何时剿得尽绝了?他们都躲在港港湾湾的河道里,难以找到不说,把衣服一换就成了良民,如何分辩?再者说了,他们背后也是有人庇护的啊,否则,哪来的包天狗胆敢和我们襄阳县衙对着干?”

正说着,码头那边喊杀声越烈,旁边客渡上的旅人吓得鸡飞狗跳四下逃蹿,不断的又有几艘船翻沉下来,激起若大的波涛。好几个船夫苦力掉进了河里,大声的喊救命。倾覆的船只与散落的货物,很快将他们砸得淹没了下去。

“死人了、死人了!”一阵大叫,引起更大的喧哗与混乱。有些人跳进了河里去救人,岸上的混战械斗却是没有停止。

这时众人看到,与衙役官差对抗的,正是一批穿着漆黑紧身衣服一身湿透还在滴水的彪悍匪子,个个挥刀舞剑好不凶恶,平日里缺乏训练没见过什么真刀真血的衙役们心里先是怵了一截,哪里敢和他们死战对抗?因此,一大批的衙役与官差,反倒是被逼得节节后退。苦了那些船夫和脚力,惊慌的四下躲闪或是在船上跳来跳去,生怕哪艘船被凿得沉了葬身鱼腹。

这样的地方,纵然的是水性好的人也难免受殃。巨大的浪和太多的船,还有那些不停散落沉下来的货物,谁挨一下保准没法儿再从水里露头。

“反了这些贼厮!”李恪恼怒的喝道,“襄州的兵马干什么吃的?如此公然抗拒朝廷的逆匪,也不来捕剿?”

“哎!当兵的要是肯管这种事情,那就好了。”那衙役苦着脸说道,“除了朝廷下文明令捕剿水鬼的时候他们动弹一下,就算是刺史府去搬请府兵前来对抗,他们也姗姗来迟,每次都是等水鬼们闹腾完了,杀人越货没了影踪,才来放个马后炮。”

李恪狐疑的看向秦慕白,秦慕白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点点头表示会意。

二人心照不宣的想道:难道襄州军府还和水府有勾结不成?

正当这时,那批十余人的水鬼越发嚣张了,杀退了围攻的衙役,就提着刀去砍盘在岸边的锚绳。一刀一个断,许多船只就此飘了开去,船上的船夫和脚夫们心慌的大吼,好多人开始跳船,或是转到别的船,或是直接跳到了河里。

“奇怪,这缆绳一断,为何船就朝江心飘去?”众人疑惑道。

那衙役答道:“这还用问?定是江底有水鬼用绳缆拖拽的啊!……哎,这批货船要遭殃了!这可全是刚从淮州转运过来的一批官盐哪!”

“官盐也敢劫掠?真是胆大包天了!”李恪沉喝一声,“仁贵,殷扬,该们出手了。阻止他们,最好是抓个活口前来!”

“是!”薛仁贵与殷扬齐喝一声,赤手空拳拔步前奔。宇文洪泰愣了一愣:“公子,咋不叫我也动手?”

“你还是在这里好好护卫公子吧!”秦慕白微然一笑道,“你出手没个轻重,还是我去好了。”

“呃……”宇文洪泰尴尬的咧了咧牙,嘿嘿的笑。

“劳烦你了,慕白。”李恪冲他笑了笑,仿佛还有点不好意思对他发号施令似的。

“举手之劳罢了。再者说了,这可是我份内之事。”说罢,秦慕白便朝码头而去。

那衙役诧异的看了众人几眼,惊问道:“这位公子……你们是官宦人家吧?”

李恪瞟了他一眼轻挑了一下嘴角,并不作声。宇文洪泰一把将那衙役提到一边,喝道:“你话还真多!乖乖在这里站着。要是那些瞎眼的衙役再敢来造次,我头一个劈了你!”

秦慕白大步朝码头边走,警惕的四下观望。殷扬与薛仁贵冲在最前,赤手空拳杀进那群水鬼当中,瞬间已是放倒了数人。众衙役们眼见来了高手助阵又都有了胆子,跟着一起大喊大叫的杀了过来。

秦慕白倒是没有急于冲进去博斗,这区区一些个绿林匪子,有殷扬和薛仁贵出手已是抬举了他们。他四下观察了一阵眼前的博斗场景,发现一个比较诡异的情况。

方才如此的混乱与激战,现场居然没有人发生重大伤亡。仅有几个船夫与脚夫在混战之中被刀剑误伤,众多功夫不济的衙役,却是个个完好无损。好像他们很懂得保护自己,众水鬼们也没有与这些人生死相拼的意思。他们的目标,好像只是针对这数条装满官盐的大船而来。

“官匪勾结么?”秦慕白心中斗然升起这样一个问号。

岸边,殷扬与薛仁贵已然夺了刀剑,杀得一片惨叫声四起。众水鬼这下有点慌了神,好些人不再切剁缆绳,亡命的跳进了水里,翻几个花就没了影子。有几个受伤了的家伙也顾不得抵抗了,拼死跳进了水里,泛着一阵血水泡沫消失无踪。

众水鬼的行动相当之迅速无一人恋战逃得极快,显然训练有素目的明确。殷扬与薛仁贵虽是高手,却是典型的北方旱鸭子根本不会水,到了水边心里就有些犯怵,上了船更是脚下都站不稳,因此居然眼睁睁的看着一群水鬼全部跳进了河里,也是无可奈何。

“真是奸狡得紧哪……”秦慕白拧了拧眉头,发现那些衙役虽是个个在破口大骂怒气冲天,却仿佛是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恐与害怕。那些被斩断了缆绳的货船因为旁边船支的挤压,也停止了飘移,泊在离河岸几丈远的地方,飘飘荡荡。

水鬼来得快,去得更快。瞬间的骚乱,让整个码头陷入了混乱之中。众衙役们回过神来,将秦慕白等人围在核心,喝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明明是帮你们击退了水鬼,还以无们呦五喝六,莫非你们就当真不识好歹?”秦慕白冷笑,“倒是你们,如此无能又不作为,面对水鬼既不殊死搏斗也不奋力挽救官盐船支,居心何在?”

“哼,我看你们就是水鬼一伙的!方才故意滋事捣蛋,就是为了声东击西替他们提供方便!战斗一起,你们又来添乱,趁机放他们走了!”领头的衙役周老九,提着一把刀,怒气冲冲的正对着秦慕白,喝道:“老实交待,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秦慕白不禁恼火的抬起手指着他,一字一顿道:“于王法,你们玩忽职守推卸责任;于道义,你们不识好歹颠倒黑白!襄州县衙里,怎么养了你们这样一群废物!”

“你说什么?!”众衙役大怒,看势就要冲上来动手。

殷扬与薛仁贵站在秦慕白左右,只作冷笑。众衙役们看到这两人,想起他们方才与水鬼搏斗时的身手,又有些心里犯怵不敢上前来,硬生生的顿住了脚步,如同脚底生了根一样。个个气得脸红脖子粗,却是没有一人敢上前来。

那一边,李恪抬头看了看,不禁笑道:“呵,刚跑了水鬼,衙役们又把箭头对准了我们。真是好能耐啊!洪泰,我们过去看看。”

正当这时,漕头前方的河堤上,突然传来一阵滚滚的声响,还有一阵烟尘飘起来。众人侧目一看,只见大队的马军奔腾而来。

周老九就惊喜的大叫:“好!官军来了!兄弟们,州府的官军来了!——拿下这些凶顽首恶,今日便是大功一件!”

“州府的官军?”秦慕白举目眺望了一眼,来的约摸有五十骑,山文甲灰战袍,该是一个标准的府兵骑兵队编制。

成群的脚夫船夫们看到官军,个个紧张的站到了一旁离得远远的。众衙役们如同看到了救星,瞬时也有了胆气,脸上的怒气也更添了几分。当下就有人喊道:“来,快来这里!我们堵住了水鬼帮凶!”

“在哪里?”马兵当中有人大吼,五十里袭卷而来在衙役们外面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秦慕白扫视了这些人一眼,便听到身边的殷扬低声笑道:“将军,大水要来冲龙王庙了。这些人……以后将是你的部曲吧?”

“呵,静观其变。我倒想知道,他们究竟想干什么?”秦慕白低笑道。

李恪让宇文洪泰开路,也推推搡搡的走了进来。环视四周一眼,当即便笑了:“呵,阵势不小嘛!”

“公子,我们遇到了麻烦呢,亏你还如此淡定沉着。”秦慕白不禁笑道,“万一被他们不分清红皂白的当场砍死,如何是好?”

“当场砍死?那是要杀人灭口,还是栽赃嫁祸呢?”李恪故意大声的笑道,“喂,你们倒是说话啊,准备给我们定什么样的罪名好呢?”

那一边,马兵们都已下了马,倒是没有急于扑过来,而是将周老九等几个衙役叫了过去,窃窃私语的议论了一阵,然后其中一名军校就冲了进来。

军校生得倒是高大威猛,一双眼睛冷冰冰的如同猎豹一般扫视了秦慕白等人一眼,也不废话,手一扬:“全部拿下,带走!反抗者,格杀勿论!”

宇文洪泰当下就火了,势如奔雷的怒吼:“你敢!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收声。”李恪上前一步将宇文洪泰拉住,回头对秦慕白笑道,“慕白,有没有兴趣当一回阶下之囚啊?”

“好啊!公子有雅兴,我岂能不奉陪?”秦慕白心领神会的笑道。

“妙极了。不入虎穴蔫得虎子,我倒是想知道,他们想把我们怎么样。”李恪轻声密语的说完这句,又大声道,“喂,我们可是过路的客商啊,当真不是水鬼,这分明是误会!你们可不能乱抓人啊!”

秦慕白听到就暗笑:李恪还挺会演戏的!

“哼,好你个奸猾的水鬼,还敢当众狡辩!——全部拿下,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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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很忙……今天就一更了,过几天忙过了再爆发加更。请大家谅解!]

第204章 阶之下囚

众军士们就提着枪一圈儿的围了上来。宇文洪泰先是一愣,随即大笑:“正好,正愁找不到襄阳县衙的地界儿呢!”

那领头的军校怔了一怔,再度细下打量秦慕白等人,上前几步凝重的低声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秦慕白便笑道:“军爷方才不是还认定我们是水鬼同党么,怎么又来发问了?”

军校的脸皮都抽搐起来,咧了咧嘴道:“看你们,依表非俗从容镇定,想来不是等闲人物。实话实说了,本尉倒是可以再行仔细斟酌。”

“尉?”秦慕白闻言微然一笑,“不知军爷将拜何衔哪?”

“某家襄州府左营校尉,赵冲是也。”军校沉声说完,眉头仍是拧起,“快说,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校尉啊?我还当你是都尉呢!”秦慕白不禁笑了,“问案询犯,是衙门的职责吧,与你军府校尉何干?闲话休絮,快带我们走吧!”

“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赵冲恼了,双眼怒瞪立眉倒竖,左脸上的一条肉色刀疤便显现了出来,颇露几分狰狞。

这时李恪出来笑呵呵的道:“赵校尉息怒!咱们不过是寻常的行商之人,一向和气生财,以和为贵。民不与官斗,既然校尉认定了我等是水鬼同党,那就将我等执往县衙或是州衙,待刺史或县令升堂问案,一问便知。如此大庭广众的喝来问去,成何体统?传将出去,岂不是让外人误以为,赵校尉私设公堂?”

“你你……你好一张叼滑的嘴!”赵冲越发气恼,恨恨的甩了一下马鞭,对身后军士大喝,“还愣着干什么,全部绑了,带走!”

“你敢!”宇文洪泰大吼一声,李恪忙将他拉住,“罢了,绑我们的是大唐王法,又不是他赵校尉,任他去吧!”

“哼!姓赵的!昏官、狗官、糊涂官!今日给爷爷记住喽!敢绑咱们,明日爷爷要将你五花大绑拖到街上游街,至死方休——来,绑吧!”宇文洪泰双手往背后一反,大吼道。

这一吼,倒让赵冲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眼珠子狐疑的转了一转,心中纳闷道:奇了怪了,哪里有这等不怕官的刁民?看这些人的气度谈吐,定是非凡的人物;方才听这黑大个子一番言语,仿佛有恃无恐,莫非真是大有来头?还是装腔作势?……罢了,小心使得万年船,我只负责拿人,如何问案是衙门的人,我犯得着再行得罪人吗?

“本尉才不与你一般见识!”赵冲对着宇文洪泰冷笑一声,“来人,将他们提上马,直接前往刺史府衙门。这可是大案,定要直接由刺史府审理。既是骑马……就不必绑了!你们也都老实点!若敢逃跑或是造次,这马枪与弓弩却是不长眼睛的,哼!”

秦慕白与李恪就呵呵的笑了,心忖这赵冲还有几分眼力,识得一些好歹。

于是几名军士上前,半推半攘的将秦慕白等人提上了马,用刀架着然后一人陪骑于后,五十余骑又飞奔而去。

留下一干儿衙役在那里发愣,衙役头目周老九纳闷的轮着眼珠子喃喃道:“不对劲啊……我怎么感觉,这一拨人比赵冲还要急着去衙门?世上哪有这样的贼?坏了!……这回怕是闯祸,惹了不该惹的人了!”

“来人!速去县衙,将刚刚发生的事情通知本县府君!”

“是——”

襄阳县,即是襄州的首府治所。县衙与州府衙门隔街而望,步行也只要一盏茶的工夫。而襄州府二千余府兵军马,就驻扎在州阳城西野外的茂林塬,离城不到十五里。事发的八鬼渡离襄州军府更是近,只有五里不到,因此赵冲等人今日才算来得够快。

一种奔过去,秦慕白反倒觉得有些悠闲。细下观察了一下这些军士们的骑术,身手居然不弱。于是他大胆一猜,对身后的骑士问道:“喂,兄弟,你们是襄州府的越骑吧?”

“咦?”那军士年纪约摸三十上下,微然一愣道,“你如何知道?”

“呵!南方港道多河之地,该是难得见到你们这种骑术精湛、马匹配置又好的骑兵。”秦慕白说道,“于是在下就猜上一猜,你们该是襄州府为数不多的雇用军、精锐的越骑将士。”

那军士异讶的睁大了一下眼睛,又沉沉的低喝:“你少废话!”

秦慕白微然一笑,知道自己猜对了。

贞观大唐实行府兵制,主要兵力来源是农民。农户们闲时务农战时为兵,自备粮草军械来服兵役。现今大唐尚武之风浓郁,且国泰民安百姓衣食无忧,因此大唐的军府从来不愁兵源。饶是如此,大唐也仍是雇佣了一批精锐的士卒,由国家供给粮饷军械等物,是为固定的兵源。比喻像百骑、千牛卫、左右监门卫那样的御林军,就多半是雇用军,只不过他们多半是由仕家子弟组成,百姓人家难以入选。

而在其他十二卫的府兵中,一般有这样几类兵种:越骑、武骑、排手、步兵、弓兵、弩兵等。

其中,越骑一般都是雇用军,专门挑选能骑善射骁勇善战的人担任。每个军府之中,必有一批这样的人作为精锐骨干。但若上阵,越骑就是冲锋陷阵摧城拔寨的矛头,也是大唐十二卫大军中最为珍贵的兵种。

在南方地界,精锐的越骑骑兵则显得尤为尊贵。

换句话说,眼前的这一批越骑,将来就是秦慕白手中一张最具实战能力的王牌。

秦慕白想来觉得好笑,刚踏上襄州地面,还没上任先被自己的手下给捉了……

赵冲等人“押”着秦慕白一行人等,轻车熟路进了襄阳县,也就是襄州州城。城内的百姓们看到甲士们蜂拥进城来势汹汹,都来围观,一时城内便热闹上了。

五十余骑直接开到了刺史衙门,进去通传后,出来一个刺史府法曹来接人。法曹姓吴,四五十余岁,看到这样的阵势先是惊了一惊,问明情由后便当场宣布道:“有鉴于新任刺史与司马、长史等上官都还没有上任,先将人犯押入大牢看管。”

李恪便笑了,下了马施施然的走到那法曹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眼,说道:“你是襄州府法曹。”

“正是。”吴法曹被一个人犯这样肆无忌惮的打量有点愠恼,没好气的道,“你一个犯案的贼子,还蔫敢在刺史府内如此嚣张,跟本曹如此说话?”

“那我该怎么跟你说话啊?”李恪冷笑,“若大的一个刺史府,怎么只剩你一个法曹了?那些个别驾、参军、博士人等何在?”

“关你何事?”吴法曹骂归骂,仍是说道,“诸位同僚都去了官渡码头迎接新任的州府刺史吴王殿下,难不成还等着迎接你一个人犯?少废话了,你就等着新任刺史到任后,上堂问话吧——带走!”

“哈哈!”李恪大笑,对秦慕白招呼道,“赶了几天的路,也是累了。诸位,我们就去这襄州的牢房里小憇无妨。”

秦慕白也笑道:“不知有无上好酒肉啊?”

“从未见过尔等这般不知死活的囚徒!”吴法曹大怒,“带走!好生看管!”

一群衙役上了前来,抡起水火棍子将秦慕白一行人等,往大牢里赶去。

赵冲轮了一阵眼睛,上前来对吴法曹道:“吴兄,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

“这一拨人……很不劲哪!”赵冲道,“哪里见过这般有恃无恐的人犯?他们进了衙门就跟进了自己家一样。要入大牢了,却个个脸带笑意似在嘲讽我们。似乎……他们来头不小啊!”

吴法曹愣了一愣:“这些人,你们如何拿来的?”

赵冲便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通,吴法曹愣了半晌,眨巴着眼睛道:“你们又滥抓人来冒功了?”

“屁话!”赵冲怒了,“分明是你手下的衙役认定了他们是水鬼同党,请我们出手帮忙抓的,奈何赖到我们头上?既是如此,你们以后遇到麻烦休要再来烦我军府!”说罢,赵冲拔腿就要走。

“喂喂喂,你别冲动,别生气啊,有话好好说……”

……

秦慕白等一行人等进了大牢,倒也没受什么委屈。两三人分关一间牢房,除了气味有些难闻,倒也没别的什么遭罪的地方。大唐狱囚之法空前的开明与人性化,除了个别恶劣对律法充耳不闻,平常很少发生虐囚事件。没有审案定罪的囚徒,都不用戴手镣脚铐。

秦慕白与李恪只隔了一间牢房,背坐在一起即可说话。

“公子,倒是没发现什么异样。我倒以为他们会杀良冒功,或是本身即与水鬼有勾结,要在半路将我们杀了灭口了。一路行来,安全无事。”秦慕白低声说道,“如此说来,他们顶多是有些于忽职守或是漫不经心,官军与衙役,同水鬼之间有勾结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李恪轻点了点头,说道:“现在还能以认定,官府与军府,与水鬼是否有勾结。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们至少有些不作为,甚至是对水鬼比较纵容。或许这些痼疾他们是习惯了,也懒得下大力气再去管。能抓住几个顶罪的往上面交差,就胡乱的抓了,也不问个清红皂白。方才你也见到了,这些军士们分明就是出工不出力,能少废力气就少废力气,就算抓错了人也懒得管这么多,因为要审案是衙门的事,他们大可以推得干干净净。如此说来,襄州的刺史府与军府之间,协作的十分差劲,彼此推诿懈怠。”

“公子果然慧眼如炬。”秦慕白点头微笑,“水鬼在襄州一带横行了数十年剿之不尽,原因肯定是有多方面的。此前我们也听那衙役说了,水鬼们也是有人在暗中‘支持’的。衙门与军府的这种不做为与消极懈怠,莫非就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他们倒是不敢公然勾结对抗大唐的朝廷,暗中互通曲款倒是有可能。谁能保证他们之间,有没有利益往来呢?”

“所以我们要沉住气,多等一段时间看看。”李恪轻挑了一下嘴角,自信的微笑道,“其实当个囚徒也挺不错的,至少能看到许多,我们平常看不到的情况。现在我们就在这牢里,以不变应万变,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也好。”秦慕白点头微笑,“公子,这样微服出行是不是挺好玩的?我看你十分享受的样子。”

“刺激!”李恪哈哈的笑。

“笑得这么开心,一会儿你们就笑不出来了。”突然从旁边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还是女声。

秦慕白与李恪同时一怔,心中惊道:何人耳力如此出众?我们这么小声的交谈都听到了?

一旁的薛仁贵惊讶的道:“想不到这牢房里,还有高人!”

秦慕白的表情更是异样:“这声音,好熟悉——喂,何人在与我们说话?”

四周沉默了一阵,听到一阵脚镣声响从左侧传来。在最靠里间的一间牢房里,幽幽传出一个声音:“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慕白!想不到时隔半年,我们在这里,以这样一种方式见面了。”

“啊?”秦慕白大吃了一惊,弹坐起来看向那一方,惊道,“你是——陈妍?!”

“不错。”那个声音平静的道,“是我。”

第205章 水鬼之牢

“嚷什么、嚷什么,你当是在自家后花园啊!”两名狱卒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用刀鞘大力的拍打牢门,直打牢栏上方的灰尘都震落下来。

秦慕白正待和陈妍说几句话,一时被打断了。陈妍所在的那一间牢房隔得较远,牢内光线阴暗都看不清她的容貌。

只是那声音,自己决计不会认错!

“老实点,牢房之内不许交头结耳,否则拖到铁囚屋里单独关押的滋味可不好受!”狱卒冲着秦慕白与李恪大声咆哮了几句,恨恨的啐了几口,骂骂咧咧的走了。

秦慕白与李恪互递了一个眼神,各自散开坐了下来,那一方陈妍也没有再吭声了。

二人心领神会的,各自走到自己牢房里的其他囚犯身边,套话来问。

“兄弟,看你这情形,该是在里面关了许久了吧?”秦慕白问瘫坐在墙角的一个蓬头垢面瘦骨伶仃的囚犯。

那囚犯都没动弹,翻了一下死鱼般和眼睛冷如冰石的瞟了秦慕白一眼,不吭声。

秦慕白寻思了一下,又说道:“我在衙门里有朋友的,稍后我朋友若是来看我,我可让他叮嘱牢子,让他善待你,给你弄些好吃的来。只要你愿意,跟我聊聊。”

“说。”那囚犯来了一点精神,舔了舔干枯的嘴唇,沙哑的低声说道。

“你是怎么被抓进来了,在这里关了多久了?”秦慕白问道。

“去年秋天时西河漕那边闹水鬼,凿翻了几条上缴粮税的官船。我一时贪心偷拣了几包粮食回来,就被当成水鬼同党抓起来了。”那囚犯说道,“这间牢房里关着的,多半是跟水鬼有关的人。你们不也是这么进来的么?”

秦慕白异讶的挑了一下眉头:“这牢房里的数十人,全是跟水鬼案子有关的?”

“是。但我保证,没有一个人是真正的水鬼。”那囚犯说道。

“为什么?”秦慕白惊讶的问道。

“哼!”囚犯冷笑,“因为真正的水鬼他们要么抓不着,要么不愿意抓。只好随便抓一些无辜的人进来顶罪。在牢里关个数月半年,在秋后之前又会堂审给放了。”

“抓了又放?”秦慕白迷惑不解的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很简单啊!襄州闹水鬼闹了这么多年,哪个刺史来了也剿不干净。但又不能不剿。抓不到水鬼就随便抓些人进牢房来喽,要是能屈打成招最好不过;要是不能,那就当抓错了放人也没事。反正上面的官儿查下来,他们也干了事情没白吃闲饭不是?”那囚犯有些忿忿然的低声咒骂,“狗官们早就习惯了这样干了!谁倒霉谁被当成水鬼抓进来。我们这些本地人都清楚,进来了死活不招,好歹能活着出去;要是吃刑不过屈打成招,那就真要得着秋后挨一刀了。年轻人,我看你也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可千万别受不住刑招了——好,我就说这么多,一会儿给我弄一只肥鸡一壶好酒进来!”

“这个好说。”秦慕白顿了一顿,又问道,“关在最里间的那个女子,就是刚才和我们说话的那个,你知道么?”

“知道、知道!谁不知道她呀,大名鼎鼎,据说是真水鬼!”那囚犯还有点紧张了,压低声音带些恐惧的说道,“听牢子们骂咧时说,这个女子在江上一口气杀了十几个人,整条江都要被染红了。要不是州府衙门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她抓住。哎哟,那抓进来的时候可算是瘆人了,头上蒙个黑布袋子,五花大绑浑身流血,三五个汉子逮着她,还费九牛二虎之力。据说这个女水鬼有通天的本事,跟杀鸡似的利索!牢子们都管她叫女魔头、黑夜叉!”

秦慕白听得心里有些发堵——陈妍是西河槽水鬼,不会吧?!

“如此要案的重犯,怎么还没有移交到长安刑部定刑问斩呢?”秦慕白问道。

“那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当官儿的!”那囚犯说道,“兴许是因为,新任的州府刺史还没上任吧……好,你别问我这么多了,我知道的也就是这些。记得啊,一只能鸡一壶好酒,最好还能来一份炖羊肚……”

问完了话,秦慕白回到之前靠近临牢的位置,与李恪交流。二人打听到的消息,大抵是差不多。

“如此说来,襄州州府衙门,常年以来已是习惯了不作为与推诿搪塞。”李恪有些忿然的道,“真是奇了怪了,如此太平盛世之下,竟有如此恶劣的聚众横行的匪徒!”

“一林之森难免良莠不齐,海纳百川则是泥沙俱下,也没什么奇怪的。”秦慕白拧了拧眉头,说道,“西河槽的水鬼如此目无王法,必当剿灭;在此之前,我们倒是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不错。襄州的将吏居然如此腐败无能,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就不信了,以一州府之力,还对付不了区区几个水鬼?分明是有人故意大开方便之门,姑息勾结。”李恪说着,眼中闪过一道厉道,似是动了杀机,“莫要被我查出,否则定是饶不了他!”

“要是……又像绛州时一样,是成批的官员犯案呢?”秦慕白苦笑的摇了摇头,“依我看,襄州这里也几乎成了一个普遍现象,官府与军府,都对水鬼有些姑息和纵容。他们之间,定有利益往来。只要查清了这一点,倒是不难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言之有理。”李恪深以为然的点头,“这一次微服之行,还真是大有收获——对了,陈妍怎么就成了水鬼?”

“我也不知道!”秦慕白轻吁一口气拧了拧眉头,“牢子与囚犯的话不可全信,我深信陈妍不是这等人物,怎么可能沦落成作恶多端的水鬼?只待出去后,再将此事查清,好歹要还她一个公道!”

李恪微然笑了一笑:“你好像很紧张,还有些心疼?”

秦慕白怔了一怔,扭转过身背靠着牢门木柱,不搭理他了。

“哈哈!”李恪怪笑,“你还真是命犯桃花,来坐个牢也能碰到红颜知己!”

“嘭嘭嘭——”

狱卒又冲了进来,大肆的敲打牢柱怒吼道:“你们当真是要讨死吗?信不信现在就将你们扔进铁牢密室里去受一份儿活罪?”

李恪撇了撇嘴,双手叉在胸前坐了下来不吭声了,却仍是一直冲着秦慕白调侃的傻笑。

过了许久,牢房里的光线愈暗,大约是到了晚上。狱卒来送了饭,几个能砸得人头起包的硬馒头扔进来,直接落在草堆里。尽管饥肠辘辘,秦慕白等人哪里吃得下这等猪都不理的饮食,于是都只喝了一些水,将馒头让给了别的囚犯。

“估摸着,权万纪一行人也该到刺史府了。”李恪头靠着墙壁,舔了舔嘴唇摸了摸肚子,“我还真是饿了……”

秦慕白就取笑他道:“怎么样,受不了这份罪玩不下去了吧?微服私访却访到了牢房里来,又臭又脏又饿的滋味,不爽吧?呵呵!”

李恪恼火又尴尬的咧了咧嘴:“说来也是,好好的接风宴不吃,躲在这牢里活受罪,我真是吃饱了撑的……呃!一说吃字,我这肚子就咕咕作响了。”

薛仁贵等人都呵呵的笑了起来。宇文洪泰也早就忍不下去了,弹坐起来奋力摇打那牢门吼道:“牢子!狗|娘养的牢子,把你们管事的叫来!”

整座牢房似乎都轻微的颤抖了一下,许多人都禁不住捂起了耳朵。

宇文洪泰却是依旧大吼大叫奋力摇拽,却没半个牢子来搭理他。惹得他恼了,用那黑熊一般的身躯使劲个往牢门上冲撞,连撞了七八下,居然真的将那牢门的铁栓钉子撞得松动,一使力,将整块牢门拆了下来。

“哈哈哈!”宇文洪泰得意的大叫,“开了、开了!出去找酒楼,好吃好喝去喽!”

众囚犯个个目瞪口呆,当下有许多人开始大叫:“英雄、好汉!放我们也出去啊!”

原本没以为宇文洪泰能干出什么事由得他折腾,现在李恪也被惊到了,忙急伸手唤道:“宇文洪泰,你快来坐下!原本无罪的,你现在这样可就是袭狱越逃了,与冲撞官府一样都是杀头流放的重罪啊!”

秦慕白也呵呵的笑:“黑子,要不你仗义一点,冲出牢房去弄些好酒好菜回来我们一起吃?”

“呃……”宇文洪泰愣住了,急忙扔了牢门又坐回来,骂咧咧的道,“俺这颗头还想多留几天呢,万一被砍了就再也长不出来了。”

“哈哈!”众人一阵大笑,牢房里居然笑声一片。

李恪苦笑的道:“也罢,让你闹出些动静也好。说不定就会有人来认出咱们,放咱们出去了……哎,我真是自找苦吃啊!什么微服私访,一点也不好玩!”

秦慕白呵呵的笑,心忖道:李恪仍是那么会耍宝,现在还学会了放烟雾弹。他故意表现得有些沉不住气惹人笑话……其实,他比谁都稳如泰山不急不忙。这一点,他倒是与李世民相反。李世民是君王,就算真做错了事情,那也不能公然认错;李恪,却是时时不忘用示弱和耍宝来伪装自己。

当爹的君临天下舍我其谁,做儿子的内敛藏掘韬光养晦……或许,二十年前的李世民,正是李恪现在这副样子吧?

牢门入口处的几个狱卒,却是吓得胆战心惊,个个提刀握剑如临大敌,还有人惊慌的跑去报告求援了,说有人想要逃狱!

刺史府衙门的正堂上,新任襄州长史权万纪端坐于正位,与座下的一众襄州地方官吏们交谈。正说着,狱卒跑来汇报,将牢里的情形一形容,权万纪马上拍着大腿就跳了起来:“啊,那肯定是殿下一行人等!那个要闯狱逃走的,定是宇文洪泰!普天之下像他那样的人,能有几个?”

“啊?!”满座官员都惊弹起来,“殿下,在襄州府牢中?”

之前抓李恪等人进牢的吴法曹,当下脸就白了:“不、不会吧……!”

“还等什么,速去牢房看看!”

……

脚步匆匆人声嘈杂,一群人涌进了牢房之中。火把的照射之下,权万纪的一张脸先是憋得通红,然后瞬间化作铁青。

“你们干得好事!!!”他大吼。

“啊?真是殿下不成?!”吴法曹等一群人,彻底呆若木鸡。

“还不快放人出来?”

宇文洪泰最先冲了出来,瞪着一双铜铃大眼吼道:“那个叫赵冲的小贼,给爷爷鬼出来!爷爷要把你拴在马屁股后面,蹓遍全城!”

“呜——好汉饶命!”赵冲一下就慌了,当堂跪下死命磕头。其他人等也心慌的跪倒下来。

秦慕白与李恪从牢中走出,相视一笑,都摇了摇头。

俗吏,庸吏!……襄州府的官将,怎么如此之差劲?!

李恪并没有当场发火,而是轻轻的摆了摆手,对权万纪道:“权长史,让他们都到正堂去候着。有什么,咱们去那儿说,可别在这些囚徒面前丢人现眼。”

众官将整齐的一颤,心里一阵叫苦:惨!!越是不动声色,可能越是生气发怒了,看来我们要遭殃了!

说罢,李恪就左右带着殷扬、薛仁贵先走了。

宇文洪泰仍是气鼓鼓的,瞪着那赵冲不肯松手,恨不能将他拎起来爆揍一顿才解气。

一众官将们从地上起了身,缩着脖子朝外走。

“黑子,你留下。”秦慕白并没有走,说道。

“哦,好。”宇文洪泰轮了两下眼珠子,对着赵冲的屁股就踢了一脚,直把他踢得一个趔趄险些当场扑了个狗吃屎。

“哈哈!看你还对咱们嚣张大呼小叫,你他娘的!呸!”宇文洪泰这才解了气,恨恨的啐骂。赵冲挨了一脚头都没敢回,撒腿的跑了。

秦慕白仍是立在牢中,朝最里间看了一眼,对站在一旁瑟缩发抖的两名牢子勾了勾手指。

“这位……公子,有何吩咐?”牢子不知如何称呼秦慕白,只得小心翼翼的怯怯道。

“这位是新任襄州府折冲都尉、皇帝老爷子的女婿、一品国公秦叔宝家的三公子——秦慕白、秦将军!”宇文洪泰没好气的大喝道。

两个牢子的眼睛当场就直了,张大了嘴巴就差流出口水来。

秦慕白被逗乐了,摇头笑道:“你们马上给我打开最里间的那个牢房,将那名女犯请出来,我要与她说话;此外,给那间牢房里的犯人弄一只肥鸡一壶好酒来,嗯,最好再搞一盆炖羊肚。”

“呃……”牢子愣了一愣,似乎没反应过来。

“怎么,有问题,还是办不到?”秦慕白拎了一下眉头。

“小人马上就办!!!”

第206章 跟我走

李恪背剪着手,一路上片言不发,直接走到了刺史府的正堂之上。

堂中席榻整齐布置妥当,显然是早已准备好了要迎接李恪以备接风洗尘的。如今,大小的官将却只能小心翼翼的垂手站立在堂中,大气儿都不敢出。

李恪坐到堂上,脸上几乎没有表情,一双眼睛冷冷的扫过了堂中了诸人,沉默良久,就是不说话。

堂中的气氛几近窒息。虽是早春的清寒天气,赵冲的额头上也冷汗直流,吴法曹则是双腿都有些略微发抖了。

眼见气氛如此尴尬凝滞,权万纪走上前几步来到李恪身边,弯腰拱手低语道:“殿下还请息怒……此前的事情,卑职都已听说了。算来,也是个误会。”

“权长史,其实你过虑了,本王并没有生气。”李恪突然展颜一笑,轻松的摆了摆手,“初来乍到,本王今日也算是与诸位相识了。如此,应该不会再把本王当作水鬼同党来捉了吧?”

“呵呵……”在场的官将们都挤出了一阵干笑,气氛好歹活泛了一些。吴法曹与赵冲则是越加紧张,苦笑的脸色比哭还要难看。

李恪则是却加轻松随意了,他摸了摸肚皮道:“坐吧,诸位。本王真是饿了,狱中的饮食那可不是人吃的东西。还等什么?上席啊!”

“谢殿下赐座!”众官将这才轻吁了一口气,纷纷落了座。

权万纪站在一旁愣愣的看着李恪,一时很是迷茫,不知道李恪这算是什么意思。他心忖道:依着殿下以往的性格,今日受了如此的委屈与污辱,早该怒不可遏的发作,甚至是抡起鞭子抽人了。现在这是怎么了,怎么感觉他有些高深莫测?

“权长史,你可落座用宴去吧!”李恪笑呵呵的说道,还指了一下紧挨着自己下首的上座。

权万纪只得苦笑的拱手回了一礼,说道:“谢殿下赐座。不过,这个座位不是该给秦将军留着吗?”

“不用了。他今日肯定不会来赴宴了。你坐。”李恪挥了一下手,神秘的微笑道。

权万纪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心知李恪与秦慕白这一对死党兄弟,又都是聪明过人的角色,他们之间要密谋什么,岂是自己能套出话或是猜出个端倪的?罢了,由得他们去吧,且看李恪今日如何表现。

片刻后宴席都呈了上来,诸位都是分几而坐各自饮食。李恪也当真是饿得坏了,没管没顾的自己一个人先吃了个半饱,方才有点心思来应付这满堂给他接风洗尘的官将们。

“诸位,本王跋涉千里从京城初到襄州,人生地不熟的,今后还要仰仗诸位同僚竭力相助。”李恪拿着一盏酒起身离了席,走到堂中。其他诸人都放下了筷盏临襟危坐,正色聆听。

“在座的诸位同僚中,除了与本王同来的长史权万纪,与匆匆一面之晤的吴法曹、赵校尉,其他的本王一个也不认识。”李恪笑眯眯的道,“要不,诸位就自己主动做个介绍吧?唔,先从州官起。长史以下便是司马。襄州司马何在?”

“卑职在此!”在座一名身着红袍的官员急忙起身,走到堂中对着李恪正拜下来,恭声道:“卑职韦嚣尘拜见殿下!卑职虚岁三十八,京兆人仕,贞观二年举明经,上任襄州司马已三年有余。”

“韦司马,嗯,幸会。”李恪面带微笑点了点头,又寻思了片刻,问道,“不知司马与长安韦大夫家是何关系?”

“回殿下话。卑职祖上出身关陇韦氏,与长安韦氏是族亲。”韦嚣尘答道。

李恪细下打量韦嚣尘,不禁有点异讶:“原来韦司马出身如此名门望族,真是失敬!”

“不敢、不敢!”韦嚣尘脸上泛现一丝微笑,隐约有些难以洞察的得意,急忙拱手道,“殿下身负两朝皇室血统,才是真正的贵不可言!”

李恪点了点头,示意韦嚣尘坐回去,彼此算是打过照面了。

大唐注重门第出身,而长安韦氏,则是典型的名门望族。

接下来有一人主动走出来与李恪自我介绍。这当前这种环境下,不用猜也知道,他应当是在座的官将当中品衔最高的。不出意料,这个孔武有力面容却有几分文秀的男子,正是秦慕白麾下的副手之一、襄州府果毅都尉杜成元。

巧合的是,此人居然也是京兆人仕,与韦嚣尘同时出身关陇仕族的杜氏一门,与开国宰相杜如晦,还是族亲!

后世有俗语道,“城南韦杜,去天五尺”,用此来形容长安韦氏与杜氏的满门恩荣再也合适不过。

韦氏与杜氏,同是大唐的老牌名门望族,家族兴旺富庶族内人才辈出,从北魏年间起就多出宰相大将军之辈,且与皇族联姻极多,与其他名门仕族也往来甚密盘根错节。现今韦、杜两家在长安可谓风光无限,因为李世民就纳了韦氏一女为妃,杜家则是出了杜如晦这样一位顶梁大柱。

李恪万万没有料到,小小的一个襄州,居然韦杜两家的子侄在此为官!若非是自己这个皇子亲临,换作是一般的官员,这韦嚣尘与杜成元还当真未必会将他放在眼里!

……

此刻,囚牢之中。

秦慕白让牢子将陈妍请到了最里间的那间牢房、也就是牢子们威胁说,要将他与李恪关进去的铁牢密室之中。

面对着面,秦慕白一时几乎认不出陈妍。

往日那个英姿飒爽的女侠,现如今披头散发一身腥臭,面容苍白如纸,手镣脚铐叮咬的作响,如此刺耳。

“为何如此看着我?”陈妍的嘴角轻轻挑动了一下,似笑非笑道,“你这不是故友重逢该有的表情。”

“你先坐。”秦慕白又对门口道,“黑子,让那牢子来解开手镣脚铐。”

“不用了。”陈妍淡淡道,“方才那牢子就准备给我解的,我拒绝了。”

“为什么?”秦慕白异讶的道。

“因为我杀了人,是死囚。”陈妍依旧说得淡然,“杀人者当死,你既是为官之人,越不可滥用官权坏了王法森严。”

秦慕白一时无言以对,眉头重拧起来。

“能再见到你,我就挺开心了。”陈妍微然笑了一笑,抬动双手让手镣发出叮咬的声响,说道,“只可惜,我已是阶下之囚,无法与你举杯痛饮。”

“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秦慕白问道。

陈妍微自笑了一笑,说道:“有必要吗?我一口气连杀了十七人,的确是不争的事实,其罪当诛。纵然是皇帝,也法特赦于我。我知道你有心救我,但你能掩悠悠之口吗,到头来还不是惹火烧身?我罪当死,不想连累你。”

“那就当是朋友闲聊好了,你总该能告诉我,你为何要杀死那十七人?”秦慕白问道。

陈妍沉默了片刻,点点头:“既然你如此想听,那好吧……”

原来,陈妍在绛州呆了一段时间后,便准备乘船回返江南老家料理一些事情。那一日夜晚,正是途经襄州八鬼渡附近。江面之上突然传来惨叫与厮杀之声,前方不远处一条船起了大火。

陈妍本是行走江湖的侠义之人,当下毫不犹豫的跳船游了过去,准备救人。原来那条船上正有人厮斗,而且已是接近尾声。十七名黑衣刺客已经将满船的人杀了个干净也搜光了船上的财宝货物,正准备逃走。陈妍的出现让对方很是惊异,当即就动手杀人灭口。

当时她就急着救人,根本没有想过要逃走,于是与对方力战。激战下来,对方十七人全数毙命在她的剑下。此时船上的火越来越大,陈妍在船中苦苦搜寻了一番,却是一个活口也没有发现。到这时她才知道,这原来是一条走运私盐的盐枭之船——也就是说,她无意中介入了盐枭之间的争斗!

正当这时,几条官船开拢了过来,将陈妍堵了个严实。

此前陈妍所乘的船已经逃之夭夭远在十里水路开外,现场大火熊熊且有数十具尸体,已无一人目击可为她辩解。她对官府之人本来就没有多大好感,此时更是深知有口难辩,于是果断的跳水准备逃遁。且料官军准备充分,用深水弩矛将她从水中钩挠起来,一张大网便将她网住捉起来了。

后来她未经审讯便被投进了死囚大狱单独关押,至始至终,连个敢靠近她的牢子也没有,更没半个人敢与她搭话。因此,陈妍至今,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杀的是一批什么样的人。

……

陈妍说的时候,秦慕白就在打量她,看到她身上铁钩挠爪与刺矛刀剑留下的疮疤,诸如肩头、琵琶骨等处,还有一些伤痕已在溃滥,几乎与衣服粘糊在了一起,无法脱离。

……

陈妍说完了,微然一笑道:“故事就是这样了。我知道我杀的不是好人,但无论好人坏人,终究是杀了,那我就该死,不是么?”

“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秦慕白拧了一下眉头道,“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了,肯定不是第一次杀人。”

“不错。”陈妍站起身来缓走了两步,转过背去喃喃道,“绛州一案后,我曾立誓不再以身试法,也准备退隐江湖回时故里,做一个平民女子的。因为从那时候起我明白了,这世间还有着情、理、法,的确不必用杀伐和刀剑解决一切的问题。也是你和王爷让我明白了,官府的人未必就都是昏阓贪庸之辈……”

“那你也没必要当个替死鬼。”秦慕白说道。

陈妍微然一怔,转身过来迷惑的道:“你此话何意?”

“你不过是杀了一批该杀之人罢了,有何罪?”秦慕白轻挑了一下嘴角,轻声道,“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你杀的应该是西河漕的水鬼。这批人,目无王法劫掠江面,连官粮官盐都敢下手,他们才是真正的死囚重犯!”

“那又如何?”陈妍有些失望的笑了一笑,“我只是一介平民,没有处决他们的权力,不是吗?”

“我说你有,那你就有。”秦慕白神秘的一笑,“我就不能说,你是我秦某人先行派来的密使,专为查探西河槽水鬼一案的么?”

“这……”陈妍眼睛一亮,仍是摇头,“如此不妥吧?你都还没有上任到襄州府,如何会派密使前来打探西河漕水鬼一事?这岂非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呵!从逻辑上说,的确是不合理。”秦慕白笑道,“但是,这官场上的许多事情,往往不合理的也是合理。因为我的官比他们大,我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再者,西河槽水鬼臭恶昭张人人得而诛之,就算是旁人明白我是故意找了个借口在替你开脱,他们也没有废话可讲。如此,不管是从情义、理法上,都站得住脚。”

“……”陈妍沉默半晌无语。

“陈妍,我必须救你出去。”秦慕白斩钉截铁的说道。

“希望,我不要给你添麻烦……”陈妍轻拧着眉头,凝视着秦慕白的眼睛,郑重的说道。

“放心。”秦慕白轻松又自信的微笑,“如果这点小事我也摆不平,那就真是白混了——跟我走吧,就现在!”

第207章 蛛丝马迹

秦慕白将宇文洪泰叫了进来,对他道:“黑子,现在殿下该是去了刺史府,你也去吧,该有上好的筵席等着你。告诉殿下说,我今天就不去刺史府了,忙完了手头了事情再去会他。顺便,帮我把庞飞一行人叫来。叮嘱他说,让他派几个人到州城里雇一辆马车,找一处安静的住所,再把州城最好的大夫请来。”

宇文洪泰全神贯注的听,瓣着手指记,听完后嘴一咧:“秦三哥……这么多事,俺一下记不住哇!”

秦慕白和陈妍都被逗乐了。

“那你去把庞飞叫来便是!”

“噢,那俺去了。”宇文洪泰嘿嘿的憨笑了两声,好奇的上下打量陈妍几眼,纳闷道,“秦三哥,这是你朋友呀,俺怎么从来没见过?真可怜,咋被整成这副模样了?”

“少废话,快去!”

宇文洪泰急忙走了,陈妍就笑道:“这个黑大个子还真是个憨直又有趣的人。慕白,你怎么又离开了百骑,调任到襄州了?”

“这就说来话长了,以后有时间再慢慢细叙吧!”秦慕白叫来了牢子替陈妍解去了脚镣手铐,说自己要将人带走。

牢头就犯了难,怯怯的嗫嚅道:“将军要带走人犯,小人是万万不敢阻拦。可是……王法森严,小人也是职责所在。万一上官责问,小人该如何回话?”

“那要不要我立个字据给你?”秦慕白冷笑。

“呃……小人不敢!只不过,有个字据,小人也好在上官那里回话。还请将军体谅小人的难处。”牢头小心翼翼又有些谄媚的拱手笑道。

“脸,伸过来。”秦慕白冲他勾了勾手指,伸手入怀掏出自己的官印,哈了一口气。

牢头的脸皮抽搐了几下,不知秦慕白要干什么,但又不敢抗令,只好硬着头皮将头伸了过去,侧着脸对着他。

“啪”的一声,秦慕白将官印重重的印在了牢头的脸上,哈哈的笑道,“好,只要你不洗脸,就没人会为难你。在这襄州的地头上,除了吴王殿下也没人敢对本将说三道四了。你非要讨个字据,只好如你所愿。”

那牢头又疼又恼的咧了咧嘴,不敢再吭半声,灰头土脸的退了出去。

陈妍摇头笑了,说道:“几日不见,你耍威风的本事大有长劲了。怎么着,是不是因为当了皇帝的女婿,架子见涨了?”

“呵呵,你取笑人的本事也是与日俱增呀!”秦慕白笑了一笑,“别听那黑子胡说,我还没做驸马呢!”

陈妍微笑道:“想不到,你最终还是和那个小公主走到了一起。你的媚娘呢?”

秦慕白自嘲的一笑:“这个说来就更是话长了。怎么你身上的伤一点也不疼么,还有心情与我闲聊?”

“行走江湖习惯了,这点伤还不算什么。”陈妍微然嫣然,脸色却是依旧苍白如纸。

秦慕白知道她是在死撑嘴硬。过了片刻,庞飞总算是带着三十名随行的百骑将士来了。宇文洪泰虽是与自己相熟,但他办事有些毛糙而且是吴王府的人,不便支使。庞飞机灵聪明,办事向来最让秦慕白衬心。

于是他将一些琐事都吩咐了下去,没多时庞飞一一料理了清楚。片刻后,秦、陈二人坐上了一辆马车,在一行百骑将士的护卫之下离开了监牢,来到了襄阳城南的一家僻静的客栈中。大夫也请得来了,马上开始给陈妍瞧病治伤。

所幸,陈妍的确没有受什么致命之伤,只是流血过多有些气血亏虚,调理数日即可康复。只是那身上的皮肉之伤有些麻烦,虽是细细的清洗了伤口并缚上了大夫自称的疗伤用的灵丹妙药,恐怕也难保今后会不会留下疤痕。

好在那些伤疤都没在脸上,不然陈妍恐怕自己都要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了。

大夫在里间开药洗伤的时候,秦慕白就在隔壁房间里,就着一盏油灯奋笔疾书,写下了三封信。

一封是写给百骑副使程怀弼,让他帮忙做一档百骑军籍告身来,当然是给陈妍做的。百骑脱离于大唐的六率十二卫正规军,名议上隶属于兵部,但实际的人员调配都由自己来控制。秦慕白虽是暂时离任了,但好歹仍是个检校百骑使,自行吸收一个普通的小卒进来不在话下。如此,陈妍官籍告身在身,她身为‘百骑密使’的说法,便会成为既定的事实。

第二封信是写给母亲与小妹,当然是为了报平安。信中自然也提到了两位兄长与武媚娘,霜儿自然会与他们说起。

第三封信则是写给高阳公主。那丫头,等自己的消息怕是要等到得心焦了。

然后秦慕白将庞飞叫了进来,对他吩咐道:“这里有三封信,你马上投到官绎寄往长安。”

“是,恩师。”庞飞二话不说应了下来,说道,“恩师准备何时去军营?方才在刺史府,军府的上下将佐们也都到了,估计现在仍在那里等着恩师呢!”

秦慕白沉默了片刻,说道:“晾他们一两天料也无妨。但是,你去给我叫两个人来问话,一个是县衙的捕头周老九,另一个是军府的左营校尉赵冲。记着,不必惊动旁人,分别叫来。”

“是!”

“去办事吧,辛苦你了!”

料理完这些,秦慕白才轻吁一口气,肚子里也传来一阵咕咕的叫响。他便叫来了小二点了饭菜,让他送进了房间里来吃。

少时过后,大夫料理完了陈妍的伤口,留下了药贴走了。陈妍自在房中洗浴更衣,半晌才好。饭菜送来,秦慕白才去敲她的门。

“进来吧!”

秦慕白和小二一同走进去,看到陈妍已经焕然一新。洗去了污垢更换了衣裳,陈妍的脸色虽是依旧苍白虚弱,但天生的丽质已是再度焕发。

“好点了么?定是饿坏了吧,我们来一起吃点东西。”秦慕白上前准备搀她一搀,陈妍却微然一笑轻巧的避开,自己坐了下来,然后面带微笑眼神直勾勾的看着他,却不言语。

“为何这样看着我?”秦慕白不禁笑道。

“没什么。”陈妍微然一笑,“我只是感觉……有点像做梦。方才还在地狱,现在仿佛到了天堂一般。这一回,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欠你的。”

“不用这么夸张吧?”秦慕白哈哈的笑,拿起了筷子,“来,快吃!我才在监狱里呆一天就饿得慌了,你肯定比我还要饥不择食!”

“那还用说?”

“那还等什么,吃吧!全部吃光!”

……

半个时辰后,秦慕白陪着陈妍,缓步走在客栈的后院天井之中。陈妍时时的深呼吸,近乎于贪婪的享受着新鲜的空气。

“我想了你曾说过的一句话。有些东西没有失去过,就不会意识到它重要与美好。”陈妍慨然叹道,“在牢房里被关了十多天,现在我算是体会到自由的珍贵了!”

秦慕白轻笑道:“话说回来,自从那一日在稷山与你一别之后,再没有你的消息。我还奢想过你会去长安,没想到你南下了。”

“我也曾想过去长安,后来……还是作罢了。”陈妍巧然一笑,适时的打住了话头不再说下去了。

“也罢。如此在襄州重逢,也不尽然是坏事。”秦慕白呵呵的笑道,“对了,有件事情我没遵求你的同意就办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何事?”

“就是,我去替你办了军籍户档。”秦慕白笑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成为一名百骑。”

“什么?”陈妍先是一惊,然后嫣然一笑,“你也太逗了吧!你可曾见过女百骑?仰或是女捕快、女衙役、女兵女将军、?”

“没有。”秦慕白无所谓的撇了撇嘴,“但女百骑……这个我说可以有,那就必须有。”

“呵呵,你真是太逗了!”陈妍被逗笑了,“也只有你能干出如此荒诞不经的事情。皇家卫率之中,如何要用到女人?”

秦慕白扬了扬眉毛:“百骑没有哪条军令规定了,不得用女子。其实百骑常年在后宫当差,吸收一部份女兵也挺不错的。只不过普天之下能有你陈妍这种身手的女子,可谓万里挑一呀!——哈哈,别在意,只是一个军籍户档,就如同我这个检校百骑使一样,只是一个名号,不会真让你去皇宫当差的。”

“那如此说来,我岂不是摇身一变,由贼变兵了?”陈妍笑道。

“谁说你是贼?”秦慕白也笑了,“你可别忘了,当初高阳公主还想拜你为师,跟你学武呢!说不定哪天你真成了她的师父,那可就瞬间身份百倍了,区区一个百骑算什么呢,就是给你一个五品游击将军的武散官来做,也是无妨嘛!”

“呵呵,说笑了。”陈妍摇头笑道,“我可从来没想过攀龙附凤。慕白,我知道你是一心为了我好,但是……我真不想和皇官、官场、衙门扯上什么关系。”

“我知道。”秦慕白点头,“说白了这个军籍户档只是一纸空文,用来混淆视听了,不过是为了我自己行事方便而已,你不必当真。”

“嗯,好……”

夜已渐深,陈妍身体虚弱肯疲惫不堪,秦慕白便叫她早些回房歇息去了。少时过后,庞飞将那衙役捕头周老九叫了来,二人便在秦慕白的房中见了面。

周老九已然知道秦慕白身份,见面就磕跪下来,不停赔罪。

“罢了,起来吧!不知者无罪,我不怪你。”秦慕白叫了起了身,还看了茶给了座,让周老九很是受宠若惊,身上都有些轻微的发抖。

衙役捕快这种人,是没有官凭告身与品衔的,就连固定的俸禄也没有,只是私下受雇于各级衙门,靠衙门的赏赐过活,说白了就是个服务于官僚系统的临时工。周老九这样的人面对秦慕白,就相当于一个城管临时工,面对省军区的司令员了,他要是不诚惶诚恐那才奇怪。

“周老九,有几个问题我要问你,你会如实回答我么?”秦慕白平身静气的道。

“将军请问,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周老九急忙站起身,紧张的弯腰抱拳道。

“别紧张,你坐着说话。”秦慕白笑容可掬,轻松随意的道,“我瞧你是个有几分机灵的明白人,才来找你问话。你若是答得好帮上了我的忙,好处有你的;若是答得不好或是欺骗了我……”

“小人万万不敢欺瞒将军!”周老九一紧张,慌忙跪倒下来。

秦慕白轻挑了一下嘴角微自一笑,用手指关节轻轻敲了敲桌几,说道:“很好,你的态度我很满意。此前你虽是冒犯了我,但我不与你计较。现在你起来,回答我几个问题。”

“小人遵命!”

“第一个问题:西河漕的水鬼究竟是一批什么样的人?他们的头领是谁,据点何在?”秦慕白问道。

周老九便认真的答道:“西河漕的水鬼,就是指八鬼渡江对岸的一批绿林强人与闲汉泼皮,他们平日里或躲在水巷林间,或藏身于县所乡里,很少公然成群结队出现,行事十分隐秘。据所就是西河漕,就是对江的一处水泊洼泽之中。官府与军府曾数次派人去剿过的,奈何那里面河道林立芦苇丛生,一来辨不得路,二来那些人稍有一点风吹草动便作鸟兽散了。这些人个个水性极佳,虽寒冬腊月也能潜在水里长时间不露头,极难追捕。据说头领姓宋,人称‘宋漕主’,具体是谁怕是没几个人知道。”

秦慕白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这些水鬼们劫了官盐官粮,总该有个出路,难不成都留着自己吃了?他们是如何销卖的?”

“这个……小人就不甚清楚了。”周老九摇了摇头,蓦然又眼睛一亮,说道,“但是小人猜测,这个宋漕主与襄州一带的盐枭们,或许关系十分密切!”

“襄州盐枭很多么?”秦慕白问道,“有没有结成严密的组织?”

“组织……这倒是没听说过。”周老九摇了摇头,“襄州的码头转运通往江南道与岭南道各州县的官盐,因此私盐也走得十分热闹。本地常见各种赶马挑担走单帮贩私盐的盐枭,时间抓捕却从未见少。他们卖的盐比官盐便宜一半,因此百姓人家也有许多购买私盐,屡禁不止。”

“没理由啊……”秦慕白迷惑的拧了拧眉头,“如此大棕的盐粮之货,光靠走单帮的盐枭怎么可能卖得干净?”

“这个……小人也不是太清楚。”周老九摇头。

秦慕白沉默冥思了片刻,点点头:“你今后,有兴趣替我做事么?”

“将军但有差谴,小人赴汤蹈火!”周老九有些激动的大声道。

秦慕白微笑的点了点头:“很好。你大可放心,本将是朝廷上差,办的都是光明正大之事,绝无作奸犯科也不会让你冒大多风险。你若是办得好,我保你洗了这衙差的底子到军队里吃军粮。”

“拜谢将军!”周老九大喜过望,又拜倒了下来。

衙差可不是什么光鲜的工作,素来是很没有社会地位的,甚至受到歧视。唐律甚至明文规定了,衙役及其三代以下后代,不得参加科举,不得为将为官。秦慕白保周老九进军队“吃军粮”,言下之意就是给他个小军官来做——这对周老九来说,简直就是咸鱼翻身光宗耀祖了!

“你且先回去,今日之事不许对任何人说。今后,但凡与水鬼有关的事情你都留意着,我会时时派人与你联系。”秦慕白说道。

“是。小人拜辞……”周老九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刚出了门,掩不住一副欣喜若狂的神色撒腿狂奔起来。

秦慕白一个人留在房中沉思,想道:水鬼们居无定所,贸然派兵围剿估计多半都是竹篮打水。要想剿灭这批人,就得从核心要害入手——所谓核心要害,就是他们搞到了这么多的官粮与官盐,如何销货脱手呢?

“官粮?官盐!”秦慕白心中蓦然一亮,“难道……是那样?!”

第208章 明察暗访

周老九刚走不久,左营校尉赵冲来了。

在大唐的地方军府中,最高军事长官是折冲都尉,视州地大小辖下有八百到两千人不等。折冲都尉以下是两名果毅都尉充为副手,庞飞现在就担任此职。接下便是校尉,一般每个军旅下设四到八名校尉,分别统领一个团的兵力。

大唐的团可不同于现在的“团”。大唐的军队建制中,以火为最小建制,每火十人,设长官火长;五火为一队,设有正副队正;两队为一旅,设旅帅。一般来说,又以两旅为一团,设校尉一职。但襄州是上府,每团辖下设有四个旅,共计四百人。全府上下共有四个团,在军屯里分前后左右四屯分别驻扎,因此赵冲才被习惯称为“左营校尉”。而秦慕白这个最高长官折冲都尉,则将率领自己的亲诩府官兵驻扎在中营,号令三军。除了庞飞,随行而来的三十名百骑就都是中军军官,分别担任中侯、司阶、司戈、执戟等官职。

算起来,赵冲也是襄州府的一名高级军官了。如果说整个襄州军府相当于我们现在的一个团部的话,他就相当于一个正营长。

秦慕白就这样一手支颐轻拧眉头,表情比较严肃的看着赵冲走过来,也不吭声。

被庞飞这个“副团长”叫来的时候,赵冲心里已经够慌张了,心想连跑腿的都是一个果毅都尉,指不定就是要拿我开刀收拾我……再看到秦慕白这样的表情神态,赵冲心中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感,迎头就拜倒了下去。

“末将拜见秦将军……末将该死,请将军降罪!”

秦慕白轻轻挑了一下嘴角,轻松的说道:“你有何罪?”

“呃,这……”赵冲一时语塞口结,接不上话来,哽了半晌才说道,“末将不识尊颜,冒犯了将军虎威!”

“你都说了‘不识尊颜’,常言道不知者无罪,不怪你,起来说话吧。”秦慕白轻描淡写道。

“末将不敢!”赵冲的额头一阵冷汗就在流淌,脑海里还回忆着在牢房里,被宇文洪泰狠踹的那一脚。他心忖,这些京城里来的仕家子弟大官儿们,脾气都怪架子都不小,还是小心为妙。

“你若执意要跪着,便由得你。”秦慕白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冒犯殿下与我的罪名姑且不论的话,你自己坦白说说,还有没有犯其他的错?”

“这……末将不知将军此语何意啊?”赵冲抬起头来,有点惊愕也有点惶恐不安的看着秦慕白。

“当真不知?”秦慕白加重了几分语气。

“末将愚钝,请将军明示!”

秦慕白心忖,本想来个敲山震虎,看来这个赵冲却不如周老九那样好唬弄。罢了,我初来乍到的且先不要打草惊蛇。军府里的人有没有跟水鬼勾结暗通,还很难说。万一我鲁莽行事,他们也就都会提防上了。

于是秦慕白巧妙的岔开了话题:“那本将就提醒你一句。越骑是哪营的军士?”

“啊……将军恕罪!”赵冲一下就慌了,忙道,“当是八鬼渡出事,事出紧急,末将受了果毅都尉杜成元杜将军之命,急率军士前去援救。末将考虑到水鬼们凶凶顽嗜杀,事态又紧急,因此不得已才临时征调了……将军的中军精锐越骑,前往八鬼渡!”

秦慕白轻轻的勾动了一下嘴角:“按我大唐军律,军府调动一队五十人以下人马出营,须得果毅都尉以上军官的手令准允;五十人以上,则必须折冲都尉直接批准。而且中军部队,除了折冲都尉无人有权调动。这一次你非但是调用了五十骑,还是直接在我中军抽调的越骑……赵冲,你也是为将之人,在军营里呆了不少年了吧,这点规矩也不懂?”

“末将的确有罪,请将军责罚!”

秦慕白微自笑了一笑:“罢啦!念你也是为了救险应急才犯了军规,姑且饶你这一次。以后可得把军法记得牢一点。”

“谢将军大度宽宥!”赵冲沉声的应了诺,吁了一口气暗忖:我道是什么事,原来还是对我抓了你有些斤斤计较啊!……你都还没上任呢,你的中军为了应急调动一下有何妨?分明就是找茬儿教训我!——咦,这家伙把我叫来究竟是想干什么呢,我怎么越来越迷糊了?

秦慕白打量着一脸狐疑之色的越冲,心里就想笑。镇定了神色,他说道:“赵冲,在军府里,你直接管辖四百多名兄弟,其位不低其权不小;在襄州地界,你也算是一个人物了。想来,你对襄州的情形应当非常的熟悉,我有些话要问你。”

“请将军示下!”赵冲心头一紧,正色答道。

“我初来咋到,便听说西河漕的水鬼闹得极凶,杀人越货藐视王法,罪恶淘天其行当诛。”秦慕白说道,“你身为军府军官,维护地方平安是你的职责所在,你可有带兵追剿过水鬼?”

“有。”赵冲答道,“每年都会有好几次追剿,平常与水鬼的交锋也不少。但是……我们从来没有给他们造成过什么实质性的打击,顶多零星的抓几个人或是杀几个人就了事了。为了与水鬼较量,军府还特意打造了‘神鱼飞船’、操练了‘白浪水军’,虽然能在武力上完全压倒水鬼了,但就是无法将其剿尽杀绝。末将,也甚感惭愧与苦恼!”

“神鱼飞船,白浪水军……唔,听起来挺不错的。”秦慕白说道,“那是什么原因,让堂堂的天朝将士们,居然收拾不了几个水鬼草寇呢?”

“将军有所不知。水鬼们个个奸滑得紧,平常都隐藏得好根本不现形,偶尔在江面上集结做了一回案后,都能飞速的消失无痕。因为他们都在水上活动,因此就算将他们围堵住了,通常也顶多是追回货物。那些人,个个像泥鳅一样,下了水就没了踪迹,根本无从捕捞!”赵冲有些恼火的嚷道。

“是吗?”秦慕白冷咧的一笑,“你们的挠爪钩矛不是挺厉害的么,就没抓到过一个?若能抓住一两个活口,撬开他们的嘴,还怕揪不出元凶首恶,还愁不能一举而歼之?”

“这……”赵冲不经意的轻轻挑起了一丝嘴角,说道,“末将无能,的确没抓到过活口。”

“几年,没抓住过一个活口?”秦慕白质问。

“正是如此。”赵冲的嘴角又微然的挑起,回道,“就算是抓到了,也会被官府衙门莫名其妙的放了去。至于其中原因,末将就不得而知了。总之得到的结论是,末将抓来的这些人,都不是真正的水鬼。”

秦慕白听完后心中就在想:看赵冲这副不屑又带点愤懑的表情,仿佛是对襄州刺史府与襄阳县衙有些不满?观色听音,这个赵冲仿佛知道一些什么,但不想跟我直说……他应该是有所顾忌才对。也罢,我不着急,先探一探口风就行了。襄州这块地面上,比我想像的要复杂一点,等我搞清了形势再细下追查不迟。

“军府里,神鱼飞船与白浪水军,由谁直接统领?”秦慕白岔开了话题问道。

“正是末将。”赵冲答道,“末将常年负责与清剿水鬼,军府的左营便是水军屯营,军船也都属末将辖制。那一日案情发生在岸上,末将麾下无骑兵机动力不足,才迫不得已调用了将军的中军越骑……”

“唔……明日未时二刻,将你的左营水军与军船,一概集结到八鬼渡附近。本将要检阅。”秦慕白说道。

“末将领命!”赵冲郑重抱拳应诺。

“没事了,去吧!”秦慕白说道。

“呃……末将斗胆,敢问将军何时到军府上任?”赵冲问道,“我等一干同僚,今日在刺史府都没迎到将军,于是都回了军营整顿了三军将士,一起等盼将军,为将军接风洗尘。”

“明日军船上,自会见面。贼寇闹得如此之凶,本将无心筵席饮宴。回去传话说,接风洗尘之类的俗礼就免了。明日全军旅帅以上军官一起到你的神鱼飞船上等我便是。”秦慕白说道。

“末将遵命!”赵冲这才拜礼走了。

庞飞走了进来,说道:“恩师,徒儿方才听你们谈话,恩师问得不着边际,他却答得小心翼翼,嘴巴十分严实。想必这个赵冲是知道许多关于水鬼的内情,却不愿意说出。”

“聪明,有长劲。”秦慕白站起身来,微然一笑道,“他看似跟我说了很多,实则一丁点有意义的话也没说。只是我隐约感觉出,他对州县衙门的官员有些不满。如今大唐太平盛世的,襄州这个小地方居然闹水鬼,绿林结派,难度不反常么?如果没有衙门或是军府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这样的现象怎么可能屡禁不止?要说他们和水鬼没有一点勾联,我是绝对不相信的。”

“徒儿也是这般认为。”庞飞说道,“这些水鬼们居然敢在朗朗乾坤之下公然杀人越货,然后又逃得杳无踪迹,这太不寻常太不合理了。毕竟是成群的人、大棕的货物,就算是人好躲藏好隐蔽,这货物如何平空消失?”

“说得好,一语中的!”秦慕白抚了抚掌,笑道,“看来你小子也瞅出了一些端倪。要想清剿水鬼,光凭武力直接围捕,那绝对是扬汤止沸。敌暗我明,我们剿得凶他们就躲着藏着,不出来犯案;只待我们松懈,他们又悄然集结出来犯案。这样一来,我们总是被动的。要想化被动为主动,就要揪住他们的七寸要害——那就是,那大批的贼赃,他们是如何清销的?”

庞飞眨巴了几下眼睛:“看恩师这副智珠在握的情形,仿佛是有了好主意?”

“哈哈!”秦慕白笑道,“看来你在百骑没白混,查颜观色的本事练得不错了。我方才故意让赵冲回去传话,说明日阅兵讲武,就是为了迷惑他们,混淆视听。明天一清早,你我二人乔装打扮,到州城各处转悠一圈再说。午时过后,再回这里,准备前往八鬼流阅兵!”

“恩师睿智,果然是什么都安排好了!”庞飞欣然的拱手道,“跟着恩师,就是能学到好东西!”

“别老是一口一个恩师的叫。”秦慕白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现在也是堂堂的果毅都尉了,该有自己的见解和主张,也该学着独挡一面。方才你也见到了,区区的一个校尉赵冲,就如此的难缠老辣,以后在军府里你要多加励练才是!”

“是!”

当晚,困累了的秦慕白便在客栈中睡下,一夜无梦直到清晨,庞飞来敲门将他叫醒。草草的吃了些早点后,又换过了服饰乔装改扮成商旅主仆人等,秦慕白与庞飞一行五六人,往州城而去。

襄州是个港口城市,往来商旅极为活跃。虽不如长安西市那样气势恢弘奢华富裕,但热闹程度却不输下几分。尤其是北城的港市里,从港里拖运来的许多货物直接在这里交易,异常的繁华。商铺林立车马如龙,往来人流络绎不绝,叫卖声喧嚣一片。

“东家,这襄州的港市还真是热闹非凡哪!”庞飞笑道,“您还真是扮什么像什么,敢情这商人的举止神情,都是跟武东家学的吧?”

“废话多。”秦慕白笑骂,“我这是趁着襄州还没几个人认识我,方便明察暗访。大家都留意一些,见到售卖盐米的商铺或是官号,就告诉我。”

庞飞眼前一亮,凑过来低声道:“恩师,您的意思是不是说……那些贼赃很有可能是通过官办的粮行或是盐号来转卖了?”

“难道没有这种可能吗?”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那么多的粮盐,水鬼们还能自己吃了或是沉到了河里不成?他们要的不是粮盐,而是钱。但是这么多的粮盐,他们要转运都是不可能,更不提转卖了。于是乎,将那些贼赃直接转卖给粮行与盐号,才是最佳途径!”

“可是……我大唐的‘粮铁盐布’都是官府专卖的呀!”庞飞惊讶的道,“所有的粮行与盐号,都必须是官府聘用的特许商行,每个州县都只能有一家经营。而且,不管是货源还是销路,仰或是进价卖价,都由官府厘定,粮行与盐号只赚取极其微薄的差价当作盈利。”

秦慕白笑了一笑道:“微薄吗?我看未必。原本,这天下最赚钱的货物,就是衣食住行的这些东西,尤其是粮盐。你想想,普天之下谁不吃粮吃盐?光说这个襄州城里,谁若是能获得官府的粮盐经营权,那就意味着全州城的人都在替他赚钱。哪怕每人每天只给他赚一文钱,那也是一笔惊人的数目。因此,一般来说经营粮盐的商号,多半就是本地首富。比喻说,长安的郑凤炽!”

“哦……徒儿明白了!”庞飞恍然大悟的点头,“官办的粮行与盐号,由官府提供官粮官盐的货源,因此利润较低。但如果是水鬼给他们的贼赃……那利润可就大了!而且这些贼赃与官粮官盐都是一样的,根本无从分辨——恩师,如此一分析,还真是极有可能啊!”

秦慕白微自笑了一笑:“我以为你早就想通了呢!”

“呃……”庞飞尴尬的挠了挠头,红着脸不好意思的笑道,“我这脑子若是有恩师的这般好使,那也该早就出师了嘛,嘿嘿!”

“少废话了,带着兄弟们在港市里好好转悠,找到粮行与银号。未时二刻,我们还要去八鬼渡阅兵,时间紧急!”秦慕白说道。

“好!徒儿带着兄弟们,马上去找!”

第209章 长安贵主

少时过后,秦慕白一行人站到了一家大商铺门前。

“永业盐坊,名字取得不错。”秦慕白说道。

“恩师,徒儿都打听清楚了。”庞飞低声说道,“这永业盐坊,就是襄州城的官授盐号,这家商铺就是他们的主店。此外,在襄州辖下其他县镇,他们也都设有分号。”

秦慕白点了点头,转身又看了看永业盐坊隔街正对的另一家大商号,不由得笑道:“正昌粮号,看情形这也该是官授的售粮商号了?这两家大店子正对而坐,倒也有趣。”

庞飞便道:“这条街就是专卖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还有菜市场、布坊衣局、南杂北货,应有尽有。想不到小小的襄州,也尽然如此繁华富庶。”

“你是在长安呆多了,就习惯小看地方州县了吧!”秦慕白笑了笑,对众人挥手道,“走,先进这正昌粮号看看。记着别露马脚,我们现在可是商人。”

“是,将军!”

“嗯?”

“是,东家!”

……

正昌粮号是一处挺大的商行,如同一个庄院,进门先是一个大敞坪,四周停了许多的马车。进出的人很多,有的是来买米的普通居民,也有来谈生意的商人。另有几辆马车已然拖到了左侧的大仓库入口处,正有许多劳力脚夫在往车上装粮。

秦慕白先四下观望了一眼,然后堂而皇之的走到了那粮车旁边,随手拣起几粒散落在车辕上的白米在手上捏得碎了,还在口中舔了舔,自语道:“这米成色不错啊!”

旁边马上就有人凑了上来会话了,一名四十岁左右的汉子,脸上都写着殷情与精明,拱手笑道:“这位郎君敢情是行家生意人啊!”

“呵,行家谈不上,走南闯北的,什么生意都试着做一做。”秦慕白微笑回道,“头次来襄州,见此地商旅活跃于是进城逛逛,看到了粮号于是来看看了。”

那汉子将秦慕白上下打量一眼——服饰华贵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一名;又瞧了瞧他身后的一行人,沉稳干练恭敬顺从的仆从三五,于是他的神色变得更加热情,说道:“那郎君要不要进商号里,与我们掌柜谈谈?现今春初正值粮价飞涨,正待用商之时呀!”

“也好。”秦慕白爽快的应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不敢,郎君且叫我王三儿就行,小的是这粮号里打杂的。您请!”王三热情的引着秦慕白一行人等,进到了粮号正堂。

正堂里挺大,有一长条柜台,有几个商人正在那里交谈。正中摆放一块醒目的木牌子,上书几个黑墨大字——“斗米九钱”。

“果然是粮价涨了啊,我方才从长安来到襄州,那里西市的白米也只卖斗米十钱。”秦慕白信口说道,“襄州之地却也卖到了九钱。”

王三就点头哈腰的笑了起来:“郎君真是见过世面的大人物,敢情是专做大生意的。咱们小店儿跟长安西市的大商号自然没得比。长安那是什么地方,物华奢贵冠绝天下,小店的白米卖到斗米九钱,西市银号的必然已是斗米十五钱以上了。郎君请稍坐用茶,待小的去请个掌柜来与您说话。”

“好,有劳你了。”秦慕白便大摇大摆的坐了下来。

他身后的庞飞等人就笑了起来,一名卫士低声道:“庞将军,你说那小二哥怎么就认定将军是来谈大生意的,不是来走马观花或是买三五斤大米就走的?”

“人家王三儿是生意人,那双眼睛专为捞主顾挣铜板而生的。咱家将军扮什么像什么,这一眼看上去就是个往来走商的大主顾,他当然要拉生意了。”庞飞笑道。

秦慕白笑了笑:“你们还别说,一会儿我们就买个三五斤大米就走,我倒想看看那掌柜是什么表情。”

“哈哈!”

“东家,那王三儿回来了。”

秦慕白回头一看,与王三儿同来的还有一个体态较富的五十余岁中年人,生得一张团面脸,细细的几绺胡须理得很顺溜,五官仿佛都挤到了一起去,笑容十分和善对秦慕白弯腰拱手:“在下段老七,幸会郎君了,不知郎君如何称呼?”

旁边的王三儿接过话说道:“郎君,这位就是我们正昌粮号在襄阳本号的掌柜之一,人称七掌柜。”

“正昌粮号真是个大店哪,掌柜都排到第七位了。”秦慕白起了身来轻松的调侃笑道,拱手回了回礼,“在下长安武元庆,幸会,幸会。”

秦慕白身后的庞飞等人都忍俊不禁想笑——居然冒充自己的大舅子!

“哦,原来郎君是长安来的贵主,真是失敬哪!”段老七肃然起敬急忙正色拱手道,“武郎君可有兴趣,与在下到后堂用茶?”

“恭敬不如从命,七掌柜,请!”秦慕白爽快的应道。

“请!”段老七面露喜色,殷情的亲自在前引路。

长安来的商人,那可都不一般,定是做大生意的。如果能谈成一笔买卖,那利润自是不必说;就算是谈不成,买卖不成仁义在,能交到一两个长安的朋友,那也不错。

生意人,向来如此。正昌粮号能做到如此店大,对这种经营理念倒是清楚得紧。

秦慕白一行人跟着段老七来到后堂一间素净的房间内,正中供了一张画像,乃是范蠡。段老七先在那画像前燃了香,与秦慕白分别敬过了香,才分宾主而坐奉了茶。

坐下后,秦慕白用右手托了茶碗,杯盖轻轻的划了划茶面,轻喝了三口,然后放在自己的左边。段老七细心的看,看完后就呵呵的笑了:“武郎君果然是南北走商的大行家,是做大生意的。在下已经有许久没有看到右手引茶大东家了!”

秦慕白笑了笑道:“只是习惯了而已,七掌柜不必在意。在长安,商人接洽大生意时,彼此都习惯这样的开场。右手托茶先饮三口,以示诚意与尊敬。”

“郎君真是好气度,如此在下失敬了!”段老七也和秦慕白一样的托起茶来,细慢的将整杯茶喝了个干净然后放下,哈哈的笑道,“好,我们可以开诚布公的谈生意了!”

庞飞等人算是开了个眼界,秦慕白这个从来没做过生意的将军,料理这些事情居然轻车熟路,表现得没有一丝疏露与生涩,纷纷在心中暗自称奇。这隔行如隔山,可不是想扮什么就能扮得来了。

好在秦慕白与武媚娘相处日久,跟着她学了不少这方面的东西。否则,没有金刚钻,他蔫敢乱接瓷器活儿?

“七掌柜,实不相瞒,我这次南下,就是想采办一批粮食进京贩卖。”秦慕白说道,“江南是产米之地,米价向来低廉且米质优异出众。我本待前往湖扬一带专程采米,顺带采些湖丝,怎奈时间紧急行程匆忙,于是在襄阳落了脚。襄阳是个好地方啊,南北粮盐都在这里转运,想必能有个好价钱吧?如此,我也省得劳顿一场再跑去湖扬一带了。”

“郎君真是精明过人,你来襄阳采货,那就真是来对了!”段老七一听这个,眼中就耀出了一些兴奋的光芒,如数家珍的说道,“不瞒您说,襄阳的米货不比湖扬一带的贵!一来,我们荆襄之地本就自产稻米,成色本也不差;二来,南下与北上的官米军粮都在襄阳港口转运,这米一多,价钱自然也就是下来了。只不过……敝号的米,那可不是想卖给谁就卖给谁的呀,这个规矩想必武郎君必是知晓的了?”

“那是自然。”秦慕白微笑道,“我既然敢进到你正昌粮号里来谈生意,就必然是能做得起这生意了。实话跟你说了吧,在下与长安郑家有些生意往来,托他们照顾,给了我一家粮行在京畿咸阳县经营。”

“啊,长安郑家?”段老七惊呼了一声,“武郎君所说的,可是长安郑凤炽?”

“不错。”秦慕白微笑道。

段老七不经意的吸了一口凉气,眼睛也瞪得大了一些,惊讶的道:“长安郑家……那可是朝廷卸商啊!这天下过半的粮盐生意可都是他们在操持。能和他们搭上一星半点的关联,那想不日进斗金也是难哪!”

“呵呵!”秦慕白随意的笑了笑道,“话虽如此……可郑家毕竟是大户人家啊,咱们这些小商小贩跟着他们混,是不会饿死,但想要发大财却是极难了。因为我们赚的,都是他们赚得不要了的一点散碎银钱。就拿我在咸阳的粮号来说吧,那粮食发下来的时候,就先让郑家克扣了一层,我还能有几文钱可赚?”

段老七可是个生意场上打滚了数十年的老骨灰了,听秦慕白这话心中立马一激灵,明白了他的意思,心忖道:敢情这个武元庆是嫌郑家给的粮太贵,于是自己私下出来采一批粮来进货,然后赚些顺差价钱。这倒是个极不错的主意,一来有了郑家赋予的粮食经营权,二来又有了自己的货渠,降低了成本增加了利润!

“呵呵……武郎君,真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啊!”段老七心领神会的笑道,“只是你这样做,就不怕得罪郑家吗?”

“没事。”秦慕白微笑道,“在下与郑家少爷郑安顺,是莫逆之交。我此行其实是获得了他的首肯的。其实……如果我能拿到大棕的低价官粮,他们郑家也是乐意的。”

段老七一激灵,忙道:“郎君这话……我可就有点听不太懂了。”

“呵,七掌柜是聪明人,何必要在下将话挑明呢?”秦慕白笑道,“生意人,谁不想要低价一点的货物?”

“这话……倒是说得在理!”段老七若有所思的点头,眨巴了几下眼睛,问道,“那武郎君这一次,打算要多少粮食?”

秦慕白笑了一笑,伸出一只巴掌:“全要上好的湖扬白米!”

“五百石?”段老七有些欣喜的道。

一般的县级粮号,生意好的每月的进货量也就差不多三四百石左右了。大唐可是以农业为本,多半的百姓都自给自足栽种粮食了。官粮的用途主要是用来发放官俸、供给军队或是国家储藏,真正城市居民购粮来吃的,比例并不是很重。

秦慕白笑了笑,摇头。

“难道你要……五千石?”段老七有些吃惊了。

秦慕白仍是摇头,笑而不语。

“五万?!”段老七惊到了。

“呵呵!”秦慕白笑道,“七掌柜你就不要再说笑了。在下好歹是个京商,会为了区区几万石粮食不远千里的专程跑一趟襄州吗?——五十万石湖扬白米!”

“五十万!!!”段老七大惊失色,心道:这、这……我们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大主顾啊!

“你没有听错,是五十万。”秦慕白微笑道,“实话跟跟你说了吧,我自己的小店的确是吃不下这么大棕的粮食,言下之意,你明白的。”

段老七的额角浅浅的渗出一层冷汗,恍然的点了点头。

秦慕白这话说得可算是明白了,话外之意,无非就是——他在帮郑家“走私”!

大唐天下第一巨商要“走私”,这听起来有些骇人听闻,其实对商人们来说没什么可奇怪的。

都说无奸不商,行商之人都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马无夜草不肥。真正老老实实行商不敢逾雷池半步的人,最后不是免费糊口平庸了一世,就是赔完了本惨淡出局。

做生意不投机,不倒靶,不囤积居奇走走私货,你靠什么发财?当年郑凤炽不就是靠政|治投机巴结上了李渊,从而成为大唐御商摇身一变成了天下首富吗?他连国运都敢投机,走私贩几袋大米有什么奇怪的?

段老七是商人,他明白这样的道理,或者说——行规。

顶着大唐朝廷给的粮食经营权,一边收取官府派给的官粮在经卖,一边私下里四下收取便宜的粮食来充货,以正品市价来贩卖。这其中利润差价可就出来了。话说回来……这天下有几家粮号盐号,不这么干啊?这几乎已成了粮盐界的潜规则。

看着段老七有些吃惊的呆愣半晌不吭声,秦慕白笑道:“七掌柜难道做不了主?”

段老七深吸了一口凉气:“实不瞒武郎君,如此大棕的生意,在下的确是私自做不了主。要不,在下去将大东家请来,与郎君细谈?”

秦慕白面露不悦的皱了皱眉头:“改日吧!”

说罢,起身就要走。

“郎君请留步!”段老七急忙起身相留,“郎君请恕罪,在下不识郎君真颜,多有怠慢!本该就直接请我们大东家来与郎君磋商的。”

“不怨你。”秦慕白摆起了一点架子,淡淡的道,“在下还有俗务缠身,忙得紧。敢日再来贵号商谈吧,请了!”

“郎君执意要走……何不留下一个地址?待我们大东家回来,定会登门拜访!”段老七急切的追问道。

秦慕白停下脚步,为难的皱了皱眉头:“我会再来找你们的,请勿打扰,多谢!”

说罢,抬脚就走了,庞飞等人紧步跟上。

段老七狠咽了几口唾沫,急忙叫来几个小厮吩咐道:“跟上这一行人,务必弄清楚他们住在哪里!”

半个时辰后。

这几个小厮个个灰头土脸的回来了,说跟丢了人。段老七气急交加欲哭无泪,真想仰天长啸。现如今没了别的法子,只好再等这个“贵主大东家”,再次主动光临了。

客栈里,秦慕白和庞飞等人笑哈哈的更换衣妆行头。秦慕白撕去了贴在嘴上的假胡须笑道:“那个段老七现在肯定纠结无比,我们晾他三天。三天后再看情况。”

庞飞笑道:“恩师你扮商人真是扮得神绝了!连段老七那样的老手都没能看出破绽。现在他的胃口肯定被吊得足足的,只盼你登门了。我就奇怪,你为何不当场就应允与他的大东家见面?”

“这叫欲擒故纵,生意场上常用的招术。”秦慕白说道,“越是大棕的买卖,越应该谨慎小心,而且不能急切。你一急,人家就知道你求货心切,好压价;而且这么大棕的买卖不谨慎一点,就显得假了。再者说了,我们这可是谈的违法的生意,更须得谨慎小心。头次见面与人家拍板合作,那不是等着挨宰,就是被人怀疑。”

“原来如此!”庞飞嘿嘿的笑:“徒儿又学到新东西了!”

其中一名卫士笑道:“将军果然是出类拔萃的人物,方才扮那商人,连我们这些身边之人都要相信你是真正的长安大主顾了。还有,那个段老七居然派人来跟踪我们……哈哈!笑死人了,居然有人要跟踪百骑!”

“哈哈!”满屋子人都大笑起来。

“你们笑什么,如此开心?”陈妍走了进来,微笑道。

“你醒了?”秦慕白上前微笑道,“伤好点了么?”

“好。”陈妍点头微笑,看了看他们扔在一旁的行头衣物,笑道,“敢情你们又微服私访去了?”

“可不是,而且这一次访得挺乐的。”秦慕白笑道,“稍后我们还要去八鬼渡阅兵,你有兴趣来看看么?”

“不了。那种场合不适合我。”陈妍说道,“我是来与你告辞的,我准备去檀州了。”

“什么,又要走?”秦慕白拧了下眉头,“你伤得可不轻,应该治好了再走。再者说了,我给你办的军籍户档还没送到呢!”

“不了。”陈妍微笑道,“每次遇到你,我都要给你添不少的麻烦。我还是赶紧走吧。”

“不行。”秦慕白霸道的瞪了她一眼,“这一次你必须听我的,留在襄州,好好养伤哪里也不许去。你要退隐江湖回归故里做个良家女子,我并不拦你。但现在你这个样子我不能放你走。你不是说过嘛,既然是朋友,就该一切为了对方好,为对方着想?你放心,你给我添不了麻烦。今时不同往日了,不是我说大话,在襄州这地方,我能有什么麻烦?而且我还有些事情,或许正需要你帮忙!”

“呵呵!”陈妍笑了,“很少看到你这么紧张,以及长篇大论的。”

“那证明我把你当好朋友,我在乎你,不是么?”秦慕白笑道。

庞飞急忙摆了一下手,带着一群人摸着墙角溜出去了。

陈妍回头看了庞飞等人一眼,禁不住扑哧一笑:“你这样……会让人误会的。”

“误会什么?”秦慕白无所谓的一笑,“君授我以桃,我报君以李。你怎么待我,我就怎么待你,这不是很正常么?好了不必在再说,你安心留在这里养伤。一会儿我让庞飞差人去租一处民宅让你独自歇住,那会更加清净一点,比住在客栈里安逸。”

“还是你了解我。”陈妍感激的微笑道,“我一个人独来往往惯了。只是……这样又要给你添不少的麻烦了。”

“别老是把这句话挂在嘴边。”秦慕白说道,“有什么麻烦的啊?我手下这么多人,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我就想挖空心思找点事情让他们做呢!”

“呵呵!”陈妍笑了,凝眸看着秦慕白,轻声道:“谢谢你,慕白……”

“你真要谢我,就好好的安心养好伤,会有你给我帮忙的时候。”秦慕白笑道。

“行。”陈妍微然一笑,点头。

第210章 强龙VS地头蛇

八鬼渡今日算是热闹上了,从一大清早开始,陆续就有十艘军船开挺了过来,在离渡头一两里的水面外,一字排开,几乎横断了江面。

渡头本有数十艘大小的商船,往来的商旅行人与脚夫行人都不少,看到这样的盛况都驻足围观,渐渐的奔走相告,八鬼渡上已是人满为患。

“今日发生了何等大事,竟让军府的军船都集结了起来?”

“莫非是又要进剿西河漕的水鬼了吗?”

“好壮观的舰队啊!我在水上飘泊的半生,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船舰!老漕子们都说‘水不载万’,中间那船大军舰怕是就能载起一万多石呢!”

……

要说大唐的造船技术,如今已是冠绝天下。南方多水之地早已盛行各种造船技术,其中最为通用的是“平底防沙船”,一般就在民间流行。而眼前的这几条大军船,则是荆襄一代极为少见的“福船”,也称“吴越海船”。这船最大的特点就是排水量大,坚固牢实利于破浪,多用在东南沿海一带行走于南洋深水航线。

眼前的这几艘大军舰,就是赵冲所说的“神鱼飞船”了,那可是花了大本钱,从东南吴越之地请的有经验的老舟师们,花费了旷日的功夫才打造而成。光是这造船的材料,都是专程从吴越之地运来的上好松、杉、樟、楠木,运用的造船技术,也是荆襄一带小水泊中极为少见的“活水舱”、“多桅”与“榫接钉合”等先进技术。

这就好比,在一个摆满了比亚迪与奇瑞QQ的小车行里,突然驶来了几台限量版法拉利一样,想不引起轰动引人关注,也是极难。

当中一艘最大的神鱼飞船上,赵冲手执令旗脸色凝俊,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他身旁就站着襄州军府的一众大小将佐,也都静立而待。但好些人显然已有些不耐烦了。

“赵冲,秦将军昨日是与你约定的此时么?”果毅都尉杜成元上前来问道。

“回将军话,正是。”赵冲仰头搭起手看了一下天色,叹了一声道,“时辰就快到了,不知为何还没有来。”

“这个秦将军做事未必太过诡异,哪有新官上任不先到任所就职会见众僚的?”杜成元拧了下眉头,貌似有点不悦的道,“他却倒好,先来了个微服私访,结果访进了监牢之中;尔后又大张旗鼓的搞什么阅兵,还偏却只阅水兵,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人家是皇帝老爷子的未来女婿,大唐的驸马爷,他想干什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兴许是一时兴起想摆拉一下威风吧,只是随口的一句却害得我们众家兄弟劳苦不堪。”赵冲撇了撇嘴有些不屑的道,“京官儿嘛,都这样,架子大,难伺候。”

杜成元微然笑了笑,说道:“赵冲,你们可别小看了这个秦慕白。他的底细我可是知道一些的。是不是皇帝的未来女婿,这倒是不打紧。这个人,可算是不简单。”

“如何不简单了?”众人都被勾起了兴趣,问道。

“百骑听说过吗?就是皇帝近年来新组建的一只亲勋卫队。据说,百骑将士无一不是以一挡百,有鬼神莫测之能,号称兵中之王。”杜成元说道,“年前我曾回长安省亲,听街头巷尾的都在风传这个秦慕白的事情。他就是第一任的百骑使,百骑卫队就是他一手亲自组建并训练起来的。除些之外,此人的智谋、武艺,皆不平凡,与长安的皇族贵勋们往来甚密,据说还拜了卫公李靖为师学习兵法,那便足以见得皇帝对他是何等之器重了。假又时日,他若成为我大唐军旅之中的后起之秀,也未可知。可别忘了,他本是出身将门,是翼国公秦叔宝之后……”

杜成元侃侃而语说了一长篇,直把赵冲等人听得是一愣一愣的。

“没成想,这个秦慕白有如此大的来头与能耐!”众人都惊道,“我们还只当他是个攀龙附凤的纨绔子弟,因为裙带关联落得个折冲都尉之衔呢!”

杜成元轻轻挑了一下嘴角,表情有几分凝重的道:“这么跟你们说吧……宁可小看吴王,也别小看这个秦慕白!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个姓秦的就要在襄州,鼓捣出大动静了!——就像他当初辅佐吴王在绛州时一样!”

……

此刻,秦慕白|带着庞飞等一行三十名百骑将士,全副披挂一身戎装,骑着马慢跑在前往八鬼渡的江岸上。

“将军,听那赵冲吹牛说,襄州府的神鱼飞船与白浪水军如何如何的了不起,今日便可见识一回了。”庞飞咧了咧嘴,似有点不屑的道。

秦慕白笑了一笑:“赵冲这么说,可是暗藏讽意。历来,北人骑马南人仗舟,他是欺我们这些关中来的人,不识水性不黯舟棹哪!”

“哈哈!百骑要是不识水懂、不会驾船,那岂不笑掉人大牙?”庞飞大笑道,“我们每年在渭水的苦练可不是白费的,要说水战,什么白浪黑浪水军,我们还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秦慕白轻挑了一下嘴角微笑道:“其实有些时候被人轻视,未必就是坏事了。”

一行人马前进了数里,远远就看到八鬼渡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嘈杂热闹非比寻常。远处的江心上泊了一排船,紧密相连一字排开,如同建在江中的城池,固若金汤气势非凡。隆隆的军鼓与铮鸣号角朝天响起,恼得汉江之水惊涛拍岸。

“不错,的确壮观。”秦慕白微笑道,“南方的水泽湖泊之中,可是少见这等巨舰了,想来该是花了血本。这船用来航海都足够了,登、瀛、蓬莱一带的军港之中,才盛产这类军舰,足以轻松的跨海而过直抵百济与新罗等国。想不到小小的一个襄州居然用这样的巨舰来对付水鬼……哈哈,真是杀鸡用牛刀!”

“将军真是见多识广,如此大船我等可是生平仅见!”众将士们惊讶道。

秦慕白笑了一笑:“我也是头次见到。只不过以前在御书房时,陪皇帝陛下参览过东海军镇送来的海船图纸,因此略有印象。造这样的一艘船,可胜得过打造数千铁骑了,价值不菲呀!”

正说着,前方一队骑兵快奔而来,为首一名小校下马纳头便拜:“敢问阁下,可是秦将军?”

“正是。”秦慕白扬了一下马鞭,“尔等可是襄州军府的人?”

“正是彪下!”军校起身立于一旁,“将军快请登舟阅兵,一切已然准备妥当!”

“好。”秦慕白一行人便下了马朝江边走,围观的百姓们发出一片哗然,尽皆翘首观望。

走到江边,一船平底防沙船在此等候,秦慕白等人上了船,船上就有军士挥打起了旗语,并擂响战鼓吹起了号角。同时,船的中桅旗竿之上,升起一面巨大的旗帜,上书一个“秦”字!

与此同时,排在江心的十艘神鱼飞船上,也整齐的敲响了战鼓响起了号角,打着同样的旗语。

“呵,这些水军的确操练得还不错,整齐划一比较专业。”秦慕白微笑赞道。

庞飞等人愣了好一阵,有人问道:“将军,这些旗帜比划来比划去,是什么意思?”

“大唐水军的旗语。”秦慕白说道,“倒是我疏忽了,以前都没在百骑教过这些。其实我若不是在李靖传我的兵书中学到了,也不懂这些旗语的意思。”

“那他们这些旗语作何解释?”

“没什么,对我表示欢迎与恭敬罢了。”

庞飞等人啧啧的叹道:“还真是隔行如隔山哪……”

说话间,秦慕白等人乘坐的平底防沙军船朝江山驶去。其实这船也不小了,八鬼渡的码头上停泊的商船与客船中,最大的也就这样子。但当它驶到江心后和那些神鱼飞船摆在了一起,简直就成了侏儒一船。

当中一艘最大的飞鱼船侧开了一个船舱,让秦慕白等人轻易的就直接走了进去。这让秦慕白都不觉有些惊疑了,没想到这船居然先进到了这样的程度!

走到了船头甲板上,众将士异口同声的来拜见。

秦慕白面带轻松的微笑,略抱一拳回了礼道:“诸位兄弟免礼!秦某初来乍到,今后还要承蒙诸位鼎力扶持,在此先行谢过诸位了!”

“秦将军客气了!”

秦慕白背剪着手走到了众将士中间,一眼先看到了眼熟的赵冲,对他笑了笑:“赵校尉的水军,的确操练得不错,本将甚尉。尤其是这船,真是让我这北方来的旱鸭子开了眼界呀!”

赵冲抱了抱拳,回道:“将军其实这船并非是江南荆襄一带常用的舰船,乃是花巨资从吴越一带请的著名舟师,羁费年月累力打造而成的。在登、瀛一带,这样的军舰多用于海战,在内陆来说可堪是绝无仅有了。”

“不错。”秦慕白点头微笑,“本将在京城时曾听闻,吴越多巧思,造船技艺更是独步天下。有一句话盛行于南方的舟师之间,叫做‘水不载万’,言下之意是指,江河之上没有超过能载起万石之物的舟船。可是吴越一带却有一种巨舰,开巷为圃,船上可以种植菜疏饲养鸡羊,操驾之工多逾数百,许多人一生都在船上,养生送死男婚女嫁都在船上进行,俨然以船为家。看看眼前的这十艘神鱼飞船,简直就是移动的堡垒呀!”

众人听完都面露惊疑之色,赵冲顿时肃然起敬:“将军果然见多识广!其实这船就是吴越特有的‘福船’,也称‘吴越海船’,所谓神鱼……只是末将给它取的一个别号罢了!”

秦慕白笑了笑:“我这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说到水战,我可是一窍不通,还要多多仰仗你呀!你看看我带来的这些兵,个个都是大屁股,常年骑马弄成这样的。再看看这神鱼飞船上的水兵们,全都赤着脚,每人一张大脚板,站得比我们稳多了,足以见得你平常操练得很勤谨嘛!”

众官将都呵呵的笑了起来,赵冲说道:“其实神鱼飞船用了活水舱排水,极为平稳在海面上况且如履平地,就不用说是行走在江河之中了。稍后行驶开来,将军大抵会以为仍是在陆地之上。”

“好,那就向前挺进吧!”秦慕白摆了一下手,“就去西河槽瞧瞧!”

“是!”赵冲大声应诺,走到令台上挥动旗语,众舰一起擂鼓,声势震震势如飓涛的朝前开进而去。期间,十艘巨舰在赵冲的指挥之下,不断的变幻队形,的确是训练有素。

秦慕白却在暗暗的摇头:这些家伙们,更多的是在搞‘形式主义’,这么大的阵势,要是去跨海平定日本吗?打几个水鬼而已,根本用不着这样的巨舰。听到你擂鼓铮鸣,人家早就跳到水里作鸟兽散了。这么大的船,到底是用来剿匪的,还是用来摆门面充政绩的呢?

表面看来,襄州军府可谓是大动干戈,为对付水鬼耗费了不少心血;其实,都是在隔靴挠痒的不作为。可以想见,以往说要尽剿水鬼时的大动作,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的装腔作势。就好比抡着千斤巨锤去锤打一只蚂蚁,砸死砸不死不管,他们在乎的是这挥锤与砸锤的时候是否够够酷够帅,却忘了捏死一只蚂蚁只须一只手指头就行。

说白了,这就是襄州军府用来应付上差的表面文章,的确是做得十分华丽!

大船行进的过程中,秦慕白也与军府上下的将校们分别认识了一下。最让他感兴趣的,莫过于和庞飞并例他左右手的果毅都尉之一,杜成元。

“我观杜将军气宇不凡儒帅风雅,果不其然是出身名门望族。”秦慕白对他笑道,“长安韦杜,去天五尺。杜将军出身不凡哪!”

“哪里,哪里,让秦将军见笑了。”杜成元很客气的微笑拱手回道,“末将不过是杜氏一门的旁枝,哪里比得上将军的门第?去年皇帝陛下新颁了《氏族志》,秦氏已是名列本朝之名门望族,排名尚在杜氏之前呢!”

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静默不语。

因为,杜成元这话虽是说得客气,却是暗藏讥讽之意!

大唐建国不过二十余年,在世人的心目中,仍是尊崇老派的门阀仕族。历来,不管是皇族还是高官巨宦,都以和老牌仕族通婚为荣。这些门阀的女儿竟比皇族的公主还要抢手,在仕人当中的影响力也是相当的巨大。

身为皇帝的李世民不能不能恼火,于是在几年前就命人重谱氏族志,对姓氏门阀进行一个硬性排名。结果当时负责编撰氏族志的大臣,将长安韦杜、太原王氏和另外几个山东的故老贵族名姓,居然排在了皇族李氏之前!

这可当真是惹恼了李世民,于是他亲自动手,下了硬命令将李氏排在第一,其余的许多开国老臣的姓氏名族,也都排在了第一等之列。

原本出身贫寒的秦氏,就是其中之一。

可事实却是,在众人心目中根深蒂固的门第观念却是一时难以改变的。

在那些老牌门阀与仕人眼中,皇帝此举不过是强行给自己蒙上了一块遮羞布,在自说自话孤芳自赏而已,别人并不买帐。现在的状况是,老牌门阀仕族们依旧名声隆隆十分吃香,对比以往没有任何的改变。暗底里,还有许多人嘲笑那些被皇帝“强行”拉到贵族之列的寒门,说他们冒充贵族,沐猴而冠贻笑大方。

这就好比,一个身穿“Abidas”的人走到了Adidas专卖店时的遭遇一样。杜成元就好比是专卖店的营业员,在夸秦慕白这身儿衣服真是不错——当着和尚,骂秃驴!

秦慕白虽是不在乎门阀出身这些东西,但是公然被人挑衅与讥讽,还污及了家门……此刻他脸上虽是泛着微笑,但心中的已然隐隐燃起了一丝业火。

看得出来,杜成元在军府的众将官中,地位超然,众人潜意识里都以他为尊,唯他马首是瞻。他大概是在军府中做惯了老大,突然来了一个新官压在他头上,让他左右都是不舒坦。当着众将给这个新来的“强龙”一点点难堪,也好显示自己的威风,提醒大家时刻不要忘了——我才是真正的老大!

秦慕白心忖,我要想在军府里服众,不先收拾了他这条地头蛇,以后还如何混得下去?

好嘛,杜成元,我一来你就先出招了……别说是你一个小小的杜氏旁枝子弟,现在就是当朝驸马、杜如晦的儿子站在我面前,那也要乖乖的给我稍息立正!

要不是今日场面大了我不想当众打你脸,闹得大家都难堪,有你受的!

咱们,走着瞧!

第211章 百骑威武

十艘神鱼飞船在宽阔的汉江江面上鼓躁而行,在赵冲的令旗指挥之下不停的进行着各种军势演练,或变幻阵型形成攻势,或雁行围拢合成包围,折腾得十分热闹。方圆数十里内都能听闻战舰之上的隆隆鼓角之声,引得无数百姓沿江站立围观。

“将军,那边即是西河槽了。”赵冲指着前方一洼水泽道。

秦慕白登到了舰顶的指挥台上凭高而望,只见这一方水泽迷迷蒙蒙尽是烟水之汽,芦苇丛生颇多沼泽与小土丘,其中杂树怪石林立,河道却是窄小得紧,入口处仅仅是与这神鱼飞船平宽,内里更是叉港枝道丛生,极窄的地方只能容得小型的平底防沙船撑篙过入。

赵冲下了旗语,十艘神鱼飞船横摆在西河槽前一字排开,如同一道江岸横亘于这一方水泽之前。

看到这里,秦慕白忍不住冷笑了:“赵冲,我很想知道你这神鱼飞船,如何剿杀水鬼,要不你给我演练一下?”

赵冲显然是听出了秦慕白话中的怀疑与不满,认真的抱拳施了一礼,道:“将军稍安勿躁,待末将马上进行实战演练。”

“还等什么,开始吧!”

“是!”

赵冲挥动旗帜,帅船上擂起一通急促的鼓点。只听声声呐喊突然从船舷下方响起,秦慕白伸出头朝下方一看,只见硕大的神鱼飞船的腹腔之中,突然拉开了板匣,从里面冲出一条条一人多宽、两三丈长的尖头梭子船。每条船上有负刀执弓的军士十余人,另有几人专门负责划浆撑篙与掌舵。

有主将来观战,众军士们也是卯足了劲,奋力向前。每条梭子船的穿行速度都极快,很快就纷纷杀进了港巷之中。随即听到一阵喊杀之声,船上的弓箭手朝芦苇丛中飞快的射箭。

秦慕白定晴一看,原来有些芦苇丛中早已竖起了青布包幔的草垛子人偶,众军士们的箭法倒也还凑合,许多人偶上已是背满了箭。

紧接着,军士们又从梭子船的船舱中搬出一张张大弩,三两军士合力拉开,对准水中一顿猛射,然后奋力拖拉,居然也从水中拉起了许多泥沙布袋做成了人偶。

“准备得很充分嘛,演练得有点意思。”秦慕白随意的轻笑了几声,用手轻轻拍打着指挥台的木栏,脸上故意泛现出许多的不屑神色。

赵冲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气鼓鼓的道:“将军似乎对彪下的水军将士们,多有不满?”

“不满倒是谈不上。我只是觉得,这些兵不太像兵,但倒是些梨园子弟。上阵杀敌不行,登台献艺还算凑合。”秦慕白冷笑道。

“什么?!”赵冲顿时就有些恼了,又不敢冲秦慕白发火,只得咬着牙忍气吞声,喉节不停的上下滑动,眼睛里已有怒火在升腾了。

其他的将校们听闻秦慕白此语,也纷自有些愠恼,暗在心中把秦慕白骂了个痛快。

眼见其他人都对秦慕白不满且有了怒气,杜成元急忙站了出来说道:“诸位,诸位勿躁!我想,秦将军的意思大概是,左营的水军还有继续操练的必要,还有提升的余地!——秦将军,请怒卑职直言,赵冲率领左营多年,一直都在辛苦的操练。虽然水鬼一时尚未清剿干净,那该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赵冲与左营的水军将士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秦将军就不要太过苛责了。”

秦慕白听完,也没急于说话,而是背剪着手一步一步踩着楼梯,蹬蹬的走了下来,直接走到杜成元面前,面带威严目露厉光逼视着他:“杜成元,我有让你说话了吗?”

“呃,这……卑职多言,请将军恕罪!”杜成元急忙后退了两步拱手赔礼,心中却在冷笑:你也就这么点气度!我替众家兄弟们说话挨你训斥,倒也挨得值得。一来二去的,大家对我更加尊崇,对你却是越加反感。

秦慕白何尝不明白他的心思,他这是以退为进旨在收买人心罢了。现在不必与他斤斤计较,秦慕白威严的对众人说道:“众将官都听好了!我们是军人,军人的天职是保家卫国、护民安邦。大唐对我们军队的要求,是功劳,而不是苦劳!有功劳,那才是合格的军人;没立下功劳一顿忙活,那就是作样子瞎折腾,还白费钱粮,与贪墨公物鱼肉百姓无异!”

众人脸色一变,纷纷低下头,杜成元忍捺不住回击道:“秦将军,你这话有些太过头了吧?襄州的水鬼闹了几十年没见歇停,敢情以往在襄州的官吏将校与军士们,都是在吃白食了?”

“杜成元,我知道你们不服气。”秦慕白并没有急着生气发怒,而是冷笑道,“我也没有说,你们都是在尸位素餐不务正业。只是这左营水军花架子太多,实战能力实在太过差劲,本将真是有些看不过眼了。你们放眼看看,这十艘神鱼飞船,得耗费多少军费钱粮、人力物力?若是将这些钱粮用到实处,别说是区区的西河漕水鬼,就是一个割据的城池也能拿下了。”

赵冲快步从指挥台上跑下来,抱了一拳,气冲冲的道:“将军何以认为彪下的水军战斗力不济?”

“好,本将让事实来告诉你们!”秦慕白眉梢一扬星眸一闪,大喝道:“庞飞何在!”

“末将在!”庞飞大步迎上,重重抱拳道。

“令,百骑众将士,卸甲!”

“是!”庞飞二话不说应诺下来,与其他三十名百骑将士瞬间将身上漂亮的明光甲脱了下来,个个坦露了上身脱掉了鞋袜,昂然挺立在早春的寒风之中,个个形容彪悍精神抖擞。

“现在你们就是西河槽的水鬼,下水,去与白浪水军较量吧!”秦慕白沉声下令。

“是!”

整齐的大声应诺之后,三十一人齐刷刷的从两三丈高的神鱼飞船上一跃而下,“扑通通”的直落水中。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跑到船舷边去看。

这么高的距离,就算是水性熟稔之人也不敢轻易往下跳,落水之时的撞击力,就足以将许多人震晕了。庞飞等三十一人如同鱼鹰般落水之中不见了踪影,只见几个水花翻闪,众人已在数丈开外冒头,忽而又潜入了水中,不见半点痕迹。

赵冲顿时惊愕的呆大了眼睛,满副不可思议的神色。杜成元等人也是同样的表情,极为震惊。

在他们的心目中,北方能有几个会水的?可眼前的这些人,分明个个都如同浪里蛟龙,水性极佳!不仅如此,他们执行命令的时候果决、勇敢与神速、整齐,也着实让在场的人大开了一回眼界。

精兵就是精兵啊!

“赵冲,现在令你的白浪水军,与我麾下的百骑战斗一回试试。”秦慕白摆了一下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刀剑无眼,容易伤人。你不必害怕伤了百骑!白浪水军有什么看家的本事都使出来,伤一个,我赏你一贯钱!”

赵冲到嘴边的话被生生的堵了回去,狠咽了一口唾沫,他沉声道:“那末将就无礼得罪了!”

说罢,他冲到了指挥台上,大肆摇起旗帜打出了旗语——“全军战斗,奋力击杀!”

十几条梭子船上的水军们看到旗语,还纷纷有些惊愕,不知道该与谁去战斗,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好多人迷迷糊糊的操起弓箭对着布偶一顿猛射,直把赵冲急得在指挥台上直跺脚,痛声骂娘。

瞬间,港巷里突然翻起好大的白浪,同时发出惨叫之声。有好几艘梭子船侧翻过去,船上的军士无一例外的齐齐落水。旁边顿时翻出几个赤条条的人影,摁住那些落水的军士在水里一顿猛淹猛灌,弄得惨叫声四起,扑腾得水花四溅!

“杀啊!杀啊!反抗啊!射箭、抡刀子!”赵冲急得直剁脚,在指挥台上大吼大骂。

好些个军士总算是回了神,开始对着水里一顿乱箭发射,钩矛靶子与硬弩长枪,一齐招呼了下来,可就是没见半点血星沫子冒出。稍一愣神,又是几条梭子船倾覆了,船翻人落水,惨叫四起水花翻滚。

赵冲的脸有些发白了,喃喃道:“他娘的,比水鬼还厉害啊……半片衣角也摸不到!”

秦慕白背剪着手站在船舷边凝视前方,嘴角挂着一丝漠然的冷笑。他身边的杜成元等人,则是鸦雀无声再没半句多话敢讲,好些人惭愧的低下了头,还有些人额角冷汗直流,目瞪口呆。

港巷之中的梭子船已经翻落得差不多了,好些个百骑军士痛扁了落水的白浪水军之后,悻悻无味的翻上了倒扣在水面的梭子船,用竹篙子撑着船缓缓朝神鱼飞船划来。那些落水的水军在水里不停的扑腾惨叫,大声喊着饶命、求救。百骑们不理不睬,傲然的划着梭子船回来了。

七八条梭子船被划了回来,众人不约而同的数了一数,三十一名百骑将士,一个不少,赤条条的身上,没有一个挂了半丝彩的。

反观港巷之中,余下的几条梭子船在打捞援救落水的水军,只听到一片水哗哗的扑腾声,众军士都不好意思哀号了。

指挥台上,赵冲像一只斗败的公鸡,秃然的低下了头,手中的指挥旗,也不经意的落到了地上。

“百骑……不愧是龙虎之师也!”杜成元深吸了一口凉气,勉强挤出一丝干笑来,对秦慕白拱手道:“秦将军,卑职服气了!”

其他众将校也一并拱手言道:“卑职也服气了,百骑果然威武!”

赵冲拖着千斤重的步子慢吞吞的走下指挥台,走到秦慕白面前,无颜以对的侧着脸,拱手讪讪的道:“末将……真是服了!”

秦慕白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说道:“从即日起,左营水军的兵符交由果毅都尉庞飞,并由他负责操练。诸位,我想你们应该没有异议了吧?”

“我等无异议!”众人只得异口同声答道。

秦慕白侧目看了赵冲一眼,又道:“左营校尉赵冲,你继续统领白浪水军,如有不明白的地方,就问庞飞。”

“末将听令……”赵冲抱拳应了诺,心中稍稍吁了一口气:还好,没罢了我的职……也罢,老子服了!百骑,的确是厉害!输给他们,不丢人哪!

庞飞等人从船腹腔中登了舟,一起来到秦慕白面前,拱手拜了拜,整齐站于一旁束手而立,一声不吭。

“着衣,披甲!”秦慕白沉声令道。

“是!”庞飞等人整齐的大声应诺,飞快的捡起堆放整齐的衣甲穿戴起来,瞬间披挂完毕,又整齐的戍立在了一旁。

杜成元与赵冲等人半声不敢再吭,着实被眼前这一批训练有素、身手超群又唯军令是从的精兵悍将们,震惊不已。

“拿来!”秦慕白将手伸到赵冲面前,赵冲愣了一愣,急忙将令旗将到他手上。

秦慕白面带微笑的掂了掂手里的令旗,信步走到指挥台上,左挥右斥打出旗语。旗舰之上响起铮角之声,众水手一起拉帆转舵——全军返航了!

赵冲两眼发直看着指挥台上的秦慕白,猛咽了一口唾沫,喃喃道:“旗语他也懂……那我还能干什么啊?我不成了吃闲饭的了?”

杜成元的脸上则是一阵红一阵白,隐约还有点悔意与后怕,心道:“不知道,他是不是就给我记上仇了……惨!这回,居然来了这么大一个刺头!”

……

不久以后,舰队重回八鬼渡,秦慕白对众人道:“庞飞,你与赵冲率水军回营,该料理的军务先去处理了。本将且回城中,还有些事情待办。诸位,今日就此别过,改日我再回军屯。”

“是——”众人一起应诺。杜成元等人虽是腹诽‘你这折冲都尉怎么把军屯当旅馆,爱来不来似的’,却无人敢说半句多言了。

秦慕白唤了三五个百骑军士做随从,依旧乘坐平底防沙小船回了江岸,骑上马,跳上了江堤。

这时,众人才哈哈的大笑出声来。

“将军,今日你真是太威风了!杜成元和赵冲那些土鳖子,愣是半个屁也不敢再放了!”

“谁叫他们小看将军、小看我们百骑呢!”

“最为可恨是那个杜成元,俨然没把将军和我等放在眼里!方才下了水我可是下了几记狠手,怕是有好几个水军吃了不小的闷亏。”

“如此也好,以后无人再敢轻视将军、也无人再敢惹咱们了!”

……

秦慕白任由这些兄弟们畅所欲言渲泄着激动与兴奋,心中却道:看来当初的决定真是英明,带一队百骑前来赴职,再有必要不过了。说起来,还得感谢我的小恶魔玲儿啊……分别数日,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呢?

第212章 异乡遇故知

快进城时,秦慕白等人找了个隐蔽的林子换下了袍铠更换平服,然后像当初那样乔装改扮成了商人,这才骑着马堂而皇之的进了城,回了客栈。

刚要进房,与正要出门的陈妍撞了个正着。陈妍看到秦慕白先是一愣,随即扑哧一笑:“你化成这样子,显险我都一时没认出,瞬时老了十几岁嘛!”

“呵呵!”秦慕白笑着招呼她进了房间,去除了伪装的胡须与发饰等物,对她道,“我正要去一趟刺史府,要不你与我同去吧?反正李恪你也是相熟的。”

陈妍想了一想,点点头:“也好,索性闲来无事,我正想出去走走。”

“那便走吧!我正想与李恪谈谈关于西河槽水鬼的事情,你也多少知情,或许能告诉我们一些什么。”

一行人出了客栈,往刺史府而去。

李恪新官上任,一切草就。他也没有另立王府,而是将刺史府后宅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权当居所。刺史府的衙役与王府的亲兵们,都与秦慕白相熟,因此畅行无阻。捕头周老九见到秦慕白更是激动,步步相迎将他引到了后宅李恪的居所。

李恪听闻秦慕白来了,放声大笑的走出来,远远的就笑道:“哎呀,稀客啊稀客!”

“你就奚落我吧!”秦慕白笑道。

“谁跟你打招呼啊,我明明是和陈女侠问好。”李恪笑道,“好久不见了呀,陈女侠,一切安好?”

“尚可。”陈妍笑吟吟的回道,“只是差点在襄州这块宝地,做了冤死的断头鬼。”

“呵,这可不关我事,我那时还没上任呢!现在嘛,我这个大清官好刺史上任了,岂能再有冤案?再者说了,我就算是个糊涂管,那冤谁也不敢冤了陈女侠呀,不然肯定会有人跟我拼命的,哈哈!”李恪促狭的大笑。

“真受不了你,见面就胡吹乱擂。”秦慕白摇头笑道,“有些正事要与你谈呢,难道就这样站在阶沿上敞开了说?”

“哦,是小王失礼了,失礼了呀!二位贵客,快请进屋说话吧!来人,煮茶迎客!”李恪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屋里。

秦、陈二人相视摇头一笑,跟了进去。

李恪还是老习惯,到哪里也不能离了茶,而且那套精美昂贵的金质茶具,他还特意从长安带到了襄州来,连煮茶的美姬也都照旧。

三人轻松惬意的坐着闲聊等茶,待茶煮好,李恪才摒退闲人,开始说到正题。

“说吧,今日你阅兵有何收获?”李恪开门见山道。

秦慕白便说道:“军府的人出工不出力,纯粹做样子。神鱼飞船好看不中用,白浪水军浮有其表。总而言之,襄州军府就没打算认真剿贼,而是在做着各种花样混淆视听。”

“预料之中。”李恪点了点头,拿来一个帐本扔给秦慕白,说道,“权万纪清查银曹、粮曹、军曹与法曹帐册,也都发现了这些问题。数年来,襄州为剿贼付出的钱粮不计其数,冠绝各项开支之首,远超劝课农桑。其实襄州是很富裕的,光是那几个码头就能带来滚滚的财源。可是这些收入,多半拿去养兵了,可是西河漕的水鬼却是越剿越烈。我真怀疑,这些银钱究竟是拿去养兵了,还是养贼了。”

秦慕白翻看了一阵帐本,拧了拧眉头道:“军府不作为,刺史府俨然与军府沆瀣一气串通了好的。襄州上下一并姑息养奸,难怪西河漕的水鬼剿之不尽越来越无法无天。现在我就在想一个问题了,皇帝陛下之所以派你来,还让我来做你的助手,恐怕也是多少听闻了西河漕水鬼一事。否则,一个小小的襄州,何以用得着派你来坐镇?”

“坐镇?这词我喜欢,显得我好像很能干似的。”李恪戏谑的笑道,“这么跟你说吧,不是父皇以派我来,是我自己早就覤好了这块地方。早在安州时我就听闻,襄州富得流油,但是襄州刺史却如走马观花一样换得极勤。当时我不明就理,于是就很好奇——难道这么好的一个刺史,人家都不愿意干?为何干了没几天都要走人呢?最近几天,我才隐约弄清楚了原因。”

“除了水鬼屡禁不止,还有别的原因么?”秦慕白问道。

“当然有。”李恪说道,“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襄州这个地方的官绅们,彼此勾联相当紧密,外人是针插不入水泼不进。刺史府、军府与地方富豪乡绅自成一派,有自己的头领与共同的利益。如此,不管是哪个刺史与都尉调来了,都被孤立与排挤。表面上看刺史与都尉最有权、官最大,可实际上他们只能是孤家寡人。为官之人到了这样的地方,谁能混得长久啊?”

“看来殿下是嗅到了一些什么。”秦慕白问道,“你可是看出来了,谁是襄州这块地面上的‘土霸王’?”

“刺史府司马韦嚣尘,军府果毅都尉杜成元。”李恪一字一顿道,“就这两个人。”

“果然……”秦慕白轻挑了一下嘴角,点了点头。

“这么说,你也感觉到了?”李恪眼睛一亮,问道。

“刺史府我不清楚,军府之中,众将校的确是唯杜成元马首上瞻。我今日头次亮相,他就给我来了个下马威。好在我有百骑跟着,否则还真要折损颜面下不来台了。”秦慕白冷笑,“不过你放心,要收拾他终归是容易。但就是不知道,他们在襄州究竟有多大的势力,背后牵连了多少人。”

“慢慢来吧!我们初来乍到,先要站住脚。”李恪点点头道,“好在我是个皇子,有自己人手,也有一派人马。否则孤家寡人的一个,还真是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时陈妍笑道:“要不我出去走走,你们好好谈吧?”

“哦?哈哈!看来我们是唐突了佳人呀!”李恪忙举起茶杯,“已经谈完啦!来,小王敬你一碗茶,权当赔罪了。”

“岂敢。”陈妍回了一礼,微笑道,“我感觉,你们两个比在绛州时更加亲密无间了。这一回你们又携手合作,只是地点由绛州换成了襄州。不知道你们这回,又打算闹出多大动静呢?”

“哈哈!”李恪指着秦慕白大笑道,“我可没那胆量!其实什么事情都是他唆使我干的,不关我事!”

秦慕白摇头笑道:“陈妍,现在你知道什么是卖友求荣了吧?都说他乡遇故知好,可是遇到殿下的这样的人,可算是触了霉头了。”

“咦,你一说他乡遇故知,我倒想起一件事情来。”李恪急忙起身,走进自己书房里拿出一封信笺递给秦慕白,说道,“你的朋友可真不少,襄州这地方也有故人来访你。军营进不去,于是找人找到了刺史府,托我转交书信与你。”

“会是谁呢?”秦慕白好奇的拆开书信一看,原来是武媚娘写来的信。初时他还激动了一阵以为是武媚娘来了襄州,看完信才知道,原来她没来,只是托人捎来了一封信而已。信中所写,无非是寄托相思之情,并提及了让他在襄州找个商铺的事情。信中说,翻修之后的秦仙阁(原天下第一酒)已然开张了,生意还不错。如今已是周转得过来,想必用不了多久,就有余钱在襄州开起分店了。

捎信之人秦慕白倒是认识,就是曾与武媚娘一同合作开起“天下第一酒”的郑家少主,郑安顺!

“郑安顺?!”秦慕白蓦的眼睛一亮,惊喜的问李恪道,“他来了襄州?”

“是啊,怎么了?”李恪略有些愕然的道,“你跟他很熟啊,怎么激动成这样子?”

“不是——他人在何处?”秦慕白追问道。

“他倒是留下了一份便笺,说你如果有书信拜托带回长安,可去找他。”李恪便拿来了一份纸笺,递给秦慕白。

秦慕白展开看了一眼,激动的一抚掌:“太好了!真是无巧不成书啊,天助我也,哈哈!”

李恪与陈妍面面相覤,问道:“何事如此激动?”

“先容我卖个关子,以后你们自然知晓。”秦慕白哈哈大笑的拍了几下巴掌,叫来身边的近卫百骑,将纸笺交给他们,让他们按地址去城中找到郑安顺,务必将人请到王府一叙。

李恪勾起嘴角嘿嘿的笑:“这家伙,又在鼓捣什么怪事了。每逢看到他这样胸有成竹又神神秘秘的样子,我就知道,准有好戏可看!”

陈妍微笑道:“你们彼此倒是相根知底。”

“那还用说!”李恪一扬眉毛,“兄弟嘛!知兄弟者,亦兄弟也!”

“哈哈!那么,王爷兄弟,我今日可要借你的花献一回佛了。”秦慕白笑道,“大家到了襄州,也算是异地重逢吧,怎么能不摆宴庆贺呢?”

“没问题!”李恪一抚掌,笑道,“看你这副表情,我就知道你定是要人家郑安顺替你帮忙!好嘛,我就赔上宴席一桌,助你一臂之力。再者说了,今日还有佳人如席呢,小王可是高兴得紧哪!”

陈妍摇头笑道:“殿下此等天簧贵胄风流人物,陈妍在你眼里如同草芥,如何便成了佳人?”

“咦,话不能这么说!”李恪笑道,“陈女侠的风采,别具一格无人可及!小王纵然是阅遍花丛,也从未见过陈女侠这样的异朵奇芭……秦慕白,你好福气啊!”

“呃!……”秦慕白故作愕然,“奈何又扯到我的头上了?”

“装!这厮最会装!”李恪指着秦慕白笑骂,“你英雄救美的光荣事迹,我早就听说了。那牢头可怜巴巴欲哭无泪的来见我求饶,脸上盖着你的大印——你好威风啊,秦大将军!从我的刺史府监牢里把人犯提走,留下一张肉印欠条给我!”

“哈哈!”众人一片大笑。

……

三人就着茶点闲聊,妙语连珠谈笑生欢,倒也乐呵。时间过得挺快,转眼已是黄昏。李恪派人安排的筵席已经准备妥当了,派出去找郑安顺的人还没有回来。

正当众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时,郑安顺来了!

郑安顺,大唐首富郑家的长少爷,年方二十五岁,生得气宇轩昂一表人材,传闻他精通韵律学富五车,为人彬彬有礼谦虚谨慎,也是长安出了名的风流人物,也不知有多少长安的少女妇人在香闺之中对他念念不忘。

长安郑家,算是将世人对商人的偏见彻底的改变了。

历来,仕人轻慢商人,耻于结交不屑一顾。“仕农工商”四大等级,商人的社会地位连种田的农民与打铁的铁匠也不如,再有钱也是白搭。

可是长安郑家不是这样,他们是商人中的另类一种。

早在武德年初,郑家的家主郑凤炽就与武德皇帝李渊攀上了交情,屡次资助李渊钱粮财物,被李渊称为“大唐义商”。至今,郑家的家中就悬着这样一块李渊亲笔所书的金字招牌。从此,郑家成了大唐的御用商人。凡朝廷专卖的“钱粮盐布铁”等物,大半都由郑家来代理。此外,大唐若有战争,军粮也经常交由郑家来转运收售。

二十多年来,郑家在长安的地位与日俱增,往来结交的也多是王公大臣。郑家虽是守着商人的规矩,子侄之人无一人参加科考入仕也无一人从军入伍,但他们在官场与军界,却是交朋处友极多。郑家的商路遍及大唐天下远及番邦蛮野,郑家的朋友也是遍布四海寰宇。据说,郑家的商队中就专门养着一批人,精通各类胡语,以便与外商打交道。而郑家的少主郑安顺,则是天资聪疑精通数种胡语,南来北往向来孤身一人,无须带人从旁翻译。

秦慕白与郑安顺仅有数面之缘,并未深交。此前与武媚娘初识不久时,武媚娘还故意拿话来激过秦慕白,说是跟着郑安顺也远比跟着他好。为此秦慕白心中还多少生起过一丝妒意。

今日见到了活生生的郑安顺,秦慕白啧啧的暗叹:老子的嫉妒是应该的!这厮长得太帅了,气度还这么优雅……家富多金温文尔雅,博学多才英俊潇洒,这样的男人,简直就是女性杀手嘛!

“在下郑安顺,见过吴王殿下,见过秦将军。”郑安顺面带微笑拱手纳拜,言谈举止之间,令人如沐春风一般。

“啧啧!”李恪笑着摇头,“慕白,本王今日很有一种‘物以类聚’的感觉。”

“此话怎讲?”秦慕白问道。

“你难道没觉得,我们这个三个大男人,一个比一个长得还要俊美吗?”李恪大笑道,“当然了,你稍差一点。”

秦慕白与郑安顺一起大笑,旁边的陈妍忍俊不禁的摇起头来,长叹了一声道:“我还是走吧,我好像有些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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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设计定谋

众人入了席,酒过三巡寒暄已罢,郑安顺主动问道:“不知殿下与将军唤某前来,有何见教?”

李恪一笑,指着秦慕白:“问他,小王一概不知。”

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郑兄,实不相瞒,我的确是有事相求。”

“蒙将军抬爱称在下一声‘郑兄’,情何以堪?”郑安顺微笑道,“将军但有吩咐,不妨直言相告。但若是郑某力所能及,定当效命。”

“哈哈,算起来你们也该是老朋友了。”李恪旁敲侧击的帮衬秦慕白,笑道,“慕白自创秦仙酒的酿造之法,该是帮你们郑家赚了不少钱吧?”

“那是自然。”郑安顺谦逊的微笑点头,“所以家父时常告诫在下,要时刻记得秦将军是我郑家的挚友与贵客。但凡秦将军有何要求,定要最大程度的满足。”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秦慕白笑了笑,说道,“其实要帮这个忙,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就是要你郑兄,帮我合演一出好戏。”

“何谓演戏?”郑安顺饶有兴味的追问道。

秦慕白神秘的笑道:“在和盘托出之前,我想先问一问郑兄,来到襄州有多久了,可曾公然抛头露面?”

郑安顺狐疑的拧了一下眉头:“在下今日方到襄州。因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先行到了刺史府来递交武东家托带的书信。我此行只是途经襄州欲往江南购进一批丝稠的,郑家在襄州的分行商号,在下暂且下榻于此,尚未抛头露面。”

“好极了。”秦慕白笑得越发神秘,又道,“我再想问一问郑兄,对襄州的粮食行情了解多少?”

“略知一二吧。”郑安顺答得比较谨慎,小心的问道,“将军何以突然提及此事?”

“我要你帮的忙,就是与粮食有关。”秦慕白说道,“如实跟你说了吧!我想让你在襄州公然现身,到时自然会有人来找你。找你不为别的事情,就为了郑家意欲收购五十万石粮草一事。”

“五十万石?”李恪吃了一惊,“你开玩笑吧!朝廷的太仓中一般也不过二三十万石存粮,郑家何以要收购如此多的粮食?”

郑安顺显然也是有些吃惊:“是啊秦兄,这等消息怎么连我都知道,你又从何得知的?五十万石粮食……那可是个天大的数字啊!”

“哈哈!”秦慕白大笑,“当然是我放出的风声啊!”

李恪与郑安顺面面相覤,一起大惑不解的摇头。但是一旁陈妍笑了,她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你这两天一直在乔装改扮成商人,就是出去忽弄襄州的粮行了吧?你怀疑粮行有鬼?”

“原来如此!”李恪恍然大悟,眉头一拧道,“这一招引蛇出洞顺藤摸瓜,倒是不错。可是万一……万一人家正昌粮号没有问题,你又如何说法?”

“那只好假戏真做,收他五十万石粮食喽!”秦慕白笑道,“不过,一个没有问题的粮号,怎么可能拿得出五十万石粮食呢?就算是拿得出,那也不敢将这样一大笔的粮食,私下卖给郑家嘛!你们说呢?”

“在下明白将军的意思了。”郑安顺点了点头,“你这是在纠查襄州的案件吧?”

“不错。”秦慕白如实承认。

郑安顺轻拧了拧眉头:“我若是帮了你,便是坏了商场上的规矩啊……将军大约也是个知情人,我也就不必诲言。大抵经营粮食、食盐的商号,暗中都是有私下的交易的,有的甚至自己豢养了一批粮枭或是盐枭,就是为了收购到更便宜的粮食与食盐。我若帮你欺诈了正昌粮号,那岂非是要被同行们耻笑?”

李恪撇了撇嘴,说道:“行有行规,郑安顺的顾虑有道理。慕白,你这个馊主意不见得非常之好。”

“你们过虑了。”秦慕白笑道,“郑兄,跟你明说了吧!我的矛头并非指向正昌粮号,而是西河漕的水鬼!我怀疑,襄州多年来屡剿不绝的水鬼,与官派的粮号与盐行,有着暗底里的勾结。你尽管帮我引蛇出洞,要打击,也只会打击到水鬼。如果正昌粮号是干净的,那他们就不会受到任何损伤。反之,如果他们串通水鬼贼寇杀人越货损公肥私,那可就是天字号杀头的贼。郑兄,你郑家可是头顶着‘大唐义商’的金字招牌。此等商界败类,你难道没兴趣帮我剿除吗?”

郑安顺稍显愕然的瞪大了一下眼睛,然后拧着眉头稍事沉思片刻,果断的一点头:“好,这个忙,郑某帮了!”

“慕白,人家郑安顺是商人,商人可是从来不做无好处之事。”李恪笑道,“你是不是该许诺给人家一点什么啊?”

“那这就要看殿下是否大方了。”秦慕白笑道,“如果事成之后,成功剿灭了水鬼,襄州的粮盐市场必定另须整顿。到时候,大可以让郑家接手这里的官派粮号与盐行嘛!”

“不!不必了!”郑安顺面带微笑却很坚决的摆手,“举手之劳罢了,不敢奢求回报。家父时常训导在下,能为朝廷社稷多做些事情,是可遇不可求的积德善行。雏鸟尚知反哺,何况是人呢?若非大唐朝廷鼎力支持我郑家,郑家安得能有今日?具体该怎么做,就请秦将军下言吩咐吧!”

秦慕白点头微笑:“郑家的见识与胸襟果然是不同凡响,怪不得能做到商界魁首,经营下如此大的家业。郑兄,你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正昌粮号的确是与水鬼勾联,其罪自然当诛,这不必说;如果是我误判……那到时候可能要假戏真做,害你收下一大批粮食了。”

李恪就哈哈的大笑:“慕白呀,你可有够奸滑的!你知道五十万石湖扬白米值多少钱吗?”

郑安顺轻松的微笑道:“在下按襄州的粮食进价粗略算计一下,约值四千万钱吧!”

秦慕白嘿嘿的干笑:“四千万哪……那凭我秦某人的俸禄,那得赔几十上百年。于是,我只好去贪污了!”

“你敢!我头一个揭发弹劾你!”李恪愿意板起脸喝道。

郑安顺呵呵的笑:“秦兄太会说笑了。区区四千万钱,郑安顺还是当得了家,也拿得出手的。何况,五十万石粮食,那可能赚不少钱啊!若非秦将军暗中相助并大开方便之门,郑某又安敢如此大敢,公然在襄州收售如此大批的私粮?如此说来,到时候郑某感激你还要来不及呢!”

“呃!……真不愧是商人!”秦慕白与李恪一同哑口无言!

“呵呵,在下亦是说笑了。”郑安顺微笑,对秦慕白拱手,“久闻秦将军智勇双全谋略深远,能与秦将军合作一回对抗贼匪,也是郑某生平之幸事。如此,就请让郑某倾听秦将军详细的计谋安排吧?”

李恪挥了挥手:“如此机密事情,你们且去私下商议。我的书房暂借你们一用。文房四宝一应足备,有些东西该事先写下来做为凭据的,还是写下来为好。”

“还是殿下思虑周详。”秦慕白与郑安顺异口同声道,然后纷自起了身,往李恪书房而去。

待二人走后,李恪拿起酒杯对向陈妍:“陈女侠,现在只剩你我二人在席了。就请女侠赏脸,陪小王浅酌对饮几杯吧?”

“不了,谢殿下美意。”陈妍面带微笑,却是回绝得十分干脆,末了还补充一句,“殿下恕罪,陈妍生平从不喝酒,只破例过一次。”

“哪次,和谁饮的?”

“秦慕白呀!”

李恪尴尬的咧了咧嘴,半晌无语,干笑道:“为何同他就能饮,同小王就不能了?”

“因为女人喝醉了酒,总会有许多的麻烦事。”陈妍轻轻的挑了挑嘴角,半开玩笑半当真,还有一丝戏谑与轻视的说道,“但和慕白在一起,我却能放心,不会有这样的麻烦。”

李恪握着酒杯的手僵了半晌,实在无语得紧。末了只得摇头苦笑:“罢了,上茶!!”

……

书房之中,秦慕白与郑安顺商议了许久,将各个安排与细节,都讨论得十分清楚了。

“秦将军果然四虑周祥,智谋深完,郑某真是佩服之至!”商议完后,郑安顺对秦慕白拱手道,“真是名不虚传,秦将军果然非寻常之人!”

“哈哈,过奖了,我也就会纸上谈兵。具体如何来做,是否会成功,还要看郑兄的功夫。”秦慕白笑道,“有你郑家的金字招牌在,我估计正昌粮号先会信服了大半。但他们这种人一向极为狡猾奸诈,你要小心为上。说不定还会有些危险。我派几名百骑将士乔装成你的随从,时刻跟随于你吧?一则有利于你的安全,二则,也方便我们时刻联络。”

“如何敢当?”郑安顺笑道,“百骑可是皇家御率呀,安能派来给我这个商旅之徒做随从?”

“无妨!”秦慕白大笑道,“这普天之下郑家只有一家,郑家少爷也只有一个,百骑护卫你也是理所应当嘛!再者说了,你不是替我帮忙么?我怎么好意思让你涉险哪?就这么定了吧,不必客气了。”

“如此,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郑安顺拱了拱手,说道,“明日,在下就去襄阳港市里转一转走一走,顺便给同行放出一些风声,说我想收购一批私粮。如此,正昌粮号的人应该就会主动找上我了。”

“一定会的。”秦慕白肯定的说道,“这几日他们恐怕一直在城里找我,现在遇到了你这个正主,哪能不主动凑上去的?到时候你只须注意与我保持口径,不穿帮就行了。其他的都能顺其自然的办下去。磋商议价这种事情,你比我在行,我就不必多说了。”

“嗯……这倒是一件有趣的事情。”郑安顺笑道,“在下南北走商,也曾身临险境,但还没有哪一次有这回的精彩与刺激。如此我们就说定了,明日,在下就出去活动了。若有消息,立马通知你。”

“行,一言为定!”

第214章 法则

与郑安顺议事了各项细节之后,秦慕白一行人等辞别李恪,离开了刺史府。郑安顺带着秦慕白派给的两名百骑精锐士卒,给他们换了衣装,当作伴档跟在了身边。

两拨人在刺史府门口道了别,各走各方。

秦慕白看了几眼郑安顺的背影,对陈妍开玩笑道:“有时候我还真是羡慕郑安顺这样的公子哥儿。才华满腹,家富多金。好像生下来就没什么是他忧心的事情,典型的人中龙凤,悠哉游哉呀!”

“你这话可是说得真虚伪。”陈妍打趣他道,“说不定人家郑安顺,还在暗底里嫉妒你呢!”

“哈哈,不会吧!”秦慕白笑道,“郑家可是闻名天下的大唐首富,郑家少爷,可不知被多少女子痴恋着,我哪比得上他呀!”

“难道你们男人就只在乎这个吗?”陈妍面露一丝不屑,摇了摇头,“我就不喜欢郑安顺那种男子。”

“为什么?”

“不为什么。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陈妍轻拧了一下眉头,补充道,“大概是因为,他给我的感觉是太虚幻了一点。他太过完美,显得不真实。那样的男子,只出现在懵懂少女的梦想之中,一但走入现实,梦想就会破灭。相比之下,我更喜欢真实一点的男人。有血性,重感情,没必要有多出色,但必须活得认真有所担待。他甚至可以有些小缺点,这会让他更真实,更像活生生的人。”

“呵,头一次听你说起,你心目中的理想男子。”秦慕白撇了撇嘴,戏谑的笑道,“听起来很简单,其实……要求很高啊!”

“呵呵,是吗?”陈妍背剪着手缓步慢走,低头含笑道,“简单说来,就是那种寻常可见,但又难能可贵的男子。”

“寻常可见、难能可贵,这岂非矛盾?”秦慕白纳闷道。

“不矛盾。”陈妍摇头,说道,“所谓寻常可见,就是很普通的一个男子,不是郑安顺那种万众瞩目独领风骚异常出格的男人;难能可贵,就是他身上,一定有某一点特质吸引我。”

“什么特质?”秦慕白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陈妍嫣然一笑:“为何问得如此详细彻底?”

“你难道不知道,我一向很三八的吗?”秦慕白大笑着脱口出了。

“三八,何意?”陈妍纳闷。

“呃……就是,如同菜市场里的三姑六婆那样,没事爱嚼舌根,爱打听人家隐私,搬弄事非。”秦慕白笑道。

“咯咯,还真是个形象的比喻!”陈妍大笑起来。

秦慕白盯着她笑,不由得啧啧的摇了摇头。

“怎么了?”陈妍脸色一窘,还有些发红了。

“没什么。”秦慕白说道,“你笑起来其实很好看,现在你这样,很难与你以往的形象联系起来。”

“是吗?”陈妍轻轻挑了一下嘴角,“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是不是比较的凶戾和冷酷?”

“不是。”秦慕白笑道。

“那是什么?”

“为何问得如此详细彻底?”秦慕白原搬照抄陈妍的原话来搪塞,笑道,“你还是告诉我,你喜欢有着什么样特质的男子吧?”

“难说,看情况。”陈妍停顿了片刻,嘴角努动了几下似有话说却在犹豫,迟疑了一下,说道,“或许心动,只在稍闪一逝的瞬间。那种感觉……无法形容。”

“哦,你要的是感觉。”秦慕白呵呵的笑,“看起来那么理性的一个人,在感情上却是如此的感性。”

“你不是早该了解了吗?”陈妍淡然的一笑,似带几分苦涩之意,颇感回味的悠然道,“就像当初,我也不知道是如何、在什么时候喜欢上了祝成文。为了他,我愿用一生去等待,也会不惜一切。只可惜……我愿等,他却不愿留。”

“死者已矣,你应该放开一点。”秦慕白轻声劝道。

“放心,我没事。”陈妍展颜笑了一笑,“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虽然值得怀念,也会时常伤感,但我不习惯活在回忆之中。于死者而言,对他们最好的劝慰,就是生者快乐的生活下去,不必沉浸在余悲之中。”

“睿智,豁达。”秦慕白点头赞道,“成熟的女子,就是如此令人敬服,又讨人喜欢。”

陈妍的眉角不经意的颤动了一下,似嗔似笑的道:“按年齿你得叫我姐姐,却还来吃我豆腐,真是讨打!”

“好啦,你有伤在身,我就不趁人之危跟你打了。”秦慕白呵呵的笑道,“现在我们回客栈,打点行装去一个新地方吧!”

“哪里?”

“昨日不是答应过你,替你找一间安静的住处让你养伤吗?已经办妥了。”秦慕白说道,“城南五里坊有座不错的小庄院,地方不大,环境很好。而且襄州的民居建筑特色与湖扬一带的相近,那房子你一定喜欢。”

陈妍摇了摇头,微笑道:“慕白,你怎么比一个女人还要心细,仍记得我是檀州人,喜欢湖扬风格的居所?想必,你一定很会照顾和心疼女人。”

“那是必须的。”秦慕白咧着嘴呵呵的笑,“要不然等着打光棍呀?”

“呵呵!”陈妍摇头笑了,若有所思道:“你的风流,果然与李恪不同。”

“咦,怎么突然扯到李恪?”秦慕白脑海中一亮,戏谑的笑道,“难不成他还对你有非份之想?”

“放心,他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陈妍轻轻勾了一下嘴角,绽出一抹不屑与冷艳的况味,轻声道,“我可不是他身边的那种任他玩弄的笨女子。谁若敢狂凤乱蝶般滋扰我,他就等着被一剑阉了吧!”

秦慕白脸色一僵,几条条件反射般感觉到下体一凉,哈哈的干笑道:“不会、不会,李恪虽然风流,倒也还有几分原则,不是对谁都乱来的,你放心好了。”

“你好像很紧张?”陈妍笑了,笑得一双美眸弯如新月,还似多了几分少见的顽皮与调侃。

“没有啊,我紧张什么啊,哈哈哈!”秦慕白大笑,昂首阔步朝前走去。

陈妍忍不住噗哧一笑,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不久后二人回到客栈,陈妍取了行礼与药贴等物,便在负责租房的百骑小卒带领之下,骑了马车往城南五里坊而去。

到了居舍,陈妍不禁眼前一亮,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小桥,流水,临水之上架一间精致简约的木楼。楼前种满了各种花贲,楼下便是潺潺而过的流水。

朝闻花语,暮听鱼歌,真是一处幽僻又优雅的所在,宛如世外桃源。

“真不错,我很喜欢,如同回到了家乡。”陈妍走到花圃间深深的呼吸,心情大好的展颜笑道,“真是谢谢你了,慕白。想不到襄州这个热闹繁华的港口大城里,还有这般幽静的住处。”

秦慕白笑道:“昨日出去找房租的兄弟回来跟我说了几个地方,我一听,也就喜欢上了这里。让他们给买了下来。”

“还买了?”陈妍轻拧了一下眉头,“买下花了多少钱,我一并还你。”

“朋友之间谈钱可就俗了去了。”秦慕白笑道,“你在襄州就住着吧,就当我免费租给你的。反正我吃住都在军营里,费用全由军队包了。但那等地方呆久了,人会容易疯掉的,或许什么时候我就会到这里来小住,换一换心情。”

“怎么,难不成你还想金屋藏娇?”陈妍笑了,“可惜呀,我一点也不娇气,还凶蛮得紧。”

“哈哈,你真会说笑!”秦慕白用大笑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心中却道:你不提醒我还忘了,金屋藏娇其实也还不错嘛……

二人走进了小木楼,一楼正中是个大厅,几方桌几坐榻摆放得整齐,木板上铺着柔软精致的蔑毯,典型的南方风格。板壁都用桐油刷得通亮,给人感觉就是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连房侧的小厨房里也是没有半点油星,干净得紧。

另一间侧房里,则是花匠用来摆放各种花具的,诸如盆子土铲与水壶之类,虽是些杂物,也收拾得很整齐。

陈妍满意的笑道:“看来我真会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飘泊这么多年,我好想安静的生活一段时间了,这里挺不错的。环境好,安静,适合我。若有闲时,我就摆弄摆弄花草,偶尔到港市里卖卖花,也算是个营生,不再杀人越货刀头舔血的过日子了。”

秦慕白笑道:“有时候我挺好奇的。你说,你们这些侠客们,靠什么为生呢?闯荡江湖总得吃饭穿衣住客栈吧,钱从哪儿来?”

“刚才不是告诉你了吗,杀人越货刀头舔血呀!”陈妍咯咯的笑道,“想不到吧,我以前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强盗哦!什么侠客,说得好听罢了。”

秦慕白无所谓的的耸了下肩膀:“盗亦有道,反正你们自有自己的生存之法,我恐怕一时难以弄懂。不过,我总觉得那样的生活会很空虚也很无聊,尤其是现在这种太平盛世的环境之下,人人安居乐业,你却独自飘零,多无聊啊!”

“是啊……真如你所说的这样。”陈妍很少有的轻叹了一口气,玉面之上浮现出一丝怅惘之色,悠然道,“年幼时不懂事,一心只图自己爽快,只道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多么的威风和快意。一言不合,拔刀相向血溅五步,有时候是很痛快。可是事后……自己也会经常后悔的。为此,我真的失去了许多的东西,我也有些厌烦了这样的生活。感觉,之前的十几年我就一直生活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梦境之中,活得一点也不真实。没有追求,没有理想,也没有明天。真到祝成文死我才幡然醒悟,这世上,真的有比拔剑与斗狠更有意义的事情。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用来麻痹自己的美梦完全破碎。是他的死让我明白了,以前的十年时间,我活得一点意义也没有。”

“有这么严重?”秦慕白不禁拧了一下眉头。

“你无法理解的。”陈妍轻轻勾动了一下嘴角,怅然若失的道,“十年,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呢?也许,我本该早已嫁夫生子,过着相夫教子的寻常女子生活。可是我就一直这样固执的着坚持着没有任何意义的东西,闯荡什么江湖,真是无聊透顶了。现在这个世道,已经不是几十年前的乱世了。大唐不需要侠客。因为,大唐的贼匪有秦慕白这样的人去收拾,不需要陈妍来动手。不是吗?”

“呃……哈哈!”秦慕白一愣,然后大笑,“你太看得起我了!”

“别笑,我说正经的。”陈妍很认真的道,“要不是因为遇见你,我很难改变我的初衷的。实话告诉你吧,这些年来我真是杀了不少人,其中就有不少为祸一方的贼匪,欺行霸市的恶人,也有为非作歹鱼肉乡民的凶绅恶官。因此在那之前,我不信任官府,也不信任律法。我一直都认为,官府是有钱人的官府,律法是为维护有钱人而设的。你看看那些所谓的律法,家主杀了自家的婢女,只需交赎铜(罚钱)即可免罪。可是婢女如果打骂了家主,却可判绞首或是流放。这公平么?所以,我经常给人打抱不平。没有人求我,都是我自愿出手的。”

秦慕白无奈的摇了摇头,笑道:“没办法,这样的局面也不是我能改变的。不管什么样的世界,都有他既定的法则。当我们无法改变它时,只能去适应。或者……让自己成为,法则对你有利的人。”

“让自己成为……法则对你有利的人?”陈妍仔细咀嚼这句话,寻味良久,点了点头微笑道,“你很聪明,这句话真是一针见血。相比之下,你比我的胸怀宽广多了,看得也更深远。你说得对,当自己成为人上之人时,才可以利用法则,做许多想做的事情。比喻陈妍,是人下之人,只能凭一己之用,用我的剑去削平世上的不平之事,杀不肖之人。可是这种以简单粗暴的暴制暴的方法,显然收效甚微,这一次我就在襄州栽了。结果落到了狱中,一个小小的狱吏也能决定我的生死;而你秦慕白,却能利用法则拥有更强的实力。你虽手中无剑,但却能驭剑杀人,杀许多人,只须动动脑子动动嘴皮子,就能杀之于无形。这就是权力吧!——说真的,当你把我从狱中救出来的时候,我头一次感觉到,权力的美妙!”

“呵呵!你的聪慧,有些越乎我的想像。你太有悟性了!如果做官,你一定前途无量。”秦慕白啧啧的叹道。

“免了,我这样的性格根本做不了官,做什么说什么,都是直来直去。官场上的冷枪暗箭,或比江湖上的刀光剑影更容易杀人。”陈妍笑道,“不过,我现在不介意有一些做官的朋友了。当然,必须是你这样的。”

“是么?”秦慕白眉梢一扬,“那可真是我的荣幸。”

说罢,秦慕白在心中思忖道:我怎么一直都忽略了,陈妍可是历史上策动起义的“文佳皇帝”?她的悟性与思想,俨然是超乎这个时代的大部份女性的,甚至包括大部份的男人。也许在其他人看来,陈妍离经叛道乖戾不驯,甚至有些蛮不讲理不可理喻,可是我却对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因为在她的身上,我几乎感觉到一点21世纪时代女性的思维特点。敏锐,果敢,自信,且充满自主与开放的色彩,这一点像极了都市之中闯荡事业的女白领。

怪不得我们之间如此投缘。

能在大唐遇到这样的一个女子,真是不容易!

第215章 暗夜花香

转眼已入黄昏,倦鸟归林夕阳斜昭。清风徐起,屋外的花叶随风轻舞,小楼之中一阵芳香袭扰,催人心醉。

秦慕白坐在小涧旁的一颗大石上,一手只着颐,庸懒的盯着水面上的浮标。

钓鱼,几时没有像现在这般有闲情逸致了。

“喂,等你的鱼下锅呢,好了没有?”陈妍从窗边探出半截身来,笑问道。

“就快了。”秦慕白笑道,“想必它们也该回家吃饭了吧,就快上钩了。”

“看来等你的鱼儿下锅真是个错误的决定,你却偏要嘴硬,早知道刚在港市里买两尾鲜鱼来多好。”陈妍笑道。

“不急,不急。”秦慕白呵呵的笑,“自己钓的鱼,吃得才分外的香。到了荆襄最大的好处,就是每日可以吃到上好的鲜鱼。关内虽然万物不缺,唯独鲜鱼矜贵呀!”

“呵呵……”陈妍摇头的笑,站在窗边,静静的看着秦慕白,脸上始终泛着温柔而恬静的笑意。

曾几何时,眼前的场景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片断。

一舍一花圃,小桥流水,一个懂得生活又会疼人的男人。不求宝富贵与闻达,只求安宁与真实。

这样的生活,对陈妍而言就已是最大的满足了。

“哎……只可惜,他注定不属于我,也不会遁世避嚣的归于平庸与安宁。”陈妍轻叹了一声,心道:“或许,他只是我的知己。仅此,而已……”

“哇哈哈,哈哈!”窗外的秦慕白突然大笑,像个孩子似的捉起一条在青草地上蹦跶的大鲤鱼,欢天喜地的跑进屋来。

“怎么样,我就行,就一定行吧!”秦慕白不由分说的从灶台上拿起刀,就要去剖鱼。

“喂,这可是一条金鲤!”陈妍笑着摇头,提醒道。

秦慕白怔了一怔:“对哦,鲤鱼不能吃哦……但你不说,我不说,肚子又不会出去告密,安啦!”说罢,他笑哈哈的跑到河边,将那鱼洗剥了个干净。

陈妍一直站在窗边看他忙碌这些,不由得笑道:“想不到你一个富家公子哥儿,干这种事情手脚如此麻利。”

“必须的。”秦慕白边干活儿边答道,“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身边有人伺候啊?所以,凡事靠自己,才是最靠得住的。”

“有理。”陈妍笑而点头,低声喃喃道:“你的确和一般人不同……”

鲤鱼下锅了,陈妍亲自下厨。

于厨艺来说,秦慕白绝对是个超级门外汉。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最伟大的厨艺作品,就是成功的泡熟过方便面。曾经为了给某个美女献殷情炒过半碗蛋炒饭,将那鸡蛋、油和饭胡乱的一锅煮了,结果人家吃一口就直接呕吐,从此他发誓,再不下厨,简直就是有损英明神武的形象。

陈妍做饭的时候,秦慕白就站在一旁看。她做菜时很专注,手脚很快很麻利,但一点也不显得急躁与忙碌,行云流水一般,不像做菜,更像是表演才艺。切的葱花都是一般的粗细,灶台上始终是干净又整洁的。

“真想不到,你一个行走江湖的女侠,倒像个专业的厨子。”秦慕白在她身后打趣道。

“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自然什么都会做一点。我从几岁大起,就每日负责给师父做饭,这都快做了二十年了。”陈妍微笑道。

“有些东西不是光靠积累就能出色的。还需要天赋。”秦慕白微笑道。

陈妍微然一怔,摇了摇头笑道:“你夸人不露痕迹,是个哄女孩子开心的高手。想必除了武媚娘和高阳公主,还有许多的女孩子对你暗自倾心吧?”

“那我就不得而知了。”秦慕白笑得有些忝不知耻,说道,“难不成我还挨个去问,喂,你喜不喜欢我?你是不是暗恋我?你是不是非我不嫁?”

“噗哧!”陈妍突然一下乐得笑了,手中的锅钞一抖,汤汁都溅了出来。

“真是近墨者黑!你无耻的样子,跟李恪大有几分相似!”

秦慕白撇了撇嘴,轻声道:“要不怎么叫物以类聚呢?”

“好啦,少贫嘴了——去弄些酒来吧!”

“酒?”秦慕白一愣,“我没听错吧?你要喝酒?”

陈妍手中的动作略微停滞了一下,没有回头,说道:“难得如此清闲又高兴,陪你喝一些。就当是答谢你屡次助我吧!”

“好。”

秦慕白便到屋外骑上了火云马,往港市而去。

陈妍扭头从窗户边看着远去的秦慕白,脸上突然火辣辣的灼热起来。银牙紧咬秀眉轻颦,她禁不住暗骂自己一声:“我何时变得如此贱俗了?……”

……

襄阳城不算大,秦慕白从骑马很快就跑了个来回,沽酒而归。

饭菜都已摆上了桌几,远远就闻到浓郁的香气。一锅清炖鱼,韭菜炒鸡蛋,屋外菜圃里自产的小菜两碟。

典型的农家风味。

秦慕白走到门口时,陈妍就迎了过来,递上了一双崭新的布鞋给他换上。屋内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俨然她刚才又收拾过了,这布鞋可都是新买的。

秦慕白趿上布鞋走进来,坐到食几边,咽了一口口水。

“我几时没有这样的好胃口了。这样的饭菜,才最是养人。”

“那是你山珍海味的腻了口。平日里都是大席面的筵席吃着,都顾着推杯换盏了,几时真正吃下过多少填肚的东西?”陈妍微笑着,在他对面坐下来,给他递上崭新的碗筷,说道,“吃吧。还是五谷杂粮最润养人。”

“那我先吃三大碗!”

说罢,秦慕白也当真不客气,风卷残云般吃下了三大碗米饭,满桌的菜也扫了一半去,鱼汤喝了两碗,直把肚子都撑得圆了。

“呃——”长长的打了个嗝,把陈妍都逗笑了。

“你真像是饿牢里逃出来的。”她笑道,美眸如同此刻新升的弯月,美极。

秦慕白放下碗快,摸着肚子啧啧的摇头:“大约是从过年前起,我就没吃过这么多饭了。真爽!怪不得人说,民以食为天。吃饭,真是这世上最爽的事情了。”

“那喝酒呢?”陈妍微然一笑,给他替来刚酙满的米酒,说道,“襄州没有秦仙酒,你就将就着喝点吧!刚吃的大饱,慢慢饮来。我再去添两个小菜。”

说罢,陈妍就双手在桌几上轻轻一撑,准备起身。

“不必忙了。”秦慕白一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笑道,“又没有旁人,还有这么多菜呢,我们两人将就着也能下酒了。”

“也好……”陈妍脸上悄然一红,任凭手儿让他捏着也不缩回,静静的坐了下来。

桌几不大,二人左右邻角的坐着,秦慕白很自然的握着她的手放到了身边,然后另一只手举杯,说道:“来,敬你。祝你早日康复!”

陈妍便笑道:“单手对饮,岂非不敬?”

秦慕白却是不肯松手,笑道:“我们之间就不必管这些俗礼了。”

“那还是我敬你吧!”陈妍也没坚持了,用另一只手举起了杯,认真的说道:“谢谢你!”

“干杯吧!”

一口饮下,酒淡,却润滑香醇。

“荆襄的农家米酒,果然别有一番风味。”秦慕白放下杯子,拿酒壶过来斟满,说道,“饮些酒,通畅血气,也有利你的伤愈。”

“大夫却不是这么说的。”陈妍笑道,“他叮嘱说,让我禁口。一不得吃雄鸡牛羊狗肉,二不得饮酒饮食过于辛辣。”

“那还是不喝了吧!”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毕竟,身体要紧。”

“或许是个庸医呢?不管他。”陈妍展颜一笑,“高兴才是最好的良药。来吧慕白,我再敬你……祝你,永远像现在这样,开心,平安,顺利!”

“哈哈!好!今日,不醉不归了!”秦慕白痛快的大笑,又与陈妍对饮喝下了一整杯。

二人的手,放在桌下,始终轻握在一起。陈妍的手心,不自觉的有了一些湿润。

“她居然在紧张……”秦慕白不由得心中轻笑,“郎情妾意,有何紧张的?常言道,女人不喝醉,男人哪来的机会。你一个从不饮酒的女子,主动约我喝酒,我还不明白你的心意么?……今晚,是否会很美妙呢?”

转眼,悬月钩如悄然登西楼。

屋内也没有点灯,任由水银一般的月光从窗口倾泄而入,在房中织起一道光幔瀑布。陈妍侧面对着窗户,微红的脸庞浸淫在轻柔的月光之中,水汪汪的明眸之中折射出暧昧迷离之光。原本英气勃发五官玲珑的面容之上,添了几分妩媚,多了两分妖娆。

便如同已然成熟的草霉挂在枝头,清晨时分吸饱了甘甜的雨露,垂垂欲滴。

勾人心魄的诱人。

秦慕白静静的欣赏着眼前如同一件艺术品般绝美诱人的陈妍,不觉有些沉醉。

他无法形容眼下这个场景的感觉。以往,他也曾和别的漫妙女子烛光晚餐,听小提琴,跳华尔兹,喝贵得让人肝疼的皇家礼炮。可是,那些昂贵的俗物再如何堆彻,也营造不出今日这般让人沉醉又温馨的气氛。

小桥流水人家,夕阳西下,月登西楼,光幕如织,伊人嫣然……仿佛是不经意的偶然之间,浪漫突然来袭。

女人天生就爱浪漫。

眼前的浪漫让秦慕白尚且都感沉醉,何论陈妍?

她感觉自己已经醉了。分不清眼前之景,是梦境,还是现实。

如此是梦,希望它永远不要再醒。

她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安宁过。唯有此刻,她才分明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女人。她也需要家,需要一个坚实的肩膀,一个温暖的怀抱。

静谧。

也不知是何时,陈妍已然轻轻偎到了秦慕白的身边,将头轻轻靠着他的肩膀,闭着眼睛。

二人都没有说话,似在享受一刻的温馨与恬静。

屋底下传来潺潺的流水之声,间或有鱼儿跳跃的声响。屋外的草丛之中,蛙鸣依旧热闹,偶尔可见几只萤火虫往来飞舞,将墨夜点缀。

过了许久。

“你困了么?”秦慕白轻声问道。

陈妍仍是没动,也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手上稍稍紧了一紧,似有些紧张。

秦慕白知道触到了她的尴尬,于是也不再言语。

又过了许久。

“我身上……好痒。”陈妍突然说道。

秦慕白恍然醒神:“大概是喝了酒……结痂的伤口在发痒吧?你不是从客栈带了药贴回来么,可曾需要换药?”

“嗯……”陈妍这才款款的移了一下身子,从秦慕白的肩上将头移开,脸上酡红一片,眼中似是烟波流转。

秦慕白分明,从她的眼神之中品读出了情|欲的味道。

心,砰然一动。

勾魂!

这样的陈妍,绝对勾魂!

没有男人,能在这样的情景之下,还能把持自己。

秦慕白自忖,也不能。

深呼吸一口,秦慕白微笑道:“我帮你上药吧?”

陈妍的俏丽悄然颤动一下,眼中似闪过一抹惊悸与羞赧的神色,但她依旧是如此的沉寂,轻轻的点了点头:“你来。”

说罢她起了身,到厨房里来取了火熠子点燃一盏油灯,领秦慕白到了二楼的卧房,取来了药包。

二楼的陈设越显古朴与简约,想必此前的屋主人还颇有几分学问与修养。一间静室,俨然是用来修炼琴棋书画的好地方,居然还留下了一面焦糖色的古筝,和一把老旧的琵琶。

卧房之中则是用的榻,没有床。精致的江南草蔑席子铺在地上,墙壁映着灯光一尘不染能照出人影。

陈妍放下灯,掩上门,拉上了窗,然后深呼吸。

“伤,多半在背上。”说罢,她几乎如同逃避一般转过身去,背对着秦慕白从到了一张江南特有的檀木圆盘椅上,双手伸到了腰间。

宽衣,解带。

灯光摇曳,一席青衫软襦宽松开来。

大唐的民间女子,多穿比较宽松的襦裙。有些富贵人家的女子,则是大胆的在胸前留出一片白雪之地,露出诱人的双峰与深沟。陈妍却从来不这样穿,她都穿斜衽的对襟长襦,只留出天鹅般的粉颈。腰束彩绦下身胡裤,显得干练又洒脱。

此刻,紧缚她火热胴|体的对襟长襦已然解开,从肩头开始悄然滑落,已露出一半的玉背。

秦慕白的喉节不禁滑动了一下。

他从来没有想过,陈妍这个行走江湖的女子,按理说风里来雨里去,从未养尊处优的保养,还怎么有如此光洁的皮肤……更要命的是,她的身裁实是太好,太好了。

一个女人该有的曲线,她都具备。而且,由于习武的缘故,她的身体比一般的娇嫩女子更显得富有柔韧且有弹性。光说这赤|裸的背部,添一分显肥傭,减一分显干瘦。

如此的悄到好处。

只是此刻,那完美的背部却有几条或深或浅横横竖竖的伤痕。结了痂,颇显几分狰狞,严重损害了她背部的美感。

“真可惜!”秦慕白不禁叹道。

“还等什么呢?”陈妍轻声道。

“哦,马上。”秦慕白打开了包袱,从里面拿出大夫配好的一瓶药膏,用一只细小的笔刷轻沾了一下药水上去,准备给她的伤口涂抹。

“会疼么?”

“一点点,能忍。”

“那我开始了哦?”

“你怎么像个女人般婆妈,快一点……”

……

秦慕白笑了一笑,伸手给她背后的伤口上,涂了一些药膏上去。

“咝……”陈妍吸着凉气,身体轻轻的发抖。

“很疼?”

“说了能忍,你继续。”

“好吧……”秦慕白继续涂药,陈妍咬牙强忍着没有再吭声,身体却一直在轻微的战栗。光洁如玉的背部,渐渐浮现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折射着灯光,越发显得迷离诱人。

“我受不了了,停一下!”陈妍突然一喊,倒把秦慕白吓了一跳。

“怎么,真的很疼?”秦慕白问道。

“不是疼,是痒!”陈妍有些哭笑不得的报怨道,“你的动作太轻柔了,简直像是挠痒痒。开始那药膏是有些让我刺疼,到后来我只感觉到痒了,钻心的痒!”

秦慕白看了看那只小毛刷,尴尬的咧了咧嘴,暗道:这小刷牙,若是不用来上药的话,拿来调情倒是不错了……

“慕白,你说……我这后背,以后会不会留下疤痕?”陈妍突然问道。

“应该不会吧!我听人说,请来的这个大夫挺厉害的,远近闻名,尤其冶刀剑之伤特别厉害。军府里聘的军医,都是他的学生。”秦慕白说道,“这药膏就是他的独门妙药,据说袪疤不留痕。”

“那就好……”陈妍仿佛轻吁了一口气。

“你好像很紧张啊?”

“哪个女人愿意自己的身上留疤?”陈妍幽幽道,“我毕竟也是女人,也是爱美的……”

秦慕白放下了药膏,走上前,从圆登边缘提起她的襦衫慢慢往上拉,搭到了她的肩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你已经极美了。放心,不会留下伤疤的。万一这大夫的药不行,明日我给长安的朋友写封信,让他们帮忙从宫里弄些后宫妃嫔们治伤袪疤、美容养颜的宫庭秘药过来。这你应该放心了吧?这天底下如果真有袪疤不留痕的东西,皇宫之中就必然能找到。”

“那这里呢?”陈妍突然转过了身来,似有些激动的仰头看着秦慕白。

秦慕白本能的低头一看,不禁有些呆了。

襦衫只是搭到了陈妍的肩膀,前面却是留空的,赤裸!

此刻,她自己的双手捂着饱满欲出的双峰,露出锁骨边两道深深的伤痕来。

一时间,秦慕白有些窒息的感觉。

美人,他不是没有享受过,但那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像陈妍这种好身裁的美人,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可是能让他心跳加快呼吸变得急促,甚至有些意乱情迷就要把持不住了的,陈妍还是头一个。

秦慕白突然想笑。

笑自己怎么真的像一个初哥儿那样,猴急且沉不住气。

深呼吸,秦慕白按捺住狂跳的心,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拿来了药膏。蹲下身,他用小毛刷沾上了药水,准备给陈妍的锁骨处伤口涂去。

陈妍咬着嘴唇,闭上了眼睛。

现在,秦慕白终于知道,为什么陈妍近日都穿那种对襟的紧领襦衫了。锁骨处的这两个伤口,应该是当初在水里被白浪水军用深水钩矛钩伤的。似想,活生生的一个人,被人用钩矛钩住锁骨然后从水里拖起来……这伤,想不触目惊心也难了!

“这帮畜牲,回去后我定要好好修理他们!”秦慕白不禁咬牙切齿的骂出声来。

陈妍的牙关咬得更紧,似在受刑一般,一声不吭。

秦慕白的手慢慢凑了上去,给她涂上了一些药。

陈妍的身体惊悸的颤抖,面容似也变得痛苦了几分。

“痒……”

“忍忍,马上就好。”秦慕白手上不停,心中却突然泛起一个诡异的念头:奇怪,前面的伤,不是她自己能涂么?呃……

好不容易,伤口都涂上了药水。

秦慕白长吁一口气,突然发现,自己已是满头大汗。

大概是因为,陈妍双手捂着双峰的这个动作,实在是太过“凶险”了。不下百次的,秦慕白忍不住要往那里瞅,甚至很兽性的想要将她的一双手瓣开,然后看个真切。

好在,至少在药水涂完之前,他的兽性没有全面爆发。

放下药膏,秦慕白居然如释重负。

陈妍却依旧闭着眼睛,双手捂在胸前,脸上飞红一片,睫毛在轻微的颤动,红唇也似在悄然的翕动,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秦慕白伸出手,想将她的襦衫拉到前半身来掩住。

可是突然之间,他心中的那只欲兽就如同挣脱了已经残破不堪的枷锁,呼啸而出。

难以抑制的,他鬼使神差一般双手握住了陈妍的香肩,吻上了陈妍的红唇。

红唇,炽热!滚烫般的炽热!

瞬时,陈妍也如同完全释放了开来,握着双峰的玉手伸展开来,娇躯一探朝前扑出,紧紧抱住了秦慕白,激烈的回吻。

二人的身体,都是如果的滚烫!

滚烫到,似要融化这眼前的一切。

深然忘我,连时间似乎都融化了——过去,已被遗忘;未来,不需展望。唯有此刻,它方才是真实的,永恒的!

陈妍的香舌很灵活,还有淡淡的酒醇之香。激吻之下,她仿佛比秦慕白还要狂热!

而且,她的身体是如此的火辣与激情,而且充满了力量,将秦慕白抱得极紧。十指扣在他的背后,似要掐进肉中。

“我是一个完整的、健康的男人!”

秦慕白的海脑里,几乎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了。

伸手,环住她的柔腰,用上几分暗力,陈妍便被他横抱了起来,走到睡榻之前。矮身下膝,秦慕白将她轻轻的放在了榻上。

陈妍一直闭着眼睛,急促的呼吸。高耸的雪白双峰展露无遗,惊颤的起伏。

她伸出双臂,唇间意乱情迷的喃喃道:“慕白,来……我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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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完美一天

晨鸟啁啾,鼻间似有一丝淡淡的清香萦绕。秦慕白睁开眼睛,看到眼前有一朵淡黄的小野花。

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面带微笑媚眼如丝,陈妍卧在他身侧,一手只颐一手轻轻搓动着小野花,凝望着他。

“早。”秦慕白微微一笑,侧翻了一下身子,一手搭在了她的柔腰之上,轻轻的抚摩。

“醒了?”陈妍凑上前来,双眸轻闭送上红唇,在秦慕白的嘴上轻吻了一口,婉尔笑道,“你睡得好沉,我起来你都不知道。这都快到中午了,你真当你是闲散的田舍翁了么,不用回军营料理军务?”

“管它作甚?”秦慕白抚上她的头发,将她拉下来一些贪婪的亲吻了几口。

陈妍方才洗浴,身上有一股袭人的体香,红唇依旧火辣诱人。不自觉的,秦慕白居然又蠢蠢欲动了。于是很不老实的将手伸朝她双峰之上游移而去。

“少来!”陈妍咯咯的笑,按着他的胸口将他一把推开,“你便把它当饭吃了?”

“秀色可餐嘛!”秦慕白笑道,“妍,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好看。”

“意思是我以前就不好看了?”陈妍抿嘴笑了一笑,反手到脑后麻利的将头发一挽,用一根古朴的木签简单的串起。

霎时,她脸上的气质又变得沉稳干练而带些冷艳,五官棱角显得异常分明。

“你还真是一个百变妖精。”秦慕白笑。

“没你想得那么复杂。我只是想挽起头发,给你做饭了。”陈妍俯下身,在秦慕白脸上轻吻了一口,在他耳边低语道,“乖,起床吃饭好吗?水都烧好了,你快去洗洗。”

“我若偏是不乖呢?”语毕,秦慕白贼兮兮的一笑,突然一个翻身要将陈妍压住。陈妍咯咯的大笑,仿佛早有准备一般,身手异常灵敏的一个侧翻离开了睡榻站起身来,摇头嗔笑道:“男人,纵欲过度很容易老的。乖乖的,洗澡更衣,等我煮饭来吃。”

言罢,陈妍大步就走了。拉开门临出去时,她回头对秦慕白嫣然一笑,走出去带上了门。

真是百媚顿生。

“哈……”秦慕白长呼一口气,双手枕臂脸上浮现出傻笑。

昨夜,如梦。

现在回想起来,秦慕白仍感觉有些不真实。

老实说,陈妍这样的成熟女性,一直就对秦慕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不光是肉体,和这样的女子在一起相处,总有默契,心照不宣。不像对待那些刁蛮任性的小女生时,时时需得小心,时时要去哄骗。

总之,和陈妍在一起,秦慕白最大的感觉就是:轻松。

没有压力。不必担心她下一秒会突然变脸,或是突然搞出什么让人哭笑不得的恶作剧。

没有负担,她不会像个怨妇似的总把“你要爱我一辈子”,“不要抛弃我”之类的话挂在嘴边。

不必操劳。和陈妍在一起,秦慕白更感觉自己像是个“废人”,什么都由她来摆平了。这不,自己还在酣睡,她一大清早就干了许多事情。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这不等同于仆人丫环的伺候,那其中的每一个细节当中,都蕴涵着她发自真诚的关爱与细心。

“回想和她刚认识时的情景,真的无法想像,我和她能有今天。”想到此事,秦慕白不由得喃喃自语,发笑了。

仍记得当初在祝成文的坟前遇到陈妍时,她武艺高强简直就如同鬼魅,像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平常,她也一向是直言快语百无禁忌,既不会去讨好李恪那样的皇子,也不会欺负任何一个弱小之人。

路见不平,拔剑而出;敢作敢为,任侠随性;睿智果断,情肠百转……这就是陈妍!

这大概是秦慕白到了大唐之后,所遇到的最复杂、最丰富,同时也是最具有另类吸引力的女子。一般来说,女人吸引男人,要么漂亮,要么性感,要么可爱,总之多半是凭着女人的先天优势。可是陈妍,她的魅力发自骨髓,她的吸引力不会随着年华而逝去。

“相比于红颜易老的花瓶,陈妍才真是女人中的精品!”秦慕白不禁要感叹了,“我还真是有点福气!”

扯了一个大哈欠,他准备从榻上起身。刚一掀被,他不禁愣了一愣:我怎么光着屁股,一丝不挂呢?

“哈!……”秦慕白看着被窝里傻笑道,“昨夜辛苦你啦,好兄弟!”

与其说郎情妾意,不如说干柴烈火。秦慕白突然很喜欢自己现在的这副身体,比前世的要强壮好几倍。一则年轻了近十岁,二则出身将门自幼习武又有从军经历,近两年更是将筋骨打磨得异常结实了……昨夜,酒而半酣之后,他自己都曾忘了和陈妍战了多少回合。

陈妍么,毕竟是成熟女性了,不矫情,不做作,很放得开。而且她的身体素质也很好……说得再清楚一点,床上功夫也很不错。

二人战到了一起,还真是横逢对手将遇良材。

酣畅淋漓。

要不刚刚陈妍说……男人纵欲过度,容易老呢?

昨夜,二人当真是痴狂如醉了。

“嗯,得补一补!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她被我滋润后,仿佛更妩媚娇艳更明丽动人了,我却累得像条哈叭狗儿,睡得像头死猪似的。”秦慕白咧着嘴傻傻的笑,伸手抓起一旁叠放整齐的一件纯白长袍睡衣,随意的往身上一套系了根腰带,走出了房间。

大厅里依旧光洁如一,听到了滋滋的油炸声也闻到了肉香,秦慕白听陈妍在厨房里道:“终于肯起来啦?沐浴去吧,花匠房里已经盛好水了,趁热,快去。”

秦慕白展颜一笑,走到厨房来到陈妍身后,双手环到她腰间将她拥入怀中抱住,在她的耳垂上轻轻吻了一口。

“别闹,快去……我正烧菜呢!”陈妍脸颊微红,低声道。

“嗯。”秦慕白应了一声,转身离去。陈妍回头,二人相视一笑,柔情百蜜,自在不言之中。

花匠房被陈妍收拾过了,成了一间浴室。水温正好,想必方才她又刚加过了热水;旁边摆放了几件叠放得很整齐的衣衫。

泡在温水中,惬意的头枕浴桶,秦慕白不禁叹道:“要是能娶了陈妍这样的女人做老婆,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只不过,她好像绝口不提明天,从来不跟说起什么名份、婚娶、关系这样的事情。只是沉默的、静静的同时饰演着朋友、知己、姐姐、情人与贤妻的角色。她……心里怎么想的呢?”

一个澡泡了许久,直到陈妍叩门来叫,秦慕白才慵懒的起了身。拿过那套新衣服来穿上,还真是特别的合身。

是一套不算很珍贵,但绝不落俗套的金白色窄袖翻领紧身胡装,绣有细纹青花,布料秀垂直很柔软,定是湖扬一带名产的丝织物所制成。穿在身上,既舒服又笔挺轻逸。春日时节,这样的服饰最为相宜。

细条纹的小口裤,小牛皮制成的高靿革靴,淡青色的蹀躞带,这是胡服常用的配套装扮。眼前的这三样,虽是寻常可见,但是搭配在一起却别有一番风味。

梳头是秦慕白最烦的事情了。来到大唐后,他不下千次的想把头发剪了,弄个小平头,爽快又省事。尤其是入仕之后,长长的头发要结结实实的在头顶绑作一团用布包包好,再戴上襆头,或是官帽或是军盔……总之,这脑袋上就没轻松过。

不过今日,他看到了一个让他眼前一亮的小物什——束发金冠!

有这东西,简单了!

将头发一挽,往小金冠中一塞,然后中间插根钗子,搞定!

小金冠上还有一根形如孔雀翎的赤红色饰物,随意却很到位的高高翘起着。正如孔雀在枝头傲然屹立,俯视百鸟,颇显得几分高傲与贵气。

穿戴罢了,秦慕白在澡桶中照映自己看了一看,不由得笑道:“呵!现在这样子,可比以前戴个傻不拉几的黑襆头爽朗多了!衣服鞋袜看来都是寻常之物,搭配在身却如浑然天成;这束发金冠其实也并非贵重之物,但却真是点晴之笔。陈妍,果然是一个有品味的女人啊,别具一格眼光独到。想来,她挑这套衣服该是花了不少心思。”

走出浴室,秦慕白迎面就看到陈妍,她正上下打着自己微微发笑。

“帅吗?”秦慕白很是恬不知耻的问道。

“只有你,能穿出这套衣妆的味道。”陈妍轻轻点了点头,“江南一带,许多仕子文人或是达官显贵家的公子哥儿,都喜欢这样的装扮,很是常见。我看得多了,只觉得俗气。前两日在港市里闲逛,我就琢磨着送你一件礼物当作谢礼。左思右想,觉得送你一套清爽的衣服还不错。你呀,穿来穿去,不是官服就是将袍,肯定腻了。”

“这衣服我还真是喜欢。”秦慕白哈哈的笑,“还是你比较有眼光,比我自己还会买衣服。说实话,我从来不会给自己买衣服的。以前在长安,尽是母亲与小妹在安排,给什么我穿什么。或者如你所说,除了官袍就是将铠。偶尔被母亲与小妹拖着去一趟布坊衣局,也就是把自己这一百多斤扔给人家裁缝随他怎么办了,全无自己的主张。”

“呵呵……”陈妍微笑,“你是一个很有爱心的人。”

“嗯,怎么突然这么说?”秦慕白讶然道。

“你也算是个有权有势的男人了,却不讲究衣食住行得过且过。这样的男人,要么是个没心没肺的草包,要么极富爱心。”陈妍说道。

“哈哈,我怎么没发现?也许,我正是没心没肺呢?”秦慕白大笑。

“分明不是。”陈妍笑道,“因为你说到你母亲与小妹的时候,眼睛都在笑。可见,你发自内心的深爱着她们。你的关心与呵护都在她们的身上,你更在乎她们是否吃得好穿得好,自己却是很随意。难道不是吗?”

秦慕白一愣,随即撇了撇嘴讪讪道:“你好像比我还了解我自己呀?”

“略知一二吧!”陈妍笑了笑,伸手过来很自然的握到了他的掌心,说道,“来,饭菜都好了,你定是饿了吧?多吃些。”

“难道陈妍是个无师自通的心理学专家?!什么叫知己,这就是!”秦慕白在心中惊叹道。

入席坐定,陈妍素手轻扬揭开一个新买的大砂锅,一股浓香扑鼻而来,秦慕白顿时口舌生津,猛猛的咽了几口口水。

“这要香死人了!”

“咯咯!”陈妍禁不住发笑,眉目含情柔声道,“这是一味药膳炖鸡,我以前跟一位江湖上的名医学来的,对男人最为有用。滋补,而且口味特别好,不会有药味。你先尝尝。”

“那还用说?”秦慕白已经动手了,盛了一碗汤,夹了几块鸡肉。

汤,爽嫩细滑清甜润口;肉,色泽诱人香而不腻,不老不烂口感极佳。

“我的个娘亲呀,怎么可以这么好吃?”秦慕白连连咂着嘴笑道,“不骗你,真的很好吃,不信你尝尝?”

陈妍的两边嘴角都向上翘了起来,眉眼弯弯,眼睛都在笑了。

“你吃吧,多吃些。”她说道,“别看你年轻。男人时常操劳又不注意补身的话,是很容易老的。”

“我嘛……”秦慕白一边大喝大嚼,一边漫不经心的道,“我也就是操劳了一夜而已,这还是生平头一遭呀!”

“……”陈妍先是怔了一怔,随即噗哧一笑,掩着嘴脸都笑得红了。

“你笑什么呀?”秦慕白感觉受到了嘲笑,很有一点受伤的感觉,“难道你在鄙视我?”

“没有!”陈妍仍是忍不住在笑,明眸扑闪,眼中似有一些惊讶的神情在闪现。

“还说没有?”秦慕白祥装大怒,“说,你心里在想什么?”

“没什么。”陈妍勉强忍住笑,突然又噗哧一下笑出声来。但见伪装不下去了,她只好说道:“我只是没想到,以风流自诩的秦大公子,难不成还是个初哥儿?”

“呃!……”秦慕白表情一僵,手上的动作也停滞了,喃喃道:“我方才说什么了?”

“你什么都说了。”

“有吗?”

“真的有。”

“……”秦慕白哑然了许久,心里纠结不己:我怎么能得意忘形到,把这样的蠢话说出来呢?

“但我知道你肯定是骗人的。”陈妍掩着嘴,吃吃的笑,媚眼如丝情意绵绵,眼神又变得勾魂且诱人起来,说道,“你既生猛,又熟练……俨然是个行家里手。”

“……喝汤,吃肉,不解释!”秦慕白表情严峻,很威武的将手中的筷子一扬,然后埋头苦干去了。

陈妍坐在一旁,随意的吃了一些小菜,多半的时候都是面带微笑,静静的看着秦慕白吃饭。

秦慕白只好化悲痛为食欲,海吃海喝了一顿,又把肚子撑圆了。

“照这样下去,我会很快发福的。”饭后,他打着嗝说道。

“那岂非更加玉树临风光彩照人了?”陈妍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回道。

“才不。我的审美与大唐一般的人不同。肥头大耳有啥好看的,我现在这样,才叫帅。”秦慕白一边剔着牙,一边咧着嘴傻笑道,“尤其是穿上了这么一身儿衣服的时候。”

陈妍笑而不语,只是摇头。

“难道你是在否认我的帅?”秦慕白作不满状说道。

“要说长相,你的确倒算是不错。但比起李恪啊,郑安顺那些人来还要稍逊一筹。”陈妍说道。

秦慕白直撇嘴。

“不过呢……”陈妍话锋一转,又道,“你比他们有男人味,更富有魅力。”

“真理。”秦慕白果断的接过话来,斩钉截铁道,“这绝对是真理!”

……

稍后,秦慕白帮着陈妍一起,将小木屋中上下都收拾清扫了一回。陈妍很爱干净,桐油漆刷的板壁,非要擦洗得能照出人影她才甘心。每件物什都有固定的摆放地点,拿用起来很顺手。厨房不像厨房,倒像是闺房,一尘不染没有半点油星。

清风满楼,干净明亮的小木屋里,素面清爽的陈妍穿着一席宽松的白衣,松散的秀发与衣袂一起随风轻舞。秦慕白饶有兴味的弹了一会儿古筝,又奏了几曲琵琶。

仙音渺渺,余韵饶梁。

陈妍单手支颐从旁静听,脸上始终泛着迷醉的微笑。

愉快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在卧房中与陈妍温存缠绵了一番后,秦慕白酣酣的睡了个午觉,一醒来已是黄昏独照倦鸟归林。

“看来你是打算赖在这里,不走了。”陈妍在他耳边,低语道。

秦慕白闭着眼睛,一只手在她丰满而富有弹性的俏臀抚摩,随口道:“我又没有急事。”

“你来到襄州已有数日,一直没有去军府上任,岂是正理?”陈妍轻语道,“吃过晚饭,你就回去吧!”

“这么急着赶我走了?”秦慕白睁开眼睛,转过头来,看着陈妍。

陈妍微然一笑,俯身过来在他唇上轻吻了一口,说道:“小楼是你的,我也是你的。我凭什么赶你走呢?温柔乡,英雄冢。我可不想你因为迷恋此间,而忽略了正事。”

“好吧……”秦慕白微微一笑,“那我明天再来?”

陈妍摇头笑了:“真是金屋藏娇了么?先办正事吧!你不是刚联系了郑安顺,策划了一个针对粮行与水鬼的计策么?此外,军府上任伊始,定有许多的事情需得料理——有空,再说吧!”

“知道啦,你还真像是我的管家婆。”秦慕白笑道,“那我先回军府了。有空,定来看你。”

“嗯。”

……

晚饭后,已是快要入夜。秦慕白牵着马,推开小院的柴门走了出去。陈妍相送到这里停了步,点点头道:“去吧!”

“好,我走了。”秦慕白翻身上了马,对她一笑,挥鞭策马而去。

蒙蒙的夜色之中,马蹄声渐去,秦慕白一人一骑的身影渐行渐远,不久便消失在了山水青色之中。

“谢谢你,慕白。”陈妍站在柴扉边,面带微笑轻语道,“这是我一生中,过得最完美的一天了……”

风吹起,衣袂飘飘,秀发轻扬。

转身关上柴门,陈妍缓步走进了小楼之中。

夜色如墨,清凉如水。

一盏点亮如菊豆,陈妍坐于窗边手执一笔,似要写下什么,却又难于下笔。一滴墨汁洒落下来,在白纸上溅洒成一团。

搁下笔,看着窗外,陈妍幽叹一声:“我……还能有哪些说辞?”

第217章 较量

秦慕白回了客栈,准备拿取行礼前往军营。陈妍说得倒是正理,身为朝廷命官、尤其是皇帝钦点派来的京官,到了襄州数日还没到任所露过面,的确有些不妥。

客栈里,先前点选的几名百骑侍卫仍在耐心的等着。至从秦慕白和陈妍去了小楼,他们就识趣的消失了。

回到客栈时,侍卫告诉秦慕白说,吴王曾差宇文洪泰来客栈找过他,说有要紧事。那个宇文洪泰好不急躁,侍卫们告诉他说,不知秦将军去向,他偏要寻到人不可,只把客栈里面都翻了个遍,差一点就要挖地三尺了,还和这几名侍卫闹了口角,说他们“隐藏实情”不报。

秦慕白听了就好笑。黑子是个憨直的家伙,李恪交待了任务,他就一门心思要完成,哪里会想其他的。反之,百骑的将士一向机灵又懂事,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便退了客房,然后去一趟刺史府吧!”秦慕白叫侍卫们打点清楚后,一起往刺史府而去。

宇文洪泰正在刺史府护卫当职,带兵巡视。甫一见到秦慕白,他就急忙跑了过来,嚷道:“秦将军,俺找了你一整天了,你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去哪儿了哩?”

秦慕白等人都被逗得乐了。

“黑子,你这张臭嘴当真不会说话。”秦慕白在他的头盔上响亮的拍了一掌,骂咧道,“这么急找我什么事呢?”

“嘿嘿!”宇文洪泰憨厚的傻笑,“俺也不知道。只是殿下找你找得急,俺也就跟着着急了,想必该是要紧的事情吧!”

“殿下怎么会派你这个憨货出去办事,以往这都是殷扬的勾当。”秦慕白四下看了一眼,说道:“对了,最近怎么一直不见殷扬与薛仁贵,只有你这个黑家伙在刺史府里晃荡?”

“嘿嘿,还是您老了解咱们哪!”宇文洪泰笑得一脸烂如菊花,咧着大嘴道,“这要不是他们二位奉命去了安州办事,哪能派俺出去丢人出丑呢!”

“去安州了?”秦慕白轻拧了一下眉头,恍然悟道,“哦,对!大约是去接王妃了!”

“哇!您老真是神机妙算,一下猜对了!”宇文洪泰惊叫道,“殿下到襄州上任了,这里离安州可不是太远。吴王妃一直在安州养病,可是跟殿下分开一两年了,也该接来相会了嘛!”

“我很老么?你这个称呼是跟谁学的?”秦慕白鄙夷的道。

“府里的衙役下人们哪!哈哈,他们都这么叫咱,咱听了心里可舒坦了!大约是襄州人都习惯这么个叫法吧!”宇文洪泰哈哈的笑。

“巡你的哨去吧,呆子!”秦慕白笑骂了一句,自行到后院见李恪去了。

李恪正在书房里,秦慕白方才进去,就明白了是什么事情,因为郑安顺恰巧也在。

“唔,你可算是来了。”李恪装腔作势的朝秦慕白身后探望,惊疑道,“怎么是你一个人,陈女侠呢?”

“她又不是我的跟班,我哪里管得着她呢?”秦慕白淡定的岔转话题,“郑兄也在,想必该是有重要的事情了?”

“秦将军来得正好。在下有重要的消失报知于你。”郑安顺说道,“前日受了阁下钧命后,不敢怠慢,于是马上着手开始活动。果然如将军所料,正昌粮号的人很快就要找到了我,联系售粮一事。”

“来人姓什名谁?”秦慕白问道。

“姓段。”

“可是人称七掌柜的段老七?”

“不是。”郑安顺道,“是正昌粮号的大东家,段荣基。”

秦慕白恍然点头:“对。去见你这样的人物,就该是大东家去。一个小小的七掌柜,当然没资格。”

郑安顺微然笑了笑,说道:“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人,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那人复姓欧阳,单名君,是永业盐坊的大东家。”

“呵,还真是粮盐不分家。你这个郑家大少的名号果然管用,正昌粮号与永业盐坊一起出动了。”秦慕白道,“这么说,这两人还联合起来,找你磋商了?”

“不错。”郑安顺说道,“兴许是他们看到我这一次的胃口比较大,认为财源不可失,于是急于下手了吧!只不过他们很谨慎,反复的询问我这一次进货运送的方式,粮食的去处,以及如何支付钱财,各个细节都问到了,显然是思虑周祥之后有备而来。我也便耐着性子与他们周旋。可是到最后,他们却说拿不出五十万石粮食。眼下顶多只有五万石湖扬白米,和五千石上好的淮盐。”

“有够狡猾。”秦慕白斥骂了一声,说道,“这个数量的粮食与淮盐,对于一个上州的官派粮号与盐号来说,就显得正常了。如此,他们就算被我们抓住私卖这些官粮与官盐,罪名也大不到哪里去。”

“是啊!”李恪也道,“每年在襄州码头进出转运的粮食与食盐,少说有近五百万石之巨。其中大多数的粮盐都是交派给正昌粮号与永业盐坊的商队,往其他各地转运或是售卖。要说他们只敢私卖这区区几万石粮盐,连我都不信。因为,他们这些年来,在襄州可算是只手遮天了,从来没怕过谁,王法对他们来说也没有什么约束力。”

“粮号与粮行也能只手遮天?”秦慕白与郑安顺一起问道。

“你以为任谁也能成为官派商行吗?”李恪撇了撇嘴,说道,“正昌粮号的大东家段荣基,出身故老豪门,是荆襄本地有名的富绅,在本地乡绅之人拥有极高的声望与号召力。而且,他和刺史府司马韦嚣尘是连襟。因为这一层关系,老段家与长安韦家多有通婚往来,从而和许多官场上的人也往来甚密。”

“另外,永业盐坊的大东家欧阳君,来头更大。慕白,你还记得武媚娘的父亲么?”

“武士彟,关他什么事了?”

“关系大了。”李恪轻挑嘴角笑了一笑,说道,“武士彟是如何发迹的,就不必我详述了吧?当年,欧阳君的父亲正是和武士彟一起经商的好友,早年也曾出资资助过武德皇帝起兵。后来,武士彟如愿以偿因为从龙之功而成为武德朝的八部座宰相之一。欧阳君的父亲出力不如武士彟,也不擅于官场,因此一直默默无闻。不过,武德帝与武士彟却没忘了他,赐了他一个子爵的爵位。但欧阳君之父很快就逝世了。后来不久发生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我父皇登基之后,武士彟便失势了,便自请到了襄州来出任外官。原因之一,就是因为欧阳君的邀请。在这里,武士彟这个外官刺史生活得还不错,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有欧阳家的帮衬。与此同时,武士彟也利用手中的职权,给欧阳家谋了许多方便,更加助长了欧阳家在本地的势力。荆襄这种地方,排外意识浓厚。若非是有欧阳家的支持,想必武士彟这个退位的宰相,也未必能在这里安享晚年渡过余生。因此说得难听一点,倒是不欧阳家攀龙附凤的巴结武家,而是武士彟主动来投靠这位商界的故人之后了。”

“殿下说得非常详细,在下还有一两句要补充。”郑安顺说道,“荆州一带商埠活跃,财源无限。我们郑家其实早想将生意做过来。但是这处地方简直是针插不入水泼不入。所有的商家皆以欧阳家与段家为首领,对他们惟命是从。因此这些年来,我们宁愿走远路到湖扬一带采货,也极少在近处的襄州港经商。在这里,只要欧阳君发了一句话,没人敢卖一两粮盐给咱们,连走单帮的小盐枭也不敢。”

“想不到欧阳家与段家这两条地头蛇,这么牛,连你们郑家的面子也不给。这真是应了那句话,强龙难压地头蛇。”秦慕白说道,“如此说来,事情还有些棘手了,我还是小看了他们了?”

“的确是有些棘手。一来欧阳、段这两家并非是任人欺负的普通商人,他们在本地很有势力,也很精明很谨慎;二来,他们自称没有这么多粮盐,我也不能争辩说他们有。因此,主动权反而握在他们手上了。”郑安顺说道。

“慢着。”李恪道,“他们既然没有这么多粮盐,为何还主动来找你,难道是吃饱了撑的故意撞上去消谴你这个郑家大少爷,得罪你们郑家?这对他们没好处吧!”

“殿下睿智!”郑安顺微然一笑,“商人逐利,唯利是图。显然他们是想赚钱的。他们主动找上我嘛,大约有两层意思。一则,他们是想向我表明和示威,假如我们郑家想在襄州做生意,就只能和他们两家合作,并看他们的脸色行事;二则,就是他们私下里,可能有这样一批数量巨大的货物,是来试探我的!”

“极有可能!”秦慕白与李恪异口同声道。

“那你打算如何征得他们的信任?”

郑安顺自信满满的微然一笑:“他们所怀疑的,无非是两点。一是我要这么大的一批粮食有何用;二是,我如何运走这样大的一批粮食。”

“用处?”李恪眼睛一亮,一抚掌,“这个我帮你。明日我就召集刺史府众位职官议事,跟他们说,本王收到朝廷密令,命我在襄州筹措粮草,务必在今年秋收之后筹到一大批的粮食,运往关中朝廷粮仓,以备不时之需。”

“妙,可行。”秦慕白说道,“朝廷要大批征粮,无非是为战争做准备。殿下放出这样的消息,他们可就有得猜了。但既然是‘密令’,就事关社稷机密,谁又敢说破?因此对于商人来说,他们就能看到无限商机了!”

“呵呵,这样行是可行……唯一的坏处,就是段荣基肯定会趁机在粮价上狠宰郑安顺一刀。”李恪笑道。

“那倒是无妨。若能制造出这样的空穴来风,我也就好取信于段荣基了。”郑安顺说道,“至于转运手段,就更好解决了。稍后议定了,在下就派人往数处港口码头送信。我郑家行了几代人的商,区区几条大船还是凑得出来的。只待这些大船出现在汉江水面,想必欧阳君与段荣基就不会再怀疑了。”

“如此甚妙啊!”秦慕白爽快的大笑,“段荣基和欧阳君这两只老狐狸,接连看到这么大的动静,还能再生疑吗?哈哈!只是不知道,你们郑家的大船有多大呀,比襄州军府号称‘神鱼飞船’的大船如何?”

郑安顺笑了一笑,说道:“神鱼飞船在下倒是见过,是由吴越一带的福船改造而成的军船。改造之后的这种船倒是结实,可扬帆入海耐得住风浪与冲撞,但是装载量却只能算是一般了。我郑家的大船多半都在蓬、瀛一带活动,往来行商穿棱于新罗国、百济国之间,偶尔也曾去过一两次日本国。因此,无论是装载量还是结实程度,都还略胜福船一筹。”

李恪不由得惊讶的瞪了瞪眼:“郑少爷口中的‘略胜’,那肯定就是胜出很多了。你就直说吧,郑家大船比福船多装几倍的东西?”

郑安顺谦虚的微笑:“大约……两到三倍吧!”

“我……操!”秦慕白心里就在骂了:神鱼飞船已经算是江河之中绝无仅有的巨舰了,那郑家的船岂不是像舰母了?这户人家,真是变态……!

“但这么大的船在江河之中不会搁浅么?襄州的何处码头又泊得下?”李恪又问道。

“殿下所虑甚是。”郑安顺说道,“一般这类大船只在海上行走,偶尔会入长江。因此我与段荣基、欧阳君他们商议时说了,我若是调来这样的大船,他们需得想办法将货物运到荆州,以便我装卸。”

“好极了!”秦慕白说道,“我倒要看看,他们用什么东西,把这么大批的粮盐运出襄州境内!”

“到时秦将军再带兵捉拿,捉贼捉赃。”郑安顺微笑道,“如此,引蛇出洞的计策才算成功。”

“哪有这么简单。”李恪撇了撇嘴,说道,“这至少得要秦慕白能够保证,他麾下的襄州军府中,没有段家与欧阳家的眼线,但这显然很难。段荣基与刺史府司马韦嚣尘是连襟;韦嚣尘与军府果毅都尉杜成元是莫逆之交。另外再加上欧阳君在本地的号召力与影响力,心腹与帮手肯定无处不在。我甚至都怀疑,襄州军府一直都在帮他们保驾护航,本就是沆瀣一气的。”

郑安顺皱了皱眉头:“如此说来,反倒是我们势单力薄了?就算是引蛇出洞成功,那也极有可能拿对方没有一点办法?或者事先走漏了风声,竹篮打水一场空?”

秦慕白的表情凝重了一些,摆了摆手说道:“殿下所虑甚是,但是郑兄你也不必着急,且先按照计划,一步步慢慢的实施吧!军府里的事情,我自有办法将其摆平。说到底,我们最终还是要依靠军队的绝对力量,来与他们对抗的。这个任务,就交给我吧!”

李恪展颜一笑,对郑安顺道:“郑大少爷,你可以安心了。秦慕白很少主动拍着胸脯承诺什么的。但只要他答应了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而且,会做得很漂亮!”

郑安顺左右看了一眼李恪与秦慕白,呵呵的一笑,拱手道:“与二位这样的聪明人联手合作,真是莫大的幸事与趣事。郑某,甚感荣幸!”

“秦慕白,那接下来可就要看你的戏了。”李恪笑道,“你可别贪恋温柔,而忘了自家的正事呀!”

“贪恋什么?”秦慕白戏谑的一笑,“我的温柔,都在长安。”

“呵,居然在我面前打起幌子了!”李恪故意把脸一板,喝道,“你可给我老实点,并记得好好巴结讨好我。否则我就出卖你!”

“出卖我什么啊?”秦慕白笑道,郑安顺也笑了。

“你还嘴硬是吧?”李恪一本正经的说道,“万一我嘴快,把你和某某女侠眉来眼去、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韵事告知了我那宝贝皇妹……哼哼,那可是够得上你喝好几壶了!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就是埋伏在你身边的奸细,高阳早就把我买通了!”

秦慕白与郑安顺一起大笑起来。

“殿下,做奸细也能做得这么光明正大、义正辞严,你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第218章 大闹军营

在李恪书房里商议了许久的事情,秦慕白才离开刺史府。

天色已渐入黑,军屯在襄阳城东十五里处的青石坳里。秦慕白一行人用官牒叫开了关闭的城门,往军屯而去。

来到襄州数日,秦慕白终于要上任了,却没成想,挑了这样一个黑灯瞎火的时候。而且,当时秦慕白是与李恪微服驾船先走一步来的襄州,官袍将铠等物都由庞飞等人先搬到了军营去,此时众人身上都只穿了便装。

秦慕白有些怀念陈妍给他买的那套衣饰了,可惜临走时被她扒了下来拿去洗了,换上了此前换下已经洗净的衣物。陈妍这一个小小的举动,让秦慕白感觉她好像有意向众人隐瞒二人的“关系”,但凡是与她有关的事物,她都或直接或隐晦的提醒秦慕白,让他不要告诉旁人。就连她给买的衣物,也要“临时收回”,仿佛只许他在小楼里穿。

每逢想到这些,秦慕白就觉得陈妍对他几乎是无所求,同时却毫不保留的付出了一个女人最宝贵的一切。在贪婪的享受她赐予的温柔的同时,秦慕白心里还会隐约有丝愧意。而且有一种感觉,一向强势的陈妍,在他面前总体现得有些“弱势”,总有一种她配不上秦慕白的意思在里面纠缠。

“罢了,顺其自然吧!以后我好生待她便是,时间会证明一切的。”秦慕白如此想道。

走了十几里夜路,一行人看到一座建在官道叉路口边的茶竂。大家都有些稍感饥饿了,于是走进去落个脚,看能否买些饮食来裹腹打尖,吃个消夜。

茶竂不大也比较简陋,薄木板壁草垛盖顶,里面也就只能摆三五张桌子,像是一对亲兄弟的两名村汉开起的。秦慕白等人进了屋,看到店中已经有了四五个人围在一张桌子边,剥着花生米喝些酒。仿佛已是喝得不少了有些脸红脖子粗,说话的声音也挺大。

秦慕白等人也就不挑剔了,问店主人可有填肚的东西。店家说,米酒咸菜和花生米倒是有,还有半笼馒头热在锅里,能吃。羊肉没有,鲜鱼养在水缸里随时可炖了熬些鲜汤。

深更半夜荒郊野外的还能有这样的饮食,已经不错了。秦慕白便买下了那半笼馒头,叫店家煮两尾鲜鱼来喝汤。因为要进军营了,便没有要酒来喝。

店家很快去安排了,秦慕白等人便坐了下来歇歇脚。想来,这里离军屯应该也不远了,若非是黑夜又不熟路,应该一眼就能看到青石坳。

几人闲散随意的聊着天,等着鱼汤上桌。邻桌的几个汉子聊天的嗓门却是极大,还有几分粗痞。随着几碗浑酒下肚,到后来个个说话简直就像是争吵了。

秦慕白开始倒是没介意,后来也禁不住听得有些心烦。

“刮躁!”他方才低骂了两字,旁边的两名侍卫就要起身。秦慕白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说道:“忍忍吧,反正我们吃了就走。此处邻近军营,也算是我们自己的地盘了。可别随便欺负附近的乡亲。”

那两名侍卫恼火的瞪了那边几眼,也就坐下不吭声了。

那一桌人喝得半醉聊得起劲,倒也没在意这边的情况,反而拍巴掌擂桌子越闹越欢了。

秦慕白侧目看了一眼,只见一个身材魁梧脸上有条刀疤的大汉,一脚踏在长凳上坦胸露怀的裸着半个粗蛮身子,口沫飞溅手舞足蹈的大声说话。

“哈哈!我刚才睡的那个骚婆娘,那才是真的带劲!那一对奶|子怕是有七八斤重,直把我闷得出不了气呀!嗓门又大,屁股又肥,扭动起来能把爷的腰给折了!”刀疤脸一脸淫猥的嘶声道。

“哈哈!冯刀疤你就吹吧!你方才叫的那个娘们没有四十也有三十五六了。那样的婆娘有个什么趣劲。就跟棱子船驶到了大江面上似的,一竿子下去压根儿打不到底!还是我家小翠儿好,那脸蛋嫩嫣嫣的,似能掐出水来。”

“你懂个屁!那十七八岁的小娘们能有什么劲?吚吚哑哑扭扭妮妮,一躺下就半死不活的挺尸装死,要弄也经不住爷几个折腾。要干就干风骚的,老练的,那才是旗鼓相当有够过瘾!逛窑子就是图个爽快,又不是讨老婆,要那么年轻漂亮干什么?”冯刀疤大叫道。

秦慕白哂笑的摇了摇头,懒得再听。

“哎呀,不过,前些日子我还真是遇到了一个让我口水直流的女人!”冯刀疤猛喝了一口酒,一抹嘴长吸了一口气,似有无限婉惜的说道,“那脸蛋儿,那身裁……啧啧!爷若是能和她睡一晚,就是这边脸上再挨一刀也值啊!爷一定一宿不下马,干得她死去活来!——只是可惜啊!那个女人,连我也不敢碰!”

“哈哈!冯刀疤你还在对那个女贼念念不忘啊!”旁边的汉子起哄道。

“你们懂个屁!”冯刀疤一对铜铃般的眼睛使劲一瞪,吼道,“以老子睡了上百个女人的经验来看,那个女人绝对是个尤物!她看起来很冷,很凶,武艺也的确是十分高强,一溜烟的功夫就宰了西河漕十几个水鬼崽子,手中那把剑简直比杀鸡还快!”

秦慕白一行人同时一怔,都竖起耳朵来听了。

冯刀疤在继续胡扯道:“可是,这个女人实在是长得太她娘的好看了!就算明知道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罗刹女鬼,爷看着她也忍不住口水长流。说来真是可惜啊,啧啧……当时她要逃走,被我们几个一钩矛钩了个正着,直接从水里挂了起来。啧啧,真惨,一对儿锁骨就快要被挂穿了,当场就差点晕死过去。当时她浑身湿透的被扔在船甲板上,鲜血流了满身,爷就只盯着那一对鼓涨涨的奶|子了!狗日的,那家伙……真是又大又挺啊,隔着衣服看着都让人心头儿直冒火!还有那脸蛋儿……啧啧!爷活了半辈子,愣没见过比她漂亮的女人!”

他旁边的汉子们也禁不住咽了一口口水,有人道:“那你当时怎么没上去摸两把啊?”

“找死嘛不是!”冯刀疤吼道,“当时被拖上来时,她已受重伤,锁骨上穿着钩矛连着铁链子拴着,我们几个兄弟上去要逮她时,被她一脚就撂翻了两个,一个岔气一个断骨,现在还躺着下不了地。直到她晕倒下来,我们才敢把她绑了,交到了监牢里。一路上我们几个兄弟私下就商量,非得趁这狠婆娘晕倒把她给干烂不可。但赵冲说这女人是朝廷重犯,不许我们胡来。哎,真她娘的恼人,能看不能吃!我他娘的现在真后悔,当时就算把她的衣服扒开,看一看那对大|奶|子也好啊!”

秦慕白已是心头火起——原来,冯刀疤这些杂碎还都是军府的士兵,冤家路窄巧得很,还正是那天抓捕陈妍的水军!

“咦,昨日我听一个牢子兄弟说,那个女贼被人从牢里提出来的。就是那个新来还没上任的折冲都尉,好似姓秦还是什么。”

“别提那姓秦的杂种!”冯刀疤重重的啐了一口,“那杂种狗仗人势的极是讨厌!他一直没来上任,敢情是和那个女贼躲起来风流快活去了!贼娘皮,那么好的娘们,偏却便宜了狗|娘养的杂种!”

秦慕白双眉立竖,目露凶光!

旁边的侍卫一起身就都朝那边走去。

“几位,干嘛啊?”冯刀疤大咧咧的嚷,旁边的几个汉子见势头不对,也都面色不善的站起了身来,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

众侍卫也不搭话,当先一人手起拳落,冯刀疤牛高马大的身体就直接砸飞了出去!

“哗啦啦”一片响,小店里简陋又脆弱的桌椅顿时碎了一片。

与之同来的军汉们都愣了,但马上反应了过来,哇哇的大叫就开始反抗打斗。顿时,碗筷桌椅都成了兵器,一股脑儿的乱砸了起来。

小店里顿时乱作一团,大声的嘶吼,杯儿盏儿碎得一片响,桌椅砸起更是响得惊世骇俗。

店家兄弟俩吓得魂不附体,什么也懒得顾了,自己先拔腿跑掉。

秦慕白却依旧坐在桌边,慢条斯礼的喝着带一股混有泥水气息的粗劣茶水,静静的听着身后的惨叫与诸般动静,如同一个局外人。

很快,小店里只剩下一群人躺在地上呜呼哀哉的号叫,除了秦慕白坐的这一处地方,其他各处都散落着摔碎的杯盏与桌椅。

秦慕白这才起了身来,走到了冯刀疤的身边。

冯刀疤被一拳打中了鼻梁,怕是折了鼻骨,此刻躺倒在地鲜血和眼泪一起长流,头晕脑胀,眼前一片金星昏花。

“哪处的绺子,留下名号!”冯刀疤沙哑着嗓子,吼道,“爷今日栽到了你手上,明日定当登门讨回。”

秦慕白冷笑一声,一脚踩到了他脸上,重重的左右摁踩了几下,几乎将他的五官都要踏平了。冯刀疤双拳乱砸双脚乱踢的反抗,旁边的侍卫左右各一脚,险些将他手脚四肢都给卸断了。于是他不敢再挣扎动弹,任由秦慕白死死的踩在他脸上。

“你别着急,我们会再见面的。”

秦慕白扔下一句,转头就朝店外走去。其中一名侍卫自去料理善后之事,陪给了店家一袋铜钱算是赔偿了事。

骑上马后走了许久,秦慕白仍是感觉有些余怒未消。他可是有些年月没有像今天这样生气了。原本以他的性格,一般不愿与这等白痴粗俗之辈一般见识。可是听到他口里说出的那些猥亵陈妍的话,秦慕白真是杀人的心都有。

到了军营前,巡营的士卒挺枪拦住:“什么人,胆敢深夜来闯军营,活得不耐烦了!”

“自己人。”

“口令?”

“不知道。”

“口令无误!”巡营士卒放下枪,仔细上下的打量秦慕白等人,疑道,“你们是哪个营的兄弟,怎么从未见过?”

“中军大营。”秦慕白下了马,随手将马鞭扔给其中一个巡营士兵,大步就朝里面走去。旁边的百骑侍卫们也纷纷将马鞭缰绳塞到了他们手上,一声不吭,朝军营里走去。

那几个巡营士兵愣是半晌没过神来,呆若木鸡杵了许久,才有两个人快步追上来,问道:“几位是越骑营的?”

“不是。”一名百骑侍卫答道。

“难道是……新来的百骑?”小卒肃然起敬,面露惊疑的道。

无人答话,秦慕白只顾背剪着手往中军大帐走。

那两名小卒只好停住不敢再跟,也不再废话,啧啧的摇头叹了几声,凑到了一起窃窃私语。

“长安来的,就是牛啊!”

“还还用说啊?三十几个百骑,最小的官也是七品中候。抛开这个不说,上次的水军演练你知道吧?人家三十个人下水,毫发无伤直接放翻了十几条船,伤了一百多号白浪水军!”

“我们几个人也干不翻一个白浪水军哪!他娘的……真是太牛了,简直不是人!”

“哎,说什么废话啊,好生伺候这些马匹吧!万一有个闪失,摘了这颗脑袋怕是也赔不起!”

……

中军大帐里的灯火是不许熄灭的,那是号令三军的地方,就算主帅不在,也需得旗号鲜明,夜间则是灯火长鸣。拨给秦慕白的三十名百骑将士,全是中军戍卫官,或中侯,或司阶,或执戟,营房也都紧挨着中军大营。

秦慕白走近时,已然有值哨的百骑将士迎了上来,惊喜道:“将军,你终于来了!”

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你们还好吧,庞飞呢?”

“庞将军方才睡下,卑职去叫醒他吧?”

“不必了。”秦慕白走进了帅帐,左右四下看了一眼,收拾得挺干净整洁,尚算满意。他说道:“好了,你们都回去歇息吧,我也该睡了。”

“是,将军!”

众人都退了出去,秦慕白在帅座上坐下,解开有些紧缚的襟领,长吁了一口气。

没多久,火头军送来了热水。秦慕白刚洗了一把脸,突然听到军营里嘈杂吵闹起来,左营那边似有人在大喊大叫。

“不成体统!”秦慕白有些恼火的将毛巾摔到了铜盆之中,大喝道:“来人!”

“是!”帐外通霄值戍的几名百骑将士进了帐来。

“去左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秦慕白低喝道,“深更半夜,如此喧哗,难道不知军营的规矩吗?!”

“是!”几名将士应了诺,马上走了。

他们刚走,庞飞就来了。看到秦慕白,他自然是异常欣喜。寒暄之后,便将这两日在军中的情况简单的汇报了一回。

总的来说,襄州军府里的军纪有些松散。毕竟这里大部份是由普通农夫组成的府兵,平日里大半时间在家务农,也没几个识得大字的,大老粗们对于“军令”这东西自然比较淡漠。而军府的将官也多半是本地人,本着“乡里乡亲互相照顾”的精神,都对手下的同乡军士有些纵容和包庇,因此长年以来形成了襄州军府比较松驰散乱的局面。

其实不光是襄州军府如此。除了关内京都附近的那些军府,其他远任州县的地方军府,情况大半也是如此。除非真是上番戍卫或是上阵临敌了,才会强调军纪。

这要是在百骑,谁敢半夜霄禁之后在军营里大吵大闹,那就等着皮开肉绽然后再卷铺盖滚蛋了。

秦慕白和赵冲聊了没见句,左营那边的动静越来越大了。大片的嘈杂喊杀声,仿佛是打起仗来了一般。

“反了不成?”秦慕白起身一挥手,“走,看看去!”

庞飞恨得真咬牙:“左营的白浪水军历来是最不服管教的,恼人得紧!在这军府里,他们俨然还把自己当作精锐,非但狗眼看人低还享有特权,个个趾高气扬得不行。将军把左营的兵符交给了我,可左营上下的将士却仍是对我阳奉阴违,只听赵冲的。而且他们对我们百骑好像特别排斥,上次虽是把他们打得口服了,但心却未服,仍是傲气调皮得紧!”

“不杀几个顶风作案领头唆使的,如何煞得住这股子歪邪之气?”秦慕白轻挑嘴角冷笑。

“对!这群夜郎自大的白痴,就是欠收拾!”庞飞恨恼的骂道。

带着几名百骑,秦慕白已经到了左营驻地。营中吵闹成一片,群情激昂像在打群架似的。许多人点着火把围成一圈,当中几个人激愤的大声叫嚷,其他人则是同仇敌忾的帮着煽风点火,一副炸了营的情景。

几名派出的百骑将士出来正遇着秦慕白,回答说,好像是有几个左营的水军在外面被人打了,回来邀帮手去报仇。

“赵冲呢,死了不成?”秦慕白冷冷的问道。

“赵校尉正在里面帮劝阻拦,要不然这群家伙肯定早就冲出去了!”

“真是无法无天,反了去了!”秦慕白恼火的喝骂,大踏步走进了军屯之中。

左营校场上,一群人约有一两百,围在一团吵嚷不休。当中留了一圈儿空地出来,几个人在里面大声的争吵。

“冯刀疤,我警告你!你这样干是违反军令的!”赵冲显然是上了火,大声吼道。

“军令干老子鸟事!”正是在小店中被秦慕白等人痛殴了的冯刀疤,一脸泥血仍没洗去,愤怒的大吼道,“老子性命都快没了,还管得着军令?赵冲,老子敬你是校尉,礼让你三分,别不给面子不识好歹!今日你最好别挡着我,让我带兄弟们出去寻人报仇!这要是再耽误让那几个杂种给跑了,我跟你没完!”

“你反了,冯刀疤!”赵冲恼羞成怒,大吼,“你居然敢威胁我!”

“你是什么东西!要不是我姐夫照顾提携你,你他娘的就是个倒夜香的穷瘪三!”冯刀疤一下就翻了脸,针锋相对的大骂,那唾沫星子都要溅到赵冲的脸上了。

“你!……”赵冲一扬手指着冯刀疤,浑身都气得发抖了,牙齿也咬得骨骨作响,他咬牙切齿道,“冯刀疤,我也正是念着你姐夫的恩情,为了你好,才提醒你。你今日若真敢带人冲出军营寻衅斗殴去,那可就是严重违反了军规,是要治罪的!——你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襄州军府里,已经换了主了!”

“滚你娘的蛋,别搬出那个杂种的名号来压我!你被他吓破了胆,老子没有!”冯刀疤重重啐出一口带血的痰沫,大吼道,“你闪不闪开?你再不闪开,老子真要踏翻你踩着你出去了!”

“你敢!!!——”赵冲大吼,猛然拔出了刀来指着冯刀疤。他身后跟着的一群人,也一齐耸然向前,将冯刀疤团团围了起来。

“赵冲,别拦他。”突然一声大喝从赵冲身后传来。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着便服的年轻公子哥儿背剪着手,施施然的走进来,身后跟着几名全副武装威风凛凛的百骑将士。

在场的人当中也就只有赵冲认得秦慕白,大部份白浪水军只看到那些百骑将士,就心里一寒瑟缩的退后了好几步。

冯刀疤甫一见到秦慕白,顿时血冲上脑指着他大吼:“就是他!就是他!!”

满以为他身后的那些兄弟都会群起而帮他揍人,却不料,现场突然间变得鸦雀无声,他身边的圈子顿时扩大了几倍不止,留得他一人孤零零的站在了那里。

“对,是我。”秦慕白走上前,站到了他和赵冲之间,说道,“我就是你说的那个,杂种。”

赵冲的脸皮狠狠的一抽搐,弯腰抱拳一拜:“秦将军!属下无知酒后冒犯,还请千万不要怪罪!”

“秦……将军?!”冯刀疤的脸一下就白了,眼睛也直了,“你就是那个……”

“姓秦的杂种嘛!”秦慕白冷笑,“冯刀疤,我真想问一问你,你为何就敢这么嚣张?你不知我姓名无意冒犯,还自罢了。赵冲可是你的顶头上官,你居然当众谩骂,你真想在军营里聚众造反不成?”

冯刀疤左右看一眼,只见身边的人都已退得老远,顿时感觉有些底气不足心里犯虚了,但嘴是仍是犟道:“我怎地了?只许你打人,就不许俺报仇?要说犯军规,还不是你先打的俺!你是京官就了不起,什么狗屁玩艺儿,还来教训我!”

“砍了这泼贼!”众百骑就怒了,顿时一片刀鞘声响,就有人要上前。

秦慕白轻轻扬了下手拦住他们,冷笑道:“冯刀疤,你真有种!”

“老子生来就带把儿,把儿还很大!”冯刀疤放肆的大吼,“你有种现在砍了我啊,你砍啊!”

“冯刀疤,你真是活腻了!”赵冲又急又恼,压低嗓门厉斥道。

秦慕白倒是没恼,反而是笑了,说道:“赵冲,我真好奇。这个冯刀疤究竟是白痴还是脑子有病!”

“回将军,白痴和脑子有病,意思都差不多……”赵冲一本正经的抱拳回道。

秦慕白先是一愣,随即一笑:“想不到你还真幽默!”

“将军,这贼泼皮如此区处?”秦慕白不急不恼,庞飞和众百骑倒是个个怒火攻心刀想出鞘了。

秦慕白轻轻挑了一下嘴角,冷冷的笑道:“狗咬我一口,犯不着我也回头咬他一口。但军有军规不容亵渎,我现在就想把他那个‘姐夫’请来现场看一看,问一问他,这该怎么办?”

“秦将军,冯刀疤的姐夫,是……杜成元,杜将军!”赵冲小声道。

话音刚落,人群中突然闪出一人,大步流星的冲了进来直到冯刀疤面前,左右开弓先是两个响亮无比的大巴掌,差点就要将冯刀疤这个牛高马大的粗莽汉子抽倒在地,然后又轮起脚在他的腹部、屁股上猛踹了几脚。

气焰嚣张的冯刀疤这回可就像是老鼠见了猫儿,大气都不敢吭,仍由那人猛抽猛打,既不敢还手也不敢躲闪,直到被人打倒在地,也只敢抱着头蜷成一团,屁也没再放一个。

“孽障!你真活腻了!”那人余怒未消的破口大骂,又在冯刀疤的身上重踹了几脚,方才恨恨的转过身来,对着秦慕白拱手长揖:“秦将军万请恕罪,千万不要与这般下作的无知贼痞一般见识!”

“呵,杜将军真人不露相,果然有一身好功夫啊!”秦慕白冷笑,“可惜我已经过他一般见识过了,这可怎么办啊?”

来人,正是果毅都尉杜成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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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宣战

被秦慕白不冷不热的当众嘲讽的一回,杜成元的脸色很明显的变了一变,很是尴尬。他强打起笑脸,低声道:“秦将军请恕罪,卑职一向不擅言辞,言语若有冲撞冒犯之处,卑职向您赔罪了。”

“这倒是罢了。”秦慕白摆了摆手,说道,“只是这冯刀疤目无军纪,公然在军营里辱骂上官聚众造反,该如何处置呢?”

“这……”杜成元为难的皱起了眉头,眼睛转了几转,说道,“此处人多眼杂,不如我们私下商议如何?”

“商议?”秦慕白做惊愕状,说道,“你当是菜市场买小菜,还要买卖双方讨价还价一回么?来人,先把冯刀疤这个目无军纪的贼厮绑了!”

“是!”

几名百骑冲上前去,像拽死猪一样将冯刀疤从地上拖起来,五花大绑捆了个结实。

在场仍有一两百水军围观,杜成元的脸色更难看了。

“秦将军……您好歹在众家兄弟面前,给卑职留点颜面吧?”杜成元低声道,“众人皆知冯刀疤是我的小舅子,他犯了事,我定会重加责斥,回去后也定会严加管教,保证他日后绝不再犯。”

“杜将军,本将也麻烦你搞清楚一件事情。冯刀疤现在犯的是军规,不仅仅是冒犯了谁这么简单。有法不依,如何服众,今后我等又拿什么东西还约束众军?冯刀疤是你的小舅子,这和他犯了军规要受罚没有一文钱的关系。你放心,我一定按军规来明正典刑正大光明的处理他,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说罢,秦慕白挑起嘴角冷冷的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胸膛:“咱们,回见。”

带着庞飞与众百骑,押着五花大绑的冯刀疤,秦慕白一行人等扬长而去。

杜成元的脸已经白了,牙齿咬得骨骨作响,眼睛一眯,杀气迸射。

赵冲杵在原地,感觉自己左右不是人,最是尴尬。于是只好走到杜成元面前,低声道:“杜将军,你请息怒。想必秦慕白不过是新官上任,想要当众耍一耍威风罢了,他定然不会把冯刀疤怎么样的。”

“啪——”

杜成元突然发作,猛的挥手抽了赵冲一个大嘴巴子,咬牙切齿喝道:“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

围观众军士惊呼一声,顿时呼啦啦的散开好大一圈。可见,他们对杜成元是极为惧怕。

“我、我干什么了?”赵冲又惊又怒,摸着脸瞪大眼睛看着杜成元。

“滚——”杜成元犯然挥手大吼一声,围观的众军士顿时作鸟兽散,瞬间跑得一个不剩了。

“你干了些什么,权当我不知道吗?”杜成元走到赵冲面前,一把提起他的胸前衣襟逼视着他,切齿恨道:“秦慕白刚来,你就投靠了他。上次他不是还把你请到客栈去会面,你都私下给他说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啊!”赵冲有口莫辩,冤屈的道,“我会跟他说什么?我更没有投靠他!”

“还在狡辩!”杜成元厉声斥道,“刚才你就在帮着他对付冯刀疤,要不然事情能闹得如此地步?”

“我没有!”赵冲急道,“冯刀疤无视军规私自带人出去嫖宿,这也就罢了;回来之后还要组织一两百人出营械斗……这事情若真是闹将起来,动静可就真大了。秦慕白新官上任就等着抓几个出头的家伙杀了立威,到时候岂非是更大的麻烦?我其实真是为了他好,怕他将事情闹大惹祸上身啊!且料他把我好心当作驴肝肺,当众顶撞污辱我……我也没想到秦慕白今天晚上就来了军营,居然直接将他给惊动了!”

杜成元怒视着赵冲,眼睛转了一转,这才松开了手,脸色和缓下来轻轻帮他拍了拍胸前的衣襟,和颜悦色道:“好,是我冤枉你了。你要记住,我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人,秦慕白就想着将我们的船撞船,把我们一锅端。这种时候,我们一定要团结对外,更不能疏忽大意!”

“是,我记住了。”赵冲低着头,轻轻的咬牙,应道。

杜成元长吁了一口气,瓮声哼道:“冯刀疤不过是个可怜的替死鬼,其实他是跟我斗上了……好吧,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想怎么样。”

赵冲不自禁的伸手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放眼四下看一看,周围虽是没人了,可他总感觉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他看,嘲笑和讽刺他在杜成元面前,连条狗都不如。

“去,连夜把兄弟们都叫来,我们先议上一议!”杜成元发号施令了。

“是……”赵冲无可奈何的抱拳拜了一揖,走了。

中军帅帐里。

“姓秦的,你滥用职权公报私仇!”到了帐外,冯刀疤仍在叫嚣。

一名侍卫恼火的将冯刀疤扔进帐来。冯刀疤被绑得结实脚下趔趄了几步,另一名侍卫上前一把将他拉住,抓着头发往下一摁,膝盖一挺正中前胸。冯刀疤仰天就倒,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块塌方的水泥墙板轰然落地,顿时蜷缩成了一团都没哼叫出声来,出气多进气少直翻白眼直抽搐,显然是被顶得岔了气。

“割了这贼泼皮的鸟头!”侍卫们恼怒的吼道。

难怪众人如此大的火气。就是在长安、天子脚下、哪怕是皇宫大内那样的地方,也从来没人敢当众污辱任何一名百骑将士,就更不用提针对秦慕白了!

“住手,现在还不能弄死他。”秦慕白轻喝了一声,众侍卫余怒未消的冷哼,分立到了一旁。

秦慕白在宽大的帅椅上坐了下来,斜睨着趴在地上哼哼唧唧直抽搐的冯刀疤,说道:“先把这贼痞扔进军牢里,好生看管。”

“是。”众侍卫直接拖着冯刀疤,擦着地面就离开了军帐。

“将军,这贼厮虽是可恨,但他不过是仗着杜成元在嚣张罢了。”庞飞说道,“常言道打狗欺主,你今日当众将他捉来,想必杜成元一定是恼羞成怒了。”

“我故意的。”秦慕白冷冷道,“我就是想看看,他发怒了会怎么样。”

庞飞拧了下眉头,说道:“我在军营先呆几日,左右感觉这里就是他一个人的天下。我私下打听,得知襄州军府三年来换了四、五任折冲都尉与果毅都尉,唯独他杜成元从未换过。据说,上一任折冲都尉因为意见与杜成元不合,当众被他扇了一个耳光,于是从此称病再没来过军营,再不久就自请离任了。这厮,有扇人耳光的癖好。谁要是得罪了他,定会被他绑起来,抽得双脸发肿牙齿脱落方才甘心。”

秦慕白支起一手摸了摸下巴,笑道:“这倒是个有趣的癖好。你说,如果我也那样抽一抽他,他会做何感想?”

“他会毫不犹豫的聚众逼宫反你!”庞飞果断的说道,“这军府里上下,至少有八成以上的军校是他的心腹。就说赵冲吧,以前是襄阳城里一个倒夜香的,因为水性好又有几分勇力,被他看上了,于是将他带到军营成了雇佣兵,一夜之间将他提成了校尉,已经干了三四年了。”

“这么说,襄州军府里还当真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了?”秦慕白皱了下眉头,说道,“中军越骑队也是他的人?”

“是。越骑队队正马立荣,曾是一个绿林强盗,据说一身功夫极是不凡,数年前被捕下狱后,杜成元将他放出收买为心腹,当作打手护院用了许久。两年前将他安插进军营,进了越骑队,半年前做到了队正。”庞飞如数家珍般说道,“其他如长史、司马、各曹参军,也多半是他的人。在襄州军府里,简直就是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呵!没想到这个看似文致彬彬的家伙,还有点本事。”秦慕白冷笑道,“如此说来,我们岂不是被孤立了?”

“照现在的情形,我们也就只有长安同来的这些百骑兄弟们,可以信任与依靠了。”庞飞说道。

秦慕白将右手搭在桌几上,食指和中指有节奏的轻轻叩击桌面,脸上渐渐泛起一丝微笑。

“恩师好像已经有了对付他的妙计?”庞飞问道。

“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这头一把火,就是要擒贼擒王,煞他杜成元的威风,竖立我自己的恩威。”秦慕白说道,“襄州军府走马换将接连更换折冲都尉,显然都是因为和杜成元不和,被逼走的。呵,别人怕他,我却未必。他不就是仗着出身长安杜氏一门,在襄州本土又与韦嚣尘等人交厚,势力庞大吗?这回我也不玩什么阴谋诡计了,直接与他硬碰硬。我倒想看看,就算得罪了长安杜氏,又能如何?就算我当众抽了他杜成元的脸,他又敢怎么样?”

“就是!”庞飞顿时眉飞色舞,大有点扬眉吐气的感觉,说道,“长安杜氏的确是豪门贵胄,一般人都敬重他们也没什么人敢惹。可是杜如晦之子、驸马都尉杜荷,现在不也就是魏王麾下的一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吗?他见了恩师,那也必须得客客气气的,因为恩师是魏王亲自面请,也没请过去的大主。再说回来,杜成元他就算是真的狗急跳墙了聚众犯上武力反叛,我们虽是人少,也未必会怕了他们那群乌合之众!”

“这就叫,一力压百巧。”秦慕白嘴角一挑,冷冷的一笑,“我任他有千般机巧万般诡谲,这回,我定要死死吃住他!明日公审冯刀疤定罪行刑,到时自有分晓!”

“太好了!”庞飞喜形于色,激动的道,“来了襄州这么久,憋屈的事儿可真多!总算可以发泄一回了!”

翌日,清晨。

中军大鼓比平日早了一炷香的时间敲响,轰声隆隆,震得整座军营都在颤抖了。

平日里有些睡惯了懒觉的军士们被惊醒,纷纷骂咧的起了身,慢吞吞的穿上军服提起兵器,跑到了大校场。大家彼此口耳相告,说新任折冲都尉终于前来上任了,今日亲自主持晨训。众军士这才打起一点精神,在校场上快速集结起来。

秦慕白穿上了金盔佩上了宝刀,身后仍是飘着那件怒目飞扬的麒麟战袍,威风凛然的站在点将台上,看着台下一千多名军士在集结。

杜成元与军府的上下官将都到了,一起上了点将台站在秦慕白的身后,垂手而立。众人时不时的互递一个眼睛,心怀鬼胎又有些忐忑不安。

三通鼓罢,一通冲天号角。

“杀——”

全军整齐一记威武的大喝,提枪上扬往身前重重一顿。衣甲嚯嚯枪戟如霜,全场肃然无声。

号角声灭,军队集结算是完成了。

秦慕白背剪起手放眼四望,一千多号人也都不约而同的看着他,相互打量。

全场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的呼吸仿佛与轻微的晨风和到了一起,吹刮得点将台上的旗帜轻轻飞扬。

“我,秦慕白,从今天起就是你们的将军!”秦慕白中气十足突然一声大喝,倒把身后的许多人骇了一弹。

“也就是从今天起,襄州军府上下所有将士,只需要做两件事情。”秦慕白大声说道:“一是遵守军规服从号令;二是,对我秦慕白惟命是从!”

几记大喝,震得他身后的杜成元等人不禁吸了几口凉气:这人好足的中气,定是有些内家功夫的修为!

“我话说完,有谁反对,站出来。”

秦慕白扔下这句,满场寂静鸦雀无声。他身后的众多官将大半都在屏气凝神,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约而同的想道:要开战了、要开战了!秦慕白这明显是在向杜成元公然宣战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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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冒了,头好疼。今天就只更这些了,大家见谅!]

第220章 辕门立威

“太嚣张了!”

杜成元等人同时在心中迸出这一句,互相交换眼神,脸上各自泛起不屑、鄙夷与愤怒的神色。和他们站在一起的庞飞双眉一挑怒目一瞪,许多人尴尬的挠腮干咳,调转脸去,避开他的眼神。

秦慕白昂然站在点将台上,等了片刻,见无人站出来说话,方才说道:“这么说,大家都对我刚才的话表示认可了,这很好。军队不等同于其他的地方。常言道军令如山,身为军人,遵守军纪服从号令是最基本的要求。做不到这两点的,就脱下这身军袍滚回老家种田去,大唐不需要这种孬兵!”

全场寂静无声,秦慕白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震得好多人耳膜生疼。

“昨夜,军中发生了一件怪事。”秦慕白突然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怒意的厉声道,“左营水军,居然在深夜霄禁之后聚众营啸,扬言还要杀出军营与人械斗去。除此之外,那个魁首还极其嚣张的当众辱骂上官,行为极度恶劣,已是严重违反了军令!今日,本将就当众依律对其进行审判——来人,把军犯冯刀疤押上来!”

众军一起睁大了眼睛,看着几名百骑将五花大绑的冯刀疤连拉带拽的拖了出来。站到点将前之后,嘴里被破布堵死的冯刀疤仍是目如喷火的怒视着秦慕白,呜呜的叫唤。

“跪下!”秦慕白一声厉喝,冯刀疤的眼睛却是瞪得更大了,一脸怒容似要吃人一般。他身后的两名百骑可就恼了,对着他膝弯里左右就是一脚,冯刀疤猝不及防扑通一声双膝重重磕在地上,两名百骑双双掐住他的锁骨疼穴,将他死死摁住再也动弹不得。

“大庭广众之下,此贼已被绑缚居然还想上前来攻击本将,真是胆大妄为!”秦慕白怒声道,“长史何在!”

“卑职在!”一名四十多岁的干瘦男子走上前来,对秦慕白弯腰拱手施礼,“卑职襄州军府行军长史审有洲,见过秦将军。”

秦慕白点点头算是与他回了礼,说道:“审长史,你典掌军纪执管刑令,就请你依大唐军律,当众宣定冯刀疤的罪行!”

“是。”审有洲拱了拱手,一双三角眼不自觉的朝秦慕白身后瞟了瞟,却迟疑着不说话。

秦慕白知道他在看杜成元,冷哼了一声道:“审长史,难不成本将身后竖立着刻有大唐军律的碑文?”

“不不,没有。”审有洲尴尬的干咳了一声,站直身子,朗声道,“冯刀疤酒后滋事冒犯上官,意欲纠集众军士出营械斗而未遂。依律,当判削其旅帅军衔罚没俸禄田产,杖责五十。念其初犯,又加以往进剿水匪英勇作战有功,本官量刑而度,责定判其:削职为兵,杖责二十。因其有伤在身,杖刑先予寄放,以观后效令其戴罪立功。如有再犯,二罪并罚加量刑罚并不容情!”

被摁跪在地上的冯刀疤挺起胸来就在笑了,摇头晃脑的好不得意。心中想道:削去旅帅军衔,夺去俸禄田产,无所谓嘛,以后风声平了,或是这姓秦的滚蛋了,我要官复原职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杖责二十,留寄后打……哈哈,这更是一纸画饼了!——姐夫啊姐夫,还是你行啊!

秦慕白一脸冷笑,死盯着审有洲。

审有洲开始还神情自若如同背书一般侃侃而谈,到后来被秦慕白盯得浑身不自在,尔后有些胆战心寒,嘴里都犯哆嗦了。

“你说完了?”秦慕白沉声道。

“回……秦将军话,卑职说完了。”审有洲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拱手回道,“秦将军以为,卑职判得是否妥当?”

秦慕白没有回答,而是转身看向身后的杜成元等一行官将,说道:“诸位以为,审长史的判决是否公正妥当?”

众人交头结耳做商量状,然后纷纷点头道:“甚妥,甚妥……”

秦慕白也不着急,抬手指了指杜成元,说道:“杜将军,你以为如何?”

杜成元倒是沉稳镇定,上前一步抱了抱拳道:“审长史典掌军纪执管刑令,对军令熟之又熟,他定是权衡再三,再结合‘情理法’做出的公正判决,卑职认为妥当,表示拥护。”

秦慕白不动声色,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又道:“庞将军,你以为如何?”

杜成元与庞飞分别都是果毅都尉,是秦慕白的左右副手,问完杜成元再问庞飞,也算合情合理。

庞飞上前一步,重重一抱拳:“回秦将军话,末将以为,审长史的判决完全不合情理,不符军令,根本就是一通狗屁!”

“你、你说什么?!”审有洲的脸色顿时就变了,惊诧的指着庞飞喊道。

“审有洲,我问你!”庞飞怒视审有洲,大喝道,“你身为长史,军中内务与军纪军令皆由你典掌司执,但你当真熟知我大唐军队的各项军令军规吗?”

“我、我当然知道了!我不知道,难道你还知道不成?”审有洲一脸已是通红,恼羞成怒的争辩道。

“那好,本将问你——”庞飞指着审有洲,厉声道,“我大唐军令‘十斩’第七条,说的什么?”

“说、说的是……说的是……”审有洲结结巴巴,一脸通红额头上冷汗直下,冥思苦想后喃喃道:“说得好像是……遗失、倒卖、故意毁坏军械者,斩!”

“你放屁!”庞飞大怒的喝道,“你若不记得,本将这里有军令折子,你拿去看吧!”

说罢,庞飞从将铠的铠兜里拿出一本当初百骑印发的军令册子,重重砸到了审有洲的身上。

审有洲的一张老脸一阵红一阵白,气势上又压不住庞飞这个威猛的武将,只得哆哆嗦嗦的翻开军令册子,作老眼昏花状仔细的一排排细看,突然一惊道:“十斩令第七条,以下犯上不服号令者,斩!”

“哼!”庞飞冷哼,“你再看看五十二刑第二十七条写的什么!”

“是……私出军营者,杖刑五十罚禁食两日。”

“第三十一条!”

“逃营狎妓者,杖责五十,削其军籍逐出军营!”

“你再翻回来,十斩令第二条!”

“聚众十人以上组织械斗者,斩!”

“再翻回去,五十二罚第四十六条!”

……

审有洲被折腾得手忙脚乱满头大汗,哆哆嗦嗦的慌忙翻着书页,嘴里已经在结巴了:“霄禁之后私自出营喧哗者,杖二十,罚食两餐。”

“够了!”秦慕白厉喝一声,逼视着审有洲,冷冷道,“审长史,本将命你即刻回去熟读军令军规,务必做到倒背如流。三日后本将会亲自考评于你,如若办不到,你这长史也就不必干了!”

“什、什么!”审有洲惊骇道,“秦将军,卑职虽然品职低微,但好歹是应春闱、举明经登科入第,由吏部指派的官职,你有何权力罢免卑职的官职?”

“哼!那你要不要试一试,看我能否现在就罢了你的官职,放你回去种田,一辈子也休想再踏入仕途?”秦慕白冷笑。

审有洲顿时惊呆,手中的军令册子也失神掉到了地上。他惊慌的、求助的看向杜成元,杜成元却故意左右顾盼视而不见。

他这才慌了,心中想道:这个姓秦的可是京官来的,据说还是秦叔宝的儿子,既是将门虎子又是皇帝的女婿,在京城里肯定手眼通天!他要罢我的官,那还不是一封信、一句话的事情?杜成元就算在长安也有些门路,但他那些能走门路的大人物,又怎会为了我而去奔波,或是与秦慕白对抗?……苍天啊,我怎么这么愚笨,听了杜成元的指派干这种出头惹祸的蠢事?

“不不不,秦将军恕罪!千万恕罪!”审有洲猛咽了一口唾沫,慌忙弯腰拱手连连拜揖,嘴里直哆嗦的急道:“卑职马上回去苦读、熟读军令。不消三日,两日后就请秦将军检验!”

“算你识相,去吧!”秦慕白低低的沉喝一声,审有洲手忙脚乱的捡起地上的军令册子,落荒而逃。

现场顿时一片哗然,众军士都被惊到了,纷纷交头结耳议论纷纷。杜成元和其他的将官脸上,神色更加难堪和紧张。

“诸位,你们要不要也都熟读一下军令,再来判断审有洲方才的判决,是否妥当呢?”秦慕白问道。

“不必了、不必了……”好多人急忙摆着手打着哈哈应道。

唯有杜成元,一脸铁青闷不作声,也不正眼去瞧秦慕白。

“那也就是说,你们对于方才庞飞将军所背颂的军令,没有怀疑了?”秦慕白又道。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众官将又七嘴八舌的应答道。

眼看审有洲吃了个大闷亏,差点一不留神就被罢了官,在场的大多数官将心中都已清楚明白:这个秦慕白可不是个莽撞的愣头青,他完全是有备而来、而且有着足够的底气与实力!

否则,他哪敢当众说出要罢了审有洲这样的大话?大家都不是三岁的孩子了,岂是能被这样一句话给唬住的?这秦慕白也不像是白痴蠢货,又岂会口无遮拦的说出这等漫天放屁的蠢话,授人以柄?

显然,方才他那一句赤裸裸的威胁,就是在杀鸡儆猴啊!——以前在襄州军府里,跟着杜成元能混得轻松一点,保得官职饭碗不失;可是眼下,如果逆着秦慕白,那铁定罢官丢饭碗!

在场的为官之人心里可都是有竿儿称的,两相权衡,心里都变得透亮了——这要是继续较量下去,定是秦慕白赢,杜成元完败。毕竟,胳膊肘儿扭不过粗壮的大腿啊!好吧好吧,就算不能背叛杜成元,那也千万不要去得罪秦慕白!

“那就这样吧!”秦慕白发话了,“大家也都见识到了,庞飞将军对于我大唐的军令是无比熟悉。就由他暂时代替长史审有洲,对冯刀疤重新下定判决。诸位可有意见?”

众人哑口无言,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杜成元。

杜成元已是骑虎难下,咽着一口怒气,强作镇定道:“秦将军,卑职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既然这么说,就是肯定想讲上一讲喽?”秦慕白笑,“既是公审,就当各抒己见,你说吧!”

杜成元被挖苦了一回,嘴角一抽搐又不敢发作,只好忍气吞声,说道:“常言道,法不责众。据卑职所知,昨日出营狎妓的、与人斗殴的、聚众营啸的都不止冯刀疤一人。如若当真严格追查下来,多的不敢说,左营水军将士至少要有一半人被砍头啊……秦将军,既是依律严判法不容情,奈何单单只执拿了冯刀疤一人问罪?纵然他的行为是最为突出可恨,然则,光是责罚他一人,又怎能符合军令,怎能借以服众呢?”

杜成元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说得前面几排的军士们能听见。他话未落音,现场已是一片哗然!

众军士都惊到了!

“还要杀人吗?”

“不会吧!难不成我们整个左营的兄弟都要受殃?!”

……

秦慕白双眼一眯绽出一抹杀气,心中怒道:算你狠,杜成元!你居然要让冯刀疤拖这么多人下水!说什么法不责众……你这是要故意激怒左营全体水军将士制造混乱,陷我于众矢之的、让我成为他们的公敌对我进行孤立吗?!

如此阴毒!

看到众军士都在激烈的议论,杜成元连忙走上前几句,大声道:“众位兄弟,你们认为我说得对不对?众皆犯事,独罚一人,这如何说得过去?”

“对、对!杜将军说得对!”军士当中马上有人大声吼叫。

显然,杜成元在这支军队里还是有许多心腹死党的。

“如果当真严格按照军令来判罚,那左营水军的兄弟,至少有一半要吃板子、削军衔、扣俸禄,甚至人头落地!”杜成元得势不饶人,继而大叫道,“如此判罚,何以服众?难不成要把我们襄州军府的将士全部赶走、杀光,方才是合了军令吗?”

“是啊、是啊!哪能这样啊!”

……

庞飞站在秦慕白的身边,一只手握着刀柄,目露杀机俨然随时就要动手上前砍人了。

秦慕白却是淡定如初,暗暗递了个眼神给庞飞,示意他不要冲动。

杜成元跑到台前叫嚣了好一阵,还当真把众军士的火气给惹了起来。眼看着现场已是群情激昂,看似要哗变了!

杜成元斜眼瞟了瞟秦慕白,脸上泛起一抹得意的暗笑。转过身来,他正儿八经的对着秦慕白拱手一拜,正色道:“秦将军,并非是卑职故意煽风点火,而是人心如此,民情如此。还请秦慕白体量众心,量刑度罚,不要冷了众兄弟们的心,也不要激怒了众家兄弟啊!”

“杜成元,你叫嚣完了?”秦慕白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双手剪在背后,慢条斯礼道,“你当众煽惑意欲逼宫,在场所有人可都是目击见证。待本将处理完了冯刀疤,再来与你计较!——庞飞,还不宣判!”

“是!”庞飞走上前来,目如寒刀的逼视杜成元,握着刀柄的左手斗然轻微一弹作势要抽刀,骇得杜成元条件反射的往后一弹——“你想干什么!”

“贪生怕死之辈,也敢与我们来斗!”庞飞的左手扔是握在刀柄上,刀并未出鞘。

“你、你……”杜成元被惨惨的戏弄了一回,恼羞成怒,肺都要气炸了,又不知该如何发作,只能指着庞飞气得浑身发抖。

秦慕白走上前来,说道:“在庞将军宣判之前,本将有两句话要说。”

“其一,军有军规,法不容情。大抵死囚进了监牢,都是要问斩的。难不成因为牢外还有没被抓获的当杀之人,就意味着律法对其不公?难不成要等天下所有的重犯都抓尽抓绝了,方才对穷凶极恶的死囚歹徒用刑?杜成元之论,纯属大谬狡辩。众位兄弟不必听他蛊惑;”

“其二,昨日冯刀疤犯事,本将亲眼所见,亲自所抓。常言道捉奸在床抓贼抓赃,冯刀疤犯事罪证确凿不容抵赖。其他或有帮凶从众,然本将没有证据,绝不捕风捉影胡乱抓人。杜成元之语,纯粹是在妖言惑众挑拨离间。今后,兄弟们务必慎言慎行,不要再违反军令被我抓到。否则,定罚不饶!”

众军士这才各自吁了一口气:还以为要搞诛连呢,原来不会啊!

那些杜成元的死党心腹们的嘴巴也一下被堵牢了,干着急,憋不出话来。

秦慕白摆了摆手,庞飞点点头叉起腰,大声道:“本将依大唐军律宣判军犯冯刀疤之罪行——依大唐军令十斩令第二、第七条,冯刀疤聚众十人以上械斗,当斩;公然以下犯下不服号令,当斩;私自出营嫖宿,当罚杖责五十……数罪并罚,判——辕门斩立决,削去军籍、军衔,罚没田产、俸禄,立刻执行!”

“是——”

四名红衣刽子手,扛着一人多长的斩刀,上前就拖起冯刀疤奔向辕门。

满场皆惊!

冯刀疤拼命的挣扎,其中一名红衣刽子手挥起刀柄在他头上重重一砸,当场晕厥了过去。

杜成元的脸一下就白了,慌忙跑到秦慕白面前:“秦将军,请容卑职再说两句——”

“噗哧——”只听不远处的辕门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杜成元浑身一颤,眼睛就直了。

秦慕白淡淡道:“你说得太慢了,杜将军。死者已矣,你节哀收尸去吧!”

行刑的红衣刽子手,可都是百骑的人。中军司戟、司戈这些武官,也兼有司刑之职。中军帐前八大斩,全由百骑的人在担纲。

杜成元如同被当头泼了一桶冷水,浑身发抖脸色发白嘴唇都清了,呐呐的转身看向辕门。只见那四名红衣刽子手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手大踏步的走过来,对秦慕白一抱拳道:“军犯已经授首,司刑前来复命!”

“嘀嗒、嘀嗒……”

冯刀疤一颗大好的人头,从脖颈处齐根断了去,不停的往下流血。脸上带疤表情狰狞的一颗人头,骇得秦慕白身后的许多官将脸色刷白大气也不敢出。

全场肃然,也不知有多少人在胆战心惊!

“将军犯人头遍示全营号令三军!今后,谁还敢犯我军令者,与此贼同!”秦慕白大声喝道。

“是——”刽子手们应了诺,提着血淋淋的人手跑到阵列中去,传示人头了。

杜成元浑身冰凉表情僵硬的杵在原地,面如死灰嘴唇颤抖,喃喃道:“我、我该如何向夫人交待?”

“放心,杜将军。”秦慕白说道,“待人头遍示三军之后,我会让你收尸,还冯刀疤一个囫囵尸首的。至于你方才惑众滋乱一事,本将念在你牵念亲人性命神思混乱的份上,不予严究。但你须得写一份认罪保证书上来呈交予我,一则认错,二则保证以后不再触犯此类错误。你有疑问吗?”

“回、回秦将军话,卑职没有疑问。”杜成元也不知怎么强打起的精神,转身过来对秦慕白拱手拜了一揖,喃喃道,“谢秦将军宽恕,卑职……卑职会好好写的。”

“这样最好不过。”秦慕白嘴角上扬冷咧的一笑,昂首看向众军。

几名刽子手在全场跑了一圈,让众军士都看遍了冯刀疤的人手,然后又回了点将台前。

“今日到此为止。”秦慕白大声道,“本将令,全军将士回营,熟读背颂军令军规,三日后统一考核。到时如有不合格者,一律严惩不怠!”

秦慕白话音落定,全场鸦雀无声。九成以上的人都避而不敢直视秦慕白了,脸上间或流露出惊惧的神情。

“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

“大声一点,你们全是大家闺秀吗?”

“听、清、楚、了——”一千多号人,雷声大吼,仿佛在发泄胸中的无限恐惧之意。

“很好。”秦慕白这才满意的微然一笑,摆摆手,“散伍——”

第221章 离间计

襄州军府里,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安宁过。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军府全体上下都拉出营地外出了,诺大的一个营盘雅雀无声。

因为,所有人都躲在军营里,苦苦的背读军令军规。

中军大帐里,却是一片欢声笑语。

“将军,今天真是要痛快死了!”一名百骑卫士说道,“冯刀疤的那颗贼头是卑职亲手砍下的。但见白刀一闪红光一绽,一颗狗头就这样落了地。方才砍完,我又后悔了。怎么能敲晕了这贼厮然后再砍头呢?真是太便宜他了,至少该在砍他狗头之前,做足样式吓飞他半条命才行啊!”

众人一起大笑。

又有一人道:“今日真是扬眉吐气了!”

“不说扬眉吐气吧,该是出了一口恶气。”另一人接道,“咱们百骑,犯不着在几个土鳖府兵面前耍威风。只是这群坐井观天的夜郎之辈,太小瞧咱们了!”

“就是、就是!”

众侍卫七嘴八舌,讨论得热闹。

敢情今日校场立威之事,让他们颇为激动。

秦慕白坐在帅椅上,慢慢的品着一杯茶,看着众家兄弟欢声谈笑,微笑不语。

庞飞站在他身边,跟着笑了一阵后说道:“恩师,现在我们和杜成元换了个位置了。”

“怎么说?”秦慕白问道。

“此前,是敌明我暗,杜成元等人等着我们出招,他们被动的应对。”庞飞说道,“现在是敌暗我明了,不知道他们下一步该会怎么算计报复咱们。以杜成元的性格,小舅子被当众斩首,这样的事情他是绝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不错,你果然越来越稳重,也越成熟了。”秦慕白点头赞许,微笑道,“所以,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因为我们的较量才刚刚开始。区区一颗冯刀疤的人头,还不足以将杜成元一群人完全镇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没那么容易就范的。试想,他也在军府里横行了有些年头了,怎么会一夜之间就甘心沦为陪衬应声虫?你说得对,这绝计不是杜成元的性格,否则他就不会接连把好几任折冲都尉排挤走了。”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庞飞问道。说罢,他又对众百骑招呼了一声,大家都安静了下来,静静的听秦慕白训话。

秦慕白站起了身来,说道:“历来,强龙不压地头蛇。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地头蛇在本土有着深厚的根基。一则人脉很广,二则经营多年,狡兔三窟套路很深,外来之人一时很难摸清对方的路数。但我们不是一般的强龙,有着压倒性的实力,所以用一个狂风催疾草的手段,杀了他们一个猝不及防。冯刀疤之死,算是一个下马威,同时也是一个宣战的信号。接下来,杜成元肯定会恼羞成怒不顾一切的与我们对抗纠缠,至此方休。因此,兄弟们……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大家务必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不可有半分懈怠或是自满!”

“谨遵将军教诲!”众人一起应诺。

秦慕白点了点头,说道:“正如庞飞所说,现在是敌暗我明了。我们不知道杜成元他们何时何地会再出狠招,因此,除了我们自己要提高谨惕小心提防之外,还必须要牢牢的掌握对方的动向。强龙要压地头蛇,一个最直接、最快速的方法,就是从对方阵营中,争取一两个有用的核心人物过来。”

众人顿时眼前一亮,纷纷深以为然的点头:“将军高论!”

“只是,这说来容易做来难哪!”庞飞说道,“襄州军府里的官将,除了我们这一行人,其他多半都是襄州本地人。他们相互之间知根知底,彼此之间又都有着千丝万绺的联系。想要分化对方不是不可能,但是这个人选太难选择了。”

“将军,某有一事想要汇报,或许对将军有用。”一名百骑拱手道。

“讲。”

“是。”那百骑应了一声,说道,“就在昨夜我们从左营将冯刀疤抓回来之后,杜成元当着一百多水军的面,狠抽了赵冲一个耳刮子。还骂他吃里扒外,说他投靠了将军,是他帮着将军你出卖和对付了冯刀疤。”

“嗯?还有这等事?”秦慕白双眉一拧,眼睛一亮,“你可否说得详细点?消息来源可靠吗?”

“绝对可靠,在场一百多人亲眼所见。今日清晨早起,我去火房给将军与诸位兄弟取早膳时,无意间听到火夫们说起的。”那名百骑将士说道,“我试着攀谈打听,火房里的火夫们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的都告诉了我。”

说罢,这名小卒就将事情的经过,详细的说给了众人来听。

秦慕白听完沉思了片刻,点点头道:“不错,这个消息,倒是有用。原本杜成元就有些怀疑赵冲了,现在冯刀疤被斩,他难免牵怒于赵冲,赵冲的日子肯定不好过。上前我在客栈中与赵冲交谈想要套他的话,他的嘴巴就极为严实,但我知道,他绝对是个内幕知情人。这个人,很有争取的必要,也有成功的可能性。但是……我们需要演一场戏。上一出假戏真做、真戏假做的——离间计!”

“离间计?”众人异口同声的惊讶道,“如何一个离间法?”

“说来倒也简单。兄弟们,都附耳过来,听我细细告知。此事绝密,千万不可泄露……”秦慕白让众人都将脑袋凑到了一起,密授机宜。

众人听得抿然发笑,纷纷点头赞道:“真是妙计!”

午饭时分。

全营将士都像赶集似的打了饭,缩到营房里边扒饭边狂读狂背军令军规。好些人可都是目不识丁的文盲,因此只能拜求识字的同乡读给自己来听。因此整个军营里一片嘈嘈杂杂全是腔调各异的读书声,让人以为误入了学堂。

赵冲手里拿个军令小折子,闷头走到火房的餐桌边坐下来,恼火的一拍桌子:“火头!给老子弄两样小菜、温两壶酒来!”

身为一名校尉,吃吃小灶的权力还是有的。但赵冲今天明显是因为心情不好,想来借酒浇愁。一名火头军看情形不对,二话不说急忙给他弄来了一盘油炸鱼干,一份酱腌咸菜,两壶酒泡在热水瓮里也一并拿了来。

“将军慢用!”

“滚吧!”赵冲没好气的一挥手,抡起酒壶就往嘴里倒。哗啦啦的,直接倒去了大半,一半进嘴一半淋到了胸襟上,湿了一片。

“狗|娘养的!什么东西!!!”重重的将酒壶顿在桌上,赵冲一抹嘴就开腔大骂。

“哟,赵校尉好大的火气啊,这是骂谁呢?”蓦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倒把赵冲骇了一弹。转头一看,居然是庞飞。他吓得一下弹坐起来,急忙拱手施礼:“庞将军恕罪,末将没有骂谁,只是心情郁闷,聊以发泄一通!”

“没事没事,坐吧。”庞飞笑嘻嘻的冲他努努嘴,原来他自己手上也担着两盘儿菜点呢,敢情也是来吃小灶的。

“哎呀,襄州军府的伙食不行啊!”庞飞一边啧啧的摇头,一边叹着气坐到了赵冲身边,骂咧咧的道,“没羊肉没好酒也就算了,满以为到了港口上州能有好鱼吃,没成想这军府里的鱼肉也不新鲜,还全是油炸了的鱼干,嚼在嘴里跟树根似的。这连个下酒的好菜也没有了,真没劲!”

赵冲呵呵的笑道:“真是让庞将军见笑了。毕竟是地方军府嘛,哪比得上皇家御率,那伙食定然是差上许多的。其实有油炸鱼干就已经不错了。遇上军费吃紧,一连要吃几个月的糙面馒头泡稀饭。要想打个牙祭,非得告假去城里不可。”

“来来,干杯。”庞飞不客气的拿起赵冲的另一壶酒,和他对碰了一下,笑嘻嘻的道,“中午喝点没事,秦将军肯定睡午觉了,抓不到咱们。喝吧!”

“好,庞将军如此赏光,末将定然要奉陪了。”赵冲就拿着酒壶与他对饮。

“哎,这酒……真他娘的酸哪!哪是酒,分明是醋!”庞飞喝了一口,就不停的呸呸直吐。

“哈哈,庞将军,你就将就着点吧!”赵冲大笑。

“在军营里窝了好几天,肚子里的馋虫酒虫一起在叫唤了。”庞飞苦着脸摸着肚子哼道,“赵冲,说说,襄阳城里有哪处好酒楼子饭菜不错的,带我去吃一回?”

“这……”赵冲一时面露难色。

“怎么着,难不成还怕我会让你花钱?”庞飞笑道,“放心吧,我请客。你只负责引路!”

“不是、不是……”赵冲连忙摆手,犹疑道,“只是秦将军方才颁下严令,任何人都要遵守军令,不得私自出营啊!再者,三日后要考校军令军规,我这还没背熟呢,不去、不能去!”

“哦,这样啊……”庞飞眼珠子转了一转,嘿嘿的笑,“有我在,你慌什么?军令抽考是我负责的,秦将军日理万机,哪能当真亲自来监管?你想要通过,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情?再说了……我好歹是个都尉吧,批个假没问题吧,哈哈!那就这么定了,明天,随我出营逍遥快活一天去!”

说罢,庞飞就起身走了,随手还拿走了赵冲的一壶酒,哈哈的笑道:“虽是酸酒,聊胜于无啊!”

“等、等等!庞将军——”赵冲苦着脸在后招唤,庞飞却是扬长而去了。

“这什么意思啊?!”看着庞飞的背景,赵冲紧拧着眉头,神色变得有些严峻起来。

庞飞回帐之后,将方才的经过说给了秦慕白听。

秦慕白听完婉尔一笑:“干得不错,看来你很有一点上台唱大戏的天份。就是要这样,不经意的、很偶然的去与他接近。但不要表现得太过亲近示以拉拢。我们的目的只在于,让杜成元知道这些小场景之后,误以为赵冲已经是我们的人了。”

“嗯,好。”庞飞点头,笑道,“恩师,你这出计策真是用得极妙。杜成元本是精明霸道偏又很多疑之人。到时候任凭赵冲如何解释,他恐怕也是信不过赵冲了。”

“是啊!如若杜成元不是个喜欢前思后想的精明之人,反而不会中这样的计了。”秦慕白点头笑,拿起庞飞弄来的那过来酒尝了一口,顿时骂道,“我|操,这也算酒?你是故意装了一瓶醋来的吧?”

“呃……我刚喝一口,也吐了……”庞飞嘿嘿直笑。

“那你还弄来?”秦慕白瞪眼道。

“还不是为了让赵冲以为,俺就好着这一口嘛……”

傍晚,秦慕白叫人安排一场中军宴,算是正式与军府上下的官将见个面,相互认识一下。

在放出消息之前,秦慕白就故意先差人把赵冲叫了来,单独在营房里谈了好久的军务。说来说去,无非是关于水鬼、军舰与水军这些老生常谈的话题。聊得赵冲都有些不耐烦了,秦慕白却像是个絮叨的老妈子,就是不肯结束谈话,也不放赵冲走。

直到天色将晚中军帐前酒宴已经摆好,其他大小将佐都到齐时,秦慕白才说道:“好,今天就先谈到这里。赵冲,今日算是本将的见面宴,一起出去吃饭喝酒吧!”

“末将自当作陪。”赵冲拱手作揖,自然不疑有他。

等他和秦慕白前后脚走出中军帐时,才有些傻了眼——

全营上下的官将都已在场,自然包括杜成元也在。所有人都看向秦慕白这边对他抱拳施礼,自然也都死死的盯上了他。

“我、我……”赵冲一时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真想说“我跟他没什么”,但又不知这话该如何说起,岂非越描越黑?

只见杜成元冷眼瞟了一眼赵冲,装作视而不见,正含笑与秦慕白寒暄,俨然秦慕白不是他的杀亲仇人,而是他的挚亲好友一般。

秦慕白也与众人笑语客套打着招呼,还刻意转头道:“赵冲,你快找个地方坐下呀!让你站着和我谈了一下午,想必那两条腿都累酸了吧,哈哈!”

“我、我……是!”赵冲百日莫辩的直吱唔,真有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感觉。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挑了个地方坐下。不经意的看一眼杜成元,只见他一双眼睛如同利刃一样,正寒光闪闪的盯着自己,不由得一阵头皮直发麻。

“来,诸位!相逢即是有缘。大家同袍一场,岂非是前世修来的兄弟缘份?今后,秦某人还要承蒙诸位的鼎力支持了!”秦慕白举起一碗酒,说道,“请满饮此碗!”

“秦将军请!”众人回了礼,一起举碗饮酒。

秦慕白举碗喝酒,那碗刚凑到嘴边却突然停住,顿时吐出一嘴的酒水,大骂道:“火头!这是什么屁酒,如此酸苦难喝!”

旁边伺候着的火头军惊惶的站出来道:“回秦将军话,军府里一直都是用的这种酒,已有多年。”

众人就大笑,有人说道:“秦将军喝惯了皇宫里的御酿好酒,自然饮不下这等村醪酸酒了。”

“这怎么能喝啊!”秦慕白直撇嘴,连声道:“庞飞,你抽空亲自跑一趟襄阳城,务必订一批好酒来。军中平常虽然禁止酗酒,但逢年过节或是犒劳将士,总要用到酒水。如此酸醋如何能当酒喝!”

“是!”庞飞出来应了诺,但马上面露难色,“但是末将初来乍到,对襄阳城不熟啊!”

“那就让赵冲给你当向导吧!”秦慕白随口就吩咐道。

赵冲一怔,半晌没回过神来。

庞飞连忙在一旁提醒:“赵冲,秦将军叫你呢!”

“啊!”赵冲一愣,急忙跳起身来应道,“末将遵命!”

“好,大家凑合喝点吧!”秦慕白很自然的随意摆了摆手,笑道,“喝水虽是不济,但也算是本将一番心意吧!改日有了好酒,再请大家痛饮!”

“谢秦将军!”

然后,众人就坐下来且吃且聊了。

赵冲坐在坐榻上,一直头皮发紧心里直颤悠,时不时的瞟一眼杜成元,左右感觉他就一直在盯着自己看,心里就在嘀咕着:一会儿一定要找他解释一下,我可没跟他们有什么往来!

中军帐的酒宴入夜不久就散了,只是意思意思,大家可都没敢滥饮滥醉。

正当众人一直起拜辞了秦慕白准备一起离开时,庞飞急忙叫住了赵冲:“喂,赵校尉,你过来!”

赵冲心里直叫苦,但也只好走了过去,抱拳道:“庞将军有何训示?”

“哈哈!听到没,秦将军亲自给我们批假,让我们去襄阳城里买酒了!”庞飞一脸贼笑的直搓手,“要不咱们现在就去吧?趁夜去,明早回,也不耽误什么事情。有空嘛……晚上咱们也一起去消谴消谴?”

“啊?哈哈,好……”赵冲听出了庞飞话中之音,男人嘛,凑到一起去“消谴”,无非是逛窑子。他显然是道中之友,先是一喜,一个“好”字才说了一半,马上又面露难色直摇头,“不妥不妥!出营狎妓可是要吃军法的!”

“没事没事,咱们又不是偷跑出去的!军令上说,‘私自’出营狎妓者方才受罚,我们这不是出去公办嘛,哈哈!”庞飞不由分说的一把搭上赵冲的肩膀,连拍了几下自己的胸铠,窃笑道,“钱,不用担心。今天就我请客了,算是答谢你给我带路。咱可先说好,你可要好好带路啊,一会要是妞不漂亮或是买不到好酒,我可饶不得你……”

“等等,庞将军,这个……”

“还吱唔个什么?你一个大男人,难不成还怕我会把你怎么样?走,就现在!时间宝贵,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哈哈!!”

“好吧……哎!”

秦慕白在帅帐里,听百骑将士回报庞飞的情景,乐得直笑。

“这死小子,一肚子坏水,干这种事情真是有一套。”秦慕白摇头不已的笑道,“惨就惨了赵冲,根本就连跟杜成元解释的机会也没有。赶明日我再亲自给赵冲那边加把柴添把火,就不难做成他已经投靠我的事实了。”

“将军真是妙计!”回报的百骑将士笑道,“对了,那个行军长史审有洲,仿佛对将军极是惧怕,他那边是否可以利用拉拢一下?”

“暂时不用。”秦慕白说道,“不出所料的话,他在杜成元的阵营之中也是个可有可无的废物,知道不了多少有用的东西。否则,杜成元不会把他踢出来当送死的出头羊。你仔细想想,整个军府之中,最重要的部份是哪两个?”

这名百骑将士仔细寻思了一阵,说道:“当然是与水鬼直接打交道的左营白浪水军,与坐镇中军的雇佣军、精锐越骑队了!”

“答对了。”秦慕白微笑的点头,“赵冲是水军统领,那么下一个该轮到谁了呢?”

“哈哈,卑职这就去把越骑队队正马立荣叫来!”

“聪明,快去吧!”

待那名侍卫走后,秦慕白舒舒服服的将腿撂到了桌子上,自言自语的笑道:“玩硬的你没胜算,玩阴的我更不怕你。杜成元啊杜成元,你可一定要挺住,别那么快败下阵来,不然就不好玩了。还有,你最好快点使出一点劲爆的手段让我接招,否则我就真的要大失所望喽!”

第222章 魔高一丈

华灯初上,长乐未央。

襄阳县城虽不如长安那般富丽堂皇,夜生活却是一样的纸醉金迷。

襄州可是纵贯南北枢纽的大港口,往来富商与行人旅者多如过江之鲫,这同时也就意味着滚滚的财源。于是襄阳的商埠异常活跃,酒肆客栈,时常爆满。杯物弥香食馔不冷,南北的名吃菜点都能在这里觅到综迹。而乐坊莺苑之中,烟花巷柳之地,最是令人眼花缭乱乐不思蜀。

江南的美女不同于北方与关内的美人儿,别有一番小家碧玉小巧玲珑的味道。仿佛身上都带有一股江汉河面上的烟水之气,温柔可人软语生香。能在襄阳城的莺菀里捞到一份“营生”的女子,那定然不是寻常货色。寻常百姓人家,也不乏“半掩门”的良家女子,偶尔暗中接客赚些皮肉钱。对于那些厌倦了家中妻妾、还腻味了娼妓女子的男人来说,别算是一番别样的寻欢刺激。

不断有行在流通河港之间的旅人,口耳相传襄阳的风流韵事。年月一久,襄阳这个风流之地也算远近闻名了。它就如同一颗粉红的珍珠,散发着旖旎的春光,点缀了长江汉水。

庞飞与赵冲并肩走襄阳城里有名的蒲花长街上,左顾右盼颇感兴味盎然。道路两旁皆是千娇百媚莺声燕语在拉客的娼妇,一路走来他们怕是吃了几百个媚眼了。秀色可餐,他们未经酒饭,却都感觉不到饿了。

庞飞不禁笑道:“这地方还真是热闹,也不知有多少男人在这里把家业败了个精光,骨髓也玩得枯了去。”

既然来了,赵冲索性也就释然了,他笑道:“庞将军好这一口吗?可有看上的姑娘,咱们进去乐乐?”

“没意思。”庞飞连连摇头,“这些千人枕万人尝的女人,再娇再媚也没意思。就跟煮过好几回水了的羊骨头汤,都嗅不到腥鲜味了。”

赵冲便窃笑道:“难不成庞将军偏好‘半掩门’那种?”

“何谓半掩门?”

“就是……民宅私娼啊!”赵冲说道,“好多良家女子,也有成婚的,也有寡居的,为了挣些钱,暗中接些客人。这可是襄阳特有的美物之一啊,将军居然不知?”

庞飞心里便馋上了,面露喜色道:“难道真是……良家女子?”

“那还能有假!”赵冲肯定的说道,“我可是土生土长的襄阳人,谁是良家谁落了风尘,还不是清清楚楚?别说,我也偏好那半掩门,嘿嘿!莺苑那种地方,全是虚情假意纸醉金迷。那里的女子方才还把你当夫君心肝儿,提裤子扔钱转眼就不认识你了,出了门心里就直犯虚啊!半掩门则不同。你纵是去了,人家未必肯接你。就算接了你,还得看乐不乐意跟你睡。那可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一则风采,二则人物,那还要对她的胃口才行。手下要是不会个棋琴书画,或是嘴儿甜如蜜哄得那妇人开心顺意,那你干着急也是没法。如若霸王硬上弓,那也是要吃王法的!”

“这么好玩?那一定要去了!”庞飞被说得心里痒痒,搓着手道,“你可知道哪处有合宜的半掩门?可别是那种奶了七八个孩子的老寡妇。得年轻点,漂亮点,最好是身段高挑丰满一点懂些诗辞酒话的。”

“哈哈!庞将军不愧是长安来的人物,什么都玩腻了,口味叼啊!”赵冲挤眉弄眼的一笑,“你别说,我还真有个最合适不过的半掩门……可惜啊,这个女子眼高于顶,一般的男人可都入不了她的眼界,我就从来没嗅上过,她嫌俺以前是个挑夜香的,你说恼不恼人!……她新婚才一年夫君就溺水死了,年轻着呢,还不到二十。当初她可是襄阳城里出了名的大美人儿,想娶她的男人能从这里排队排到八鬼渡去!不是我吹牛,纵然是庞将军见了她,也要惊为天人!那女子,啧啧,千娇百媚多才多艺,诗辞曲艺都是远近出了名的。可惜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还不是奈不住寂寞?做了半掩门。不过,能被她接下的客人,真是少之又少,一般来说,不是才高八斗的俊雅青年,就是远近闻名的达官显贵。庞将军,要不要去看看?”

“还等什么,快走啊!”

“假戏真做,真戏假做……既是一同出来逍遥快活,那就得做得逼真点啊!”庞飞一边舔着嘴唇一边想道:从离开长安到现在,怕是有一两个月没拢过女人的边了。可把我憋得……今天可真是机会难得啊!

二人的步子可算是快了,在襄阳城中穿街过巷走了约有盏茶功夫,在一户小庄院前停了下来。

“呵,这户人家还挺气派。”庞飞不禁叹道。

“那当然。敢情一般的人家能娶上她啊?”赵冲啧啧的摇头道,“当初她嫁人时,可算是襄阳震动了。因为娶她的是本地有名的一名富绅独子,家财万贯名声远扬啊!可惜了,这个独子外出乘船遇上了大风浪,就这样没了。”

“别说废话了,这女人叫什么?”

“徐梁氏。我们一般叫她‘花娘子’。”赵冲道,“襄州本地风俗话语中,‘花娘子’那可是专指姿色过人万里挑一的绝色美女。”

“真有这么邪门?”庞飞不禁撇了撇嘴,“要说美女如云,再多也多不过皇里宫吧?我可真是见多了。我偏却要见识一下,这个花娘子有几分姿色!”

“那庞将军就快请吧!”赵冲指了指那扇大门,“门是虚掩的,不信你去推。”

“真的?”庞飞狐疑的上前,稍用几分暗力推了一把看似紧闭的大门,那大门果然吱嘎嘎的就打开了。

“还真是!”

“进去吧,还等什么呢?”赵冲笑道。

“你不一起进来?”庞飞问道。

“这种事情……当然只能一下进去一个啊!”赵冲哂笑着摇头,“一会儿你进去,她就会把门关紧。什么时候再想接客了,就会再度虚掩大门。”

“这样啊……”庞飞心中嘀咕了一下,说道,“那你干什么去?”

“我当然就站在这里等将军出来啊!”赵冲呵呵的笑道,“放心吧,我不会走远的。花娘子从不留客夜宿的,你一会儿出来了,我们去客栈投宿,明早赶早再去买酒,回去也好交差。”

“那好,你稍等等。”庞飞这才放了心,推开门走了进去,心道:龙潭虎穴也从不惧它,我还怕你一个寡妇人家?

走进去只看到一栋精致的两层小楼,楼前也有花圃,假山流水颇为雅致。庞飞不禁笑道:到这种地方来寻觅风流,的确是比逛窑子有趣多了嘛!

沿着花径朝小楼走,方到楼下,只见二楼亮起了灯,还响了一记琴弦。夜空之中听到一个清朗的女声从头顶传来:“尊客远来,不及相迎。万请恕罪。”

“花娘子不必客气,在下倾慕艳名,特来讨杯酒喝。”庞飞也就开门见山的说了。

这时,二楼的窗户被推了开来,露出一个女子的半截身段。

庞飞咋看一眼,顿时有些痴了。

“我的个娘亲,真有如此绝色诱人的小寡妇?”他不禁咽了一口口水,心中暗骂道,“呸,真没出息!哪里的美人能比皇宫里的还漂亮?……呃,兴许是太久没碰过女人了,这个花娘子还真是销魂啊!”

二楼的那个女子,杏眼桃腮肤如凝脂,春葱一般的玉指轻轻撩在腮边,面带微笑,透出一股江南女子特有的如水温柔。眼神之中情意绵绵,似有一汪清泓在微波流转。匀称丰满的身段穿了一袭红衣,胸前镂空了好大一片。露出高耸雪白的娇乳。此刻她正身体略微前倾朝楼下探望,深深的乳沟仿佛在轻轻荡漾,直把庞飞的一颗心都勾得荡了起来。

“郎君好面生,听口音也不像襄阳人仕。”花娘子轻启朱唇道。

“花娘子果然慧眼如炬见多识广。”庞飞笑道,“在下庞飞,长安人仕。”

“哦,可是长安来的贵客?”花娘子面露微惊,问道,“郎君远来,所为何事?经商,游玩,还是寻亲访友?”

“都不是。”庞飞微笑。

“那是……”花娘子轻皱了一下眉头,稍稍偏头,带些俏皮和迷茫的问道。

庞飞心里已是七上八下按捺不住了,生怕花娘子就不让他上楼,于是脱口而出道:“实不相瞒,在下是来做官的。”

“做官?”花娘子果然面露微喜,“敢问郎君,高居何职?……郎君休嫌奴家絮叨,奴家可是从不接应不务正业的市井氓流的。”

“告诉你也无妨。”庞飞倒是大度,笑道,“在下是一介武夫,刚刚上任襄州军府果毅都尉一职。”

“襄州果毅?那……官不小呀!”花娘子显然还露出了一丝惊诧,“看郎君面善,年不过弱冠,居然就做得如此大官,真是年轻有为——郎君就请登楼吧!”

说罢,花娘子素手一扬,从楼上扔下来一串东西,落在地上叮咚作响,原来是一串儿钥匙。

庞飞心中一喜,捡起钥匙走到小楼门前,只见若大的一把铜锁挂在大门上,心中不由得笑道:这要是没有打动她的本钱,还真是登不上这栋小楼!……今晚,有得爽喽,这可比逛窑子有趣了百倍不止呀!

……

翌日清晨,军营里号角罢后,全军集结开始早练,秦慕白亲自主持。

至从昨日辕门斩刀疤,杀人立威之后,全营上下一片整肃,再也没人敢视军令为儿戏了,这从全体将士集结的速度就可以看出来。火速快捷,又安静严整,不见昨日那种拖遢散乱的局面。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些紧张与严肃的表情,显得颇为认真。

眼见此景,秦慕白心中暗自满意。看来冯刀疤没有白杀。这一刀下去,着实骇住了大部分人,也煞住了一些歪风邪气。

全营上下开始操练,无非是跑步、跷关与射箭这些寻常的项目。具体也不用秦慕白来一一负责了,他在校场中巡视了一回,这些普通的府兵自然无法与精锐的百骑将士相比,用花拳绣腿或是蛮力蛮干来形容再也合适不过了。但眼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们本就是一群普通之极的兵丁而已。

日上三竿,早训完毕,该是吃早饭的时候了。秦慕白回到中军帐,一边吃着早饭一边问身边的人:“怎么庞飞还没回来?”

“不知道啊!兴许买了酒正在路上吧!”

“那赵冲回来没?”

“左营水军和全营将士一起早训的,方才早训时也没见赵冲的人。”

秦慕白吃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嘀咕道:“庞飞什么时候办事这么拖拖拉拉了?买个酒,一晚上也还不够。”

“兴许就快回了吧,将军再等等。庞将军若回来,卑职便叫他到将军这里来点卯。”

“嗯。”

这都一直到中午了,仍不见庞飞与赵冲的人影。

秦慕白心中一紧,知道坏事了。他暗中派了几名百骑出营到襄阳城中查找,半日过去后晚上回报消息,说是找遍全城也不见庞飞与赵冲的踪迹。而此时,二人也仍然没有回到军营!

“将军,难道发生了什么不测?”百骑将士问道。

“别声张,严守风声。”秦慕白吩咐道,“看来事情有些蹊跷,难不成是杜成元做了手脚,把这两人给抓起来了?”

“他们会不会遭遇不测啊?”百骑将士担忧的道,“若是杀了赵冲灭口,再扣住庞将军,也是极有可能的!”

秦慕白眉头拧起,心中有些叫悔:大意了,真是大意了!襄阳可是杜成元的地盘,若大的一个城池之中,随时随地都可能有他的爪牙!万一庞飞与赵冲真的落入了他的手中,被拘押或是灭口都有可能!

还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这混蛋,这么快就下黑手了!

“将军,以不我们也和他明刀明枪的干上吧!”百骑将士恼火的道,“真是反了去了,居然敢对庞将军下手!”

“没有证据师出无名,杜成元大可以死活不认帐,那不成了我们无理取闹了?”秦慕白拧了拧眉头,摆手道,“再者说了,未必就一定是杜成元捉去了庞飞。你想想,杜成元为什么要捉庞飞呢?”

在场的几名百骑将士面面相觑冥思苦想了一阵,有人说道:“说得也是。如果我是杜成元,绝计不会在这种时候顶风作案,捉去庞飞。若说是给冯刀疤报仇吧,那也该直接针对将军来才对。捉去庞飞,只会打草惊蛇更加激怒我们,置他自己于不利的境地。”

“说得好。”秦慕白眼神犀利的点头,“那还有什么人要捉庞飞呢?显然,捉庞飞绝不仅仅是为了要杀他,否则不会连赵冲也一起失踪。”

“难道对方是为了要挟我们?”百骑将士中有人惊讶道,“现在连赵冲也一并失踪了,我们好不容易刚刚定下的一个反间计,也就只能就此作罢——对方好精深的心计呀!将军,某以为,此事纵然不是杜成元所为,也与他脱不了干系!否则,对方怎么可能知道,我们在对赵冲用反间计?又怎么那么巧,知道庞将军与赵冲一同外出,挑了这么一个合适的时机下手?”

“说得好!”秦慕白一拍巴掌,说道,“由此可见,对方的来头不小,很有可能比杜成元的台面还要大。由此我们推断……在襄州这个地方,杜成元并非是最厉害的角色。他的上面,还有上风,他也不过是听令行事,通风报信。”

“那会是谁呢?”众人惊疑道,“难道……就是西河槽的那个——宋漕主?”

“有可能!”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寻思了许久,说道,“现在基本上可以排除,是杜成元直接抓人的可能性,但很有可能是他通风报信。而杜成元所在的——我们姑且称他为一个组织吧——他所在的组织中,还有其他的首脑人物,就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宋漕主。假如是他抓了庞飞拘了赵冲,那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将军!”其中一名百骑惊讶道,“如果抓去庞将军的是水鬼,他们也未免太过胆大妄为了!敢让他们如此铤而走险的,肯定是惊天大的利益啊!”

“卖粮?!!”秦慕白心中斗然蹦出这两个字,一拍自己的脑袋:对呀!我不是让郑安顺在和正昌粮号的人在谈五十万石粮食的生意吗?如果对方真有如此大的一批粮食要出手销脱,怎么可能瞒得过我们军队的法眼?如果想让我们放行,扣住庞飞做人质,不失为一个好策略啊!

“将军,现在怎么办?”众将士们都有些急切的问道。

“稍安勿躁。”秦慕白表情严峻的摆了摆手,说道,“现在这都是我们的假设,没有任何证据。现在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那就是庞飞与赵冲已被杀害,但这个可能性不大。如果是这样,那就肯定是杜成元恼羞成怒之下为报仇而下的黑手,这反而简单明了。但如果对方只是将庞飞捉去做人质借以要挟,那现在还仅仅是一个开始。如果是这种可能,那他们一定就会再来联系我。因为真正拍板做主的是我,而不是庞飞。”

“将军,听你这口气,你是想亲探虎穴?”众人惊讶道。

“答对了。”秦慕白轻轻挑了挑嘴角,面露一丝冷咧,说道,“看来我们的对手,比我们想像的要厉害一点。不入虎穴,蔫得虎子?你们切记保守秘密,不要将庞飞与赵冲失踪的事情走漏了消息。稍后,我只身一人前往襄阳城。不出所料的话,定会有所发现。”

“将军,这也太危险了吧!”众人一致反对,说道,“还是让我们几个兄弟,陪你一去吧?”

“不行,人多眼杂,反而容易误事。”秦慕白坚决的一摆手,“如果我是宋漕主,看到我带这么多人来,要么不会联系我,要么会暗中下黑手把你们除掉了,再联系我。”

“我等岂惧肖小水鬼!将军,带我们一起去吧!”

“闭嘴,这是军令!”

“是……”

天色渐晚,秦慕白换上了平服,便准备独自一人暗中离开军营,前往襄阳一行。

方才走到军营门口时,听到那里有人在争吵。

“你要我等说多少遍,军中已然霄禁,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我说你们滚不滚?”一个十分粗重的声音大喝道,“不滚老子可要把你们抡开了!俺都说得清楚了,我是吴王派来,专找秦大将军的!有要紧事儿!耽误了你们可耽担不起!”

“你敢擅闯军营,我们就敢乱箭射杀!”

“那你们试试!老子就要生撕了你们这些看门狗!”那个声音如雷般巨吼。

“宇文洪泰,还不住手!”秦慕白大喝一声,走了过去。

众军士一惊,急忙站到一旁抱拳行礼:“将军,此人不知口令没有节符还要夜闯军营,被小人阻止,他还要动手打人了!”

“咦,你们这几只小猴子,居然还敢告俺的状?”宇文洪泰瞪大了一对铜眼,气势汹汹就要撞上来动手。

秦慕白猛然伸出一手撑在了宇文洪泰的胸前,如同一掌摁住了一头狂奔的怒马,宇文洪泰顿时寸步不得上前。

众军士瞠目结舌:“真神力!”

宇文洪泰也愣了一愣,急忙收起火爆脾气,后退了两步转颜嘿嘿的傻笑:“秦三哥,俺错了,俺错了……”

“兄弟们继续巡营吧,你们做得对,就该如此严守岗位铁面无丝。”秦慕白对那些军士点头赞扬,“此人虽是我故交好友,没有口令节符,一样不许放他入内。”

“是,将军!”众军士欣喜的抱拳一拜,结成小队,依旧去巡营了。

宇文洪泰咧着嘴挠着头憨笑:“秦三哥别怪俺,俺真是有急事,不然也不会要闯营。”

秦慕白对他使了个眼色:“换个地方说话。”

二人大步朝前走,离开军营许远到了一片小林子中,秦慕白说道:“说吧,什么事情?”

“出大事了!”宇文洪泰铜铃眼一瞪,压着声音紧张兮兮的说道,“殿下让我来通知你……郑安顺失踪了!”

“什么?!”

“是真的,俺可不敢骗你。”宇文洪泰愣愣道。

“呆子,还愣着!”秦慕白猛拍了他一巴掌,“快随我去刺史府!”

第223章 寂寞烟花

夜已深,刺史府后院也就是李恪的居所里,依旧灯火通明,而且聚集了不少人。

刺史府上下的衙役、以前王府的私兵全部到齐了。所有人全副武装屏气凝神,一副肃杀的景象。内宅之中,则是屡屡传出大声的咆哮与摔打桌椅的巨响。

“反了、反了!真是反上天去了!”

秦慕白走到院中听到这几嗓子,不由得心中一惊:李恪?居然是李恪在疯狂的咆哮?……认识他这么久,还真是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火啊!若光是因为郑安顺失踪,以李恪一向沉稳的性子,绝不会如此沉不住气的大动干戈。

宇文洪泰也有些惊呆了,嘟嚷道:“不会吧,殿下怎么这么大火气?”

众衙役中走出一人,就是之前秦慕白在客栈召见过的周老九,他先施了一礼,然后将秦慕白请到一边,紧张的低声道:“秦将军,这回可真是出大事了!”

“什么事情,怎么殿下把你们这些衙役和王府的士兵都聚集起来了?”秦慕白问道。

周老九紧张的道:“方才王府的一名将军回来了,回报消息说,王妃在半路被人截去了!”

“什么?!”秦慕白顿时惊骇的瞪大眼睛:“这……!居然有这种事情!”

难怪了!

当下,秦慕白来不及听周老九细说,大踏步进了内宅大厅。

厅中一片狼籍,全是摔碎了的碗碟与桌椅。李恪一脸通红怒不可遏浑身直发抖,紧捏双拳额上青筋都爆起了,正坐在椅子上喘粗气。

厅中还有另外两人,一个是长史权万纪,正在低声的劝说李恪什么。另一个则是浑身湿溚溚的单膝跪在地上,低着头,居然是薛仁贵!

“秦慕白,你来得正好!”李恪见到秦慕白进来,不等他开腔,大步冲上来几乎是在吼叫,“你马上清点你军府的人马,联合薛仁贵率领的王府亲兵和衙役,今夜就去端了西河漕水鬼的老巢!我就不信,他就能反了天了!要是人手还不够,我马上写信给李勣,请他抽调大军前来镇压!反了、真是反了!”

秦慕白任凭李恪咆哮如雷,一直没吭声,表情都没变。

李恪大吼了几嗓子,喘了几口粗气,跑到桌几边喝了一口茶,仿佛又镇定了下来,长长的吁气。

权万纪轻叹了一声道:“殿下,你一向不是如此冲动的。”

李恪背对着众人,扬起手来摆了一摆,再度长吁了一口气,仿佛吐尽了胸中郁闷之气,慨然长叹道:“真是奇耻大辱啊!我的王妃与女儿,居然都被草寇给截了去!”

“是末将无能,辱及王妃与郡主!”薛仁贵嚯然站起身来,一拔刀就朝脖间抹去。

秦慕白眼疾手快,飞起一掌切中薛仁贵拔刀的手腕,嗖的一声,那柄刀如一道疾光飞出,插上房中梁柱上嗡嗡作响,深入数寸。

“仁贵,你这是干什么!”秦慕白大喝,“男人大丈夫,岂能轻生!”

李恪也被惊到了,转身大步走过来,惊诧的看薛仁贵的脖间,那里已有一抹被刀刃划破的血丝。他急忙用自己的衣袖伸上去抹,责怪道:“仁贵,小王可是一直没怪过你。这怎么能怨你呢?水鬼们处心积虑,就是进了王府,他们要抓走人也是可以的。你怎么能干出这种轻生的傻事?你若是没了,谁帮我去搭救王妃和女儿?明日她们得以归来,我却失去了你,岂不是得左臂而失右膀?”

“殿下……”薛仁贵一脸羞惭,单膝又拜倒下去,“末将太无能了,实在无颜面对殿下,有愧殿下厚恩!”

“快起来。”李恪弯腰下去将他扶起,左右拉着他和秦慕白的手坐了下来,说道,“方才我太过激奋,都尚未问清情由。仁贵,现在慕白也来了。他一向足智多谋,定有妙计与主见。现在你将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的说给我们听。”

“是。”薛仁贵拧了下眉头,说开了。

原来,薛仁贵与殷扬奉李恪之命,率领一队王府卫士前往安州,去接久别的吴王妃杨氏,与方才一岁的小郡主。因王妃产后体虚多病不堪车马颠簸,于是选择了坐船。原本顺流而下扬舤回来倒也顺利,只是今夜船只行进到离襄阳不到二十里处时,众人突然听到一直奇异的“嘣嘣”声从船底传来。

有经验的船夫们顿时惊慌的大叫,说是有水鬼在凿船!

此时大船正行驶在江心,前后不搭岸,苦了薛仁贵与殷扬这两员猛将,不识水性。众船夫又对水鬼惧之入骨,当下就全没了分寸,好多人跳河逃生而去。

船上只剩下薛仁贵、殷扬、王妃母女与众军士人等,简直就如同一条条上了砧板任人宰割的鱼,束手无策!

很快,船底开始入水,众人慌忙堵口,根本无济于事。大船终于是开始下沉。众人想尽办法,拆下船板以供王妃母女乘坐,其他人则是都泡在了水中。眼看船体在倾斜下沉已快没顶,十余艘灵巧的小梭子船掌着灯驶了过来。

对方俨然知道是何人落水,但也没急着救人,而是说,要救人可以,只救王妃母女,其他人可以给几艘小船自己逃生。

这就摆明了是水鬼来劫驾了!

眼看这薄薄的船板随时欲翻,王妃母女性命难保,出于无奈,薛仁贵等人也只得采用了一个权宜之计,任由他们先救起了王妃。薛仁贵与殷扬二人商议,各分各路,一人留下与王妃同去做人质,好歹是个照应;一人回来报讯。

就这样,王妃与殷扬一同被绑了去,众军士淹死过半,薛仁贵等人驾着小梭子船,踉踉跄跄好不容易才划了回来,因不会驾船不识水性,一路上又数次险些被风浪打翻小船葬身鱼腹。

听完后,李恪与秦慕白对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道:“这显然是有预谋的!”

权万纪疑惑道:“看来敌人对我们的一举一动,相当之了解。他们早就在江面上设了伏,先击沉船,然后轻而易举的劫持王妃母女,几乎不动一刀一兵。如此深谋妙计,可见对方不是一般草寇啊!”

“那还用说。”秦慕白轻轻挑了挑嘴,说道,“我方才遇到宇文洪泰,听说郑安顺也失踪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是我让他去叫你的。”李恪冲他招了招手,“你们也都来吧!”

说罢,李恪将众人带到一间客房中,床榻上平躺着两个男人。秦慕白一看就皱起了眉头,可不是自己派给郑安顺的两名百骑保镖?

“日前我与郑安顺议定,今日抽空见个面,商量一些事情。可过了时间人还没来,我就生疑。派人去他住处一看,就只看到这两人了。”李恪说道,“我找大夫给他们瞧过了,是被人用江湖上惯用的迷药给麻翻了,性命倒是不打紧,只是今夜都休想醒来。房中还留下了一封书信,你看吧!”

李恪递来一封信,秦慕白接过来拆开了看。开启信封之时,仿佛还闻到一股微然清香,原来信纸中还夹了一朵栀子花。

信中仅有数字——“机关算尽,卿奈我何?垂阳巷柳,寂寞烟花。”

众人都看了,一起大摇其头:“这前面八个字倒是好理解。无非是对方识破了我们和郑安顺安排的计策,将人掳走后在狂妄的叫嚣。这后面的八个字又做何解释?何谓‘垂阳巷柳,寂寞烟花’?”

“我也一时弄不太明白……”秦慕白紧拧眉头摇了摇头,心中细细有咀嚼这八个字,吟哦道:“感觉,倒像是暗指青楼女子。垂阳巷柳又做何解释呢?慢着……殿下,我去找一人来聊聊,兴许会有所收获。”

“找谁啊?”众人话音没落地,秦慕白已然走了出去,身影消失。不久,他带来一人,原来是衙役头目周老九。

秦慕白就问道:“周老九,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你是襄阳本地人仕吧?”

“小人世居襄阳,祖祖辈辈都是襄阳人。”眼见许多大人物在场,周老九战战兢兢的回道。

“这便好。”秦慕白说道,“我想问一问你,在襄阳,最出名的烟花之地是哪里?”

“这个啊……城北临近港市的蒲花长街啊!”周老九回道,“那里大大小小开了十七八家青楼,专做往来客商的生意,可谓财源滚滚。”

“嗯。那众多青楼女子之中,有没有一个特别出名的,名唤栀子花儿的?”

“这个……这个……”周老九冥思苦想了一阵,摇头,“莲花儿海棠什么的倒是多,栀子花真没有。”

“当真没有?”

“真没有。”周老九肯定的说道,“小人虽然位卑职浅收入菲薄去不起那种地方玩,但职责所在,每日总在那里逛上几圈。因此哪家有哪些个稍稍出色的姑娘,心中也是一目了然。绝计没有!”

这时李恪说道:“那有没有一家店名,名唤垂阳,或是巷柳,或是跟这四个字搭边的?”

周老九愣着寻思了半晌,仍是摇头:“还是没有!”

“这就奇了怪了!”众人一起惊道。

李恪与秦慕白低语道:“慕白,你的意思是说,这后面的八个字,垂阳巷柳,寂寞烟花,是暗指对方的联络点?他为什么要告诉我们?”

“目的很简单,当然是为了跟我们谈条件。”秦慕白说道,“不瞒殿下,就在今天早上,庞飞与左营水军将领赵冲,也在襄阳失踪了!”

“什么?”李恪惊怒道,“对方真是狗胆包天了!”

“等等,冷静,冷静!”秦慕白摆着手,正色说道,“我总感觉,对方一直在牵着我们的鼻子走,对我们的所有动向都一目了然,凡事都先我们一手。”

“你的意思是,我们当中有内奸?”李恪沉声道。

周老九顿时就慌了:“小、小人可不是!小人知道的事儿少,也没那个胆子串通水鬼针对王爷与将军呀!”

“知道你不是,闭嘴吧!”李恪不耐烦的哼了一声,说道,“慕白,看来我们从踏入这襄州地面上开始,仿佛就落入了对方的圈套之中。你想想,从一开始,事情就巧之又巧,现在回想起来,仿佛都是精心安排好的。从我们在八鬼渡遇到水鬼闹事,到今天王妃、庞飞等人的一起失踪,始终都有一只黑手在幕后算计着我们,把我们掌握得死死的。就连我们与郑安顺策划的计策,他也一下就破解了,反过来算计了我们一把。我们的对手,可真是不简单啊!可比当初在绛州遇上的那些草包们,厉害了百倍不止!”

“是啊!”秦慕白也点头,“现在对方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绑架郑安顺、劫走王妃、抓走庞飞与赵冲,那都是直接针对殿下与我来的。其目的,无非就是为了把粮食脱手,赚一笔大钱。而能够接受如此一大批粮食的,郑家是最好的买主;要想脱手,就务必要打过你我的心手,让我们放行。对方胆子不小,胃口也不小呀!他们这是在平起平坐了跟我们谈条件!”

李恪恼火的一把抓过信来:“可是现在我们连对方是谁、在哪里都不知道!这什么垂阳巷柳,烟花娘们,究竟是什么意思?”

秦慕白拧了拧眉头,一边沉思一边说道:“一见烟花二字,我们就很自然的想到了烟花之地。可那前面还有垂阳巷柳,烟花之前还带寂寞……周老九,我问你,这襄阳城中,可有哪处柳树多的地方?”

“有是有,城中有不少住处人家,家中都栽柳树。”周老九回道,“至从前隋炀帝李广下江南时起,柳树就身价百倍了,但凡富贵人家都会栽上一些以显示门庭。”

“那有没有哪一户人家,既栽柳树,又多栀子花的?”秦慕白继续追问。

“这个,这个要仔细想想……”周老九轻敲着额头寻思,猛然一抬头:“有!是有几家!这几家的妇人,都爱栀子花。我们巡街时经过那家院子,时常闻得一阵花香。这栀子花的花香,最是浓郁。待到春暖花开之时,老远能闻见。”

秦慕白双眉一挑:“那这几户人家当中,有没有——寡妇?”

“什么、寡妇?”众人同时一惊。

更惊讶的是周老九,他瞪大眼睛:“秦将军,你可是神了!还真是有!而且是襄阳城里最出名的一个绝色小寡妇,还是个半掩门!”

“何谓半掩门?”秦慕白问。

李恪便说道:“这是襄阳一带特有的风流去处。寻常良家的女子,暗中接些皮肉生意,说白了就是私娼。”

“对!有一户人家,家中原本十分兴旺,家财万贯名望远扬,家中独子娶了个襄阳有名的大美人。不料一年多前,这个独子溺水而亡,只剩下一个漂亮多金的小寡妇。后来这小寡妇奈不住寂寞做了半掩门,倒不是为了图财,只是找些风流俏公子陪她消谴!”周老九说道,“那女子现在独居大户,徐梁氏,人称——花娘子!”

“柳树、栀子花、花娘子,垂阳巷柳;小寡妇,半掩门,寂寞烟花——就是她了!”秦慕白一拳击到掌上,沉声道,“对方给的联络地点,就是那个小寡妇的家!”

“那还等什么!派兵围了,抓人!”李恪大喝道。

“慢!”秦慕白一扬手,脸色严峻的道,“殿下,对方既然胆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告诉我们联络地点,就一定有所准备。我们如果这样鲁莽的带兵去抓人,非但竹篮打水一场空,可能还会伤及到王妃等人的性命!”

“可恨!”李恪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有些不甘,恼火的一拳重重击打到墙壁上,沉喝道,“居然被这伙顽寇如此戏弄!”

“还是慕白智慧过人,沉稳干练。”权万纪站出来说话了,“对方这可是一出连环计。先是捉了庞飞与赵冲,然后是郑安顺与王妃母女,既而又留下了这样的书信,让我们去主动联系。这一出出一环环,天衣无缝结合得相当紧密。对方的谋主,真是个绝顶的聪明人!慕白,眼下没有别的办法了,不入虎穴,蔫得虎子,只好派人孤身前往那个徐梁氏家中,与对方联络。看对方究竟想要怎么样。知道了他们的意图,我们也好针锋相对的来解决问题。”

“权先生所言极是。”秦慕白深吸一口气,凛然道,“原本我来襄阳,就是为了与他们联络的,只是之前没想到,连郑安顺与王妃母女也能被劫,看来对方的胃口,对我想像的还要大。没什么说的了,就是龙潭虎穴,我秦慕白今天一定要去闯一闯!”

“我和你一起去!”李恪斩钉截铁道,“我就不信了,对方是何等的三头六臂,能奈我何!”

“殿下,你还是留在刺史府,主持大局吧!”秦慕白说道,“你我二人,不能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也不可同时涉险。你放心,他们是肯定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因为他们知道,我不可能不管不顾王妃等人的性命,而且他们还要放我回来,到军府发号施令。你留在这里,大家就都有主心骨。还请你一定稍安勿躁,不要急于行动,在府中静候我的消息。”

“……”李恪眉头郁结了半晌,不甘心的点了点头:“好吧,就依你的!试问,我也没你这么足智多谋沉得住气,但你还是千万小心一点的好。毕竟,我们对他们几乎一无所知,也不知道他们究竟会出什么样的诡计毒手。”

“我会的。”秦慕白转身,拍了拍薛仁贵的肩膀,“薛兄,不必自责。换作是任何人,今日也无法力保王妃不失。你辅佐殿下坐镇刺史府,万一有变,还要你统领亲兵与衙役的呢!”

“薛某领命!”薛仁贵感激的一抱拳,又道,“秦兄,你也要多多保重!现在,可就全靠你力挽狂澜了!”

秦慕白自信而带些戏谑的微然一笑:“小事而已,见多了。现在我最大的希望,就是王妃母女与被绑架的人安全无恙。如此,我就先去了,你们不必有任何担心。我,一定完好无损的回来的!”

“千万保重!”众人一起拱手相送。

“周老九,你来给我带路吧,就去那个花娘子家走一遭!”秦慕白搭上周老九的肩膀,大步走出了房间。

李恪长吸一口气,眉头紧锁摇头叹道:“每每到了危急时刻,总是他站出来解决问题……我真不知道,这是幸事,还是祸事。”

“殿下何出此言?”权万纪惊讶道。

“幸事,自不必说。有这样的一位朋友,那任谁也能高枕无忧,是莫大的福份。”李恪说道,“祸事就是……我对他太依赖了。时至今日,我几乎养成了一个坏习惯。有问题,找慕白。仿佛他不来,我都无法思考了。就拿这封信来说吧,别说是去那个什么花娘子家探走龙潭虎穴了,就是这信中之意,我也根本无法破解。和他在一起,我感觉我像是活回去了,像个几岁大还没断奶的孩子!”

“呃……”权万纪和薛仁贵一起面面相觑哑口无言,同时在心里道:我们不也是没破解出来,难不成我们也没断奶?……

第224章 狡兔三窟

走在襄阳城的大街上,周老九一直不停的低声嘀咕。秦慕白便问:“周老九,你嘴里嘟嚷的什么?”

“小人仍在纳闷呢,将军是如何领会那几句话的意思的?太蹊跷了。换作是小人,想破脑袋也寻思不出那个‘垂阳巷柳寂寞烟花’,就是指小寡妇徐梁氏的家。”周老九说道,“这万一……万一弄错了怎么办?”

“能怎么办?进去风流快活一回呗!”秦慕白笑道,“我又没带兵来抓她。再说了,我只是猜测地点是在这里,至于小寡妇是不是水鬼同党还无以定案。到时看情况吧!”

“这不,到了!将军,就是这家了!”周老九指着前方一处门楣高大的户宅说道。

“呵,还真是一户大户人家。”秦慕白上下观瞻了一回,摆摆手,“你且回去,记得,万不可声张,不可将我们今日谈话的内容告知任何人,睡着了也闭着嘴,别说梦话走漏了风声,明白?”

“明白、明白!”周老九连连点头作揖,“将军的话,小人一字一句刻在骨头上记着,万不敢忘却了!”

说罢,周老九就走了。

秦慕白走到那门前,仔细观察了一回,只见大门是紧闭的。用力推了一推,果然从里面锁死了。

皱了皱眉头,他细下寻思了一阵,然后沿着户院的围墙走了一圈,到了后院,果然闻到一股浓郁的栀子花香。在一处墙边,里外都栽了柳树,枝头彼此相连,仿佛连成一体。

秦慕白轻挑嘴角笑了一笑,身手敏捷的爬上一颗柳树,攀着枝杈溜了过去,安然落在了院中。

这时他不禁想到了陈妍,心道:要是陈妍在这里,可就方便利索了。她一手轻功的绝活儿,飞檐走壁如同狸猫一般……数日不见,还真是有些想她了。

摒弃杂念,秦慕白打量这院中。

倒是收拾得挺干净,他现在所在的地方,一处小柳树林子,约有六七十颗柳树,大约是主人家平常休憩散步的地方,还砌出了石子小道。林间还有石凳坐椅,环境颇为静谧优雅。林子外就种了一圈儿栀子花,此时正值花开,远远能闻到一股浓浓的花香。再往前,便是一条人工小溪,上建木桥回廊,亭台楼谢倒也颇为雅致。

“这主人家倒有些品味,会享受。”秦慕白掸了掸衣服上沾惹泥灰,背剪着手,如同出巡踏青一般,信步庭庭悠然自得的朝前走去。随手还拈了一朵栀子花在手中,嗅了嗅,对它的香味赞不绝口。

一路走来,居然没遇到一个人,秦慕白不禁有些失望,自言自语道:“我好不容易*入内采朵鲜花,主人家也不来迎接一回,真是煞了风景。”

走到小木桥上,沿着回廊径直往前,过了一个石拱门便到了前院。入眼看到一栋两层的精致小楼,楼前花圃杨柳假山流水,颇为清幽。

“到了这里,总该有人了吧?”秦慕白没好气的叫道,“喂,来人,抓贼啦!”

这一声喊下来,总算有了动静。楼上一户窗子被推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惊慌的道:“贼人何在?”

秦慕白仰头一笑:“你说呢?”

“你、你怎么进来的!你是何人?”小丫头慌了,指着秦慕白惊叫道,“快来人呀!抓贼、抓贼!”

喊了好几嗓子,没人应。

秦慕白撇了撇嘴:“看来这大庄院里,没别人了。你就省省力气吧,别喊破了喉咙。”

“哼!!”小丫头重哼了一声,砰的一声拉起了窗户。

“咦耶,有趣!”秦慕白不禁笑了,“我可是贼呀,你关上窗,是不是外面的东西都任我偷了?”

无人回应。

秦慕白纳闷的撇了撇嘴,四下看了一圈。只见那栋上楼的大门上,扣着一把硕大的铜销。秦慕白拿在手中摆弄了几回,严实得紧。除非拆了这同样结实的大门,否则不可能破锁而入。

又在院中四下走动观察了一圈,除了方才楼上那小丫头,家中仿佛再没有别的人。

秦慕白不由得摇了摇头:故弄什么玄虚呢?

于是他走到小楼楼下,吟道:“垂阳巷柳,寂寞烟花。既然把我请来,又为何不肯现身相见呢?”

等了半晌,小楼上的窗户终于再度推开。这一次,露出了一个风韵小少妇的半截身段儿。她仿佛方才睡醒一般,只是草草的在肩脖上披了件粉红儿的披帛半遮住丰满的酥胸,连内衣都没有穿,双手轻抱在胸前,带些怒意的看着秦慕白。

“何方来的登徒浪子,大白天的*入室,就不怕王法制裁吗?”那女子厉声斥道。

“这么说你早已知道我来了,还知道我是*进来的。”秦慕白微然一笑,“花娘子,果然风姿绰越,诱人得紧哪!”

那女子(花娘子)闻言秀眉轻微一颦,神色突然变得有些迷离与暧昧起来,一只支颐面露媚笑的道:“你知道我是谁?”

“当然。姑娘芳名,如雷贯耳。”秦慕白说道。

“那你是来找我寻欢的喽?”花娘子娇媚的一笑,靠在窗棱上,一双大眼睛烟波流转的细细打量秦慕白,突然哂笑一声,“长得真是蛮俊的。说,你是哪里人仕,做何营生,来此何干?”

多此一举!

秦慕白心中不由得暗骂了一声,一时也只好按捺住烦闷的心情,面带微笑的回道:“在下秦慕白,长安人仕,来襄州做官。做好大的官。”

“哟,又一个长安来的,还又是一个做官儿的!还大官呢!”花娘子嘻嘻的娇笑道,“我这小屋近日是怎么了,不见了狂蜂乱蝶,却专能勾引来凤凰!”

秦慕白一听,知道她指的是庞飞。心中明了,大约庞飞也是在这里栽了去!

“姑娘好生迷人,敢情那个与我同来的长安属下,就是被你迷得七荤八素回不了家了吧?”秦慕白冷笑道。

“他呀!”花娘子支着兰花指,半掩红唇咯咯的笑,“他骨头都酥了,乐不思蜀,当然不愿回去了。他可是我见过的最大的官儿了,居然还是你的属下。说说,你的官儿有多大呢,会不会吓住我呀?”

“你废话真多!”秦慕白拧了一下眉头,沉声道,“别绕弯子了,说吧,你想怎么样?”

“什、什么呀!”花娘子作花容失色状,惊愕的道,“你这人,为何如此没有情调?难不成你就想这样楼上楼下的跟我调情谈价钱?我可告诉你,我不是一般的青楼女子。就算你来头再大,钱再多,哄不得我开心顺意,你也休想登上这小楼。”

“好吧,好吧!”秦慕白吸了一口气,无奈的摇头笑,“你说说,你要如何才能顺心顺意?”

“嘻嘻,这才对嘛!”花娘子的兰花指在薄薄乳纱制成的披帛上轻轻抹过,渐自从肩头抹到了胸前。半露明的披帛紧贴在了身上,几乎将她的丰满胸部展露无疑,都能看到两颗尖挺突出的小|乳|头了,偏又带一些朦胧,更显诱人与销魂。

秦慕白仰头看着,不由得摇头啧啧道:“你真是个尤物,的确是销魂。”

“是么?”花娘子笑得更加媚惑,声线娇柔的道,“你长得这么俊俏,身板儿也似挺结实,又是年少有为的大官儿,原本你这样的公子哥儿,本姑娘是最喜欢的。只可惜……”

斗然间,花娘子脸色一变,沉声喝道:“你却很讨厌你!”

“砰”的一声,她猛然关上窗户,没了踪影。

秦慕白一时愣了:“这贼婆娘,搞什么飞机?”

等了片刻,楼上仍是没有动静。秦慕白不由得有些怀疑:“难道我判断有误,找错了地方?……不对呀,刚刚她也有所暗示,说昨日庞飞也曾来过,现在也乐不思蜀不回家了,岂非就是在暗示人已被她拿获?”

百思不得其解,秦慕白只好在庄院中四下走动观察,看能否发现一些线索。再度走到柳树林中时,却发现林中有一个人,正背对着自己站在石桌椅边。

秦慕白轻挑了一下嘴角露出冷冽的微笑,走了过去。

是一个男人的身影,显得比较高大结实,穿着一身头都罩进去的黑色斗蓬,全身上下看不见一丝皮肤。

秦慕白走到他身后,说道:“阁下约我前来,为何迟迟不肯现身相见?”

“秦慕白,果然很聪明,没有让我失望。”那人的声音显得有些模糊怪异,待他转过身来才知道,原来他脸上戴着一个狰狞的鬼兽面具,直把脖颈都遮住了。

“藏头露尾,你为何就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秦慕白冷笑。

“这个问题无足轻重。你别想歪,我不是什么大人物,也不是你正在找的西河漕宋漕主。”那人的声音很平稳,丝毫听不出什么情感波动。

“那你来干什么的?”秦慕白问。

“当然是来帮助你。”那人说着,袖管轻轻一抖,扔出一段东西落在地上叮咚作响。原来是一串钥匙。

“这就是花娘子小楼大门的钥匙,你上楼去吧!”那人还喋喋的怪笑了两声,“今晚,你可要努力了。你若是个床上活儿过硬的真男人,或许就能找到一些,你需要的答案。”

秦慕白用脚尖一挑,那钥匙跳到了手中。他狐疑的道:“你们玩这么多花招,有意思么?有条件,直接提。我可不想浪费时间。”

“那可由不得你。”那人说道,“就好比进了一座迷宫,你想不兜圈子也不行。好啦,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现在就将我拿下制住,看到我的真面目,对不对?你还是省省吧!我知道你身手很不错,但是现在,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只要你稍有异动,恐怕就会有一些人头落地。那可就不好啦!”

秦慕白将钥匙拽在手心,冷冽的一笑:“放心,我一向很沉得住气,没兴趣跟你斗匹无之勇争之一时之长短。你这样蒙头遮面,无非是不想让我知道你是谁,无非是因为,我认识你。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知道你是谁的。到时候,我会把你的面具,连着脸上的皮一起撕去。”

秦慕白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泛着微笑。那黑衣人却不由自主的浑身轻轻颤了一颤,强作镇定,哈哈的大笑:“你别自作聪明了,你是不认识我的。好了,你快去吧!这会儿,花娘子该是洗浴干净了,已在床上等着你去享乐呢!”

“哈哈哈!”黑衣人大笑,扬长而去。

秦慕白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你就大笑吧,装腔作势!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比我还恐惧胆怯么?——还是不妙,中计了!方才花娘子故意戏弄我一回,应该是在拖延时间,敢情就刚才我离开小楼的这一会儿,那里面肯定有了什么变故!

管它的,既来之,则闯之!天塌下来,也不过如此,看他们能奈我何!

再度回到小楼大门前,秦慕白用钥匙开锁,果然开了。推门入内,即刻闻到一股女子闺房中特有的脂粉之味。房中有些暗,因此还点了灯。还是那种吊在屋顶上的八盏琉璃灯,富人之家惯用的昂贵奢华之物。敢情这灯油之中混有香料,因而房中一片沁人之香。

房内的摆设也很整洁高雅,家具用物都显得颇为高档,怎么看,也不像是一户私娼家中该有的摆设。

一楼大厅无人,转角处露出一截儿楼梯,秦慕白不作他想,直接登楼。脚步特意放得重了一些,踩得楼梯登登作响。

“奴家巴望着你许久了,负心的汉子,你为何才来?”忽而听得楼上传来一阵咯咯的娇笑。

“是么?”秦慕白走上二楼,微然一笑,“我们很熟吗?”

“神交已久,当然熟了。”花娘子侧卧在榻上,玉身半裸,一件赤红色的锦缎搭在臀上,上半身却是赤裸的,仅有那条粉红色的披帛略微遮掩。玉|峰半露欲隐欲现,凝脂肌肤被红粉的被褥与披帛映照,又镀了一层桔黄色的灯光,分外的迷离诱人。

秦慕白毫不掩饰自己的眼神,在她周身扫视了一遍,啧啧的道:“的确诱人。此刻,我真想脱光了衣服趴到你身上,死活都逍遥痛快一回了再说。”

“那就快来吧,还等什么呢?”花娘子伸出一条戴了几圈湛绿色臂玉环的手臂,手指轻扬冲秦慕白招手,娇滴滴的呻吟道,“快来吧,臭男人,看你有没有那本事,让我欲仙欲死!”

秦慕白一撇嘴,摇头:“还是算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呢!明知道是一具粉红骷髅我还冲上去,那不是活腻了么?再者说了,你虽是诱人,但比起我的女人来说,还有些差距。要是被她们知道,我在外面和一个风骚下贱又心如蛇蝎的小寡妇苟且偷情,那肯定都会要阉了我的。倒不是责怪我风流放|荡,而是恨我……太没品味!”

“你真是贱!”花娘子瞬时又变了脸,表情肃杀眼神如刀,一把扯过衣服套到身上,冷冷道:“老娘看得起你这个有几分姿色的小男人,想和你快活一把再收拾你,你却这么多废话!”

“还是谈正题吧,本男人今天刚好来了天葵,对女色没兴趣。”秦慕白丝毫不动怒,冷冷道。

“胡说八道,男人何来天葵!”花娘子显然是真恼了,杏眼一瞪,飞快麻利的穿上衣服,还显出几分孔武之气。

秦慕白轻挑嘴角微然一笑:“你不是真正的花娘子。”

花娘子略一怔:“何以见得?”

“花娘子是土生土长的襄阳人,名门闺秀,落落大方纤细柔弱。哪像你,生就一副粗大的脚板,还孔武有力,显然身怀武艺。你虽努力装作柔媚,更多的却是风骚,骨子里没有那种江南女子的温柔可人与小家碧玉的味道。你虽是口音像极了襄阳本土人仕,但毫无疑问,你肯定是北方人。”秦慕白说道。

“哼,小男人果然有点眼力,不是寻常货色。”花娘子撂起一个二郎腿,别着脸冷眼瞟着秦慕白:“是,老娘的确不是花娘子,但这重要吗?你也分明不是来找她的。你要见的人,不正是我吗?”

“你是宋漕主?”秦慕白问。

“呵!你真够白痴的!”花娘子再度鄙夷的冷笑,“宋漕主会这么笨,亲自来见你?他若是有你这么笨的话,恐怕早已不在人世多时了。”

“那你便是他的姘头了。”秦慕白笑道。

“油嘴滑舌!”花娘子恼火的哼骂。

“听你这口气,仿佛没有四十,也有三十七八了。”秦慕白笑道,“怎么相貌与身段仍像十七八岁的小女子?别说,我差点就把持不住被你哄骗上床了。”

“老娘有采阳补阴的驻颜奇术!实话告诉你吧,老娘当真生养得你出来!”花娘子冷冷的笑,“跟你明说了吧,老娘瞧得起你这俊俏的小伙子。今日,你若是乖乖与我云雨行乐,让老娘舒坦了,老娘就跟你聊上一聊,说一些你想知道的事情给你听。否则,你非但什么也听不到,还会横尸当场。”

“那你奸|尸好了。”秦慕白十分平静的淡淡道,“我宁愿挥刀自宫,也不和你这样的老妖婆上床。”

“你!……真是找死!”花娘子怒声斥罢,突然沉吼一声,人影如刀朝前袭来。

秦慕白只觉得眼前疾光一闪,显然那婆娘还抽出了刀刃。急忙抽身一避,冷冷的一股刀风从脸庞边掠过。花娘子武艺当真不弱,一招未尝用老,手臂一抖,又朝秦慕白脖间横抹过来。

秦慕白眼疾手快,轻喝一声不退反进,一掌切出正击她握刀的手腕。

临机应变一招制敌,此刻被他应用得炉火纯青!

花娘子显然吃了一惊,没想到秦慕白的反应居然这么快,胆子也这么大,脚下一踏,突然抽身而退朝后斜斜的飘飞,如同一团轻扬的柳絮,居然直接蹿上了房顶,坐到了房屋的横梁之上。

秦慕白仰头看了一眼,笑道:“老妖婆,你走光了。我看到你生了坐疮的花白屁股。”

“小贼痞,老娘非撕了你的破嘴,再挖了你的眼睛。”花娘子有些恼羞成怒喝骂,长斥一声,如同飞鹰扑食从房顶飞跃而下,目露凶光,一把锐匕闪着寒芒直取秦慕白的眼睛。

秦慕白冷笑,一晃身轻巧的避开,大喝道:“够了,不用再玩了!你还是现身吧!”

花娘子分身错步几个腾挪站到一旁,手握利刃横在胸前,冷冷的看着秦慕白,说道:“你胡说什么?”

“你们还想继续戏耍下去么?”秦慕白不耐烦的冷笑道,“方才你突然变脸把我气走,无非是为了争取一点时间,放人进入小楼来。而且,之前开窗的小丫头也不见了。难道这房中除了你我,再无第三人?我不信。如果有,那么,另一个人,才是真正我想见的!”

花娘子脸色微变,慢慢放下了刀:“你果然够聪明!”

“呱、呱!”床后突然响起几声巴掌声,一个同样穿着黑色斗蓬衣袍的人走了出来,用同样低沉而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秦将军,果然非比寻常,我很满意。只有聪明人,才配当我的对手,才配与我较量。恭喜你,秦将军,你过关了。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谈正事了!”

秦慕白摇头叹息:“和你们这些人打交道,真是累!什么鬼域伎俩也要搬出来使两手,你累不累啊?直接坐下来,有事谈清楚,不可以么?”

“当然不可以。”黑衣人说道,“若非狡兔,何来三窟?若无三窟,我们何以活到今日?秦将军,你就担待一些吧!这,只是我们的习惯而已。”

“废话少说!”秦慕白低喝道,“谈吧,你们要怎么样,才肯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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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与虎谋皮

黑衣人用它空洞洞的面具眼洞看着秦慕白,好似挺得意,拍拍衣服坐下来,慢条斯礼道:“别心着嘛,秦将军。生意,都是慢慢谈过来的。我们都已耗了许多时日,不在乎再多谈一会儿。”

“什么意思?”秦慕白便也坐了下来,问道。

“嗬嗬!”黑衣人大笑,笑得好不得意,“时至今日,我就实话告诉你吧!从去年秋天各地开始上缴税粮时起,我们就在打听张罗,谁会是下一任的襄州刺史,谁会接任襄州军府。后来得知是你与李恪,这真是让我们欢欣鼓舞。”

“为什么?”秦慕白不禁有点恼火。

“因为只有在你们这样的大人物的掩护之下,我们才能活得更好,才能赚更多的大钱。等赚足了钱,我们也该收山不干了。”黑衣人喋喋的怪笑,好不得意,“你是不是觉得挺气愤的,秦将军?其实你不必动怒,我们没有丝毫看不起你的意思。实际上,我们真的很怕你们,尤其是你,秦慕白。你精明,强干,很难对付。李恪嘛,空有声望和名头,其实无足威胁,因为他的心思很大,区区的襄州他只当作路过之地,没放在心上。所以一开始,我们就策划了详尽的计划,如何与你周旋。”

秦慕白拧了拧眉头:“这么说,从我们踏入襄州地面时起,你们就一直在密码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了?”

“错了。”黑衣人道,“是从你们还没有离开长安时起,你们的一举一动,就都在我们的监视范围之内。我甚至知道你父亲去了兰州,你未过门的妻子在长安经营酒肆,而且还在计划到襄州来开店营生。”

秦慕白不禁有点恼火:“你如果敢动我家人,后果肯定非常严重!”

“别动怒嘛,秦将军。咱们只是求财,从不无辜伤人,也不想四处树敌。一番苦心经营许久,还不是为了和秦将军交个朋友,一同发财?”黑衣人倒是淡定,平静的说道,“想必,你大约也对我们知道了解一些了。我也不必瞒你。是,我们手上的确有一大批粮食急于脱手。粮食这东西,你知道的。江南气候湿润,容易霉变。一但霉变,那就不值钱了。上次你不是还扮成了客商,冒充长安武元庆去正昌粮号谈生意吗?狮子大开口,说要五十万石粮食。巧得很,后来郑安顺真的来了襄州,这真是天赐良机。然后,我们的计划发生了一些改变。”

“那可以说说,你们原本的计划么?”秦慕白冷冷道。

“嗬嗬,告诉你也无妨!”黑衣人大笑道,“原本,我们是计划等你未过门的妻子,也就是近年来名声雀起的女商人武媚娘到了襄州之后,再想办法拉上她一起发财,然后通过她,走通你的门路,为我们行些方便。不料,我们在八鬼渡演了一场戏试探你的态度之后,你却主动找上门来了,巧不巧,还搬出了郑安顺。这可真是天赐良机。长安郑家,这可是天下最大的买主。如此,新的计划诞生了。”

“于是,郑安顺失踪了,吴王妃母女失踪了,我的副手庞飞与水军统领赵冲也失踪了,对么?”秦慕白冷冷的道。

“你说得一点也不错。不过,事出无奈,还请秦将军多多担待啊!我们这些草寇要想坐下来与秦将军好好的谈生意,手中总该有些本钱嘛,对不对?不过你放心,我们绝对没敢虐待其中的任何一人,全都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个个都很安全,很舒坦。”黑衣人说道,“说一千,道一万,我们无非是想,秦将军能与我们一同发财。大家各取所需各行其道,何其悠哉?”

“什么叫,各取所需?”秦慕白问道。

“呵呵,秦将军何必装傻?”黑衣人笑道,“历任的襄州刺史与军府都尉,哪个不是与我们同气连枝呢?也正因为我们知道,吴王李恪与秦将军心高气傲非比寻常之辈,所以我们才谨小慎微诸般试探。看到你们似乎摆出一个与我们誓不两立的态度之后,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其实你们何必如此呢?人生一世,不过草木一晖,多赚些钱,好生过日子,娇妻美妾良田万顷,饱食终日无忧无虑,岂不悠哉?你们出身高贵,生下来就不必为了钱财生计而犯愁。我们这些草寇原本也不过是贫苦小民,要想荣华富贵,却不得不自己找些路子。”

“于是你们就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秦慕白冷笑。

“好啦!我不是来跟你讲这些大道理的。”黑衣人好似有些不耐烦,拳头在桌几上轻轻的敲了一敲,说道,“我是很有诚意与秦将军合作,一同发财的。只是不知道,秦将军意下如何?”

“发财嘛,人人都想,谁也跟钱没有仇恨。”秦慕白摸了摸下巴,说道,“我只是想知道,我们如何一个合作法,我该干些什么,我能得到什么,我又要冒哪些风险?”

“好。秦将军这么说,才是一个谈生意的人该有的态度。”黑衣人点了点头,说道,“我们需要秦将军做的,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接下来有那么几天,你对江面上的事情不管不问。同时,开出一纸军令通文,让我们能够在汉江之上畅行无阻。”

秦慕白笑了,“那是不是还要借出军府的神鱼飞船给你们用?那玩艺,装载量大,而且无人查验。世上恐怕没有比军船更安全的载货工具了。”

“秦将军不要冷嘲热讽。”黑衣人平静的道,“其实,只要你能有诚意,真心实意愿意与我们合作,你什么也不需要做。每年每月,我们自会上前主动孝敬。我保证,哪怕是过个中秋端午,你收到的孝敬钱也比你三年的俸禄还要多。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成为襄州的土皇帝,不管是官场之上,还是绿林之中,你必能一呼百应,人人唯你马首是瞻。”

“那吴王李恪呢?”秦慕白说道,“他可是刺史。从道理上讲,他才是襄州之主。”

“他嘛……”黑衣人喋喋的笑,好似有些不屑,说道,“他虽是个庶出的皇子,却野心不小。他远任襄州来做官,既不求名也不求利,我们这些东西很难打动他。但我可以保证他在襄州的这些日子里,会过得很安稳很太平,不会像之前在安州时那样,有人说三道四上本弹劾。你也知道的,李恪为人虽然聪明强干,但坏毛病也不少。随便挑一条,比喻说沉迷声色好赌滥性,就足够参到皇帝那里奏他一本了。”

秦慕白双眉微沉,心中不禁有些惊讶:这伙人,居然有如此通天的本事?!

“别惊讶,秦将军。也别想歪了。”黑衣人平静的道,“我们只是一群草寇,在朝中无人支撑。只是现今贞观大唐吏治清明,寻常百姓要状告皇子,那恐怕也不是难事。随便有人写个状子投到长安大理寺或是御史台监察御史那里,官员们也是不敢不受理或是隐瞒不报的,不是吗?”

“你们果然处心积虑,够歹毒,够卑鄙!”秦慕白沉声喝骂。

“呵呵,承蒙夸奖。”黑衣人笑道,“这年头,正人君子不是早已作古,就是两顿三餐没着落。两相对比,我还是愿意做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其实,我们真是一群胸无大志也没什么能耐的草寇,想的,只是赚些钱,然后回去安心做良民。不求大富大贵,但求衣食无忧比寻常人家过得稍稍好那么一丁点儿,那就足够了。秦将军如果为难,怕在朝廷与皇帝那里难以交待,我们也可以做出承诺。只等卖完这批粮食,我们洗手不干退隐江湖,西河漕水鬼就将从此消停下去。往后,吴王与秦将军还可以将此项政绩上报朝廷,说,你们上任之后,襄州治下政治清明贼患无忧,必可得蒙大大的嘉奖。这岂非两全齐美?”

“听起来是不错,真的很诱人。我秦某人什么也不用做,能赚大钱,能得太平,还能得蒙嘉奖。”秦慕白笑道,“但我左右都是感觉,我是在与虎谋皮。”

秦慕白心里想得很清楚。所谓贼人,贼心不死。就跟前世那些在D厅舞池里卖摇|头丸K粉的家伙们一样,骗那些无知小青年们上当,哪怕第一次不要钱白送,说有多爽有多痛快。然后等别人上了毒瘾就等于上了贼船,就开始盘剥要挟,甚至逼良为娼。

眼下这黑衣人,用的无非也是这样的套路。开始说得天花乱缀,使劲浑身解数要拉他下水。等他下水之后,把柄无非就捏在了对方手里。所谓赤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这些水鬼,横竖都是腰上别着脑袋在玩命,时刻准备着挨刀子掉脑袋。秦慕白这种当官儿的可不想这么玩命,于是只好逆来顺受,在他们的要挟之下,不断的为他们谋利,彻底沦为工具与傀儡。

这就是常说的,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既然湿了鞋,干脆洗个澡;一但下了水,永远别上岸。

这大概,就是西河槽的水鬼们,一向以来赖以为生的套路。对于在任官员,威逼利诱拉人下水,然后就在官府与军队的放纵与支持之下,开始横行无忌。每换一任官员,他们就每每如法炮制一回。因为手上总握着别人的把柄,因此总是有恃无恐。对于一些不肯合作的,大概就都没好下场。不是被排挤走了,就是被告了污状而弹劾,想必最后死于非命的也大有其人。

此时,秦慕白也越加肯定,军府中的杜成元,绝对就是水鬼同党。他们很聪明,绝不冒头当“一把手”,而是头顶一个戴罪傀儡似的长官,替他受过。实际上,他才是军府中说一不二的土霸王。

反观刺史府中,韦嚣尘也定是同样的情况。

于是历年来,襄州刺史、襄州军府都尉,都成了傀儡与受气包、替死鬼的角色。难怪这两个职位上的人,越换越勤,所有人却一直守口如瓶,没有对外泄露什么关于水鬼的消息。

想来,襄州水鬼与官府、军队之间,几乎就要形成一条“产业链”了,有着许多的潜规则。

……

“其实,与虎谋皮的是我们才对。”黑衣人接过秦慕白的话,说道,“纵观历任襄州刺史与军府都尉,没有比你和李恪更棘手的。以往,我们甚至只需派个说客给两笼金银,就能解决一切问题了,顶多再花使一些你口中所说的,卑鄙无耻的小伎俩,逼人就范。可是你们不行。你们都是有大来头的人,而且自身有些本事。我们可不敢逼你们就范当我们的傀儡,我们只是很谦卑的要孝敬你们。赚了钱,大头归你们,我们只取一些微薄的小利养家糊口赖以为生。这难道过分吗?”

“意思是说,从今往后,我秦某人只需四仰八叉的在军府里睡大觉,其他的什么都不必做,就能生官发财,对么?否则,我将永无宁日,还有可能丢掉官职、失去亲人和朋友、甚至家破人亡?”秦慕白说道。

黑衣人郑重的点了点头:“如果说得直白一些,的确就是这么一个状况。”

“那看来,我已经没有选择了嘛!”秦慕白做苦笑状。

“秦将军是个大大的聪明人。我们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黑衣人说道。

“我需要认真的考虑。”秦慕白说道,“而且在我做出决定之前,我应该知道,王妃母女与庞飞、赵冲这些人,是否安全。”

“你放心,他们都非常之好。盗亦有道,我们做事都是讲规矩的,否则不可能生存这么多年。事成之后,你自会见到他们的。在此之前,请恕在下无理,不能让你见到他们。”黑衣人说道,“三日之内,我们静候秦将军佳音。你何时想通做出决定,就何时告知花娘子。”

秦慕白斜眼瞟了一下站在一旁的花娘子,那女人就吃吃的笑道:“秦将军,何必如此小心眼,还在生奴家的气么?奴家只是见你俊俏,想逗你玩玩。就跟你们男人见了漂亮的女子,总想上前轻薄调戏一番似的,没什么两样。”

秦慕白心中一片恶寒的拧了一下眉头,说道:“就到这里来找她么?”

黑衣人点头:“在下要敬告秦将军一句,你的一举一动,时刻都在我们的注视之下,请你千万不要耍什么花样。否则激怒了我们,那可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了!丑话说在了前头,请秦将军千万恕罪。我们只想求财,不愿伤人。”

“好,我知道了。”秦慕白便起了身,“三日后此时,我给你答复。但也请你们务必保证,所有被你们劫掠的人质,必须安然无恙。尤其是多病的王妃与年幼的郡主。若有半点闪失……后果自负!”

“放心。这种事情我等心中有数。秦将军只需管好自己就行。”黑衣人也起了身,缓缓的点头,空洞的面具眼洞里射出两道冷冷的光芒,投在秦慕白身上,他说道,“我也请秦将军务必小心谨慎,不要去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否则,同样后果自负。”

“回见!”

秦慕白一抖袍,走下楼去。

“咯咯咯——”花娘子一串娇笑,挨到了黑衣人身上,用她丰满的双乳上下的蹭着黑衣人的胳膊肘儿,吃吃道:“死鬼,我被这小男人的风骚|劲儿闹得浑身火起了,你快来在我去去火吧!”

“好啊,哈哈哈!”黑衣人刻意的大笑,一把双手抓上了花娘子的双乳。花娘子顿时大声的呻吟浪|叫。

刚刚下楼的秦慕白蓦然感觉一阵心惊胆颤,浑身发热口干舌躁,小腹处有一股邪火腾腾的燃起,心里几乎只剩一个念头,想要趴到花娘子身上去,活活C死她!

“怎么回事?我怎么了?”秦慕白双手一摸脸,已是滚烫如同在燃烧!

“不好,我中了春药之毒,居然这才发觉!”秦慕白警觉的一看屋顶那盏八台琉璃灯,心中一惊:对了,这股子异香,就是毒物!

“咯咯咯!”花娘子一串浪笑,剥得精光的从楼梯上摇身而下,自己用手掩着双乳,风骚无比的哼哼道,“来吧,俊俏的小男人,姐姐一定会好好疼你的!”

“贱婆娘,你居然给我下毒!”秦慕白大怒的吼道。

“哟,别动怒嘛!难不成姐姐这身段儿模样当真是亏了你?”花娘子俯在楼梯上舔着嘴唇,冲秦慕白勾手指,“从来没有男人能逃脱我的手心,你不会是第一个。此刻你已中了我的奇花异毒,如果不酣畅淋漓的与我交|欢,就会从此成为一个宦官似的人物。怎么样,你自己选择吧?”

听得楼上的黑衣人在斥骂:“贱妇,说了让你不要对秦将军下手,你偏不听。他可是我们的贵客!”

“打什么紧,只是行行乐子而已,又不会坏了他。说到底,吃亏的还是我呢!”花娘子吃吃的媚笑,说道,“话说回来,他若是没有拈花惹草的坏习惯,又怎么会中毒?你看我们不就没事吗?”

秦慕白心头一怔:难不成我*入内的时候摘了一朵栀子花来闻,再混合这屋中灯油中的异香,便就中了毒?

“贱妇,老妖婆,老子宁愿当太监,也不与你苟且!呸,你吃黄瓜去吧!”秦慕白骂完大步冲上前,却发现大门紧锁。心中大怒,使足力气一脚踹下去,硕大又结实的大门居然就这样被他一脚踢翻,只把黑衣人与花娘子都吓瞢了。

“臭娘们,你好像有些玩过火了!”黑衣人骂道。

“我哪知道他如此刚烈?世上岂有这样的男人?”花娘子也有些愕然,后悔的道,“但凡男人与我云雨行乐之后,没有不乖乖顺从于我的。这岂非也是你安排好的计策之一?”

“看来……我们还是对他不够了解。他的确不是一般的男人!”黑衣人叹道,“算了,幸好只是一些小小的春媚之药,毒性不重,一两个时辰之后会自解。你刚才为何吓唬他,若不即刻寻欢就会变成宦官?”

“因为没有男人能受得了这样的威逼利诱。”花娘子恼火的跺脚,“这家伙,难道是宦官?”

第226章 失而复得

秦慕白冲出门外,闻到一股栀子花的异香,更觉得浑身燥热无比,嘴干唇燥小腹处一股邪火疯狂的冲腾,一股强烈的冲动与欲望,几乎要让他迷失本性兽狂大发。

“妈的,居然着了这样的道!”他拔腿狂奔,看到院中的那条人工小溪,毫不犹豫的就跳了进去。

“扑通!”

听闻院中传来一记落水声响,花娘子推开窗,惊愕道:“他倒是聪明,会用水来解毒!”

她身后传来声音:“此等低劣伎俩不可再用,免得激怒了他,误我大事。天下的俊俏男人多了去,奈何你偏就看上了他?”

“我知道了。”

落水后,秦慕白感觉浑身上下一片通凉透彻,在水里连吐好一长串汽泡,那股子邪火总算消散了去。

探出水面站起身来,他长喘粗气抹着脸上的水渍,心道:若非我心志坚定,还练过内家功夫能一时压制这种春药奇毒,恐怕早已迷失心志被那妖妇给吃了。这伙人,多用一些江湖中的旁门左道肖小伎俩。要斗智斗勇我并不怕他们,但这等旁门左道小技雕虫的鬼域伎俩,我却是没有经验防不胜防……对,我必须去找陈妍。有她在,万事无忧!

计议已定,秦慕白从小溪中爬出来,拧了几把衣服,朝庄外走去。看着自己一身泥水的狼狈模样,他自己都摇头苦笑:隔行如隔山,和这种绿林草寇来斗,我果然处处吃亏!

远处的楼阁窗棱边,花娘子远远瞧着秦慕白出了庄子,脸上浮现出一抹淫浪的微笑。她用手指轻轻抹着嘴唇,轻声自语道:“如此肥美的羊羔儿,万里挑一,老娘是非吃不可!”

出了庄子,秦慕白在街上随手招了一辆马车,径往城南五里坊而去。

在车上静下来时,毒性似乎还没有完全散去,小腹中那股子邪火似乎又在蠢蠢欲动。秦慕白盘坐下来,呼吸吐纳调理心绪,好歹将它压制住了。

马车停在了郊外小楼的山径之前,秦慕白下了车快步朝那边走去。远远的,只见小楼前花圃内百花齐放篱笆轻掩,秦慕白心中就流露出一丝轻松与喜悦。刚到篱笆前,他就喊道:“妍,我来了!”

无人回应。

“难道是睡了?”秦慕白便进了院中,来到小楼正厅的大门前,只见大门虚掩没有落锁,可见陈妍应该是没有外出,秦慕白心中微喜。

“她什么时候也能睡得这么死了,还武林高手呢!”秦慕白暗笑,脱下了满是泥水的鞋子,也将湿漉漉脏兮兮的外衣脱下搭在了楼梯扶手上,轻轻推开了门。

房内依旧干净整洁,窗明几净。入眼看到一样东西,秦慕白顿时一怔。

一把大锁,放在客厅的矮几上,旁边就放着钥匙。

秦慕白心中顿时浮出一丝不妙的预感,眉头一拧,直接朝楼上卧室奔去。

那间他与陈妍百般温存过的卧房里,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摆在蔑榻之上。陈妍给他买的那套金白色的胡服与束发金冠,叠放整齐的摆放在被褥之上。

嗅闻着房间的气息,仿佛已是数日无人,带有一丝混浊与江南雨季特有的轻微霉味。

秦慕白眉头紧锁,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放入一股新鲜的空气进来。这时他看到,临窗边的一副书桌上,摆着文房四宝。

磨过的砚台中,水渍已干,干枯的墨笔笔头架在砚台的笔架上。桌子正中,摆了一张白纸。

上面没有写字,却有一团墨渍溅落留下的墨痕。

那墨痕朝四周溅撒开来,像极了一颗破碎的心。

秦慕白拿起那张白纸看了看,墨迹已老,显然已是数日前留下的。

“她走了……”长叹一声,秦慕白坐到窗边的坐几上,伥然若失。

陈妍要走,秦慕白似乎早有预感。

那一天,她的转变太过迅速,太过诡异。

她似乎有一种“豁出去了”的情绪在里面。她一向是理性而且矜持的,可是那天,她出乎寻常的咨意,甚至还有些放纵。

或许她是在想,不在乎天长地久,只需要曾经拥有。

她走,是因为她没有遗憾了。她不想留,是因为她认为,自己配不上秦慕白,和他没有未来……

“露水夫妻么?”秦慕白苦笑,手上不自觉的动着,将那张白纸折成了一枚千纸鹤。拔下自己的几根长发,将它拴起,挂在了窗棱上。

“妍,你想得太多了。我秦某人是花心,喜欢的女子不只一个,但一向尊重感情。一夜夫妻百日恩,就在我决心善待你一辈子的时候,你却飘然而去。”秦慕白看着那只随清风微然起舞的千纸鹤,嘴角轻轻向上勾挑,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

“咯咯,你还真是个多情种子呀!”头顶突然传来一串轻浮的浪笑,说道,“怎么啦,金屋藏娇的小美人走了,你伤心了是吧?不要紧,姐姐可以陪你呀!相信我,我肯定比你豢养的小女人强多了,包准让你欲仙欲死乐不思蜀!”

“妖妇,阴魂不散!”秦慕白知道是花娘子在屋顶上,仰头恼火的大喝,“你百般骚扰,就不怕我翻脸不认人,不与你们合作了?”

“嘻嘻,那不关我事!”楼顶上传来花娘子的百媚娇笑,“我只是他们请来的帮手,该帮的忙已经帮完了。剩下的,就是要弄到我想要的男人。秦慕白,你就乖乖的从了姐姐吧,从今往后,姐姐都能把你服侍得舒舒服服的,保证你再也不想任何女人!”

“贱人!满大街的都是男人,你去勾啊,奈何纠缠着我不放?”秦慕白心头火起,听着这贱妇百般挑逗的淫|声浪|语,小腹中那股子邪火居然又不受控制的升腾起来。顿时,口舌生津欲|焰高炽。他恼火的低吼几声,嘶啦几声扯掉了身上衣服,从窗户里一跃而出,落到了小楼外的溪流之中。

“哟,药性又犯了,跳水解毒呀?嘻嘻!”楼顶上的花娘子淫乱的浪笑,将胸衣腰带速度剥去宽衣解带,舔着嘴唇道:“那姐姐就来陪你鸳鸯戏水呀,嘻嘻!”

说罢,她也跳入了溪流之中。

秦慕白落水之后就潜在一人深的溪水之中,让自己镇定冷却。突然听得耳边扑通一声水响,知道那妖妇也落入了水中。他不由得心中一惊,急忙冒头出了水面。迎面就看到那妖妇正对着自己媚笑,浑身赤裸肌肤雪白,清澈的溪水无法掩饰她丰满又诱惑的肉体,裹着一层水珠的肌肤,每一寸都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快来呀,小男人!”花娘子显然水性极佳,仰起身浮在水面慵懒的仰泳,故意将一对丰满的乳|房挺露在水面,时隐时现,在秦慕白身边周围游来游去。

“我、我要受不了了……”秦慕白紧闭双眼在心中痛苦的呻吟,“妍,你在哪里?……”

“别忍了,快来吧!忍着多难受呀,嘻嘻!快来和姐姐痛痛快快的云雨行乐吧!”花娘子的声音中,每个字符都透出销魂蚀骨的魅力之力。

“这个妖妇,会狐媚之术……!妈的,忍不下去了!!”秦慕白斗然睁开双眼,已然充血而变得赤红,宛如野兽般的号叫:“妖妇,你自找的!爷现在就办了你,让你死去活来!”

“好,你快来呀,我真是等不急了!……”花三娘面对着秦慕白往溪边倒退泳去,一双手揉|搓着自己丰硕的双乳,脸上的表情变得淫猥又销魂。

“有种别跑!”秦慕白大怒,双手划水奋力朝前游去,激起好大一片水花。

“咯咯咯……快来,快来!”花娘子却边游边退,直到退到了溪边,坐躺在了溪边的浅水处,伸出双臂撇开双腿还闭上了眼睛,一副享受、陶醉又期待的表情,等着秦慕白上前来。

“贱妇,受死!!!”

突然凌空一记厉喝传来,同时还有利刃破空的划响。

花娘子大吃一惊,仰头一看,顿时花容失色面露恐惧。

“好凌厉的剑招!”

瞬时,一朵寒光已经罩在了她头顶。也亏得花娘子反应够快,身子往水中一缩矮了下去,瞬时,整个人如同一条扁鱼就往深水处游滑而去,几个浪花一翻,便没了人影。

秦慕白狂喘粗气从水中钻了出来,一抹脸上的积水瞪大眼睛看清岸上那人,顿时惊喜万分。

“妍!我就知道,你不会离开我的!”

岸边,陈妍背着包袱仗剑而立,面带怒容既羞且恼,看了秦慕白一眼,眼中却流露出万分惭愧与心酸的神色。她点了一下头,伸手来拉秦慕白。

“快上岸!这妖妇精通狐媚之术,擅长用毒,还水性极佳!”

“哗啦”一声,秦慕白从水中跳起身来,不管不顾的将陈妍紧紧抱在了怀里。

“你、你疯了?”陈妍有些措手不及,紧张的道,“眼前可是有敌人!”

“别管她,她不敢把我怎么样!”秦慕白不由分说的将陈妍紧紧抱住,滚着水珠的一张脸正对着她,霸道的吻住了她的唇。

此时,花娘子已然在溪头对岸冒出头来,看着眼前一幕,冷笑一声道:“哟,小情妇又回来了。不错嘛,功夫挺厉害!哟喝,还亲热起来了!”

陈妍又羞又恼,一张脸顿时变得通红,手中紧紧握剑直指花娘子,只想上前一剑刺穿那个妖妇。

“别管她!”秦慕白再度轻喝了一声,将陈妍抱得更紧,最后索性将她横抱起来,径往小楼中奔去。

陈妍真是又气恼又好笑,用拳头砸着他的胸膛:“你真是色欲攻心了?快放我下来,我先去收拾了那妇妖!”

“现在不能杀她,否则会坏我大事。”秦慕白低声道,“管不了许多了,我真是中了春药之毒。你方才迟来片刻,我就要被这妖妇吃了!”

“那岂非是我坏了你的好事?”

“胡说八道!我宁愿挥刀自宫,也不与那风骚贱妇苟且偷欢!”

“可我方才明明看到,你朝她游去?”

“呃……我是假装妥协,然后游到她身边准备一把掐死她的!”

“……”陈妍无语了半晌,哭笑不得的苦着眉头噗哧一笑,“你赢了!”

花娘子泡在水里,双手抱在赤裸的胸前恼火的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秦慕白抱着陈妍回了小楼,咬牙切齿的恨道:“小贱人,坏老娘好事!……不过,这小贱人的剑术真是超凡入胜了,真要打起来,我肯定不是对手!”

这时,头顶的小楼中,传来一声踢门的大响,然后就是二人滚落上榻的声音,紧接着就是粗重的呼吸与衣服撕破的裂响,甚至还有女子惊讶的大叫。

“你疯了?将我衣服都撕破?”

“兽性大发了就是这样的!”

“唔,不要……!”

“那我只好去找花娘子了!”

“不行!……嗯,轻点儿……”

花娘子听得心头无名业火腾腾烧起,轮起双臂死命的拍打水面,恨恨的骂道:“秦慕白,你这个阉人、宦官!小贱人,你走着瞧,老娘跟你没完!”

“妖妇!你竟敢打我男人的主意,下次遇见,我定把你碎尸万段!……呜,说了叫你轻点儿!”

“我受不了啦!!!”花娘子歇斯底里的大叫,跳上屋顶胡乱的将衣服套在身上,飞一般的离去。

……

深夜,精疲力竭的秦慕白总算睡足,悠然醒来。

房间里点着油灯,陈妍显然是洗浴过了,披散着半湿的长发素颜坐在窗边,盯着那只随风起舞的千纸鹤入神微笑。听闻身后响动,她转过头来,带几分娇艳与嗔怨,对秦慕白微笑。

“你早醒了?”秦慕白伸了个懒腰,扯着哈欠。

居然通体舒泰!

“傻瓜!”陈妍走到他身边坐下,抚着他结实的赤裸|胸膛说道,“你怎么会中了妖蝎夫人的毒?”

“妖蝎夫人?”秦慕白惊讶的问道。

“是啊!那个女人,就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妖蝎夫人’。因为懂得一手采阳补阴的密术,因此年近四十了依旧如花似玉宛如十几岁的小姑娘。再加上她善长狐媚之术、精于用毒又心如蛇歇,因此有了这么个绰号。这个女人成名极早,似乎我师父还认识她。她常年在江汉一带活动,可谓臭名昭著,你怎么会惹上她的?”

秦慕白张了一下口准备说话,突然一怔,指了指楼顶。陈妍摇头笑道:“你还真是成了惊弓之鸟了。放心,四周无人窃听。”

“哦,那我就放心了!”秦慕白这才长吁一口气,整个人都轻松释放了许多,便将白天时在花娘子庄院中的遭遇,说给了陈妍听。

“看来,我的担忧是对的……”陈妍秀眉轻颦,面带忧郁的说道。

“这就是你去而复返的原因吗?”秦慕白握住她的手,在唇间轻吻了一口。

“算是其中之一吧……”陈妍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说道,“其实,我真的已经上了船,走出数十里了。可是心中,始终无法割舍。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晃来晃去全是你。我无法想像,离你千里之外后,在相思之苦的折磨下,我还如何能够做到心如芷水不想不念。此外,沿途过去我都发现有人在跟踪监视我,我知道,肯定是西河槽的水鬼那批人。因为此前,我亲手杀了他们十多个人,他们要么是来寻仇,要么是来盯梢监视,或是意图要绑架我借以威胁你。于是我就料想到,此刻你肯定有麻烦甚至很危险。原本,以你的智勇和百骑之威我没什么好担心的。但是……明枪好躲暗箭难防,这些江湖绿林人物的卑鄙伎俩,防不胜防,你很容易吃亏。于是我就回来了……幸好!……否则!……哼!”

“哈哈!”秦慕白大笑,握着陈妍的手在嘴里猛亲几口,最后索性一拦腰将她抱住压在自己身上,说道,“否则,你的男人就要变成蛇歇夫人的一顿美食了!”

“是‘妖歇’夫人!”陈妍似笑似嗔的在秦慕白鼻子上刮了一下,说道,“这个女人精于药毒狐媚与房中|之术,而且采阳补阴。被她享用过的男人,从此就像中了毒一样,再也离不开她,直到变成她的药渣。或许等得一年半载,二十岁的年轻男子,也要变成风烛残年的老人——到时候呀,我看你还何处耍风流!”

“好险,好险!”秦慕白啧啧的摇头连连坏笑,“那我宁愿死在我心肝妍儿的肚皮上,也不要当那个妖妇的药渣!”

“贫嘴!”

“来吧,宝贝儿!”

“讨厌啦!……唔……!”

……

天色拂晓,小楼中传出秦慕白轻微的鼾声。陈妍睡醒了,准备起身收拾一下,不料却被睡熟了的秦慕白抱得紧紧的,根本翻不了身。

她不由得苦笑:这家伙,还不肯松手了,就怕我再跑。

于是,她索性又安心睡了下来,偎依在秦慕白的身边,将脸靠在他的胸膛上,睡得如同一只小猫。

天亮了,秦慕白睁眼看到陈妍熟睡的脸庞。她面容滋润白里透红,还挂着一丝甜美的微笑。秦慕白不禁喜从心来,吻了她一口。

陈妍便醒了。展颜一笑:“你胳膊酸不酸?”

“不酸。”秦慕白笑道,“以后我都这样抱着你睡,不许你先起床,更不许你偷偷离开我。”

陈妍闭上眼睛,笑而不语。

“告诉我,你为何要离开?”

“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想不透?”

“想不透,猜不明。”秦慕白说道,“女人心,海底针,我如何明白你的心意?”

陈妍沉默了许久,说道:“慕白,你是个好男人,而且太优秀,我配不上你。”

“胡说八道,借口!”

陈妍再度沉默,缩在秦慕白怀里,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淡淡道:“相见,不如怀念。你我,不是同一路人。能与你邂逅一场,我已经满足了。我不贪心,不奢望长久的拥有你。你也注定不属于我。”

“谁规定的?”秦慕白不禁有些恼火,翻身过来霸道将她拦腰抱住。

“事实如此……”陈妍轻叹了一声,说道,“谁也无法挣脱世俗的伽锁。你是名门将后,本就恩荣无限。现在你又快当驸马了,官居显赫前途无量。我呢,只是一个江湖游侠,说得不好听一点,是流民草贼绿林强盗。就算我不在乎,你不介意,你如何应对世俗的眼光评判?和我在一起,会让你蒙上污点,让你遭受别人的白眼与嘲笑,或许也还会影响你的名声与前途。所以我能那么自私,必须离开你。你身边的女人,应该是高贵的,端庄的,贤淑的。只有皇族公主名门闺秀,才配得上你。”

“妍,我以为你和我一样的洒脱,没想到,你也深受世俗观念的束缚。”秦慕白轮了轮眼睛,心里有点恼火,忿忿道,“我和谁在一起,关别人鸟事?老子喜欢,这就足够了!就算是皇帝老儿,也管不着我秦慕白的私事!要是因为我和你在一起,让他老人家觉得辱没了他女儿辱没了皇家尊严,那我还不待见当什么驸马了!”

陈妍一怔,随即噗哧一笑:“你有时候还真是挺孩子气的。”

“我这可不是随口说说。”秦慕白道,“我有时候是挺倔也挺会耍无赖的。我与高阳在一起,可不是因为她是什么公主,我要攀龙附凤。是因为……罢了,不说了!免得还让你认为,我秦某人厚此薄彼,是朝秦暮楚忘恩负义之辈。反正,我秦慕白要定了的女子,谁也别想抢去,谁也别想阻止,谁也甭想逃!”

“哎!……”陈妍哭笑不得,连连摇头,“男人啊,犯起孩子气来,真是又傻又可爱!”

“哈哈,我不管!”秦慕白将她抱得紧紧的,如同一个耍赖的泼皮,“以后不许你偷偷逃走,也不许你说什么‘相见不如怀念’的蠢话了,知道么?”

“知道啦!你好唠叨好烦哪!”陈妍反手在秦慕白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大笑不己的道,“真想把你摁倒,狠狠的打你一顿屁股。敢情你娘从小太娇惯你,都把你惯坏了,专学了一手在女人面前撒娇耍泼的手段!”

“对,就是我娘教的。”秦慕白死皮白赖的哈哈直笑,“你要怨,就怨她老人家去吧,别怨我。总而言之,以后你陈妍就得死死跟着我秦慕白,寸步也不许离开。否则,天涯海角翻江倒海的,我也会寻到你!”

陈妍苦笑不迭,眼角却渐自有些湿润。她背对着秦慕白将身子紧紧挨着他,握住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喃喃道:“我知道了,婆婆妈妈的小男人。”

第227章 一楼栖双凤

暮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潺潺的溪流岸边露出许多光滑的鹅卵石,折射着阳光泛起耀眼的光彩。

青草茵茵,鱼跃虫鸣,边郊野外的自然风景,总是这么清爽怡人。

秦慕白戴一顶草帽,坐姿慵懒的半躺在一处空矿的滩涂上,支起一个膝盖架着鱼竿,脚丫子一摇一晃,颇为悠闲的在钓鱼。陈妍在他身后用土砖架起了一个小火炉,炉火正旺,上面架着一个小砂锅,里面煮着清明新采的春茶,清香怡人。

“慕白,你近日不是应该很忙碌么,怎么还有兴致安然躺在这里钓鱼?”陈妍一边用小扇子扇着炉火,一边问道。

“那你的意思是,我应该焦头烂额的急得团团转喽?”秦慕白索性躺了下来,仅用双腿夹着鱼竿,双手枕在脑后躺在了松软的清草地上。闻着芬芳的泥土气息,闭上了眼睛舒服的享受。

“我知道,你此刻虽是表面悠闲,其实心中一点也不平静。你看看你,方才扔下的鱼钩,上面都没有串饵。你当你是姜太公啊,这也能钓上鱼来?”陈妍笑道。

“呃……被你发现了。”秦慕白笑了笑,睁开眼睛看着蔚兰天空中的朵朵白云,说道,“这里很空矿,空气很好,环境很舒适,让我的心境很松驰,脑子也更清晰了。更重要的是,这样空矿的地方什么都一目了然,我不用担心隔墙有耳,说的话被别人窃听了去。”

陈妍面带微笑,摇了摇头,说道:“有我在,你就安心吧!要说潜伏窃听这种活儿,没几个人比我精通。我说隔墙无耳,那就一定没有。”

“不是我不相信你。我只是想让我的心释放一下。”秦慕白吁了一口气,说道,“至从踏上襄州这块地面,我就感觉我像是钻进了一个圈套。尤其是近日,我每时每刻都感觉有千百双眼睛在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对方总能未卜先知。他们甚至知道我与武媚娘之间的约定,知道我和你之间的关系,知道我家里的事情。我一直在想,还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

“敌暗我明,就是这样的。”陈妍说道,“我理解你的心情。暗处的敌人才最是难防。你对他们一无所知,自己却全然暴露在他们面前,仿佛没有秘密。”

“妍,我其实是在反思,之前我是否太过自负,太过轻敌了。”秦慕白说道,“我总认为我是最聪明的,一切智珠在握。其实,我的所有算盘与计策,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现在想起来真的好傻,我就像一个跳梁小丑,在他们面前上演闹剧。所有人都知道我在自欺欺人,我却独自感觉良好。”

“不要这么悲观。不过是暂时输了一着而已。至少我相信你,最后一定会赢。”陈妍说道。

秦慕白微然一笑:“谢谢你,妍。其实在这里钓半天鱼,我的心情放松多了,也想透了许多之前一直忽略的问题。”

“什么问题?”陈妍问道。

“就是,我太小看人,也太轻信人了。”秦慕白说道,“尤其是我身边的那些人,那些我把他们当作好兄弟的人,我从未想过他们也有可能会背叛我。”

“什么?”陈妍微然一惊,“你的意思是说,百骑当中有内贼?”

“难道不是吗?”秦慕白轻挑了一下嘴角,冷冽的一笑,“他们不经意的小破绽,让我想通了这个问题。”

“什么破绽?”

“就是武媚娘经商的事情。”秦慕白拧了一下眉头,说道,“我只与武媚娘私下口头商议过,如果襄州有合适的铺面,她可以考虑到襄州来开一家秦仙阁的分号。这件事情,就连我的家人也不知道。唯一只有一次,我在书信当中提起过。巧得很,对方居然知道了。”

“你的意思是说,有可能是那个帮你寄信的百骑,是内奸?”陈妍说道,“那也有可能,是对方在驿站中截获私拆了你的信件呢?”

“当然不止这一件事情。”秦慕白说道,“我与李恪先行一步,微服先到襄州。这可是很绝密的事情。但我们刚到襄州在八鬼渡下船,那里马上就上演了一处好戏,西河槽水鬼公然打劫官粮。他们的目的无非是试探我们的态度。但是,他们居然对我们的行踪掐算得如此准确,实在是神之又神。当时,我与李恪的身边除了殷扬、宇文洪泰和薛仁贵等人,就只剩下几名百骑了。奸细,就是他们当中的一个。”

“再后来,我派了两个人去保护郑安顺。然后我们与郑安顺安排的计策马上就被对方侦知,郑安顺也被掳了。”

“如此想来,对方未必太过神通广大,凡事都能未卜先知,简直就像抬头三尺的神明在盯着我们。我前后寻思仔细一琢磨,想到了这个奸细是谁。那就是——既帮我寄信,又陪同我们一起微服先行,又被我派去保护郑安顺了的那个百骑。三件事情,他都在场,也是唯一的一个。他叫张同,长安人仕,也算是名门后裔。这些与我同来的兄弟,个个我都知根知底,唯独忽略了他是随母改嫁过的。他的生父,姓韦!原本,他也该是姓韦的!只是年幼的时候被迫改从了继父之姓。”

“什么意思?”陈妍不解的问道。

“也就是说,他与本案中最重要的一个嫌疑案犯,刺史府司马韦嚣尘是族亲,还有可能是至亲!”秦慕白拧了一下眉头,长吁一口气道,“是我忽略了!也许,当我们从长安启程的时候,张同就已经被韦嚣尘联系上,成了潜伏在我身边的眼线。于是,他总是有意无意的,又很积极的主动愿意跟我一起出行,方便时刻陪在我的身边侦知我的一切动向。我对百骑的信任,超乎一切。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与我一同从长安来的兄弟当中,会有内奸。我太幼稚了,乃至有了这样重大的失误。”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陈妍说道,“你既然知道了张同是内奸,大可以将计就计的利用他。”

“聪明。”秦慕白打了一个响指,赞道,“妍,你真不愧是老江湖啊,哈哈!今天这半天鱼我可没白钓,脑子里已经差不多寻思出一个圆满的计策了。还有,我也发现了另外两个我之前从未怀疑,但却是最值得怀疑的人。这场智斗,俨然要越来越精彩了,我还真是期待啊!”

陈妍微笑的摇头道:“你还真是个怪人,谁都想过安生的日子,你却喜欢跟人斗来斗去。”

“男人嘛,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绞尽脑汁或是拼命全力的一战,其实也蛮有趣的。”秦慕白咧嘴笑了笑道,“我发现我的对手,就是那个神秘的宋漕主,还有几把刷子,蛮厉害的。我决心与他好生斗上一斗。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拎着他的衣襟左右狠狠扇他几个耳光,让他心服口服的认输。”

“那你想到了,谁是宋漕主吗?”陈妍问。

“暂时还没有完全确定。”秦慕白嘴里叼上了一颗青草,仿佛自言自语一般的道,“刺史府司马韦嚣尘,军府果毅都尉杜成元,正昌粮号的老板段荣基,永业盐坊的东家欧阳君,或者是我没见过的人,或者是我身边的人,都有可能。”

“你这说了不等于没说么!”陈妍笑道。

秦慕白故意把脸一板:“你打听这么清楚干嘛?莫非你也是水鬼埋伏在我身边的内奸?或者是,你就是宋漕主?”

“是是是,我就是宋漕主派来勾引迷惑你的妖妇!”陈妍没好气的笑骂一句,说道,“我只是想,如果你一时查不出谁是宋漕主,我倒是可以帮你。”

“你?”

“当然。”

“怎么帮?”秦慕白不禁有些兴奋与惊喜。

陈妍微然一笑,说道:“你难道忘了,我也可以是一名顶尖的刺客!他们可以派人跟踪监视你,你也可以派刺客去盯他们的梢嘛!你不是说张同是内奸么?我帮你盯着他。顺藤摸瓜,就不难发现他们的主谋了。”

“不必了。就算发现了,你也不认识谁是谁。”秦慕白说道,“而且,这太危险。我不允许你去做这种危险的事情。”

陈妍略微一怔,含笑点了点头:“那好吧。”

秦慕白脸上又浮现出陈妍熟悉的那种自信的微笑,说道:“黎明之前,总是最暗。现在虽然一切都藏在迷雾之中,但只要一点击破,其他的疑虑都能迎刃而解。我决定在这里躲藏三天,不抛头不露面,也和他们撒撒迷雾,让他们也干着急一回。这种时候,比拼的就是耐心。他们算准了我担心王妃等人的安危,急于向他们妥协,我就偏不乖乖入彀。只要打乱他们的部署,一着急,定会破绽百出。到那时候,我的机会就来了。”

“是是是,你慢慢运筹帷幄吧,秦大将军。我回小楼去取些调料来,准备烤鱼。”陈妍说罢就起了身,朝小楼走去。

秦慕白呵呵的笑,暗道:越是这种紧张的时候,我越要沉住气。稳坐钓鱼台,远比被他们牵着鼻子悠转的好。我失踪三天,军府、刺史府与水鬼那些人都要着急上火。我就趁这些时间,把一些没想通的问题都琢磨清楚,顺便……享受享受与陈妍美妙的二人世界,也不错!

陈妍回到小楼,站在门前。警惕的四下一看,不禁露出一抹冷笑。推门入内,她反身掩上门,先到厨房看了看,随手将所有的油盐作料都扔进了窗外溪水之中,将水缸里的水也倒了个干净,然后回到正厅里,双手抱肘冷冷道:“出来吧,藏头露尾,肖小行迹!”

“哟,妹子,你还真是个老江湖呀!”头顶传来一串轻浮的女子笑声,花娘子从房梁间飘然落下,拍拍手,站在了陈妍面前。

“我不去找你,还偏却送上门来找死!”陈妍眼神冰冷,脸上一片肃杀。

“别动怒嘛,有话慢慢说不行么?”花娘子依旧一脸浪笑,一手支颐扭出曲线打量陈妍,啧啧道,“还是年轻好呀,怪不得小男人如此迷你!”

“废话少说,你若是来送死,我即刻就成全了你;你若有话,马上说清。”陈妍冷冷道。

“别,别动手。我知道我打不过你。”花娘子退了两步,作紧张害怕状说道,“连我下的一点点迷药也都被你这么快就发现了,看来我是太低估你了。快告诉我,你是何方神圣?”

“不关你事。我只知道,你若害我男人,我就一定杀你!”陈妍说道。

“你男人?哟,敢情还们还私定终身,你也对他动真情啦?”花娘子不屑的摇摇头,说道,“真人面前就不必说假话唬人啦,咱们都是行走江湖的女人,跟谁不是萍水相逢露水夫妻?逢场作戏就行了,何必认真呢?他那种名门公子,哪会真心要你,玩玩罢了!这样吧,等你玩腻了,借给姐姐玩几天。咱们不打不相识,做个朋友,要不义结金兰也行,以后我们姐妹俩也算有个照应了。”

“贱妇,受死!”陈妍斗然抽身而动,寒光一闪,一柄剑斗然出鞘就架在了花娘子脖间。

“好快!”花娘子顿时有些吓瞢,瞪大眼睛惶恐看着陈妍,“能把剑用得这么快的人,可是真不多,你究竟是谁?”

陈妍眼神一冷,用了几分暗力手腕轻抖,锋利的剑尖已然划破了花娘子脖间的一些皮肉,鲜血溢出。

“停、停!手下留情,有话好好说!”花娘子这下真慌了,连声叫道。

“我问你答。答得好,饶你贱命;稍有一句不实,我也不杀你。我会把你这张迷惑男人的皮囊划得像花猫一样!”陈妍冷哼道。

“妹子,你好毒,比我还毒。不如,你以后就叫妖歇夫人吧……”花娘子苦笑不迭,“姐姐今天是真栽了,没成想你真对那个小男人死心塌地,帮着官府的人残害同道中人,连江湖的规矩也不顾了!”

“你这等败类,人人而得诛之,杀你如屠狗,坏什么规矩?”陈妍冷笑,“现在我要开始问了,你给我听清楚。第一个问题——宋漕主是谁?”

“妹子,你好傻。我只是受雇于人,假扮花娘子帮他们办些琐碎的小事。这等绝密的事情他们怎么会告诉我?其实,就算是他们自己,也没几个人知道谁是真正的宋漕主。”花娘子苦着脸说道。

陈妍轻拧了一下眉头,心下一寻思,说道:“看你答得还算真切,暂且饶你。第二个问题,被你掳去的庞飞,人在何处,现在怎么样?”

“那个风流小男人呀,嘻嘻,他和真正的花娘子偷欢的时候,被我下药麻翻了。双双赤裸裸的被人装进了麻布袋子,深夜运走。从此,我就开始假扮花娘子了。想必他们应该性命无虞,只是在哪里我就真不知道了。”花娘子撇了下嘴,有些委屈的道,“妹子,我说的可都是真的。你应该也想得到,我本不是他们的人,他们不可能有多信任我。”

“你什么也不知道,那我留你何用?”陈妍手上一用力,剑尖再度下沉。

花娘子顿时疼得真拧眉,连声道:“等、等等!我总算知道一些有用的东西!”

“说!”

“他们派来联系我的那个男人,风流好色偏爱与我行欢作乐。平常他总戴一个面具,但有一次我们行欢时,他激动之下把面具摘了。我认识他!”

“是谁?”

“刺史府衙役头领,周老九!”

“啪、啪、啪”

门外突然响起了巴掌声,秦慕白推门而入,笑道:“妍,真有你的。方才我还在担心你来取个调料也这么久没来是否会有麻烦,且料有麻烦的是她。”

“你都听到了?周老九,也是内奸之一。”陈妍说道。

“谢谢你,妍,放了她吧!”秦慕白微笑道。

陈妍有些不情愿的拧了下眉头,还是收起了剑。花娘子急忙伸手捂住脖子伤口踉跄的退了两步,一脸怨恨的看着秦、陈二人。

“姓秦的,你好像听到周老九的名字,一点也不惊讶?”花娘子带几分忿然的说道。

“有何可惊?”秦慕白微笑道,“在花娘子庄院中时,我就知道与我在闺楼中谈话的是他了。”

“你就唬人吧!”

“唬你有什么意义?”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虽然你为难过我,但我知道你只是一个受雇于人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我没兴趣杀你。同样的,周老九也是一个小角色,我暂时都不会动你们,从而打草惊蛇。”

“那我岂非还要感激你,就此放过了我?”花娘子一笑,“那就失陪了哦!”

“你大可以走啊,不过我什么时候心情不好,就会出卖你。”秦慕白撇了撇嘴,说道,“我会跟水鬼那些人说,你为了勾引我与你交|欢,跟我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

“对。”陈妍接过话来说道,“妖歇夫人,你为求私利出卖雇主,这才是真的坏了规矩。你猜,你以后还能立足吗?我想,我的确不必动手了。以后,不管你妖歇夫人走到哪里,都有一片人在你身后追杀。你将永无宁日,生不如死!”

花娘子银牙一紧眼含怨毒的咬牙切齿道:“算你们狠!说,你们想怎么样?如果是让我当你们的眼线这种话,免开尊口!”

“不需要。你也真正知道不了多少有用的东西。”秦慕白说道,“我只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

“说!”

“那就是……”秦慕白笑得神秘,还带几分浮浪,说道,“让周老九等人知道,我已经臣服于你的美色之下!”

“慕白!”陈妍一皱眉,低嗔了一声,但马上收声了。

花娘子先是一怔,随即就露出了她标志性的浪笑,说道:“妹子,你听到了,这是你男人自己要求的,不怨我哦!秦大将军,要办到这个倒是不难。只是偶尔我们要做得逼真一点哦,不然何以取信于人?”

“你若敢碰他身上的半寸皮肤,我一定把你碎成万片喂鱼!”陈妍恼怒的又拔出了剑来,剑尖一动不动的直指着妖歇夫人的眉心。

“相信我,妍。”秦慕白轻轻拍了拍陈妍手,劝她放下剑来,又对妖歇夫人微笑道,“那就有劳你了,花娘子。从今天起三天之内,你哪里也不必去了,就留在小楼之中。因为我们是情人了嘛,情人,当然要朝夕相守耳鬓厮磨。”

“一楼栖双凤?”花娘子妖冶的一笑,“你好福气啊,秦大将军!”

“没你的份,妖妇!”陈妍羞恼交加,却又不好逆了秦慕白的意思坏他正事。她恶狠狠的瞪了花娘子一眼,又将秦慕白胳膊肘儿紧紧抱住,带几分挑衅的冷笑道,“你也就只配在旁边看看!”

“看活春|宫也不错啊!”花娘子撇了撇嘴,一扭身在旁边坐了下来,哼哼唧唧的道,“怕只怕,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说不定什么时候你男人自己想换个口味,与我假戏真做了呢?”

秦慕白说道:“妍,我好像记得这个女人浑身都是毒,尤其多春药!”

陈妍冷笑一声:“这还不简单?现在将她剥光了让我全身检查,再扔到溪水里泡上几个时辰,我看她还能怎么用毒?她那点肖小伎俩,尚逃不过我的眼睛!”

“好啊!我都不介意现在就宽衣解带,反正我全身上下他都看过了。”花娘子说罢就站起身来,作势要脱衣。

陈妍脸上一红:“上楼!不准在这里脱,贱妇!”

“脱就脱,你别这么凶嘛,只见男人逼女人脱衣服时用强,没见过女人也这样的。”花娘子悻悻撇嘴,依旧扭摆腰肢卖弄风骚,被陈妍用剑比着朝楼上走去。

秦慕白泰然的在一边坐了下来,心中笑道:闲来无聊欣赏这两个女子斗嘴斗法,倒也有趣!

第228章 痛并快乐着

“三郎,我要给你生个孩子!”

陈妍骑在秦慕白的身上纵横驰骋,娇|喘吁吁香汗淋漓,芳眸紧闭朱唇翕张,激动得似乎有些语无伦次。

“无论男孩还是女孩,我都要给他取名叫秦小楼!——抱紧我啊,啊……!”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兴奋,先压着秦慕白不让他起身,现在又抓住他的双手往自己颤抖的双峰上紧紧按去。

秦慕白感觉,简直就像是在被她强奸。

“妍……你好兴奋!”秦慕白也被带动得亢奋起来,房间里的动静更大了。陈妍大声的呻吟,到最后几乎成了歇斯底里的叫喊。

“三郎,三郎!……啊!!”

每逢关键时刻,她都不叫秦慕白的名字,而是亲昵的叫他三郎。

……

隔壁房间里,花娘子半裸着身子匍在榻上,光溜溜的长腿一翻将被子紧紧|夹在了双腿之间,咬着牙恨恨的吐出几个字眼,如同诅咒。

“小娘们,浪劲还蛮足的!故意叫这么大声,刺激老娘是吧?”

夜半三更时,隔壁房间里总算安静下来。花娘子也如同打完了一场战争长吁一口气放松下来,发现自己居然浑身湿透。

“这地方没法住,我要受不了了!”

意念至此,她马上翻身而上披上衣服,扯开窗户就要往外跳。

夜空中突然传来一个冷咧的声音:“我的暗器一向很准。”

“小娘皮,你不是爽透了睡死了么,还有心情盯着老娘?”花娘子很恼火,“老娘不走,就出去找个男人玩玩便回来!”

“有种你就试试!”陈妍的声音从窗户中传出来,不带一丝感情,冷若冰霜。

“混账!不可理喻!”花娘子恼羞成怒的咬牙骂了一声,只好又缩回了房间,将全身上下剥得精光,在榻上打起滚来。

没过片刻,隔壁居然又传出了吁吁娇|喘,继而又变成了狂声呼叫。陈妍癫狂的声音在这静谧的春夜中传来,引得蛙鸣都鼎盛了几分。花娘子死死掩住耳朵在榻上滚来滚去,大声咒骂道:“你们快点虚脱而死吧!”

……

天边初露一丝晨曦时,陈妍方才精疲力竭的趴在秦慕白身上,不动弹了。嘴里喘着粗气儿,浑身上下香汗淋漓。在烛光的映照之下,如同镀上了一层古铜色的迷离光彩。

“妍,你今天好疯狂……”秦慕白抚着她湿润的头发低语道,“凌辱了我整整一夜啊!”

“你非要留个风骚|女人睡在隔壁,我就只好这样报负你一下了。”陈妍抬起头来,媚眼如丝双脸泛着红韵,娇吃吃的说道。

被滋润过的女人果然更漂亮,此刻的她,竟是如此的妩媚动人。

“是不是知道有人窥听,反而让你更兴奋?”秦慕白贼贼的笑道。

“才没有!”陈妍脸一红,刮了一下秦慕白的鼻子,“你好猥琐!”

“还有更猥琐的,你要不要听?”

“不许说!”

“其实……偶尔……或许,三个人的话……”

“你休想,讨死!!!”

一声惨叫响彻了夜空,听得隔壁的花娘子都心里寒恻恻的:“阉了不成?”

……

白天吃饭的时候,秦慕白都菜蔫蔫的,苦着个脸,闷头吃饭都不正眼去瞧旁边的两个女人。陈妍一直高昂着头,如同一只打了胜仗的斗鸡,心情爽朗之下,她甚至还给花娘子夹了几筷子菜。

“哟,鸿门宴上,还没人给刘邦夹过菜呢!”花娘子娇滴滴的点头道,“谢啦,妹子!看你男人这德性,怕是被你折腾惨了吧,得让他好生补补。我看他走路腿都有点哆嗦,难不成你把他下面儿给废了?”

“噗哧!”

秦慕白一口汤就喷了出来,连忙抹嘴起身:“我吃饱了,去钓鱼!”

陈妍一直面无表情,看着秦慕白逃一般的飞奔而去,冷冷道:“他心存不轨,我就拧了他两把而已。”

花娘子的脸一抽搐:“那玩艺儿……可经得起你拧?就算真是一根骨头,也能被你拧折了!”

“你想什么?拧的大腿而已!”

……

晚上,隔壁又战上了。这一回,花娘子索性搬了把椅子,坐在二人的卧房外。若非是陈妍将房门紧栓,她怕是还要现场观礼了。

“先说好,今天换一换套路,别老压着我!”

“不行!”

“拜托,帮个忙行个方便好么?大家都这么熟了……”

“没得商量,不许动,我要来了哦!”

花娘子“噗”的吐出一枚瓜子壳,亮嗓子骂道:“妹子,你怎么比老娘还风骚啊,就爱骑男人?”

“与你何干?你有得骑么?”陈妍当仁不让的回击了一句,死死将秦慕白压住,开始剥他身上的衣服了。

“我怎么这么苦命……”秦慕白作哭丧状连声大呼,逗得陈妍大笑起来。

“咯咯,小公子,你就乖乖的从了本姑娘吧!”

花娘子的表情都僵了半晌,一粒瓜子仁也在红唇边粘住了没动,她喃喃道:“真是看不出来。大白天那么冷艳孤傲似乎不识人间香火的一个侠女,到了晚上居然如此风骚凶悍!啧啧,老娘行走江湖半辈子,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三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秦慕白就在这样的艳福与虐待之中渡过了。

痛并快乐着的秦慕白,满面春风冷艳中带着妩媚的陈妍,饱受煎熬形如怨妇的花娘子,三人结伴而出离开了小楼,往襄阳城中而去。

进城没多久,陈妍就说道:“我们被盯上了。”

“有吗?”秦慕白惊讶的问。他可真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花娘子也露出了一丝惊讶:“妹子,你眼神儿真好!若非我知道内情,否则也绝计难以发现。”

陈妍冷冷的一笑:“那你能活到今天,真是个奇迹!慕白,你看。那个炸春圈的虽然手艺纯熟,或许真是个生意人,但他眼神有异,我们经过的时候他的神色就微有变化;还有方才我们经过的那间酒肆的跑堂,转角鱼摊上那个买鱼的老头儿,都是来盯我们梢的。”

“厉害!当真厉害!”花娘子惊诧的道,“妹子,你小小年纪居然如此精明,想必在江湖上也定是鼎鼎有名,你何不让我知道你的名号?”

“我没名号。”陈妍冷冷的回道。

“我不信。”花娘子摇头,“以你的身手,阅历,不可能是个无名小卒。我看你出过几次剑,绝对是顶尖一流的剑招。姐姐我闯荡了这么多年,平生只觉得有一人的剑术堪称超凡入圣,同时也是公认的一代宗师。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陈妍脸色一沉:“没有关系,你别瞎猜!”

“那就肯定有关系了。”花娘子眼睛贼贼的亮闪起来,说道,“按年齿算来,你多半是他的传人……厉害呀,厉害!我妖歇夫人栽在他老人家的徒儿手里,也算不冤了!哎!可惜呀,姓宋的居然惹上了你,啧啧,说得具体一点,是惹上了你心爱的男人,他怕是有得罪受喽!”

说罢,花娘子甩甩手,扭摆腰肢风姿绰越的朝前走了。惹得路旁大片男人侧目,似有一片口水哗哗的声音响起。

秦慕白一直静静的旁听,这时才道:“妍,我从来没问过你关于江湖上的事情。听花娘子这口气,你师父的来头似乎极大,你的名号也不小?”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自己都想将它遗忘,你还提它作甚?”陈妍微然一笑,说道,“慕白,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你的妍。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我明白了。”秦慕白微笑的点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嗯!”陈妍点头,“走吧,我陪你去花娘子庄院,见一见水鬼那些人去!”

秦慕白想了一想,反正陈妍也是知情人了,更不是外人,于是道:“好。”

一行三人到了花娘子的庄院,大门紧闭,三人从虚掩的后门进院。来到小楼前,依旧铜将军把门。花娘子拿出钥匙开了门准备进去,秦慕白脚下一顿:“那油灯里有毒!”

“不点燃就没事的,胆小鬼!”花娘子吃吃的笑,一摇三摆的先上了楼。

“走吧,有我在,没事。”陈妍淡淡道。

秦慕白一怔,苦笑道:“我怎么感觉我像个拖油瓶,需要你保护了?”

陈妍红唇齿贝的咧嘴一笑:“我本就是你姐姐,保护你,应该的。”

“……”秦慕白顿时无语,眼角上下直跳。

二人上了楼,楼上果然坐了一个黑衣人,花娘子站在他身后双手抱肘而立。

秦慕白打量了那黑衣人两眼,冷笑道:“的确狡猾,又换人了。”

“秦将军果然好眼力。”黑衣人用他空洞的面具窟窿扫视着秦慕白与陈妍二人,说道,“这位陈女侠,更是好手段,好功夫。上次一口气就杀了我们十几个兄弟。”

“怎么,想报仇?”陈妍抱剑于胸不屑的冷笑,“跟了我几十里也迟迟没有下手,你们打算等我老死,就算是报仇了吗?”

黑衣人不动如钟,戴着面具也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大家分明感觉到,他的表情绝对是变得僵硬了。愣了半晌,他才干笑的道:“不打不相识,我们不会找陈女侠报仇的。一来,陈女侠是秦将军的红颜知己,就托着秦将军的面皮,我们也不敢咨意妄为;二来,陈女侠本身,也不是谁都敢惹的。”

“怪不得西河漕的人都比较命长,原来是如此的识实务。”他身后的花娘子说话了,带几分醋意与无奈的撇了撇嘴道,“老娘招子不够亮,可算是吃大亏了!”

“你们废话真多。”陈妍冷冷的扔下一句,别开脸去不搭理他们了。

秦慕白耸了耸肩膀大摇大摆的坐下来:“现在可以谈正事了?”

“在下正洗耳恭听呢,秦大将军!”黑衣人抱了一下拳,说道。

“这么说吧!”秦慕白搓了搓手,有些无奈的吁了一口气,说道,“原本,我是官,你们是贼,生来就是不共戴天。但是眼下……我好想没有选择了。于是我决定,答应和你们合作一次,让你们把手下的粮食卖掉。但你们也务必答应我两个条件。”

“请秦将军示下。”

“首先就是,要保证每一名人质的安全,如果有任何一个人受到了任何丝毫的伤害,就休怪我秦某人翻脸不认人!”

“这个毫无问题!”黑衣人果决的回答道,“我们这些江湖人,都讲究一个义气与规矩。我们求的是财,若无必要绝不伤和气,就更别提伤人了。”

“第二条。干完这一次买卖,你们马上收手散伙。”秦慕白说道,“这一次的事情,我可以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我甚至可以想办法,把你们以前犯事的记录给清除,让你们从此洗得干干净净,个个带着钱财回去当个富足的田舍翁,过你们想要的富人的日子。但是,我不想我的治下,再有水鬼作祟。”

“这个也很好说。”黑衣人说道,“但我们家大业大兄弟众多,秦将军总该给我们一些时间,来劝服众家兄弟再一一谴散。其实,谁又愿意做一世的强盗呢?如此铤而走险还不是为了求个富贵?只要富贵在手,我们也就别无所求了,何苦再当强盗?这一条,在下也可以暂时答应。但是,这需要时间。”

“你们要是用什么缓兵之计敷衍我,我又该如何呢?”秦慕白冷冷道。

“在下绝无敷衍之意。否则,我大可以一口答应你。”黑衣人倒是不着急,语调平稳不急不忙的说道,“秦将军,你想想,是不是这样的?”

“好,我暂且信你。那我降低要求——从此以后,水鬼不得在我襄州境内犯事。一年之内,必须解散!”秦慕白点了点头,心中却道:这正是你狡猾的地方!若是一口答应,反而显得假了。好,我也就退而求其次,把这个判断弄得越真实越好!

“好。那我们就与秦将军君子协定。从此,西河漕的兄弟绝不在秦将军治下犯事,让将军为难;一年之内,众家兄弟一并谴散。”黑衣人还伸出了一个巴掌。

秦慕白伸手,与他击掌为誓。

陈妍站在秦慕白身后静静的旁听,这时禁不住微皱了一下眉头,但是没有说话。

“那还要烦请将军回去之后,想办法说服吴王殿下。”黑衣人说道,“在下知道,吴王对秦将军一向深为信赖言听计从。劳烦秦将军转达我等的苦衷与诚意,希望他大人不计小人过,放我们一条生路,也给我们一个改过从善的机会。”

“好,我会尽力。”秦慕白点头。

“既如此,预祝我们合作愉快!”黑衣人拍了拍巴掌,另一个黑衣人从屏风后走出来,手里托着一个盘子,盖了一块小红布。黑衣人伸手揭开,是一盘叠放得相当整齐的金叶子。

“我等知道秦将军出身名门不缺钱花,不会在意钱财。但这些,只是我等的一点心意,望秦将军莫要嫌弃,收下为好。”黑衣人说道。

秦慕白拿片一片巴掌大的金叶子看了看,再扔到盘里,戏谑的笑道:“什么出身名门,名门将后就很有钱么?我一年的俸禄,也不值过这一片金叶子。我老爹则是比我还穷。名门将后,也是要花钱的。那我就不客气了。”

“秦将军真是个爽快人,哈哈!”

“告辞!”秦慕白将金叶子囫囵包起塞进怀中,作势就要走。

“慢!”黑衣人突然道,“怎么,秦将军难道不想知道,我们的计划是如何具体安排,你又该如何配合我们行动么?”

“你真把我当三岁的孩童?”秦慕白冷笑,“如此重大的机宜要事,是你一个跑腿的下人嘴里能说出的么?再者,你们此刻,肯定也还没有完全信任我秦某人。我纵然是问,除了让你们生疑再没有别的意义。你如此百般试探,居心何在?既然死活信不过我秦某人,就去另寻高明啊,何苦如此惺惺作态?”

“呃……”黑衣人被秦慕白一番抢白说得哑口无言,只好起身拱手长揖而拜,“在下职责所在,因此出言无状冒犯将军虎威,还请将军大人大量,万勿挂怀!”

“我会抽空到花娘子这里来的。”秦慕白颇怀暧昧的冲着花娘子一笑,转头又对陈妍努了一下嘴,二人就朝楼下走去。

黑衣人怔了一怔,狐疑的转头看向花娘子:“你已经把这小子吃了?”

花娘子媚态百生的妖冶一笑:“味道很不错。”

“他不是身边有女人么?还是一个你惹不起的女人!”

“人不可貌相,那个小娘们在床上,比老娘还风骚!”

“难不成……你们二女侍一夫?”

“怎么,你羡慕?你嫉妒?哈哈,你若有秦慕白那般伟岸雄壮,也可以夜夜春宵尽享齐人之福呀!”

“骚娘们,三天不办你,你还来劲了!”

“那你来呀,等什么?还有你,一并来吧,让老娘也享一享齐人之福!”

……

“花娘子这下总算可以填饱饥肠了!”秦慕白和陈妍听着楼上这些动静,相视一笑,大步走了出去。

“现在去哪里?”出了庄院,陈妍问道。

四下耳目众多,秦慕白努了一下嘴,朝前走。陈妍辩别了一下方向,知道秦慕白是想去刺史府。她上前两步跟上,低声道:“跟我来,我带你甩掉所有的盯梢!”

“正有此意!”

深夜,两条黑影如同鬼魅一般落在了刺史府后院中,直接往李恪的卧房摸去。

房间里亮着灯,李恪显然还没有睡。一条黑影用利刃悄然无声的挑开了窗闩揭出一道缝儿,影子忽而一闪,就飞蹿了进去。

李恪正坐在灯下看书,却是心情烦躁不安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突然觉得眼角余光中黑影一闪,正待惊觉的大叫,面前就多了一个人。

“陈妍,怎么是你!”李恪惊讶道。

“小声!”陈妍伸手到嘴边作噤声状,然后指了一下窗边。

秦慕白跃了进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冲李恪笑。

“你们两个神神鬼鬼的,这是干什么?”李恪大惑不解的道。

“我去外面帮你们把风,若有异状,我就从屋顶扔瓦砾下来。”陈妍说罢,如同一只狸猫又从窗户轻跃了出去。很快,屋顶被揭起了一片瓦来,还扔下了一块小石子。

“辛苦你了。”秦慕白冲头顶感激的笑了一笑点点头,长吁了一口气。

“你们这是干什么?这三天你去了哪里?有什么消息没有?王妃他们怎么样?你快说话啊,这三天,人都要被你急死了!”不等秦慕白坐定,李恪就连珠炮的扔出了许多问题。

“这三天啊……可把我累死了!”秦慕白连连苦笑,伸手将李恪的一杯参茶抢了过来喝了个干净,说道,“累啊,真是累!现在还腰疼!”

“腰……疼?”李恪睁圆了眼睛,颇为关切的上下打量秦慕白,“怎么,你受伤了?”

“哎哟!”秦慕白突然惊叫一声,原来是被头顶扔下的一颗东西砸中了额头。那颗东西落到地上还滴溜溜的转,李恪一笑,原来是一枚耳环。

他弯腰下去捡起放在眼前端祥,眼中精光奕奕的寻思,突然哂笑一声:“啧啧……难怪你腰疼了。不错啊你,慕白。我们大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你却躲起来安享艳福去了。”

秦慕白神秘的一笑:“若非我出卖色相,岂能如此顺意?”

“有多顺?!”李恪顿时目露精光欣喜的道:“我就知道,你这家伙一出马,定有斩获!快告诉我,事情如何了?”

第229章 翻脸

第二天,日上三竿时。

秦慕白与陈妍,又双双从小楼里走了出来。秦慕白还扯着哈欠伸着懒腰,哈哈的傻笑:“妍,你别说,原来当刺客也挺刺激的,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穿梁过户飞檐走壁,来无影去无踪,哈哈!改天我不做官了,跟你混啊!咱们去行走江湖,做一对神仙侠侣。”

“胡说八道。放着王侯将相不做,去飘零江湖。”陈妍笑了笑,说道,“你昨夜与李恪谈得如何了?”

“嗯,差不多了。”秦慕白吁了一口气,说道,“定下了一个计策,蒙骗那些内奸眼线,主要是为了骗取他们对我的信任。现在我算是明白强龙不压地头蛇的意思了。这些人,算起来都是些肖小之辈,按理来说不值一提。可是,我们这些朝堂上的所谓大人物,到了这里跟们斗起法来,还真是感觉拳拳打到了棉花上,有些使不上力。所以,现在我们改变了策略。不能像以前那样,大刀阔斧的跟他们干了,也得使点精巧的小手段与之周旋。妍,你是这方面的专家,你可得教我。”

“行——”陈妍将声音拖得长长的,笑道,“总算能有一些我发挥作用的地方了,我能不使劲么?走吧,再回刺史府。我看你与李恪,是怎么演戏的。”

午时,刺史府。

秦慕白与陈妍从刺史府正门而入,迎面就碰到衙役头目周老九。

周老九煞是惊诧的迎上来:“秦将军,你可算是回来了!您老安然无恙吧?吴王殿下可算是急坏了!”

“我没事。你看我像是有事么?”秦慕白微自笑了一笑,还拍了拍周老九的肩膀,“殿下何在?”

“就在后府,小人领您前去!”说罢,周老九殷情的在前引路。

秦慕白与陈妍相视一笑,不动声色跟着他往前走去。

沿途周老九还似有话要讲,看了看陈妍,却又欲言又止。秦慕白便道:“想说什么就说吧,她不是外人。”

“哦、哦!”周老九尴尬的笑了笑,冲陈妍作揖示好,低声道:“秦将军,你去了花娘子府中一去就是三天,可有收获啊?”

“有啊!”秦慕白点头,还搭上他的肩膀朝前走了几步作势避开陈妍的视听,低声窃笑道:“花娘子,果然风骚!”

“呃?……”周老九一愣,随即哈哈的干笑,“秦将军,你果然风流,风流,哈哈!”

“你小声点,找死啊!”秦慕白详怒拍了他的脑壳一巴掌,咬牙道,“非得让全府的人都知道我去寻欢了么?对了,去帮我把那两个百骑叫来。”

“那两个?”周老九眨巴着眼睛,做茫然状。

“就是我派去保护郑安顺的那两个白痴!”

“是,小人马上就去!”

周老九屁癫癫的跑了。陈妍抱剑于胸,冷冽的微然一笑:“他掩饰的功夫不怎么样。”

“在你这样的老江湖眼里,当然不怎么样了。”秦慕白笑道,“现在不是比谁聪明比谁有耐心,而是比谁更会掩饰更能弄虚作假了。哎,早知道我真该在长安的时候,就跟那些梨园子弟们好好学学如何演戏。”

“你这样的徒弟,没哪个师父肯收。”

“为什么?”秦慕白作惊愕状,“难道我的资质就真的这么差?”

“因为……他们没什么可教你的。”陈妍嫣然一笑,信步朝前走去。

“我真的有这么优秀?”秦慕白摇头讪笑,跟了上去。

连日来,心情郁闷的李恪不理政务,就把自己关在刺史府后宅的居苑里,不是大发雷霆就是借酒浇愁,几乎已是全府上下人人皆知了。因此,也没谁敢在这时候去触他霉头,顶多也就是权万纪早晚来看望一回帮劝帮劝,但也无济无事。李恪的心情日渐恶劣,还时常听闻他酒后斥骂责打下人了。

秦慕白走到后宅大厅前时,远远就听到李恪在咆哮如雷:“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屁大一个襄阳城,找个人也找不到!本王令你们,今日务必将秦慕白那贼痞给我找来!就算是挖地三尺掘干汉江,生人见人死要见尸!”

“是……”宇文洪泰与薛仁贵愁眉苦脸的拱手应了诺,正待转身退出来,蓦然看到秦慕白与陈妍双双走过来,顿时惊喜的叫道:“殿下、殿下!秦将军回来了!”

“在哪里?”李恪几乎是从座椅上跳了起来,冲到门槛边叫道:“慕白,原来你没死啊!!!”

这一嗓子吼得可是真是响亮,府里上下在附近走动的仆役丫环们都惊了一惊,一起侧目驻足的看了过来。

“无殿下钧令,在下哪敢轻易去死。”秦慕白笑笑的快步走上前来,拱了拱手,“殿下,我回来了。”

“好,好,回来便好。”李恪惊喜万分的拉着他的手往屋里走,“快跟小王说说,有何发现进展?王妃等人可否无恙?”

陈妍便抱着剑站在了屋檐下,暗自偷笑:这两个大男人,还真是挺会装腔作势的。不用说,就连薛仁贵与宇文洪泰都得被骗。我若不是个知情人,又怎么可能看得破?如此一来,要骗过周老九与张同这两个奸细,倒也不难。

正嘀咕着,两名百骑在周老九的引领之下,来到了堂前。周老九便打拱道:“秦将军,小人奉命将两位百骑将爷请来了。”

“狗屁,什么将爷,两个饭桶!”便听得秦慕白在里面大声咆哮,“给老子滚进来!”

张同和另个百骑将士顿时都变了脸色,低耷着头铁青着脸,战战兢兢的走了进去。

宇文洪泰与薛仁贵也一同站在门外,这时纷纷露出惊愕神色。宇文洪泰便低声说道:“仁贵兄弟,你可有见过秦三哥当众发火骂人?”

“未曾。”

宇文洪泰便啧啧的咂嘴巴:“那敢情他是真发火了。也不知道他这几天去了哪里,干了些啥?俺憋着老想问,又不敢开口。”轮着眼睛瞟了两眼陈妍,他又笑嘻嘻的凑上去说道:“陈……女侠,俺能问你个问题吗?”

“不能。”陈妍脸都没回,冷冷道。

“呃……”宇文洪泰一愣,“俺还没开口呢!”

“你无非就是想问,秦慕白这几天去了哪里,干了什么,对吗?”陈妍带几分调侃的说道,脸色却依旧冷若冰霜。

宇文洪泰着实一愣:“你咋知道的?莫非你懂读心术?”

“不懂。”陈妍道,“只是耳朵比较好使。”

“啥意思?”宇文洪泰更愣了。

薛仁贵在一旁苦笑,急忙将宇文洪泰拉了回来:“少丢人了,快回来!”

“着什么急啊,让俺问问清楚啊!”宇文洪泰一头雾水。

此时,正厅中那两名百骑已经跪下,头都不敢抬。

秦慕白上前,抬起脚,二话不说给他们二人左右各来了一下,当场将他们踢翻在地。二人不敢吭声,在地上打了个滚又急忙回来,跪在原地,连造型那没变一下。

“你们也配称百骑?”秦慕白冷笑,“收拾包裹,滚回长安娶婆娘奶孩子去吧!”

“将军!卑职知错,卑职该死!但请将军千万给我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两名百骑忧急万分的苦苦哀求。

“滚!老子手下不需要你们这样的饭桶!”秦慕白大怒吼道。

“慕白、慕白!”李恪急忙站了出来拉了秦慕白两把,说道,“凡事好商量,何必动怒?常言道,老马尚且失蹄,何况是人?他们两个跟随你也有段时间了,辗转千里从长安跟到襄州来,至少这份忠心可嘉啊!虽然一时犯了错,也没必要将他们一脚踢开啊。这未免也太薄情了一点。”

“我薄情?”秦慕白眉梢一挑,余怒未消的喝道,“你们问他们二人。百骑军规第一条是什么?”

两名百骑怔了一怔,苦着脸同声答道:“凡百骑接手之任务,不允许失败。有犯者革职。”

李恪一怔:“没这么严重吧?”

秦慕白说道:“那是因为百骑不同于其他的军队。其实,凡是我们接手的任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如果失败,就意味着我们保护的人性命堪忧。殿下你想想,百骑保护的人,会是什么人?如此看来,这条处罚还是轻的了。”

“哎,军规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李恪仍在当着和事佬,苦口婆心劝道,“你派他们去保护郑安顺,人是丢了,但不代表他……性命堪忧嘛!现在最要紧的是想办法救人,而不是忙于处罚自家兄弟。我也知道你们百骑军规森严说一不二,但这一次,你就看在小王的面上,从轻发落一回如何?现在正当用人之际啊,望你三思。”

两名百骑都跪着不敢动,静听发落。

秦慕白沉默了片刻,冷哼一声:“还不快谢过吴王!”

“多谢吴王殿下,多谢将军开恩!”两名百骑惊喜万分的拜道。

“好了好了,都起来。”李恪笑呵呵的上前将这二人扶起,说道,“其实你家将军最舍不得你们的,只是口硬心软罢了——唔,慕白,你方才跟我说到哪了?”

“哦,说到……我进了花娘子宅中。”秦慕白随口道。

那两名百骑便乖乖的站到了秦慕白身后,如同往常从旁警卫一样。秦慕白也很自然的没有将他们赶走,而是与李恪坐了下来,开始商议事情了。

秦慕白便一五一十,如实的将这几天的遭遇告知了李恪。当然,与陈妍的私事自然晦莫如深。

最后,秦慕白说道:“殿下,我也是没有办法了。眼下看来,我们似乎别无选择。其实,既然水鬼已经答应了我的两个条件,既保证人质的安全,又保证以后不在襄州境内犯案,而且一年之内会自己解散。我们暂时妥协一下,料也无妨。”

“你说什么?”李恪剑眉一扬,作惊诧状,还带几分怒意,“这伙贼人,杀人越货打劫官船,还掳我王妃,抓去你手下官将借以要挟。如此胆大妄为简直就是目无王法,你居然想跟他们妥协?你这样,将置我大唐王法于何地,将置我李恪的颜面如何地?”

秦慕白脸色一窘,低声道:“殿下,你先别动怒。眼下当务之急,不是要救人么?我也是出于无奈啊!王妃和郡主好几条人命捏在他们手里,只消他们动一动手指,那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们何不退一步海阔天空,先将人救出来再说?”

李恪冷哼一声:“那谁能保证他们得手之后真会在襄州销声匿迹?真会在一年后解散洗手不干?我跟你说,贼性就是难改。他们这一次用要挟的手段得了逞,就难保没有下一次。这一次我们妥协了,下一次又能如何?再者说了,我们与贼妥协,那就是纵容包庇的大罪!这么大的把柄捏在了他们手里,我真不知道,以后我这刺史还怎么当!说不定他们什么时候一个不高兴,随手扔个折子到长安,我这王爷都甭想当下去了!”

秦慕白拧了拧眉头:“那依你之见,又当如何?”

李恪一手拍在桌几上:“要是连几个水匪都对付不了,我们以后还如何立足?没说的,决不妥协!”

秦慕白摇头,叹息道:“殿下以为我就想妥协么?这和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有什么区别?说到底,还不是因为顾及到他们手中的那几条人命!”

“秦慕白,你何时变得如此贪生怕死患得患失了!”李恪突然大怒,指着秦慕白骂道,“我是绝不妥协的!如果他们因此而加害了王妃母女,我、我……”

“你将如何?”秦慕白冷冷道。

“我就当,她们早在一年前,就因难产而双双归天了!”

屋外的宇文洪泰与薛仁贵都变了脸色,神色间添了几分寒意。陈妍似笑非笑轻然挑了一下嘴角,依旧不动声色。

“吴王……”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你不过是义气用事。没有谁比你更惦记她们母女的安危。”

“不必将话说得如此漂亮。”李恪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冷肃,甚至带几分凄厉,沉声道,“我有我的底线与原则。要我一个皇子与贼匪妥协,我绝对办不到!别说是抓去了我的妃子与女儿,就算是将刀架在我李恪的脖子上,也绝不可能!”

“我明白你的意思。”秦慕白点了点头,冷哼了一声,说道:“与你的王位与前途相比,一个女人,一点骨血,其实真的不算什么。反正,你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对么?”

“你说什么?”李恪顿时勃然大怒,反身过来一把抓住秦慕白的衣襟,咬牙低喝道,“你再说一遍?”

“我难道说错了么?”秦慕白冷冷的看着秦慕白,手上用了几分暗力,将李恪的手瓣开,冷哼道:“时到今日,我才算真的看清了你。或许某天,我秦某人也可以为你牺牲,对吧?因为相比于王妃与郡主,孰亲孰疏一目了然!”

“秦慕白,你这是要跟我翻脸,对不对?”李恪瞪大了眼睛死盯着秦慕白,气得有点身子发抖。

秦慕白表情淡漠的摇了摇头:“没什么脸可翻,因为我觉得,我死乞白赖的留在这里,已经够不要脸了。这么说吧,吴王殿下。我秦某人好歹是襄州的折冲都尉,治下有匪患,我自会料理,不劳刺史府君操心。”

“秦慕白!你好大胆!”李恪大怒,几乎是嘶吼道,“你的意思是,你要怎么办,我管你不着,对不对?”

“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秦慕白冷冷道,“历来,刺史与都尉就是军政两不相涉。你管你的民生,我治我的军务。水鬼一案乃是大案,案件该由你们刺史府衙门来审理,但是清剿贼寇治理匪患的事情,是我们军府的责职,用不着你这个刺史来指手划脚。只待我将水鬼一案料理清楚后,将人犯交由你来审理就是了。别的,不劳费心。”

这时,宇文洪泰、薛仁贵与厅中的两名百骑,都要惊呆了。四人都想上前来劝,但看到李恪与秦慕白这架式,都又有些犯怵,不敢上前。

“怎么会这样?他们两个怎么会翻脸?”

“照你这么说,倒是我多事了?”李恪瞪着眼,惊诧又激愤的道,“你的意思是,你执意要按你的意思去办?与水鬼妥协,换回人质?”

“多说无益。”秦慕白长叹了一声,又舒缓了几分语气,说道,“吴王殿下,我理解你的苦衷,但事情如果按你说的法子去做,定然凭添新多鲜血,搭上许多性命。你冷酷绝情,我难以办到。如果说,如果有谁要给我们安上一个私通贼匪的罪名,就让我秦某人一个人承担。从今天起,此案与你无关。你就安心的在刺史里,做你的清正严明光芒万丈的王爷刺史吧!”

“你放肆!”李恪随手操起一个茶盏就朝地上使劲砸去,顿时杯碎水溅,惊得所有人一弹。

“秦慕白,你若执迷不悟,休怪本王也当真翻脸无情了!”

“请随意。”秦慕白冷冷道,“你无非是准备弹劾我,向御史台检举我,向皇帝陛下告发我,对吧?但是,我肯请看在我们交情一场的份上,看在你忠心耿耿的属下殷扬与那些沉落江底的王府亲兵的份上,看在……你的至亲王妃与郡主的份上,在案件结束之后再去干这样的事情。”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李恪变了脸,似笑非怒表情都扭曲了,瞪眼看着秦慕白,动作夸张的手舞足蹈,“相比这定,我李恪是个冷血无情的畜牲,而你为了朋友与亲情愿意以身试法,是不是这样?”

“告辞。”秦慕白极为不屑的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拱了拱手,一抖襟袍大步朝外走。

“你给我站住!——来人,将秦慕白拿下!”李恪在秦慕白身后大吼。

一群衙役与亲兵冲上前来,薛仁贵与宇文洪泰却是目瞪口呆,看着秦慕白眼神都直了。

陈妍身影一闪来到秦慕白身边,抱着剑,冷冷的扫视眼前众人:“上前者死。”

宇文洪泰猛咽了一口唾沫:“秦将军……秦三哥!你、你们这是怎么了?”

“宇文洪泰,你敢抗令?给我拿人!”李恪大吼。

那两名百骑也大步走到秦慕白身边,手握刀柄目露厉光,严阵以待。

薛仁贵浓眉紧锁盯着秦慕白看了半晌,说道:“你走吧,秦将军。”

“薛仁贵,你说什么?你反了不成!”李恪大怒吼道。

“秦将军敢为仁义冒杀头之患,薛礼甘与同受,愿领殿下杀剐之刑!”薛仁贵对秦慕白低声说完这句,突然双眉一沉,大喝:“众军散开!”

薛仁贵这个王府亲兵的典军校尉、直嫡长官一声令下,众军士还当真散开了一圈。

“殿下、秦三哥!你、你们可别这样啊!”宇文洪泰急了,像个丢了糖果的孩子跳进蹿出焦急的嚷道,“别、都别这样!咱们、咱们不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么!咱们应该生死与共啊!”

“那已经是昨天的事情了,洪泰。”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殿下,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好聚好散,何必动起刀兵,日后难以相见?你我虽不是朋友了,但仍是同僚。你若对我不满,大可以上书弹劾,让你的人将我私下拘押,便是私设公堂,于理于法,可都说不过去。”

李恪咬着牙,骨骨作响。

“好,很好。既然你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们往日的交情就此一笔勾销。秦慕白,打从今日起,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咱们一切公事公办。”李恪喘着粗气,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从今往后,我李恪不认识秦慕白这个人,只知道襄州军府折冲都尉这个——‘同僚’!”

“殿下英明。”秦慕白冷冷的一笑,提脚大步向前。

众衙役与军士们在前围了一层又一层,拦了不是,散也不是,只能都比划着刀枪随着秦慕白一起后退,居然就这样“护送”着他,一直出了王府。

出府之后,秦慕白与陈妍骑上马,一声不吭,扬鞭绝尘而去,直接回了小楼。

这时,秦慕白这才吁了一口气,直抹额头冷汗。

“演得真像。连我几乎都要被骗了。”陈妍笑道,“那两名百骑刚才一直跟在我们马屁股后面跑了好一阵,都不敢出声叫你停下来等一等。”

秦慕白摇头苦笑:“我觉得还是不够像。因为……薛仁贵仿佛看出了端倪。”

“未必。”陈妍微然一笑,说道,“或许,他是真情流露呢?我看他,倒是个真性情的肝胆汉子。”

“这些都不重要了。”秦慕白连连吁着气,说道,“关键是要……骗过那个周老九与张同。或许,还有其他那些埋伏在王府中的奸细眼线。”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陈妍问道。

秦慕白想了一想,说道:“我准备回一趟军府,交待一些事情。然后与水鬼们联络一下,将计策铺排下来。我想,水鬼们现在应该对我多几分信任了。”

“但是,你同意了,李恪却没有点头,你们还因此而翻脸。他们会放心么?”陈妍问道。

“粮食交易定然在水面上进行,李恪就是想管也管不着。再者说了,我大可以解释说,李恪这样跟我翻脸,无非是为了他的王位与前途着想,他心里何曾不牵挂王妃与郡主?如果不跟我翻脸,他就是同谋;现在这样一闹,既能避免被我拖下水又能依赖我去放手救人,岂非两全齐美?”秦慕白说道,“所以,我定能说服水鬼放心大胆的开始交易计划!”

陈妍苦笑的摇头:“这就是你们为官之人的心术么?”

秦慕白就哈哈的干笑:“没你想得那么恶毒与阴险。至少,我与李恪不是。”

第230章 明修栈道

第二天,秦慕白回到了军营。

今天还是预定的考核军令军规的日子,秦慕白可没忘了这件大事。但赵冲与庞飞一起失踪了几日,军营里已有一些谣言猜测,但还没有扩散与放大。庞飞那处倒是好糊弄过去,秦慕白便说派了别的事情让他出去办理。只是左营水军那边,一连几日没了校尉统领,众人不免猜测纷纭。

军令军规的考核进行得还算顺利,或许大家都被冯刀疤的一颗人头给吓坏了,秦慕白号令一下,没几个再敢怠慢的。考试的合格率挺高,仅有的几个考得烂的,也是因为紧张所导致。松驰有度方能管束于人,这一回秦慕白念了一回人情,没有从重发落。而是给了那些人一个补过的机会,几日后再行补考算了。

傍晚时分,秦慕白将杜成元等副将佐官都叫来,和他们一起商议,另行推举一个左营校尉,暂代赵冲之职。

众人就惊问,赵冲失踪数日,去了哪里?

秦慕白作无奈状,只好说道:“不瞒大家,他失踪了。”

“什么?!”众人果然大惊失色,连杜成元也表演得极其到位。

“这件事情,我会亲自追查。诸位要做的,就是隐瞒消息不要让军士们知道了,滋生猜测凭添事端。”秦慕白说道,“好吧,左营水军不能没有统领,就请大家推举一人,或是毛遂自荐,暂时代替赵冲掌管水军。”

顿了一顿,秦慕白又道:“杜将军,你是军府的老宿,上下都熟悉,就由你先来提出人选,我们大家合计吧!”

秦慕白这一番动作,无非是做给杜成元看的。他是想向水鬼们表明自己一个“合作”的态度。因为,粮食交易必在水路上进行,巡管水面的左营校尉,必是至关重要的角色。让杜成元推选出来的人,必是他的心腹。如此,可保水鬼那边定能满意。

杜成元心领神会,便随口说了几个人名,无非是左营的旅帅等人。众人也就作势商量了一阵,定下了人选。

秦慕白便道:“杜将军,本将近日公务繁忙需得在外奔波,可能会有很多时间在不军营之内,军中之事,就由你来主持了。此外,左营水军历来至关重要,也要劳你多多费心。”

杜成元拱手道:“将军有令,在下定当遵从。”

“如此便好。”秦慕白饶有深意的点头微笑,又长叹了一声道,“我虽是到了襄州来为官,但仍是脱不下这一身京官的皮。过几日,新擢任的邓州都督齐王李佑便要上任。你也知道,邓州是襄州的临州,齐王又是本将的……因此,不得不亲自前往道贺一番。”

杜成元就会意的笑道:“齐王李佑,那不就是高阳公主的兄长,秦将军的大舅子么?当去,当去,此乃人之常情。这个季节正值农忙,府兵多半忙于农务,既无冬训也无上番,军府中也无甚大事,将军就请放心去罢,大小的事情,交给卑职等人即可。”

“那便有劳诸位了。”秦慕白起身拱手道。

“秦将军太客气了!”

走出军帐的时候,杜成元还特意回头深看了秦慕白几眼,眼神极度暖昧与复杂。显然,他是知道这几日都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算起来,秦慕白与他也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但是之前,秦慕白又斩了他的小舅子。公仇私怨,于他来说心中恐怕也是挺纠结的。

交待完了这些事情,众人都散了去。秦慕白一个人坐在那里寻思:究竟谁才是宋漕主?

如此这般三番五次的折腾,这个“宋漕主”始终没有正式现过身。听花娘子说,水鬼自己人,也没几个真正认识他的。可见,此人隐藏得极深。现在一张暗网已经撒下,目的就是要将水鬼及其同党一网打尽。但是,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那宋漕主是谁,要抓他又将从何说起?

秦慕白反复的推敲与思索,将所有人都考虑了进去。正昌粮号的段荣基,永业盐坊的欧阳君,韦嚣尘,杜成元,等等一些人,他们或许都有可能是宋漕主,但又没有丝毫的证据可供证明。

这个人,还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隐藏得极深。

在军中吃罢了晚饭,秦慕白又准备孤身一人离开军府了。方才他与杜成元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自己要“离开军府”很长一段时间。言下之意,你们趁这段时间赶紧把交易办了吧,爱干啥就干啥,我眼不见心不烦。我既不会为难你们,也没有与你们同流合污。

如此,在杜成元看来,秦慕白的态度转变得不算快,这样做还带有几分无奈,依旧保持着自己最后的一份“清高”。结合秦慕白的身份与性格特点一考虑,这显然比较“可信”。

正当秦慕白骑了马要走时,营寨门口传来一阵喧哗,一群军士急忙朝那边跑。秦慕白好奇的走过去一看,几名军士就急忙上前来报道:“秦将军,失踪几日的赵校尉回来了!”

“什么?”秦慕白一惊,大步向前。

只见,赵冲躺在一块民居门板上,双眼紧闭仿佛是昏迷了过去。左右手腕上都有绳子的勒痕,整个人都显得比较憔悴与虚弱,气若悠丝。

“在哪里发现的?”秦慕白问道。

一名军士指向前方:“那几个打渔的老乡,方才收网回家时在河边的一处沟渠里发现的。”

秦慕白弯下腰,探了一下鼻息摁了摁脖颈大动脉,说道:“只是昏迷,好在是活的。速请军医医治。”

“是!”

几名军士急忙抬着赵冲走了。秦慕白来到那几名渔夫面前,亲自盘问。渔夫们见了当官的自然有些害怕,唯唯诺诺的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秦慕白仔细观察他们的神色,倒不像是在撒谎。

原来赵冲也是本地人,襄阳城里认识不少人,附近打渔的也都认识他。渔夫们意外发现了在沟渠中昏迷的赵冲,就近将他抬到了军府里,事情即是如此简单。

秦慕白心里却嘀咕上了:奇了怪了,赵冲怎么又突然回来了?难道他是自己逃出来的?还是……水鬼们有意放他回来?

想了许久,秦慕白虽然没有得出明确的结论,但思路变得渐渐清晰起来。他唤来杜成元,对他说道:“方才赵冲被人送回来了,可惜是昏迷,现在盘问不出什么情由。我这急着要走,余下的事情就先交给你了。如果赵冲康复了,就由他回来继续统领水军。”

“卑职遵命照办。”杜成元不动声色的拱手应过。

秦慕白点了点头:“我这就准备约上吴王,一同前去邓州了。少则十日多则二十日,必定回来。军府里的事情,就先交由你来打理。好,我走了,你回去吧!”

“恭送秦将军!”

秦慕白孤身一人骑着马离开了军营,走出没多远,迎面撞到一个大熟人。

“宇文洪泰,怎么又是你?你又来闯我军营的吗?”秦慕白故意冷着脸说道。

“秦三哥,你咋像换了个人呢?”宇文洪泰跳下马来拦着秦慕白,扯着他的马辔头苦着脸说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咋就跟殿下翻了脸呢?”

“这些事情,跟你没法解释。”秦慕白说道,“你现在是吴王府的官,你我各为其主,还是不要谈论这些为妙。说吧,你来有什么事?”

“俺没啥事。俺就是心里憋得慌,想来找你聊聊。”宇文洪泰说道,“你说,你们近些日子神神秘秘的,又突然翻了脸,这一桩桩一件件,就没一件事情我能搞懂的。昨天你和殿下吵完后,殿下在府里发了好一阵无名业火,见人就骂见东西就砸。今天一大早,他带着薛仁贵和一群兵汉子就离府走了,衙门和府里跟谁都没交待一声,只把俺一个愣子留着看家。俺心里是又闷又慌又憋屈。你们这些聪明人干事,咋就喜欢把咱们这种老实人夹在中间为难呢?”

秦慕白哈哈的笑:“没事的,呆子。殿下兴许是去邓州了。”

“去邓州干啥呢?”

“齐王佑新任邓州都督,前去道贺。”秦慕白叹了一口气,“这不,我也准备去呢!”

“那、那你们到时候又撞一块儿,又不得大吵大闹?”宇文洪泰极是担忧的道,“真想不通,你们咋能说翻脸就翻脸了?哎……!”

秦慕白拍了拍宇文洪泰的肩膀:“没事的,上马,跟我一起去襄阳吧!”

“嗳!”宇文洪泰翻身上了马,与秦慕白并马而行。

看着他一副愁眉苦脸忧心忡忡的样子,秦慕白心里是又感动又有些愧疚感。宇文洪泰是一个憨直之人,同样也是个热心人,耿直人。欺瞒这样的人,最是不应该。可是,这个计划知道的人越少,就越安全。如此也只好委屈宇文洪泰一阵了。再者,他越不知道实情,就表现得越逼真。也越能帮着蒙过那些眼线。

常言道,患难见真情,越是关键的时候,越能看出一个人的本质。眼前宇文洪泰的表现,让秦慕白明确了一件事情:打从一开始,宇文洪泰这个朋友没白交!

到了襄阳城,秦慕白与宇文洪泰分道而行了。

临分别时,秦慕白说道:“洪泰,如果哪天我和殿下反目成仇了,你帮哪个?”

宇文洪泰脸一苦,急得抓耳挠腮,鼓捣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咋就非要问我这种为难的问题呢?俺没想过,俺也想不明白。”

“这么说吧,如果殿下下令,让你一刀砍了我,你怎么办?”秦慕白面带微笑,似认真似开玩笑的问道。

“俺砍了自己这颗鸟头,那就不为难了!这总归是可以的吧!”宇文洪泰几乎是吼叫着说完这句,气乎乎的瞪了秦慕白一眼,拍马走了。

“呵呵!”秦慕白摇头笑了笑,拍马朝城南五里坊,往小楼而去。

陈妍知道秦慕白这时候要来,准备了一些菜点等他一起吃。二人入席,陈妍问道:“军府里的事情都打点清楚了。”

“嗯。只是走个过场,将所有的事情都移交给了杜成元,我离开襄州一阵由得他们任意妄为就行了。”秦慕白随意夹了一些菜来吃,眉头微一拧,说道,“但期间发生了一件我意想不到的怪事。”

“何事?”

“失踪的赵冲回来了。”秦慕白说道,“人是昏迷的,被渔民在河边找到,送到了军府。”

“有这等事?”陈妍也有些惊讶,眉头微皱嘴里轻含着筷子,寻思道,“那你问了没有,是他自己逃出来的,还是水鬼有意放人?”

“没有,都说了他那时候是昏迷的。”秦慕白说道,“假设他是逃出来的,那事情就简单了,杜成元肯定会事先知道消息,从而也绝不可能让他再在军府出现。”

“有道理!”陈妍眼睛一亮,“赵冲如果是逃出来的,那对水鬼们来说绝对是个大消息,没理由不通知杜成元提前做准备,以免让你见到赵冲,知道一些不愿意让你知道的事情。可是现在,赵冲安然回到了军营,那就证明,赵冲不是逃回来的,而是……水鬼故意放他回来的!”

“聪明。”秦慕白双眉一拧眼中精光一闪,说道,“可是,水鬼们为何要放赵冲回来?”

二人同时眼睛一亮:“难道是……?!”

……

当晚,秦慕白来到了花娘子宅中,约见水鬼联络人。

依旧是一个黑衣人,秦慕白判断,这次来的,又与之前见过的两人不同。可见,对方真的是很小心很谨慎,就怕让秦慕白看出什么端倪。

秦慕白便将自己的安排说给了黑衣人听,说,自己准备前往邓州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襄州与他无关,你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秦将军,你不够诚意啊,嘿嘿!”黑衣人怪笑的道。

“你什么意思?”秦慕白有点恼火的道,“我都这样了,你还要怎么样?”

“据我所知,你与李恪并非达成默契。”黑衣人不急不忙的说道,“你虽是愿意与我们合作了,他李恪可并未点头。不是我等瞧不起秦将军的能耐,可李恪毕竟是刺史,是皇子。他的话你敢不听么?他若要从中作梗,那也是致命的。”

“你们多虑了。”秦慕白冷冷道,“李恪的性格我了解。他绝对不会口头上允许我向你们妥协,与你们合作的。”

“为什么?”

“明知故问!”秦慕白恼火的喝道,“因为他是皇子,在他眼里,襄州不过是弹丸之地,犯不着拿自己的皇子身份与一片前程,与你们生死相搏。他说,他宁愿没了王妃与女儿,也不会与你们同流合污。话是这样不错,可是他心里,比谁都着急上火。他若不与我撕破脸,那他就是从犯。如此浅显的道理,你们居然不懂?”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呵!”黑衣人呵呵的笑,“李恪,果然是智术深远之人,不可貌相啊!看来,他是故意与你闹翻,然后撂挑子走人,剩下任的由你胡作非为,他眼不见心不烦?而你呢,也借故高开襄州,余下事情都交给我们自己打理,你也不必落得个从匪的罪名,是这样吗,秦将军?”

秦慕白面带怒容恼火的瞪了黑衣人几眼:“你废话很多!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

“不不不,在下绝非此意。只是有些事情,还是问清楚为妙。”黑衣人急忙摆手道,“就请秦将军放心,你离开襄州之后,我们会紧锣密鼓的开始办事。等你回来,必是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到时候,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再然后,按照约定,我们送还人质,从此不在襄州犯案,一年后,也都会销声匿迹。”

“是这样最好。”秦慕白冷哼道。

“为了表达我们的诚意,今日,我们已经放了一个人,想必秦将军也应该知道了。”黑衣人呵呵的笑,拱手道,“慢慢的,我们会依次放人。人质的安全,秦将军也大可不必操心。”

“嗯……”秦慕白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但我看你们未必就待人质很好。赵冲回来的时候,可是昏迷的。”

“放心,他只是被一些迷药麻翻了,得昏迷一阵子。你没见他手脚齐全身上无也大伤么?”黑衣人嘿嘿的怪笑,“我们这也是逼于无奈啊,难不成就这样打开门放他走么?到时他若带一队兵丁回来反扑,我们岂不糟殃?”

“够了,我不想跟你废话了。”秦慕白一脸怒容,如同一个受气包似的恼火道,“我现在就离开襄州。半个月以后再回来。到时候,我不想再看到你们!”

“好走了,秦大将军!”黑衣人站起身来,摆了摆手对身后的花娘子道,“花娘子,还不送客?”

“好吖!”花娘子依旧千娇百媚,扭摆腰肢的上前来一手搭在秦慕白肩膀上,用她粘乎乎的嗓音道,“秦大将军,出门游玩怎能没有佳人相伴呢,就让奴家陪你一同出行吧!”

秦慕白恼怒的一瞪眼:“这算是派个人监视我么?”

“哪里,哪里。”黑衣人仿佛是个没有半丝火气的人,笑呵呵的道,“我等只是一番好意,让花娘子随行伺候。旅途寂寞长夜漫漫,秦将军难道不需要一个人从旁陪伴么?”

“哼!”秦慕白冷哼一声,一抖前袍朝楼下走去。花娘子娇笑一声,快步跟了上来。

黑衣人缓缓的坐下,从面具孔里传出一声叹息,仿佛是长吁了一口气。

“如此,该是可保无虞了!真不容易啊,总算是把他吃下来了!”

第231章 暗渡陈仓

时已入夜,襄阳城虽是繁华热闹,但除了那些花街巷柳之地,其他地方可不比长安那般歌舞升平大半夜的也热闹无比。

秦慕白牵着马走在带着一股湿润之气的小巷子里,马蹄踏着石板板清脆作响。花娘子不紧不忙的跟在他身后一两步远的地方,脚步轻盈悄无声息,一直在左顾右盼。

一路上秦慕白只顾寻思自己的事情,全把这个前来盯梢监视的女人当作了空气,始终不与之搭话。闷了半晌花娘子不禁感觉有些郁气,不阴不阳的哼道:“你的小美人儿呢?”

“与你何干?”秦慕白随口说道。

“别这么冷冰冰,硬梆梆的嘛!”花娘子娇哼了一声,扭着水蛇腰跟上前来,在他身边低语道,“你还真就答应跟他们合作了?”

“他们?”秦慕白轻哼了一声,“难道不是‘你们’么?”

“你这么说可就真是见外了。”花娘子撇了撇嘴,说道,“其实我感觉,我与你还更加亲近三分。”

“鬼扯!”

“真不骗你!”花娘子左右张望,小心翼翼的说道,“他们一点都不信任我,只把我当成是工具。除了让我帮他们用毒拿人,就是泄|欲折腾。给的报酬虽是不错,待我也算是客客气气,但我总觉得和他们在一起,很危险。”

“你也有害怕的时候?”秦慕白不禁冷笑。

“当然。”花娘子肯定的道,“跑江湖的,谁不怕死?不管嘴上有多硬,心里都是怕死的,难道还有谁嫌自己命长么?越是本领高强、混得年月久的,就越怕死。因为他肯定结下了许多仇家,甚至是杀了许多人,要时刻提防着人家找他报仇。你家的那个小美人,鼻子比狗还灵,眼睛比鹰还亮,是个不折不扣的高手老江湖。不信你去问她,她定然也是极怕死的。”

“你废话真多。”秦慕白漫不经心的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还是找个僻静地方说吧!”花娘子看似还有点焦急和紧张,秦慕白心里一嘀咕,我还怕你这老娘们跟我耍花样不成?

“去小楼!”

二人同乘一骑飞马扬鞭,很快到了小楼里。骑在马上的时候,花娘子就从后面环腰抱着秦慕白,趁着马匹的颠簸,不停的用她一对丰满的酥|乳去蹭秦慕白的后背,到后来几乎要发出呻吟声。

秦慕白都习惯了她这样的行为,只当不知,懒得无她计较见识。

刚下了马,花娘子就惊道:“咦,屋中无人?你的小美人呢,莫非这么早就睡了?”

“她回了娘家。”秦慕白随口说道。推开门,拿出火熠子点了灯,自顾坐下,严肃的道:“如果怕隔墙有耳,你就自己前去四下查探。仿佛,这些都是你们的拿手本领。”

花娘子也就当真照办了,仔仔细细在屋里屋外查看了一阵,还在屋顶、篱笆草丛中撒下了一圈药粉,才拍拍手放心的吁一口气:“这样,肯定隔墙无耳了。”

秦慕白才懒得追问她干了些啥,单刀直入道:“你想说什么?”

“我要跟你做一笔交易!”花娘子也言简意赅。

“说。”

“我先说我的要求。”花娘子也难得的正经了一回,说道,“也许是看到了你家小美人,老娘羡慕了。我不想混迹江湖了,我想金盆洗手过安生的日子。但你可以想像,入江湖易,退江湖难。这些年来,我的仇人可算是不少。不管我怎么躲,他们也总会找到我报仇。所以,这江湖不是我说退就退的。除非,我能找到一个最可靠的大树,帮我遮挡住这些风雨。对于江湖人来说,最好的大树,要么是官,要么是兵。”

“那你想怎么样?”秦慕白冷笑,“难不成你还想跟着陈妍,和我在一起?”

“我知道你不会同意。”花娘子一努嘴,脸上写满了精明,不急不忙的说道,“我知道,你轻而易举就给陈妍办了一纸百骑军籍户档,那傻丫头还爱要不要的。我不贪心,我不奢望成什么皇家御率的人,我只想做个襄州军府的火头军军官,官职不在高,队正就行。这总归不难吧?”

秦慕白就笑了:“你把大唐的军府当成了什么地方,任谁也能进来当军官?队正官是不大,但也是堂堂正正的八品衔军官,有俸禄有田顷。军队里自成体系不受衙门拘管,一个军府的八品队正,可不比县衙里的县尉主薄待遇差,手中也更有权力。你的胃口还真是不小,也挺会异想天开的!”

“哎,你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行吗?”花娘子面露一丝愠色,有点焦急的道,“襄州军府这里,还不是你一言九鼎一人说了算?你给我个头衔就行,我都不要你的禄米。只是,得让我在军营里躲几年。待我找到一个可以依赖的好男人,我就悄悄的嫁人去。到时候,估计也没人认识我了。”

“不可能。”秦慕白毫不犹豫的就拒绝了,“军营里不可能有女人。就算是陈妍的军籍户档,那也只是一纸虚文,她绝对不会去皇城禁内当职。再者说了,百骑是一支特殊的军队,在禁内当职经常接触皇族女眷,就算招几个女将女兵,勉强也能说得过去。地方军府全是清一色的大男人,绝不可能容许女人出现。”

花娘子眉头皱起,忧急的道:“那我该怎么办?总之,你想办法帮我退出江湖,想办法给我提拱保护,让我的仇家望而却步不来为难我。等过个几年,我自然就退出江湖了,就能从良了。秦大将军,你可是百姓父母官呀,劝恶从善,可比辑凶拿恶更有功德,不是吗?我承认我以前是干过不少坏事,但真正大奸大恶的事情,比喻杀人放火这种还真没干过,顶多也就是玩弄了一些臭男人,那也是人家乐意主动送上门的。现在我想从良,你好歹给我个机会吧!”

秦慕白直直的盯着花娘子看,直把她盯得有点心里发毛。沉默寻思了良久,秦慕白点点头:“看你说得还有几分诚意,我倒是可以想办法,帮帮你。不过,你若是以前犯下过什么杀头的大罪,到时候衙门有司找你追查要辑拿于你,可不干我事。”

“行,行。”花娘子惊喜的连连点头,“你就说吧,准备怎么安置我?”

“吴王府。”秦慕白言吐出这三字。

“这……!”花娘子一怔,随即面露难色,“不妥、不妥!李恪可是皇子,心高气傲贵不可攀,如何能接受我一个江湖恶女?再者说了……我的名声,他想必也是知道的,连你都恨我三分,他岂能不厌?而且,你前些日子不是与他翻脸成仇了么?”

“李恪的为人我清楚,他是心高气傲不错,但也求贤若渴恩怨分明。”秦慕白说道,“你以前是很不堪,但若真能悬崖勒马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想必以你的一身功夫与能耐,李恪也能接受你留在王府之中,给你一席之地。我与他翻脸是因公事,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我举荐的人,他同样会详加考虑予以接收。这些都不是问题,我说行,就一定能行。但是……我凭什么帮你?”

“哼哼,我敢提这些条件,当然是因为我手中有货!”花娘子神秘的一笑,“我知道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说说看。”

“无非是弄清楚谁是宋漕主,当然最为紧要要的把人质救出来,不是吗?”

“你猜对了。”秦慕白不动声色道,“那你又能做什么?”

花娘子笑了一笑,说道:“之前,我撒谎骗了你们。”

“指哪件事?”

“关于人质。”花娘子说道,“那天晚上,拿住庞飞的是我,将他囚禁并关押的,也是我。干我们这一行的,什么时候手上都要握有一些东西,要么用来保命,要么用来坐地起价,想必你容易理解。”

秦慕白作恍然大悟状:“这么说,你将庞飞扣押的地方,连水鬼也不知道?”

“不错!”花娘子嘴角一咧,笑得有几分邪恶几分得意,“在江湖上我虽是个小人物,但也有自己的原则。在合作之前我就跟他们说清楚了,我拿的人由我管,不给水鬼当跑腿应声虫。若非如此,我岂不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又如何赚到好价钱?起初我是这样想的,他们让我帮忙拿的人,必然是有价值。当我知道庞飞的身份之后,我更加认为,这个男人值点钱。现在看来,水鬼们给我的价钱,远不如你给的值。所以,我决定和你做交易。”

“你够精明。”秦慕白摇头讪笑,“但你这样做,就不怕得罪水鬼吗?”

“呵,你以为我真傻吗?”花娘子说道,“我这么做,再如何也不必怕他们。”

“怎么说?”

“你想想,如果你从此跟他们入了伙,以你的地位、能耐与本事,他们敢怠慢你?之前你可是让我跟他们说,你已被我的美色所诱。如此,我便是你的女人了。说句不好听的,打狗尚且欺主,他们敢为难秦大将军的女人吗?就好比,他们都不敢找陈妍报仇一样。”花娘子嘴角一挑,笑容中添了几分魅惑,又道,“再说了,从来没见过哪个贼能做到天荒地老的,只听说过百年的仕族千年的豪门。在你和水鬼之间,孰重孰轻究竟该如何决择,这不是一目了然了么?”

“你真是个聪明人。”秦慕白含笑的点头,“光说无益,空口无凭。拿你的行动来证明吧!”

“只要你真的答应我,让吴王接受我给我容身之处,我保证,天亮之前就让庞飞出现在你眼前!”花娘子信誓旦旦。

“你可以去取人了。”秦慕白淡淡道。

“秦慕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今天说的话,你可千万别忘记了!”花娘子一咬牙,起身就朝外走,“我这就去把活蹦乱跳的庞飞取来,亲手交给你!”

“嗯。”秦慕白点头。

花娘子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秦慕白坐在房中,不急不忙的饮了半盏茶。然后来到二楼的卧室里,推开窗,沿窗户外的栏柱溜了下去,潜入溪水中朝前游了一截,然后才上岸。吹个口哨,没有拴驻的火云马撒着蹄子就跑了过来。

篱笆外被花娘子撒了一圈药粉,因此秦慕白借水遁而出。

“老娘们,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子么,给我使这等下三滥的伎俩。你无非是想骗取我的信任,然后明目张胆的在我身边当卧底吧?”秦慕白冷哼了一声,心中想道:不出意外的话,她真会把庞飞带来。送出一个不太值钱了的庞飞,换取我的绝对信任,这笔买卖是绝对值的。或许我的猜测有误,花娘子是真心悔悟的在帮我。但是这种非常时期,小心使得万年船,不得不防。她若当真彻底悔悟倒戈帮我,日后自能澄清。

思索已定,秦慕白跨上马,星夜朝北方奔去,沿途不停的绕着圈子跑来跑去。

结果,一切平安。

和陈妍相处了这么久,再加上天生的警觉与前世学的追踪与反追踪技能,秦慕白料定,自己身后已无盯梢。于是,他调转马头,朝邓州飞奔而去。

“这出戏,该演到妙处了。这棕案子,也该到了收网的时候了。”秦慕白咧嘴一笑,心中暗道:李恪,陈妍,军府里的百骑将士,留在刺史府的权万纪与宇文洪泰,将各自饰演自己的角色,参与这一场针对水鬼的收官之战!

“多么精彩的布局与天衣无缝的计策啊!”秦慕白寻思着,脸上露出了自信又满足的微笑。

一骑绝尘,天放初明时,火云马的蹄子已然踏在了邓州的土地上。一夜奔驰,连它这样的神驹,都口吐白沫了。

邓州新野县,官办驿站的一间客房大门,被秦慕白粗鲁的一脚踢开。里面瞬时就传出了几个男人爽朗的大笑。

“秦慕白,你真准时!”

“吴王,齐王!与你们二位皇子殿下有约,在下岂敢失信误时?”秦慕白哈哈大笑的昂首走了进去。

吴王李恪,齐王李佑,旁边还有薛仁贵,一起露出了欣慰又激动的笑容。

“是时候了!”

第232章 天网恢恢

数日之后,深夜,荆州境内长江江面上。

正值汛期,长江之水滚滚奔腾。江面上升腾起一股水雾,可见度不高。东风骤起,江水拍打着堤岸啪啪作响。

十艘庞大无比的海鳅船,从上游呈燕形披波斩浪而来。此类巨舰,通常只在东海登州海港一带可见,一般都只专用来舰走海路,穿棱于东海海岸与新罗、百济等国之间,或是用作大唐海路水军的重装装备,价值不菲。

普天之下,能够同时征调十艘海鳅巨舰出现在长江江面上的,除朝廷之外,估计也就只有长安郑氏这一户人家了!

十艘海鳅巨舰,将荆州宽阔的长江江面都笼罩了大半,宛如巍峨的城墙推滚而来,遮天蔽日一般。若是大白天,这样的景象堪称惊世骇俗,定会引得两岸行人驻足惊呼。

但现在是深夜,长江汛期,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摆渡过河,有经验的渔民也会将渔船拖上岸,在家里陪着老婆孩子吃两碗热饭,绝不会在这种时候漂到江上来玩命。

长江之上,除了汩汩的水声与呼啸的东风,别无其他声响。

当先一艘海鳅巨舰的甲板上,驻立着一位四十左右的精壮汉子,眼神锐明神情中透出几股凝重,密切注视着乌黑的江面。

“大掌柜,舰队已行驶到约定的地点了。”一名短褂赤脚的年轻水手,上前来报道。

“下锚停船,举火!”

“是!”

顷刻间,十艘海鳅巨舰上,亮起了成群的火把,把江面映得一片通红。火把时亮时熄,往复三次,最后熄灭不见。

“为何没有回应?”大掌柜拧了一下眉头,问身边的人,“少爷来信,不正是如此约定的么?”

“正是!”

“再等等吧!”

十艘巨舰停在江面上,静静的等候。

约摸过了整整一个时辰,几乎所有人都等得不耐烦了。正在这时,远远的江岸边隐约亮起了几个火把,一闪一灭,也是三次。

“来了。”大掌柜轻挑了一下嘴角,冷冷道,“对方可真是够警惕的。”

“现在怎么办,大掌柜?”

“传令,将所有海鳅舰侧转船身一字排开,船腹正对火把方向,以备对方运货上船。全体脚夫准备装卸货物!”

“是!!”

马上,号令下达。顿时,十艘庞大如城墙的巨舰,如同被一只天降神手扭摆,缓慢但是极为沉稳的,在长江江面上一字排开,船舷对着江岸,形成了一道横亘在长江江心的长城。

“呜——呜——呜!”

江岸方向,传来了三声牛角号角的声音。大掌柜将手一挥,当先旗舰上再度亮起火把,亮闪六次。

对方再度回应了三声号角,如此,才算是对完了暗语。

大掌柜轻轻咧了一下嘴角,冷笑道:“有够滑头,这么多鬼名堂!”

“大掌柜,岸边来船了!”

“我看到了。”

暗夜之中,一艘大船扬帆破浪而来。如此强劲的东风与湍急的水流,它行驶在江面上居然如履平地疾如飞箭,让海鳅船上的水手们都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是吴越军船!”见多识广的大掌柜惊讶道,“只有这种由福船改造的军船,才配备了三十八对踏浆,虽逆浪对风而行,仍可穿棱自如!”

来船行驶到了“长城”的前方,对着上面喊话:“大掌柜何在?”

“在此!”

来船便调转船头移过来了一些,船头甲板上,站着一名黑衣黑袍戴着面具的人,大声道:“敢问大掌柜,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吗?”

原本这军船也不小,在江汉之中也堪称巨舰了。但是与郑家的海鳅船并立在一起,还真是小巫见了大巫。黑衣人仰头而望,数丈高处才是对方的船舷,颇有一股压迫感。

“早已准备妥当。”大掌柜便在上面回话,“你们的货物呢?”

“不忙急。待我先上船查验一番!”黑衣人答道。

“可恨,浪费时间!多费一刻,少爷就要多受一刻的苦!”大掌柜暗骂了一声,大喝道:“放下船板,让他上来!”

“轰隆隆”的声音响起,海鳅巨舰的边舷处开了一个机关大门,从里面抬出了一块大甲板,直接搭上了军舰的舰头。黑衣人带着几个随从登板上船,和大掌柜寒暄了几句,便在船内四下张望探视起来。与此同时,另外也有几舰同样的军舰,靠近了其他的海鳅船,同样也有人上舰检查。

“你们可真是非一般的小心啊!”大掌柜似笑非笑的冷嘲热讽道,“也难怪,这么大的生意,不小心不行。只是,你们何时放回我家少爷?”

“你放心,等这批粮食顺利运离了荆州,你家少爷就会自由了。”黑衣人答道。

“什么?我们事先约定的,不是交易粮食的同时,就放回我家少爷么?”大掌柜惊怒道。

“报歉了大掌柜,事出有变,不得不做一些应对。你放心,我们可不敢虐待堂堂的郑家少爷,他不会受到一点委屈的——好了,检查完毕,一切正常!”黑有人说道。

与此同时,其他各舰也都检查完毕。

大掌柜咬着牙,忍气吞声。

“现在可以开始交易了吧?”

“当然!”

几声牛角号角吹起,数十艘大小的舰船从江岸缓缓驶来。这些船吃水都极深,船甲板上也高高堆压着粮包,行动比较缓慢。

大掌柜便皱起了眉头:“如此迟缓,何时能装完数十万石粮食?”

“我可没说这一次就给你所有的粮食。这里只有十五万石。”黑衣人说道,“待你们把这批粮食先运走,处置妥当了,我们再如法炮制,进行余下的交易。”

“什么?”大掌柜显然有些怒了,“十舰海鳅巨舰,就为了运你们十五万石粮食?我说,你们也未免太会说笑了!你知不知道我们调动一回舰队,要花费多少粮钱,空费多少时日与人力物力?”

“没办法,常言道,小心才使得万年船。这也是为了安全着想。”黑衣人得意的冷笑,“要是一次就倾剿而出交出了全部的货物,万一有变,我们岂不是鸡飞蛋打?”

大掌柜无奈的摇头苦笑:“你们也未免太过胆小了!十艘海鳅船,足以运送近三十万石货物!如今你却只给一半……哎!”

“为了郑家大少爷的安危,还请大掌柜多多担待,我们也是出于无奈啊,哈哈!”黑衣人大笑。

这时,数十艘大小的粮船,已经运到了“长城”边。所有的海鳅船都打开了侧舷舱门,搭出了巨大又结实的船甲板,开始往船上装载货物。海鳅巨舰装载量极大,平日里船上就有水手与脚夫数百人,今日更是备配了近千人,因此粮包装卸得极快。

长江江面上,顿时变得嘈杂又热闹起来。火把林立,将一片江面照得如同白昼。大半夜的若有人远远看见,还不知道这处地方是在做甚,定然被吓坏了。

时间过得极快,转眼,已经到了天放初明时。这时,大掌柜才看到,远远的江岸上,车马如龙粮食堆积如山,远处还有大批的军队模样的人在警戒。靠岸的江面上,舟楫如蚁往来穿棱,甚为壮观。

“你们真是神通广大!”大掌柜不禁啧啧的叹道,“如此,该动用了万人有余。”

“是啊!连脚夫都招了八千余人。”黑衣人不无得意的道,“这可是一笔惊天动地的大生意!五十万石粮食一出手,我们想不富可敌国也不行了。”

“到现在,你也没提起跟我要钱。”大掌柜狐疑道,“你们就不担心,我郑家赖帐?”

“可能么?”黑衣人得意的大笑,“郑家少爷,可是无价之宝。有他在手,何愁你们不给钱?货钱,我们并不急着要。日后,自有稳妥的办法找你们要钱,你们只须时刻准备好就行了。”

“好吧!”大掌柜无奈的摇头,暗道:这些人太精怪了,谁知道他们又打的什么算盘?

又过了一个时辰,每艘海鳅船上都装上了一半的粮食,堆积如山蔚为大观。江岸边堆积如山的粮食已然没了踪影,所有的脚夫水手,都要累得趴下喘气了。

“非常顺利,一如所料。”黑衣人满意的点头。

“你们掐算得太精确了。”大掌柜啧啧的摇头叹道,“此时正当日出,我们刚好可以扬帆离开!”

“那就走吧,还等什么?五日后,再来进行余下的交易。”

“传令,拔锚起舰——”大掌柜下令了。

巨舰上响起一片响角声,打起了旗语。十艘海鳅巨舰迟缓笨拙的调转船头,扬起风帆,重新排起了雁形队列,准备启程返航。

黑衣人登上了来时的军舰,吁了一口气:“还好,一切顺利!”

就在这时,调头的海鳅巨舰舰队,出现了诡异的一幕。有几艘船,直接将船头调转到了相反的方向,顺风而下速度极快的,朝岸边冲来。

“怎么回事?你们干什么?!”黑衣人惊慌的大叫,“你们疯了,想把我们撞沉吗?!”

“事情不对,快跑——快撤!”军舰上发出一片惊呼,众水手惊慌的拉帆起锚准备调转船头逃逸。

这时,十艘海鳅巨舰斗然变阵,形成了一个倒立的“U”形,宛如巨兽的血盆大口,朝江边吞咬而去。

“不好!!!中计了!!!”黑衣人惊慌的大叫,“快逃、快开船!”

“晚啦!”头顶的海鳅巨舰上,传来一声雷霆厉喝,“绿林贼子,认得大唐齐王么!”

“齐王?!”黑衣人惊慌失措的看着那个‘大掌柜’,惊恐万状道,“你、你是齐王?!”

“哈哈!匹夫,你中计了!“李佑拍着船舷哈哈大笑,“秦慕白,果然料事如神,设下如此恢恢天网——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秦……慕白!”黑衣人怔住了半晌,突然凄厉的大笑,“你们会后悔的!”

说罢,纵身一跳,就朝水下遁去。

“下水,拿人!”

高大的舰船上,十余人一跃而下,很快,将黑衣人抓出了水面。

“你、你们是百骑?!”军舰上有人惊叫。这一幕,他们太熟悉了!之前在西河漕军演时,他们就曾亲眼目睹这一幕!

“不错!正是秦慕白派给本王的贴身护卫,哈哈!”李佑大笑,“你们就是所谓的‘白浪水军’吧?放着好好的军校不做,跟着别人做贼!来呀,全部拿下!”

顿时,船舷上架出无数弓弩,方才的脚夫、水手们,个个手绰弓箭,肃杀凝厉的瞪视着军舰上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别瞪了,这些巨舰上有一半人,都是本王麾下的将士,和吴王从洞庭湖借调的水军将士,哈哈!”李佑大笑道,“传令,发起攻击,水面上所有敌寇,敢有妄动者一概射杀!”

巨舰如同城墙,朝岸边滚滚的推挤而来。许多的军舰、货船,仓皇的逃逸。可是这些巨舰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合围,小船虽是灵活,但一旦接近合围的边缘,就被无数箭矢从头顶一阵猛射。偶有一些跳水准备逃走的家伙,就被深水弩矛一顿猛射,非手即伤。

大江面上,鼓声擂动惨叫连连,方圆数十里都被惊动了!

那名跳水的黑衣人,被掳上了甲板。

李佑上前,一把扯掉他脸上绑得牢实的面具,冷笑:“本王虽是不认得你,但你应该就是襄州刺史府里的衙役头子,周老九吧?”

黑衣人一脸苍白,恐惧的睁大眼睛:“你如何知道?”

“当然是我告诉他的。”听得身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周老九惊慌的四下张望。这时,他看到船舱被拉开,从里面走出了两个人。

秦慕白,与李恪!

“你、你们怎么会藏在这里面?方才我明明检查过了!”周老九惊慌道。

“我们就不能临时扮成水手脚夫么?”秦慕白与李恪哈哈的大笑。李恪上前,拎起周老九的衣襟,左右开弓就是几个大嘴巴。

“你个败类,畜牲,骗得本王好苦!亏得本王还把你当成得力之人,深为倚赖!”

“殿下,这家伙不过是个跑腿的小角色,杀之如屠狗,没什么意义。”秦慕白伸手遥指岸边,笑道,“好戏,在那边!”

这时,江岸上已是嘶吼声一片,乱成了一锅粥。如蚁的船支惊慌失措的乱冲乱撞,无数人惨叫落水。江岸上,脚夫水手们,其中自有一半是水鬼,惊慌的豕突狼奔,许多人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刀剑,朝远处逃逸。

忽然一阵雷鸣般的鼓角声响,远处传来滚滚的马蹄声,一片烟尘四起。

“军队!是军队!!”众水鬼惊声大叫。

一大队骑兵,如同神兵天降滚滚而来。张打的旗号,除了领头的吴王帅旗,再有“薛”与“宇文”两面将旗。

“狗|娘养的猴子们,认得老子的杀人铛么!”宇文洪泰挥舞手中的凤翅镏金铛,宛如巨兽张牙舞爪的策马狂奔在最前方,手起铛落,逃跑不及的一名水鬼还欲挺刀去架。瞬时,人刀俱碎血肉飞扬。

“哈哈哈!痛快——兄弟们,杀啊!杀光这帮撮鸟!”

“杀——”

吴王府的亲兵们,在宇文洪泰这员猛将的带领之下,冲进了惊慌的水鬼丛中,如同虎入羊群,开始了惨烈的屠杀!

另一方,薛仁贵将方天画戟按在马鞍上,带着一大批马弓手严守圈外,大喝道:“兄弟们眼睛放亮点,但有走漏之人,一概射杀!”

“是——!!!”众军士一起应诺。听得一片弓弦拉得‘骨骨’作响,一圈骑射手已然布成了一个庞大的封锁圈。

在这空矿的江堤上,所有人,无所遁形!

“三哥,我嫉妒你呀!”李佑啧啧的道,“你手下居然有这样的猛将,真是羡煞小弟了!”

“还不是多亏了慕白?”李恪呵呵的笑,冲着秦慕白感激的点头。

周老九一脸苍白如纸,突然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你、你们最好是快点放了我,停止剿杀。不、不然!……”

“不然你们就会杀掉吴王妃母女,对吧?”秦慕白冷笑,“你省省吧!此刻,吴王妃定然已经安然坐在吴王府里歇息了,不劳你费心。”

“不、不可能!”周老九瞪大眼睛惊诧的叫道,“你怎么可能找到他们?”

“我们是找不到,但有一个人肯定找得到嘛!”秦慕白笑哈哈的说道。

“谁、谁?”周老九嘴里开始结巴了。

“当然是你们你首领,宋漕主呀!”秦慕白笑容可掬的说道。

“慕白,谁是宋漕主啊,现在就连本王也还没弄清楚?”李恪也狐疑的问道。

“不忙急,就让我卖一下关子吧!”秦慕白微笑道,“待这里收拾得差不多了,我们就拔锚转头前往襄州。到时,一切自会水落石出!”

……

傍晚,喧嚣了一日一夜的江边,终于渐渐归于宁静。

江面上飘着无数船只的残骸,偶尔还能看到水里泛起血泡,也不知有多少落水的水鬼葬身鱼腹。江岸上,数千人被拘押在了一处地方,在一圈将士的严厉监督下,在相互绑缚。宇文洪泰与薛仁贵并马站在一起,爽朗的哈哈大笑,让身后的旗使向江心摇旗,令众军士欢呼呐喊。

“好,这里该是可以收官了。”秦慕白微然一笑,对身边道,“齐王殿下,这里就先暂时交给你了,在下陪同吴王先往襄州一行。想必,他此刻已是心急如焚,要见到吴王妃母女了。”

“好,你们去吧!”李佑笑道,“待我把这里的事情料理清楚了,再来襄州与你们会合。到时再痛饮一番!”

“好,不醉不归!”

秦慕白与李恪便下了海鳅船,登上了军舰。

李恪摇头笑道:“慕白,这就是襄州军府引以为豪的神鱼飞船吧?”

“不错。”秦慕白挑了挑嘴角,冷笑道,“现在你知道,襄州的官匪是如何的嚣张了吧?想必此前,他们就是用军舰做为掩护,堂而皇之的行走在江汉江面上,进行着贼赃交易。这些所谓的白浪水军,实际也多半都是水鬼。至于杜成元那些人就不必说了!”

“他们那边如何处置,你也都安排好了?”李恪问道。

“当然。”秦慕白微然一笑,“我早已料定,这一次的交易他们不会派出什么重要的人物出来接应。果然,只是派来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周老九当送死鬼。不过你放心,此刻,诸如杜成元、韦嚣尘这些元凶首恶,已然被我事先暗中安排的百骑秘密扣拿了,谨防他们听到风声之后逃之夭夭。”

“那宋漕主呢?谁是宋漕主?”李恪追问。

“马上你就知道了。”秦慕白笑。

“你说了会死啊!”李恪恼火的喝道,“快说,不许卖关子!”

“哈哈哈!”秦慕白仰天大笑,朝船舱中走去。

……

午时时分,秦慕白等人到了襄州刺史府。

后院的大门口,有人倚门而盼,神色焦急的走来走去。李恪方才一出现,那里就冲出一人大声疾呼:“是殿下和秦将军!卑职殷扬,参拜殿下与将军!”

“殷扬,你真的回来了!!”李恪喜不自胜快步冲上前,将殷扬扶起,“快说,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王妃与郡主呢?”

殷扬站起身来,激动的道:“是陈女侠救我们的!”

“陈妍?”李恪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四下张望,“她、她人呢?”

“她说,她不习惯呆在这种地方,先行离去了。”殷扬说道,“她留下话托我带给秦将军,只说,事毕之后,早些回家。”

“回‘家’?!”李恪神情古怪的一笑,“秦慕白,你还说你跟她没什么?”

“现在是扯这些的时候吗?”秦慕白笑道,“你还是快去探望王妃母女吧!”

“对,对!”李恪激动的搓手正要提脚走,突然一怔,反身死死盯着秦慕白,“你是让陈妍去跟踪‘宋漕主’,从而将人救出来了,对吧?那想必,此刻宋漕主也应该落入了你的手中了?”

“那还用说?”秦慕白神秘兮兮的微然一笑,“陈女侠办事,绝对让人放心。你说是不是,殷扬兄弟?”

“那是!”殷扬欢喜的哈哈大笑,“殿下,西河漕水鬼之首,宋漕主,已然落网!抓住他的,正是陈女侠!”

“那他人呢?”李恪追问道。

“已经被秦将军安排前来接应的百骑将士带走,与张同、韦嚣尘、杜成元、欧阳君、段荣基等一批人犯,一同拘押看管!”殷扬答道。

李恪听完,吸饱了一口气足足愣了半晌,手指连连点了几下指着秦慕白,却是诧异又惊喜的说不出话来。

“现在不跟你说——我先去看看王妃和我的宝贝女儿!”李恪说罢,焦急万分的提腿就跑。

秦慕白与殷扬,畅快淋漓的仰天大笑,声音传出许远,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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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成人之美

深夜,雷声隆隆,闪电纵横。午时仍是艳阳高照,此刻一场雷雨却是不期而至。

溪水上涨,小楼里灌满了带着水草气息的风。一枚用发丝栓着的千纸鹤在窗棱上飞扬,几滴雨水,被大风卷进了卧室之中。

蔑塌上,秦慕白将陈妍揽在怀中,拉过一张薄丝被盖住她赤裸的身子,吻一口她的额,问道:“冷吗?”

“仍在冒汗。”陈妍双脸通红,媚眼如丝,嘴里仍在娇|喘吁吁。

小别胜新婚,方才上演了一出干柴烈火,此刻二人都有些疲惫。于是相佣而眠,静听风雨。

“事情都料理完了?”过了许久,陈妍轻声的问。

“还早。”秦慕白说道,“这几日,李恪与权万纪带着刺史府上下的官吏,在彻查水鬼同党。摘个葫芦扯出一串藤,牵连的人实在是太多。不管是军府还是刺史府,包括本地的乡绅,商人,除开小喽罗,涉及到的大人物着实不少。如果全数抓了杀了,襄州怕是要被闹个底朝天,军队也镇压不下来。因此,案子是破了,可是善后如何处理,还真是伤脑筋。”

陈妍静了半晌,说道:“官场上的事情我不懂。我只知道,审案问罪是刺史府的事情,你别干涉太多。明枪好躲暗箭难防,如果竖敌太多,对你没好处。”

“我心里有数。”秦慕白微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说道,“明天刺史府设宴,你与我同去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那种场合。”

“只是王妃要专程答谢你,又不要你和我们这些男人搅合在一起,你去一去又何妨?怎么说,你也是她母女的救命恩人了。”

“她不是应该谢你么?”陈妍微笑,“我只是替你跑了跑腿,一切,还不是你安排吧?”

“好啦,别讨价还价了,只是吃个饭而已。”

“那隔壁那个怎么办?”陈妍笑得暖昧。

“你说花娘子呀……哈哈!”秦慕白笑道,“她现在都跟你混了,你安排吧!”

“你不是答应过她,引荐她进吴王府么?”陈妍问道。

“怎么,难道你赞成?”秦慕白问道,“你不是一向最反感她的么?”

陈妍顿了一顿,略带凄迷的微然一笑:“我是讨厌她不错,可是,也没理由真正恨她。她虽不是什么好人,但如果真心悔悟了想要重新生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怎么说,这一次她也帮了你一些小忙。”

“你都这么说了,我不好意思不答应么?”秦慕白笑道,“我只担心,李恪一向好色风流,花娘子风骚无比。这二人一搅合,万一出啥事,可不好。”

“瞎操心。”陈妍嗔斥一句,笑道,“这点分寸和自知之明,她应该懂得的。”

“咦,你怎么一个劲的帮她说好话了?这可不像你。”

“没什么。只是兔死狐悲同命相怜而已。”陈妍淡淡的道。

“哈哈!”秦慕白大笑,“我看你,就是嘴硬心软!”

第二天,秦慕白牵着马走在前面,陈妍与花娘子不紧不慢的跟在身后,三人一起离了小楼,往刺史府而去。

听说去刺史府赴宴,花娘子刻意打扮了一番,却不是之前那种坦胸暴露的造型了,而是一身劲装,包裹得比较严实头发也和陈妍一眼,高高束起,颇显几分干练。只不过,她看向秦慕白时始终有些忿忿,仿佛他就欠了她几百万不还似的。

“姓秦的,你真不厚道!”走了没几步,花娘子忍不住说道,“那天晚上老娘带了庞飞来,你居然先溜了!”

“都说了一百遍了,你腻不腻啊?”秦慕白慢条斯礼道,“常言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小心一点总没错吧?再者说了,我与吴王、齐王早就约好了清晨在新野县官驿见面,错过时辰可就误了大事了。”

“哼!”花娘子恨恨的啐一口,“说到底,你还不是信不过我?”

秦慕白撇了撇嘴:“我可没说。”

“吵什么?”陈妍淡淡道,“现在不是带你去刺史府,兑现承诺了么?”

花娘子顿时换了颜色,笑嘻嘻的道:“我知道,是妹子你帮我说情,他才答应的。否则,他肯定食言而肥!”

“少套近乎。”陈妍冷冷道,“你到了刺史府里如果还是以前那副德性,我第一个不饶你。”

“哎哟,怎么会?”花娘子仍是笑嘻嘻的,“这可是千载难逢的重生为人的机会,我哪能不珍惜呀?你放心,我虽是浪荡,却一向很有自知之明。”

“那就好。”陈妍瞥了她一眼,不吭声了。

“嘿嘿,妹子,你就是面冷心善口硬心软。”花娘子吃吃的笑,“姐姐我知道你的一番好意,以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像你一样,找一个可以依靠的好男人,安安心心的过完下半辈子。再也不折腾了。”

陈妍也不搭话,任由她一路感慨絮叨。三人慢慢行走,已到了襄阳县城中。秦慕白突发奇想,说道:“往花娘子住宅那边走。”

“好呀!我也想故地重游呢,嘿嘿!”花娘子贼笑,又道,“对了,我可不是真正的花娘子,以后也不是什么妖歇夫人了。我本名叫苏怜清。”

“苏怜清?挺温柔挺婉约的一个名字。”秦慕白笑道,“奈何,人却这么风骚不羁。”

“哼!”苏怜清恼火的瞪了秦慕白一眼,“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我只巴望着快点忘记,你也不许再提!”

“是是是,苏女侠!”

三人走到花娘子宅第,只见有一人倚门而盼,远远的就惊喜的迎了上来:“恩师!”

是庞飞。

秦慕白迎面就在他肩膀上重拍了一巴掌,笑道:“怎么,做了人家上门女婿了?”

陈妍与苏怜清就笑。庞飞红了脸,抓耳挠腮嘴里结巴的道:“没、没呢!”

“那你一大清早的站人家门前,堂堂的五品将军,给人家站哨么?”秦慕白饶有兴味的看着他,非得哪壶不开提哪壶。

“咳、咳……”庞飞尴尬的干咳,说道,“我不敢前去打扰,只好在这里等着恩师,有些事情禀报。”

“禀报个屁,有事就说。”秦慕白笑道。

“我、我想……那个……”庞飞结结巴巴,时而瞟一眼苏怜清,脸上一片通红。

苏怜清便咯咯的娇笑,走上前来道:“还是我说吧!这个小男人,和花娘子那个小寡妇一起被我拘押,敢情是患难见了真情,已私定终生了,是吧?”

“呃!……”庞飞尴尬得一阵憨笑,“也可以这么说吧!”

秦慕白哈哈的笑:“庞飞呀庞飞,你也就这么点出息!”

“不、不是!”庞飞急忙摆手,解释道,“徐梁氏不是恩师想像的那种人!她真是个好女人,不骗你!”

“那你不介意她是个小寡妇,还做过半掩门?”秦慕白低声问道。

“不介意!”庞飞回答得斩钉截铁。

秦慕白耸了耸眉头:“那我更不介意了。你跟我说,难不成还想我帮你做主,许了这棕子婚事?”

“对!”庞飞喜笑颜开道,“我父母早亡,在襄州这边也没有亲戚,恩师就是我唯一的长辈,我当然要请你做主了!”

秦慕白哈哈的笑,搭着他的肩膀朝前走了几步,说道:“庞飞,你喜欢谁是你的自由。如果你认为值得,那就去争取。如果你真有这么大的胸怀,对她的过去既往不咎,那当然会成全你。”

“真、真的?”庞飞惊喜的道,“我还以为,恩师会反对我纳娶一个寡妇半掩门呢!”

“我像是那种食古不化的老家伙吗?”秦慕白微然一笑,“男女之事,自己喜欢就行。就如同这鞋子穿在脚上,合不合适舒不舒服,只有自己才知道。进院,把那徐梁氏叫出来,我看看。”

“是!”庞飞喜不自胜,撒腿飞奔进了院。

三人也笑呵呵的走了进去,没多久,庞飞牵着一个女子的手走到了近前,不由分说的,对着秦慕白纳头拜倒在地。

“民妇徐梁氏,拜见秦大将军。”徐梁氏就是典型的江南小家碧玉,红唇皓齿纤柔水嫩,声音轻柔举止淑雅,如水温柔。

“起来吧!”秦慕白呵呵的笑,上下打量了徐梁氏几眼,点头道,“不错,配得上庞飞这个愣小子。庞飞,其实算年齿,你也就比我小那么一两岁。既然你尊我为师,我就替你做主,许了这棕婚事。”

“快,快拜谢恩师!”庞飞激动之下,又拉着徐梁氏跪了下来。

“这也算是一段奇缘了,成人之美,也挺不错的。”秦慕白上前将二人扶起,将他们的手拉过来握在了一起,说道,“以后,你们的生活都要发生改变了。只是,不管世事如何变迁,真心用情之人,都要始终如一。我没什么送你们的,只能给庞飞批上一个月的假期,就当是……给你们度蜜月吧!”

“蜜月?真是一个贴切又有趣的词儿!”徐梁氏微然一笑,款款向秦慕白施了一礼,认真的说道:“贱妾万谢秦将军的大恩。生我者父母,再造我者秦将军。此生此世,贱妾跟随夫君,侍将军如父,有逾此言,苍天不佑!”

“好啦,别说得这么严重!”秦慕白哈哈的笑,“现在,我就要借你夫君一用,把他带到刺史府去,办些事情吃些酒肉。你没意见吧?”

梁氏噗哧一笑:“贱妾安敢?只是……没有花酒便好。”

“哈哈!这要成亲了的人,就是不一样啊!”秦慕白等人一起大笑,离开了花娘子的家宅。

大唐民风开放,贞操观念并不很强,于再婚再娶这类事情也很包容,万不像宋代以后理教束缚的那般严重。官宦之流富家子弟,以风流为时尚,狎妓这种事情就像我们现在唱卡啦OK这般平常。

与此同时,名仕才子迎娶名伎倡优的事情,也就屡见不鲜。世人非但不笑话,反而还会有些嫉妒与羡慕。由此,庞飞迎娶一个半掩门的小寡妇为妻,也就不算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了。只不过,像他这样不计较人家出身履历的‘大官’,少之又少。不乏有名伎倡优嫁给了好人家,但始终摆脱不了沦为姬妾与玩物的命运,真正有感情、谋得幸福的,少之又少。

“庞飞,你小子还是个厚道人。”路上,秦慕白拍着他的肩膀笑道,“梁氏跟了你,也算是她的造化。”

“是我的造化才对,嘿嘿!”庞飞难为情的笑道,“其实……她是个好女人!”

“好啦,是好的,就珍惜,莫要辜负就行。”秦慕白点头微笑。

“嗯!”庞飞重重的点头。

“哎——”苏怜清在二人身后长声叹息,“老娘,嫉妒啊!!早知道我就把你们分开关押了,顶多就是费事一点。然后老娘自己出马,拿下你这小男人。待到今日,摇身一变成为将军夫人的,岂非就是老娘了?”

众人一起大笑。

秦慕白嘴角一咧,怪笑道:“你别说,他们这段奇缘还真是多亏了你。要不,你就做他们的媒人吧!”

苏怜清恨得牙痒痒,啐了一口,冷冷道:“老娘还没嫁人呢,做媒婆的都是那种七老八十的老妇人,我才不干呢!”

一路说笑,众人已到了刺史府前。

刺史府这几天可算是大热闹了。昼夜灯火不熄,人不卸甲马不卸鞍,一直在忙碌处理水鬼一案,大牢里人满为患,还临时开辟了许多监牢。

案子到尾声了,审案问案可都是刺史府的事情,李恪忙得焦头烂额,哪里有秦慕白这般轻松自在。好不容易偷得半分空闲,再加上齐王李佑也从荆州处理完善后事宜到了襄州,于是摆上宴席,将秦慕白等人一并请了来。

大门口戍卫的便是宇文洪泰。前几日在荆州江岸上痛快的杀伐了一回,这厮威风四射杀人如麻,着实让王府里的上下兵将都敬仰佩服,对他的勇猛赞不绝口。飘飘然之下,他现在走路时头都昂得高了些,时时以英雄人物自居。

“哈哈,秦三哥来了!哟,还有陈女侠,稀客、稀客!……这位,如何称呼?”宇文洪泰大步迎上来,声如洪钟的道。

“咦,真是个莽汉子!”苏怜清皱起眉头上下打量,啧啧道,“吴王那么风流倜傥的人物,属下怎的这般草包鲁莽?”

“你说啥?”宇文洪泰将眼睛一瞪,“俺这叫……叫那啥,‘粗犷’,‘豪迈’,男人大丈夫都这样!府里上下,都说俺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爷们儿!就你这小娘们不识货!”

“哟,老娘可是有些时日没听人称呼我‘小娘们’了。”苏怜清饶有兴味的绕着宇文洪泰转了一圈,拿手肘捅了他一下,“好爷们儿,你在吴王府干啥的,官大不大?”

秦慕白与陈妍相视一笑,一并摇头,不理会这两人,和庞飞一起径直朝府里去了。

苏怜清一见秦慕白等人走了,急着跟上来,媚眼一翻娇声道:“好爷们儿,有空姐姐再和你好好聊聊!”

宇文洪泰浑身一颤,回过神来时,苏怜清已经小跑着去追秦慕白。他咽了一口唾沫,喃喃道:“秦三哥身边,咋就总能冒出这样漂亮的小娘们来?这个还特别的风骚,呜……老子就这没这福份!”

一行人进了王府,里外穿棱的府役丁卒极多,显得极为忙碌。但李恪还是亲自迎了出来,远远的就在大笑:“哈哈!我们的大功臣,大英雄们终于来了!”

秦慕白笑呵呵的迎上去。

府里的人看着眼前一幕,纷纷一头雾水:前几天,这两人不是还反目成仇,就差拔刀子互砍了么?今天,又像是一对亲兄弟了。

与秦慕白闲叙了几句,李恪感激的看着陈妍,点头道:“陈女侠,本王要郑重感谢你的大恩。”

“殿下言重了。”陈妍微笑道,“我只是跑跑腿,筹划安排的,都是慕白,你当谢他才是。”

“呵,你还真是处处向着他呀!”李恪大笑,又看了苏怜清一眼,对秦慕白道,“这位就是花娘子了吧?”

“说得具体一点,是冒牌花娘子。江湖人称妖歇夫人,本名苏怜清。”秦慕白介绍道。

“犯妇参见吴王殿下!”苏怜清还有些紧张,急忙拜倒下来。

“起来吧。没人给你定罪,你不是什么犯妇,而且,还有大功。”李恪微笑道。

“我……有大功?”苏怜清一时有些愣了。

“当然。”秦慕白神秘莫测的微笑。

“就因为我放回了庞飞与花娘子?”苏怜清问道。

“不止如此。”秦慕白微笑,“若非是你,我还一时无法判断,谁是真正的宋漕主。你说,这岂非是大功一件?”

“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宋漕主是谁,又何时帮你了?”苏怜清一头雾水。

秦慕白与李恪同时哈哈大笑,李恪道:“进屋坐下,一边品茶一边慢聊吧!齐王方才上街游逛去了,少时便回。待他回来,我们再开宴!”

“行!”

一行人进了府厅,李恪按照老习惯,置炉煮茶,丝竹音乐一样不少。

“喂,快跟我说说,我如何就帮你找出了真正的宋漕主?”苏怜清百思不得其解,找秦慕白追问。

“很简单。因为你的一些行为,让我看出了他们最大的破绽。”秦慕白微笑。

“什么破绽?”

“那一日,庞飞不是与赵冲一起到了襄阳县,然后,结伴去了花娘子家么?”秦慕白说道。

“正是。”庞飞在一旁应道。

秦慕白微然一笑:“最大的破绽就在这里了。如果赵冲不是水鬼的人,他又怎么会把庞飞带到花娘子那里去?苏怜清,你又如何事先在那里设伏,只待抓人?事后,庞飞与真正的花娘子都落在了你的手中。可是,赵冲却也一同失踪了。这岂非是掩耳盗铃?”

“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苏怜清等人一起迷惑的摇头。

李恪笑道:“首先,赵冲把庞飞带到水鬼已经布好的圈套里去,就足以确定他是水鬼的人。这时,他为了掩饰庞飞失踪的地点,于是也一同失踪,做出了一个同时被绑架的假相。后来,你苏怜清告诉秦慕白,你只抓了庞飞与花娘子,这等于就是让秦慕白明确了,赵冲其实也是水鬼一员。”

“真正让我确定赵冲就是宋漕主的,还有其他的一些破绽。”秦慕白说道,“那就是,当我回到军府将安排事宜,重新选定了一下杜成元的心腹接手水军统领的时候,水鬼又离奇的把赵冲给放了回来。呵,赵冲之所以要失踪,一是为了掩饰庞飞的被绑架与他有关,二是,为了让自己离开我的视线,方便在幕后操控一切。但是他又担心,最后我们完成交易之后水鬼放人回来,他该如何在我面前洗清嫌疑。于是,就做出了一副水鬼放人的假相,来蒙骗我。同时,也方便他回到军营了,亲自指挥水军参与粮食交易。”

“原来,赵冲就是宋漕主?!”许多人一起惊呼。

“当然。”秦慕白微然一笑,“从一开始,他就离我们很近。还让我一度以为,他是可以争取到本方阵营的对象。他显然也看出了我的意图,于是故意与杜成元合演了一出假意分裂的好戏,让我更加努力去争取他。从而,也彻底的相信他。陈妍,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已经在怀疑,之前一直没有怀疑的两个人了吗?”

陈妍点头:“一个是衙役头子周老九,另一个就是赵冲了,是吧?”

“对。”秦慕白点头,“从那时候起,我就在怀疑这两个人当中,必有一个是宋漕主。因为从一开始,他们就离我最近。常言道,油灯之下最黑暗,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他们,胆子不小,也的确很聪明。一开始,我还真是被他们骗了。只不过,这世上真是没有无缝的天衣,再如何精妙的计策,也总有破绽。就从苏怜清那里,我起码明确了两件事情:一是,周老九是水鬼同党,二是,赵冲很有可能就是真正的宋漕主。所以,她立了大功。”

苏怜清深吸了一口凉气,啧啧的摇头:“你这个男人,太可怕了!不显山不露水,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什么都在你心里琢磨得一清二楚!幸好我是真心悔悟前来投诚了。如果只是故意作戏骗取你的信任,岂非现在也死得极惨?”

李恪神情古怪的一笑,说道:“所以,就连本王也不跟他耍什么花样,一向对他言听计从。”

“是吗?”苏怜清眼睛一亮,打蛇上棍道,“那秦将军可否向殿下提起过,说要举荐我到吴王府来谋一份差事,就此弃恶从良?”

李恪顿时大笑:“提是提过,只是王府不需要女官,也不需要女兵女将。这让本王也甚是为难。”

苏怜清顿时大失所望,眼色都黯淡了几分。

“不过。”李恪话锋一转,笑道,“经此一事后,我觉得王妃身边缺人照应保护,尤其是武艺高强|精明能干的女人照应。苏怜清,你若愿意,就当个王妃的贴身侍婢吧!”

“啊!——”苏怜清顿时欣喜万分,当堂就拜倒,“谢殿下宽容收留!谢秦将军再造之恩!此生此世,苏怜清没齿不忘,结草衔环,生死以报!”

秦慕白咧嘴笑了一笑,心道:原来,成人之美也挺痛快的。不过是举手之劳,却比手刃凶徒还要爽那么一点点!

第234章 齐王李佑

不久,王妃派人来请,陈妍与苏怜清就一起去了后宅,陪同王妃用膳。秦慕白与李恪坐着饮茶闲叙,等李佑回来再行开宴。

“哈哈,本王回来了!”

院子里传来几声放肆的大喊,秦慕白与李恪朝院中张望一眼,只见到一片花团锦簇莺莺燕燕——齐王李估,带着一群女子,浩浩荡荡的杀奔而来。

李恪顿时就苦笑:“我这个活宝皇弟,仍是这般德性!在长安还有所收敛,这一离京,就肆无忌惮了!”

秦慕白笑而不语。李佑一直是“盛名在外”的纨绔。飞鹰走马斗鸡溜犬,这些对他来说都算是小儿科了。到了襄州这样的风流之地,若不左拥右抱,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哈哈!”李佑踏进了厅堂,放声的大笑:“三哥,秦慕白,你看我给你们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一群女子鱼贯而入,环肥燕瘦花红柳绿千姿百态,有抱着琴筝的典型江南小美女,有穿着露出半个肚皮遮戴面纱的胡人女子,居然还有碧眼金发的“洋妞”。

李恪苦笑道:“五弟,你皇嫂方才蒙难回来,病体虚弱需要静养……让她看到这些女子,岂非要生起一腔闷气,加重了病情?”

“呃……”李佑怔了一怔,随即嘿嘿的笑道,“小弟一时贪玩,倒把这一层给忘却了——好,散了散了,都散了去吧!改日本王再来找你们玩!”

“是!……”一群女子怏怏的退了出去。李佑给身后的两个男子使了个眼色,那二人一并跟着女子们走了出去,和她们叮嘱交待了一些什么,还给了不少赏钱。一群女子这才欢喜而散。

李恪和秦慕白看在眼里,一起摇头暗笑。

“嗳,襄州真是个好地方呀!可比邓州好了百倍不止。不仅拥有江汉最大的港口,不愁赋税钱粮,而且还是有名的风流去处。”李佑笑嘻嘻的坐上来,拿过下人呈上的茶水就灌了几口,笑道,“三哥,小弟是真嫉妒你。早知道有襄州这么好的地方,我何苦去邓州那个不毛之地?哎!”

秦慕白笑了一笑,问道:“齐王殿下,你怎么又从齐州调任到邓州了?”

李佑撇了一撇嘴,面露一丝不悦以目视李恪。李恪会意,将下人都摒退了去。

“哼!!”李佑脸色一沉,恼火的拍了桌几一巴掌,恨恨道:“还不是长孙无忌那厮!”

“你小声点!”李恪浓眉一紧,问道,“他又何时得罪你了?”

李佑瞟了一眼秦慕白,大喇喇的道:“反正慕白也不是外人,我也就直说了!这厮又向父皇进我的谗言,说,我在齐州如何如何的不肖,不理政务扰民乱治。恼得父皇痛骂了我一顿,然后把我迁调到邓州这块不毛之地来了,说什么近一些,便于管束!齐州多好啊,那是河北上州,盐铁马匹这些官家物资都有出产,人口赋税一应不缺。邓州这鬼地方,又穷又小,吃口盐还得靠着襄州的码头来转运,我心里别提有多憋闷了。”

李恪就笑了:“五弟,你这算是不错的了。你难不成没听说,你三哥我可是在长安被禁足了一年。”

“呃……那倒也是。”李佑又点头,鼻子里哼道,“父皇要把我怎么样,我倒是不介意。我就是恨不得长孙无忌那厮!三哥你也是知道的,这厮仗着是已故皇后的兄长,是父皇的内兄,什么事情也伸手要管,就连我们的家事他也要管!从小到大,在他眼里就没把我们当成皇子。他呀,他只认他妹子生的那几个儿子。亲嫡贬庶,这还不都是他提出来的?我们这些庶出的皇子,全得离开长安!敢情我们就不是父皇的血骨,尽情我们就没母妃一样!生下来就注定要远离父母远离故土,这岂是人伦之情?去年过年时我回京省亲,发现我母妃居然一夜白了头还住进了道观,这和打入冷宫有什么区别?说来说去,还不是长孙无忌那厮在作怪!他当皇后的妹子去世了,就容不得其他的妃子和父皇太近乎,他嫉妒!于是他进谗,让父皇冷落疏远我母妃!——此人,就是心术不正、居心不良!我恨死他了!”

秦慕白听完,只作微笑,并不答话。

李佑之母,便是阴德妃。阴德妃为何白头、为何住进道观,当然不是李佑所说的那样。他全无证据,只是义气用事的揣测罢了。由此可见,他与长孙无忌历来不合,而且……这个李佑,没什么城府,心真口快有些鲁莽,头脑也似有些简单。

“五弟,话不能乱说。”李恪谨慎的道,“长孙无忌打小就不喜欢我们这些庶出的皇子,这是不假。可是,你也没有丝毫他进谗的证据啊,不是吗?除非你自己亲耳听到,或是父皇亲口告诉你了。所以,没事还是少想这些伤脑筋的东西。既来之,则安之。好好的做你的邓州都督吧!”

“哎,小弟也知道,他长孙无忌是国舅,是当朝重臣,深受父皇的信任。我就算是个皇子,在他面前也不算是什么东西。我也就是在这里骂上一骂,泄一泄心头的怨气。我能把他怎么样啊?这老贼……!”李佑低声的骂咧,眼睛一转,表情又飞快的换了去,笑嘻嘻的道:“三哥,这几天可是真过瘾,终于亲眼目睹一回血火厮杀的大场面了!秦慕白,你有点能耐啊,这么大的一张天网你都能布下来,大手笔啊!”

“呵呵!”秦慕白笑了笑,说道,“一切,都要多亏了齐王殿下的鼎力相助!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一家人,有什么好谢的!”李佑哈哈的笑,“用不了多久,你跟玲儿成了亲,那我不就是你的大舅哥了?哈哈!——这臭丫头,从小到大,没人能管住她,连父皇都只宠着她惯着她,听信她任性胡为。没想到偏却遇上了你这么个煞星,把她吃得死死的。啧啧,你厉害呀,秦慕白。我还真想找你讨教几手,是怎么治住我家这刁蛮丫头的。你可是不知道,我虽是她哥哥,可是只消她脸色一变嘴巴一撇,我就六神无主只能全依了她了。因此,我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那你是宠爱她。”秦慕白笑道,“许久不见,不知道高阳公主现在可好,我还真是有些想念了。”

“这还不容易?”李佑拍着胸脯,信口说道:“等过几日我把邓州府第收拾清楚了,把妹妹接来住些日子便是。她呀,性子野。虽是出生在长安,可是每年能在长安呆上三五个月就不错了,多半的时日就在并州舅舅那里渡过。在那边,她自由啊,舅舅哪会管她?还不是由得她上了天。现在,舅舅也跟随我一并到邓州来为官了,玲儿必然会喜欢这里。”

“啊?”秦慕白愣了一愣,心道:我不过是随口说一句,你真要把人弄来?想念是想念,可是这小姑奶奶太难伺候了。再者说了,皇帝未必会让她离京呀,怎么说,我与她也没有正式宣布婚约,此前她与房家的婚变闹剧,余波仍在。

李恪仿佛是看穿了秦慕白的心思,接过话来说道:“五弟,接高阳来邓州一事,不忙急。眼下我们刚刚击破了水鬼一党,但余孽尚未肃清。谁能保证,他们下一回要绑架的不是初来乍到的高阳?这伙人狗胆包天,连我的王妃可都敢下手。”

“咦?也是!”李佑也省了一省神,“既然还有余险,那就过段日子再说吧!再者,让玲儿在宫里多陪陪母妃也不错。哎!母妃,她太凄苦了!我想起就心酸,偏又爱莫能助,改变不了什么。”

秦慕白的脑海里,也浮出阴妃娘娘那张倾城容颜与如雪的发丝,微叹了一声,静默不语。

李佑,年不过十八,多动,精力旺盛,屁股仿佛都是尖的,压根儿坐不住。和秦慕白李恪聊了一阵,他就从坐榻上跳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道:“三哥,何时开宴?吃了我们好去耍啊!”

“你饿了?那便开宴吧!”李恪笑,吩咐下人开摆了宴席,专程招待齐王李佑,刺史府长史权万纪等官佐,也一并上席作陪。

李佑非得把秦慕白拉得和他一起,坐在了同席上座,暗语道:“慕白,咱们也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知道,你和长孙涣闹得很僵,他因此还被踢出百骑做了一个长安看门的,长孙无忌那厮定然是恨上你了。这厮历来最为忌惮我们这些庶出的皇子,恨不得我们个个死绝了几剩他几个亲外甥才好,尤其忌惮三哥李恪。现在又和他走得这么近……可要小心!”

“殿下多虑了。”秦慕白微笑道,“我又不与他长孙无忌争什么抢什么,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就好比,争山头的只会是一只虎与另一只虎,没听说过一匹马和一只虎争夺吧?”

“戚!我好心提醒,你不听拉倒!”李佑眉毛一扬,撇着嘴道,“咱们既然是一家人,那就得团结一致。不然,那就要被人家一脚踢倒永不翻身了。”

“没这么严重吧?难不成殿下与长孙无忌,真有重大仇隙?”秦慕白低声问道。

“怎么没有?”李佑脸色一沉,机警的环视一眼,低声道,“早年,就是他进谗灭阴家满门的。好在父皇仁慈,留下了我母妃没杀,否则哪有我们这一支血脉,哪来的你与玲儿的姻缘?从那以后,长孙无忌就对阴家的人极为忌惮。长孙皇后去世后,父皇曾想过重立皇后,便在四妃当中遴选。按理说,这等事情乃是皇族家事,轮不到他长孙无忌去多嘴多舌吧?可他非得插上一句嘴,提醒父皇说,可别忘了阴家之血。言下之意,就是千万别立阴德妃为后!我恨哪!我真是恨!原本我母妃当不当皇后,这都不打紧。我就是恨长孙无忌这种嘴脸。你说,这些年来我们也没得罪过他吧,他非得处处为难咱们,哼!”

“这些,你应该都是道听途说的吧?”秦慕白道,“我在宫中当差这么久,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

李佑怔了一怔,转了转眼睛,说道:“自然不可能是亲耳听来的。只是,就算是传闻,也不会是空穴来风,必有八分真实吧?反正,长孙无忌那老贼不是什么好东西。其实,外公长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阴家与李家的世仇,到我们这一辈都该算是了结了。再者,我与玲儿,这不都姓李么?可是长孙无忌非得把我们另眼相待,仿佛我们就都是阴家的人,迟早都惦记着这段世仇,迟早都会找他长孙无忌算帐似的!——至从长孙皇后去世后,父皇也就开始冷落我母妃了。这难道不是长孙无忌在作怪?他就生怕我母妃得了圣宠被立为皇后,哼!”

秦慕白摇头笑了笑:“殿下,你想太多了。我在皇宫那么长时间,身为陛下心腹近臣朝夕得伴后宫之中,对宫中辛秘多少知道一点。据我所知,长孙无忌还真没管过这类事情。至于进谗干预立后之类的事情,更不是他长孙无忌能干出来的。因为他够聪明,不会干这种疏不间亲的蠢事。”

“你这是在给他开脱喽?秦慕白,你怎么能胳膊肘儿往外拐,帮外人呢?”李佑还有些恼了。

“不是。”秦慕白淡然道,“我这是在帮你。”

“什么意思?”李佑纳闷的道。

“实际上,你与高阳,包括吴王在内,都暂时对他长孙无忌构不成什么威胁。他何苦自作小心的针对你们?再怎么说,你们也是皇帝陛下的亲儿子,就算他是国舅、是皇帝的心腹,那也亲不过父子。他凭什么离间你们与皇帝之间的关系?因此,我感觉殿下是受了挑唆,在一厢情愿的竖敌于长孙无忌。”秦慕白认真的看着李佑,一字一顿道,“这对你,没有半分好处。”

李佑一怔,眨巴着眼睛回看秦慕白,半晌没说话。

“殿下是聪明人,应该能够自行分辩孰真孰假。”秦慕白说道,“我言尽如此,多的也就不方便说了。请殿下自行分辨。”

李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眼神变幻,半晌没说话。

“二位大功臣,在密谈什么事情,如此投机呀?”李恪高声道,“来来,一起举杯痛饮吧!”

“好,痛饮!”秦慕白与李佑一同举了杯,迎着满堂官吏,饮酒去了。

入夜,酒宴仍未散去。击破了水鬼一党,众人高兴之下都有些贪杯。

陈妍在后堂陪王妃吃了晚饭,等了秦慕白许久。见那方还未散去,便准备告辞先走。吴王妃产后体弱又受了这一回惊吓,病得较沉,吃过饭便早早回房歇息了。苏怜清被收留了一下来,欢天喜地当起了侍婢。听说陈妍要告辞,便亲自相送她出府。

“妹子,你可真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好人,也是一等一的幸运。”苏怜清执着陈妍的手,笑嘻嘻的道。

陈妍甩了一下手腕挣脱她,说道:“你以后在王府里做事了,需得改头换面,以往的一些习气都要换了去。尤其是,不得再像以往那般风骚,见了男人都要勾引。王府有王府的规矩,你自己守着。”

“知道、知道。”苏怜清笑眯眯的道,“我能那么不识好歹么?”

“你识不识好歹我不知道。反正,你若胡来,便会惹怒吴王,便会牵怒于秦慕白。”陈妍脸色一沉,冷肃的道,“不管你做什么,总之不要惹及慕白。若有半分伤到他,我定不饶你。”

“呃!……知道,知道。”苏怜清迎着陈妍冷肃的目光,心里也有些泛寒,赔着笑脸道:“妹子,你可真是贴他。你也放心好了,我知道,若非是他好心,我现在恐怕早已和许多水鬼一样,身首异处或是陷在大牢里了。我哪能不感恩哪能不重新做人哪?”

“是便好。”陈妍吁了一口气,“王府这地方,真不适合我。我得走了。稍后你带个话告诉慕白一声便是。”

正在这时,二人听到厅堂那里传来一阵高声笑语。好似有几个醉鬼,勾肩搭背的走了出来,一并嘴里喷着酒话。

“秦慕白,今天晚上你非得陪我不可!哈——哈哈!”一个男子的声音,边说边打着酒嗝,嘴里含糊不清的道,“三哥有王妃管着,你孤家寡人一个,还不陪我去风流潇洒么?本、本王来一趟襄州,容易嘛我?方才午时我带进来的那些姑娘,你都看到了吧?嘿,嘿嘿!一共有十个,五个归你,五个归我。任由你先选,怎么样?”

便听到秦慕白的声音:“殿下,你这是害我啊!万一让玲儿知道了我如此风流乱性,如何是好?”

“你不说,我不说,她如何知道?嘿嘿!”李佑扯着秦慕白就是不肯松手,喝得大醉了一脸傻笑道,“再说了,知道了,又怎么样?男人,不风流那还叫男人?少说废话了,跟我一起上车,我都安顿好了!”

陈妍越听越上火,银牙一咬,就要上前。苏怜清急忙将她拉住。

“你疯啦,那是齐王!”

“我管他齐王鬼王,拉着秦慕白去鬼混,就是不行!”话音落地时,陈妍已如一道魅影欺身上前。

李佑只感觉眼前一花身边阴风一扫,胳膊上不知被什么给重击了一下,顿时失力松手。一眨眼前,眼前的秦慕白已然消失不见。

他顿时汗毛直竖大声惊叫:“鬼、有鬼!”

“来人,快来人呀!有阴鬼把秦慕白捉去了!!”

顿时棒子锣声响起,无数府丁兵士一起冲了出来,王府上下喧腾成了一片。

秦慕白骑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王府,顿时苦笑。与他同坐一鞍护于怀中的陈妍冷哼一声道:“这次便宜他了。下次再让我遇上他带你学坏,我非阉了他!”

第235章 万全之策

几天以后,李恪终于决定,开堂审理水鬼一案。刺史府开出榜文,全州轰动,街头巷尾都炸开了锅,百姓们奔走相告——为祸襄州数十年的水鬼,终于被一举击溃了!

开审当天,李恪力邀秦慕白这个武官,前来从堂旁审。为了以示公正,李恪允许了一百名仕绅与百姓的代表,入堂旁听审案过程。但是,另有上万名百姓将刺史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张灯结彩欢呼如潮。不得已,只得出动了上千名王府亲兵维护治安。

开堂前的一个时辰,秦慕白就带着庞飞与一批百骑卫士,到了刺史府,与李恪私下商议一些细节,准备上堂开审。

心细如发的李恪,想到了一个问题,私下对秦慕白说道:“慕白,张同就不必一同审理了吧?”

秦慕白知道他的意思。张同,此前也是百骑之一,跟随秦慕白一起来了襄州后,却被水鬼结为内应。如果公开审理,势必坏了百骑的名声。对秦慕白多少有点影响这是一定的,但最大的麻烦是,会影响到皇家御率的声誉。

“你看着办吧!”秦慕白只是如此说道。

“哎……”李恪煞是头疼的闭上眼睛,用拳头轻轻的敲打自己的额头,“此前,我做梦都想将这伙人一锅烩了,一了百了。现在抓住了魁首,击破了党羽,我却感觉比以前更麻烦,更棘手。张同我就不管了,交由你去处置。”

“我明白你的苦衷。”秦慕白点头,说道,“涉案的人太多了。别的不说,韦嚣尘、杜成元,这两个人就是襄州本地首屈一指的巨宦,多年来说一不二呼风唤雨。在襄州这块地方,他们的党羽门生可以说是遍布各个角落。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殿下,我提议,这一次我们不妨参照绛州案时皇帝陛下处理善后的方法,打击魁首,余者不咎。常言道法不则众,还是有些道理的。如果真要将所有涉案之人全部抓捕问罪,我估计整个襄州治下的州县,剩不下几个官员了。”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李恪浓眉重拧,表情严肃的道,“蛇打七寸,没必要将整条蛇砍成肉酱。剿灭了魁首击破了核心党羽,水鬼们便不攻自破了。只是现在,这魁首似乎都不那么好收拾。”

“怎么了?”秦慕白机警的问,“难不成,长安来了消息?”

“如你所料。”李恪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似有一些郁闷的说道,“昨夜长安来了密使,你猜是谁派来的?”

“我猜不到,还是你说吧!”

“魏王。”李恪说完这二字,眼神凝重的看着秦慕白,“没想到吧?”

“的确。”秦慕白点头,“这关魏王何事?”

“原本是不关魏王的事。但是,如果是关太子的事,那也就跟魏王有关了。”李恪说道。

他这话说得有点绕舌,但秦慕白听出了他话中之意。太子与魏王不睦,为争储一事明争暗夺演得很凶。但凡太子要支持的,魏王便反对;反之,亦然。

长安韦杜,去天五尺,这不是说说就算的。现如今,长安韦家有一女,在宫中得伴君侧,便是鼎鼎大名的韦贵妃;杜氏不必说,房谋杜断,杜如晦一直就是李世民的左膀右臂之一。虽说杜如晦英年早逝了,可是这不妨碍长安杜家,仍是大唐首屈一指的名门之一。族内名仕大宦不计其数。杜如晦之子杜荷,就娶了李世民的嫡出之女,城阳公主为妻。

别小看一个嫡出的公主。从某种意义上讲,城阳公主的身份,比李恪还要高贵。皇族家宴时的排位,这个皇妹的排位,还在李恪这个三皇子之上。或许杜荷这个驸马都尉没什么实权,为人也比较平庸无能,在政治上没什么建树。可是,一但打起人情攻势,城阳公主在李世民的眼里,还是颇有分量的。

由此一来,如果长安韦杜两家的人为了力保杜成元与韦嚣尘,一起开始活动,李恪所承受的压力必然不小。而且,杜荷历来与太子李承乾交厚,想必是走了李承乾的门路,想通过他来给李恪施压或是求情,甚至有可能,城阳公主也出面了,想要联合太子一起力保他夫家的族弟杜成元。

“魏王密使说了些什么?”秦慕白问道。

“老四一向狡猾,不会多说什么留下口舌的。”李恪说道,“他只派人跟我通风报信,说,太子正在长安活动,想联合一批韦杜两家的大臣与自己的党羽,再搬请韦贵妃,一同出面向皇帝陛下求情,求他特赦韦嚣尘与杜成元。”

“结果呢?”秦慕白追问。

“没有结果。”李恪眉头一拧,说道,“老四就狡猾在这里。如果有了结果,他反而不会来报信。就当太子与韦贵妃还在活动的时候,他却捷足先登了。这猜他想干什么?”

“两层意思吧!”秦慕白冷笑,说道,“一来,他提前给你这个三哥通风报了信,表面上总归是为了你好,到时你还得吃他一个人情债;二来,他提前知会你一声,故意让你为难。你如果知难而退将韦杜二人从轻发落,那便是渎职枉法,你便有个大大的把柄握在了他的手上;你若明知太子等人在努力活动想要救人,还提前动手,迎难而上秉公执法,那无疑就是直接与太子、韦贵妃以及长安韦杜两家公然为敌反目成仇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可能才是魏王最想要的结果。”

“你说得很对。但是,还有一层意思,那才是他最险恶的用心所在。”李恪面露一丝怒容,恨得咬牙切齿。

“是什么?”秦慕白问。

“他在挑衅。”李恪咬牙道,“长安韦杜两家,从我皇祖父起兵时起,一直就是我们李家的重要臂膀。族内出了不少名臣将军,因此到了贞观一朝才会如此辉煌。历来,连父皇都对韦杜两家的人刮目相看。韦氏女贵为贵妃,杜如晦当年曾是父皇最信任与依赖的宰相之一。打个比方,如果说皇族是一颗大树,那仕族豪门就是大树根植的土地。你想想,我现在要动韦杜两家的人了,那不是在铲我李家的根土,动我大唐的根基,伤我父皇的心脉么!所以,老四挑衅我。他明面上是来通风报信,实则是一个隔岸观火兴灾乐祸的心思。”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秦慕白点头,“或许,皇帝陛下早已知道此事了,通风报信的,很有可能还是魏王本人。他侦悉了皇帝陛下的一些心思,由此特意来向你挑衅。”

“聪明!我也是这样想的。”李恪重重一点头,说道,“从老四的挑衅我们可以想见,父皇陛下知道这件案子之后,也是颇为为难与头疼。一来,以法治国向来都是父皇所坚持的,想要他老人家亲自开口特赦韦嚣尘与杜成元,这个可能性几乎是微乎其微。二来,韦杜两家的子侄因为犯事,眼看要被我拿下问罪甚至是诛灭,这极有可能又会伤了父皇与韦杜两家仕族们的感情。这也是他不愿意见到的。父皇的难处,老四看在眼里,乐在心头。因为如果连父皇都为难了,我还能不为难么?所以,这一次的案子不管我怎么判,左右都是要得罪人。”

“我们分析得再清楚一点。”秦慕白说道,“如果你秉公执法将韦杜二人枭首治罪,得罪的就是长安韦杜两家,韦贵妃,还有太子、杜荷等那些人。如果你法外开恩赦了他们,那自己就触犯了律法,得罪的是大唐的律法。这个罪,可不是你吃得起的。”

李恪眼睛一亮:“那你的意思是说,依律判决?”

“不全对。”秦慕白摇头,“有些该杀的,你像赵冲这个魁首,以及附逆的大小骨干与喽罗,那必须一刀拿下干脆利索的砍了,还襄州本地百姓一个公道和爽快,奠定你在襄州的恩威。但是杜成元与韦嚣尘等身份敏感之人,你必须含糊其辞,可以褫夺他们的官爵,但是不能现在就判下严刑。他们不都是五品以上官员么?按律,五品以上官员犯案,须交御史台会同大理寺,在刑部的参核之下进行审理。于是,你大可以将这两个烫手的山竽,扔给长安那些人!谁要杀,谁要救,与你何干?”

李恪惊喜的瞪大眼睛:“对啊!我怎么不没想到?这判也不是,不判也不是,我何不既判既不判?……但是,这样一来,可就有违父皇的一贯公正严明,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宗旨了。他老人家虽是不会有什么明确的由头来斥责处罚我,但难保不在心里给我记上一本帐啊!他会觉得我避重就轻,懦弱无能心思奸滑又害怕得罪人。”

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殿下,别怪我直言。被人认为懦弱一点,并非就是坏事。历来,你不就是太过锋芒毕露了么?按你一惯的习惯,不管三七二十一,冷面寒霜秉公执法,将这一干人等都给砍了。是,这样一来,是会落得一个清正严明精明能干的名声,可是因此而处处竖敌,真的是你想要的么?用一个更圆满的方法来解决,皇帝陛下同样会觉得你精明能干,同时,还会认为你机智圆滑善于处理各种复杂的关系。这一些,不正是皇帝陛下最为看重魏王的地方么?”

李恪眼睛一亮,神色中露出几许激动。他明白秦慕白的话中之意,魏王是有些阴鸷与歹毒,但他的圆滑与世故,或许才是最为打动李世民的地方。因为,要选储君,能力是重要,但性格也是一个重要的方面。一个刚烈能干者,一个腹黑圆滑者,前者受人敬仰名声在外,后者会被熟悉他为人者所鄙视与厌恶,但更具备成为上位者的资格!

这些,从不会有人言明,因为没人敢说,皇帝之所以如此成功,是因为他够腹黑,够城府。但李世民心中,必然会有这样一本账!

要说能力,李恪绝不输予魏王任何,而且比魏王更有开拓进取之心,与他父亲李世民极为相似,具备成为一代雄主的资质。相比之下,他缺的可能就是这样一些圆滑与腹黑!

这就好比,项羽与刘邦的区别!

“那你说,我具体应该怎么办?”李恪咬了咬牙,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说道,“照直说吧!咱们共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哪件事情我不对你言听计从?”

“那我就说了。”秦慕白点了点头,说道,“今日已是骑虎难下,开堂公审那是必须的。堂上不必多言,因为抓贼抓赃证据确凿,直接陈述案情宣布判决。将赵冲与一批大小的水鬼判斩。至于韦嚣尘与杜成元,将他们一并移交给长安御史台与大理寺审理。就说,刑部已有下文,索拿重大人犯。如此,民众也不会多言。至于正昌粮号的东家段荣基与永业盐坊的东家欧阳君,因与韦嚣尘与杜成元是内亲,且在本地豪绅富商当中影响力巨大,也没必要当堂下判,可顺势将他们一起扔给长安那边。至于以后他们是死是活,是不干你的事情了。最重要的一点,押解之人,非权万纪莫属!”

“妙,大妙!”李恪激动的一击掌,“权万纪素来刚正严明,大有魏征的风范,直逆龙鳞他都敢。我派他押解人犯上京,无疑就是向我父皇表明我本想依律重判,却在重压之下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协的态度。如此一来,元首首恶治了罪,本地仕人百姓将要拍手称快;烫手的山竽扔走了,不管是韦杜两家还是太子、贵妃,都对我无话可说;最后,连父皇也会明白我想要重判,却不得不做出了让步的意思。从而,他老人家也不会觉得我懦弱无能,只会认为我更加世故圆滑与精明成熟了。一举三得,真是无上的妙计啊!”

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原本以为,逃到了襄州就能脱离了朝廷上的纷争,没想到还是不行啊!”

“幸亏有你。”李恪咧嘴一笑,轻松的长吁了一口气,感激的点了点头,说道,“这些问题,我左思右想苦恼了好几天了,一直没有想出一个十全十美的处理手段。今日与君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慕白,你可真是我的智囊与福星啊!”

“呵呵!”秦慕白笑道,“我只是旁观者清,偶尔提醒一下殿下而已。其实你心中早已思虑得差不多了,否则,岂能与我一拍即合?好,时间差不多了,该上堂了!”

“一起走吧!我还真是想看看,那个赵冲跪在阶下,看到堂上的你,是何表情!哈哈!”

此刻,李恪的笑声分外爽朗。

刺史府开堂审案了。诸司曹官,下属县令主薄,本地乡绅与百姓代表,一同入堂旁审或是旁听。府外,围了数千近万人,声势壮观。

李恪身着官服登堂上台,众衙役威武声后,惊堂木一响——“带,人犯赵冲!”

众目睽睽之下,身着囚服脚镣手铐的赵冲被带了上来。他的神色倒是淡定,没有半分慌忙与恐惧,冷冷的扫了一眼堂上诸人,最后将眼神定格到了秦慕白的身上。

“还不跪下!”押人的衙役一声大喝,将他按得跪倒下来。

赵冲扑通一声将膝盖重磕到了石板砖地面上,旁边听着这声响的人都疼得心里颤悠了一下,赵冲却是眼皮都没眨一下,一直死死盯着秦慕白。

“堂下所跪何人,报上姓名!”李恪大声道。

赵冲不理不睬,一直死盯着秦慕白,似怒似怨,就是不吭声。

众人看在眼里,疑在心头,心忖:哪里见过这样的人犯?上了公堂被审,既不害怕也不吭声,偏却盯着一个旁审的官员。

“府君,可否在开审之前,容卑职与人犯说上见句?”秦慕白起身说道。

“准。”李恪说道。

“谢府君。”秦慕白便起身离了座,走到赵冲面前。

“赵冲,你有话跟我说?”秦慕白说道。

“有。”赵冲仰头,依旧像开始那样死盯着秦慕白。

“那你说吧。现在不说,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秦慕白面带微笑,如同闲聊一般道。

“我不甘心。”赵冲咬着牙,额上的青筋有些暴起,瞪大了眼睛一字一顿道,“我这样都没骗过你,不可能!一定是有我们的内奸出卖了我,否则,你不可能知道我就是宋漕主!”

秦慕白笑了一笑:“出卖你的,是你自己。你太聪明了,聪明反被聪明误。你自以为天衣无缝,但太过完美,本身就是一种错。因为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美完。你的计策足够精妙,精妙到你快把自己都要骗了。可惜,几处小小的破绽,就出卖了你。”

“我不信。”赵冲倔强的摇头,“从一开始,你就没理由怀疑我。你不是还想离间我,让我反水投靠于你吗?按理说,你应该怀疑杜成元才是!”

“是啊!一开始,你是最没嫌疑的。因为怎么看,你都只是一个小喽罗,一个对杜成元唯唯诺诺、仰他鼻息的无关紧要的小喽罗。你的确掩饰得很好,你的聪明超乎我的想像之外,我都已经中了你的计了。”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当我想清楚你是宋漕主之后,才将计就计,想了一个一网打尽的妙计,将你们一举擒获。其实,在最后成功救出王妃与郑安顺等人之前,我都无法完全确定我的猜测是否正确,你是否就是真正的宋漕主。但是结果应证了我的推测,我派的人跟踪了你,成功救出了人质。”

“是我太轻敌了。”赵冲笑了起来,笑得很苦,很绝望,摇着头,重叹了一声道,“当你在辕门砍了冯刀疤的时候,我就以为,你的视线已经全部转移到杜成元的身上了。后来,我又与庞飞一起失踪被绑架,我都成这样了,没想到,你还是盯上了我。”

“好啦,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恐怕说十天也说不完。”秦慕白说道,“不浪费大家的时间了。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一个襄阳城里挑大粪的,怎么就能支使韦嚣尘、杜成元这些大官儿,还有段荣基与欧阳君这些巨绅呢?”

“哼!……”赵冲冷笑一声,说道,“历来,苍蝇不盯无缝的鸡蛋。人,只要有了把柄,就会被人操控成为傀儡。你与坐堂的那位,不也就只差那么一点了么?我是挑大粪的这不假,但我一出身,就是宋漕主了,这没办法。”

秦慕白微拧了一下眉头:“意思是说,你是子承父业了?”

“不错。”赵冲无所谓的咧了一咧嘴,说道,“从前隋时起,我父我祖就在江汉荆襄一带的水路上纵横,好歹是绿林上的好汉。后来天下大治了,我们不能像以前那样过日子,于是只好另寻生存之道。走私盐,贩粮米,都干过,但全是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还被官府追剿得厉害。后来我们就渐渐成了水鬼,专在水底下讨生活。谁让你们这些当官的,贪心不足让我们有机可趁呢?久而久之,我们就越发壮大了。韦嚣尘与杜成元,刚来时还不是和你们一样,心高气傲,就想治水鬼而后快。到后来,还不是沦为我们的爪牙与鹰犬?呵呵,官,也就是戴了一顶帽生了两张口而已,在威逼利诱之下,比贼匪还没骨气!”

赵冲一席话,说得像凛然就义的英雄豪杰,满堂人字字句句听在了耳朵里。许多人听得面红耳赤,但没一人出声反驳。

“诸位,想必都听得极为清楚,就不用本府再啰嗦了。”堂上的李恪说道,“堂堂的大唐官员,沦为贼匪的爪牙帮凶。触犯律法当论其罪不说,这本就是一项奇耻大辱。诸位同僚回府之后自行反省,今后,究竟该要如何为官,如何做人。赵冲,本府憎恨你的罪恶,但不得不佩服你的能耐与机智。你若将这番智慧用在正途,必然前途无量。只可惜,你选择了逆天逆法而行。”

“不必说这些好听的风凉话了,刺史府君,吴王殿下。”赵冲冷冷的一笑,无所谓的道,“从我出生时起,我就没有选择。就好比你投在了皇胎,生下来就注定是皇子一样,也没有选择。你以为我不愿意过安生的好日子么?当你身上牵系了数百上千条兄弟的性命与生计的时候,有些东西,就不是自己能顾忌与考虑的了。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但这就是我的宿命,所以我一点也不惊讶也不害怕,反而感觉很解脱。好了,不必废话了,开审宣判吧,给我一个痛快!”

“宿命……”在堂的所有人,心中都细细有咀嚼这个字。

是不是每个人,从一出生时起,就已经有了上天注定的宿命?无法选择,无法改变?就如同,李恪生就聪明能干,但却是一个庶出的皇子,身上还背负了前隋皇室的阴影,也就注定了他的命运与结局?

秦慕白想到了这些,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赵冲,如果你不是贼,我倒是愿意与你交个朋友。”

“承蒙秦将军看得起,下辈子吧!”赵冲淡然一笑,点了点头。

秦慕白摇了摇头,走回座位坐了下来。

“宿命?人人皆有宿命!……我秦慕白的宿命又将如何?或许,只有盖棺定论的那一天,才会水落石出。到那时,我肯定也和赵冲一样,反而对这些无所谓了,会否也有一种解脱与看透的感觉。这就是人,生下来就注定了被命运捉弄一辈子。等到看清它时,却已是生命终结之时……”

第236章 坐地分赃

水鬼一案告破,让秦慕白与李恪在荆襄之地声名大躁,威风八面!

从前隋遗留下来的、为祸汉江数十年的水鬼一党被彻底击破,杜成元与韦嚣尘这两个土霸王一夜之间轰然倒台,段荣基与欧阳君这两个本地巨绅被一招拿下,这一切似乎都只发生在一夜之间。

消息传出时,荆襄轰然,震聋发馈!

于普通百姓而言,一个乡间的保甲与里正,那都是“大人物”了,人家随口的一句话,可能就要改变一家人的命运。至于县令、军队的军官都类吃皇粮的人物都不必说,那只能是用来仰视的。长年以来,韦嚣尘与杜成元等人,在荆襄民众们的眼中,就是无冕之皇。许多百姓,竟然是只知韦杜,不识天子。

就在他们都还没有记熟李恪与秦慕白的姓名的时候,韦杜那些人都被二人拿下给一锅烩掉了!

这般的疾速、果断,犹如快刀斩麻烈火燎原,迅雷不及掩耳之下,令人猝不及防惊心动魄!

一夜之间,李恪与秦慕白的名字响彻荆襄。

国人的八卦之魂似乎来自于祖传,此刻,荆襄人们的八卦之魂就熊熊的燃烧了起来。至从事发之日起,许多版本的故事就开始在民众中间口耳相传。在一些有才的八卦之王的演染之下,李恪与秦慕白智斗水鬼的故事,被添油加醋大肆传扬。在不同版本的传说之中,李恪与秦慕白或化身为诸葛亮一般“多智近乎妖”的神棍,或化身为一个打一百个,砍遍十条街还面不改色气不喘的加强版李逵,总之是极尽夸张之能事,就差把他们二人虚构成神魔般的人物了。

在酒肆曲坊那种消闲的地方,还出现了各类用来吟唱二人事迹与功德的曲辞,述说他们夸大了一百倍不止的故事。也有一些闲得蛋疼的年轻仕人或是官方御用文人,从各种心态出发,写下了无数歌功颂德、述事咏叹的诗句,或以墨宝形式流传开来,或是直接题写在风景胜地、名店豪肆之中的墙壁上,供人传阅与观瞻。

八卦之魂的力量是强大的,八卦者口耳相传的效率,也不比现代高科技的传媒效率差多少。没过多久,李恪与秦慕白这两个肉体凡胎的人物,俨然快要被荆襄民众们神化,变成了一段辉煌的“传奇”,达到了一个仅能仰视的高度。

更为值得一提的是,多情的荆襄女子,从此多了两个可供思念的春闺梦里人。帅得一榻糊涂、血统与出身高贵无比的吴王李恪;同样风流潇洒智勇双全的少年英雄秦慕白……也不知有多少妇人、少女,闻二人之名而芳心颤动;深夜辗转春心荡漾,更觉香闺寂寞。

此刻,身为传奇之一的秦慕白,却过得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喧嚣过后,他很享受目前的平静。在军营里呆了数日,一直忙于整肃军营料理军务。

水鬼一案告破,襄州军府里受到牵连的人也不少了,大小有十余名官将被革职问罪,左营水军更是裁撤了半数有余,全营上下风声鹤唳,一片人心惶惶。

秦慕白知道,这时候才是整顿军府、竖立恩威的最好时机。破而后立,就相当于一切从头来过。完全打破了旧有革局,对他来说最为有利。

于是,秦慕白颁下了军府令,下榜征招府兵。对全府上下进行了一次重大的人事变革,实际就是将整个军府的人事建制都给颠覆了,来的一次脱胎换骨的重建。从长安带来的这批百骑,虽然出了一名害群之马,但并不影响他们的地位与能力,也没影响秦慕白对他们的信任。余下的三十人当中,除了早已任职果毅都尉的庞飞,其他有一多半人被委以队正、旅帅、校尉这些基层直系军官,或是掌管了骑曹、粮曹、胄曹这些核心机要部门的权秉。

连杜成元与赵冲都被连根拔起了,谁还有能力在军府与秦慕白叫板?因此,秦慕白几乎是一人独裁的在办这所有的事情。或大笔一挥或嘴皮一动,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无人提出任何疑义。

大唐这个好武的国度,从来不愁兵源。榜文下达没两天,在秦慕白的威名号召之下,顷刻之间营满为患。由于投军的人实在太多,只好挑了又挑选了又选,在精壮中挑精锐,同时还将军府中的一批老幼残弱的兵卒给打发走了,来了一次大换血。

脱胎换骨大换血之后的襄州军府,瞬时变得生机勃勃虎虎生威。秦慕白下令,由于是进行了大混编,全营上下,不管是老兵还是新兵,越骑募兵还是普通府兵,全都开始重新操练。操练的科目,自然全是焕然一新的由秦慕白亲自核定的。精锐的百骑将士渗透到了军府的各个细节中去,将最大程度的发挥他们在技战与军事上的优势,带动整个军府蓬蓬勃勃。

整顿军府,秦慕白很下力。因为他清楚,自己的本职就是一名将军。军事上不干出点成绩,其他的花样整得太出色,那也都是说不过去。他没指望将襄州军府的这些普通民夫,都训练得像百骑一样。但至少,必须要让他们成为“府兵中的精锐”。

不求登峰造极旷古烁金,但是做什么都比别人努力和出色那么一点点,这一向就是秦慕白的习惯。

数日之后,忙碌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秦慕白,总算可以在军府局面稳定、一切步入正轨的前提下,偷偷懒躲个暇,出去蹓跶一下了。

昨日吴王派人送了信来说,郑安顺被救出来后一直没露面,在荆州留了很长一段时间,在当地军府与衙门的帮助之下,负责料理水鬼留下来的一个“大祸患”,近日总算忙完了,于是来了襄州。怎么说,也得见他一面才是。

而且这个“大祸患”,还真是让秦慕白有些吃惊。那就是,水鬼一党几年来囤下的一笔数量极其巨大的官粮与官盐。李恪请秦慕白前去相会,也有商量对策如何处理这一堆东西的意思。

秦慕白便将军务交给了庞飞,简单的收拾了一下,离开军营前往刺史府。路上他寻思了一阵,想道,庞飞虽是忠心且听话,交待的事情能够办妥,但总感觉目前还不够能干,要他独挡一面心里总觉得有点不放心。要是身边再有个结实的左膀右臂就好了。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把薛仁贵给“借”到军府里来用上一用。反正他也是王府军官,军籍户档与官职告身与府兵建制的军官没区别,相互之间听凭调动也是寻常之事。到了地方上,只要自己这个都尉与李恪这个刺史点了头,象征性的向兵部上告一声,也就能成事了。

到了刺史府后院,远远就听到李恪爽朗的大笑声。他与郑安顺坐在厅中,不知在聊什么,分外投机与开心。

“看,秦大英雄来了,哈哈!”二人都起身来相迎。

秦慕白快步走上前,笑道:“安敢劳烦吴王殿下与郑大少爷出迎?折煞折煞!”

“呵!荆襄最著名的英雄人物大驾光临了,谁还敢不迎接呢?”李恪大笑,“我这真是蓬荜生辉了啊!”

“行了,就别挖苦我了。”秦慕白笑了一笑,转头对郑安顺拱了一下手,说道,“郑兄,害得你受了一段囚狱之苦,在下真是惭愧!”

“无妨无妨。”郑安顺笑呵呵的摆手,“虽是被囚,倒也没受什么出格的虐待。好吃好喝有人伺候,只是没有殿下与秦兄这样的知己好友一同举杯畅饮,甚是苦闷了一阵。”

“哈哈,那今日必要不醉不归喽!”李恪大笑,左右搭着二人的肩膀往厅堂里走,说道,“话说,我盼今日也盼了一些时日了。水鬼一案告破后,我忙于料理政务整顿府衙,慕白回营重整军营,郑兄也在荆州收拾善后,这一盼就是半个多啊!今日,我们三人总算是齐集一堂了。没说的,拼桌,用大觥!”

“谨听钧命!”秦慕白与郑安顺都大笑的应道。

拼桌,可不是简单的将桌子拼起来吃饭就算了事。大唐重礼法,重尊卑。就算是一家人在一起吃饭,那也是长幼尊卑有序,大家分桌饮食。到了皇家就更不用说了。谁该坐哪里,那都是规规矩矩的,无人敢越雷池半步。于是,就有了“拼桌”这样一个最为客气与尊贵的待人之道。比如,三国演义中刘关张三兄弟“食则同桌寝则同榻”,就是典型的无分尊卑,彼此亲密无间。

桌子拼起,很快好酒好菜都搬上来了。秦慕白肚子里咕咕一叫,便笑道:“哈哈,在军营里吃了半个月的鱼干菜叶糙米饭,今天可算是打一场牙祭了。你府里的厨子可以啊,殿下,这些可都是宫中才有的名菜珍肴!”

“那当然,你也不看看是招待谁!”李恪挤眉弄眼的笑,说道,“咱们可都是长安人,到了异乡,这肚子该要想念长安的菜肴了吧?哈哈,来,动筷子,今天一定要吃饱喝好!”

“请!”

饭吃半饱酒过三巡,三人都痛呼过瘾。

“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在军营里有些日子没饮酒了,今天就敞开了肚皮,陪二位好好喝一顿。”秦慕白举着大杯觥就来敬酒。

“不忙急,别喝太快。不然一下醉翻在地,也不甚妙。”李恪一摆手,二人知道他有话说了,便放下了杯盏,听他说话。

“今日趁着酒兴,我也有些事情想找你商量。”李恪对秦慕白道,“方才你没来时,我已经和郑兄议了一个大概,现在就想听听你的意见。”

“嗯,殿下请说。”

李恪便道:“水鬼一案虽是破了,但襄州其实也遭受了重创,尤其是商埠这一块。首先,就是正昌粮号与永业盐坊这两个官派商肆倒了,粮盐的转运与分派,一时出现了问题,近段时间都由我亲自派府吏在临时管理。但是,官府毕竟不是商人,没有他们那些成熟的管理方法与经营手段,所以效果不理想。再加上段荣基与欧阳君这两个商界的领头羊被扳倒,许多与之相关的襄州商人闻风丧胆,或关门停业以避风头,或举家外迁另谋生路。我屡屡派人安抚,收效也不甚大。如此下去,可是不妙。襄州的商埠与码头,一直就是最重要的财源。如不尽快尽早重顿商埠,全州上下的民生与税收,定要陷入一个大麻烦当中。”

“因此,我方才请教了郑兄。原本我的意见,是想由郑家接手襄州的官派粮号与盐坊。”李恪说道,“以郑家的威望与能力,想必定能在极短的时间之内,重整商埠恢复生机。”

“不错,的确是没有比郑家更合适的人选了。”秦慕白点头,“这还有什么可商议的么?”

“可是,郑兄他拒绝了。”李恪摇头苦笑,“你快帮我劝一劝他。”

郑安顺微笑道:“殿下,在下不是都给你解释清楚了么?秦兄,你还是免开尊口为好。”

秦慕白疑惑的皱了皱眉头:“那郑兄可否说一下你拒绝的理由?”

“当然可以。”郑安顺爽快的点头,说道,“历来,商家有商家的规矩与习惯。我们郑家虽是将生意做遍了大唐九成的州县,但从来没有染指过襄州这地方。至于原因,以前我也给二位解释过了。一言以蔽之,就是襄州的商人,对我长安郑家一直都把持一个抵触与反感的态度。现在,虽然段荣基与欧阳君这两个领头人物被扳倒了,可是改变襄州商人们的陈念,却不是那么容易。经营官派商肆,最为重要的就是渠道与人脉。如果本地的商绅对我们反感,生意将会很难做。赚不赚钱倒是其次,像粮盐这种物质,都是耽搁不得了。万一在转运与分销的过程当中有了迟误与滞塞,那可能就意味着数万人面临饥荒与盐荒,或是军队断粮战事堪虞。这种风险,不是任何人吃消得起的。”

“怎么会呢?”李恪眉头一拧,说道,“难道你拿到手上的官粮官盐,还会出现分派分销不出去的局面?各个渠道的商人,他们有钱都不赚了吗?”

“并非如此,殿下。”秦慕白说道,“我虽是个商道外人,但是和武媚娘在一起耳濡目染的,也多少知悉了一些这里面的门道。常言道,同行相妒。商人之间除了合作共赢,也存在竞争与角逐。你赚了大钱,人家就嫉妒,就想比你赚得更多,或许还会使上一些阴损的招术还坏你的生意。就算不一定能让自己赚更多,看到你赚得少些了,他们心里就痛快。虽是少数,但世上不乏这样的阴损之人。如果襄州的商人普通敌视长安郑家,都境况就更难说了。正如郑兄所说,赚不赚钱倒是其次,如果还因此而承担着不可期遇的潜在风险,那的确是不值了。经商,尤其是像郑家这种做大生意的人,最注重反而不是利润是否丰沛了,反而是生意的风险与代价是否与赢利相称。我说得对吗,郑兄?”

“诚然如此,秦兄还真是个同道中人。”郑安顺点头微笑,说道,“并非是郑某没有信心在襄州将生意做下来,而是,确实无法达到殿下所说的效果。也就是说,我无不能在极短的时间之内,重整面临瘫痪的襄州商埠。我建议,殿下应该选派一个有经验、有实力、有潜质,而且又让襄州本地商人陌生的大主,来接替段荣基与欧阳君留下的位置,担任襄州商埠的领头羊。这个人,最好是年轻一点,办事雷厉风行果断大力一点,并且,殿下要对其提供鼎力的官府支持,这样,方才最有效果。”

秦慕白点头微笑,心道:郑安顺真是一个天才的商人。他说的这段话,听着朴实无华,其中却蕴涵了一个在21世纪广为人知的经营理念——鲶鱼效应。

渔夫运送沙丁鱼,但这种鱼太娇贵,运输途中总是因缺氧而死亡率极高。显而易见,死鱼总不比活鱼值钱,于是渔夫们千方百计的寻思对策,终于想到了一个妙方——在运输沙丁鱼的鱼仓内,放养一条肉食的鲶鱼!

这样一来,在运输的过程中,性格慵懒喜欢宁静的沙丁鱼,为了逃避天敌的捕食不得不满仓游动逃逸。于是,鱼儿缺氧而死的问题解决了。而且“生命在于运动”,在求生本能的刺激之下疯狂运动的沙丁鱼,反而比刚捕捞上来时更加鲜活!

从而,在企业与人事的管理当中,这条鲶鱼效应被普遍应用。在一个死气沉沉的群体当中,引入一个强势竞争的人物,从而刺激其他成员进行“反击”,从而达到激活整个群体的效果。实践证明,这一招,远比换汤不换药的内部整顿、扬汤止沸的制度改革,更有实效。

秦慕白从长安带来一批百骑,又裁汰旧员重招新兵注入军府,其实也就是在应用“鲶鱼效应”来重顿军府。

郑安顺当然没学过这种东西,但是他从家庭的薰陶与从商的经历当中,领悟了这样的道理。这样的理念,对我们来讲或许算是稀松平常,但是对崇尚中庸的古人来说,实在是非常之先进了,简直可以说是超越时代。

要不然,长安郑家怎么就成了大唐首富呢?若非有一些出人之处,岂能如此。

“慕白,你的意见呢?”李恪听完郑安顺的话,又问秦慕白。

“郑兄说得非常之好,我举双手表示赞成。”秦慕白点头赞道,“郑家人的见识,果然不同寻常,我佩服!”

“哪里,秦兄谬赞了。”郑安顺谦虚的笑道,“和秦兄的大智大勇与恢弘雅量相比,郑某这点伎俩实在是上不了台面。”

李恪却是苦恼上了,嘀咕道:“要一个有经验、有实力、有潜质,还得是年轻有干劲有魄力的商人,我一时去哪里找?”

郑安顺胸有成竹的微笑:“殿下何必苦苦追寻人选,眼前不就有一位么?”

“我?”秦慕白顿时就笑了,“别逗了,怎么可能!”

“对呀,他可是将军,将军如何经商!……等等!”李恪反应倒是快,眼睛突然变得贼亮,一拍拳哈哈的笑,“对、对极!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秦慕白咧了咧嘴:“我怎么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

“武媚娘!”郑安顺与秦慕白异口同声的道,然后一起抚掌大笑。

“果然……”秦慕白啧啧的摇头,“我就知道,你们叫我来没安好心。这么一个乱摊子,还是得摊到我头上来,让我收拾。”

“不必废话,非你莫属了。”李恪搓着手,奸计得逞的坏笑道,“武媚娘,有经验、有实力、有潜质,那是连郑家老爷子都赞不绝口的经商奇才。更重要的是,她年轻,有魄力,有一股子敢闯敢拼的狠劲,这一点最妙不过了。再加上到了襄州这地方,有本府君给她撑腰,有你这个威风八面受人敬仰的大将军给她出力,还有什么是干不成的?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就派人去长安接武媚娘!”

秦慕白的嘴角抽动了几下,喃喃道:“那她长安的生意怎么办?据我所知,年前他刚刚盘了店面搞了装簧,手中都没有余钱了,如何还到襄州来|经商?——可别指望我,本将军两袖清风,是个穷得死的清官来的!”

“哈哈!”李恪与郑安顺都大笑起来。末了,李恪又说道:“秦仙阁不过是区区一酒肆,经营得再好,抵得过全州的上下的人吃粮吃盐帮她赚钱么?武家还有人,酒肆就交给其他人打理吧!至于来了襄州经商的本钱——郑大公子在此,何愁钱?”

“那不好吧?”秦慕白道,“哪能拿着郑家的钱,做自己的生意?”

“这么跟你说吧,秦兄。”郑安顺笑道,“关于如何处理水鬼留下的这一大批粮盐之事,殿下与郑某商议许久,此前殿下还上书过皇帝,遵求圣意。结果圣意下达,说,这一批贼赃原本就是官家之物,理当充入公禀物归原主。原本,理当是要运往长安、洛阳,屯于朝廷公仓贮存。但是数量实在太过庞大一时难以转运与保管。因此,陛下决定将其中一半留于襄州,以官粮官盐的形式就地销卖出去。回本赢利之后,再陆续上缴粮税与盐税。也就是说,这数十万石的粮食与官盐,现在有一半将无偿的赊送给,将要接手官派粮行与盐号的商人,先行售卖,待卖出了钱,再将税款上缴。而且,出于奖励与安抚,皇帝特旨钧令,两年之内,襄州的官派粮盐大商只收半税。秦兄,这恐怕是天下最好做的生意了。说白了,就是一项无本买卖,而且利润巨大稳赚不赔。”

秦慕白哪能听不明白,一时眼睛都有些瞪大了:“还有这种好事?敢情你们二人合着伙忽悠了大半天,其实就是给我尝甜头来了!”

“哈哈,你总算是明白了!”郑安顺大笑,然后又认真的说道,“秦兄立此大功,非但是殿下感激你辅佐之德,郑某感激你救命之恩,连皇帝陛下也有意嘉奖。朝廷减税,那不就是殿下的刺史府得益了么?”

“不错。”李恪笑道,“数十万石粮盐的一半税收,如此巨利,我安敢一人独吞?除了你秦慕白,还有谁有资格与我共享?”

“这么说,今天说白了,就是我们三人在坐地分赃啊?”秦慕白笑道。

“哈哈,差不多吧!”李恪也笑了,说道,“一半的粮盐由郑兄负责运往关中,到时将经由郑家经营分销。郑兄是个知足常乐的厚道人,赚了这一笔,他就没心思抢我们手中的这一茬儿了。想什么呢,慕白。钱可是好东西,还不叫你家媚娘过来帮忙分钱?”

“收到!”秦慕白打了一个响指,心里那个乐啊!

这一趟,没白忙活啊!

明目张胆坐地分赃,打从今天起,我秦某人就要变成爆发户了!而且,用不了多久,武媚娘就会毫无悬念的成为襄州这个财源滚滚之地的商界之王。

这样反复的折腾,真是想不家财万贯也难哪!

第237章 赵冲的秘密

相谈甚欢,酒逢知己千杯少。秦慕白、郑安顺与李恪,经历了这一次的水鬼风波之后,也算是“同患难共富贵”了,本就是同一类公子哥儿,现在越发的感觉投机。

李恪身为皇子,身上有一个极为难得的优点,恰也是从他父亲李世民那里继承来的——礼贤下士,没有架子。

酒至半酣时,三人早就忘记了谁是皇子谁是将军,谁又是大唐首富家的公子。三人只知道,眼前是对饮的知己,是契合的挚友。

在酒水的作用下,平常一些不怎么会说出口的话,也肆无忌惮的一阵乱飙了。

“慕白,这么说,你没过门的妻子就要到襄州来了。这可是明目张明大义凛然的私奔,真是可喜可贺啊!”李恪笑得有些无耻,眼睛贼亮贼亮的,作窃语状说道,“但是,你金屋藏娇的陈女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哪?”秦慕白趁着酒性,醉意惺忪的眯着眼睛,装傻的哼道。

“嘁,你还装!信不信我把你一切的事情,都抖落给武媚娘与高阳知道?到时候,你吃不了兜着走!”李恪忿忿的道,“我最看不惯你这副装傻充愣的死样了!”

“嗬嗬!”秦慕白肆无忌惮的傻笑,“你都威胁了不下八百遍了,失效啦!”

一旁郑安顺也笑了起来:“秦兄,你可是真风流啊!走到哪里,也要带动一片彩裙飞扬。据我所知,襄州上下从豪门到百姓的各种人家,可是有不少女子对你倾心爱慕。”

“才不是。”秦慕白嘿嘿的笑道,“她们哪,顶多是爱屋及乌。你若是跟着殿下混些日子,估计也差不多了。”

李恪又好气又好笑,骂咧道:“人家郑安顺夸你吧,你却连带着损我!你这人,真不厚道!快回答问题,武媚娘若来,你的陈女侠怎么办?难不成你还敢继续金屋藏娇?”

“有何不敢?”酒壮怂人胆,秦慕白张口就叫道,“大不了金屋藏双骄呗!”

“哈哈,这厮,胆儿越来越肥了!你就嘴硬吧,等到武媚娘一来,你就没这等气焰了。”李恪大声嘲笑道,“就算你能应付过武媚娘,我看,到时候如果高阳也来了,你还不死定!”

“啊!”秦慕白这下真是浑身激灵了一下,“你——说什么?”

“哈哈,看到没,他慌了!”李恪与郑安顺一起大笑来。

“殿下,你快将话说清楚,什么‘高阳要来’是什么意思?”秦慕白追问道。

“哼,你听好喽!”李恪一本正经的道,“数日前你不是与齐王聊天时说起过,想要接高阳到襄州来相会吗?李佑可是个急性子,想到了的事情就一定会做。这不,他派人去接高阳,人已在半路上了。今日发了一封信来,将此事告知于我。让我约你一起,到时有空就去邓州相聚,并将高阳接来。”

秦慕白瞪大了眼睛咽了一口唾沫:“他还真干了?”

“有什么奇怪的。”李恪兴灾乐祸的冷笑道,“以前,高阳每年至有一半的时间没在长安,多半都呆在她并州舅舅家中。但现在她舅舅阴弘智,已随齐王一起到了邓州为官并迁居于此。高阳要来小住,再正常不过了。”

秦慕白一双眼睛就滴溜溜的转了起来,心道:我的个乖乖,来个武媚娘倒也算了,要想让她与陈妍相安无事却也不难;要是那个无法无天的小恶魔玲儿也一起来……三个女人一台戏,说不定还是武戏,而且是他们一起演武生,我来扮炮灰甲龙套乙。

“惨!”秦慕白失声叫了出来,随即露出一脸菜色苦笑。

“哈哈!”李恪与郑安顺一起奸诈又得意的大笑起来。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我才不怕她们!”秦慕白酒劲发作,一巴掌拍在桌几上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喝完这一句,又鄙夷的瞪着眼前两人,斥道,“危急时刻,才知世态炎凉,我算是看清你们了!”

“哈哈哈!”李恪与郑安顺却是笑得更加猖獗了,简直要笑出眼泪来。

这时,大厅里急忙走进来一名女子,对三人道:“喂,你们小声点儿,王妃方才安寝,可别将她吵醒!”

三人一看,是新进入府成为王妃贴身侍婢与保镖的苏怜清。

李恪佯怒的一板脸:“没规矩!你就这么跟本王说话吗?王妃睡了很不了起吗,拿两团棉花,赌上她耳朵!”

“别,别。”秦慕白急忙摆手,“殿下,我们还是小声一点的好。苏怜清,你回去好生伺候王妃吧!”

“知道啦!”苏怜清撇了撇嘴,嘴里嘟嚷着‘三个醉鬼’,怏怏的去了。

秦慕白问道:“殿下,我听说王妃重病,究竟怎么样了?”

“哎,别提了!”李恪有点愠恼的敲了一下桌几,说道,“自从嫁过门来的那天起,她的身体就没好过。一年四季,没离过药罐子。我就想不通,她这身子骨怎么就能这么弱?去年年初时我不是被贬回了长安吗,那时她正值临盆不堪旅途颠簸,于是留在了安州静养没有随行。不久后她生下了女儿,身体越发的弱了。前不久又被水鬼掳去,受了一些惊吓与刺激。回府之后,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十一个时辰就窝在榻上,形如废人一般。你们可别骂我负心,为了她的病,我求医问药拜神求佛,可真是没少折腾。偏却一点也没有起色。由于她身体不好,一直以后我都没有纳娶孺人怕刺激她到。”

“没纳妾,可不代表你没有别的女人。”秦慕白说道,“殿下,常言道糟糠之妻不可弃。你可别没有耐心。”

“那倒不是,只是心里有点烦。不知如何才能医好她的病。”李恪拧了一下眉头,说道,“风流归风流,感情归感情。这个,我一向分得极为清楚。”

“看来,你已经风流到一定境界了。”秦慕白促狭的笑道,“我听说王妃与你母妃还是族亲,身负前隋皇室血统。这门婚事也算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吧!”

李恪淡然的笑了一笑,说道:“说实话,我与她只是奉旨成婚,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一直以来顶多只能算是相敬如宾。但是一夜夫妻百日恩,我是绝对不会弃之于不顾的。”

“那便好。重情笃义有始有终,方是男儿本色。”秦慕白点了点头。

李恪知道秦慕白话里有话,却也不作挑明,含糊了点了点头。他的心中,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远在长安的秦霜儿,心里不禁泛起一丝莫名的酸楚。这么多年了,二人互慕倾心却从来没有在一起过。眼看武媚娘、高阳都要来长安了,李恪的心中,多少有一丝妒意,也有一些念头,在蠢蠢欲动。但一想到卧病在床的王妃,只得将此般念头生生的按捺在心里,不敢说出。

郑安顺是个心思机巧之人,眼见秦慕白与李恪都若有所思的陷入了沉寂,知他二人都在想心事,于是主动挑起话题转移了二人的注意力,打破了一时的冷场。

“二位,这酒要冷了。”

“哦?”李恪回了神,唤道,“来人,换酒馔!”

更换了酒水菜肴,三人依旧坐着吃喝。李恪突然想起一事,说道:“对了,一时高兴我差点忘记!慕白,你还记得死牢中的赵冲吗?”

“记得啊,怎么了?”秦慕白问道。

“他托牢子传话,说要在临走之前再见你一次。”李恪撇了撇嘴,说道,“狱中人惯例,凡是死囚,都可以吃一顿丰盛的断头饭,达成一个‘面会家人’之类的刑愿。可是赵冲的刑愿不是见什么家人,而是要见你。真奇怪!”

“是不是我不去,就表示对死者不敬,他死不瞑目?”秦慕白问道。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一般来说,就算是再穷凶极恶的死囚,只要他的刑愿不太过份,都会予以满足。”李恪说道,“再者说了,你会不去吗?”

“当然会去。”秦慕白挑了挑嘴角,笑道,“如你所知,我的好奇心,一向很强。”

死囚都是秋后处斩,赵冲在死囚中还有一段日子得熬。而且贞观大唐一向主张“慎刑”,就是,被判了死刑的死囚,都要统一押往长安,由皇帝钦批方才能够在秋后执行。而且在行刑之前,李世民都要亲自巡牢的。如果有死囚喊冤,则案情将要重审。

正因如此,数年前李世民的一次巡囚,留下了一段千古佳话。话说那一次他照例在秋刑之前巡囚,满牢死囚390名,居然无一人喊冤。李世民突发奇想,放这些人回家过年,来年秋收之后再回监牢来受刑。

这听来是天方夜谭,但李世民的确是这么做了。要知道,这个时代可没有高科技的追踪技术,更谈不上网上追逃海捕。

可是真为天方夜谭的是,这390名死囚在来年秋收之后,还当真都回来了,而且一个不少!其中还有几名青壮,回家之后让媳妇怀了孕让家族有了后续香火,最后还是在自家老家子的监督之下,带着一颗感恩之心来的长安赴死!

李世民君臣等人都被感动了,当即将这390名死囚死罪释放,归家做了良民。

只是可惜,这样的事情,在中华历史上可能都只有一例,而且只会出现一次。就连李世民,也不会再干第二次。否则,法将不法。

当晚宴席散后,李恪就留秦慕白与郑安顺睡在刺史府。秦慕白看着天色尚早了没什么睡意,捎了一壶酒叫上了府吏带路,到了监牢之中,探望赵冲。

赵冲身为死囚重犯,被单独关押在此前秦慕白见过的那一间铁牢房中。

铁门打开,赵冲坐在靠墙的草堆上,仰头看着秦慕白笑:“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

秦慕白叫牢子从外面关上了牢门,走到他身边也在草堆上坐了下来,晃了一晃手里的酒壶,说道:“来一口?”

“你已经喝得不少了,这壶就都给我吧!”赵冲也不客气,戴着镣铐的双手伸过来抢过了酒壶,拔开塞子就对着嘴里猛灌下来,淋淋洒洒湿了半身。

“痛快!果然是好酒啊!”赵冲深吸了着气,咂了咂嘴,看着秦慕白说道,“你很好奇对吗,在猜我为什么叫你来?”

“是。”秦慕白直接点头承认了。

“你很聪明,所以我想你帮我一个忙。”赵冲说道,“有一个秘密,是我祖父留下来的,但是从我父亲手上起就一直没有解开过,我就更不行了。”

“什么秘密?”秦慕白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是我祖父弥留之际交给我父亲的,可惜,他话没说完就归天了。”赵冲说道,“我父亲琢磨了半辈子,我也琢磨了快二十年,一直没有想透。虽然我不知道这个秘密是关于什么,但我隐约感觉,那或许是一个宝藏,或许是一个尘封已久令世人淡忘了的重大机密。”

“哦?”秦慕白煞感兴趣的挑了一下眉头,“你是说,藏宝图?”

“大概就是种东西。”赵冲点了一点头,认真的看着秦慕白,说道,“原本,我是想把这个秘密,一同带到地下去的。后来,终究是心有不甘。倒不是我舍不得什么宝藏,而是不甘心输给这个秘密。不是我自夸,这么多年来,我就没遇到过一个比我聪明,值得我与之共同参详研究这个秘密的人物。后来终于遇到了一个,可惜,却是替我掘下坟墓的敌手。可以说,撞上你,我是既后悔又欣慰。秦将军,你比我聪明得多,如果由你去破解这个秘密,一定行!”

“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可以试一试。”秦慕白也很感兴趣,于是点头。

“我都用刑愿请你来了,还能信你不过吗?”赵冲咧嘴笑了一笑,说道,“什么宝藏、机密,我都不感兴趣。我只是想亲眼看到有人破解开这个秘密,了了我们父子二人多年的夙愿。”

“好,我帮你。”秦慕白点头道,“如果我能在秋刑之前破解,一定会派人到长安,将秘密告之于你。”

“多谢!”赵冲郑重的一点头,警惕的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对秦慕白招手,让他附耳过来。

秦慕白没有丝毫迟疑的将头伸了过去,赵冲便笑了:“秦将军,你就不怕我出手拿住你,用镣铐铁锁勒死你?”

“你不会的。”秦慕白无所谓的笑了一笑,“快说吧!”

赵冲盯着秦慕白看了片刻,点了点头,微笑道:“的确是个人物。好,我告诉你图纸所在!我只有一个要求,我不管你怎么处置这个图纸与可能存在的宝藏,但是你如果破解了秘密,无论我在阳世还是在阴间,你都要让我知道!”

“我答应你。”

……

出了监牢,秦慕只身一人白马不停蹄赶往赵冲所说的藏图地点——赵家老宅,离监牢并不远。

赵冲以前是个挑夜香的,家里别的没有,就粪桶多。久已没有住人的后院,杂草丛生,堆着一大堆的粪土。虽是有些年月没有派上用场了,但那股子恶臭仍是挥之不去。

秦慕白用衣袍角扎了个蒙面巾蒙住口鼻,忍着恶臭一个个的翻开粪桶。终于,找到了赵冲说的那个‘缺了一只桶耳’的粪桶。翻转过来一看,果然底部甚厚。他奋力摔打将桶打破,桶底破裂,里面的露出一层极小的夹层,里面用油纸包裹着一小片东西。

秦慕白心中一喜——就是它了!

随手将杂乱的院子里复了一下原,秦慕白揣上小纸包回了刺史府的客房。借着油灯将小包打开,原来是五片和寻常书本差不多大的厚油纸,形状大小全部一致,上面各自画了一些零散的线条,也错落的写了一些意思并不连贯的字。

秦慕白试着左右来回的拼,却是拼不出什么成形的图形,那些字也无法贯通了理解。

琢磨了半晌,一头雾水,全无头绪。

他不由得笑了,心道,如果只是简单的拼一拼凑一凑就行,那还用得着我来么?不着急,慢慢琢磨吧!

管他什么宝藏秘密,秦慕白倒也真不着急。将纸片收好,安之若素的呼呼大睡。一夜无梦,睡了个榻实到早上醒来。

李恪早已去府衙里处理公务了。兴许是在长安被禁足一年吃足了苦头,至从来了襄州,李恪当真改头换面了,变得勤谨了许多。每日亲临衙门处理公物,事无大小悉心过问,将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政事上。以往在安州时任都督时,他可是只记得自己是皇子,没惦记什么所谓的都督。于是将九分精力花在吃喝玩乐上,用一分心思办理公务,那还是潦草塞责敷衍了事。

刺史府的后院,也就是李恪居住的地方很大,府里的属官与亲兵们,都能在此居住驻扎。

秦慕白听闻后院的大校场上传来一片厮杀吼叫声,知道那是王府的亲兵们在晨训。心思一动,他便决定去看看。

现在王府的亲兵统领,已经是典军校尉薛仁贵了,另有两名副手殷扬与宇文洪泰。不知道这三人,现在将吴王府的新兵训练得如何了呢?还有薛仁贵,他虽有才华与潜力,但是起于白身并无军事经验,他主持的晨训,该是什么样子?

秦慕白很好奇,大步朝校场走去。心里还在琢磨着,得想个什么好法子,把薛仁贵从李恪这个“铁公鸡”这里忽悠过去,借用一段时间才好。

第238章 挖墙角

吴王府近千名兵卒,正在进行操练。亲兵不同于府兵,没有严格的越骑、步射、排手这些兵种的区别。他们都是募兵,因此个人能力的要求比普通府兵要高,不管是骑射还是步战,都要有一定的水准才行。

此刻,四个团的兵士,在各团校尉的带领下分别练习不同的科目。或骑术,或箭艺,或翘关,或刀枪。薛仁贵正在指导一批军士练箭,亲自做着演示。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看到薛仁贵用箭的姿势与动作,秦慕白就不禁眼前一亮:是个高手!

“将军三箭定天下,将士长歌入汉关。”秦慕白不禁想起这一句流传千古的民谣,那就是用来歌颂薛仁贵的战绩与箭术的!他心忖,论武艺,我绝对不是薛仁贵的对手;但是箭术嘛,或许还能与他抗衡一下。好像和他比起来,我也就只剩这一招鲜可以上一上台面了。

众军士多半认得秦慕白,看到他来,纷纷打招呼。薛仁贵也注意到了,急忙亲自来迎。

“难得秦将军大驾光临,不如就指导一下我们吧?”薛仁贵谦虚的道。

“谈不上指导。”秦慕白微笑道,“大家都是军武之人,切磋一下心德倒是不错。仁贵,想不到这才短短几个月时间,你就把王府亲兵操练到这样的水准了。不错,果然有天赋,是个将才。”

“将军过誉了。”薛仁贵谦虚的笑道,“末将既无经验也无能耐,全仗着殷扬与宇文洪泰二位将军襄助指点,才略微识得一点门道。二位将军常说,他们的一点东西,还都是跟你学的。末将也时常在想,若能有秦将军这样的高人在此坐镇指点,必定事半功倍。别的不说,将军亲手打造的百骑,那可是方今天下首屈一指的精锐之师啊!”

“哈哈,我才没这么神奇。”秦慕白大笑了几声,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仁贵,王府亲兵毕竟不是正规的军队。你要学习更多的军事技能,增长军事才干,还得到军府或是卫率里多多深造。”

“不瞒将军,末将也早有此心了。”薛仁贵说道,“来了王府这么久,我的确学不到不少东西。但仍然感觉到许多的不足。更多不懂的东西,只能和殷扬、宇文洪泰二位将军一起自己摸索,无人指点。如果能到军府或是卫率之中,这些问题都将不是问题。如此,必然一日千里的精进。非是末将见异思迁,只是想增进本领后更好的为吴王殿下效力。”

“我理解的,你不必解释。”秦慕白点头微笑,说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把你暂调到襄州军府来供事。正好我现在也正缺人手,你意下如何?”

薛仁贵喜上眉梢,爽快的应道:“甚好!只要殿下同意,末将恭敬不如从命!”

“好,此事交由我来处理。”秦慕白点头笑了一笑,说道,“方才我见你教习将士射箭,技艺不凡。怎么样,较量一下?”

薛仁贵微然一怔,急忙抱拳道:“末将安敢?”

“有何妨?”秦慕白微笑道,“军武之人,切磋武艺太正常不过了。上马,比一回骑射!”

说罢,秦慕白就叫小卒去牵马。

“好、好!”一旁的将士们闻说二人要比箭,都大声叫好的围拢了过来。

“将军既然有雅兴,那末将就奉陪了!”薛仁贵翻身上了马,背一壶箭,绰一张弓,对秦慕白拱手而拜。

秦慕白打量了一眼,惊叹道:“好弓!”

“将军果然好眼力!”薛仁贵便将自己的弓递了过来给秦慕白看。秦慕白接过来掂了一掂,极为沉重——名符其实的铁胎弓!

大唐多用复合式反射弓,弓身多用竹木与动物的角质物混合而成。真正用铁胎铸弓的,极为稀少。一来,这种弓造价极高,更为重要的是,能有几人拉得动?别说是拉,如果是行军奔袭起来,扛着这样的弓行军都够呛!

薛仁贵的天生神力,秦慕白是早有所闻。虽然秦慕白自己重生之后几乎是融合了两个人的力量,变得力大无穷,他自忖恐怕也比不上薛仁贵的力道来得强横。

战马旁边的将士们就在议论,说道:“薛将军的弓,全营除了他自己,无一人能拉开!就连宇文将军也拉不开啊!”

“一般的黄杨大弓那种硬弓也就二石之力吧,薛将军的弓怕是要三四石的力道才能开张啊!”

“哪里,我看要五石之力!”

“鬼扯!人又不是牛,双臂哪来五石之力?”

秦慕白听到了,也笑道:“仁贵,你老实说,你这一双臂膀,有多少斤的力气?”

薛仁贵笑了一笑,说道:“末将曾经试过,将军寨大门口的石狮举起,但无法走动,只能原地放下。想必,那该是极限了。”

秦慕白便顺眼看了过来,不由得咋了咋舌:差不多有一人高的石狮,至少有千斤之重,他居然能举起——那岂不是有那么一点霸王举鼎的风范了?

“厉害!”秦慕白由衷的赞了一句,深吸一口力,卯足力气拉起弓弦。

只听一阵沉闷的咂咂声响,薛仁贵的铁胎巨弓被秦慕白拉了一个满月!

“哇!——”众军士惊哗的大叫,纷纷瞪大了眼睛。

秦慕白收起弓弦,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这弓太硬。我虽是拉得开,但最多只能射三箭,就会虚脱无力。仁贵,看你也不是十分的壮硕,身板比起宇文洪泰来算是差远了,没想到居然有这样的天生神力!”

“秦将军也是深藏不露啊!”薛仁贵接过秦慕白扔回来的弓,笑道,“人人只道秦将军是个风度翩翩的美公子,且料却也是身负神力武艺超群!”

“哈哈,就不必再相互吹捧了,开始喽!”秦慕白大喝一声“驾”,策马就朝靶场飞奔而去。薛仁贵也快马跟上,二人骑术皆是不凡,如两道疾风在众军士眼前飞驰而去。

军中比箭,自有一套成例。

一般来说,会有三种竞技方式。一是步射,就是最简单的原地站定了,比试谁的箭射得更准更好看。比喻以前在家中时,秦慕白就与二位兄长比试过“参连”,这种比试娱乐的成份更大一些;二是长垛,就是步站远射,这个就需要一点技术含量了,比的就是精准,中红星。三是骑射,就是最高等级的箭术比试。骑在飞奔的马上射箭,首先要马术精湛,至少能在空出双手的情况下保持平衡,眼力要好,要能在飞速移动的情况下看清目标。再者,箭术要熟练精深无比,才能在自身不断飘移的情况下射中目标!

骑射比试,就好比是篮球比赛中的灌篮大赛,非高手不能参与,观众必然大呼过瘾!

前段日子秦慕白在军营中呆了半月有余,每日带着军士们练武,把有些生疏的武艺都熟练了起来。这一手从前世带来的绝技,大约就成了他现在的最强技能。虽然还没有发挥过重大作用,但他深知,总有一天会大有用处的。

“着!”一声清斥,秦慕白手起弦响,箭如奔泓,直中数十步外的一靶红心!

“好——!!”众军士大声叫好!

薛仁贵眼前一亮——“真神技!”

“到你啦!”秦慕白在马上大呼道。

“好!”薛仁贵也不含糊,搭弓上箭,手中的铁胎巨弓如同玩物一般轻松拉到满月,呼风带响疾如电掣进奔靶心。

“笃”!

重重的一声闷响,薛仁贵一箭亦中靶心,和秦慕白射出的那一支紧紧挨在一起。而且,他射出的箭几乎直入没柄,只剩了箭尾留在靶心。

“好!!!”众军士大呼过瘾。

“真厉害!”秦慕白也惊叹的瞪大了眼睛。这样是一个人敌人站在那里,假如薛仁贵再认真的用上几分力道,恐怕就要将人洞体穿过了!

“再来!连射!”

秦慕白大喝一声,加快了马速。这样一来,骑射的难度又提高了。手起弦落,他飞快的连续操起三支箭射出。“笃笃笃”连续三声闷响,分别中了三枚箭靶。

“哇!神乎其技!!”众军士齐声惊呼。

薛仁贵只落后数个马身,众军士的欢呼声还没停歇,他也连续三箭命中。如法炮制,三枚箭同样都和秦慕白的箭插在一起,只剩了箭羽留在靶心,兀自颤抖。

“看来我要赢你,是不大可能了。”秦慕白在马上回过头来,大声道,“仁贵,你仍有保留,对不对?”

薛仁贵只是微笑。

“使出你压箱底的绝活儿吧!”秦慕白大声道。

“好!”薛仁贵爽快的大喝一声应道,双腿一夹马腹,飞驰上前跑到了秦慕白的前面去。

秦慕白放慢了一些马速,细心的留意,看他能使出什么绝活。

突然,跑在前面有薛仁贵猛然大喝一声,舌绽春雷绽地开花,双腿怒夹马腹手中发力勒起缰绳,那匹军马受了惊吓吃了痛,斗然停住人立而起。几乎是在同时,薛仁贵一脚套在马蹬中一脚踩上了马鞍,人如飞燕斜刺里朝后反身,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他取了三箭同时上弦。一声厉喝,三箭同发!

瞬时,前方数十步开外的三面箭靶,同时传来一声笃响,居然全中红心!

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秦慕白的马匹紧随其后,若非他反应够快还真得撞上去。待秦慕白勒住马看清靶面时,薛仁贵已经落回了鞍上。

围观的众军士都被惊呆了,居然忘了欢呼喝彩!

“神乎其技,自叹弗如!”秦慕白惊诧的叹道,“仁贵,我输得心服口服!这一招若是用在战阵之中,或是与人生死相搏之时,定然防不胜防,无人可敌!”

“秦将军过誉了。”薛仁贵收起弓箭,谦虚的拱手拜道,“薛某伎俩,不过匹夫之勇。秦将军的智谋,才是真正的大智大勇。薛某再强,不过十人敌,百人敌。秦将军智勇双全运筹帷幄,弹指可为万人屠。”

秦慕白呵呵的笑,说道:“仁贵,你想学兵法吗?”

薛仁贵顿时眼前一亮:“想!”

“我手中有卫公李药师传授的半部《玉帐经》,日夜研读仍有许多不解之处。仁贵若有兴趣,可与我一同研读。”秦慕白说道。

“这!……不妥吧?”薛仁贵惊诧的道,“卫国,军中之神,兵家之圣,他传授的兵法,岂是薛某敢于觊觎的?”

“无妨。”秦慕白微笑道,“卫公敢于将兵法传我,就是信得过我;我敢拿来与你一起研读,就是信得过你。”

薛仁贵惊喜的翻身下马,单膝一拜:“薛某,拜谢秦将军!”

“哈哈,你我之间就不必如此客气了!”秦慕白跳下马来,将弓箭扔给小卒,将薛仁贵扶起道,“薛兄,算来,是秦某将你请出山来,也是秦某举荐你进的吴王府。我对你一见如故,只希望从此能有一个肝胆相照的好兄弟,除此之外别无他意。”

“将军拳拳之意,薛某深知。”薛仁贵诚恳的点头,说道,“只是薛某木讷,不善表达。”

“大男人,不必什么话都挂在嘴上,心里清楚就行。”秦慕白呵呵的笑,说道,“稍后我就去找吴王,让他准许你到我军府中去,你和我二人也好日夜相伴,一同参研兵法修习武艺,岂不快哉?仁贵的箭术,堪称登峰造极,令人望尘莫及。没说的,你一定得要好好点拨我的武艺,多教我几手。”

“好!”薛仁贵爽快的笑道,“将军授我兵法与军事,薛某忝耳,也来点拨将军的箭术武艺!”

“哈哈!还要一同喝酒一同大醉!”

“薛某极少饮酒,酒量更是小得吓人。但若是与秦将军对饮,定当舍命相陪!”

“哈哈,那就这么说定了!”

少时过后,秦慕白来到刺史府府衙里,找到忙得焦头烂额的李恪。

本来就是初来乍到,许多政务都要从头开始接手与熟练,再加上水鬼一案牵连甚广,至今仍有许多后续工作没有完成。因此连日来,李恪都极为忙碌。眼看最重要的助手权万纪还要押解犯人前往京师了,李恪更觉棘手与忙碌。

看到秦慕白进到衙属,李恪都只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继续埋头奋笔疾书,在批理各种文案。

秦慕白见他忙,也就没有急于开口说事,而是走到他旁边,拿起他桌头堆积如山的文案翻看了一下,随口道:“要帮忙么?”

李悟手中的笔一滞,仰头看向秦慕白,略带诧异的点头:“求之不得!不过,那一堆都是关于刑案诉讼的状子,你行么?”

“试试。万一不行,大不了你再修改。”秦慕白笑道。

“也行。这里有律法文籍,你可以翻看。”说罢,李恪从后身后的书架上,搬来好大一摞书给秦慕白,全是大唐的律法条文。

“好,你忙你的。”秦慕白也没多说,拿了好大一摞讼状坐在了另一张几桌边,开始批阅。

在长安时,秦慕白每日读书,经史子集看得少,研究最多的就是律法章程这种东西。一开始他就想得很清楚,自己来到这个崇尚孔孟儒学的古代世界,想要一夜之间变成一个鸿儒是不大可能的。要想安生立命,就得多了解这个新世界的法则。要想了解法则,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学习律法章程。

于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秦慕白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法律系”的学习,孜孜不倦的学习研究这些东西。若有不懂之处,就问父亲秦慕白,或是请教他在宫里认的便宜老师虞世南。一来二去,虽是谈不上精通律法滚瓜烂熟,却至少已将许多主要的律法条文背颂与理解得差不多了。

看讼状,盖批辞,秦慕白都很少翻动那本大部头的律法书籍。很快,一口气就批下了十几份民事讼状。李恪忙着自己手头的事情,不时好奇的朝秦慕白瞟一眼。到后来按捺不住好奇心,索性走到他身后看他批阅。

只见秦慕白随手挥毫信笔写来,条条款款的律法引据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背默在讼状批复上,对于案件的审批也是合情合理。

李恪不禁大为惊诧,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拿起一旁秦慕白已经批阅的讼状细细翻看,没有哪一状批得不合理,引据的律法条文详实准确,连那笔小楷也书写得极为出色漂亮。

“慕白,你可以啊!”李恪惊叹道,“我好像只当过将军吧,难不成百骑使还得兼修律法?”

“艺多不压身嘛!”秦慕白笑道,“哪天我不做将军了,倒是能去县衙做个主薄或是书吏什么的,总不至于没了饭吃。”

“扯淡!”李恪没好气的笑骂,说道,“正好,权万纪要去京城了,刺史府里能用的人不多,办事让我放心的更是少之又少。不如你就多抽点空,来帮我几天?”

“哈哈,行哪!”秦慕白爽快的应了下来,但话锋一转,说道,“但是,请我做事,可是很贵的,你请得起吗?”

“开玩笑!”李恪鼻子都要气歪了,哭笑不得道,“你就开价吧!金钱土地美女,只要你敢开口,我就敢给!”

“这些我都不要。我只要找你借一个人来用一用。”秦慕白诡谲的笑道。

李恪警惕的轮了轮眼睛,心道:让这家伙开口讨要的人,肯定不是普通角色,我得想清楚……

于是他道:“看你要谁,不必客气。但是有三个人我不能出借。”

“哪三个?”

“王妃,女儿,还有就是……”李恪笑得有些狡猾了,说道,“薛仁贵!”

“巧了。”秦慕白也笑了,“我要的就是薛仁贵。”

“不行,这没得商量!”李恪毫不犹豫的摆手,“我只是临时请你来帮忙,你却倒好,还要挖墙角。”

“你多虑了。”秦慕白笑道,“你难道不想让薛仁贵学到更多的本事么?我把薛仁贵带去,无非是为了让他学到更多的东西。他自己也说了,希望能到军府里走走,增广见闻提高自己。再说了,这襄州军府又不是我开的,怎么挖你的墙角?薛仁贵始终还是你吴王的嘛!”

“嘿嘿!”李恪抹了抹鼻尖,笑道,“我知道你的一番好意,我故意逗你的。其实不管是人是物,我的就是你的。你都开口了,我敢不放人么?一会空闲了我写个表文上奏朝廷,让兵部给薛仁贵调个职就行了。人交给你,我肯定放心嘛!”

“大功告成。”秦慕白面带喜色的拍拍手,站起身来就朝外走,“既然你这么忙,我就不打扰了。少陪少陪!”

“喂,你什么意思!”李恪急恼的喊道,“刚不是还答应给我帮忙的吗?”

“那也得要我有空啊!”秦慕白贼兮兮的笑道,“好不容易偷个空跑出军营来一趟,我总该去看一看陈妍吧?”

“见色忘义!重色轻友!不讲信用!卑鄙无耻!色中饿鬼!”李恪气恼的直跺脚,“秦慕白,你真不是个好东西!”

“哈哈!等我明天再来给你帮忙!”秦慕白将他的一串长骂扔在了脑后,扬长而去。

“这厮,居然讹诈我!我说他怎么那么好心来帮我处理公务了,原来是有所图谋,就冲薛仁贵来的。果然是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啊!”李恪哭笑不得的摇头,拿起秦慕白批复的讼状看了几眼,叹道:“哎,同样是人,凭什么他就生就那样一副脑袋,干什么都比别人强?真是岂有此理!早知今日,当初他在我府里当职时,我就算冒着再被父皇禁足一年的风险,也不放他离府啊!”

第239章 离别

秦慕白到了南郊小楼外,却发现院子外面停了一匹马。看那雕鞍精致马脖子上还垂着红绦,显然是大富大贵人家才用的制式造型,还颇为眼熟。

“那不是吴王府里专用的座骑鞍子么,怎么出现在这里?”秦慕白走进去一看,原来是苏怜清来了,正与陈妍坐在厅堂里聊天。

“你怎么来这里了?”秦慕白走过去问道,“不用在府里伺候王妃吗?”

二女都起身来迎,苏怜清就笑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所以先来打个头哨,给妹子招呼一声。”

“有什么好招呼的?”秦慕白笑道,“难不成她还要时间藏些什么不成?”

“那可说不准嗳!”苏怜清坏笑道,“指不定你长时间不来光顾,她耐不住寂寞偷养的小汉子呢?”

“讨打!”陈妍冷斥一声,苏怜清急忙跳开了几步笑嘻嘻道,“妹子恕罪,我这双嘴巴就是生得贱了一些,一时改不过来。”

秦慕白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坐下来,说道:“你还没说呢,怎么跑出了王府?”

“快端午啦,王妃吩咐我上街买些利什,准备打赏府里的丫环仆子们。”苏怜清说道,“所以顺道来探望一下妹子。多日不见,甚是想念呢!”

“哟,敢情你还混得不错了。”秦慕白道,“若非是信得过的仆婢,主人家才不会放心让她一个人出来采购。”

“那还用说?”苏怜清用手指捻着发梢,得意洋洋的笑道,“凭我这副老江湖的底子,还不把她哄得服服帖帖的?——好啦,不打扰二位了,我这就告辞。妹子,这回隔壁没睡人啦,你还会叫得那么大声吗?嘻嘻!”

“去死!”陈妍愠喝了一声,苏怜清大笑着跳上马,一溜烟就跑了。

秦慕白摇头笑了笑,问道:“妍,她跑来干什么?”

“没什么,闲聊而已。”陈妍淡淡道。

“只是闲聊?”秦慕白狐疑的看着她,怪笑道,“别以为装作淡定就能骗过我,你的眼神已经出卖你啦!快说,她肯定是有事才来。”

陈妍轻笑了两声仍是没有回答,却是说道:“慕白,我准备走了。”

“又走?”秦慕白拧了下眉头,“不是说好不走了的吗?”

陈妍微笑道:“我好像只答应,不再偷偷离开你吧?现在,我只是想回一趟老家,有些事情要办。”

“去多久?”

“好歹要在家里过个年。那边还有些叔婶亲戚。”

“这么久啊……”秦慕白有些不乐意,撇了撇嘴道,“是苏怜清告诉了你什么,你才决定要走吧?”

陈妍顿了一顿,说道:“不全是。本来我也是有些想家了。”

秦慕白明白了。肯定是苏怜清多嘴,告诉她武媚娘和高阳公主可能要来襄州的事情。陈妍素来又是这样的性子,她从不向我索求什么,也从不愿给我添什么麻烦。

“你说想家,我都不知道怎么留你了。”秦慕白寻思着理由,说道,“但是,你的伤好利索了吗?”

“早好了。这都几个月了。”陈妍说着,脸上却微然一红。

“来,让我检查一下。”秦慕白说着,就要将她揽入怀中。

“不要。”陈妍却灵敏的一下闪了开,脸上居然露出一丝羞怯。

“咦,你怎么了?”秦慕白不禁笑了,“难不成还害羞了?”

“不是。”陈妍笑得有些尴尬,“只是……怕你笑话我。”

“笑话什么?”秦慕白的好奇心大起。

“上楼,到房里来。”说罢,陈妍就起了身,朝楼上走去。秦慕白快步跟上,在她身后追问:“搞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的?”

“来了不就知道了?”

进了房,陈妍关好窗门,背对着秦慕白,开始宽衣解带。

肩头光洁肌肤方才展露出来一点时,陈妍却有些犹豫,回头看了秦慕白一眼,噗哧一笑。

“说好了的,不许笑话我。”

“快褪去衣服,让我看。”秦慕白有些等不急。

柔软的衣缎在她富有弹性与诱惑的肌肤上一寸寸缓缓的滑落而下,秦慕白瞪大眼睛的看,惊讶的看到了一丝红绿的花纹。

“刺青?”他不禁惊道。

“嗯……”

衣服继续滑落,慢慢到了腰际。秦慕白不禁目瞪口呆!

原来,陈妍的整个背部,全部刺上了一只开屏的孔雀,色彩艳丽,栩栩如生。将背部留下的一些旧伤痕都巧妙的掩饰了去,有两枚雀翎还巧妙的顺着肩头延展到了她圆润的锁骨处,此前那里留下的两个刺眼的伤疤,变成了华丽的孔雀花翎!

“我的天!这得刺多少针!”秦慕白不禁惊道,“那还不疼死人了?”

“你只说,你喜不喜欢?”陈妍转过头来,媚眼如丝的微笑道。

“喜是喜欢……只是,未免太疼,还要流很多血。”秦慕白摇着头,心疼的啧啧道。

“无妨。我让苏怜清帮我弄的。她一个江湖上的朋友,有这么一手异术绝活儿,专给人刺青。用上一些麻药就不疼了,出血也很少。”陈妍说道。

“哦,敢情你们还经常相会了,怪不得她今天也来了。”秦慕白这才恍然大悟。

“刺了十天才完。”陈妍说着,就要将衣服拉起来穿上。

“别急嘛,让我多看看。”秦慕白说着,坏笑着走上前从后面抱住她的柔腰,在她肩头的孔雀翎上亲了一口,弄得陈妍娇躯轻颤,扭身挣扎。

“你少来哦!”陈妍挣了出来,将衣服拉上穿好,说道,“等一下,我有东西要送你。”

“是什么?”秦慕白笑问道,还邪恶的舔了一下嘴,做饥渴状。

陈妍被逗得笑了起来,走到一旁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那顶她给秦慕白买的束发金冠。不同的是,现在这金冠上多了两支长长的孔雀翎子。

这翎子秦慕白看了觉得异常眼熟,电影电视或是戏曲之中,三国吕布不就是这样的头冠造型吗?两条翎子足有近两米长,并排的竖扎在金冠上成弧线往后垂落,色彩艳丽栩栩如生。

虽说这样的东西一般只出现在艺术作品当中,但是军队里的确是偶尔有人也会用这样的东西,一般都是身份高贵又年轻英武的少年将军才用。只不过极为少见而已。这就好比21世纪的某些另类之人,整搞的所谓“行为艺术”。

“喜欢吗?”陈妍抖了一抖金冠,那两条翎子就活物一般灵动的左右扭摆,煞是引人注目。

“当然喜欢。但是,你不会要让我戴着这东西招摇过市吧?”秦慕白接了过来仔细打量,的确是异常漂亮。

“留作纪念吧!”陈妍微笑道,“我就要走了。或许,看到它你就会想到我。”

“傻。”秦慕白一笑,“想要忘记你,已是不可能了。你可得答应我,过了年,一定要再回来。否则我就翻山倒海的去找你。”

“我知道了。”陈妍微笑,轻轻的点头。眼神之中,隐隐流露出一丝感动与不舍。

“妍,不走不行吗?”秦慕白将金冠轻轻放在一旁,走上前去将她轻揽入怀。吻着她的额头,轻声道,“我知道,肯定是苏怜清告诉了你武媚娘和高阳公主可能会来,你才决定走,对吗?其实,这有什么关系呢?”

“不,我还是决定回家。”陈妍轻声的道,但是态度比较坚决。

秦慕白也了解她的性子,一但她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那么容易改变。于是也只好轻叹了一声,点点头道:“好吧!但是你要给我一个归期。”

“再说吧……”陈妍轻声道。

“不行。”秦慕白双臂一用力,霸道的将她紧紧抱住,说道,“必须给个归期。”

“我只能答应,我们还会再相见。”陈妍无奈的笑道,“你怎么又犯孩子气了?”

“哈,那你就把我当小孩子好了。就算是哄,你也哄一哄我。”秦慕白笑道,“快说,什么时候回来?”

“嗯……明年的端午,我一定陪你一起过,如何?”陈妍道。

“方才只说半年,现在却要一年了?”秦慕白撇了撇嘴,“回家一趟而已,用得了这么久?喂,你该不会是回家成亲吧?”

“瞎说!我能嫁谁?除了你,我还能喜欢上谁?”陈妍嗔恼的瞪着眼睛,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乖啦,就这么说定了。反正明年的端午,我包棕子给你吃。”

“嘿嘿!”秦慕白贼笑,“好,那就这样吧!只不过,一年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一些。指不定什么时候我等不急了,就到檀州去找你。”

“好啊,最好是带着武媚娘和高阳公主一起去。”陈妍笑得暖味。

“哟,你是在激我喽?”秦慕白一撇嘴,大咧咧的道,“你还别说,我不管她们两个有多本事多大来头,我说东,她们不会往西!”

“咯咯,看你这德性,就知道你平日里没少受她们欺负!”陈妍突然大笑起来。

“你还笑!”秦慕白恼羞成怒,将她拦腰一下抱起,紧紧吻住她的红唇。陈妍也不挣扎了,双手勾着秦慕白的脖子,闭上了眼睛热切的回吻。

二人倒在了榻上,秦慕白轻柔的褪去她的衣物,吻遍了她的全身,尤其是那一只栩栩如生的孔雀。弄得陈妍浑身颤抖香汗淋漓,意乱情迷的娇|喘吁吁,嘴里喃喃道:“慕白,你就是我的最后一个男人!”

……

傍晚时分,陈妍在厨房里做饭,秦慕白坐在卧室的窗边,吹着清风,琢磨手里的那几张图纸碎片。这纸张还挺厚实并不透明,为了防潮还用油浸过,滑滑腻腻,有点像现在的牛皮纸。

揣摩了半晌,没个头绪。饭快熟了,陈妍进房来叫他,看到他手上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赵冲给我的。”秦慕白说道,“说是什么祖上留下来的藏宝图。”

“他居然会交给你,真奇怪。”陈妍叨了一声也没在意,说道,“饭熟了,来吃吧!”

“好。”秦慕白便准备起身,蓦然脑海中有一道灵光飞闪而逝,怔在了那里。

“怎么了?”陈妍问道。

“我突然一下有了灵感,还是你提示我的。”秦慕白做惊喜状,看着陈妍。

“我什么时候提示你什么了?”陈妍迷惑不解的道。

“不。是你的刺青,给我的灵感!”秦慕白激动又有些焦急的搓着手,“现在不说了,先吃饭。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干什么神神秘秘的……”陈妍只能不解的摇头。

飞快的吃完了饭,秦慕白也没让陈妍收拾餐具,拉着她一起进了房。铺开文房四宝,开始比划。

“你要将这几张图纸拓下来?”陈妍问道。

“不错。你马上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了。”秦慕白边描边说。

陈妍静静的看着,他仔细的将每一张图纸,一丝不差的用透明的白纸拓了下来,包括纸上的字迹也如法炮制。过了许久,五张图纸全部拓完,秦慕白才大吁了一口气。

“弄完了?没看出什么。”陈妍道。

“你马上就要知道了。”秦慕白神秘的微笑,先跑到厨房拿来了菜油罐子。然后,他将五纸拓下来的图纸按原来图纸的大小进行剪裁,再将他们合着边儿整齐的摞在了一起,压紧。

看到这里,陈妍已是明白:“你好聪明!看,这五张图纸竖排在一起,原本零散的图案就巧妙的构成了一副整图,而且,那些字也刚好相邻并列,形成了完整的字句!”

“这样,就看得更清楚了。”说罢,秦慕白用毛笔沾上了菜油,在拓纸上刷了一层。菜油浸过了薄薄的纸张渗到下一层,将图形显现得更加清晰。做罢这些,他对陈妍笑道:“正是你后背的孔雀给了我启示。刺史与伤疤巧妙的融合相互掩映,形成一副完美的图画。”

“了不起。”陈妍笑了,点头赞道。

秦慕白欣喜的挑起了嘴角,读颂图纸上拼凑起来的字句:“西山凤,河井龙,朝夕望,泪三行。”

“这什么意思?好像中是男女情爱述说相思?”陈妍纳闷的道。

“不。”秦慕白胸有成竹的摇头微笑,说道,“这几句东西,恰是说明了‘宝藏’的所在之地。”

“怎么说?”

“是藏头诗。”秦慕白说道,“西山凤河井龙,取西河二字;朝夕泪,其实不这么读,朝字与西河漕之漕谐音。泪,也与内外之内谐音。”

“西河漕内?”

“答对了,你真聪明。”

“少来!”陈妍被逗笑了,说道,“可是西河槽这么大,方圆数十里的一片水洼,而且港道丛生芦苇遍布,一般人进去都要迷路,更别提什么寻宝了。你看这图纸,一眼看来就是个迷宫。枝枝杈杈的就是那些河道吧?”

“应该是。”秦慕白点头道,“不过,这龙与凤岂是寻常百姓家能随便提到的东西?他既然提到了,就必定有深意。还有,一般谁说泪三行啊,要么泪成行,要么泪两行。这里面肯定也有古怪。”

“如有深意,那么有一个人一定明白。”

“赵冲!”二人异口同声道。

秦慕白肯定的点头:“看来得去狱中再问他一次,趁他还没离开襄阳。”

“去吧。”陈妍微笑。

“至少今天不去了。”秦慕白握住她的手轻轻的按摩,说道,“都要走了,得好好陪你。”

“不用。我又不是小女孩子,要分别了就哭哭啼啼的。”陈妍笑道。

“正因为你不会,我才要陪你。万一你躲起来哭呢?”秦慕白也笑了。

“傻瓜。我才不会。”陈妍微然一笑,轻轻偎到他怀里,闭上了眼睛,脸上泛起迷人的微笑。

一夜缠绵,几度痴狂。

夜来东风甚紧,吹得窗棱上的那只千纸鹤零乱的飞扬。半夜里,陈妍裸着身子爬起来,听着秦慕白轻微的鼾声,将那枚千纸鹤取下小心的放进了包袱里。

青丝垂散坐在榻边凝视着秦慕白,她脸上浮现出迷醉、温情、满足又带一丝心酸的微笑,轻声道:“傻男人。”

清晨,二人吃罢了早膳,陈妍再将小楼中收拾得干干净净。

出门,落锁。

陈妍将钥匙递给秦慕白,秦慕白摇头,将钥匙推了回去握着她的手拿住,说道:“这里只属于你。你不回来,它就永远不开启。”

“万一哪天你想来这里歇息一下呢?”陈妍微笑道。

“没有你在这里,我会心慌,所以只会在外面看,都不想进来。”秦慕白道,“你拿着吧。等你哪天回来了,这里的门就再打开。”

陈妍摇头笑了:“钥匙有两把,一人一把不就行了吗?真是的!”

“哈哈!”秦慕白大笑,“我好不容易表现得伤感一点,你太煞风景了。”

“少来。”陈妍嗔笑道,“又不是诀别,有何伤感?走吧,送我去渡头赶船。”

“好嘞!”秦慕白坏笑一声,突然将她抱起走到了火云马前,将她放到了鞍上。陈妍只是笑,由得他折腾。

二人骑着马,慢悠悠的离开小院走出了山谷,往八鬼渡而去。

虽然都在极力掩饰,但二人心中仍是有些挥之不去的隐隐愁绪。

离别的滋味,真不是那么好受。

一路上,二人居然都没有说话。只是这样偎依着,任由马儿慢吞吞的小跑,到了八鬼渡。

“行了,回去吧!”陈妍下了马,冲秦慕白挥手。

秦慕白凝视着她,二人四目相对轻然一笑,尽在不言中。

“保重。”秦慕白点头,“到了家乡,可以给我写信。”

“你也保重。”陈妍点头微笑,悠然潇洒的一个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上了南下的客船。

“妍!”秦慕白在身后唤道。

“什么事?”陈妍停在甲板船舷边,转身问道。

“没什么。”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早上起来,我四处找那只千纸鹤,却怎么也找不到。本来是想把它给你做个纪念的,大概是昨夜风大被吹走了,真可惜。”

陈妍微然一笑,取下包袱从里面拿出千纸鹤在手中摇了一摇:“是这一只吗?”

秦慕白点头微笑,沉默了片刻,说道:“一路顺风。”

“嗯……”陈妍点头,微笑,“我会想念你的,三郎。”

嫣然一笑,她转身走进了船舱中。

船夫解下榄绳抽去了桥板,大声的呦喝。大客船扯起了风帆,船篙撑点江岸,让大船缓缓的驶离了江岸,顺着汉江的东流之水缓缓行去。

渡口边有着许多和秦慕白一样前来送行的人,都在对船上的挥着手。有几个痴男怨女还暗暗的抹着泪,也有大声啼哭的小孩子。

秦慕白牵着马站在渡口边,目送那条客船行出许远,始终觉得,陈妍也在远远的注视着她。

“咦,那不是秦将军么?”突然有人这么说了一声。马上,有许多人围拢了过来。

“是啊,肯定是!”听到几个激动的女子声音,马上还传出了尖叫。

“哇!——秦将军!我看到了秦将军!”

“就是街头巷尾都在风传的那个大英雄,秦慕白秦将军吗?”

“是啦,就是他!”

“好俊!”

秦慕白看着围拢过来的人群,不由得骇得一弹:至于么?

人群迅速的围拢过来,秦慕白急忙翻身上马,对众人抱了一下拳:“诸位乡亲,我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请让让道。”

“秦将军!别这么急着走呀,有空和我说说话么?”几名女子倒也胆大,拦在马头前面七嘴八舌的道。

秦慕白有些哭笑不得。方才他分明看见,这其中有两名女子刚刚送走了情郎,脸上泪痕都还未干。

“抱歉得紧,本官有要务在身,实难奉陪。改天吧!”秦慕白说罢勒起缰绳调转马头,准备走。

“等等!改天,是哪天呀?我去军府找你好吗?或者你告诉我你的官第也行?”那几名女子还锲而不舍了。旁边许多人权当看了热闹,都笑嘻嘻的围观。

秦慕白苦笑,说道:“本官没有官第,军营里不许女眷入内。好,有缘再见吧,我真要走了,请你们让开。”

“那好吧……”那几名女子怏怏的闪开,凑在一起急切的窃窃私语商量了几句,又围了上来,拦着秦慕白不让走,说道:“既然在这里有缘相会了,秦将军好歹留点信物,让我们留个纪念吧?”

“这……”秦慕白头都大了,光天化日的,这要是打劫么?他又不好斥责这些女子,她们和旁边这些人,可都是襄阳的本土百姓。

“我走得急,身上没带什么信物。”秦慕白只好如此说道。

“嘿嘿,那只好得罪喽!”那几句女子互递了一个眼睛,突然冲上前来,对着火云马的马尾巴猛抓了几把。火云马疼得怒嘶几声,若非是秦慕白制约着它,以它火烈的性子肯定要扬蹄子踢人了。

“哇!我抢到了、抢到了!”

“我也有喂!”

秦慕白的嘴角直抽搐,趁她们发花痴的这会儿功夫,一扬鞭,逃一般的疾驰而去。

“哈哈,秦将军的毛哦!——你们没有吧!”

秦慕白远远的听到,心中一堵差点从马上撞跌下来。

第240章 寻宝

来到刺史府里,秦慕白看到后院的军屯里一片喧哗,似在忙碌,许多车子正在装点,人马在集结。殷扬披着将铠,正站在点将台上训话,数百名军卒列队站好,仔细的聆听。

听到他的一些言语,秦慕白方才明白,原来他们这时准备押解犯人启程前往长安了。

“这么说,我还得抓紧时间了。”想了一想,秦慕白找到了李恪。

李恪正在书房里忙得不亦乐乎,看到秦慕白进来,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瓮声道:“你又来啦!”

“是啊!”秦慕白笑嘻嘻的走上前,说道,“这么忙啊,那我不打扰了。”

“不许走!”李恪恼火的哼道,“不是答应给我帮忙的吗?明天大清早殷扬和权万纪就要去京城了,薛仁贵还要被你带走。刺史府里刚刚裁撤了一批官员,我府里人手不足,没说得,你非得帮我几天不可。”

“你这是以权谋私啊,吴王殿下。”秦慕白笑道。

“这话从何说起?”李恪不解的道。

“你让我拿着朝廷的俸禄,却来给你做事。不是以权谋私是什么?要不你也给我开一份薪饷吧,就当是雇佣我了。”秦慕白呵呵直笑。

“嗤,真是受不了你。”李恪无奈的摇头笑,说道,“说正经的。刺史府的法曹刚被罢了职,新任的官员还要等权万纪他们去了京城交接了人犯,朝廷审核案情完毕后吏部才会重新委派。在此之前,你就帮我的忙暂时兼领法曹吧?我看你熟知律法,又精通推算理案,没人比你更合适了。我可不想我的治下,冤狱成堆。”

“行,没问题。”秦慕白爽朗的答应了下来,“只要有时间,我就来帮你的忙。”

“这才够义气嘛!”李恪欣然的搓了搓手,反身到书架里抽出一样东西来递给秦慕白,说道,“拿去吧,特意给你准备的。”

“什么东西?”秦慕白接了过来,挺轻巧的一个小木盒子,做得挺漂亮。

“打开看不就知道了?”李恪神秘的笑道。

秦慕白便打了开来,只见里面躺着一把硕大的钥匙,几张纸笺。钥匙除了比较大倒也没什么特别,摊开那纸笺看了一眼,原来是荆州刺史府曹司开具的公库物签,有湖扬白米二十七万余石,粟米六万余石,官盐七千八百余石,另有大小船支四十六艘。上面盖有荆州刺史府诸司曹衙的官印,也有李恪的印信为证。

“这什么意思啊?”秦慕白纳闷不解的道。

“给你做生意的本钱啊!”李恪笑道,“日前,郑安顺将水鬼那边剿获的物资都清点了一回,朝廷要的那一部份已经装卸起来运往了长安。剩下的这部分,暂时存放在荆州请荆州府衙代为保管。凭此单据,就可前去提取。

“全归我啦?”秦慕白故作惊喜的道。

“贪心不足!”李恪没好气的笑骂道,“这好歹得要分我一半吧?”

“哈哈!”秦慕白大笑,“我倒是忘了,这里面还有你一半。行,交给我吧。等媚娘到了襄州,我们就开始张罗这些事情。”

“这次发财了。”李恪坐了下来,眉开眼笑神清气爽的道,“我虽是从没缺过钱,但也从来没有发过这样的大财。慕白,你可真是一员福将啊!”

“这就叫傻人有傻福吧!”秦慕白笑了笑,说道,“其实,我还有一项意外的富贵没告诉你。”

“又有好事?快说!”李恪欣喜的道。

“现在还不能确定,等我弄到手了,再来和你分账。”秦慕白笑得神秘,说道,“不过,也许不是钱财这些东西,是别的。”

“是什么?”李恪更加迷惑不解,也更加好奇了。

“我也不知道。”秦慕白摊了摊手,说道,“据我不完全猜测,可能是某个宝藏。但是现在我还差些头绪,没有找到准确的地点。”

“那还等什么,快去找啊!”李恪拍着桌子道,“我知道你的鼻子一向很灵,肯定能找到的。”

秦慕白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说道:“要想找到这处宝藏,还得着落在一名死囚的身上。”

李恪眼睛一闪,“赵冲?”

“聪明!”

“难道水鬼还另外藏了钱财宝藏?”李恪轮了几下眼睛,窃笑几声,说道,“没说的,咱俩分了!

“哈哈,你怎么比我还坏?我还准备上奏朝廷,请圣上裁夺的呢!”秦慕白大笑。

“算了吧,你!”李恪没好气的冷笑,“你心里还不是想得跟我一样?别等了,去监牢里找赵冲吧,明天一早他就要被押走了。我开个手令给你,如有必要,可以将人提出来。”

“行。”秦慕白点头微笑,心忖,李恪对我的信任,恐怕已然超越了对任何人了。

李恪挥毫而就写了个手令盖上了私印,交给秦慕白,笑道:“襄州真是一个风水宝地。我们这一来,就连着发大财。”

“年初的时候我算过命的,东南方主旺财喜,哈哈!”秦慕白接过手令,大笑而走。

李恪呵呵的笑,看着秦慕白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这家伙,有点意思,够义气!”

到了监牢中,秦慕白进了赵冲的牢房。

赵冲依旧坐在枯草堆上,仿佛从来就没的挪过地方。看到秦慕白进来,他好奇的道:“难道你这么快就破解了秘密?”

“只是找到了一些头绪。”秦慕白拿出自己拓写好的完整图纸,给赵冲看,说道,“你看看,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赵冲惊讶的接过来,先是看了一眼图纸,然后就将“西山凤,玉井龙,朝夕望,泪三行”读了数遍,顿时惊愕万分!

——“你是如何做到的?!”

“五张图纸,用透明的白纸拓写后重叠起来,就相互重合,形成了这样一张完整的地图与诗句。”秦慕白说道,“因是先人留下的遗物,你心存敬畏之心,因此肯定没有想过将它拓写重排。是么?”

“是……”赵冲深吸了一口气,仍是难以置信、惊讶的看着秦慕白,连连摇头,“你太厉害了!短短不过两日时间,你就把困扰了我父子二人二十多年的秘密解开了!”

“还没有完全解开吧?”秦慕白拧了一下眉头,说道,“难道你已经完全明白了这地图与诗句的意思?”

赵冲再度细看了几眼,摇摇头,说道:“算不上完全明白。只不过我清楚,这地图,就是西河槽所有河道的分布图,只是可惜,图中并没有标注宝藏埋在何处。诗句的藏头字连起来,就是‘西河漕内’,这也可以解释。但是仅仅只有这些,还远远不够。就算没有这张图,我也隐约猜到了,宝藏就在西河槽中。没有人比我对那里更熟悉。这些年来我反复的寻找,几乎挖地三尺,可是什么也没有找到。”

“那西山凤,玉井龙,这些名字没有特别的含义吗?”秦慕白问道,“我想,这诗句肯定不只是藏头那么简单。比如说,方圆数十里的西河内,有没有这样类似的地名?”

赵冲思索了半晌,迷惑的摇头:“没有。西河槽内根本就没有地名这一说。因为只有港杈与芦苇地,我们为了方便,习惯上都只把东西向的河道称为港,南北向的称为湾。比如东一港,就是由东向西的第一条河道。”

“等等,你说什么?!”秦慕白突然心中一亮,“你再说一遍?”

“怎么了?”赵冲一愣,于是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港,湾,西山凤,玉井龙……”秦慕白仔细的咀嚼这些字眼的意思,还蹲了下来,用枯草排划。

“你想到了什么?”赵冲迷惑的问道。

秦慕白没有答话,而是仔细的寻思。赵冲也就没再出声打扰,由得他思考。

过了许久,秦慕白微然一笑,问道:“赵冲,你祖父是不是熟读易经,精研风水阴阳?”

“你怎么知道?”赵冲惊讶的道。

“猜的。”秦慕白笑得更加自信了,说道,“西山凤,玉井龙,这短短的六个字中,深蕴有山水阴阳之说。凤者,阴也;龙者,阳也;水北山南是为阳,山南水北谓之阴;井龙即是潜龙,初九潜龙勿用,阳在下。所谓的朝夕望,泪三行,完全可以理解成‘朝西而望,往内数三行’,也就是你们所说的三道南北湾,这也是在暗指地点。”

“等、等等!”赵冲头都大了,急忙摆着手,说道,“你说的,我一句都没听懂。你就说吧,宝藏在哪个港杈河道之中?”

“现在我也不能完全确定。”秦慕白摇了摇头,看着地图,说道,“就算是按阴阳纵横之说来排列,这数十道港湾之中符合这些条件的地点,也至少有六七处。难不成一个个挖过去?”

“已经很了不起了,一个个挖过去也绝对值得啊,如果是我,肯定会挖的!”赵冲激动的道,“你太神奇了!也夸得是你这么聪明又博学的人,才有可能猜出这些端倪。”

“哪里,我这纯粹是胡乱猜测。”秦慕白笑了一笑,心道:要不是李靖传我的兵法之中,有许多关于阴阳五行与地理水文的应用,逼迫得我不得不学习了许多这方面的知识才能读懂兵书,我又怎么可能通晓这些东西呢?

“你快说说,是哪些处地方?”赵冲激动的说道,迟疑片刻,他又道,“你别误会,我只是想解开谜团达成多年的夙愿。关于宝藏之事,我临死也绝不向外人透露一句。这一点,我以祖先的名义起誓!”

“我相信你。”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拿着图纸,将自己推算排布的地点,一一指给赵冲看。

“不,这一处不可能!”赵冲果断的道,“我曾在这里结庐而居,以前这里也曾是我们的一处落脚之地。从地形上看,绝没有埋藏了宝藏的可能。”

“那这里呢?”

“这里可能性也不大。”赵冲说道,“这里就连我们也很少进去。一来河道极浅汙泥极深,船支都无法通渡,里面只是一片沼泽与芦苇,都没有成形的陆地。”

秦慕白皱了皱眉头,说道:“先等等,待我再揣摩一下。”

“嗯!”

思虑了许久,秦慕白问道:“西河槽中,可有多生梧桐树的洲陆?”

“梧桐?你是说……凤栖梧桐?”赵冲惊喜的道,“还真有!西十三港附近有个大土丘,方圆数百丈,上面就有数十颗梧桐树!”

“真的?”秦慕白眼睛一亮,惊喜的拿起地图,按山水阴阳仔细一铺排,果断的指向一处地方:“就是这里了!”

赵冲煞是惊喜了一下,看一眼秦慕白指的地方,却又失望的大摇其头:“不,不可能!这里是一座小石子坡,坡上除了荒草与水鸟,最多的就是毒蛇。连我们到了那里都只绕道而行,因为那里隐隐透出一股子煞气,只要有人登岸,就必然被蛇咬,非死即残,很是邪门儿!而且那处小石坡光秃秃很是平坦,让人一览无余,有的只是砂砾卵石,谁会将财宝埋在那里,岂不是一眼就被人发现?”

“哈哈,你越是这认为,那么,宝藏埋在这里的可能性就越大!”秦慕白惊喜的一拍手,说道,“往往,越是看似危险与容易暴露的地方,其实越安全。因为连你都没有去怀疑,更何谈别人?再者你想想,这岛上又是水鸟又是毒蛇的,岂非是暗喻了山凤与井龙?这或许是巧合,但是,这一处地点的可能性,实在是最大的!”

赵冲激动又紧张的咽了一口唾沫:“那你快去找!最好是明早以前能有消息,马上回来告诉我。也让我安心去上断头台!”

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如果没有你引路,我恐怕进了这河道都出不来了。所以,还是你同我一起去吧!”

“你说什么?!”赵冲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将手上的镣铐摇得哗哗作响,“我可是死囚!”

“我知道,但是没关系。”秦慕白无所谓的笑了笑,“在秋后处斩之前,只要你的人头还长在脖子上,那你就还不是死人。既然不是死人,就能干些有用的事情,不是吗?——我先去准备一下,等下来叫你,你跟我一起去寻宝吧!”

“好!”

赵冲惊喜万分!

当即,秦慕白离开了监牢,回了刺史府约见李恪,让他帮忙抽调了十余名信得过的心腹精壮士卒一同前去。又马上去着手准备火种、锹铲、避蛇驱虫的药物。正值端午临近,古法秘制的雄黄酒带了不少,另有许多良药备用。另备有一艘大船,拖拽了两条小梭子船。

这些东西刺史府里都是现成的,倒也迅速。准备妥当之后,秦慕白叫人去监牢中将赵冲提了出来。李恪好奇,也跟了来。于是一行人带上物资坐上了马车,到了码头登上官船,往西河槽而去。

大船行驶途中,李恪与秦慕白站在船舷边,相互说笑。

李恪道:“慕白,万一什么也没有找到,怎么办?”

“就当是玩乐一场喽,反正也没什么损失。”秦慕白笑呵呵的道。

“也是。”李恪也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近日甚是忙碌,就当是出来散心好了。其实,我一向喜欢猎奇冒险。只是拘于身份很少有机会干这样的事情。有时候我真是挺羡慕你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拘无束逍遥自在。”

“其实你也可以活得很潇洒。”秦慕白笑道,“无欲则刚,无求而悦。想太多,伤脑筋。”

“呼……”李恪长吁了一口气,面露一丝无奈,道,“我也不想的。但身不由己。我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早已注定了,我这一生不可能平静和安逸。这就是我的宿命。”

“宿命……又是宿命。”秦慕白轻挑一下嘴角轻然一笑,二人都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的看着奔流的汉江之水,各自陷入了深思。

不久后,西河漕到了。

茫茫的一片水草苇子地,内里迷雾茫茫又兼港道林立纵横交错,一眼看不到边,隐约还透几分森森鬼气。

一行众人分别上了小棱子船,撑着篙,进了港。几人深的芦苇丛,很快将两条棱子船掩盖起来,从港道外看,几乎难觅踪迹。

“怪不得水鬼难以清剿。藏在这样的地方,简直就是无从寻找!”李恪叹道。

“二位,你们就不怕我设计引你们入彀,将你们一网打尽收而杀之,然后逃出升天吗?”赵冲冷冷的笑道,“到了这里,你们可不是我的对手。我随便往水里一跳或是往芦苇丛中一逃,你们就休想再抓到我。”

旁边的两名军卒闻言一骇,急忙将他死死摁住。

“放手!”秦慕白轻喝了一声,军卒急忙放手。赵冲无所谓的笑了一笑,站起身来,还掸了掸衣服上沾的泥水。

“你真想要这么做,就不会说出来了。”秦慕白微笑道,“我相信你。”

“凭什么呢?我可是穷凶极恶杀人越货的绿林匪渠!”赵冲道。

“就凭直觉。”秦慕白笑了笑,说道,“有些东西,实在是说不出什么所以然,也不需要什么理由的。”

赵冲冷笑数声,看向李恪:“难道你也这么认为?”

“我没他聪明,没有这种直觉。”李恪无所谓的撇了撇嘴,“但是,我相信他。”

“哈哈,原来如此!”赵冲大笑,突然将手一指,“前方左拐!”

掌梢撑篙的军汉狐疑不定的直嘀咕,秦慕白大喝道:“听他指挥!”

“是!!——”

梭子船灵巧的在迷踪交错纵横窄小的河道里穿行,足足走了近一个时辰还没有停下来。

李恪都有点心里打鼓了,轻声问秦慕白:“慕白,不会有问题吧?”

“放心。如果寻宝那么容易,那就不是寻宝了,是到街上捡钱。”秦慕白笑道。

“来时的路你还记得么?转了半天,我头都晕了。”李恪道。

秦慕白呵呵的笑了一笑:“我应该勉强记得住。”

“不会吧?才走一次,你就记得了?我看这里好像每处都是一样的,我怕是走上十遍八遍仍是难以记住。”李恪惊讶不已。

秦慕白茫然的眨着眼睛:“这有什么奇怪的?只要走过一遍的路,我一向都能记得住啊!”

李恪又好气又好笑,脸皮直发抖,牙缝里迸出几字:“还理所当然了?!”

那一旁赵冲就在哈哈的大笑:“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哪!在我的记忆里,凡是走过这些河道一次就记得的人,不出三个。当然,我就是其中之一。我们当中的大约有一半人,走上三五遍差不多都能记得住这些杈道了。偏却有些人,走了十遍八道仍要迷路。这样的蠢汉,我们一般不许他上船,只在岸上做些扛包卸货脚夫苦力。”

“岂有此理!”李恪恼怒的喝道,“信不信我一脚把你踹下去?”

“好啊,求之不得!”赵冲大咧咧的笑道,“踢我下去,就是将我放生。到时可别怨我。”

“好,就让你再得意一会儿。反正用不了几天,你就要人头落地了。”李恪恨得牙痒痒,但也扯不下那个面皮来与赵冲当场吵一架。

秦慕白就在一旁窃笑,暗道:看来赵冲是捅到李恪的痛处了。没想到,这个一向聪明的家伙,居然是个路痴!

又走了许久,赵冲突然大喝一声,将满船人都骇得一弹。

“到了!——就是那里!”

众人遁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原来,前方数十丈开外,果有一处方圆数十亩满是沙砾与杂草的土丘,上面空空如也不见树木一览无余,中间稍稍拱起,倒有一点像坟包,特别巨大的坟包。

“你是说这里,没搞错吧?”李恪满不相信的道,“这一眼就看得精光了,谁会在这里埋宝藏?至少我就不会。”

“嗯,那就对了。”秦慕白呵呵的笑,“连你也觉得不可能,就更添了几分可能性。”

“什么意思?你这不是骂人么?”李恪不禁有点恼火,方才刚刚在赵冲那里讨了个没趣,现在仿佛又被秦慕白挖苦了,因此甚是气闷。

“没有,我是说认真的。”秦慕白道,“正因为殿下是聪明人,聪明人的决断往往十分正确。你认为这里不大可能有宝藏,说不定埋宝之人就是掐准了别人的心思,故意反其道而行之。一般来说,估计只有我这样的蠢汉,才会在这种最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埋下最为珍贵的宝藏。”

“大智若愚,大巧若拙。”赵冲哈哈的大笑,“秦慕白,你果然不同寻常哪!——上岸吧,还等什么?难道你们会以为,我能像秦慕白一样的聪明,在这样一处光秃秃的地方设下埋伏?”

“嘁,就算真有伏兵,本王又岂会怕你!”李恪冷笑一声,头一个跳下了船,刚站稳就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啊——蛇!!!”

第241章 大出意料

李恪躲在几名卫士身后,将秦慕白扯过来伴在身边。看着那几条被卫士们打死的五步毒蛇,他的脸色有点发白,不停的吸着凉气,还真是吓坏了。

赵冲回头瞥了他几眼,不停的冷笑。

李恪便有些恼了,斥道:“笑什么笑?尉迟敬德你听说过吧?”

赵冲饶有兴味的转身过来,问道:“当然听说过,如雷贯耳嘛!便是与秦将军的父亲大人齐名的英雄人物。”

“哼!尉迟敬德怕狗,你肯定没听说过吧?”李恪哼道,“那样一个纵模沙场杀人如麻的猛将,见了狗吓得腿都发软,有时还被狗追得哭爹喊娘,我怕蛇又有什么奇怪?”

“我有说这很奇怪吗?真是不打自招。”赵冲哈哈的大笑了几声,施施然的朝前走去。

李恪恼火的翻着白眼,对秦慕白道:“慕白,这厮煞是有些可恶!”

“哈哈,可别因为一点小事坏了猎奇探险的兴致,快走吧!”秦慕白打着哈哈囫囵了过去,心中却道:看来李恪挺讨厌人家揪着他的小鞭子说事。其实这不过是人之常情,没有人喜欢被人发现弱点与缺陷,并公然拿出来笑话。尤其是李恪这样的身份尊贵之人,更爱面子,更讨厌甚至是憎恨当众被人取笑。

“说得是,不跟他一般见识。走,开始寻宝!”李恪倒也大度,搓了搓手展颜的笑道,“从哪里开始挖?”

秦慕白弯下腰来捡起一块石块在地上砸了砸,砰砰作响,地面极硬。

“这怎么挖?”站起身来拍拍手,秦慕白直摇头。

“那怎么办?”李恪也是愁眉不展。

赵冲上前来说道:“秦将军,这里方圆也有数十亩地界,你能确定在哪处地点吗?如能确定,就算是愚公移山,慢慢的刨来也有个盼头。”

“对,先确定地点。”李恪也如此道。二人对视一眼,各自一撇嘴,又转移了眼神。

秦慕白拿出地图细细的参详,可惜,这地图只描绘了西道漕中的水道分布,没有详细的说明藏宝的地点。那几句简短的诗作,已经像海绵一样,快要被秦慕白拧干了最后一颗水,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值得发掘的东西了。

“这么大的一片石山,遍布荒草与毒蛇,又没有什么特别有特征的地方,我还真是一时想不出什么头绪。”秦慕白也摇头了。

“那就这么算了?”李恪不禁有些失望,说道,“要不,我们再四处找找看,或许会发现什么机关、入口之类的东西?”

“行,大家分头找找看,一定要注意安全,多撒雄黄以防毒蛇!”秦慕白说道。

“秦将军,某与你一道。免得有人担心我会趁机逃走。”赵冲说道。

秦慕白笑了一笑:“也好。大家就此分头去找。”

众人便分头寻找,数十亩的地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算是费了好大一段时间用来搜索,仍是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大家再度聚首,纷纷摇头。

整个石山,就如同一整块大石头,别说是机关入口,就连洞穴也没有,连毒蛇也只栖息在岩缝之中。

“哎,看来我命中注定,无缘解开这道祖上留下的迷题。”赵冲遗憾不己的头,对秦慕白道,“秦将军,在下只好拜托你,多花点时间解开这个秘密。就算是生前看不到结果,死后若干年若能在泉下得知喜讯,也足以快慰了。”

“别泄气,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有惊喜呢?”秦慕白只能如此宽慰他了。

“说来也怪,这处地方,光秃秃的不长树,只生一些杂草。仿佛全是有巨大的石头拼起来的。”李恪说道,“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山坡土丘,都没什么土,全是石头。慕白,你不觉得这很奇怪么?”

“是有点奇怪。”秦慕白说道,“西河槽中全是沼泽汙泥,偏偏这里全是石头,显得十分另类。如果是大批的宝藏要埋下来,那得费多大功夫来挖坑?”

李恪大摇其头:“就算明知道这下面埋了无数的珍宝,也是无法将它取出来了。难不成真的愚公移山?我可没这么闲心。说不定挖到最后什么也没有,那岂不郁闷至死。”

“呵呵,说得也是。”秦慕白嘴上如此说,心中却道:珍宝什么的我倒是无所谓,有当然更好,没有也没关系。我倒是有点享受这个破解谜团的过程。这就是我与他之间的心性差异吧,李恪显然更加务实,更加追求实际的效益;而我呢,更贪玩随性一点。

“秦将军,你不会就这样放弃了吧?”赵冲急道,“说不定这下面,就埋着无数的宝藏,只待取出,你便富可敌国了!”

秦慕白笑了笑,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着急,站到一块石头上登高了一些,朝四处远眺。渐渐的,他的神色变得有些沉寂与严峻起来。

“怎么了?”众人一起惊问道。

“没什么。”秦慕白随意的笑了一笑,说道,“天色已晚,再不走的话河漕里降了雾,就不方便行船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先回去吧!”

李恪知道他有话没说完,大约是碍于在场人太多,于是也没有追问,一挥手道:“好,先回去!”

只落得赵冲一人垂头丧气,失望之极。

一路驾舟乘车回到了刺史府,赵冲依旧被押进监牢,只等明日押赴京城了。李恪逮着秦慕白不放,让他陪自己一起和膳。酒馔方才摆起,他就急忙摒退了旁人,问道:“你刚才好像有话没说完?”

“是。”秦慕白也不否认了,点头道,“人多眼杂,有些话不能随便说。”

“你发现了什么,如此严重?”李恪的好奇心大起,追问道。

秦慕白拧了拧头,将桌几上的食碟碗筷等物搬过来移过去的摆放了一阵,说道:“殿下你来看。”

“嗯,什么?”

“好比,这盘清蒸鱼是我们登上的石子坡,这几根筷子是四周的河道,这是不远处的那一方长了梧桐树的土丘,这是另一方土丘,上面遍布芦苇比梧桐山的面积还要大一些,也更高一些。是这样摆的,没错吧?”秦慕白说道。

李恪仔细看了一阵,说道:“应该没错吧!你知道的,我记路的本事不行。但你说是,那就肯定是了。当时你表现出了罕有的惊讶,应该记得没错。”

“其实我是个半罐子,只能是姑妄揣测。”秦慕白盯着桌几,如同自言自语的说道。

“什么半罐子,揣测什么?”

“风水!”

“风水?你还懂这一套?”李恪不禁有些惊讶。

“只能说是略知一二。李靖传我的兵法当中,有许多是关于阴阳五行、奇门遁甲、天候水文与地脉纵横的东西,博大精深,很难理解。我读的时间不长,虽然反复的请教过他多次,但也没理会多少。”秦慕白说道,“但是,眼前的这一副地貌水文,却让我感觉十分的惊诧!”

“究竟是什么,你快说啊!”李恪催问道。

“你看——”秦慕白指着桌几上,说道,“西面梧桐山,是为靠山,也正好应了‘西山凤’那一句;东侧的高|岗芦苇坡,正应青龙神位,不是玉井龙么?西山凤与玉井龙朝夕相望,座落在他们中间的就是这石子山。因此,宝藏可以确定就在此处无疑。我姑且如此理解,将后面的两句谐音成‘朝西望,内三行’,意思就是有西往东数,第三道河湾对着石子山的位置——也就是,这里!”

说罢,秦慕白将指关节重重的磕在了清蒸鱼盘的一侧盘弦边上。

李恪惊诧的瞪大了眼睛:“说得有道理,看来应该没错了——那你刚才为什么不点破说明?”

“不能说。”秦慕白的脸色变得严峻了一些。

“为什么?”李恪惊问道。

“因为……”秦慕白深吸一口气,“此处地貌,非比寻常!西面梧桐山,石子山,芦苇坡,应该是连成一体的。如果不是因为汛期涨水,应该能看出来。也许在多年前,这里并不没有形成河湾,而是由于汉江河水水位改变,才将这里淹没。也就是说,这三处坡地,也许就是三座起伏的山峦。”

“那又说明什么?”

秦慕白脸色一沉,说道:“殿下,难道你还没有想到吗?这又是龙又是凤的,岂是寻常人家该提到的东西?而且这坐南朝北之向的三座山峦,宝藏埋在中间,难道又是寻常所见?”

“你是说!……”李恪也大吃了一惊,压低声音惊诧道,“这里是一处——帝王陵寝?!”

“难道不是吗?”秦慕白,“梧桐山为尾,凤为阴,应龙后;芦苇坡为首,应龙首;中间贯穿石子坡,再加上‘山环水绕、负阴抱阳’,不正是一条‘天人合一’的龙脉吗?”

“还真是!”李恪惊愕万分的瞪大了眼睛,“我说……我说这石子山上怎么不长树,只生蛇,只因有龙气纵横,草木自败。蛇是龙形,因此受旺!……慕白,我怎么突然有了一丝恐惧感?”

“现在你明白,我当初怎么突然露出那样的表情了吧?”秦慕白说道。

“明白了……”李恪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低声道,“方今大唐天下,我李家的江山,谁敢如此大逆不道,在此筑下龙脉陵寝,这不是要意欲坏我李唐江山么?!慕白,难道……这一次,我们遇到了一个更加巨大的麻烦?”

“是富是祸,还很难说。”秦慕白说道,“这张地图,是赵冲的爷爷留下来的,或许他爷爷也不太知其所以然,只负责传予后代。可惜,老头子临死前一口气儿没接上,忘了把该说的话留下。现在,除非我们弄出石子坡下面的东西,否则永远不知道那下面埋着什么秘密。但是据我猜测,那下面的东西,至少应该不是本朝之物。”

“有道理。”李恪点头,说道,“我父皇登基才十二年,大唐开国也才二十余年,可是这图纸由赵冲父老三代相传,至少也有了二十多年。如此说来,应该可以排除有人心怀歹意,在此私聚龙气意图不轨了?”

“应该可以。”秦慕白点头微笑。

李恪抹了一把冷汗:“那我总算能放心一些了。否则……如此天大的事情,发生在我襄州,我还真怕有些承担不起。不过话说回来,龙气乃是我李家之物,岂能让别的什么人什么东西给吸纳了去?没说的,无论如何,我必须将这石子坡下的东西弄出来!不惜任何代价!”

“开始最好是动静小一点,别惊动太多人。等到事情水落石出,再行禀报圣上朝廷不迟。”秦慕白说道。

“我同意。”李恪深以为然的点头,“这件事情,现在就我们二人知道并秘密张罗就行。我现在没什么兴趣找什么宝藏了。现比之下,那一点金银珠宝比起我大唐的江山社稷来说,不值一提。慕白,全靠你了。风候水文这些东西,我是点墨不通。但是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到。皇家寝陵,的确有着这样的习惯构制。如此说来,那处地方是一处帝王寝陵的可能性,极大。不管那下面有什么秘密,我们必须将它挖掘出来!”

秦慕白点了点头,再指了一下方才他用指关节敲击的鱼盆边缘,说道:“帝王陵寝,坐北朝南。入口也比一般的陵墓要特殊一点,一般都防卫森严以防盗墓。赵家的祖传图纸既然暗指了这处地方,我估计,很有可能这里就是入口。”

“没说的,派兵去刨!刨他十天半月乃至半年,我也要将出口刨出来!”李恪斩钉截铁的道。

“还是别刨了。这样一折腾,还不全襄州都知道,全天下都传了去?”秦慕白摇了摇头,“要么不动手,一动手;就必须火速拿下!”

“那怎么办?”李恪面露难色,“难不成拜求老天爷派个黄巾力士来,像帮愚公一样,也替你砸开一个山口?”

“那倒不用。他老人家这么忙,不好意思去麻烦他了。”秦慕白笑了笑,说道,“我自己亲自动手。”

“你?”李恪先是一怔,然后又一笑,“你给我的惊喜已经足够了,就别再开玩笑了。”

“哈哈,相信我,没问题的。”秦慕白大笑。

“你想干什么?”

“老规矩,折腾得差不多了,我再给你好消息。现在我们先吃饭如何?我是真饿了!”

“好,吃吧!——那就全拜托你了!”

当晚,秦慕白就在刺史府里睡下,饱饱的休息了一晚,养足了精神。第二天一清早,他带上几名本地衙役做随从,来到了襄阳港市中。

“将军大清早的到这里来,莫非要是买什么东西?若有需要,吩咐我们这些下人就可以了。”众衙役说道。

“没事,我就出来逛逛。因为地面不熟,因此找你们做陪引路。”秦慕白随意的说道,“对了,快端午了,襄州有赛龙舟的习俗吧?”

“有啊!虽不如潭州汩罗那边的热闹,但也蛮不错的。”衙役回话道。

“王府肯定也备了几条龙舟参赛吧?”秦慕白又道。

“是有!”衙役们说起这个都来了劲,哈哈的笑,“我们几个还都是靶子手!”

“靶子手?”

“就是划浆的龙舟水手,我们习惯这么说!”众衙役们笑道。

“哈哈!”秦慕白大笑,说道,“我听说划龙舟非但可是个力气活儿,那也得要技术。首先就得同心协力,步调都不能错上半步,否则就乱了。对了,龙舟上都要挂鞭炮吧?不知道襄州的鞭炮如何?”

“哦,我们这里叫‘炮竹’,每年到了端午时分,就有许多炮竹卖。”衙役们回答道。

“矿工?那就对了。”秦慕白咧嘴一笑,心道:大唐时火药虽已发明出来,但还没有用于军事,一般只用来做些烟花炮竹,但都不太普及,至少秦慕白来了襄州这么久,就没看到哪家哪户有放炮竹,或是哪里有这类专门的店铺。长安倒是常见。

偶尔,大唐的火药也用来开山采矿,但是威力不大,烟还特别黑特别多,因此又称黑火药。

大唐的人制不出纯度高、威力大的炸药,秦慕白还不行么?那不然,几年的国防工科白读了?

“我造不出飞机大炮,制不出玻璃水泥,抽空配下炸药总是行的。”秦慕白暗自发笑,说道:“带我去买些鞭炮。端午了,我也准备凑凑热闹。不上龙船当靶子手,就给你们放炮竹助威好了!”

“好!”众衙役们欣然的笑道,“港市里没有炮竹卖的,因为平常用得极少,这东西也比较贵重,一般人家用不起。大抵只有一些官办的矿山里多有这些东西,帮助来采矿。只在节气时,他们才兼做一些炮竹来。”

“还等什么,找个矿山!”秦慕白下令道。

“呃?”众衙役们惊讶道,“将军,要几串炮竹而已,用得着去矿山吗?让小人前去跑一趟取来便是。挥鞭而去拍马而回,盏茶功夫。”

“那你们就不懂了。”秦慕白笑得有些高莫测,说道,“别废话了,带路吧!”

“是!”

一行人还租了马车,往郊外的一处铁矿山而去。大唐的铜铁可都是官府的严厉管制物资,也亏得是秦慕白这样的人物,否则那矿山岂是他说进就能进的地方?

“将军,你来这里,是另有要事吧?”路上,有一名衙役终于忍不住问了。

秦慕白摆了摆手笑而不语,那人自然也不敢再问了。秦慕白却在心忖:当然是有要事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要配炸药,总该有原料、有工具吧,最好是还有几个有经验的老矿工帮忙动手,因为“本发明家”也就是理论知识丰富而已。

只有矿山这里,一应齐备了!

第242章 大杀器

整个矿区,玩黑火药最厉害的老师傅,人称“牛五指”。

这当然不是本名。为了配制黑火药帮忙开采矿石,这一辈子下来,“牛五指”只剩了五根指头,不规则的分布在两只手上。他带了三个徒弟,最少的一个带了四十年,最年轻的一个五十八岁了,到现在一个也没有出师。

因为师父和徒弟都觉得,他们的技术还没学到火候。

这一伙儿师徒四人,在若大的襄州矿区里,鼎鼎大名。因为每年他们配制的黑火药,能让矿区里的矿石产量横空增加几倍。上至矿长,下到普通矿友,没有人不对他们顶礼膜拜推崇倍至的——看来唐人也多少意识到了“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的真遂。

于是,牛五指等人真的很牛,当然是指脾气。据说他们眼里除了火石、矿区这些东西,再放不进别的玩艺儿。什么矿长矿友就不必说了,就连襄阳县的县令等人,跟他们说话都得煞废一番心思——

必须要大声吼叫,但又不能吼得凶。否则惹恼了牛五指脾气一上来,撂挑子不干了,整个襄阳县衙就要惨,朝廷分配的铁铜上贡任务,那就绝对交不出来了。

这些当然是随行的衙役告诉秦慕白的。牛五指的名号实在是太响,整个襄阳县里也几乎是妇孺皆知。时常还有妇人如此吓唬半夜哭闹的小孩儿——“再哭,再哭就让牛五指把的逮了去!”

于是小孩儿就不哭了。百试百灵。

“襄阳真是卧虎藏龙啊,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大人物!”秦慕白听完了挺乐的,就算不配火药,也得见识一下这位可止小儿夜啼的“英雄人物”。

人见到了。

年近八旬,一个极为糟糕与邋遢的老头儿。身材瘦小,佝偻着背几乎比秦慕白矮了两个头。浑身上下每一丝皮肤都是漆黑的,稀拉拉的几根头发却是全白了,肯定是长时间没有清洗了,错乱的一绺绺一团团搅和在一起。牙齿豁了大半,鼻子也有一边歪了去朝天豁起,左手三个指像把鱼叉,右手二指像个天然的胜利“V”字手形,凑在一起刚好五个。

这不禁让秦慕白想起了《魔戒》里面那个形状可怖的怪兽,咕噜。

“牛五指,这位是京城来的大官儿,现在襄州的大英雄,军府的都尉将军,亲自来找你啦!”一名衙役对着牛五指的耳朵,大声的吼叫。

牛五指却是一脸的茫然,眨巴了几下干枯浑浊的眼睛,比衙役更大声的吼道:“老夫不认得,别来烦我,我很忙!”

众人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如此干瘦矮小的一个老头,吼声却比奔马还有气势,就如同平地惊雷。

“牛五指,你别不识抬举!将军是有事情要找你帮忙!”两名衙役开始对着他的耳朵大吼了,惹得他恼了,将左手鱼叉右手胜利分别在两名衙役脸上一叉——

“滚!——不然炸平你家房子!”

众人一起目瞪口呆,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这老头儿,真彪悍,玩了一辈子黑火药,人玩得漆黑了,脾气如同火药。”秦慕白不禁笑道,众衙役跟着一片大笑。

牛五指的耳朵虽是不好,但看到眼前一圈人的架式定然知道是在嘲笑他了,他也不多话,伸手到兜里一摸,拿出一管半尺长、手指粗的东西吼道:“还不滚?老夫炸死你们!”

“哇!——”众衙役骇得大声惊叫,人群立刻退避开来。

秦慕白心里也寒了一寒,但是没有逃走。而是不急不忙的拿出一摞纸笺走到牛五指面前,摊开第一页,摆到他眼前给他看。

牛五指仰头瞟了秦慕白一眼,那眼神活像秦慕白就是他的杀父仇人。然后满是不屑的瞟了那纸张一眼,突然一怔,被吸引住了。

于是,他瞪大了眼睛,将脸移到纸张近前三厘米左右的地方,一行行一字字,十分仔细的看。到后来,他的神色变得极为兴奋,大吼道:“哪来的?”

吼得秦慕白的耳膜生疼,真想逃。不等他回答,牛五指将手上的东西随手一扔,鱼叉和胜利就要来抢秦慕白手中的东西。

好在眼疾手快,秦慕白手中的这一份“炸药配方与炼制方法”躲过了鱼叉与胜利的攻击。牛五指显然有些生气了,但是这一次居然没有发火,而是咽着唾沫抿着干瘪的嘴唇,叫道:“把它给我!”

“凭什么?”秦慕白笑道。

“除了老夫,没人能配出这样的黑火雷!”

“这个配方,是不是很厉害?”

牛五指强忍着怒气,很不甘心的点了一下头:“是!”

“比你琢磨了一辈子的黑火雷还要厉害,是吧?”秦慕白故意激他。

“那要试了才知道!”牛五指恼了,大吼道,“快把它给我!我活不了多久了,时间矜贵得紧!”

“给你也行。”秦慕白慢吞吞的将纸笺折好,却放进了怀中,还拍了拍胸脯,说道,“但是,你得从此为我做事!”

“好!”牛五指想都不想就答应了,“只要按这方法配出来的黑火雷真的比我自己弄的厉害,我就不在这里干了,从此只给你一个人配药!”

“呜——牛师傅,你可不能这样啊!”几名管事的矿工远远听到了牛五指的吼叫,急得七窍生烟急忙跑过来。

“拦住他们!”秦慕白下令了,众衙役一拥而上,还拔了刀子,众矿管们只得畏而怯步,焦急的看着这一边,仿佛秦慕白要要带走的不是一个糟老头儿,而是即将陪他们进洞房的娇妻。

“一言为定吗,牛五指?”秦慕白对他笑道。

“少废话,配方拿来!要能配出这样的黑火雷,我这辈子就没白活了!其他的,我都不管!我说话一定算话,不然让我下了地狱被阎王老儿用铁钩子钩舌头!”

这对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儿来说,算是极为恶毒誓言了。

于是秦慕白点了点头,说道:“带上你的徒儿与工具材料,跟我走。”

“好!我马上就去叫他们!”牛五指大声应了下来,一转身,扒开人群像只兔子蹿进了草堆里,瞬间没了人影。没过一阵子,他带着三个白头发的老头儿出现在了秦慕白的眼前,拖着两辆堆积如山的骡子车儿,说道:“走吧,准备好了!”

“你还挺爽快的。那就走吧!”秦慕白大笑,带着一群人就要走。矿区里的人都傻了眼,就差跪到地上哭求了——牛五指一走,这不是要活活累死他们么?敢情他们日夜赶工,也没有以前的进度了。

“我会向刺史府言明情由,让府衙降低你们的任务的,放心好了,绝不为难你们。”秦慕白扔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矿区里的人,总算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安下了心来。

“哎,这做大官的,就是牛啊!随口一句话,就能让咱们在生死之间换一次个儿!”

秦慕白着人在郊外荒僻的地方租了个农家院子,当作是牛五指等人的“科研所”。该准备的工具器材等物,牛五指都带齐了,两辆骡子车上装的东西还真是不少,卸下来堆满了整个院子。

“当官的,差两个人给咱们老头子跑腿、做饭,洗衣服清茅厕,给些钱来买材料,其他的就不用你管了。”牛五指牛气轰轰的道,“十天之内,给你新火药!”

“要十天?”秦慕白拧了一下眉头。

“有本事你去请别人!一年也琢磨不出来!”牛五指气呼呼的吼叫道。

“行,十天就十天。好吃好喝钱管足用,你们只管努力配药。”秦慕白笑了一笑,“要不要女人?”

“滚——!!”

秦慕白留下了两名衙役伺候这些老头儿,回到刺史府。再暗派了几名府里的心腹军士们,去暗中保护与盯梢。这新火药的配方,在这个时代无异于是“大杀器”,要是流落到了外面,就好比核武器失踪,肯定会造成恐慌与威胁的。

然后秦慕白回复李恪说,十日之后,再看情况决定二探西河槽。

“最好是在两三个月之内,将那里的秘密发掘出来。”李恪说道,“因为这段时间,刚好可以到京城打个来回。到那时,可能就会有朝廷的使者到来,武媚娘与高阳,可能也会要到。我们惊动的人越少越好。”

“好,我知道了。那么,十日后再见。我先回军府,牛五指那边,你费点心派人盯着。”秦慕白说道。

“行。”李恪表情凝重的答应了下来。

看来,他对西河漕里的秘密,十分看重。事关皇家,他的心神都空前的凝聚了起来,十分上心。

“那我先走了。”

“别着急。”李恪突然将他叫住,说道,“有个人一直还留在我这里,你也不发个话说怎么处理,这不是让我为难么?”

“你是说,张同?”秦慕白拧了一下眉头。

“可不就是了。”李恪轻叹了一声,“这小子被我软禁在后院里,整天少吃少喝蹲在墙角也不吭声,再这么熬下去,没几天性命就要没了。虽说他当了一回内奸令人憎恨,但看到他那副模样,也挺可怜的。问他有什么要求,他只说,想见一回秦将军,说是见了你,他死也安心了。”

秦慕白的心中隐隐抽痛了一下,脸上却是冷冷的:“他还有脸见我?”

“算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去一趟又何妨?”李恪说道,“好歹他也跟了你这么久了,此前也曾有功劳苦劳。”

“你都开口替他求情了,那就见一下呗!”

于是,秦慕白来到了后院仆役们住的院子里,负责看守的衙役打开了一间柴房。

房间里很凌乱,堆满了柴禾枯草,光线黯淡有些腥臭。张同一身脏乱形如乞丐,缩在墙角的草堆里,也不知是睡着还是死了,连秦慕白走到了跟前也没反应过来。

秦慕白轻轻踢了他一脚,张同浑身一弹,总算醒了过来。

“这点警惕心都没有了,你还是百骑么?”秦慕白冷冷道。

张同轮着眼珠子茫然的看着秦慕白,喃喃道:“肯定是做梦,肯定是做梦!”

“梦个屁!”秦慕白大喝,“张同听令!”

“诺!”张同如同一根弹簧瞬间弹了起来,站得标标直直。

“滚回长安,回你的老家去!”秦慕白厉斥道。

张同一怔,整副表情就僵住了。他张了张嘴巴,却不敢说话。

因为秦慕白没有开口,属下不敢胡乱说话。秦慕白便道:“有屁就放。”

“将军,你……你不杀我,不罚我了?”

“废话。让你滚,你就滚!”

“你……你好歹打我一顿,骂我一顿啊!”张同突然泪如雨下,哽咽道,“属下求你了!你要么杀了我,要我狠狠揍我一顿,要我把我往死里骂啊!”

秦慕白看着他,淡淡道:“你罪不致死,我没必要杀你。要说打骂,你既然心里已经明白你错在哪里,我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将军……你这样,比杀了我,打我骂我更让我憋屈啊!”张同的眼泪就这样往下流,“我实在是……没有想到!”

“少说废话了,你走吧!”秦慕白冷冷道,“从此忘了你是百骑,忘了认识我秦某人。百骑,也会忘记军队里曾有张同这个人。”

说罢,秦慕白转身就走。

“将军!!……”张同惨号一声扑通一起跪倒在地。

“我求你了!——你就杀了我吧!”

“我不会杀你的。”秦慕白扔下这句,走了。

心中在说道,就如同,就算我的手脚生了令人厌恶毒疮,我也不会自废手足。

第243章 若有来世

次日,权万纪与殷扬带着王府的亲兵,押送韦嚣尘、杜成元一干人犯,前往长安,赵冲身为魁首,被严丝合缝的铁牢车关着,五花大绑戴着黑着罩,押在队伍中心。

一行人走出了襄阳城,秦慕白与薛仁贵在官道旁候着他们,说要见一下赵冲说几句话。

殷扬便叫停了队伍,亲自拉开了铁牢车的一扇窗口,都没有去掉赵冲的黑头罩,就让秦慕白对着里面说话。

“赵冲,我很遗憾没有尽快破解那个秘密。”秦慕白走到牢车边,对着窗口小声说道,“不过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破解的。”

“我相信你。”里面传出赵冲的声音,因为戴着头罩,声音响得有些含糊。

“关于这个秘密,你再想一想,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的?”秦慕白问道。

赵冲沉默了一阵,说道:“好像没有了。不过有一件小事,不知道对你有没有帮助。我祖父过世时,我与父亲清点他的遗物,发现他床底下有个暗格,里面放了一件陈年的铠甲。看那制式,不是普通货色。后来我参了军才知道,那是十三甲之首,明光甲,价值不菲,可不是一般的军校能穿起的。”

“你祖父居然有一件明光甲?”秦慕白诧异道,“难道,他生前曾是军队的高级将领?”

“我不知道。我父亲也不知道。”赵冲说道,“就只有这些了。铠甲早些年我父亲过世时,我拿去给他老人家陪葬了。我曾细细检查过,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一副普通的明光甲。不过,那副铠甲与我大唐制式的铠甲稍有出入,应该不是本朝之物。”

“难道是前隋的?”

“应该是。”赵冲道,“我与父亲都从来不知道祖父曾经参军的事情,从我父亲出生时起,就只知道他是荆州水路上的绿林首领。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秦慕白说道。

“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此去长安,我是定死无疑。进了天牢,你要见我也是不可能。只希望你能在来年清明时给我烧上一串纸,告诉我好消息。”

“我会的。”秦慕白点了点头,“安心去吧!如果真有来世,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

“某亦如此念想,告辞了,秦将军。其实,你是个不错的人。”赵冲仿佛还在笑。

秦慕白轻叹了一声,摆摆手,殷扬上前拉上了窗口,带着人马走了。

薛仁贵站在一旁,轻声道:“人的命运,真的说不好。如果赵冲不是生在匪盗之家,或许能成为一个出色的人物。”

“是啊,他很聪明,很出色。”秦慕白叹息道,“可惜他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或者说,他臣服给了命运,没能挣脱那副天生的枷锁。”

王府的人马渐行渐远,秦慕白调转马头道:“走吧,去军府。仁贵,杜成元被罢职,军府果毅都尉有空缺,你就暂代此职。等过段日子朝廷公文就会正式下达。”

“职位大小无所谓,某只想跟着将军学点东西。”薛仁贵说道,突然眉头一拧,指向路旁的一处小灌木丛,沉声道:“小心,有埋伏!”

秦慕白也早已留意到了那边,怒斥一声:“何方肖小藏头露尾,出来!”

前方灌木丛中响动了一阵,走出一个熟悉的人影,当着官道的中心就对着秦慕白一骑拜了下去。

“将军!”

“张同?”秦慕白拧了下眉头,“你想干什么?”

“我!……”张同仰了一下头,触到秦慕白凌厉的目光马上又低下了头,嗫嚅的动着嘴,说不出话来。

“有话就说!”

“将军不打我,不骂我,不治我的罪,我这辈子也不会心安!”张同鼓起勇气吼完这一句,突然一下飞快的拔出一柄腰刀,对着自己的左臂砍了下去!

噗!

一整条手臂顿时断落在地,鲜血从他的肩头喷射而出!

秦慕白顿时大骇:“你疯了!!!”

薛仁贵急忙跳下马,迅速的撕下了一块衣襟洒了许多随身带的止血金创药,将他的伤疮|包住。

至始至终,张同哼都没有哼一声。只是脸色比纸还白,牙齿也紧紧的咬住了嘴唇,都陷进了肉中。

秦慕白跳下了马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来,拧着眉头看着他:“你这是何苦?”

“张同不奢望将军的原谅,只希望能赎点罪过,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张同疼得浑身发抖,白纸一般的脸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声音颤抖的道,“将军保重,属下……告辞了,这就回长安去!”

说罢,他挣扎着站起身来,就要往前走。

“站住!”秦慕白喝了一声将他叫住,走到他面前道,“你还是养好伤再走吧!”

“不用。”张同惨然的一笑,说道,“将军授我诸多自救疗伤之术,断条手臂算什么,只要头胪还在,就一定死不了。我不敢再呆在襄州了,一想到我曾在这里出卖将军,心里就比刀绞还要难受。”

“哎……”秦慕白长叹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是啊,张同。”一向沉默少语的薛仁贵也忍不住说道,“韦嚣尘就那么值得你去做这些事情吗?我知道秦将军与百骑将军,尤其是你们这一批同来襄州的将士,亲如兄弟不分你我。是什么让你铤而走险,敢于帮助韦嚣尘,而出卖秦将军?”

“其实……”张同的嘴角轻轻的抽搐了一下,露出一抹苦涩又无奈的微笑,“韦嚣尘,就是我的生父。”

“什么?!”秦慕白与薛仁贵一起惊叫出声来。

“是的。”张同点了点头,苦笑道,“当年我母亲曾是韦嚣尘侍姬,但他始乱终弃,把我母亲抛弃了。后来我母亲改嫁,嫁给了张家做妾。但那时,母亲已经怀上了韦嚣尘的骨肉。那就是我。张家是长安名门,这些年来,我在张家受尽了岐视与污辱,我的养父,也从来没把我当儿子看待。虽然我早就知道韦嚣尘是我父亲,但他一直没与我们母子相认。”

“既然韦嚣尘如此禽兽,你为何还要认他?并为他做事?”薛仁贵义愤填膺的喝道。

张同摇了摇头,苦笑道:“薛将军,你无法理解的。对于一个从小没有享受过父爱的人来说,对于父亲是何等的期待。我曾经很恨韦嚣尘,但真到了那天他唤我一声儿子时,我对他所有的恨意就都烟消云散了。我想要一个真正的父亲,让我们一家人团圆,仅此而已。”

“韦嚣尘这个禽兽,他不配当你爹!”秦慕白恨得直咬牙,闷哼了一声,又道,“张同,你有罪,但是,你没有错。你为何不早点跟我解释这些?”

“韦嚣尘是很不堪,但这改变不了他的确是我父亲,这个事实。他如何待我是一回事,我身为他儿子,为他犯错也是心甘情愿。只不过,与此同时我又辜负了将军……因此,张同内心,痛苦万分。此刻,张同只想心甘情愿的为自己赎罪,减轻一点自己的负罪。”张同说道,“百骑一向纪律严明赏罚有度,将军铁面无私秉公执法,因此才深受兄弟们爱戴与拥护。张同自知触犯军规罪无可恕,错了便是错了,张同不求将军原谅与赦恕,更不敢博取将军同情从而为难将军。张同此举,只求减轻一点自己内心的愧疚……我已不配留在百骑,无缘继续追随侍奉将军。若有来世,张同,还要做将军麾下的兵!”

“好兄弟……”秦慕白轻轻拍了拍他没有受伤的一侧肩膀,眉头深皱,说道,“你是一名出色的百骑。”

张同凝视着秦慕白,眼中泪如泉涌,重重的一点头,沉声道:“谢将军!将军保重!属下……告辞!”

说罢,张同一扭身,大步走了。

一路走,一路血珠流淌。

“秦将军,他不会有事吧?”薛仁贵担忧的道。

“不会。我相信他。”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悠然道,“每一名百骑,都是坚强、勇敢,而且敢作敢当的。失去了一条胳膊的张同,会比以前活得更加潇洒与自信。这对他来说,其实,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薛仁贵凝视着张同的背影,若有所思道:“将军,薛某可能知道,百骑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了。”

不久后,秦慕白领着薛仁贵回到了襄州军府。

府中正在进行一项军事考核——箭术!

是由庞飞来主持的。现在,秦慕白已经可以放心的当个甩手掌柜了。至从拔取了杜成元一党以后,百骑一干人马已经牢牢掌握了军府的一切实权,渗透到了各个角落。整个军府,从此打下了一个百骑的烙印,不仅仅是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就连普通军士的行为举止,也有了几分百骑的影子。

薛仁贵在军营里转了一圈,大为吃惊,说道:“没想到,普通的襄州府兵,还比王府的精锐募兵更加精干凝炼!秦将军,你带兵果然有一手,薛某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哈哈,那你就留下来,好好学吧!”秦慕白大笑道,“巧得很,庞飞刚刚成婚,眼巴巴的盼着我回来,好放他的假让他陪他的娇妻度蜜月去。他走后的这段时间,你肯定有得忙了。”

薛仁贵眨巴着眼睛:“敢问将军,何谓‘蜜月’?”

……

秦慕白在军府里呆了十天,手把手带着薛仁贵练兵。薛仁贵也的确是资质极高而且勤奋刻苦,短短的十天时间,他俨然已经和襄州军府融为一体,迅速的顶上了庞飞休假后留下的空缺。襄州军府如同一辆走上了正轨的火车,保持匀速有条不紊的稳步前进。

其实秦慕白多少有点心不在蔫,因为他心里始终就惦记着襄阳城外的“科研所”。总算挨到了和牛五指约定的时间,他一人单骑出了军营,直扑牛五指的住处而去。

给牛五指等人租的民宅比较荒僻,地位一处山林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附近没有邻舍,有点与世隔绝的味道。

秦慕白骑着马方才走进林中,冷不防前方发出一声轰然巨响,骇得火云马都险些失蹄,将秦慕白的耳朵也震得有些嗡嗡作响。

“成功了吗?如此巨大的声响!”秦慕白搭起手来看,前方一柱滚滚的白烟冲天而起!

他顿时心头大喜——是白烟!可不是黑烟!

高纯度的炸药,才会有这样的烟呀!大唐粗劣的黑火药,发出的都滚滚的黑烟。牛五指师徒几人摆弄了一辈子的黑火药,把全身上下都熏得黑了!

惊喜之下,秦慕白快马加鞭朝农舍而去。离得老远,就听到几个苍老的声音如同巨雷般的欢呼:“成功喽!成功喽!”

“这几个老家伙,的确有几把刷子,这么简陋原始的条件下,真让他们配成了这种炸药!”秦慕白欣喜的跳下马来朝他们走去。不等他走到近前,牛五指欣喜若狂的跑到他面前,又跳又叫:“成功了!老夫成功了,哈哈哈!老夫成功了!”

秦慕白就嫌跟他说话费力,于是冲他竖起了一个大姆指。

“当官的,老夫要谢谢你!”牛五指激动万分,不由分说的用他的鱼叉和胜利握住秦慕白的手,使劲个摇,“是你让老夫遂了一辈子的心愿,老夫死而无憾啦,哈哈哈——呃!”

突然,牛五指浑身一颤眼睛一直,就这样僵着不动,眼睛都不转了。

“你怎么了?”秦慕白骇了一弹。

牛五指眼睛直直的看着秦慕白,手中一软,突然就这样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师父——”另外三个老头儿就在他身边,见状吓得哇哇大叫,急忙伸手去扶,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牛五指像一尊水泥塑像,硬梆梆的仰天摔倒在地,眼睛始终没有闭上,脸上却挂着狂喜的笑容。

“师父、师父!”三个老头声嘶力竭的叫喊,一片哀号老泪纵横。

“师父……他老人家,归天了!”

“呜呜呜……”

秦慕白一时怔住了,心道:难道是激动过头,心肌梗塞挂掉了?

那三个清一色的黑脸白头发老头儿正在伤心流涕的哭诉——

“呜呜呜,师父,你老人家就安心的去吧!神火雷已经配制出来了,您老也就无憾了!”

“您老放心,我们会遵守你的诺言与遗命,终此一生只为秦将军一人配药,直到我们也老死。”

“师父,您老人家无妻无后,几十年来一直待我们如同己出,就让我们来为你披麻戴孝送终吧!”

“如果有来世,我们三兄弟,还要服侍您老人家,服侍一辈子……呜呜呜!”

……

秦慕白听到一句仿佛似曾相识的誓言,不由得心中隐隐的一痛。

牛五指无悔无憾的去了,三个白头发的徒儿,也就当真履行了一个传说中的誓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等下我就派人去市集购买棺裹收敛牛师傅,让你们为他发丧守孝。此外,为了纪念牛师傅,就把这种新火药,取名为‘五指神雷’吧!”秦慕白叹道,“以后,就由秦某人来照顾三位老师傅,直到你们归天去陪你们师父的那天。”

“大雷、二雷,三雷,拜谢秦将军!”三个白发老头儿,一起对秦慕白行起了大礼。

“你们起来吧,我受不起你们的大礼。”秦慕白一一将他们扶起,心中叹道——

人间有情,更胜天道!

第244章 深入古墓

数日之后,葬下了牛五指,再经过精心的准备,秦慕白与李恪带着大雷二雷和三雷,领了十余名王府的心腹军士,再度来到了西河漕的石子坡上。

“慕白,这三个老头儿行不行?”李恪小声的说道。

“没问题的。”秦慕白肯定的点头。

李恪撇了撇嘴,显然仍是有点不相信,他说道:“数百军士恐怕也没把握在一个月之内,在这山石地面上砸出个大洞来。这三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儿……”

“看了才知道。”秦慕白微然一笑。

“对了,一会可能要探深穴掘陵寝,我的人出苦力还行,但不够精干,你为何不带百骑来?”李恪问道。

秦慕白轮了几下眼睛,诡奇的一笑,没有说话。李恪愣了一愣,也会心的一笑,嘟嚷道:“行,我不问了。”

百骑终究是皇帝的亲勋卫率,带来挖墓掘坟终是有些不雅。再者说了……万一这里有那么一些他们不愿意让皇帝知道的秘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带百骑为好。

一时间,李恪分明感觉,秦慕白跟他,仿佛比跟皇帝还要亲近几分,心中颇为愉悦。

“将军,都已准备好了。”三个老头儿折腾了好一阵,埋好了炸药,前来禀报。由于说话的声音太大,吵得李恪都要捂耳朵了。

秦慕白哈哈的笑了起来:“殿下别介意。他们一辈子钻研火药,把耳朵吵坏了,因此听力不济说话也自然大声——三位老师傅,那我们开始吧!”

“请将军和殿下等人都退得远一些。”三个老头说道,“五指神雷威力太大,炸出的石屑能飞出百丈之外伤人,不如且避到船上去。”

“有这么夸张?”李恪满是狐疑的眨巴着眼睛。

“还是听他们的,走吧!”秦慕白说道。

“好。”

一行人便往船上走,留下大雷照管一根极长的引线,直接拉到了岸边。待众人上了船,大雷打燃火熠子呼叫一声也跳上船。

引线哧哧的燃烧,像条灵蛇朝前飞奔。三个老头夸张的铺倒在了船甲板上,紧紧捂着耳朵。看他们行动如此夸张,秦慕白与李恪等人也跟着蹲了下来,紧紧捂住耳朵。

过了半晌,仍是没有动静。李恪不禁狐疑的松开了手站起身来眺望。突然,前方发出一声猛烈的爆炸,震耳欲聋的剧响带着气浪奔腾开来,震得李恪浑身一颤差点翻倒在地。

整座石丘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近岸掀起了一阵狂浪,船支也摇晃颠坡起来。李恪站立不稳险些栽下船去,幸得秦慕白眼疾手快将他一把抓住。

“轰——隆隆!”

一朵蘑菇样的黑白气浪冲天而起,满船的人除了秦慕白与三个老头儿,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恐怖的爆炸,当场有许多人吓得脸都白了,还有人惊叫道:“这、这不会是古墓里的魔王现世了吧?”

“闭嘴!”秦慕白大喝了一声,说道,“现在没事了,我们赶快过去看看!”

说罢,率先跳下了船。

李恪的脸色一点发白,腿也有些颤悠,跟着跳下船来,仍有些惊魂未定的恐惧,喃喃道:“太恐怖了!这真是移山倒海之力啊!——慕白,这五指神雷若是用来摧城拔寨的话……”

秦慕白神秘的一笑:“那个以后再说,现在,探险为要!”

“行!”李恪展颜一笑,欣然的搓着手,“太刺激了!我长这么大,今天是最刺激的一天!还等叙,快走!”

“等等!差点忘了得要披上重铠。”秦慕白急忙将李恪叫住。

“有必要吗?”

“应该有。”秦慕白说道,“赵冲的祖父肯定是进过古墓的,他的遗物当中,就有一件明光甲。显然他不是纪念才珍藏这么一件前隋的东西,否则为何光有战甲,没有佩刀、印信这些东西?所以我怀念,这古墓之中有机关,需得用到重甲来防卫。”

李恪深以为然的点头:“好,听你的——众皆听令,披甲!”

一行十余人,除了三个老头儿与两名水手留下来看船,其他人全都披上了上等的明光战甲,随身带了利刃、弓箭、雄黄与火把白熠子等物,准备充分,便往爆炸地点而去。

到了那处地方,众人尽皆错谔的瞪大了眼睛——

“真是有个巨大的深洞啊!”

一个直径三四丈的巨洞,呈现在了众人的眼前。洞口边沿一片焦黑,还残留有些许草木火星与烧焦了的岩土。洞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显然极其幽深。不过,在入洞后一两丈的地方,的确是可以看到往下延伸的阶梯。只是前面一段,被五指神雷巨大的威力炸得毁了去。

“慕白,事实证明,你的推断是正确的。”李恪欣喜的道,“你可以改行去做风水先生了。”

“哈哈!”秦慕白大笑,“其实我也是半猜半蒙吧——还等什么,下去吧!”

“好!”李恪眉飞色舞的大笑,双手一撑腰做了个吸气鼓起勇气之状,大手一挥:“你们——上!”

“是!”

尽管很害怕,但是那些王府士卒都大声的应了诺。几个人排了头,点着火把小心翼翼的手拉着手往陡峭的洞内滑去。下滑了几步,踩到了阶梯,然后一个个的接应下去。往下探了数丈,听闻洞内传来声音:“殿下,将军,一切无恙!此间是个极深的遂洞!”

“好,我们也下去!”李恪欣喜的往下一跳,下面的人急忙伸手将他接住,四平八稳。

秦慕白摇头笑了笑,也跳了下去。

洞内封闭多年,空气很是浑浊。方才进去一会,众人都感觉有些胸闷。有人低声窃语道:“不会有厌胜邪咒吧?我感觉头晕眼花好不舒服。”

“别胡说。”秦慕白喝道,“大家先退出去等一会儿,待我处理一下,稍后再进来。”

众皆听令行事,又先爬了出去。秦慕白拿起若干火把扔进洞内,待它燃烧引起空气对流,二来也可以起到驱除毒瘴之气的作用。等了若干时刻,秦慕白方才道:“好,现在可以进去了!”

众人又进了洞内,这回感觉好多了。空气中虽有些难闻的焦糊烟薰之味,但好在空气舒服多了,不再有那种胸闷头晕的感觉。

“看来这个遂洞还不是一般的深。”点燃火把看清了前面的路,众人皆道。

“让我走前面吧!”秦慕白说道。

“不行,太危险。”李恪急忙将他拉住。

“放心,没事。”秦慕白自信满满的一笑,拍了拍李恪的手说道。

李恪明白他的意思,也就不再强求了。或许秦慕白不走在前面细心观察,大家都会有危险。

“好吧,那你小心。”

于是秦慕白拿了一个火把,走在了最前。

小心翼翼的朝内走了数丈之深,一切安然无恙。初时的一片遂洞,比较的窄小粗陋,洞壁上清晰可见斧铲的痕迹,有些地方还长了绿苔。走进数丈之后,遂洞显得宽阔了许多,地面上居然都是光滑平整的石板道,两旁的壁道上还有插放火把的炬盏,偶尔还能看到一两副壁画了。

“殿下,看来前面的那一段遂洞,很有可能是汉水改道灌满西河槽淹了这处陵寝之后,由赵冲的祖父等人临时挖建的,因此显得十分粗糙。现在,我们应该是接近了真正的陵寝所在。”秦慕白说道,“你看,这显然是一处浩大的工程建制,连遂洞的墙壁都是用上等的石料彻成,上面还有精美的壁画。”

“是前隋的宫室画物。”李恪说道,“我认识。”

秦慕白当然不会怀疑。李恪的母亲,可就是前隋的公主。

“如此说来,这里真是某位前隋皇室的寝陵?”

“应该错不了。”李恪的表情变得肃重了许多。

如果是这样,那这位寝陵的主人,岂非还是李恪母亲的族亲、是他的舅亲?

众人继续小心的前行,突然遂洞变得开阔起来,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剧院大厅似的巨大山腹体腔,高达数丈。虽是经年没有人迹,但此处仍显得十分的工整,除了许多陈年的尘埃,别无杂物。

前方,是一处十分平整的“山壁”,遂洞到了这里已是尽头。山壁上有若干火炬炬盏,众人小心的近前四下观察,发现再无别的出路。

这时,秦慕白看到,山壁上其实有一个巨大的浮雕,只因被许多灰尘掩盖,看不太真切。细下辩认,原来是一个骑着骏马手持长鞭朝前挥舞的英武男子,身上穿着眼熟的明光甲,但头上却是戴着毓帘宝冕。

“那是……!”李恪看到那副图,突然怔住了!

“前隋炀帝,你外公?”秦慕白低声惊道。

“应该是……”李恪瞪大了眼睛,深吸一口气轻轻的点了点头,“我曾经见我母亲给我绘画过外公的象貌,与此相差不大。没想到,这里居然有他的图像!”

“殿下,将军,你们看!”这时,一名细心的小卒发现了山壁上的一处异样,大声呼道。

众人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在这一方山壁上,有一处门板大小的特别框架,里面刻有许多不同的汉字。这些字皆是一致的拳头大小,用浮雕的形式刻在这里,足有数百个之多。

李恪好奇的上前,用袖子小心的掸拭字迹上的灰尘,细下一辩认,原来全是些凌乱的字迹,既不成句也不成文。他好奇的轻轻抚摩,突然眉头一拧,说道:“这个可以按动!”

“殿下且慢动手!”秦慕白急忙呼喊。

但是慢了!

李恪已经按了一个字下去。

突然身后传来一记轰然巨响,一张巨大的石门不知从何方突然降临,轰隆隆的瞬间落下,将来时的遂洞完全堵死!

“啊!”众人尽皆惊慌失措的大叫。

李恪脸都白了,木讷的看着秦慕白,喃喃道:“我没想到……这会是机关!”

秦慕白拧了拧眉头:“事已至此,找找别的出路。大家别慌!肯定有出路的!”

在秦慕白的安抚之下,众人好不容易安定了下来,开始细心的寻找出路。李恪则是满心忧愤又有些自责的,一直对着那块浮雕字板出神发愣,盯着它看没有挪过脚。

“慕白,你过来!”突然,李恪叫道。

“怎么了?”秦慕白走了过去。

李恪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个石板,可能既是机关的启动闸,也是出路所在!”

“怎么说?”秦慕白问道。

李恪咬了咬牙,说道:“这上面的字虽然是错乱排列的,但是,许多字让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于是我认为,它们并非是无规则的一些零散的字,而是某篇诗文被错乱分开了,再零散的摆放在这里。如果想要找到墓葬的入口,就要按照诗文的顺序,一个一个字的按过来。如果错了,就会启动大石板封住来时的路。这恐怕就是用来对付盗墓贼的。”

秦慕白顿时惊喜的道:“那你知道这是一篇什么诗文吗?”

“知道。”李恪淡淡道,“是一篇我外公的诗作,《饮马长城窟》!”

“那还等什么,快试!就算是错了,情况也不会比现在糟糕!”秦慕白忙道。

李恪的表情变得肃重起来,额角还有了一些汗渍溢出。他伸出了手指,却有些略微的颤抖,在众人的凝视之下,按上了其中一个字——“肃”!

一边按,李恪一边沉声的吟诵——

“肃肃秋风起,悠悠行万里。

万里何所行,横漠筑长城。

岂台小子智,先圣之所营。

树兹万世策,安此亿兆生。

讵敢惮焦思,高枕於上京。

北河秉武节,千里卷戎旌。

山川互出没,原野穷超忽。

摐金止行阵,鸣鼓兴士卒。

千乘万骑动,饮马长城窟。

秋昏塞外云,雾暗关山月。

缘严驿马上,乘空烽火发。

借问长城候,单於入朝谒。

浊气静天山,晨光照高阙。

释兵仍振旅,要荒事方举。

饮至告言旋,功归清庙前。”

……

最后一个“前”字按下去,李恪已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瞪大眼睛四处张望,没有半丝动静。

他顿时失望的摇了摇头:“看来我猜错了。”

“轰——”

突然一声巨响,在这空洞的山穴之中响起,将众人骇得一弹。

面前的整块大石壁,突然从中间裂开一道缝,朝两旁分挪开去。

轰隆隆的巨响,尘砂纷落!

“殿下小心!”

众军士急忙拉着李恪朝后闪避。

正在这时,身后压下来的巨大石闸门也在缓缓的升起,发出巨大又沉闷的咂咂声响。

大石壁展开的口子越来越大,里面传来了一阵呼啸的阴风,将石壁上落下的砂尘吹搅起来,漫天飞扬不见线视。

“殿下,你成功了!”

“是么?”李恪欣喜的应了一声,却被砂尘呛得不停的咳嗽。

众人急忙用衣袍掩住口鼻,躲避无数的砂尘。

过了许久,巨响声停止,风声也止歇了去,砂尘也渐渐平息不再飞扬。众人再度睁开眼睛,顿时惊骇万分!

巨大的山壁被打开后,里面居然呈现出一个类似宫殿的场景!

雕梁飞檐,金砖玉瓦;白石铺道,螭龙盘柱!

居然是一个金銮宝殿!

殿内的大石柱上,也不知嵌了多少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将内里照得亮如白昼。再加上那些金碧辉煌的物器反射光线,将适应了黑暗了秦慕白的等人,照得有些刺眼。

“天哪!这是天庭宫阙么?!”众人大惊失色道,顿时有几名兴奋得忘乎所以的军士,就要往里面冲。

“发财了,我们发财了!”

“站住!”李恪大喝一声,那几名军士如同醍醐灌顶惊醒过来,慌忙跪倒在地请罪。

“滚一边去!”李恪沉喝了一声,表情异常严肃。

第245章 受命于天

秦慕白理解李恪的心情。大抵,他认为这里可能是炀帝的陵寝——那便是他外公的葬身之地,岂容他人玷污?

可是,前隋炀帝杨广,不是死于江南江都么?

当年,宇文化及发动兵变逼缢隋炀帝。杨广身为一位帝王,死后连个像样的棺材也没有用上,由他的皇后近人拆床板做了一个小棺材,偷偷地葬在江都宫的流珠堂下。直到大唐平定江南后,于贞观五年才以帝制之礼将其改葬于雷塘。此事就发生在数年之前,现今几乎是天下皆知啊!

正当秦慕白沉吟不解的时候,李恪轻声道:“慕白,陪本王进殿。”

秦慕白略微一怔,点了点头。

从来,李恪还没有在秦慕白面前自称过“本王”,而且他称此处墓穴为“殿”,可见他的心情十分肃重,俨然是在上朝参君时才有的样子。

李恪站得笔直,整了整衣冠,昂首挺胸朝殿内走去。秦慕白紧随其后,也跟了进去。

“殿”内十分光亮,丝殊毕现。一切全如金銮殿的正式摆设,脚下有红毯,旁侧还有士卒戍卫,当然是石彻的人偶,披甲执锐活灵活现。

堂下还有文武百官,都是同样的石彻人偶。看他们的官袍制式,果然是前隋之物。

秦慕白现在明白,赵冲的祖父那套明光甲是用来干什么的了——他是武官,穿着这套戎装战甲,来上朝参君!

李恪的脚步比较沉重,缓缓前行,目视前方金銮殿,眼睛一眨不眨。

可是金銮殿上只余龙椅御案,空无一人。“文武百官”也鸦雀无声,二人的脚步声在这空荡荡的宫殿之中响得极为突兀,惊落了许多前隋的尘埃。

一回首,已是百年身,此刻,秦慕白分明就这样的感觉。数十年过去,江山易改大浪淘沙,昔日一代帝王杨广,已然化作尘土。可是此情此景,又怎能不让人联想到他?

少年挂帅武勋卓越,以20岁之龄南征北讨统一天下,从这方面讲,杨广的武功,并不逊于李世民;后来,他登基的形式与李世民也大致相同——弑兄逼父,篡位而来。登基之后的杨广,展现出勃勃雄心,败契丹灭吐谷浑,受异族膜拜称“圣可汗”,开科举凿运河,虽劳命伤财但受益千年影响至今;好大喜功东征高丽,导致天下纷乱……他文采和性情一样的飞扬纵横,纵观杨广一生,既精彩曲折,又同时扮演了英雄与狗熊的两个角色。

掌握了话语权的大唐史官,更多的是在给杨广抹黑,既然连李渊也给了他一个“炀”的谥号,也难为这些史官不得不如此了。

炀,好内远礼曰炀,去礼远众曰炀,逆天虐民曰炀,几乎就是最不好的一个谥号,可以说,就是一个强烈污辱与贬低性质的谥号。

有了李渊这个始作俑者,在大唐史官的孜孜不倦的努力之下,再加上后世千余年来的道德真君们的口诛笔伐,杨广变成了暴君的代名词,而且一无是处。

他是曾经暴虐过这不错,但是,这不能抹煞他的成功与贡献。

历史向来由胜利者书写,但这不代表可以毁去历史真实的痕迹。大运河,科举,动荡了三百余年的中华一统,这些没有人可以抹煞。偏偏总有一些话语权的掌握者,总喜欢用愚民弄民的手段浑淆视听,以掩耳盗铃之法来粉饰与歪曲历史。

偏偏这样愚蠢的手法总是很管用。众口烁金,谎话说了一千遍总会变成事实。于是,历史上真实的杨广变得模糊不清,暴君炀帝被无限放大,累受千年的鞭笞。

——其实,得失参半,大约就是对杨广最为中肯的评价。

……

一时间,秦慕白与李恪都陷入了默契的沉默之中,仿佛都在聆听来自前隋的歌吟,回思那段尘封的历史。

眼前的这副情景,让他们恍若置身于前隋的皇宫金銮殿中。堂下百官肃立甲士威严,龙椅之上坐着那个年富力强雄心勃勃,毓帘衮冕的皇帝杨广,激情飞扬帝气薄发,正在指点江山颁政施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恪轻咳了一声,说道:“慕白,我们是不是该四处看看?”

“有道理。”秦慕白笑了一笑缓合有些凝重的气氛,说道,“原本,我们就是来猎奇寻宝的。”

“只是不要破坏了这些遗物才好。”李恪道。

“那是当然。”秦慕白点了点头,微笑,“就我二人,随意走走看看,就当是观光了。”

“如此也好。”

李恪点了点头,开始四下游走观瞻。他先是看了一阵那些土偶石人,又观望了一阵玉柱盘龙,但秦慕白发现,他始终有些心不在蔫——其实秦慕白何尝不是如此?

整个大殿的核心地带,当然是那处空空如也的龙椅——如果有好东西,肯定是摆在那里嘛!

李恪有顾忌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此处可能是李广的遗宫,他不好意思冒犯了自己的外公,情有可原。而且……他一个皇子这么急着要上金銮殿龙椅,总会有一点“司马昭”之嫌。

“殿下,要不我们去龙椅宝座那里看看吧?”于是,秦慕白开口提议道。

李恪眼中闪过一抹欣喜,却只是随意的点头:“也好。”

于是二人分左右龙行道,走上了龙位。

纯金的龙椅,如假包换;历经多年未有半点腐朽的御案锦缎,墨玉所制的砚台笔架,无一样不是矜贵之极!

这些物器制式,让秦慕白与李恪二人都有些目瞪口呆——因为这些,绝对真是真家伙,全然不是那种野心之徒粗制滥造的伪劣品!

那也就是说,这里真是前隋炀帝的遗宫了?!

片刻之后,二人的全部注意力,却被一样东西完全吸引住了——

那个放在御案之上的沉香木盒子,上面雕有九条盘龙。

李恪几乎是摒住了呼吸,低声道:“慕白,你说……那会是什么?”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秦慕白重拧眉头,小心的说道。

他不能不小心。

因为按照常理,摆放在御案上这个位置的、用这种九盘龙装饰的盒子,里面只会摆放一样东西——

传国御玺!

“你……你去打开来看!”李恪狠咽了一口唾沫,说道。

“好。”秦慕白点了一下头,伸出双手握住了那个沉香木盒子。试着稍稍用力感觉了一下,沉!

显然不是空的。

他惊喜的一侧目,李恪同样流露出欣喜的神色,但中间却掺有一丝恐慌!

就在这一刻,秦慕白已经将盒子打开了。

异光灼目,神物自现!

“真的是!……”二人不禁异口同声的脱口而出!

纯白良玉,方圆四寸,纽交五龙,浩贵之气!

李恪双手颤抖的抓起玉玺,急忙将底面翻转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惊道:“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是大秦相国李斯的篆笔,不会错。”李恪的脸色变得有些白了,紧张的喃喃道,“真的是……传国玉玺!”

二人同时惊声道:“如果这是真正的传国玉玺,那现今皇帝陛下用的什么?”

同时沉默无语,二人惶惶对望,哑口无言。

怔了许久,李恪将玉玺小心翼翼的放进盒中,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说道:“据闻前隋亡后,萧皇后带着皇杨孙政道,携玉玺逃入北方大漠附于突厥。几年前李靖平灭突厥,萧皇后携玺来归,父皇龙颜大悦。在此之前,父皇因无传国玉玺,乃刻数方‘受命宝’、‘定命宝’等玺,聊以自|慰。现在,我们无法辩认这块玉玺之真伪。除非,我们能在这里找到它是真迹的佐证!”

秦慕白点了点头,说道:“据说,真正的玉玺曾磕坏了一角,用黄金补饰,刚才我好像看到了这一处。但是,皇帝陛下手中的玉玺我也曾见过的,与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几乎是一模一样,难辩真假。”

其实秦慕白很想说,要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去问萧皇后不就知道了?——她现在,不就正在李世民的后宫之中吗?!

但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犯忌了,秦慕白没说。

犯忌的不仅仅是这么一点小事。玉玺,对我们现在的人来顶多只是一件古董,一个简单的象征。在造假泛滥成灾的现代,我们对这些根本不会在乎。

可是古人不这么认为。玉玺,在他们看来就是皇权的象征。历代帝王皆以得此玺为符应,奉若奇珍,国之重器。得之则象征其“受命于天”,失之则表现其“气数已尽”。凡登大位而无此玺者,则被讥为“白版皇帝”,显得底气不足而为世人所轻蔑。就连李世民这样的明君,都登基好几年了,也会为没有得到真正的玉玺而耿耿于怀。

而此刻,玉玺却阴差阳错的落在了……李恪手中!

秦慕白可以想像,李恪此时的心情是何等之复杂。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大概就是准确的证实——这块玉玺,是真是假!

“慕白,我们再四处找找看,有无别的线索来佐证此玺之真假!”李恪神情凝重的说道,“兹事体大,我们务必认真仔细。”

秦慕白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

第246章 玉井之龙

秦慕白与李恪在“宫殿”之中细细搜寻了良久,没有发现别的什么可疑迹象。整座大殿中除了那些石偶人像,其他就只剩一些普通的建筑与饰物了。

李恪拿着玉玺细细的看,摇头:“现在没有什么可以证明这块玉玺的真假。”

秦慕白没有说话,却听出李恪话中的一些弦外之音:他想私藏这块玉玺!

“你为什么不说话?”李恪看向秦慕白,眼神变得有些——怪异。

的确是怪异,仿佛有一些警惕,又有一些心虚。他仿佛是在担心秦慕白窥到了他的心思,想要极力掩饰,却又担心自己无法掩饰。显得犹豫、彷徨,又略带一些无计可施的愠意。

秦慕白对殿门外努了一下嘴:“让他们走远。”

李恪会意,亲自上前将随行的人喝退,又走回来说道:“此事重大,我想听听一你的意见。不必绕弯子,我要听的是最真实的想法。”

“我的想法就是,不管这玉玺是真还是假,你都必须将它交给皇帝陛下。”秦慕白斩钉截铁的说道。

李恪的眉头不经意的轻轻挑了一挑,不动声色的淡淡道:“为什么?”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秦慕白只说了这八个字。

李恪听完沉默了半晌,很是有些不甘心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但是,这如果是一块假玉玺,父皇被我戏弄,会不会又反过来怪罪我?再或者,当年大唐北定突厥后迎回萧皇后,同时也收回了玉玺,父皇因此龙颜大悦。假如这块玉玺又是真的……那当年萧皇后从漠北带回的,又作何解释?那她岂不是欺君了,我岂不是又害了她?你知道的,她可是我外婆。”

秦慕白点了点头,说道:“你担忧的有道理,但这些都不是大问题。假如我们能弄清这处地方的来由,就能弄清关于这块玉玺的曲折。到时候,就有办法解释给皇帝陛下听,自然也就不会牵累到萧后了。殿下,不管怎么样,这块玉玺不属于你,切不可妄动心思。”

李恪抿嘴,咬牙,拧眉,点了点头。

“我听你的。”

秦慕白心中略吁了一口气。看李恪这神情,要说他不想私下将其占为己有,绝对是假话。而且,从踏入大殿的那一刻起,李恪仿佛有些忘记了自己是大唐的皇子,是李世民的儿子;他大概是嗅到了前隋杨广的气息,那个曾经君临天下的大隋天子,仿佛还有一丝余魂未散附到了李恪的身上,让他有些神思恍惚忘乎所以。

也有可能,他甚至在幻想,如果这块玉玺是真的……那是否就意味着他李恪,是“受命于天”的真命天子?而且,这地方是如此的像杨广的陵寝,他很容易产生一种幻想——这玉玺,就是杨广冥冥之中刻意留给他的!

这无疑是一个相当危险的讯号!

从来,秦慕白就知道李恪绝非池中之物,要说他没野心没报负,那绝对是自欺欺人。可是这野心、这报负,绝对不能来自于前隋的余风,不能来自于玉玺的蛊惑!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假如李恪私吞这玉玺——且不论这玉玺是真是假,他都必死无疑,毫无悬念!

原本李恪就因是前隋公主所生,受到了以长孙无忌为首的一批老臣的诟病,说他身负“前隋之血”,是为大不吉、大不利。其实长孙无忌的这种论调,颇显得有些荒谬,没几个人真正会采信。因为,血缘从父,这是古往今来的定制。长孙无忌此论,摆明了就是强辞夺理指鹿为马。他的目的,无非是人为的给李恪贴上一张“伪劣标签”,将他从根本上剥夺夺嫡的资本,从而为自己的亲外甥减少敌人减轻压力。

但是,如果李恪在一个“疑似前隋宫殿”之中得到了一块“疑似玉玺”还隐匿不报,那就真的是自掘坟墓,想不死也难了。长孙无忌的言论,会得到事实的依据——前隋虽亡余孽未清,这不,李恪心怀异志,拿着他外公遗留的玉玺,意图不轨!

到那时,就真的没有人能救他。就算李世民一向还算器重与喜欢这个“英果类我”的儿子,到时也会杀之而后快!

……

李恪拿着玉玺,一边端详一边沉思,突然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目露一丝恐慌道:“慕白,或许,我们不该炸开这里!”

“你怕了?”秦慕白淡淡道。

李恪很不情愿的点了点头,说道:“不管我献是不献这块玉玺,都没好处。献了,如果玉玺是真,就会害我外婆坐上欺君之罪;玉玺若假,则我自己会有欺君之罪;不献……那我必死无疑。”

“两相对比,那还是献吧!”秦慕白说道,“如果献得巧妙一点,应该也不会有事。”

“如何来献?”李恪急忙追问。

“首先,务必要弄清这块玉玺的真假。”秦慕白说道,“要想澄清此事,只有一个办法。”

李恪拧着眉头说道:“你让我去找萧后?”

“是。”秦慕白点头,“一个隐藏了数十年的秘密,突然被发掘出来,她定然大惊失色。但我估计,她多半都是知情之人。还历史一个真象,未必就是大罪。或许当年,她自己也被骗了呢?”

“有道理。”李恪显然是从秦慕白的话中听出了“重要提示”,眼睛一亮,点了点头道:“常言道不知者无罪,或许萧后也是一直被蒙骗了多年,不知那玉玺真假呢?如果这玉玺是假的,就更好说了。前隋末年反王遍地,谁都可能私自伪造玉玺,这可能就是其中之一。如此,也可自圆其说。”

“只不过……这处宫殿,实在是不好解释。”秦慕白四处观望,喃喃道,“一般的草寇反王,哪来的实力修建如此庞大的一处地宫?而且,这可不是一般的陵寝,而是仿造真正的金銮殿大小,如法炮制的一处地宫。要我说,这里根本就不是寝陵,而是一座地下离宫。”

“是啊,如果是寝陵,就该有玉棺,可是这里没有。只有这许多土偶阴人做的文武百官。”李恪一边四处走动,一边说道。

秦慕白伸手在土偶的身上摸了摸,不由得有些惊异,说道:“好奇怪,他们穿的居然是真正的铠甲与官袍!”

“什么?”李恪也吃了一惊,上前来细看,惊道,“果然!初时进来我就觉得这些人偶实在是太逼真了,原来是穿着真实的铠甲与衣袍的缘故,原本我还以为他们只是镀了琉金呢,如此逼真!”

一边扭头说话,一边手上没了些轻重,李恪信手一推,一尊人偶居然轰然倒地。

“砰”的一声,人偶落地后砸得一声大响,那铠甲下的泥胎居然就碎了去,露出了里面的森森白骨!

“啊!”二人一起失口惊叫——“怎么会这样!”

“难道,这些人偶都是真人尸骸浇铸的,再披以铠甲或是官袍,立在此处当作阴人守护宝殿?就如同高僧圆寂后,将肉身用泥胎浇铸以保舍利不灭?”李恪惊讶道。

“有可能!”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眼前这一幕实在是有些出乎他的意外之外。他弯下腰来,扒开那些破碎的泥胎,从森森的白骨中找到一枚银鱼符,拿起来一看,上面还有字——“从五品奉车都尉领内给事,曹涣”!

“真的是这样!”二人异口同声的惊道!

鱼符,在前隋就相当于官员的“身份证”,从这块鱼符上显示,土偶上的人显然还是杨广的心腹近卫,奉车都尉,也就是杨广在乘车御驾出行时,同登御辇从旁侍奉的武官!

“那这些人……难道也是真的?”李恪惊讶道,还想伸手,再去推倒一个土偶。

“算了,殿下。”秦慕白阻止他,说道,“就算他们是前隋的人,也难得忠心护主至死相随,给他们的亡灵一点尊敬吧!”

“嗯……”李恪咬着牙点了点头,说道,“如此说来,赵冲的祖父,很有可能就是他们当中的一员。这些人,可能生前都与赵冲的祖父一同来到了这里,并在襄州一带聚啸江湖成了水匪。后来这些人相继离世,然后按照他们自己的约定,将遗骸浇铸在泥胎之中,再穿上生前的官袍将铠,化作土偶继续守护这片宫殿。有可能赵冲的祖父没有将这些秘密,告诉他的后人。但在他临死前,他留下了关于这处宫殿的秘密,并希望他的儿孙将他的遗骸也竖立在这里。只可惜老头子去得快,还没来得及交待完就归天了,于是就留下了那些藏宝图与诗句,成为了一个困扰了赵冲父子二十多年的秘密!”

“应该就是这样了。”秦慕白点了点头,长叹一声道,“他们,应该就是前隋的死忠,说得具体一点,是前隋末代皇帝杨广的死忠。”

“慕白,那你说,有没有可能,他们在炀帝被薄葬于江都之后,偷偷将他的尸骸来个偷天换日,将真正的尸骸运到这里来重新安葬?他们既然知道这处秘密离宫,就很有可能这样做啊!”李恪说道,“看他们死后也要矗立于此忠心守护,我怀疑,这里很有可能就有炀帝的真身遗骸!”

秦慕白眼前一亮:“言之有理,殿下睿智啊!”

“那我们再找找?如果当真找到了炀帝的真正尸骸,那玉玺之真假,或许也就能够分辨了!”

“好!”

二人再度在宫殿中搜寻了良久,连最阴暗最不起眼的小角落也没有放过,可惜,没有发现任何机关暗道。

相视一眼失望的摇了摇头,二人都有些想放弃了。

“或许我们猜错了吧……”

李恪有些累了,就近靠着一根大玉柱歇息,说道:“我有个想不通的地方。当年江都兵乱后,萧后被宇文化及所掳,后来又归于窦建德,再后来,被炀帝之妹接到了突厥长住在于都今山的牙帐,颠沛流离数十年。据说当年她去漠北时就带着玉玺,由此我很怀疑,她是如何将玉玺藏下,而没有落入窦建德与宇文化及等野心之辈的手中,并能一直保管突厥被大唐所平,直到将其带回中原献给我父皇?”

“是啊!”秦慕白也惊讶道,“难道……窦建德与宇文化及,以及突厥的可汗等人,都知道她手上的玉玺是假的,才没有兴趣据为己有?”

“这么说!……”李恪瞪大了眼睛,“我手上的……才是真的了?”

“等等,还有一种可能。”秦慕白说道,“那就是,起初萧后的手中,是没有什么所谓的玉玺的。只是到了若干年前,她手中才凭空出现了一块玉玺,当然,那是假的!否则,她一介弱质女流,经历了许多不同的男人,流转天下数千里,何以能够将一块玉玺保管得如何完好?我猜,萧后手中的一块假玉玺,可能就是现在这殿堂中的某个人,生前拿去送给她的,或者,正是赵冲的祖父拿去送给她的。究其原因,就是因为萧后当年知道玉玺下落的秘密。为了塞她之口以掩护这处地宫,在场的这些人才这样做。而真正的玉玺,则一直放在这地宫之中,供奉着前隋炀帝!”

“天衣无缝的推理,肯定是这样!”李恪狠狠一咬牙,“如此说来,毫无疑问,杨广真正的遗骸,绝对就在这地宫之中!”

“等等!”秦慕白突然心中一亮,说道,“殿下,你刚刚说萧后去了突厥,住在哪里?”

“突厥的牙帐所在之地,于都今山啊,怎么了?”李恪迷惑的道。

“不对!”秦慕白突然惊道,“李靖曾经带兵北伐灭了突厥,他的兵书之中,却称牙帐之山为——西山!”

“西山凤!——西山凤,玉井龙,朝夕望,泪三行!”李恪也惊讶道,“难道西山凤是指萧后?那玉井龙……岂非就是指杨广?”

“那也就是说……杨广的遗骸,就在玉井之中了?”秦慕白重拧眉头,朝龙椅走去。

“玉井,会不会就是指这处地宫?又与龙椅何干?”李恪也快步跟了上来,问道。

“玉井,御井……御井不就是金銮殿的御陛之上龙椅所处的这一块地方么?!”秦慕白眉头重拧,双手搬到龙椅之上,沉声道:“得罪了!”

用上几分暗力,重逾数百斤的纯金龙椅,居然发出了咂咂的声响,果然被旋动了。

“啊!——”李恪发出了一声惊叫!

因为此刻,龙椅后的海龙戏碧波玉壁图,生生的从中间朝两旁分了开来,露出了一个幽黑的通道!

“真的是这里!”秦慕白也惊讶的道。

“进去看看!”

二人点起火把方才走去两步就被骇了一跳,通道入口处不深的地方,有四具站立的骷髅死死的“瞪”着他们,骨架披着铠甲“手”里握着长刀。这些骷髅,正是被全副铠甲支撑着才没有倒地。

“这大概就是护送遗骸进来的四名死士,一直活活的站死在这里,没有倒下。”秦慕白说道。

李恪只是点头,绕开这四具骷髅朝里走去。秦慕白快步跟上。

前方有光线,转过一个弯,露出一个华丽的“卧室”,锦毯丽壁奢华异常,里面却寒气彻骨。

目睹眼前此景,二人目瞪口呆!

在一块巨大的幽绿玉石床上,罩着一床金丝床罩,上面缀有无数颗华丽耀眼的夜明珠,光线正是从那里而来。透过床罩隐约可以看见,玉石床上躺着一个身着黄色龙袍的“人”。玉床寒气氤氲,二人隔着数迟之远都感觉到寒气逼人禁不住颤抖。

“慕白,你说……”李恪深吸着气,声音有些发抖的说道,“床上那人,是否就是——我外公,杨广?”

秦慕白眉头轻皱缓缓的摇头,淡淡道:“就算是,你也不认识。”

“但我必须看一眼!”

话音刚毕,李恪一个箭步冲到玉床边,狠咽了一口唾沫,伸出一只手,缓缓的掀起了床罩……

第247章 王妃的遗愿

数日之后。

李恪对着铜镜,仔细的审视自己的衣冠,确认没有一丝不妥之处后,方才略微露出一丝微笑,对身边的侍姬道:“秦慕白来了么?”

“回殿下话,秦将军已到正厅,等候殿下多时了。”

“混账,何不早报?”

斥骂了一声,李恪大步流云的走出了卧室直往正厅,看到秦慕白坐在那里品茶,他哈哈的大笑:“慕白,你来啦!”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殿下,你今日真是红光满面。”秦慕白笑道。

“有吗?”李恪欣然的笑了笑也坐定下来,说道,“我去了京城,襄州大小的军政要务就都要委托给你了。在我回来之前,可要辛苦你一阵子喽!”

“没事。我把庞飞那小子叫了回来,打理军府。我自己呢,则可以暂代你的刺史府一职,过一把坐堂理政的瘾。”秦慕白笑道。

“哈哈!”李恪大笑,笑得极为爽朗。

但在今日以前,李恪可是十分的纠结苦恼,郁郁寡欢。

从地下离宫出来之后,秦慕白始终没有问他在玉床上看到了什么,自己也没有上前去看过。但从李恪的表情神态来判断,他应该是受了一些震撼,因此情绪变得有些不稳定。

也难怪,没人想到西河漕中居然隐藏着这样巨大的秘密,而这秘密又多少与李恪有关。他能不激动么?

最后,在如何处理玉玺的事情上,李恪也很是彷徨。一来他或许有那么一点私心,二来,他总感觉是拿到了一块烫手的山竽,藏也不是献也不是。在没有找到杨广的尸骸之前,他倒是想得比较清楚,理当把玉玺献给皇帝。

可是在见到杨广的尸骸之后,他显得有些犹豫了。秦慕白不问也知道他有什么顾虑——拿着从外公陵寝里找到的东西,去给自己的父亲献媚,于情于理仿佛都有些难堪。再者,得玉玺者,便是“受命于天”的真命天子。他李恪从长安而来,阴差阳错之下在西河漕这样一处地方,得到了他外公“留”给他的玉玺,他却只能眼巴巴的拱手送人,心里也多少有些不甘。

说来说去,秦慕白清楚的知道,就是李恪的心魔与野心在作怪!

这块玉玺的出现,空前滋长了李恪的欲望膨胀了他的野心。眼见此景,秦慕白当然要想办法说服他,让他打消这份欲望与野心。于是他举了一个三国时的例子——孙坚得玉玺而私藏,还没来得及酝酿霸业便死于乱箭;袁术得玉玺野心膨胀之下称了帝,结果被天下共诛死于非命,下场更是凄凉无比。

玉玺是皇权与天命的象征这没错,但如果是一个没实力、名不正言不顺的人私自占有,则是取祸之道。

听闻此语,李恪豁然开朗——玉玺,只是一个象征,一个符号,它没有带来皇权与霸业的魔力,只能是得到了皇权与霸业之后的一个辅助与认同。得一玉石而取杀身之祸,实在是舍本逐末得不偿失,还不如将它献给当今皇帝,表个忠心得个赏赐,这要实在的得!

于是,李恪这才决定,亲自赴京献纳玉玺,并将这处离宫与杨广真身尸骸一事,禀报给他父皇李世民知道,一切听由他来发落。

“殿下,一切准备妥当了么?”秦慕白问道。

“差不多,没什么好准备的。”李恪说道,“只是王妃与女儿我有些不放心,还请你多加照应。尤其是王妃,病得较重。”

“嗯,我知道了。”秦慕白点头,“宇文洪泰带着王府亲兵去守备陵寝了,我将薛仁贵调来府里坐镇吧,这样你会放心一些。”

“也好。反正,一切交给你了。有你在,我放心。”李恪欣慰的点头微笑。

“那就别耽搁了,快走吧!”秦慕白说道,“轻装上阵快马疾驰,越快到达长安越早献上玉玺,就越好,以免夜长梦多。我已经点选了十五名最精干的百骑一路护送你,可保此程无虞。”

“好,那我即刻动身。快马加鞭日行三百里,五日内赶到长安!”李恪起了身走上前来,一手在秦慕白的胳膊上用力的拍了一拍,“谢谢你,慕白。这里的一切,也都拜托给你了。”

“去吧!”秦慕白点头微笑。

李恪重重一点头,大步走出了正堂。院子里,十五名全副武装的百骑将士,每人牵了三匹马,护送一辆车儿,整装待命。

秦慕白走了出来,大声道:“百骑听令!”

“诺!”

“护送殿下前往京城一行,若有半点闪失,全部提头来见!”

“诺!——”

李恪满意的点头:“真威武之师。有百骑相伴,我完全放心。走啦,慕白,容后再见!”

“速去速回,坐堂理政还真不是特别适合我,我这可是没办法了勉为其难,你可别认为我当真喜欢。”秦慕白笑道。

“少来,我还不知道你的。”李恪笑了一笑,登上车子。众百骑整齐上马驱车而行,很快扬尘而去。

秦慕白总算轻吁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暗道:好在说服了李恪,没有私藏玉玺乱来。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在封建时代,玉玺这样的东西,真的有乱人心志的魔力。好在我是来自于21世纪的人,这类东西在我看来也就是个古董,顶多是个印鉴、公章。为一块“公章”赔上小命,那可就真是不值了。

一边寻思着一边走进李恪的书房,也就是办公室,看到李恪专门留在这里的一套公服,秦慕白不禁笑了。拿起那身刺史官袍在身上比划了一下,他自行笑道:“得,咱也来当一回市长,过过瘾。”

“来人,更衣!”

“是。”

几名婢子急忙应声进来,七手八脚的帮秦慕白换上了绯色的刺史官袍,还挺合身。然后,他就大摇大摆的走到了刺史府府衙里,那些别驾佐官与诸司曹正们,已经在料理公务了。李恪早已交待了话下来,因此他们今日见到了秦慕白倒也不奇怪,而是以刺史之礼前来拜见,并汇报各项工作请求指令与裁夺。

秦慕白也不客气,虽是个代理刺史,那也得早戏真做,该拿主意的就拿主意,该批政令的就批政令,全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刺史。反正李恪也有言在先,对秦慕白委以全权,从此时起,他便是吴王,他便是襄州刺史。

只是这些刺史府的官员心里有些打鼓:一个武官,派来代理刺史料理政务民生,这也未免太过儿戏了!交情归交情,吴王这一次实在是有些任人唯亲了,刺史府里还有这么多的佐官,随便挑一个也比弄个不懂民政的武官来主事,要强吧?

可是一天下来,众衙官们都惊呆了,对秦慕白心服口服。

他们没有想到,秦慕白料理民生政务,也那么在行。虽说他对民生政务这一块是比较陌生,但听属下解释一回后总能很快理解,并举一反三融会贯通提出自己的想法,并做出决定。相比之下,秦慕白比李恪晚能听取属下的进言,这些属官们也更乐意提出自己的意见,让秦慕白借鉴裁夺。

敏锐,虚心,兼听,善谋,长断——这就是众衙官们对秦慕白的印象与感觉。

至于升堂问案,则是秦慕白的拿手好戏了。不管是大案还是小案,秦慕白审理起来环环相扣丝丝入理,将律法条文更是了然于胸滚瓜烂熟,直把陈堂笔薄与法典书记这些人都要惊呆了。至于案情批辞,那也是合情合理,原告被告一概心服口服无法可说,旁听的百姓仕绅,时常爆出一阵阵欢呼与掌声,竖起大姆指交口称赞。

“原来坐堂理事也挺好玩的。再这么混下去,岂不是要弄个‘秦青天’的牌匾挂上?”秦慕白不禁暗笑。

这几日李恪被玉玺所困,将原本就有些堆集的政务有所荒废,因此要想处理完这些积案,还需得有些日子。忙碌了一天下来,秦慕白还真是感觉有些累了,吃饭都是在案房里解决的,到了晚上,最大的念头就是想扑倒在床好好睡一觉。

正要离开刺史府去客栈歇息时,苏怜清找到了他,说,吴王妃有请。

“王妃叫我何事?”秦慕白问她。

“主人家的事情,我一个婢子如何知道?”苏怜清翻着白眼,神气活现的道,“想从我这里套消息?门儿都没有!”

“看你这副架势,是想讨些好处了?”秦慕白笑道,“告诉你,那也是门儿都没有。”

“铁公鸡!”苏怜清没好气的笑骂,“喂,妹子走了,你岂不是又寂寞了?”

“难不成你又想来勾引我?”

“才不是!”苏怜清撇了撇嘴,笑嘻嘻的道,“我只想知道,你这样威风的男人到了床榻之上,是否也一样的生猛!”

“去死,那还不是一个意思!”秦慕白无可奈何的摇头苦笑,“懒得理你了,我去见王妃。”

“哈哈!”苏怜清邪恶的大笑,说道,“快去吧,王妃就在后府正厅等你。”

到了后院正堂,秦慕白远远看到吴王妃杨氏正坐在侧座,见了秦慕白前来,她还让丫环搀起她起身相迎。

秦慕白急忙快步迎上拱手道:“王妃理当安坐正位,岂能起身相迎臣下?死罪、死罪!”

杨氏本是生得十分漂亮,只因病体沉重,因而显得气血亏虚脸色苍白,就如同娇艳的花儿枯蔫了几分,失去了许多的光彩。但她身上浑身天成的一骨子贵气却是挥之不去,令人不由自主生出几分敬畏之心。

“秦将军言重了。将军与殿下乃是莫逆之交,足以兄弟论情谊,不以尊卑处礼仪。如此,将军便是妾家的叔伯。妾恭身相迎,正当合理。”杨氏面带一丝苍白微笑,虚柔无力的说道。

“好了,王妃不必如此。你病体沉重,还是好生安坐。若有垂训,只管说来便是。”

秦慕白好歹让丫环们将她扶着坐了下来。杨氏咳嗽了几声,的确是显得极为虚弱无力。缓过气来,她方才凄然的笑道:“妾有病在身,因此就长话短说了。你们都退下!”

“是……”众丫环婢子们都退了出去,还拉上了门。

“王妃殿下,你想说什么呢?”秦慕白问道,心中也是同样的好奇。

吴王妃杨氏,同样身负前隋皇室的高贵血统,与李恪还是族亲。这门婚事是由李恪的母亲、前隋公主做的主,也算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秦慕白对这位尊重的王妃也多有耳闻,只知她一向温文娴雅知书达理,是个典型的名门闺秀,极为受人尊敬。但一直都没有接触过,甚至都没有正式睹过面。

“秦将军,你也坐吧!”杨氏待他坐定,方才说道,“秦将军也不是外人了,妾有话便直说。妾自知病体沉重,阳寿无多。有件遗愿,想要委托给秦将军,不知秦将军可否愿意帮我这个忙?”

“什么?”秦慕白不由得吃了一惊,“王妃殿下,你可千别这么说。你青春正旺,现今不过是生了一场病而已,用些汤药没几日便可痊愈,岂能随口出此大不吉之言?”

“不。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虽然吴王与医师都不肯告诉我病情,可能也没有对外透露过,但我心里有数。”杨氏面露微笑,声音细弱,但说得比较认真,悠然道,“秦将军,难道你不想听一听贱妾的遗愿,是什么吗?”

秦慕白拧着眉头点了点头,说道:“要帮忙当然可以,但我不认为这是什么遗愿。王妃殿下若有差谴,便请说吧!”

第248章 托孤

杨氏轻然的笑了一笑,笑得很真诚,也很坦然。虽是透出几分疲倦与虚弱,却另有一番病态之美,让人禁不住生出怜悯呵护之心。

她说道:“敢问秦慕白,对吴王殿下与令妹之事……知道多少?”

秦慕白多少有所预料她会说到此事,倒也不惊讶,点了点头道:“略知一二。”

“如不出所料,殿下应该什么都会跟你说。或许,你比我知道得还更多一些。因为,霜儿姑娘还是你的亲妹妹,不是吗?”杨氏微笑道,没有一丝敌意。

“或许吧。”秦慕白如此答道。

“将军是个聪明人,大约知道贱妾想要说什么了。”杨氏未施粉黛的苍白脸上略露一丝依恋与抱愧的神色,说道,“贱妾自知时日无多,也明白殿下的心意。这么多年来,殿下的心中一直装着一个女子,无人可以替代。他待我很好,一直没有跟我说过,就是怕伤害到我。我亦何尝愿意看着他生受那般相爱不得相守的痛苦?于是……贱妾斗胆提出一个过份的要求,那就是……”

秦慕白突然一扬手打断了杨氏的话,说道:“王妃殿下,请恕臣下无礼。但是,下面的话,你实在不宜再说下去。”

杨氏秀眉轻然一颦,轻弯下腰点头低语的恭声问道:“却是为何?贱妾驽钝,万不如将军这般聪颖过人,还望将军不吝赐教。”

“王妃胸怀博大,令人敬佩。但是这种男欢女爱之事,旁人却是无法撮合的。殿下待我如兄弟,我亦视殿下如同胞。然则,霜儿也是我的亲妹妹。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情,我一向都这样一个态度:不反对,不撮合。其实不瞒王妃,霜儿的确对殿下一往情深,也曾经苦苦哀求我,让我助她得偿所愿,我亦没有答应。”

“却是为何?”杨氏很是不解的看着秦慕白,“难道将军以为,殿下并非善类,配不上霜儿?”

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王妃这样说,便是激将之法了。殿下出身高贵英俊潇洒,更兼学识过人志向远大,便是万里挑一的人中龙凤,这普天之下,恐怕就没有他配不上的女子。若拿霜儿与王妃相比,便是山鸡比于凤凰,霜儿不可及王妃之万一。”

“秦将军说这话就太见外了。”杨氏说道,“我虽从未与霜儿相交,甚至没有交谈过,但我深知她是个难得的好女孩儿。殿下若能得蒙她的垂青,便是前世修来的福份。什么出身啊、血统啊,这些其实全是镜花水月的东西。若在这世间生存,情谊与性情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刚好,殿下与霜儿两情相悦,霜儿又是重情重义贤淑可爱的好女子,这才是他们相配的地方。其实,我并非如我口中所说的那般大公无私,相反,我很自私,妒心极重。我知道殿下一向风流,榻边从不缺女人,但我从不介意,因为我知道,他从未对她们用情。在这一点上,她们永远无法与我相提并论。但是霜儿不同,我嫉妒她,因为在殿下的心目中,我永远也比不上她,永远也无法取代她。时至今日,我却又很羡慕她。因为从来没有一个女子,能让殿下如此挂怀,一直放心不下。我时日已经不多了,在我走后,我希望殿下的身边能有个好女子来照顾他,陪伴他,并好好的辅佐他,不要让他走错路、走弯路。显然,霜儿就是最合适的。而且,除了霜儿,也没有人配得上取代我留下的位置。秦将军认为呢?”

秦慕白摇头笑了一笑,说道:“王妃太看得起霜儿了。”

“其实把话说白了,与其说是我看得起霜儿,倒不如说我信得过秦将军。”杨氏说道。

秦慕白略一怔,哈哈的笑:“王妃真是坦承,率直。”

杨氏也轻扬素手掩唇浅笑了两声,说道:“因为将军太过睿智,洞悉人心,连殿下都从不在你面前打幌子,贱妾这等驽直之人,索性就实话实说了。”

“既然王妃如此直率,那臣下也就不绕弯子了。”秦慕白说道,“王妃如此郑重的,以‘遗愿’相求,难道是想让秦慕白成为长孙无忌第二,让我妹霜儿成为长孙皇后第二么?”

“这……!”杨氏愕然的一怔,神色间流露出一丝惶然,蓦而又一笑:“秦将军果然非比寻常,怪不得殿下对你如此器重与信任。”

“这么说我猜对了。”秦慕白淡然微笑的道。

“将军要那么理解,也可以。”杨氏点头微笑,说道,“将军与殿下亲如兄弟,定然对殿下十分的了解。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我二人定是心知肚明,殿下是何样人,有着何样的心志与报负。诚然殿下只是庶出,与嫡出的皇子们相比,全然处于劣势,但这并非消减多少殿下的雄心壮志。贱妾为他的志向所折服,同时也深为担忧。实话实说,我从不希望殿下去争储夺嫡,或是有什么野心雄心。我只希望他平安一世,快乐一生。但是,这肯定只是奢望了。我见殿下对将军言听计从,连玉玺那样的至宝,他也能听从你的意见欣然上献,足以见得你在他心目中的份量。因此……贱妾这才一厢情愿,蒙生出拜托将军兄妹照顾殿下的想法与念头。贱妾如此说,秦将军可算是明白了?”

“明白。完全明白了。”秦慕白点头,说道,“其实,就算王妃不这样吩咐,臣下亦当竭力辅佐殿下,至于保他平安助他脱困,更是份内之事。不为别的,但凭殿下对我的知遇提携之恩,臣下就必须这样做。但是,我不希望让我的事情,牵扯到家妹的终身大事。她是我最疼爱的妹妹,我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她有一个好归宿。但是,我绝对不会横加干涉或是强行安排。我会对她充分的尊重,让她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

“将军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儿。霜儿有你这样的亲哥哥,真是莫大的福气。”杨氏点头微笑,说道,“其实贱妾也并非就是在强求要霜儿一定要嫁给殿下。只是希望,将军能够提供一些方便,或是助力。他二人已是有情,再若有缘能在一起,将军也不过是成人之美,一方是朋友一方是妹妹,何乐而不为?”

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我明白王妃殿下的意思了。你是想要我,不要阻拦,对吗?”

杨氏展颜露齿一笑:“是。将军能答应否?”

“我从未阻止过,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今后也不会。”秦慕白如此说道。

“那便好。”杨氏很欣慰的点了点头。

这下倒换作秦慕白诧异了,他不禁问道:“敢问王妃殿下,对殿下与霜儿之间的事情,知道多少?”

“我知将军言下之意。”杨氏微笑,笑中透出许多的聪慧与睿智,说道,“将军是想说,其实阻碍殿下与霜儿婚事的,是令尊秦叔宝,秦老大人对么?”

“是。”秦慕白说道,“所以王妃这番话,更应该去对家父去说。”

“我也很想,但是……我这身子骨,怕是到不了长安,见不到令尊大人了。”杨氏轻叹了一声,说道,“为此事,我也反复思量了许久。乐后经由殿下口中得知,至从将军步入百骑并屡立功勋之后,秦氏一门从此重放光彩。将军虽是庶出之子,但现今在秦氏一族当中,还有谁比眼前的这位秦将军更有份量呢?或许,就连秦老大人,也会对你这个聪明又能干的儿子深为倚赖了吧?于是,贱妾才出此下策,直接向秦将军表明心迹。如有唐突不妥与无礼冒犯之处,还请将军海涵。”

秦慕白摇头笑了一笑,说道:“王妃殿下,其实,你才是最聪明的人。我终于明白,为何殿下再如何风流,也始终对你恩敬有佳了。原来,你竟是如此的聪慧与宽容。殿下遇上你,真是莫大的福气。”

“是吗?”杨氏轻然一笑,说道,“据说,要得到秦将军的夸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贱妾真是荣幸了。古有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放着是往日,出于女人的嫉妒之心,我这番话是万不肯说出口的。时至今日,贱妾既然说了,也就表明我真的想通了。一来,我是希望我过世之后,殿下不会那么孤苦无依,不会孤枕冷裘寂寞寥寥;二来,我最希望的就是,秦将军不要离开殿下,能多帮助他一些,多提点他一些。其实你不知道,殿下看来睿智聪明英武过人,偶时也会犯些孩子气,让人很不放心的。”

“王妃殿下,恕我说句不相宜的话,你不像是殿下的妻子,反而有点像她的母亲。”秦慕白微笑道。

“那你就当我是在托孤吧!”杨氏浅然一笑,顺着秦慕白的话说道,“你们男人,时常表面看起来很坚强,很执着,也很勇情。但你们也经常有脆弱、无助,困倦甚至是想哭的时候,不是吗?每个男人,都有他阳刚的一面,也有他孩子气的一面。不管秦将军是否口上承认,内心却是无法欺骗自己的,不是吗?”

“好吧,看来我最好承认。”秦慕白呵呵的笑道,“王妃殿下对男人的了解,出乎一般女子的境界之外。”

“将军太过奖了。”杨氏说道,“其实,我很想比较认真、严肃甚至是沉重的、悲伤的与将军说这个话题。但是见到将军,尤其是看到将军那张干净的面孔与爽朗的微笑之后,我的心情总是无法严肃与沉重起来,于是就说得比较戏谑了,这是否显得有几分轻佻呢?如果有,这真不是我愿意看到的。但请将军务必相信我的诚意。我是真心诚意的,希望霜儿能与殿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在世之日,碍于我的存在,此事只好一直压抑着。我不希望我做了这么久的恶人,死后仍是洗不去这个恶名。于是,还请将军帮我这个大忙。就当是……为亡人尽点心,如何?”

秦慕白摇头苦笑:“王妃殿下,你可能是我遇到的人当中,最有辩才、心思最为细密、也最深情的女子了。除了一口一个亡人、死字我听得有些刺耳以外,我实在想不出什么拒绝你的理由。”

“多谢将军成全!”杨氏一把抓住了秦慕白的话柄,顺势就低头拜了下去,抬起头后她又微笑道:“与将军叙话,真是如沐春风。想必,喜欢将军的女子必定极多。因为与将军在一起,只会有快乐与轻松。连我这个病入沉苛的女人,都仿佛痊愈了几分。”

“啊?”秦慕白不禁一怔,随即笑道,“那我真该去悬壶济世,专治各类女子疑难杂症。”

“男人的温情与风雅,的确就是女子的珍哺与良药。”杨氏说罢,浅然一笑款款起身,略施了一礼,说道,“我该回去卧床歇息了,我们今日的话语,出我之口入君之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希望将军能够守口如瓶。这些话,我也不会再对第二个人说起,包括吴王殿下。”

“好。”秦慕白点头,拍了几下巴掌,“来人,伺候王妃殿下回房歇息!”

几名婢子推开门走了进来,搀着杨氏慢慢走了出去。临出门时杨氏回头,嫣然一笑道:“将军也请早些回府歇息。妾身,告退了!”

那一抹眼神,突然让秦慕白的心中为之一悸隐约一痛。

——竟像永诀!

第249章 皇帝的赏赐

时间过得极快,一晃,一个月过去了。

李恪去了这么久,一直没有回返,京城那边也没有消息。算脚程,如果李恪一路上轻装快马而行,去京城打个来回的话,半个月总该是足够。

秦慕白多少生出一些担忧,一来是李恪毫无消息,二来是,京城那边太安静了。按理说,传国玉玺再现,杨广的真实陵墓被发掘,这可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可是现在,一切都是反常的安静,不由得秦慕白心里不有一点打鼓。

一个月的时间里,秦慕白多半的时间就留在刺史府里,料理李恪留下来的民生政务。有时他会回一趟军营,就当是视察。那边有庞飞与众百骑们坐值,一切倒也正常。偶尔,也会去西河漕中看一看由宇文洪泰把守的陵寝。

三点一线,日子过得紧促又忙碌。

这一天,秦慕白正在书案房中处理公务,一名衙役来报,说有三个“奇怪的老丐”到了刺史府门前,指名道姓要见秦将军。

秦慕白不禁一笑:“能到‘刺史’府,来找秦‘将军’的,当然是我的熟人了,让他们进来吧!”

衙役便将那三个“奇怪的老丐”领了进来,不出所料,正是牛五指的三个徒弟,大雷二雷和三雷。

“三位老师傅,今日怎么一起亲自来找我了?我不是给你们派了小厮和打杂的么,让他们跑一下腿不就行了?”秦慕白问道。

其实秦慕白不问也知道,若非是有重要的事情,他们三个怎么会一起跑到刺史府来找秦慕白?这可是头一遭。

“将军,前番你交待下来的那件事情,现在已经差不多办妥了。只因事情重大,因此老朽等只敢亲自来请将军,前去验看。”大雷说道。

秦慕白不由得惊喜了一番:“什么,这么快?不可能吧!”

“非但是将军不信,小人等也不大相信。”三个老头絮絮叨叨的说道,“至从将军交待下来以后,老朽等人与铁矿地上的兄弟们,日夜钻研加紧赶工,没日没夜干了足有半个月,中间暴废了多次,还伤到了好几个兄弟,今日,总算是赶制出了一个毛胚,勉强可以一试了。只是不知道那物什是否就是将军所要之物,因此特意来请将军前去一验。”

“好,我马上去。”秦慕白欣喜的点头,又对他们道,“三位老师傅,真是辛苦你们了。这以后,你们不必太过操劳,能歇就歇,不必太赶。保重身体要紧呀!”

“多谢秦将军挂怀,老朽等人跟着师傅忙碌了大半辈子,都已是习惯了。将军,我们还是快走吧!”

“好,走!”

秦慕白便叫备了车马,自己骑了马,带上三个老头儿往郊野的铁矿区而去。没多时,矿区到了。已有数名匠人在此等候。

“秦将军,请!”众匠人们也不多说,直接将秦慕白与三个老头领到了矿山之中极为荒僻的一隅。

“好家伙,真让你们弄出来了!”秦慕白不由得惊喜的叫出了声来。

炮!

一尊大炮!

眼前这尊大炮,还显得有些粗糙,正如三个老头儿所说,还只是一个“毛胚”。但它在本质上,与明朝末年时传入中国的红夷大炮,是一样的。(清人嫌“红夷”不雅,又因炮上经常加盖红布,因此称它为“红衣大炮)!

真正的红衣大炮,是一种前装滑膛火门点火式的古老大炮,炮管长,管壁很厚,而且是从炮口到炮尾逐渐加粗,符合火药燃烧时膛压由高到底的原理;在炮身的重心处两侧有圆柱型的炮耳,火炮以此为轴可以调节射角,配合火药用量改变射程;设有准星和照门,依照抛物线来计算弹道,精度很高。

此刻,那根足以号称“红衣大炮老祖宗”、重逾千斤的炮管架在一辆结实的车子上,五花大绑。黑黝黝的炮口,对着远方一处荒山山壁。只因还没装饰打磨,因此显得颇为粗糙。但庞大的体型与天然的厚重,又给它抹上了一层霸道与强横的颜色。

“将军,按照你留下的图纸与反复的叮嘱,我们用范铸之法,前后铸了六个炮身。前番我们也曾试轰过几次,有两次炸了膛,还伤了自己人。经过这几名高人范铸师的反复修改与测试之后,现在应该没那么容易炸膛了。”大雷对秦慕白如此说道。

“炮弹呢,拿来我看看。”秦慕白说道。

“是。”大雷一摆手,两名身强力壮的男丁抬来了一个小箱子,小心的将它打开,露出了硕大漆黑的圆球形炮弹。

“炮弹多用铁石、铅石铸成,大小、形状与轻重各异,皆可成功发射出去。”大雷说道,“将军,要不要现场试轰一次?”

“好啊,我很想知道,这个大炮是否真的成功了。”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如果是……那么,你们这些人,可就真是要改变历史了。”

“改变……历史?”众人迷茫的对视了几眼,似乎不大理解,各就各位的准备填炮调试去了。

“将军,为防万一,我们还是退远一些,留上一根长长的引线即可。如若炸膛,那可是人命关天了!”众人一起说道。

秦慕白心里也寒了一寒,虽说他对自己的理论知识与设计都有充分的信心,但这些“平民发明家”鼓捣的东西,还真是不能太过相信。

“那便退远一些,大家都要小心,而且必须保证不会伤到前方的人。”秦慕白说道。

“将军放心,前方是一处荒山,连日来用作试验,早已被封山,生人不会上去。”

“那便好。”秦慕白说道,“开始吧!”

众人退避到许远开外,一名胆壮的汉子举着火把,小心的拖着一根极长的引线将它点燃。然后,他大声叫唤的逃了回来,并扑倒在一处荒草坑中。

众人都捂上了耳朵,屏气凝神的盯着那根嗞嗞燃烧的引线。眼看着它就要烧到炮身上,大家都有些紧张的蹲了下来,连秦慕白也感觉有些心跳加快。

“轰!”

突然一声巨响,前方一块地方的天都似乎塌了!

一瞬间,秦慕白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卧倒在地,其他人也惊惶的叫成了一片扑倒在地没有起来。

很明显,这是炸膛了!

幸好众人都离得较远,这一次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可惜了!”秦慕白松开耳朵,啧啧的叹息。三个老头儿和众匠人们也一起哀声叹气,并不停的向秦慕白请罪。

“无妨,不怪你们。如果那么容易就得以成功,那也就轮不到咱们来琢磨了。”秦慕白如此说道,心中多少有些遗憾。毕竟是超越时代的东西,自己一没相应的工具而没有实际的动手能力。仿佛除了设计与提供理论支持,其他能做的就没什么了。

看来,发明创造也似乎不那么容易。比起高端的科技与先进的武器来,红衣大炮这种玩艺儿,算是老土到掉渣了。可是实际动手要将它造出来,离开了相应的设备与技术,还真是有些困难。比喻范铸的技巧,钢铁的纯度与耐高温程度,火药的多少与纯度,等等,这些细小的环节都不能有任何错失。

“将军,小人有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一名匠人说道。

“哦,我记得你。你是这襄州铁矿上资格最老的范铸师,周老师傅吧?说吧,我很想听听你的建议。”秦慕白说道。

周师傅愧疚的苦笑了两声,摇头道:“不怕将军笑话,其实小人只是个不入流的范铸师,浇铜铸铁的功夫不怎么厉害,金银那些东西的范铸更是一窍不通。否则又怎么会留在这个小铁矿上,空磨几十年?——小人的建议就是,要想制成这样的非凡器物,非得请到真正的高手范铸师不可!”

秦慕白轻拧了一下眉头:“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朝廷的将作监请人?”

“正是。普天之下的能工巧匠、范铸大师,多半集于朝廷将作监。我们这些不入流的小角色,再如何努力,恐怕也是无法制出将军想要的神炮了。”周师傅说道,“不信将军可以回去,看一看你自己的家传兵器,将作监军器署打造的那柄——虎头錾金枪。若有那番范铸冶打的技艺,何愁造不出将军想要的神炮?”

经他这么一提醒,秦慕白还真是眼前一亮:“有道理!这么说,还真是值得一试?”

“将军恕罪,小人等辈实在是有心无力。或许,将作监的高人们,能襄助将军达成愿望!”

“好吧,不管怎么样,还是非常的感谢你们。”秦慕白点头微笑道,“大家都辛苦了,我马上派人分发赏赐给你们。今后若有难处,我或许还会要回来找你们帮忙的。还请诸位将此事守口如瓶,不要外泄为好。”

“多谢将军!将军放心,我等都是知道好歹之人。”众匠人们都一起欣喜的拜谢。

秦慕白离开了矿区,心中多少有些失望,但又燃起了一线希望。哪天回到了长安,倒是可以请将作监的人帮我制造大炮!到时,就算造不出摧枯拉朽的神武大炮,造两管火铳总该行吧?万事开头难,当年爱迪生点亮第一个灯泡时,肯定没想到后来宇宙飞船的光华,会闪耀在浩淼的太空星河之中。

只要我先钻研发明出第一管火铳、第一尊大炮,以大唐激进奋发、兼容并包并富于创造性的民族气质,肯定会有更多的能人智士能工巧匠,继往开来的优化这种发明,并不断的创造出更加出色的先进产品。我现在的举动,就如同当年的爱迪生点亮第一个灯炮。

换作是在别的朝代,尤其是清朝那种时候,我若是改搞这些所谓的发明,指不定还要被扣上一顶“妖言惑众、奇技淫巧以乱国”的帽子……

一路且行且想,秦慕白回到了刺史府前。算算时间,自己居然一去就是大半天,浪费了不少时间,今日还有许多公务尚待处理。

方才到了衙门口,只那里有几名十分碍眼的士兵矗立,院中还有陌生的车马。

“呵,御林军?难道是李恪回来了?”秦慕白可是认得这些军士的袍铠,不由得心中一喜就踏了进去。

“拜见秦将军!”一名小校模样的人显然是认得秦慕白,急忙迎上来拱手一拜道,“我等奉命,专程前来将一件物什交予秦将军。”

“物什?”秦慕白上下他那小校一眼,“你不是宫里的千牛卫备身么,难道是皇帝陛下差你们来的?”

“回秦将军话,正是。”那小校回道,“其实,这本是皇帝陛下给将军的一件赏赐。只是陛下有言在先,不行圣旨不颁赏辞,只当是私人馈赠。秦将军收纳便好,亦不必跪迎谢恩。”

“哦,这么复杂?”秦慕白不禁笑了,“好,那微臣就谨遵圣谕,既不跪迎也不谢恩——是什么,拿来吧!”

那小校一招手,一名千牛卫士兵正色走过来,手捧一个朱红色的漆盒,递到了秦慕白手中。

“将军既已收讫宝物,我等即刻回京交旨,告辞!”小校说完,带着这群千牛卫上车跨马,转眼又走了。

“搞什么啊,神神秘秘的?”秦慕白大惑不解,回到书房打开那盒子,不禁笑了。

原来,是一枚“阿娜律”!

阿娜律是天竺传入的佛具之一,柄端作“心”形,常用竹、骨、铜、玉制作。法师讲经时,常手持阿娜律一柄,记经文于上,以备遗忘。后来这件佛具随着大唐佛教的盛行开始流传开来,而且形状也渐渐发生了一些改变。直到现在,大唐宫廷之中常用美玉在制作这种“阿娜律”,而且将前端做成手形——专用来给后背挠痒痒。

因此,阿娜律又有了一个别名,“不求人”,又称——玉如意!

“这玩艺我太眼熟了,这不就是李世民的玉如意么?他一个人闲来无事时,经常拿这玩艺在脖颈后背上挠痒痒。”秦慕白不禁暗笑道,“现在把他的‘不求人’、‘玉如意’赐给了我,言下之意,是不是襄州之事,我处理得正合了他的心意呢?”

看来,是个吉兆啊!

第250章 大腕驾到

数日之后,几艘雕梁画栋的官船抵达襄州港口。就从这一刻起,襄州变得热闹非凡,从而成为了大唐天下注目的焦点。

官船上载的可不是一般人,当朝宰相,名符其实的大腕——萧瑀!

初时秦慕白得到消息,得知皇帝派了萧瑀来襄州,心中便大致猜到了几分他所为何来。

要说这萧瑀,与陵寝中躺着的杨广,关系倒是不浅。杨广的皇后,也就是萧皇后,便是萧瑀的亲姐姐。前隋时,萧瑀年纪轻轻便已是银青光禄大夫,成为杨广智囊团中最年轻的一员。

萧瑀的祖父是后梁宣帝萧詧,曾祖父是昭明太子萧统,萧氏一直都是江左望族名门。当年唐初时割据江东的萧铣,算辈份还是萧瑀的子侄辈。

而萧瑀这个人,一向颇负争议。

自幼,他就以孝行闻名天下且善学能书,骨鲠正直,并深精佛理。他为人不贪财,不令色,敢于直逆龙鳞。不管是在前隋侍奉杨广,还是后来被唐高祖李渊器重倚为心腹之时,再仰或是跟随李世民贵为宰相,他都未曾改变一分。

再者,兴许是出身名门望族的缘故,他的身上也有一些老仕族的通病——高傲,看不起门第比他低的人。武德一朝时还好,高祖李渊倚他为心腹,授以权柄委以重任。到了李世民登基之后,他自有一套班子,诸如房玄龄、杜如晦、魏征等人,萧瑀一来嫉妒他们得宠受重用,二来又看不起他们的门第出生。而且,他又是个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完美主义分子”,但若有半分看不惯的,必定不留情面的当场斥责,才不管何时何地,对方是何人。

为此,李世民曾称赞他“此人不可以厚利诱之,不可以刑戮惧之,真社稷臣也。”,并赠诗“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但也正因为孤傲的性情与执拗的臭脾气,萧瑀一生宦海起伏数次被贬,但又数次被启用,如同一只“不倒翁”。

现在,萧瑀虽然官拜“太子太保”与“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宰相,但已难以真正进入以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为核心的朝堂宰相班子参与重大决策。但不管怎么样,江左萧氏这个名门望族的影响力仍在,萧瑀的身价也并未下跌多少。由此看来,李世民派他来襄州,定是为了杨广寝陵而来,还显得比较重视。

秦慕白领着襄州的官吏将佐,到了码头迎接。几艘巨大的军舰上满载货物,用帐幔遮得严严实实,不知为何物。与之同来的,还有一千多名金吾卫御林军,声势非小。

中舰靠港,船板也搭了上来,两旁卫士罗列而出摆出了阵势,萧瑀在船头甲板上抬手整了一下衣冠,昂首阔步的走下船来。

“襄州军府折冲都尉秦慕白,率全州上下官佐将弁,恭迎萧阁佬。”秦慕白站在一众官吏之首,拱手道。

众官将一起应诺:“恭迎萧阁老!”

萧瑀抬着下巴环视了众人一眼,面无表情的对秦慕白点了一下头“唔”了一声,说道:“秦将军何必如此劳师动众?本阁奉旨而来,是为办差,非是游玩。一应俗礼能免则免吧!”

“素闻阁老清廉守正,果真如此。”秦慕白也没在意,像萧瑀这种“老革命”,有点傲气与清高也是正常。更何况,他一直就是这样的脾性,对皇帝说话也是半冷不热的,可别指望他对谁客气恭顺。

萧瑀既不废话也不客套,将手朝前指了一指:“劳烦秦将军麾下引路,我们到刺史府说话吧!”

“也好。”秦慕白点头应了下来,差使薛仁贵率领王府的亲兵在前开道,庞飞率军府的精锐越骑队在中军护卫,一行千余人,往刺史府而去。

萧瑀也不坐轿,自己骑上了一匹马,一路沉默寡言。

庞飞凑到秦慕白身边,低声骂咧道:“这老头儿,架子真大!不过是个过气的宰相,几次被贬也没折了他的傲气去。也不知他是来干什么的。”

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人各有性,他生就这样的性格,能有什么办法?并非是和我们在一起这样,他在朝堂之上面对三公宰辅时,照例如此。他的傲,是傲在骨子里。江左萧氏可是百年望族,兴许他打从心眼里,还有些瞧不起起身于关陇八柱国的李家皇室呢!”

“哈哈,这老家伙倒也有趣。”庞飞笑道,“敢情他这一辈子,就只咬着‘门第’二字不放了。”

“可不是。”秦慕白扬了一下眉毛也笑了,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他其实是一个不错的人,刚烈,正直,孝悌,清廉,而且才高学深。虽然嘴巴和脾气都臭了一点,但他总比那些口蜜腹剑、心机叵测的小人要强。”

“那倒是!”

大队人伍穿越了襄阳县城,在刺史府里停下。萧瑀也不客气,自顾在上座坐定了饮茶。歇息了好一阵,他仿佛才想起下座还有秦慕白等一大批官吏将佐,等着他说话。

“哦,本阁不堪舟车劳顿,有些头晕眼花身体不适。接风洗尘之类的俗礼,能免则免。诸位同僚就且散了自行回去歇息吧!”萧瑀摆了摆手说道。

“是……”众人自然不便再多说,只得散去。

秦慕白自然是留了下来。萧瑀此举,无非是想摒退众人了与他单独说话而已。

待众人散去,萧瑀慢悠悠的品着一盏茶,也不正眼来瞧秦慕白,慢条斯礼的哼道:“秦将军,此番,你可是立了大功啊!”

“不知萧阁老,此语何意?”秦慕白问道。

萧瑀将茶盏轻轻放到桌几上,抚了几下灰白的长须,似笑非笑的微抬起下巴,颇有几分傲意的说道:“还玺于帝,这样的功劳自然不小。”

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随意的道:“如此说来,那玉玺倒是真的了?”

“经本阁亲眼鉴定过的,定然假不了。”萧瑀轻笑了一声,说道,“此前,陛下手中的那枚玉玺可谓伪造得极像。当初它从漠北归来时,我就曾怀疑它是假的。我也曾说给皇帝陛下听,但他不信。还如获至宝的把那假玉玺当作真的,堂而皇之的摆在御案之上用了好几年。好在如今真玉玺总算是出现啦,皇帝陛下也终于是相信了老臣的眼力。”

秦慕白忍住笑,认真的道:“萧阁老历经两朝侍奉三帝,眼力与见识定非常人可比。”

“那是自然。”萧瑀颇为自得的一笑,然后说道,“早年,杨广就曾多次将玉玺将我保管,没有人比我更熟悉那玩艺儿。日前,皇帝陛下让长孙无忌、房玄龄、虞世南等多人鉴定,都无辩真假。到最后才想到让我看一眼。那假玉玺也不知出自何人之手,当真惟妙惟肖仿得极像。若非我对那玉玺熟之又熟,恐怕也无法辨别真假了。”

“如此说来,萧阁老真是皇帝陛下的一员福将啊!”秦慕白笑道。

“要说福将,吴王与秦将军才是真福将。”萧瑀侧目看着秦慕白,眼神中似有几分妒意,酸酸的道,“误打误撞之下,居然让你们找到了真正的炀帝陵寝,也寻回了失踪数十载的传国玉玺!

“是啊,运气这东西,真是说不好。”秦慕白就快要被这“酸老头”逗笑了,勉强忍住,说道,“萧阁老,卑职想问一问,您老奉旨而来,究竟所为何事呢?”

“哦?”萧瑀愣了一愣,“难道陛下此前没有派人前来传旨,说明我此行的因由。”

秦慕白茫然的摇头。

“咳!——”萧瑀尴尬的干咳一声,“那你们为何到码头迎接?”

“卑职只知萧阁老奉旨翌临,因而前去迎接。究竟所为何事,却是全不知晓。”秦慕白索性实话实说了。

萧瑀的脸顿时有些红了,又干咳了一声,说道:“那你……去把方才那些官吏将佐都唤回来吧,本阁当众宣布此行的来意。”

“萧阁老,人都散了……再叫回来,不好吧?”秦慕白小声道,“不如,您老直接告诉我,由我去向属下转达,如此也省事省力一些?”

“不行!本阁奉旨出行前来办差,且能藏头露尾?”萧瑀正色道,“速去,将那些人唤来!”

“好吧……”秦慕白苦笑不迭,心道,这酸老头儿,自己托大,以为皇帝先行宣旨给他打了招呼,没想到却是自作多情了。满襄州的人只知道他来了,却不知道他来干嘛的!

秦慕白只好马上差人将那些散去的官员将佐都叫了回来。众人哭笑不得,但又不好拂了萧瑀的面子,只好又都赶了回来,在刺史府正堂里站成了两列,一起拱手,做倾听状。

萧瑀这才感觉找回了一点颜面,正儿八经的宣布了自己的来意。

不出秦慕白所料,萧瑀是奉皇帝之命,带了若干能工巧匠与土木材料,专程提前赶到襄州,为以后的“炀帝陵寝大祭礼”做准备的。萧瑀还当众宣读了一则李世民的手谕,说陛下有令,命襄州上下官员一概听从萧瑀调谴,辅佐他办好祭礼。

祭礼的时间,选在三个月之后的九九重阳节之时。时间倒还有几分紧迫。

“事情大致如此,具体有何安排,本阁会知会秦将军,然后由他分派下去。届时,还要劳烦诸公,务必小心谨慎办好差事,不得有误。”萧瑀正色辞严的道。

“卑职谨当遵命!”众人只得大声应诺。

“好,且先散了吧!”

萧瑀又摆手,众人又散了出去。

待众人走后,秦慕白小心的问道:“萧阁老,事情都吩咐完了吧?可还有什么机密要务,要叮嘱卑职的?”

萧瑀轮着眼珠子仔细的寻思,当真想了半晌,摇摇头:“仿佛是没有了。临行时陛下曾言,到了襄州,若有不解之事,便问秦慕白。若有不决之事,便交予秦慕白。可见陛下对你是相当的器重与信任。那么今后,我若有什么事情、什么要求,就都交予你去办了。”

“嗯,行。”秦慕白点头,心里一阵发笑,暗道:谁不知道您老只是来走个过场的,只是个“代表”而已,谁还当真指望你能干什么事呢?

“对了,还有一事。”萧瑀说道,“你必须赶在祭礼之前,营造两座行辕府第。”

“行辕府第?还两座?”秦慕白不禁皱了下眉头,“难道皇帝陛下要亲来?”

“祭祀前朝的末代帝君,陛下如何能来?你真是口不择言!”萧瑀当堂就训斥开了。

“好好,我错了,萧阁老你别生气。”秦慕白笑道,“如此,那便是要建一座太子离宫行辕了,对吧?”

“算你聪明。”萧瑀冷哼了一声,说道,“陛下对炀帝陵的祭祀很看重,因而派了三名皇族成员来主持。其一就是太子;其二,当然是襄州刺史吴王李恪;其三,便是江夏王李道宗。吴王在此地有王府可住,老夫历来不讲究大可以住馆驿,但是,难不成你要让太子和江夏王,也和老夫挤到一个屋檐下?因此,你速速开始营造离宫行辕吧!”

“好吧,我知道了。”秦慕白挠了挠头,无可奈何的笑了笑,说道,“只是不知吴王何时回来?这刺史州务,毕竟是他的份内之事。”

“那本阁就不得而知了。你若想知道,飞马快书去长安问陛下与吴王好了。”萧瑀说罢,起了身来双袖往背后一剪,说道:“本阁累了,且去馆驿歇息。不劳秦将军相送,你快去处理这些事务吧!”

秦慕白看着萧瑀的背影,哭笑不得摇直摇头,暗道:真是块骄傲的老石头,怪不得杨广、李渊、李世民这三位皇帝,对他都是又喜又恨、又用又贬。

话说回来,皇帝如此大动干戈的要在襄州祭祀杨广,一来当然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天子胸怀,笼络人心;二来,主要目的也是想布告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真玉玺已经回归了”,他李世民是真正受命于天的真龙天子。

这一算起来,我和李恪也就真的是立了功嘛!

第251章 误打误撞

李恪滞留京师未归,秦慕白只好一人承担起襄州的军政要务。皇帝如此重视襄州祭礼,还派了个专会鸡蛋里挑骨头、崇尚“完美主义”的宰相萧瑀来当监工,秦慕白暗暗叫苦。

一连两日,秦慕白都将襄州治下的大小官员将佐汇聚到一起,商议与安排各项工作。总的来说,有三件大事:

一是,提前安排好太子与江夏王的行辕。既是朝廷大祭礼,想必到时来的官员不在少数,至少,东宫与江夏王府就要来不少人。因此,行辕府第不能太小。按萧瑀所说,是要“新建”,但短短的三个月时间哪里可能临时建起两座大府第?而且他们只是稍稍住一下便走,这可是有够劳命伤财的。秦慕白可是本地父母官,到时废的人力物力可都是“自己的”,因此他寻思对策,将此前被捕落网的两名襄州巨富——欧阳君与段荣基的豪宅府第征用了过来,加以修缮与适当改造,用作太子与江夏王的府第绝无问题。

其实太子与江夏王那边,秦慕白倒是不担心,唯一让他担心的是萧瑀这个吹毛求疵的老头儿,会不会同意。因此,务必提前说服他才行。

第二件大事,就是炀帝陵寝那里的重大土木工程。秦慕白问过萧瑀的意见了,萧瑀是说,要将西河漕这一处沼泽与水港,改造成一处适合车马出入的皇家园陵。陵寝地宫所在的石子坡上,要建起“明殿”(露出地表的宫殿),用来陈列一些前隋的文物与碑文述记等物,杨广的棺梓可置于地宫,但尸身必须另用香料作防腐处理,披金衣,置玉棺……

这些个要求,直把秦慕白的头都听大了。光说改造西河槽——方圆几十里的一处水洼,要改成陆地,那不是移山填海了么?如不动用数万民夫劳力,岂能办到?

其实说白了,所谓的祭祀杨广,只是一次皇帝的政治作秀,根本犯不着如此兴师动众劳命伤财。可是没办法,萧瑀就是这样一个顶真的人,又特别喜欢拿着鸡毛当令箭。数次被贬后他一直未得重用,心中定然郁郁寡欢。这次好不容易被委以一次“重任”,肯定是想干得出色一点,以显示自己的“能力”。

可是秦慕白真想骂一骂这个老头儿,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一来,劳命伤财铺张浪费不是贞观大唐惯有的风格,二来,短短的三个月时间,哪里能够达到他的要求?别说三个月,就是三年也未必行哪!

没办法,这还得秦慕白去找萧瑀讨价还价。如不降低标准,这差事没法儿办。

这剩下的第三件大事,就是妥善安置好萧瑀及其随行的一干人等。萧瑀南下,除了带来一千余名御林军将士准备用来戍备炀帝寝陵,另有工匠数百,以及数以万石计的各类建材、粮草、银钱等物资。其中不乏黄金水银这些比较贵重的物品。这件事情,只能着落在军方的身上了,因此,秦慕白让庞飞去负责,让襄州军府的士兵们,临时建起了一个大军屯,专用来安置萧瑀带来的这些人畜与物资。

说来容易,办起来可是真繁琐又复杂。一晃十天过去了,萧瑀见襄州上下忙乱成一团,但他要的府第没看到,西河漕的工程也未动工,因此老大不乐意了,连连派人来催促,最后沉不住气,要叫秦慕白去馆驿见他。

秦慕白忙得焦头烂额也正憋着一肚子的火,巴不得去馆驿会他一会。

时值盛夏,天气炎热又潮湿,极多蚊虫。从北方关内来到荆襄湿潮之地的萧瑀,水土不符极不适应。心火上扬加上公事不顺,他的脾气变得越发古怪与暴燥。秦慕白来到馆驿的时候,几乎就可以嗅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火药味。

“秦慕白,你来得正好!”不等秦慕白进门坐下,萧瑀冲上来就连珠炮的发飙了,“你为何不按本阁吩咐的办事?你建的官第何在?西河槽的工程为何迟迟不见开工?”

“萧阁老!!!”秦慕白一下被他点燃了怒气,大喝一声,直把萧瑀骇得浑身一弹,眼睛直翻差点魂飞天外。

眼见萧瑀这一怔一愣如同丢了魂的表情,秦慕白是又好气又好笑。

“请听卑职一言!”秦慕白说道,“你提出的要求,根本就是非人力所能及。”

萧瑀本待是心火旺盛就要官威大发的,但被秦慕白这虎虎生威的一嗓子灭了许多气势去,但见秦慕白火气比他还要旺,他生咽了一口唾沫,小声道:“真有如此严重?”

“萧阁老,我看您老人家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秦慕白也就不客气了,直言说道,“三个月的时间,你让我排干方圆几十里的水泽,填平沼洼建起明殿,这可能么?别说是三个月,就算是三年也不行!要不你明日登船,与我到西河槽去看一眼?那里可是通连汉江,你这不是让我移山倒海么?至于太子与江夏王的行辕,我已选好。两处豪宅加以装饰与整修,一定能让太子与江夏王满意。若有不妥之处,段段轮不到你萧阁老来顶罪,秦某人自会提头去见他们!”

“呃!……”萧瑀被骇得震了一震,忙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秦将军,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怒呢?”

秦慕白长吁了一口气平缓怒气,说道:“卑职出言无状,还请阁老海涵。但是,小小的一个襄州之地,实在无法在短时间之内,将事情做到尽善尽美,达到萧阁老的要求。西河漕的工程一事,可以在阁老看过地形之后,再行商议。只是这两处行辕,卑职无论如何都坚持选用旧宅加以改造,而不是新建。”

“但是……太子可是国之储君,离京南下,且能没有行辕?让他窝居他人旧宅,这若传将出人去岂不是有损皇家威严?”萧瑀仍不死心的说道。

“当然不会。”秦慕白说道,“非但不会有损皇家威严,反而还会让天下人知道,我大唐太子克勤克俭堪为天下表率。皇帝陛下不是一直提倡节俭么?这不是正好?”

“呃……好吧好吧,就依你。”萧瑀连连摆手,都有点节节败退的味道了。

“多谢阁老。如此,卑职先行告退了。明日辰时,卑职会派人来到驿馆来接阁老,一同前赴西河漕一行。”秦慕白拱了下手,大步就走了,才不想和萧瑀多说废话。

“呃……”萧瑀看着秦慕白大步流云的身影,愣了半晌没回过神来,喃喃道,“臭小子,居然这么凶?简直就是不讲理嘛,欺负老人家!”

走出了驿馆,秦慕白是又痛快又好笑,心道:跟萧瑀这样的酸老头,没什么道理可讲。你给他三分颜色,他必定开起染房连锁店。摆明了他只是个监工和象征性的人物,事情都是我来干,犯不着听他的。这以后,我就爱怎么整就怎么整了,一切便宜行事,我还犯不着害怕他因这些事情去皇帝那里告我的状,更不怕得罪他。

诸事繁多,秦慕白没想多作停留。出了驿馆正待上马,突然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叫他:“咦,这不是秦将军么?”

秦慕白回头一看,一个中年汉子,极为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阁下好生眼熟,可是秦某旧识?”秦慕白停在马边,问道。

“哈哈,秦将军真是贵人多健忘。”那汉子上前来拱了下手,笑道,“将军与令尊大人的虎头錾金枪,还堪用否?”

“哦,想起来了!”秦慕白一拍额头,笑道,“原来是将作监左校署的涂署令,你瞧我这记性,真是差劲得紧。”

“无妨无妨。将军这样的大人物,偶尔不记得小人这样的小角色倒也正常。”涂署令笑呵呵的道。

“涂署令这么说可就见外了。怎么,你也跟随萧瑀一起南下,来了襄州?”秦慕白问道。

“是啊!我们左校署有一半的工匠都来了。”涂署令说罢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到了这里水土不符,住在临时军屯里,茶饭难吃蚊虫极多夜夜辗转无法入睡,可苦坏了我们。要说,都怪那萧瑀。其实圣上也就是随口一句,让他来负责打点祭礼。他倒好,非把这前隋皇帝的祭礼,打点得比祭祀先帝还要隆重。得了圣谕后,他主动请命皇帝,说如此重大祭礼,朝廷须得派出皇室贵胄方能表达诚意。皇帝金口已开,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萧瑀的诸多无礼请求,派了太子与江夏王来襄州与吴王一同主持祭礼。这下好啦,连太子都被他萧瑀搬动了,还能不兴师动众吗?于是……我们这一千几百号人,就都跟着他南下了。哎,真是晦气!”

秦慕白哈哈的大笑,牵着马招呼他一同前行,边走边说道:“你们还好了,襄州这里才算是苦。罢了,先不说这些。你到馆驿来是找萧瑀的么?”

“是啊!”涂署令说道,“我们同行的几个署令官员,都耐不惯军屯里的生活,好多人上吐下泄的闹肚子,全身上下被蚊虫咬得没了一寸爽利的皮肤了。于是想一同搬回馆驿来住。方才专程来此向萧瑀讨要钧令的。”

“算了,你就不必去找他了。他现在一肚子怨气,肯定逮谁骂谁。既然你是我的老熟人,那我就顺手帮你一把好了。”秦慕白笑道,“带上和你相熟的那几个左校属官员,住到襄阳县里来吧,我负责替你们租一处环境舒适的客栈。但是记得,别惊动太多人。”

“如此,真是万谢秦将军了!”涂署令闻言大喜,急忙弯腰拱手的作揖行礼。这就好比,原本是该野外露宿,住简易帐蓬,吃大锅煮的军队伙食,突然一下住进了免费的五星级酒店,他能不开心么?

“举手之劳罢了,不必言谢。”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今后说不定,我还要劳烦涂署令帮我打造兵器甲械的呢,到时不要推辞就好。”

“哈哈,那定然不会。秦将军但有吩咐,只管说来。反正涂某也是吃得朝廷俸禄,替谁办事不是办,何不襄助秦将军呢?”涂署令倒也爽快,大笑道。

秦慕白不由得心中一亮,说道:“你还别说,眼下,我还真有一件棘手的活计,需得高手匠人相助。不知涂署令你……”

“但有吩咐,再所不辞!”涂署令正色拱手道。

秦慕白盘算了片刻,一拍他的肩膀,笑道:“涂署令,要不咱们做个买卖如何?”

“什么买卖?”

“你若帮我制成这件器物,我非但私下馈赠你十万钱,还保举你到襄州刺史府来做个曹正官员,如何?”秦慕白说道。

“啊?”涂署令一听,惊呆了!

十万钱,本不是一个小数目,这倒也罢了。最是诱人的,是襄州刺史府的曹正官员这个东西。虽说将作监左校署的署令,也是个六七品的官员,但说穿了,只是一个工匠艺人。仕农工商四大社会阶层,他这个署令虽有品衔,但无任何社会与政治地位。

但襄州地方刺史府的曹正官员就不同了,那可是手中有实权的“部长”。如果进行官职调换,那他姓涂的实际上就是完成了由“工”到“仕”的阶级转换。这也许是他一辈子也无法完成的“创举”。

“秦将军,你此言当真?!”涂署令当然不敢相信。

“你看我像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么?”秦慕白认真的道。

“好!卑职就接下这份差事了!十万钱断断是不敢收受,只要事成之后秦将军兑现诺言,将卑职调到襄州刺史府来供份差事,卑职涂有海的这条性命,就当是卖给将军了!”涂署令信誓旦旦的道。

“好极了。现在,你就跟我走吧,上马!”

二人同乘一驹,到了襄阳城外的“科研所”。至从秦慕白将牛五指师徒四人接来以后,曾对这里屡次加以修缮,现在已是成了一处环境清幽又僻静安宁的所在。各类工具材料与器械都十分完备,大雷二雷与三雷这三个老头儿,日夜就在这里钻研范铸那尊大炮,忙得不亦乐乎。衣食住行也都有人伺候,反正绝不会亏待了他们。

秦慕白将涂有海领了进去,和三个老头儿相互做了引荐。老头们听说这是秦慕白从长安请来的“高手范铸师”,都对涂有海肃然起敬。

秦慕白便让涂有海看了大炮的图纸,问他可有把握。

涂有海轻松的一笑:“秦将军,这可比那钢琴好制多了!也就是范铸打磨有点吃力,但只是个力气活儿。关键还是在于铁水出炉时的温度要掌握好,如此,可保炮管的管壁经得住高温与重压。”

“高手就是高手!”秦慕白竖起大姆指来夸他,“那就交给你了!”

“慢着!光我一人肯定不行。三位老师傅请恕我无礼。凡我范铸一行,必有几人下手从旁配合,换了生疏之人肯定不行。我自有几名小徒杂厮也一并来了襄州,正好当我副手。”涂有海对秦慕白说道,“待卑职前去将他们唤来,即刻就可以开始替秦将军范铸大炮!”

“好,好极了!”秦慕白欣喜的大笑,又对三个老头儿道,“三位老师傅,你们可也别想闲着。涂师傅铸炮,你们配制五指神雷,各自分工,一个不能少呀!”

“老朽等人谨当遵命!”

秦慕白心中暗暗欢喜,想道:如果涂有海真能范铸大炮成功,那就有得爽了。有什么东西比这玩艺摧城拔寨还厉害呢?再者,如果将这样的大炮装载到神鱼飞舰那样的军舰上,无论水战、海战,普天之下还有谁能敌得过大唐水师?

转念一想,秦慕白又想笑:看来萧瑀这老头儿,误打误撞也干了些好事!要不是他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多此一举,涂有海这些人哪能出现在襄州啊?!

哈哈!

第252章 小恶魔驾临

翌日清晨,秦慕白安排了军舰,将萧瑀及其随行的一些官员匠人请上了船,一同前往西河漕考察地形。

到了河港分叉地要换乘小棱子船时,萧瑀就有点两腿发颤心里犯怵了。这么窄小的船,要是一个不小心栽到河里,有人从旁护卫倒是不会送命,但那未免太过丢脸。因此他小心翼翼的坐在船舱中,如临大敌屏气凝神,屁股都不敢挪动一下。弄得满船人都闷头暗笑。

几条梭子船在港道中穿行了个把时辰,直把萧瑀等人的头都转晕了,总算到了石子坡。萧瑀早已傻了眼,下船的时候就不停的抹着额头的冷汗,喃喃道:“如此复杂的地形、纵横的港弯,运送石料建材的船支车马如何进来,还不都要迷了路?若想在此处建起皇家陵园与宫殿,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啊!”

“萧阁老,这下您老知道卑职所言非虚了吧?”秦慕白用力跺了跺脚,指着地面说道,“河道纵横沼泽广阔只是其一,此处地面全是坚硬的大石头,想在这里建宫殿,连地基都无法埋造下去,如何得法?再者,要在上方建宫殿,势必压塌下面的地宫,因此,若非鬼斧神工耗费数载年月,否则绝无可能办到。”

萧瑀煞有介事的捡起一块石头在地上用力的敲击,为难的直摇头:“还真是硬梆梆的石头。想必当初杨广在此密造陵寝时,就已经用大石料将地宫顶壁巩固了,如今再想在它上方建起宫殿,的确不大可能。”

“如此,我们只好改变方案了。”秦慕白说道,“其实这里还曾经是一个蛇岛,岛上栖居了数以万条的蛇。”

“什么?!”萧瑀闻言一骇,差点就跳了起来,大叫道:“蛇!!!”

“萧阁老,你别慌嘛,听卑职把话说完。”秦慕白忍住笑,说道,“这半月来,卑职点派了近千名善于捕蛇的民夫与军士,将岛上的蛇捕杀驱赶得差不多了,还在整个岛上洒下了许多的驱蛇药粉,现在,这小岛上基本上没有多大蛇患了。”

“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萧瑀仍有些后怕的抹着额头,喃喃道,“怪不得你一直没有动工,原来是在处理岛上的蛇患。”

“正是。”秦慕白说道,“如果不将这些畜牲处理了,万一到时候咬伤了太子或是江夏王,那可是大不妙的事情,您说呢?——方才我们说到,要改变计划。萧阁老可愿听听卑职的意见?”

“嗯,你说。”萧瑀点头道。

“卑职的意思就是,将岛上清理一下,摆放植草花木,铺就地毯,再搭建临时祭台,以备祭典时来用。至于河道,我可以动用徭役征集民夫,挖凿一条可以通行大军舰的河道,直通此处。到时,也可免让太子与江夏王乘坐梭子船。你以为如何?”

“好是好……可是,此处毕竟是炀帝的陵寝,就如此草草安排了事?”萧瑀仍有些不死心的道。

秦慕白挪了一下眼神示意他走到一边,低声道:“萧阁老,请恕卑职多言。杨广虽是天子,可那也是前朝的*。陛下之所以愿意祭祀他,一来是因为他胸怀环宇器量豁达,二来,也是冲着传国玉玺的面子。你以为,陛下心中就真的有多崇拜、多喜欢杨广吗?那绝对不可能吧!您老可是杨广的小舅子,身份本就敏感,皇帝陛下派你来主持祭祀,实则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大公无私之心。可是,你如果太过顶真,将这祭祀办得轰轰烈烈,其规模甚至超过了先帝武德高祖,皇帝陛下心里能痛快么?到时,满朝文武还不都说你萧阁老是前隋的遗老,心中念念不忘亡国的杨广?这可是不大妙啊!”

萧瑀听完了秦慕白的一席话,脸上的表情倒也没有多大变化。毕竟,他也是混迹朝堂数十年的老人精了,虽然秉性直爽又刚烈,但不代表他真傻。遇上了关键的问题,他极善隐藏自己的情绪。

“秦将军,我想你是多虑了。”萧瑀说道,“杨广是我姐夫没错,但他不也是当今皇帝陛下的表叔?老臣奉旨办事,皇帝如何交办,老臣就如何履行,别无二心。若当真有人因此而对老臣妄加揣测与指责,老臣也丝毫无惧更不会放在心上。”

秦慕白眨了眨眼睛,心中暗暗骂道:老狐狸,嘴巴真硬!

“不过话说回来,此前老臣在长安定下的计划,的确是事先没有侦知此处的地形。而且,三个月的时间实在是太仓促了。可是,我定下的三个计划——清河道、建明殿、修行辕,你一件也不办全给我推翻了,这也未免太说不过去。”萧瑀拧了拧眉头,又抚了抚长须,说道,“这样吧,我不为难你,你也让我对皇帝陛下有个交待。咱们取个折中的方案。”

“什么方案?”秦慕白问道。

“河道暂时不必全部清理了,如你所说,开凿一条可进大军舰的河道即可。太子与江夏王的行辕,也可从俭,但到时这二位如果责问下来……”萧瑀打住了话头。

“放心,我责任。”秦慕白冷冷的道,“还有什么,接着说。”

“还有就是,搭建临时祭台我没有意见。但是日后,迟早要将明殿建起来。至于怎么建,那是匠人们的事,无须你秦将军操心。”萧瑀说道,“再者说了,你只是代理刺史,不是么?”

秦慕白心里不由得有点恼火,这个萧瑀,真是死要面子,不顾别人感受,怪不得人缘这么差劲的。但是眼下,与他争吵的确是没什么意思,不如权且答应他。

“好吧,只能权且如此了。”秦慕白点头道,“等吴王回来,我就交州务交给他了。眼下,我只管搭建临时祭台。”

“好,那就这样吧!”萧瑀正了正颜色,大声道,“回程!”

“萧阁老,你就不想进地宫,祭拜一下炀帝?”秦慕白故意问道。

萧瑀把脸一板:“他是前隋*,我是大唐股肱之臣,蔫有私下祭拜之礼?——废话休絮,回去了!”

秦慕白与旁边的人都有些哭笑不得,纷纷在心中骂道:这要是被躺在下面的杨广——你姐夫听到,非跳起来撕了你的嘴不可!这个萧瑀,真是生了一张惹事生非的破嘴,怪不得经常被贬!

接下来的两个多月里,整个襄州都忙活上了。州府抽调徭役,动用了两万多名民夫,日夜赶工开凿河道。一条长达二十多里的大河道,接连汉江直通石子坡,将此前的“栖凤梧桐山”直接夷为了平地。

河道是秦慕白亲自设计的,夷平梧桐山,他的用意也是颇深。

当年给这一处陵寝选址的定然是风水高人,而且陵寝的所在地也肯定是经过人工改造铺陈的,使得此处天人合一帝气浓郁。

帝气风水的确是不利用大唐江山社稷的稳固。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是一回事,但既然李恪知道了这件事情,到时秦慕白对他也是个交待。他到了皇帝那里,也可说得通。这一来二去,说到底都是为了让皇帝宽心。

无形之中,秦慕白又“为大唐社稷办了一件大好事”。

不过说来也怪。至从梧桐山被夷平之后,西河槽中的水鸟少了大半去,石子坡上再无半条蛇类出现。难道正如李恪所说,蛇乃龙形,帝气旺蛇?

石子坡上的工程也开始动工了。无数条棱子船日夜穿行在河道之中,转运植草花木与建材物资。虽说只是一个“临时祭台”,那规模也不见小。原本寸草不生的石子坡上,硬生生的移来了万石泥土,再植上植草花木。巍巍高耸的碑林,汉白玉彻成的石板道,石马石人天宫壁画,也都一应俱全了。

两个月后,小小的石子坡上几乎是“换了人间”。以前一处光秃秃的荒凉地带,如今几乎就要变成了世外桃源一般的清幽所在,且不失庄重与华丽。

这两个月里,秦慕白固然是忙碌异常了。可他也没白忙,一不小心,他就趁这当口发了一笔小财。

襄州如此大动干戈的一处大工程,动用了数万军民,每天吃喝花销可是不少。萧瑀从长安带来了许多朝廷拨下专用于祭祀的款项,当然必须负责支付徭役民夫与匠人军士的衣食住行。这样一来,秦慕白手中握着的数十万石粮食与食盐,可就有销路了。

与其要到其他州县收买粮食,还不如就近调用自己手上的呢!近两万名参与工程的军民,一天下来光吃粮食就得吃掉四百石,一个月一万二千石,两个月耗去近二万五千石。

于是,秦慕白左手收下萧瑀给的钱,右手将自己府库里存的粮盐交给他,顺手再将钱放进了自家兜里。

这钱来得安逸又舒适,既不用缴税又不担心烂帐,连门店与人力都省了。两个月下来,两百余万钱轻松到手。

钱虽是不多,但用来盘店面、交租金却是足够了。

要说那店面,秦慕白早就觑好了。不在别处,正是襄阳最繁华热闹的城北港市里,最旺的两个铺面,也就是此前段荣基与欧阳君经营过的两家对街而望的大商铺——正昌粮号与永业盐坊!

至从段荣基、欧阳君与赵冲等人一起落网以后,这两家旺铺就被州府衙门给封了,宅第与铺面都被收归官有。这些日子以来,远近的商人都要踏破了州府的门槛,找尽了各种门路想要盘下或是租下这两家店面,都没有得逞。

原因很简单,李恪与秦慕白早有约定,那里可是留给武媚娘的!秦慕白也一直在等武媚娘到襄州来,那里就可以再行开铺营业,只是从此要挂上“武”家的字号。

这两家铺面可不小,尤其是极热的旺铺,租金颇为昂贵。秦慕白这个一穷二白的官儿哪里掏得出钱交租金,因此铺面一直悬而未决的空着。

现在好了,卖粮给萧瑀得的全是现钱。钱到手之后,秦慕白也没将它捂热,直接交到襄州州府银曹曹正那里,付足了五年的租金。

当然,“打折”是必须的。

清河道,修祭台,卖粮食,盘店面,两个月的时间里,秦慕白如弹琵琶一般“推手为琵引手为琶”,翻云覆雨玩得不亦乐乎。

襄州发现了炀帝陵寝并要举行盛大祭典的事情不胫而走,很快传遍天下。许多游人仕子慕名而来,准备观摩这场盛会。这就好比现在我们要在某个城市举行大型运动会或是博览会,吸引了无数商机到来。

襄州本就是一个商埠活跃的港口城市,往来商旅行人常年络绎不绝,穿行如鲫。现在更是旺上加旺,日夜都有船支靠港离岸,或满载货物或装满行人。

两个月下来,襄阳北面港市里的客栈,日日爆满座无虚席,就连莺苑里的老|鸨和姑娘们也是夜夜不得安歇,痛并快乐着。

银曹的官员拿着税款账目来给秦慕白看的时候,脸都要笑烂了。他说,从大唐开国时起,襄州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热闹过,也没有收过这么多的税。

“就跟年头相比,本月的税收就相当那时的三倍有余!”

秦慕白只是笑了笑,暗道:谁能想到,当初仅仅是赵冲给了我几张藏在夜香桶里的地图,如今就将整个襄州都要引爆了?这算起来该是李恪的政绩了吧?……唔,皇帝派我来辅佐李恪,那也便是我的政绩。不错不错,瞎猫拽着了死耗子!

数日之后。

秦慕白回了一趟军府,料理一些军务。刚坐下没多久,两名王府军士匆忙跑到军府来找秦慕白,说是江夏王已到襄州!

秦慕白顿时愕然:不会吧,这么快就来了,离祭祀还有半月之久呢!再者说了,江夏王不是该与太子同时来的么?他们要来,还能不提前打呼,不让我们迎接?

“秦将军,萧阁老让小人来请将军去馆驿,迎会江夏王殿下!您快准备一下,动身前去吧!”军士有些焦急的道。

“也好。”秦慕白只得骑上了马,又往襄阳县城直扑馆驿而去。

到了馆驿,秦慕白一眼就看到了摆在院中的车驾。只是亲王与郡王出行惯用的普通制式紫青车驾,秦慕白倒也没有多想。走进馆驿过了三通回廊来到大厅外时,恰巧听得里面萧瑀在说道:

“王爷,您与太子的行辕都安排好了,稍后就请您移驾,到那里会住得舒服些。”

“无妨。”江夏王李道宗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洪亮且豪迈,哈哈的笑了两声道,“萧阁老,您老到了襄州,想必是过得不太好呀。难不成秦慕白那臭小子没好好招待你?看您老这模样,啧啧,面黄肌瘦的还生满了疮疥,莫不是被蚊虫盯咬的?”

“哎,就别提了!”萧瑀苦笑了一声,转言道,“老臣还真有一事,要向王爷请罪。”

“何事啊?”

“就是……王爷与太子的行辕,都是征用的民宅加以改造的。而且这两处民宅,正是此前襄州一案的案犯段荣基与欧阳君留下的。”萧瑀的声音低下去了一些,仿佛有些难为情,小声道,“若有不妥之处,还请王爷海涵。”

“让我与太子,住进犯人的旧宅?”李道宗的声音里,也的确是有了一些不快。

秦慕白有点恼火的拧了拧眉头,站在门外立边窗边,没有进去。就想听那萧瑀还想说些什么。门外戍卫的军士也多半是认得秦慕白,因此也不敢声张宣扬。

“这……这其实,并非是老臣之意。”萧瑀便说道,“此前老臣一力坚持,要兴建太子与王爷的行辕。但秦慕白他非得不同意,说如此劳民伤财时间来不及云云。秦慕白是本地父母官,手握权秉,老臣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因此只好听凭他来处事了。”

“呵,你这是在告秦慕白的状啊,萧阁老!”李道宗放声哈哈的大笑起来。

秦慕白却是听出了他笑声中的一丝揶揄的味道,似在调侃萧瑀一般。

“呃,这……老臣并非此意,并非此意啊!”萧瑀的表现也挺奇怪,突然就反悔求饶了。

“萧阁老,你好不知羞!”——突然,厅中响起了一记清脆又婉转且带几声霸道与娇憨的女声!

这个声音,秦慕白太熟悉不过了,听得他心里都颤悠了一下——“我的个乖乖,我说江夏王怎么提前来了,肯定是被这丫头给生拉硬拽哄骗来的嘛!”

还能是谁?——当然是高阳公主、小恶魔玲儿了!

“呃!……公主殿下,何出此言?”萧瑀劈头挨了高阳公主一顿骂,有些不服气的回问道。

“你可是宰相,还是父皇点名指派来负责祭礼的上官,怎么说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话来?敢情慕白他还目无尊长直逆犯上欺负你这老人家啦?再或者,是你太过无能,连襄州这种小地方的小官儿你也管制不住呀?”高阳公主连珠炮一般的道,“话说回来,新建行辕也的确是劳民伤财嘛,慕白是襄州父母官,为地方百姓着想是应该的。难不成你认为他做错了?难道你要他为了讨好太子哥哥与江夏王皇叔,就搜刮折磨襄州上下的万万百姓去?这岂不是剜肉补创得不偿失?如此,太子哥哥与江夏王皇叔,就算是住上了崭新的行辕府第,又能住得安心吗?亏你还是三朝元老口上常挂着股肱之臣的名号,此等道理都不懂。若让父皇知道,你猜他是夸赞慕白,还是驳斥于你?”

“哈哈!”江夏王李道宗就在一旁大笑起来,“高阳,你这张巧嘴儿可是越发凌厉了。我想问问,夸慕白与驳斥萧阁老,这有区别嘛?”

“本来就是嘛!”高阳公主得势不饶人,完全不给萧瑀开口说话的机会,趁胜追击道,“犯人的府第怎么了?查没收官之后,那就是大唐官府的了。我们既是皇族,住官家的房子,再合适不过。我就觉得慕白哪处地方都没有办得不妥的。萧阁老,你一进门就急着说慕白的坏话,是不是他哪处地方得罪你了?再或者,你见他太过能干,怕他盖了你的风头才急于灭他威风?哇!萧阁老,你以前可不是那种嫉贤妒能的人哟,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啦?”

“呃……嗯……这、这!”萧瑀被高阳公主一通话堵得说不出话来,干着急,嘴里直吱唔。

“好啦,高阳,你就饶了萧阁老吧!”李道宗呵呵的笑,出来打圆场,说道,“他也没说秦慕白什么坏话,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你看看你,还没嫁过门儿呢,就这么向着人家了。万一哪天我不小心骂了秦慕白两句,你还不拿刀子来捅我?”

“嘻嘻,那当然不会的啦!”高阳公主开始撒娇了,说道,“江夏王这么可爱的小老头儿,我哪里舍得用刀子捅呢?顶多……用牙咬嘛!”

秦慕白在门外听得忍俊不禁快要笑出声来,这才转身走了进去,笑道:“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大家聊得很开心嘛!”

“哇,慕白,你终于来啦!!”

高阳公主顿时兴奋得跳了起来,毫不犹豫的扔开刚刚挽上的李道宗的胳膊肘儿,对着秦慕白就飞扑而来!

……

一旁的萧瑀如蒙大赦,趁势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对着李道宗苦笑,低声道:“老臣天不怕地不怕,连皇帝陛下的颈上龙鳞也敢伸手去揭上三片。唯独……就怕这丫头!”

“那你还敢当着他的面诽谤秦慕白?真是不知死活!”李道宗兴灾乐祸的低声道,“本王奉劝你,从此小心着点。万一你被那丫头记上了仇,那可就惨了!——别那样看着本王,更别指望本王能帮你什么。普天之下,大概也就只有两个人能对付那丫头。一个在长安;一个,就在这屋子里。”

唬得萧瑀的一张老脸直颤悠,心里开始七上八下了。

第253章 故人重逢

高阳公主不由分说的拖拽着秦慕白出了厅堂,来到院中,兴奋得一脸通红,当下就扑进了他怀里,紧紧抱住。

秦慕白四下看一下,附近可是有许多戍卫的士兵,这些人正尴尬的扭头转身装作视而不见。

“喂,好多人呢!”

“你不会叫他们退下,真是?”高阳公主才不管这些,抱得更紧了,还将脸蛋儿紧紧贴在秦慕白的胸膛上。

不用秦慕白开口,那些卫士们都识趣的闪了。

“不用这样吧?”秦慕白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笑道,“我刚进屋你就把我扯出来,我都没有见过江夏王。”

“你又不是不认识那个小老头儿,有什么可见的嘛!”高阳公主笑嘻嘻的仰起头来,一双美眸满贮深情的看着秦慕白,问道,“臭军校,贼男人,老实交待,你有没有想我?”

“你说呢?”秦慕白哈哈的笑,拍着她的肩膀道,“好啦,快放手。江夏王和萧瑀肯定在房里笑话咱们呢!”

高阳公主也就松了开来,却是不肯放手,拉着秦慕白的手,兴奋又激动的说道:“慕白,我终于自由了!我离开了长安,来到了襄州,终于有了一片安乐与自由的空间,让我和你好好的相处。你知道吗,眼前这一切就我梦寐以求的!”

秦慕白婉乐一笑,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说道:“那也就是说,我们将会有大把的时间厮守。现在,我们是不是该进屋去,先让我履行一下公职?”

“好呀,这是当然的!”高阳公主笑嘻嘻的欣然应道,拉着秦慕白的手就往里走,全然不知避讳。

秦慕白摇头笑了一笑,也就由得她了。

以往在皇宫里,在李世民的眼皮底下她尚且习惯如此;现在到了襄州,她还能有什么顾忌呢?

二人走进房时,萧瑀和李道宗两双亮湛湛的眼睛就先注意到了二人的手是牵连在一起的,但又都马上转开了眼神装作视而不见。

“萧阁老,现在慕白来啦!你有什么好话坏话就都当着他说!”高阳公主不冷不热的哼哼道,“我最讨厌背底里嚼舌根子的人了。若是个市井老妇人便也罢了,偏还是个高官名仕,那就真是让人觉得腻味呢!”

萧瑀就怕再度遭来一顿狗血淋头的大骂,哪里还敢顶嘴,只得唯唯喏喏的小心应道:“是,公主殿下教训的是,老臣的确是糊涂了。”

“你不糊涂,你是故意那么的说的。”高阳公主得势不饶人,继续道,“你不就是想在江夏王皇叔面前告他的状,还先把自己的嫌隙洗干净了吗?民宅就民宅,你不提‘犯人留下的’这几个字不行呀,还分外要强调?然后又急忙陈辞,说这并非你的本意,一古脑儿的全推到了慕白身上。我看您老呀,就是不负责任。祭礼的大小事宜都该是您做主,有了麻烦你却往属下的身上推,这是什么道理?”

“公主殿下,话不应该这么说。”也是为了给萧瑀留点面子,秦慕白打圆场的说道,“方才萧阁老说的话,我也多少听到了几句。其实他也没说什么过份的话,只是在陈述事实。事先,的确是我一力坚持用民宅来改造行辕的,而且我有承诺在先,如若太子殿下与江夏王怪罪下来,由我一力承担,萧阁老并没有捏造半分。”

“是啊,高阳。”李道宗也笑呵呵道,“不过是一点小小的误会,犯不着如此小题大做吧?你看人家萧阁老可是三朝元老天下名仕,再说也一把年纪了,你好歹也该顾忌一下人家的面子嘛!”

萧瑀就在一旁苦笑,感觉自己像是个被人欺负了的小孩儿,还得由秦慕白和李道宗出面来给他讨保了。

“江夏王皇叔,这对你来说是小事,对来说可就是大事啦!”高阳公主也没有继续发飙了,而是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道,“我才不管是谁呢,当面也好背地里也好,就是不能诋毁慕白!否则,我肯定不放过他的!”

“萧阁老,你都听到啦?”李道宗忍俊不禁的笑道,“这回,你可是招惹到你不该招惹的人喽!”

秦慕白略带些歉意的笑道:“萧阁老,别听公主殿下胡说。她也就是图个嘴上痛快,没坏心。”

“这个老臣明白,老臣明白。”萧瑀挤出干笑来连连点头道,鬓角却是有一阵阵的冷汗涔涔渗出。

“哼,三个合起来欺负我一个,不和你们玩了!”高阳公主从座位上弹坐起来,嘻嘻的一笑,“你们要谈正事了,对吧?我出去蹓跶一圈!不用管我,你们谈吧!”

“公主殿下要去哪里?”三个男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哇,干什么这么紧张兮兮的?”高阳公主叫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出去走走有什么?再说了,我身边还带着百骑卫士呢!而且,襄州这里可是‘慕白的地盘’,我怕什么嘛?放心啦,我就出去逛逛,马上回来!”

说罢,高阳公主就连蹦带跳的蹿了出去,唤来几个百骑,大摇大摆的朝驿馆外走去。

三个男人目送高阳公主离去,不约而同的一起摇头,然后整齐的吁了一口气。

萧瑀伸手抹着冷汗,啧啧的道:“厉害,厉害!老夫算是领教了!多日不见,高阳公主比以前越发的厉害了!”

李道宗显然是司空见惯了,只是淡然的笑了一笑,说道:“放心吧慕吧,她不会有事的。你派去护送李恪赴京的百骑将士跟我们一起来的,沿途都负责保护高阳。有他们在,料也无妨。”

秦慕白苦笑一声,说道:“王爷多虑了,你道是我担心公主殿下吗?我是在担心,她这一趟出了门,指不定要在外面惹什么祸,或是祸害到别人。”

“哈哈,担心得有道理!”李道宗哈哈的大笑,“在京城里嘛,她还多少有些顾忌。现在到了襄州,尤其襄州还是‘慕白的地盘’,她肯定无法无天了。慕白呀,你可要好生管教管教她。这一路上来呀,我这个小老头子可是被她折腾得够呛了。真淘气!”

秦慕白微微的笑了一笑,岔开话题道:“王爷何以提前半月来了襄州,也不提前知会一声,也好让臣下前去迎接。如此突然驾临,可是让我们有些猝不及防,也失了礼数。”

“无妨无妨,本王一向就不习惯那些繁文缛节的俗礼,悄悄的来反而清静。”李道宗坐了下来,拿起一盏茶品了一口,示意萧瑀与秦慕白也都坐下。他说道:“本王知道,只要我来了襄州,你们上下都要好生忙碌一阵。但若不是高阳那丫头死搅蛮缠非要我提前带她来,我怎么会想到提前来打扰你们呢?”

放着有萧瑀在场,有些话不便问说。秦慕白便笑了一笑,说道:“王爷既然来了,就好生游乐休息一阵。襄州虽比不上关内京都的繁华与热闹,但也别有一番水乡的特色与趣味。待王爷歇息两日卸去了旅途的疲劳养足了精神,臣下就给你安排几个好风景的去处,前去游玩一番。”

“好。”李道宗爽快的一点头,哈哈的笑道,“本王这回全是托了陛下的鸿福,照顾我这个赋闲的老臣,给了我一个轻松又好玩的差事。既然来了,我就敞开胸怀的好好玩乐一回。慕白,高阳说这里可是你的地盘,那本王就一切仰仗你的安排了哦!”

“王爷说笑了。”秦慕白笑道。

萧瑀愣在一旁,仿佛还沉寝在高阳公主的余威之中没有回过神来。眼见李道宗与秦慕白聊得如此投机,显然二人之前已是旧识而且交情匪浅,他心里就直犯苦水的叫起悔来——真该死!看这情形,李道宗跟他的交情,比跟我的交情要深多了!我怎么会想到在李道宗面前对秦慕白说三道四?……哎,这回,我这张老脸可算是丢到家了!真没想到,这个初入仕途年纪轻轻的油头粉面愣小子,交情如此广泛。攀上高阳公主这个硬茬儿也就罢了,与李恪深为莫逆之交,还跟江夏王也颇有交契!

“真是后生可畏啊!”

接下来,李道宗询问了一些关于陵寝与祭礼的事情,但都只是三言两语的带过,并未多作深究,细节方面更是不与关心。一则他就是来走过场的,只负责到时候在祭礼之上做个样子就万事大吉,所以根本不必过多在意。二来,李道宗也有着萧瑀身上所没有的大气。既然事情都已交给了秦慕白负责,那就到时只问结果即可,不必在意他中间是怎么办的事情。

这一点上,李道宗与李世民倒有某些相通之处。他们都能对属下表示尊重与信任,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属下才能受之所用。正因如此,李世民的在打江山治天下的时候,手下总是能人辈出。就是因为,那些人跟着他都能充分发挥出自己的一技之长。像萧瑀这样性格刚烈耿直又过分要求完美,事事锱铢必较的作风,在某些时候某些方面可算是优点,但会显得缺乏一点容人的胸怀,便注定无法成为一个像李道宗那样出色的帅才。

三人行,必有我师。一个萧瑀,一个李道宗,从他们二人身上,或正或反的,秦慕白都悟出了不少的东西。

聊了一阵,李道宗说有些累了,要回行辕歇息。秦慕白便准备车马亲自相送。萧瑀见他二人交契颇深又聊得投机,自己显得多余,于是识趣的没有跟来。

李道宗不乐意坐车,而是与秦慕白一同骑马按辇而行,顺道欣赏襄阳的风土人情。

“襄州还真是个好地方,别的不说,鱼好!”李道宗笑道,“慕白,你还记得我在晋州的府第吗?我在后院凿了一个小湖,养了好些鱼儿,经常垂钓。”

“记得。”秦慕白说道,“王爷生平最大的爱好之一,不就是钓鱼么?”

“是啊!”李道宗笑道,“可惜,到了长安钓鱼就不那么方便了。渭水太远,皇宫里的太液池那不是供我钓鱼的地方。其他的小池小塘,也钓不出什么味儿来。你要招待我,倒也简单。给我寻一处钓鱼舒服的地方,我要好好的钓他几天!”

“没问题。”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或青草绿畔,或野柳树下,或顺江飘流,怎么钓都行。”

“一说到钓鱼,我倒是想起我那妍儿来了。”李道宗不经意的说道,“晋州一别,已近一年,也不知她现在身在何方,过得可好。慕白,你后来有再见过她吗?”

秦慕白略怔了一怔,摇了摇头:“没有。”

李道宗那双凌厉的眼神在秦慕白脸上一抹而过,会心一笑,也不深究,只是意味深长的道:“慕白,你真是个风流多情种。”

“怎比得上王爷风靡天下?”秦慕白笑道。

“哈哈,我老喽!”李道宗叹笑道,“知道我为什么对你这么有眼缘么?因为我一看到你,就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我。”

“王爷说哪里话?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男人最有魅力的时段,就是这时候了。”秦慕白说道,“在下跟王爷比起来,只是个嫩雏儿。若我到了王爷这般年纪,能有王爷这般的成就与风采,那也就不枉此生了。”

“呵呵,这个马屁拍得真舒服。”李道宗爽朗的发笑,伸手过来拍了拍秦慕白的肩膀,带些欣赏的点头微笑道,“年轻人当中,能有你这般悟性又谦虚礼贤的人,还真是不多了。秦慕白,你有着超乎常人的智慧与资质,的确是一块难得的上佳良玉,怪不得陛下要矢心栽培于你。他的眼光,向来就是这么毒。”

“我这也是九分靠运气。”秦慕白谦虚的笑道。

“说得不错。人这一辈子,的确是需要许多的运气。要说九成,那也并不为过。但这剩下的一成,才是真正决定人一生成败的东西。”李道宗说道,“换句话说,真正有了大成就的人,运气固然不差;但运气好的人,未必能有大成就。慕白,你的运气算是不错了,剩下的,就需要你自己好好把握。”

“嗯,我知道。多谢王爷谆谆教诲。”秦慕白拱手称谢。

“本王怕是有些年头没有跟别人说过这么多的废话了。”李道宗呵呵的笑,说道,“秦慕白,你还真是挺对本王的胃口。要不然,任凭玲儿那小丫头如何央求,我又怎么会肯到你这里来花销半月光阴?这半个月,你要陪着我和玲儿,吃好喝好玩好,你还不能误了你的正事。怎么样,有把握吗?”

“有!”秦慕白面带笑容的大喝一声。

“哈哈,好小子,真不错!”李道宗重重拍了几下秦慕白的肩膀,一挥马鞭朝前奔去,喝道,“快走吧,带我去看看我的襄州行辕!”

“好!”

行辕到了,李道宗随意的逛看了几眼,点头说满意。

秦慕白便道,此处是案犯留下的旧宅,当真不介意么?

李道宗笑了笑,说道:“这么跟你说吧。如果是萧瑀安排的,本王肯定介意;如果是你的主意,那就没问题。我支持你的举措。就算太子有意见,我也能帮你说服他。”

“王爷,你真够意思!”秦慕白欣然的一笑。

“难道你才知道?”李道宗也心领神会的一笑,说道,“半个月后,太子会与吴王一同南下。也就是说,你还得接着忙这半个月。有事别一个人抗,萧瑀也是来办事的。能交给他办的,就给他。不然让他闲着,他还有意见了。”

“王爷说得是。此前我将所有的事情一个人全部包办了,又苦又累,他落得清闲了还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秦慕白说道,“方才听了王爷话,我才有醍醐灌顶之感。换作我是萧瑀,什么活儿全让属下揽了,主意也由他定了,我心里肯定也不痛快。”

“聪明,有悟性!”李道宗手一扬,认真的赞道,“任何时间,与任何人相处,你能把你自己想像成对方,那就对了。包括在打仗的时候,你也要学会把你想像成你的敌人。比如说:你定下了某个军事计划,对方会如何破解。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那就是,你的敌人就是你自己,已经将你的意图掌握得一清二楚。在这种情况下你若是还有应对之策,那么,你至少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妙!”秦慕白抚掌赞道,“王爷能将兵法寓寄于日常小事之中,真是出神入化,这可都是来自于实践的真知灼见!王爷,你何不考虑也写下兵书,传与后人?”

“写个屁!”李道宗哈哈的大笑,“我自己都从来不读兵书,如何来写兵书?我的一些东西,都是战场上临时学来的,不成体统。也只有李靖,才是正统的兵家大成者。你跟着他,要好好学,如此迟早必成大器!”

“我倒是觉得,跟着王爷能学到不少东西,而且总能轻松的接受理会。”秦慕白微笑道。

“这叫投缘,臭小子。”李道宗笑着拍了拍秦慕白的胳膊,说道,“回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对了,一会儿高阳玩累了就会回到馆驿,你去把那野丫头接到这里来。小子你听好了,陛下将她交给了我,那我现在就相当于是她爹。我不管你们二人如何相处如何玩闹,但是晚上,你得把她交到我这里来。”

秦慕白忍俊不禁的一笑,点头:“遵命!”

“快去吧!”李道宗呵呵的笑道,“一会儿她要是回来得早,就一起到我这里来用晚膳吧!我从长安带了厨子来,手艺很不错的。”

“多谢王爷,那我现在便去寻她了!”秦慕白舔了舔嘴,笑道,“真怀念长安的家乡菜啊!”

第254章 王妃之死

李道宗从长安带来的厨子,手艺真不赖。就连高阳公主这样刁食的丫头也说不出个挑剔,可见其厨艺之精湛。

席中也无旁人,三人分两席而坐。李道宗是个随和之人,眼见高阳公主非要与秦慕白挤在一席同桌饮食,也是见怪不怪由得他们。

三人且吃且聊,从沿途见闻说到襄州风土,相谈甚欢。

高阳公主食量不大也不好饮酒,没多时就吃饱了。偏却像个多动症儿童,在屋子里蹓来蹓去,好奇的四下观望,也没留意秦慕白与李道宗聊了些什么。

“王爷,在下想问一问,陛下何以允许公主离开深宫,跟随你一起到襄州来了?”秦慕白问了一下寻思许久的问题。

此前,由于公主与房家婚变的风波,李世民非常不乐意让高阳公主继续在外抛头露面。再加上阴德妃住进了道观,高阳公主也自觉惭愧,主动愿意留在宫中陪伴母亲,从此很少离开皇宫。

“其实陛下从来就没有强令约束过高阳的自由。”李道宗淡然的笑了一笑,却透出几许神秘。

秦慕白隐约听出了他的话中之意,点了点头,微笑道:“陛下的确是一向宽宏大量,对公主也是极为宠爱。只是,这一次陛下允许公主公然南下来到襄州,难道言下之意……”

“你很聪明。”李道宗微微一笑,说道,“此前本王也曾问过陛下的用意,他没有直接言明。只是说,既然太子与吴王还有本王都去了襄州,让高阳跟着去玩一玩料也无妨。他还说,这段时间以来高阳很乖,从小到大没这么乖过。他担心高阳整天憋在宫里给闷坏了,于是让我带她出来散散心。”

臣子私下妄测圣意可是大忌,李道宗的话说到这份上,秦慕白已经很明白了——这其实是李世民借这样一个襄州祭祀的机会,让高阳公然过来与我相会,同时也就等于变相的宣布,他已经默许与承认了我与高阳的“关系”。

“这也就意味着,从现在起,我与高阳的关系已经是完全‘公开化’,并‘合法化’了。”秦慕白暗暗的想道,“也许是因为我在襄州干得还不错,接连剿灭水鬼、寻回玉玺都立了大功,我人虽然不在长安,可是肯定在朝堂之上出了不少风头,让李世民觉得我这个‘准女婿’还算给他长脸……”

“小子,你真是一员福将。”李道宗笑着说道,“来了襄州才半年,你干得真不错。我听李恪详细说起过个中的曲折经历,那真是斗智斗勇惊心动魄,连本王都对你生出几分敬佩来。这倒也还罢了,破解藏宝图找到炀帝陵寝,同时寻回玉玺,才堪称是绝妙。玉玺这东西,对一般人来说没什么大的意义,可是对帝王来说可是意义非凡了。你寻回玉玺让它回到陛下的御案之上,这份功劳无法用准确的东西来衡量。打了个胜仗杀敌多少掠下多少城池土地,这个一眼可见;治国理政,政治是否清明业绩是否突出,也可以看得出来。但你的这份功劳,是在陛下的心里。你让他痛快了,非常之痛快。你明白吗?”

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我也就是运气好。”

“噫,你这是今天第二次说这句话了。太谦虚了可不好哦!”李道宗笑道,“陛下登基已逾十年了。早前的几年,他用的自刻的‘受命宝’来当玉玺用。这说白了就是聊以自|慰,虽说那皇位是坐上了,可他一直总觉得缺点什么——那就是玉玺。你可别小看玉玺,当官的要官凭告身,嫁夫的女人要一纸婚书,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否则就像是假冒的,不被人认同。皇帝缺了玉玺,别人虽然不敢说什么,但他心里就会有这样的念想。后来平了突厥玉玺回来了,陛下当时真是喜笑颜开。可是后来,他很快就知道玉玺是假的了。于是,又极度的灰心失望,但又不能对外人说起。”

“什么,陛下知道此前的玉玺是假的?”秦慕白惊讶道。

“当然。”李道宗点了点头,微笑道,“帮他辩别真伪的,还正是萧瑀。因为前朝时,萧瑀曾经帮杨广保管过玉玺。当时陛下未予采信,只是不想将这件事情公之于众,以免多生事非。但他心里太明白不过了,萧瑀是个性情耿直之人,不会说谎,也不会因为害怕惹了皇帝不高兴而不说实话。他既然说了玉玺是假的,那就一定是假的。所以这些年来,陛下其实一直暗中派人搜索玉玺的下落,但没有结果,这一度让他十分苦恼。巧得很,你小子在襄州这样一个地方,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寻回了玉玺。你说,这对陛下来说不是雪中送炭是什么?所以,陛下当众夸奖了多次,说你是一员‘大唐的福将’,哈哈!”

“原来还有这样的辛秘与情由,怪不得。”秦慕白摇头笑道,“如果是我,苦苦追寻一样东西多年却一直找不到,突然有一天有人把它送给了我,那我也一定会很开心。”

“就是这么个意思了。”李道宗呵呵的笑,转眼看了一眼在一旁欣赏壁上图画的高阳公主,低声窃语道,“所以,陛下就让公主随我来了。你,明白了?”

秦慕白笑而点头。

“当一个人的身上同时注备了运气与能力,又谦虚谨慎深黯为人处世之道,那他离建功立业就真的不远了。”李道宗饶有深意的点头微笑,说道,“慕白,你前途无量哦!”

“王爷就爱拿我寻开心。”

秦慕白的笑音未落,门外走来一名门子,是李道宗的贴身侍从。他报说,府外有一名吴王府的将军有急事求见秦将军,自称是薛礼。

“哦,是他,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来找我,王爷,待我出去见他一见。”秦慕白忙起身道。

“无妨,请他进来好了。”李道宗吩咐道。

侍从拜退了出去,请薛仁贵了。

李道宗说道:“我曾听李恪多次说起薛仁贵,是个德才出众的人才,据说武艺异常精良。是你引荐给他的吧?”

“算是吧!”秦慕白笑道。

李道宗点头来笑,颇有感触的道:“李恪遇上你,真是莫大的福份。”

正说着,薛仁贵进来了。

至从李恪离开襄州后,薛仁贵就没呆在军府了,一直留在刺史府里,主要是负责统领王府亲兵,兼顾安全与戍卫。

看着一身戎装铠袍的薛仁贵走进来,李道宗不禁眼前一亮,脱口赞道:“英武!”

“卑职薛礼参见王爷,见过秦将军。”薛仁贵抱拳施礼。

“不必多礼。”李道宗上下打量了薛仁贵一眼,微笑道,“你既有事要找慕白,那你们二人就请随意吧!不过,本王屡次听说你的武艺十分出众,总想见识见识。”

薛仁贵面露微讶,忙抱拳道:“薛某一介贫贱武夫,自学了一些粗滥的拳脚刀枪,都称不上是武艺,只怕入不得王爷法眼。”

“你和秦慕白都有同样的毛病,过于自谦!”李道宗哈哈的笑,“好,有正事你们先说,本王就不耽搁你们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

“谢王爷。”薛仁贵施了一礼,便对秦慕白说道,“将军,方才王府内侍匆忙来报,说……王妃发病,十分危急!”

“什么?”秦慕白愕然一惊,“早上我去见过她,好像还蛮平稳的,怎么突然就……”

“卑职也不知道。”薛仁贵拧了拧眉头,说道,“医师已经在急救了。苏怜清说,情形仿佛不是太过乐观,万一难救,此刻吴王又不在,只好请将军过去。”

薛仁贵话中之意也算是明白,万一王妃这时候不治而亡,若留下什么遗言,也好请秦慕白代为转达。毕竟,当初李恪走时,可是将王妃与郡主都托付给他的。

秦慕白顿时就起了身,不等他开口,李道宗也站了起来,大声招呼仍在另一间房中转玩的高阳公主——

“高阳,走了,去你三哥府上!”

“干嘛呀,突然叫得这么急?”高阳公主跑了过来,脸上还笑嘻嘻的。

“你皇嫂病危!”

“啊!——”高阳公主被吓了一跳。

“快走!”

一行人都只骑了马,迅速离开行辕赶往刺史府。

高阳公主与秦慕白同乘一骑,被他拢在怀中。她焦急的问道:“慕白,怎么皇嫂突然就病重了?”

“不是突然。是病重已经很久了。”秦慕白拧着眉头说道。

“那你还等什么,快加急送信催三哥回来呀!”

“……现在不能不写了!”

众人飞速赶到刺史府,后院里一片沉肃,所有人都不敢大声说话。几名侍婢与医师紧张的在王妃的卧房里进出,时常拿出一包包带些腥臭之味的衣布。

秦慕白与李道宗、高阳公主正要进去,一名医师急忙将他们拦住,说明了微分与来历,他仍是不放行,坚持道:“王爷与将军请留步,公主殿下进去看一看倒是无妨,但也不要停留太久!”

“噢,那我进去看看皇嫂……”高阳公主狐疑又有些惊惶点了点头,便进房去了。

医师这么一说,秦慕白与李道宗大概都知道王妃的病情如何了。

其实秦慕白对王妃的病多少早就知道一些。简单来说,大概就是“子宫癌”之类的病!

听李恪说,王妃的身子本来就弱,经常腹疼。秦慕白便猜,她大概很早就患有肿瘤。但这个时代的医学显然还没有发达到那样的程度,尤其是“妇人”之病颇为隐私,也不便公然说出或是请人医治。后来王妃怀孕产子还遭遇了难产,将病情进一步加重。一年下来,居然就恶化到了这样的程度!

秦慕白心里清楚得很,王妃的时日,的确是不多了。若非是死咬着牙要等李恪回来再见上一面,她恐怕早已经……

二人站在院中等候,都没怎么说话。半晌,李道宗悠然叹息了一声,摇头:“红颜薄命!”

“吴王妃,是个不错的人。一个令人敬佩的好女子。”秦慕白发出一声叹息。

“他们父子真的很像。”李道宗突然说道,“就连遇上的女人,都那么像。这两个女人,还都是一样的薄命!”

秦慕白当然知道,他指的是长孙皇后与吴王妃杨氏。

“我马上写信,六百里加急送往长安,催殿下回来。”秦慕白说道。

李道宗略作寻思,点头:“事急从权,写吧!让他不必等着和太子一同前来了!”

“好!”

当即,秦慕白就到书房里去写下了一封信,盖上了刺史府的加急令,差人送往驿馆顷刻发往长安。

这时高阳公主已从王妃的房中出来,一脸悲伤愁容,眼睑处还有泪痕未干。“皇嫂好可怜,瘦得只剩皮包骨头,都不漂亮了。她疼得死去活来脸上一阵黄一阵白,只剩一线气息了。我好担心她会不会……”高阳公主伤心的喃喃道。

“别担心。”秦慕白拉着她的手轻轻的拍了拍,劝慰。

李道宗走上前叫住其中一名医师,对他道:“事已至此,无论如何要死保住她一口气,撑到吴王回来!”

“卑职等人定当竭尽全力!”医师们也都知道,王妃这命是肯定保不住了,只是迟早的问题。现如今,是能多活一刻算是一刻,尽人事,听天命!

秦慕白走上前,对李道宗道:“王爷,六百里加急文书,最快也要两天才能到长安。中间总要多耽搁一阵。再算上殿下的脚程,满打满算,最快也要六七天殿下才能回来。”

“是啊,我知道。”李道宗浓眉紧锁,摇头叹息:“苦命的孩子,真希望她能承受这常人无法承受之痛苦,再挨过这几天……”

“可怜的皇嫂……呜呜!”高阳公主已经哭了起来。

“走,别在这里哭,不好让王妃听见。”秦慕白便将她带离了此处,李道宗也一并离开。三人暂时离开了王妃所住的府院,来到秦慕白平日料理公务的厅堂之中暂歇。

过了许久,医师如释重负的前来回话,说,王妃挺过来了。接下来,用上各种手段与针石药剂,但恐怕也难以撑过三天!

“才三天!”李道宗与秦慕白一起失望了。

“呜呜呜,那三哥肯定赶不上来看皇嫂最后一眼了!”高阳公主伤心至极的大哭起来,“怎么办嘛,慕白,你快想想办法嘛!”

此刻,秦慕白也是全然束手无策,只得遗憾的摇了摇头,说道:“我若有办法……就不会在此袖手旁观了。”

“天意如此,人若奈何?”李道宗长声叹息,闭目摇头。

接下来的三天里,大家都无法开心起来,更别提玩乐了。这一日到了傍晚,医师来说,王妃只剩最后一口气。昏迷已久的她突然苏醒,俨然就是回光返照。若有遗言,也须得差人上前去听。

这时,大家也就顾不得什么忌讳了。高阳公主抱着年幼的小郡主,和秦慕白、李道宗一起进了她的病房。

王妃的身上盖着一床崭新的锦被,只露出一张脸来,头发也梳得很整齐。正如高阳公主所说,她瘦得只剩了皮包骨头,一脸腊黄眼眶深陷,嘴唇灰白还起了泡,整个人一片灰暗,已无往日半分姿颜。

她半睁着眼睛看到秦慕白等人进来,在侍婢的帮助之下艰难的转了下头,气若游丝的道:“皇叔,皇妹,秦将军,我重病在身无法起身相迎,还请恕罪……”“不必多礼,都是一家人。”李道宗面带微笑的凝视着她,说道,“你给恪儿生了个不错的女儿,真漂亮,像你。”

王妃勉强的挤出一丝惭愧又感激的笑意,合了两下眼睑算是回礼,说道:“他是不是赶不回来了?”

“嗯。”李道宗点头,脸上仍是泛着微笑,如同闲聊一般的道:“我会帮你骂他的。”

“多谢皇叔。”王妃居然展颜一笑,但眼角已有两行眼泪流下。

眼见此景,高阳公主失声痛哭,但用手使劲的捂着嘴唇,不敢让自己哭出声来。秦慕白只好伸出一手轻轻拍她的背以示劝慰。她便偎在了秦慕白的身上,身子都因抽泣而颤抖。

“有什么话,你就交待吧。我们都可以替你转达。”李道宗抱着小郡主,说道。

这时,不满一岁的小郡主突然放声痛哭,朝王妃伸出她稚嫩的小手。

王妃的眼睛已有些失神,呆呆的凝视着自己的宝贝女儿,泪如雨下,嘴唇翕动,说不出话来。艰难的伸起一只手,却在不停的发抖。李道宗便弯下腰,让她的手握到了小郡主的小手儿。

“让、让他……好好照顾……女……”王妃喘着粗气艰难的说着。此刻,她的眼睛已然瞪大,瞳孔里的光芒都在涣散了。

“好,我会告诉他的。”李道宗紧拧眉头,郑重的点头说道。此刻,他的眼眶也都有些湿润。

“呜……王妃殿下!”旁边伺候的两名婢子已经忍不住痛哭起来。

眼看着王妃的一条手臂就要落下去,咽下最后一口气!

突然,从门口冲进来一条人影,飞快的奔到了王妃的病榻之前蹲下!

李恪!

“啪”的一声,李恪重重握住了她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

“我回来了!”

“恪……恪!”

`王妃说出最后两个字,脸上终于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并,永远定格……

第255章 无泪

王妃走了,留给世人一抹残存的微笑。

这个微笑,让她枯蒿的面容焕然炫丽,如同红莲池里白莲开,美得令人窒息,美得令人心疼。

李恪晕倒了。

原来人与人之间,真的是有心理感应的。早在三日前,就是在秦慕白写下那封加急文书催他回京的时候,他正在太子东宫里陪伴皇长兄饮宴。席间原本一切正常,他突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心疼,痛如刀绞,连酒杯都把持不住掉到了桌几上,脑海里就不由自主的浮现出王妃的笑容。他没做任务准备,就在东宫里借了几匹马,带着几名随行侍卫顷刻启程,快马加鞭三天三夜未作任何停歇,跑死了四匹马,终于赶到了王妃弥留之际送她最后一程。

随行的侍卫都是吴王府的老兵,他们被吓坏了,还以为吴王突然患了什么失心疯。因为他们陪伴吴王近十年,从来没有见他这样癫狂过。

李道宗将小郡主放到了她刚刚去世体温犹存的母亲身边。不满一岁的小丫头顿进不哭了,翻着身儿爬到她身上,挤开被褥去掳她胸前的衣服。

她饿了。

满屋子人顿时痛哭失声。李道宗那棱角分明写满的刚毅的脸上,顿时失神,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秦慕白的喉间顿时一堵,潸然泪下。

这辈子,他最见不得男人的眼泪。尤其是,像李道宗这种顶天立地的爷们儿的眼泪。

“慕白,带恪儿下去歇息,叫医生来把脉。”李道宗出声吩咐道,“余者听着,王府上下各忙各事,准备打点王妃的葬礼。凡襄州治下文武百官,一律发贴令其前来吊丧,邓州的齐王也要去请。上表朝廷的哀章由本王亲自书写。现在,除了王妃的贴身侍婢留下来收拾打点,余者都散去!”

“是,王爷!”

众人悉听照办。

短短数语,秦慕白深觉李道宗的镇定与大气。男人的魅力,从他的一言一行中如奔洪乍泄般绽放出来。

想来也是,千军万马矢石交攻的场合下,李道宗尚且泰然自若指挥从容,眼下他虽是伤心落泪,又怎会失了方寸?

和几名侍卫一起抬走晕厥过去了的李恪,秦慕白将痛哭流涕的高阳公主也一并从房中带了出来。

李恪面如菜色眼眶深陷,身上有一股子很深厚的汗臭味,头发几乎要结了绺,衣服也颇为脏臭。

将他抬起卧房后,秦慕白叫人打来了满满一大桶热水,将他剥了个干净扔了进去,叫来几名吴王的侍姬帮他洗浴。其间,李恪居然都一直没有醒来。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狂奔一千一百里,是铁打的人也要累个半死,更何况是从小养尊处优的皇子。或许,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吃过这样的苦。这一次,却是因为心中那一抹心悸与挂念,鬼使神差的做出这样惊人的举动。

秦慕白知道,自己有点被感动了。平常看来,李恪十足的风流,还有些玩世不恭。他身边的女人比别人换衣服还要换得勤,但他这一举动,却足以显得他对王妃的感情之深。

以前,他甚至都没有任何的表露。秦慕白曾一度认为,他与吴王妃杨氏之间只存在纯粹的“政治婚姻关系”,彼此有尊重,但好像没有什么过多的感情可言。

和李世民一样,风流好色,但也是个重情之人。当初,李世民不就是私下去过昭陵,给长孙皇后过“生辰”,并亲自弹琵琶给她听么?

大唐的男人对待感情的态度与21世纪的人自然不同。在一夫多妻的世界里,尤其是在皇家侯门,像他们父子这样的性情中人,已是稀罕。

……

三天以后,李恪睁开了眼睛。朦胧的看到坐在自己床边的秦慕白,他的喉节艰难的滑动了一下,声音低沉又枯涩的说道:“她走了?”

“嗯。王府正在办丧事。”秦慕白说道。

李恪又闭上了眼睛,闭得有些用力。兴许是有些不适应强烈的光线,兴许是内心太过的伤痛。

过了半晌,李恪轻吟道:“她走得……还好么?”

“脸上带着微笑,很甜美。”秦慕白说道。

“那就好……”李恪长吁了一口气,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秦慕白招呼侍婢们取来了稀粥,扶李恪坐起来勉强吃了一些。昏迷之中他没吃什么东西,只是被秦慕白撬开嘴强喂了一些汤水进去,因此吃了一点就反胃。折腾了许久,方才吃下几勺。

现在看他,真是憔悴了许多,瘦了整整一圈去。

“慕白,扶我起来,去灵堂看看。”李恪挣扎着要起床。

“你还是躺着吧。”秦慕白说道,“一切有江夏王在打点,不必担心。”

有句话秦慕白不想说,但李恪肯定明白,也想到了——夫不祭妻,襄州上下的许多文武官员都在灵堂祭拜,李恪这时前去现身,颇为不妥。

“没事,去吧!”李恪坚持。秦慕白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扶着他起来。虽没有挂孝,但李恪坚持穿上了一身金白的衣裳。

灵堂就设在刺史府后院居宅的正厅,魂幡林立白茫一片,襄州治下所有官员全部挂孝,在依次祭拜。吴王妃生前信佛,因此李道宗也不顾李家重视道教的家族传统,请了僧人来给王妃做道场。

李恪的卧房离正堂有两道回廊的距离,秦慕白搀着他走了几步,李恪就坚持自己走。虽然慢,但他背剪着手一步步走得很踏实。

途经一个房间里,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几名女子的低声窃语。

“王妃过世了,居然是皇叔在主持葬礼,真风光啊!”

“能不风光吗?她可是主母耶,哪是我们这种女子可比?”

“是啊是啊,我们就是殿下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哎!不知道王妃这一走,空出了吴王妃的位置,以后殿下还会不会续弦纳正室啊?”

“哎,就算是纳正室,怕是也没我们的份啦!其实我没什么指望,能留在这里不被赶走就满足了,能做个孺人,我就要烧香谢祖喽!”

李恪停下脚步听了一阵,秦慕白看他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也许是过度虚弱都没力气做表情了,眼神之中,却是一股子怒意轰然升腾。

“砰!——”

猛然一声巨响,病怏怏似乎没有丝毫力气的李恪,突然如同一只雄狮爆发,一脚踹开了房门。

四名女子——也就是平日里伺候于李恪床第之间的侍姬,吓得哇声鬼叫都跳了起来。

“滚!——全部滚!”李恪沉声的厉喝。

那声音,肃杀!

“殿下、殿下饶命!殿下恕罪!贱妾实是无心之语!”众女子吓得魂飞魄散,在房间里跪成一片拼命的磕头赔罪。

“再不滚,就去给王妃赔葬。”李恪也没有大吼,只是用他嘶哑的声音沉沉的说道。

“呜!——”四名女子吓得屁滚尿流,匆忙爬起抱头鼠蹿的冲出了房间,撒腿跑了。

待几名女子跑干净后,秦慕白方才说道:“殿下,不必动怒,伤身。”

“嗯。”李恪轻轻的应了一声,摆了摆手,“走吧,去灵堂。”

走过了一道回廊,李恪停了一下脚步,说道:“慕白,麻烦你去吩咐一声,让内侍管家给这几名女子都封一点银钱盘缠,让她们回家相夫嫁人去。她们毕竟跟过我一阵,虽无名份亦无感情,但我也不想刻薄了她们。”

“好。”秦慕白点了点头,心道,这样做才不失厚道。情义归情义买卖归买卖,李恪倒是个重视体统恩怨分明的人。

到了灵堂,众人看到李恪一片惊讶。

“吴王来了!”

众官员们纷纷让开一条道,让他往里走。李恪也没有跟谁打招呼,眼睛直直的看着灵堂上的那一樽大棺裹,一步步的往里走。

齐王李佑已经来了,和高阳公主一起在灵堂中,做为家属帮忙答礼。李道宗站在灵堂外主持大局,看到李恪走过来,他上前阻拦。

“恪儿,你怎么来了?”李道宗低声道,声音中透出许多的疼惜,也有一丝责备的味道。

李恪拱了拱手,满怀歉意的道:“真是麻烦你了,皇叔。但我,就是想来看看。”

“不行。”李道宗摇头,说得斩钉截铁不容辩驳。

李恪的脸皮微微一颤,低下头半晌没说话。

“回去吧,歇着。这里有我就行。”李道宗又轻声劝慰,转而又对他身边的秦慕白说道,“慕白,带他走。”

“皇叔。”李恪仰起头,浓眉深拧轻声道:“我求您了。”

李道宗和秦慕白同时怔住了。

李恪说——“求”。

和他认识这么久,秦慕白还从来没有听他说出过这个字眼。

李道宗一声不吭,朝旁边挪开了去。

“谢皇叔。”

满场一两百号人,寂静成一片,目送着秦慕白扶着李恪,一步步走进灵堂中。

二人进去后,高阳公主与李佑都一起迎上前来似要安慰李恪,李恪摆了摆手,二人不好吭声,只好站到了一边。

李恪走到了棺裹边,伸出一手轻轻的抚摸着冰冷的新漆棺椁,怔怔入神。

“开棺。”秦慕白出声道。

李恪一怔,转眼看向秦慕白,目露感激。

主持礼仪的司仪急忙上前来,说道:“法师说了,合棺之后再行开棺,不宜。”

“开棺。”秦慕白加重了语气重复一次,司仪骇得身上一弹,急忙退下,唤来几句僧人上前来,打开了棺木。

棺木是用上好的香木打造,里面王妃的尸身也用香料做了防腐处理,天气亦不炎热,因此王妃的尸身保留完好,脸上仍然留着那一抹笑容,化着彩妆戴着漂亮的珠花头饰,依旧雍容华贵美妙动人。

“她睡得好香。”李恪低沉的说了一句,伸手入棺,亲亲的摸到了王妃的脸上。

高阳公主顿时失声痛哭,李佑急忙将她抱住。

“安心去吧,我会好好疼爱照顾我们的女儿。”李恪轻声的说,就如同情人相拥时在耳鬓诉说的蜜语,缓缓的道,“今生缘浅,来世,我们再续。”

说罢,李恪俯下身,在满场一片惊悸的眼神注视之下,在王妃的额头花钿之上,轻吻了一口。

“盖棺。”李恪起身后说了两字,转身朝灵堂外走去,经过秦慕白身边时说道:“慕白,替我上一柱香。她认识你,你跟她说,她会懂。”

“嗯。”

李恪点了下头,脸上几乎看不出什么表情,抬步走了。

至始至终,李恪没有流泪。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一股至伤至痛的气息。

原来,痛到极深之处,眼泪就会忘却了流淌。

李恪走了。

可是现场的气氛仍是凝滞,大家仿佛都还没有回过神来。最后还是李道宗下令继续祭丧,灵堂这里才恢复了过来。

秦慕白燃起香,给王妃敬上,心中叹息道:经历过失去,人才会懂得如何珍惜。吴王,王妃,希望你们来世,真的能够再续前缘。

这时,秦慕白不禁回想起王妃生前说过的那些话,心中更是叹息一片。至死,王妃仍在操心李恪今后的生活。她深解他心,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么,什么人才是他需要的,他适合的。

“如今王妃尸骨未寒,我又怎么会厚颜无耻的跟他提起霜儿?……还是让他们随缘吧!这样的问题,我现在想都不应该想,简直就是罪过!”

在王妃的灵前敬完了香,李道宗便要秦慕白去陪着李恪。

来到李恪的卧房里,不等秦慕白开腔,李恪就问道:“炀帝陵祭礼的事情准备得如何了?”

秦慕白还愣了一下,点头道:“进展顺利。十天以后祭礼可以正常进行。”

“那就好。这段日子真是辛苦你了。”李恪正坐在榻上,除了声音有些嘶哑和低沉,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异状,他说道,“我听了你的献上玉玺,结果,父皇真的是很高兴,我从没有见过他那种发自内心的高兴。他把我留在宫中住了一个多月,让我日夜与他相伴。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没长大,我还从来没有陪伴过父皇这么长的时间。他还破例带我到皇苑射猎,在太液泛舟对弈,甚至让我在御书房陪伴他批理奏折。你知道吗,老四的脸都要绿了,呵呵!”

笑了两声,李恪又咳嗽起来。日夜赶路奔驰一千里,劳累过度又受了寒气,他看来是着了风寒。

秦慕白却从他苍白的笑声中,听出了无数的心酸与无奈,以及悲伤。

李恪是个很要强的人,他轻易不会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受伤后的懦弱与悲痛。许多男人都这样,身为皇子他如此更甚。此刻,他不过是在故意转移话题,要想分散和掩饰这些东西。

“对了,我到长安见过武媚娘见次,她好像比以前更漂亮了。”李恪还开起了玩笑,说道,“秦仙阁的生意真不错,重整装修之后也比以前更加气派与漂亮了,日进斗金风靡全长安。我也知会回到京城的郑安顺一起,跟她说了让她到襄州来|经商一事,她欣然应允,并马上着手安排离京赴襄一事。原本我们还约好了一同前来,没想到我去失约,先行一步了。以后遇着了她若是骂我,你可要帮我挡驾啊!”

秦慕白微微的笑了一笑,说道:“你累了么?”

李恪的嘴角轻轻挑动了一下,木然的点一下头:“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有些累。”

“那你好生歇息,我不打扰了。”秦慕白说罢,就起身往外走。

“慕白!”

“什么?”秦慕白转身,看着他。

李恪一笑:“谢谢你。”

秦慕白回之一笑:“多余。”

走出房间,秦慕白轻轻掩上了门,轻吁了一口气。

整个房间之中,几乎都弥散着李恪无法挥去的悲伤气息,让秦慕白感觉自己都浸在一池悲痛之水里。走出房间,既有如释重负之感。

“现在,你想哭就哭,想流泪就流泪吧,没有人会看见。”秦慕白轻叹了一声,在心中说道,“谁规定过,男儿必须无泪呢?”

第256章 太子承乾

数日之后,襄州军府的军舰码头。

秦慕白派出了水军战舰,到上游三十里迎接太子半君銮驾。码头上甲士林立,刺史府与军府的重要官员都已到场,李道宗也在,高阳公主与齐王李佑也来了。

秦慕白穿了一身戎装,亲自负责码头的戍卫。高阳公主与李道宗站在一起,一双眼睛就从来没离开过秦慕白,脸上始终泛着酡红,还不时发出嘻嘻的偷笑声。

“傻妹子,笑什么?”李佑问道。

“哥,你看,慕白是不是很威风?”高阳公主指着前方,正在喝斥军士的秦慕白悄声说道。

“是是是,他不威风还有谁威风?”李佑没好气的笑道。

“我最喜欢看男人穿铠甲战袍了!”高阳公主说道,“既英武阳刚,又潇洒帅气。哥,你也是都督,是武官,怎么从来没见你穿过铠甲战袍?”

“你以为穿着舒服?”李佑撇了撇嘴,“几十斤重呢!”

“哇,有这么重?”高阳公主诧异的转头问李道宗,“皇叔,慕白身上的铠甲很重吗?”

李道宗微笑道:“他穿的是朝廷精工细作货真价实的明甲战甲,重二十六斤。这是我大唐十三甲之首,既轻巧,又结实,还美观。铁甲之中,最重的鱼鳞甲可重达四十六斤,这还不算头盔。”

“这种明光甲,要数十名一流的工匠,花费数月的工夫方才制成。”李佑补充道,“可不是一般人穿得起的。我听说,秦慕白这套明光甲,是当初他荣掌百骑使之职的时候,由父皇亲赐的,可见不是寻常货色。”

李道宗也点了点头:“可能比我以前常穿的铠甲还要好几分。毕竟,我的铠甲都是很早以前的东西了,制作肯定不如现在的精良。”

“咦,你们男人一说这个就来劲。”高阳公主直撇嘴。她对铠甲这类东西全然不懂,说不上话便不乐意了,于是马上调转话题,抢着说道:“要是今天三哥也能就好了!”

李佑耸了耸眉毛,摇头叹息道:“皇嫂刚刚下葬,近日来,三哥的情绪都十分低落,气色也很不好,估计是不会来了。”

“哎,我可怜的三哥呀!”高阳公主拧起了眉头,长声的叹息。

李道宗看着远方,突然眼睛一亮,对二人努了一下嘴:“这不是来了么?”

果然。

直通军用港口的官道上,李恪穿一身紫色亲王朝服,一骑当先正策马奔来。到了港口前,他潇洒利落的翻身下马,龙行虎步精神抖擞的正朝这边走来。

“哇,三哥怎么像是突然换了个人,这么精神了?”高阳公主惊讶的小声道。

“难道你想看着你三哥,整天期期艾艾的像个病怏子么?”李恪显然是听见了,走上前来嘴角一扬,对高阳公主轻笑道。

“三哥,你今天气色真不错。”李佑说道。

“五弟,高阳,这段日子以来真是让你们操心了。”李恪对他们点了一下头,又对李道宗拱手道,“皇叔,我来了。”

李道宗点头一笑:“来了好,一起迎接你们的太子大哥。”

“是。”李恪笑而应诺,转头看向了码头边的秦慕白,说道,“我过去,跟他说几句话。”

说罢,李恪便走了。

高阳公主惊讶的连连眨巴眼睛,喃喃道:“好奇怪呀,三哥怎么突然一下就……像个没事人一样了呀?”

“好男儿,就当如此。”李道宗说道,“佑儿,你要多向你三哥学习。”

“是。侄儿知道,我有很多不如三哥的地方。”李佑也如此说道。

李道宗面带微笑看着走远去的李恪,如同自言自语般说道:“不错,这才是我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那个李恪。拿得起,放得下;真性情,大丈夫!”

秦慕白正在码头交待那些军士们的礼仪,正说得有些口干舌躁。蓦然回首,看到李恪满面春风脚步轻盈的朝他走来,不由得有些吃惊。

“殿下,你来了。”秦慕白上下打量他,有些不可思议。现在看来,李恪除了稍稍瘦了一点,跟以前没有任何两样,丝毫看不出他刚刚经历了丧妻之痛。

“是啊,这样重大的场合我怎么能不来呢?”李恪微笑,对他点了点头,“别担心我,我没事。”

“这样最好。我一直就对你有信心。”秦慕白也欣慰的点头微笑。

“我想通了。”李恪长吁一口气,仰头看着天,悠然说道:“我若不好好的活着,她在天之灵如何安心?生前我没有好好的照顾与疼爱她,才让她如此薄命;死后,我当让她泉下之灵有点安慰。”

“睿智。”秦慕白由衷的称赞。

现在他感觉,李恪,更加的沉稳与成熟了。

怪不得人常说,女孩子要变成女人,只需一次,而且必定成功;而男孩子要变成男人,则需要千百次的磨练,需要经历许多的波折,方能见效。

这一次的丧妻之痛,俨然让李恪的心境发生了许些变化。

“好,不多说了。”李恪微微一笑,伸出拳头在秦慕白的胸甲上砰砰的轻敲了两下,说道,“现在我和你一起迎接太子。即日起,刺史府的工作就交还给我。这段日子以来,襄州上下的军政要务全压在你一个人的肩上,还要操持祭礼,可把你累坏了。”

秦慕白点头微笑:“但是值得。”

远处的李佑看着这边,不由得叹道:“他们二人,交情真好。”

“你嫉妒?”李道宗打趣的道。

“呃!……”李佑一怔,随即呵呵的干笑,“嫉妒也没用嘛!老天爷也不会派个秦慕白来给我!”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李道宗说道,“佑儿,别怨天尤人。闲来无事,少斗几次鸡少赌几次钱,多反省自躬勤学谨行,加强自身的学识与修养,方是正道。常言道,水到渠成,你与恪儿,就好比是渠。自己先把渠修好了,活水自然会来。不能一切全指望着运气。”

“呃,侄儿知道了,谢皇叔提点。”李佑忙不迭的点头哈腰应了诺,眼中却闪过一抹不耐烦的愠色。

李道宗何等精细之人,自然将这一切收悉于眼底,暗暗摇头道:龙生九子,各不相同。这样的话,我绝不会再跟你说了。换作是李恪与秦慕白,他们绝不会是这样的反应。李佑,性情骄浮又不务正业,心思却似不小。以后,迟早坏事……

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前方水面上出现了一队舰船。领头护航的,正是襄州军府的神鱼飞船。

“来了!”

文武百官各自归位,号角吹起,李恪当先,李道宗、秦慕白、李佑与高阳公主紧随其后,立于码头上等候太子乘坐的舰船靠岸。

太子李承乾带着一行卫队与官员,从长安乘车马出发,到了商州再通知的襄州,让刺史府安排舰船接应过汉江。此刻,他就乘坐的襄州军府的神鱼神船。

舰船靠岸时,李承乾就立在船头冲众人拱手。

秦慕白在百骑当职时,曾多次见过李承乾,对他的相貌倒是不陌生,只是没有深交。外界关于他的传闻很多,有说他从小就聪明敏捷的,也说他长大了变得纨绔无知的,也有人说他至孝至悌,也有人说他虚情假意。

各种版本,莫衷一是。

秦慕白一向没有采信传言的习惯,他只信奉“百闻不如一见”,现在眼前不就是活生生的太子李承乾么,想要了解他,还不容易?

太子已经登岸了,李恪上前一步,拱手大声道:“臣李恪,率襄州治下文武百官,恭迎太子殿下!”

“恭迎太子!”众官将,包括李道宗在内一场应和。

太子,国之储君,即是半君,连皇叔见了他也得称“臣”。

李承乾的外形,介于大胖子魏王,与大帅哥李恪之间。既不太胖,也不太瘦。脸上遗传了李世民的几分轮廓,和众家兄弟们一样都是同样的浓眉大眼,有一点点小胡子,生得颇为周正。个子也挺高,接近一米八左右。乍一眼看来,穿着黄袍太子朝服的李承乾,外貌举止倒是颇与他这个太子的身份相符。

李承乾走上了前来,拱手回礼,满面春风的微笑道:“有劳诸位相迎,都请免礼吧!”

“谢太子!”

这便是算是走过了既定的礼仪了。

这时李承乾又走到李恪的面前,拉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握住,认真的看着他似有无限婉惜的轻声道:“三弟,你还好吧?”

李恪微然一笑:“多谢太子关爱,臣弟没事的。”

“弟妹走了,你可以好生照顾自己呀!”李承乾叹息了一声,“多好的女子呀,真是红颜薄命。”

“太子哥哥,三哥好不容易才开心一点儿呢,你就不能不提这事儿了吗?”一旁的高阳公主,突然嚷道。

“呵呵,对,对,是愚兄糊涂了。”李承乾略带惭愧又自嘲的笑了起来,眼角还皱出了几条鱼尾纹。

秦慕白暗自一笑,想道,眼角有了鱼尾纹的笑,那便是真笑。如此说来,李承乾不似李泰那般虚情假意。李泰时常哈哈的大笑,一双眼睛也经常眯起,可是极少见到他的鱼尾纹。

“皇叔,来了襄州多日,一切尚且安好吧?”李承乾又来给李道宗施礼了,认认真真颇为恭敬。

“有劳太子叨念了,我这老头子来了襄州一刻也没闲着,可忙坏了。”李道宗笑道,“现在你一来,什么都好了。我终于可以不替恪儿管事,祭礼完毕后,我就带着玲儿游山玩水去!”

“哈哈,那敢情好。到时可要约上侄儿一同前去啊!”李承乾爽朗的大笑。

刚刚走完了礼仪,现在是家人叙话,显得颇为亲密。李承乾这个太子,没什么大架子,倒是挺有亲和力。而且,至少从刚才的一幕来看,他待人接物倒有几分真诚。

“太子殿下,行辕已经备好。您一路舟车劳顿,就请现在移驾行辕,先行歇息去吧!”李恪说道。

“也好,有劳三弟了。”李承乾点头微笑。

“慕白,引路护驾。”李恪下令。

“卑职领命!”秦慕白抱拳应了一声,一挥手,“百骑听令,护驾太子,直至行辕!”

“诺!”众百骑将士大声应诺,一起跨身上马,潇洒利落虎虎生威。

“秦将军,一别数载,你风采更盛往昔啊!来了襄州,你依旧那样出色。”李承乾对秦慕白点头微笑,又看了一眼众百骑,由衷的赞道,“强将手下无弱兵,威武之师,真不错。”

“谢太子殿下夸赞。请太子登舆!”秦慕白抱拳道。

“好。”李承乾便登上了早已替他准备好的太子銮车,两名东宫卫率的武官便跟着一起登上了车舆。

“你们下去。”李承乾突然对那两名登辇护侍的近卫武官说道,“让秦慕白上来。”

二人一愣,也不敢多说,只好下去了。

既然太子已经开了口,秦慕白也是无法,只好登车随驾而行。

“好,可以走了。”李承乾笑眯眯的下令,车驾开始前行。李恪等人也纷纷登车上马,随起同行。

“秦将军,孤可是很早就盼着与你同桌共饮,一醉方休了。只是你一直不肯赏脸。此次来了襄州,你与吴王同为地主,不会如此待客不周吧?”李承乾面带微笑轻松随意的说道。

秦慕白知道,他是在提起上次绛州一案后,他曾经下贴宴请武媚娘的事情。当时他其实就是想请武媚娘和自己一同前往,可是自己没去。

“殿下若有兴致,微臣定然奉陪。只是微臣酒量有限,到时殿下不要笑话才好。”秦慕白也微笑的回道。

“那可不行,你一定要陪好。”李承乾拍着銮座的扶手,颇有几分神秘的笑道,“因为孤从长安给你带了一件挺不错的礼物来,你一定会喜欢。既然你喜欢,那就必须要答谢孤。既是答谢,那就必须把酒陪好。”

“哦?”秦慕白颇感意外的怔了一怔,心中一盘算,明白了。

“看来你是猜到了?”李承乾也无意一直卖关子,呵呵的笑道,“你猜对了。武媚娘,与东宫的一些宫属与内眷,都在另一条船上。我们早就约好一同离京赴襄的,于是同路而来。”

“多谢太子!”秦慕白拱手道,“看来,微臣不得不舍命赔君子了!”

“哈哈,如此,则大善!”李承乾拍了拍扶手爽朗的大笑,说道,“择日不如撞日,放着皇叔与三弟五弟他们都在,今日就在孤的行辕设宴,大家欢聚一堂吧!——皇叔,三弟,你们意下如何?”

李道宗与李恪早就听见了,这时一起拱手回道:“甚好,就听太子吩咐!”

秦慕白的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瞟向了高阳公主的马车,心中就在嘀咕:这下好,到了襄州也不得安宁,这两个女人又撞到一起了。

这时,高阳公主一把撩开了车窗,兴冲冲的叫道:“太子哥哥,你刚才是不是说媚娘和你一起来了呀,人在哪里?”

“就在后面那艘船上呀,现在也该登岸了吧!”李承乾回道。

“噢!那我去找她,接她一起来太子哥哥的行辕。你们先去呵,不用等我!——嘻嘻,车把式,快调头、调头,回刚才那个码头去!”高阳公主乐滋滋的叫道。

秦慕白不禁有些愕然:难道她们的感情很好么,她看起来好像还很高兴的样子?这不合理呀!

这时,他发现,李承乾、李恪、李道宗还有李佑,也都一同惊奇的看着他,脸上仿佛同样写着这几个字——“这不合理呀!”

第257章 打你屁股

太子车驾在前,卫队从旁护侍,文武官员随后,而与太子同来的一些东宫佐官与内眷仆从们,则是留在后面的两艘大船上。

太子南巡,可不是小事,可谓举目瞩目。与之随行的东宫官员与朝廷派谴来一同参与祭礼的官员,总数达到百人之多。再加上乐师、祭酒、厨子、杂役、侍姬,这些李承乾用顺手了的人也都一并来了,后面两艘船上足有三五百人,带的货物也不少。

高阳公主赶到码头时,那几艘军舰正在搬卸货物,秦慕白留下的许多兵卒就是专干这些事情的,由庞飞在打理。

军用码头闲人不得入内,就是皇亲国戚与大官儿来了也不行,禁卫戒备与军营相同。但见是高阳公主,军士们知他与秦慕白的关系,哪敢阻拦,只得放行。

高阳公主兴冲冲的闯进码头,放眼一看,有些傻眼:这么多人,好几艘大船都在下人卸货,到哪里去找武媚娘呀?

心生一计,高阳公主得意的嘿嘿直笑,摇摇头招来十几个大头兵,对他们道:“听着,本宫要找人,但不知去哪里找。你们几个把嗓门放亮一点,给我叫!”

这几个兵卒愣了一愣:“公主殿下,如何叫?”

“你们就大声的叫——长安来的武媚娘,高阳公主殿下在此等候于你!”

“呃……是!”

众军士哪敢啰嗦,只得厚着脸皮大声的开始叫嚷——“长安来的武媚娘,高阳公主殿下在此等候于你!”

也亏得是当兵的人,中气足,嗓门儿大,这几声吼下来,压住了一切喧哗,让整个码头上的人全都听到了。许多人发出哄笑,但也开始口耳相传,说高阳公主在码头等长安武媚娘。

此时武媚娘正带着几名得力的女属下,在指挥脚夫们搬卸从长安带来的许多货物,诸如美酒、绸缎,以及许多开店要用到的物资,林林总总,足有数百石之重,在船舱里堆积如山。

听到消息,武媚娘就乐了,急忙带着几名随从下了船,朝高阳公主那方小跑而去。

“哈哈,媚娘,可让我把你叫出来了!”高阳公主得意的拍着手欢笑,对那些大头兵们说道,“好了好了,不用嚷了,你们忙你们的去吧!我会告诉你们秦将军,你们帮了我的忙的哦,肯定会有打赏,嘻嘻!”

“谢公主殿下!”那些个兵卒们都被逗乐了,笑呵呵的走了。

“武照参见公主。”武媚娘上前,急忙施礼。

“嘻嘻,想不到我们在长安又见面啦!”高阳公主欢喜的道,“一路辛苦了吧,你晕不晕船?”

“还好。”武媚娘微笑,举目四看了一眼,说道,“太子他们已经走了么?”

“是呀,那些大男人,真没劲。”高阳公主说道,“他们呀,只顾得自己的体面,只知道说些国家大事,也不顾着我们。你看我多好呀,专程跑来接你。”

“殿下厚恩,让武照如何敢当?那样正式的场合,的确是不方便我们这类人出现啦!你看,太子自己的妃子们也都与我同乘一船呢!”武媚娘笑道,“殿下来了襄州多日,还住得惯吗?”

“惯是惯啦,只是……”高阳公主撇了撇嘴,叹了一声道,“多少有些扫兴,还挺伤心的。你知道吗,我皇嫂,也就是三哥吴王的妃子,前段日子去世了。原本我是想到了襄州,和慕白他们一起好好玩乐一番的。没想到,近日就一直在陪着垂泪。哎,你看,我的眼睛都有些红肿了呢!”

武媚娘怔了一怔,点头道:“真是可怜。想来,太子妃也与我们的年龄不相上下吧,这么早就先去了,哎,真是可惜啊!”

“好啦,媚娘,刚见面不要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你把码头的事情交给属下嘛,嘻嘻,坐我的车儿,我们一起去太子哥哥的行辕赴宴喽!”高阳公主欢喜的笑道。

“好是好,可是……那等场合,不适合我这等商女吧?”武媚娘说道。

“胡说,有什么不适合的!”高阳公主把脸一扬,气鼓鼓的道,“别理会那些男人,还有那些什么规矩。现在,你是我的朋友,就是皇城大内也放心大胆的去得,何况是太子哥哥的行辕?走吧,别啰嗦了,快点啦,去追他们,嘻嘻!”

“好吧!”武媚娘无可奈何的笑了一笑,将手头的事务交给了属下,便与高阳公主一同登上了车儿,望襄阳县城而去。

二女坐在车上,高阳公主喜滋滋的抱着武媚娘的胳膊肘儿,笑道:“媚娘,你来了真好!你知道吗,慕白他太让我失望了,哼!来了这么久,都没空陪我玩。一直在忙着他的军务啊公务,我好无聊的,每天带着人在大街小巷里逛来逛去,鞋都磨坏了两双,满城的人都要认识我了。”

“呵呵,那你怎么不好好的修理他?”武媚娘笑道。

“我哪儿敢哪,嘿嘿,不然你肯定不会放过我的嘛!”高阳公主贼兮兮的笑。

“哎哟,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武媚娘笑了,“你可是公主耶!”

“嘻嘻,咱们不是有‘秘密约定’的吗?在外面,我是公主,你得尊奉我听我的;私下里,你是姐姐,我要听你的。”高阳公主笑嘻嘻的道,“都怪那个家伙太花心了,好可恨,我们两个谁也不可能独占他;没办法喽,所以,我要占也只能占他一半儿嘛,另一半儿是你的,所以我才不敢乱来呢!”

“嘻嘻!”武媚娘也笑了,“这个秘约,你没有告诉那家伙吧?”

“我才不会那么笨呢!”高阳公主得意洋洋的笑道,“他现在肯定还在苦恼纠结呢,我们两人一起来了,他该怎么办?哼哼,到时候,咱们联合起来一起对付他,就不怕他欺负了!”

“敢情……他‘欺负’过你呀?”武媚娘暖昧的笑道,故意将‘欺负’二字说得较重。

“啊?……没、没有啊!”高阳公主的脸顿时通红。

“嘻嘻!”武媚娘被逗笑了。

“讨厌啦,不许笑!”高阳公主羞急的嚷了几声,突然又贼兮兮的笑了起来,“媚娘,你和他认识这么久了,还有婚约在先,肯定早已经……那个了,对吧?”

“哪个呀?”武媚娘很认真的问道。

“哎呀,就是……那个,那个嘛!”

“那个,是哪个呀?”

“哼,我不跟你说了!你跟他一样,都好狡猾!”

……

太子行辕处,李承乾下了辇舆举目四看,满意的点头:“不错,真是别具一格的水乡居宅,孤很喜欢。”

“太子喜欢便好。此前,还有人担心你不满意呢!”李道宗说道。

一旁的萧瑀脸色寒了一寒,没吭声。

“怎么会!”李承乾笑道,“不管是什么样的居宅,只要是三弟与秦将军安排的,那都是他们的心意,我无论如何也会满意的。好,诸位都请入内歇息吧,孤带的厨子杂役等人还在后面,稍后便行备宴设席!”

“不劳太子费心,大清早的我就将我从长安带来的厨子杂役们叫到了这里,洒扫备宴已经忙活了一上午,现在都该准备得差不多了。”李道宗说道。

“嗯,真是有劳皇叔费心了,那么诸位,都请吧!”李承乾领头走了进去,四下观望,颇为新奇。

“这可是孤第一次来到荆襄之地,感觉还真是不错。虽不如长安恢弘奢华,但也别有一番精致雅趣。”李承乾说道,“好不容易离京在外观光一次,孤这回要多住些时日再回去。三弟,秦将军,你们不会介意吧?”

“欢迎之至。”李恪笑道,“皇兄能在襄州多作盘桓,那是襄州上下的福份。愚弟只是担心不能恪尽地主之谊,如若招待不周,还望皇兄海涵。”

“一家人,怎么说两家话呢?”李承乾笑道,“兄弟者,手足也。左手不会跟右手客气,右手也就不必过份客套嘛!”

“太子所言甚是。”李道宗接过话来说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李唐若大的家业,就是需要太子与诸多兄弟们一起合力经营,方能兴旺。”

一行人言语投机相谈甚欢,入了正厅各自坐下。太子居首,李恪与李道宗分置左右,其余秦慕白、萧瑀等文武官员,也纷纷赐席。上了茶水,奏了雅乐,行了二十多里路的众人先行歇息了一阵,准备稍后开席。

秦慕白坐在席位上慢慢品铭,心中暗道:看李承乾言语得体潇洒大方,却不似外界传闻的那么草包纨绔。而且,他与李恪的兄弟感情仿佛还算不错。只是这一路来,齐王李佑屁都没放一个,皇族的几个人聊天的时候,他也没有插言,似乎与太子不是太对味。

众人歇坐,且聊且铭。正在这时,院中传来一阵车马声,一名女子大声嚷道:“太子哥哥,我们来啦!”

何人敢于擅闯太子行辕,还大声叫嚷?

众人好奇的往外一看,顿时都乐了,原来是高阳公主。她正下了车儿,在等着车上另一名女子款款落地。

李承乾就笑了,说道:“秦将军,你还不快去迎接?”

“呃,我?”秦慕白哭笑不得的怔住了。

“当然是你,难不成还要本王代你前去?”李道宗也揶揄的打趣。

“好吧!”秦慕白尴尬的笑着起身,对太子施了一礼朝外走。

高阳公主正神气活现的拉着武媚娘往里闯,秦慕白迎上去,正儿八经的抱拳一揖:“末将秦慕白,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恭迎公主殿下!”

“嘻嘻!”高阳公主顿时就乐了,干咳了两声,背剪起小手儿作正色道,“免礼,有劳秦将军了!这一位是长安武媚娘,本宫的挚交好友,你可不能怠慢,更不许欺负!否则,我……我打你屁股!”

“哈哈!”满屋子的人爆发出轰堂大笑。

武媚娘也被逗乐了,笑道:“公主殿下,您可真威风。你看秦将军,脸都被你吓绿了。”

秦慕白无可奈何的摇头苦笑:“末将铭记公主训诫。二位,快请入内吧!”

“嘻嘻!真过瘾!”高阳公主奸计得逞的窃笑了两声,拉着武媚娘大摇大摆的朝里走去。

李承乾坐在上位乐呵呵的笑了好一阵,对众人道:“诸公,孤给你们介绍一下。高阳公主殿下,想必诸位已是认识;另一位,则是鼎鼎大名的长安武媚娘,我大唐开国勋臣武士彟之女。”

说到这里,李承乾顿了一顿,又着重道:“嗯,她既是高阳公主的挚交,也是太子妃的闺中好友。”

“失敬、失敬!”

在座的襄州文武官员们顿时耸然动容。原本,长安武媚娘的名字他们并不陌生,一来秦仙酒名扬天下,长安天下第一酒(秦仙阁)的名头也是海内闻名,再加上她也曾随父在襄州为官居住过,又是秦慕白的未婚妻、出名的大美人,因此对她的大名可谓“如雷贯耳”。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武媚娘会与高阳公主的交情这么好,还是太子妃的闺蜜。如此看来,秦慕白在长安的“关系”,那可是非比一般的深哪!

另一方,秦慕白与李恪互递了一个眼色,却在别有寻思——太子,这无疑是公然与秦慕白套近乎啊!

第258章 二女同台

宴席的气氛总体还算轻松与随意,因有高阳公主这个活宝在,更不乏笑料与乐趣。原本,襄州本土的这些地方官,对于太子的来临还有些惶恐与紧张。但没过一会儿,大家都放松了下来。就连在场职位最卑微的官员,也敢于开心的大声说笑了。

因为,李承乾显然不是那种威严而富有压迫感的人。

但有两个人,一直表情很淡然,也没有如何放松的调侃笑语,在席间一直保持着自己的矜持与高傲。

便是李恪与李道宗。

其实,在场的官员们反倒更有点害怕李恪。

虽然李恪宽厚随和起来与李承乾颇为相似,但他也有严励与铁腕的时候。初来襄州大力整顿州府衙门之时,襄州的士绅官员可都是吃过他的大苦头的。比喻现在这种正式的场合,李恪就绝对不会在众多属下面前丧失了自己身为一名上位者的矜持与威严。因为在他看来,这不是“与民同乐”的范筹,而是自堕威严。

这微妙的出入与对比,让秦慕白得出了一个结论:李承乾,宽善有余而威厉不足。虽不失亲和却少了一股人君该有的“威”。为君者,要宽容相济如水火相融,才是御人之道。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单独的看李承乾,至少从表面上可能一时很难挑出他的什么毛病。可是把他和李恪摆在一起,稍加评比,优劣立判!

秦慕白暗自摇了摇头:连我都看得出来,李世民会看不出?那些朝堂之上眼光老辣的大臣们会看不出?也就难怪,最近几年来一直流传着皇帝有废储之心的谣言。李承乾,仿佛骨子里就带有那么一股子“软劲”,这肯定不合以武立国、强势威严的李世民的味口嘛!

秦慕白一边吃着饭菜浅浅饮酒,一边慢慢的思忖这些问题。正入神时,高阳公主来到了他几榻前,笑嘻嘻的道:“喂,秦大将军,陪本公主饮一杯吧?”

众人在场,高阳公主又说得这么神气活现,秦慕白好气又好笑的瞪了她一眼,也只得起身举杯相迎:“臣下恭敬不如从命,公主殿下,请!”

“请!”高阳公主笑嘻嘻用袖子掩了一下杯觥,将一满杯酒一饮而尽。

秦慕白顿时有些愣了——这可是太子从长安带来的秦仙御酒,烈酒呢!

“咳、咳!”高阳公主果然大咳了起来,脸都要呛红了,连蹦带跳的跑到一边喝了一碗茶。

秦慕白摇头:这愣丫头!

谁料,没过片刻,高阳公主又笑嘻嘻的过来了,依旧举着杯儿:“秦将军,常言道好事成双,咱们再对饮一杯吧?”

“呃,还饮?”秦慕白不禁一愣,随即狐疑的看向她的杯子,眼珠子直转。

“看什么看,秦仙御酒!”高阳公主故意很大声的说得好多人听见了,正色道,“难道你给本宫赏脸,我来敬酒你都不喝?”

秦慕白恨得牙痒痒,又十分想笑,只得摇头:“好,臣下喝。公主殿下请!”

“请!”高阳公主如法炮制,又饮下了满满一杯,又跳着跑了。

“呀,公主殿下真是海量、海量啊!”在座的许多官员顿时惊叹的叫了起来,当然不乏谄媚与讨好之意。

秦慕白喝了半盏酒坐下来,酒气翻涌脸都涨红了。他心里太清楚不过,任凭是谁,也不可能连续饮下这么大的两满杯秦仙酒。他见过的人当中,父亲秦叔宝与李世民、程知节这些人可算是海量了,他们都做不到,而且不敢。

毫无疑问,高阳公主那杯中的肯定不是酒。亏她还假装被呛了,扮得得还极像。

“这家伙,越来越调皮了!”秦慕白不禁往旁边瞟了一眼,只见高阳公主正得意洋洋对着武媚娘比手划脚,二女一同看着他,不怀好意的窃笑。

“这两个人要是双管齐下一起琢磨恶作剧,那可就真是神仙难防了。”秦慕白摇头苦笑,“惨!怎么能让她们一起聚到襄州呢?”

不久后饮宴散了。太子等人毕竟是长途跋涉而来有些困累,便都准备早点歇息。秦慕白与李恪等人便就请辞。

才走出正厅没几步,李承乾又跟了出来,唤秦慕白:“秦将军你等一下,孤有话同你讲。”

秦慕白正与李恪走在一起,二人对视了一眼,秦慕白应诺:“是。

回到李承乾面前,他也没有避讳李恪,而是说道:“孤多饮了两杯,险些将一件事情忘却。那就是,临时时父皇托我捎带一句话给你。”

“陛下有何口谕下达?”秦慕白忙问。

“其实也不是父皇的口谕,而是一名死囚,托陛下传的话。”李承乾笑了一笑,“怎么样,有趣吧?”

“的确……”秦慕白也想到了,肯定是赵冲。

现在已是九九重阳之秋时,想必赵冲在长安已经做了刀下亡魂。但每年在秋后问斩之前,李世民这个皇帝都会要亲自巡囚的,看是否有死囚喊冤。赵冲能在那种时候,托皇帝传话……也的确是很有才了!

“那名死囚叫赵冲,秦将军定然熟悉。”李承乾说道,“当时皇帝陛下去巡囚,他倒是没有喊冤,面是荒唐的问了父皇一个问题,后来又提了一个请求。更不可思议的是,父皇还回答了他的问题,并答应了他的请求。”

“什么问题?什么请求?”秦慕白问道。

“那个问题就是关于炀帝陵的。具体如何父皇没对我说,反正父皇告诉了赵冲,你破解了图纸的秘密,找回了失踪数十年的传国玉玺,也告诉了他地陵下尸骨土偶的事情。”李承乾说道,“后来赵冲的请求就是,将他祖父的遗骨挖出来,做成尸骨人偶也立在那地宫殿堂之中。并且,他转托我父皇,让父皇转达赵冲对你的感激之意。他还说,若有来世,要与你做朋友。为你两肋插刀,再所不惜!”

秦慕白摇头笑了一笑:“既然陛下都已答应,看来微臣只得照办了。”

李承乾点头微笑,颇为赞许的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秦将军,你能得到一名将死之人的尊敬与感激,证明你的确有过人之处。”

“谢殿下夸赞。殿下一路舟车劳累,就请早些歇息吧!微臣就不打扰,告辞了。”秦慕白请辞。

“好,秦将军好走。”李承乾看了不远处的在慢慢前行的李道宗与李恪二人的背影一眼,轻声道,“若有闲时,不妨到孤这里来对弈品茶如何?”

“太子有召,微臣安敢不来?太子请回吧,微臣告退了。”秦慕白施礼,退去。

李承乾面带微笑的点点头,背剪着手目送秦慕白走出许远,方才退回门房之中。

秦慕白快步追上李道宗与李恪,笑道:“怪事一棕,二位想不想听?”

“太子跟你说的悄悄话,不必急于向我们坦白吧?”李道宗故意打趣。

“呵呵,站在台阶上说的,能有多么机密?慕白你说吧!”李恪笑道。

秦慕白便将方才太子转述的皇帝的意思说了一遍。

李道宗与李恪也不禁颇感有趣,打趣的笑道:“陛下真是爱屋及乌了。就因为一颗玉玺,还替囚徒了却遗愿,并让太子来跑腿传话。”

秦慕白摇了摇头,叹息道:“只是可惜,非得来世才能和赵冲做朋友。”

李道宗不禁一笑,对着秦慕白转了一下下巴对着李恪,说道:“你就知足吧!”

李恪也跟着帮腔的笑道:“是啊皇叔,我就很知足。因为秦慕白这个朋友,明显比赵冲要强得多啊!”

“说不过你们,非要合起来挖苦调侃我。”秦慕白摇头笑道。

“呵,我们已经算是很仁义、很好对付的了吧?”李道宗诡谲的一笑,指着指太子行辕的大门口,说道,“一会儿,那边的两个狠角色才是真正的大麻烦。显然,他们现在还‘合兵一处’了,看你如何对付!——哈哈,恪儿,咱们走!再怎么好的朋友,也无法帮忙了却风流债务啊,看这小子如何收场!”

说罢,李道宗就和李恪不怀好意哈哈大笑的扬长而去。

这两人连唬带咋的,还当真把秦慕白弄得有些头皮发麻。一想到走出这行辕,就遇到武媚娘与高阳公主那对“黑风双煞”,秦慕白心里就有点打鼓。

和她们一对一的单独在一起嘛,总是有说不完的柔情蜜意悄悄话,那是何等的惬意。

可是女人天生就是醋泡大的,只要有大于等于两个的女人在一起,不可能不“同性相斥”。这相斥的结果,要么是她们彼此张牙舞爪的PK,要么是暗流汹涌的暗斗。但是也有另外一种“特殊情况”,也就是她们将这种“相斥”升华到了新的境界,以同命相怜的名义不可思议的达成了“战略同盟”,她们非但不彼此PK仇恨了,反而会化爱意为悲愤,反过来同仇敌忾的“对付”那个男人。

简而言之,就是她们吃醋吃到了“化境”,思想境界也不可同日而语,并且修炼出了新的招术!

曾经自诩情场高手的秦慕白一直以为,这种“化境”只会在传说中出现。没想到,现在就看到了活的。

武媚娘与高阳公主,一个聪明过人一个古灵精怪。这世上恐怕没有人比她们更适合演绎“传说”这种东西了。

“怎么办?本来她们二人当中的任何一个,就不蛮好对付了。现在还搅和在一起发生了化学反应,其智商其威力都发生了几何级数的递增,岂是我这个凡夫俗子能与之抗衡的?”秦慕白煞是苦恼的暗自思忖,但又甚觉好笑的挠起了头来。

“秦慕白,你在那里慢慢吞吞的干什么,脚尖碰着脚跟这么走,你是在丈量太子行辕这座院子的尺寸吗?”

门口处,传来了高阳公主的叫嚷。

秦慕白抬头一看,那小丫头神气活现的双手叉在胸前,颇为挑衅的瞪着他呢!在她旁边,便站着同样一脸坏笑的武媚娘。

“现在我算是明白,为何21世纪的法律允许男人18岁参军,但要22才许结婚了。原来,对付一个老婆比对付成群的敌人要难多了!”秦慕白摇头叹息的走过去,嘴里嘟嚷道,“更何况,还是两个老婆!”

“喂,你在嘀咕这些什么?真过份呢!”高阳公主忿忿的道,“明知道我们两个在外面等你,还磨磨蹭蹭的半天不出来,比大姑娘上花轿还害羞!”

武媚娘也不说话,兴祸乐祸的看着秦慕白嘿嘿的笑。

秦慕白才不傻。他知道,这种时候要是敢反唇相讥和高阳公主斗嘴,那简直就是茅坑里点灯笼,找死。现在,她们巴不得他和她们斗上一斗,只待他一出招,迎接他的就是早已备好多时的狂风骤雨。

“千万别上了这条贼船,否则定然惨死。”秦慕白这样对这自己说道。于是,他半分也不气恼,反而是笑眯眯的道:“公主殿下屈尊在此等着微臣,有何贵干呢?”

高阳公主就等着秦慕白回击了,然后痛痛快快的和他斗斗嘴呢,没想到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于是也不好发作,于是气鼓鼓的道:“等着你……给我们安排居怕与戍卫呀!”

“居所与戍卫?”秦慕白眨巴了几下眼睛,说道,“公主殿下不是应该住在江夏王行辕么?”

“我才不乐意跟那个小老头儿住在一起呢,可无趣了。我要跟媚娘住在一起。”高阳公主说道,“少啰嗦啦,快去给我们安排!”

“可是……”秦慕白为难的挠头,“江夏王可是叮嘱过的,不许你夜不归宿。说,这是圣旨。”

“我才不管,少拿圣旨来压我。就是父皇在此,那也得依了我的,哼!”高阳公主蛮横又娇憨的道,“快点,快点!给我们安排一处舒服的住处。得有大大的院落和花圃假山流水,哦,必须要有荆襄的那种溪上竹木楼,要干净,要幽僻。厨子杂役丫环使婢就不用到外个雇啦,我与媚娘的随行之人一个也不能少,全住进来。护卫的必须是百骑。好啦,就这么一点点要求,你快照办!”

武媚娘在一旁听得噗哧笑出了声来。

“才……这么一点点要求啊?”秦慕白咧着嘴,苦闷的眨了眨眼睛,“殿下我想问问,如果臣下拒绝执行这个命令,那会怎么样啊?”

“那么!”高阳公主果然是早有准备,拉了一把武媚娘的胳膊肘儿,二人异口同声道——

“我们就一起,休了你!”

第259章 无处不长安

秦慕白便将二女带到了襄阳城北的港市里,在正昌粮号的大门前停下。

高阳公主下了车来,怏怏不乐的道:“干什么来这里嘛,人多嘈杂还好大一股子鱼腥味,我要的可是安静幽雅的住处。”

武媚娘左右看了一眼,却是会心一笑:“公主殿下,此处不错呢!”

“哪里不错了?”高阳公主老不乐意的四下瞟了一眼,闷闷的道,“一点也好,这是在市集里!慕白,你这分明就是捉弄我们嘛!”

“来了不就知道了?”秦慕白神秘的一笑,走到了正昌粮号的大门前。

巨大的木门上挂着一把同样巨大的铜锁,上面还有官府的封条。

高阳公主好奇的走上前,说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呀,干什么要被封住?”

秦慕白拿出了钥匙,故意刺激她的笑道:“这便是我给媚娘安排的住处呀!当然了,没你的份。”

“你说什么?你这家伙!……气死我了!”高阳公主果然发飙了,轮起小粉拳就朝秦慕白打来。

秦慕白哈哈的大笑,打开铜锁推开了门,说道:“二位,快请吧!这里面,可是别有洞天呢!”

“哼!”高阳公主一瞪眼,一扭头先走了进去。

武媚娘走上前来将院内打量了一眼,欣然的笑道:“真不错。这里就是市集最热闹最繁华,人|流最集中的地方。小时候我还曾和母亲来过这里的,记得这里面有好大的院落,有供车夫脚夫歇脚的大铺台,院后可以住人,环境相当的清幽。”

“还是你识货。”秦慕白微笑着将钥匙交给她,说道,“好,这里归你了。”

武媚娘接过了钥匙,温情脉脉的微笑道:“你都打点清楚了?”

“那当然。我好歹也是襄州这地方数一数二的大官儿了,这点事情还是打理得下吧?我已经交了五年的租金,包括对面的永业盐坊,也都是你的了。”秦慕白指了一下对面,说道,“那里比这边稍小一点,但格局更好,如果加以改选倒是可以开个酒楼。你看你是否有兴趣。”

“两家铺面,你都打点下来了?”武媚娘不禁有点惊讶,“如此庞大的铺面,得费不少钱吧?你交了五年的租金,钱从何来?”

“放心,我还不至于沦落到去贪污。”秦慕白呵呵的笑,便将这两个月里转卖粮食的事情,简单的跟她说了一下。

二人边说边往里走,听到高阳公主在里面大声的叫唤:“喂,你们快来呀!哇!这里太棒了!”

“这家伙,还是像个孩子。”秦慕白不禁笑了。

“女人在她心爱的男人面前,总会表现得幼稚一些。高阳公主平常可不是这样,可够威严的,人人皆说她少年老成。”武媚娘如此说道。

秦慕白不禁怔了一怔,深以为然的点头:“正解!”

“你就得意吧,哼!”武媚娘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绕前往高阳公主那边走去。

原来闲不住的高阳公主已经跑到了后院,入眼看到错落的亭院、深蓝的荷塘、精致的雕梁与太湖石彻成的各类装饰。

正昌粮号虽是坐落在市集之中,前宅也是大片用于商埠的摆设,但后宅却是别有洞天。城北已近郊区,一条小溪贯穿后宅给池塘注入河水,沿墙有一片柳树林和青草绿地,还种有大量花卉。精致又典雅的居宅,让看惯了京都高大恢弘建筑的高阳公主,深感漂亮与新鲜。

“哈哈,原来这后面这么漂亮呀!决定了,我决定了,就住在这里!”高阳公主欢喜的叫道,“好漂亮的大河还有竹楼呀!嗯,房子也很漂亮!荆襄的居宅都很有意思呢!”

“拜托,这是池塘与小溪,什么大河?”秦慕白笑道。

“我说它是大河,那它就是大河,怎么样?”高阳公主冲秦慕白吐舌头扮鬼脸,又拉着武媚娘兴冲冲的往居宅与竹楼里跑,兴奋的四下观望。

当初,正昌粮号的老板段荣基一家子,就都住在这里。襄阳县里有传闻,说段家的宅院,就如同洞天福地,神仙来了也想多住几日。如今看来,真是不假。段荣基这个大富商,还真是挺会享受,把家里弄得精致典雅。该奢华的奢华,该简单的简单,富丽不失庄重,精致不失大气。园林山水一样不缺,在家里就可以垂钓踏青游山玩水,甚至还有一个荆襄之处少见、盛行于关中京都的马球场,地面铺了整齐的青草,活像一个足球场,可见平常没少费功夫和钱财来打理。

二女登上了小溪边的一栋颇有苗夷之风的竹楼,在上面冲秦慕白笑。

“慕白,这里怎么会有这样一栋别致的竹楼?”她们问道。

“段荣基曾经讨了一个南沼国的小妾,为了照顾她的思乡之情而特意请人修建的。”秦慕白说道,“怎么样,不错吧?”

“何止是不错,简单是精致到了极至!”武媚娘说道,“这里的每一处地方都打磨得如同镜面一样光滑,既结实又美观,竹壁上还刻了好多精美的鸟兽山水图画呢!”

“好,这里归我啦,哈哈!”高阳公主抢先宣布,得意的哈哈大笑,“我长这么大,什么漂亮的房子都住过,唯独没住过竹楼。媚娘,你说好不好嘛?”

武媚娘笑道:“公主殿下都开口了,我哪敢还有异议啊?好啦,此处就让你来住。不过大半夜的你若是害怕,可不许跑到我房间里来。”

秦慕白听她二人聊得火热,撇了撇嘴暗道:你就偷着乐吧,李道宗说了不许你夜不归宿,就一定不会允许。他虽然和气又大方,但也一向说一不二。

过了一会,二女从竹楼上下来,武媚娘对秦慕白说道:“慕白,你派个人去军港跑一趟,把我那些姐妹和帮随们都叫来吧!他们一直忙活着下货,现在应该差不多了。现在还得多雇些车马,将那些物资从港口拖运到这里来。我刚看到前宅有好几处大仓库,正好合用。”

“好。”秦慕白点头应允,问道,“你带了些什么东西来,很多吗?”

“当然多。”武媚娘说道,“大半是上好的秦仙酒。开市经商,总有许多关节地面要打点,送钱送物都不合适,送这等特产佳酿再好不过了。再者,如果我要经营酒肆,一时酿造肯定也来不及。这些好酒现在正好窑藏,到时取出来便可派上用场。另有一些就是我们这些人的行礼物什了。好歹也来了三四十人哪,每人只算两箱东西加起来就都不少了。”

“哇……媚娘,你真能干!”高阳公主惊讶的吐了吐舌头,说道,“经营这么大的家业,还领着这么多的人。换作是我,肯定要烦死了!”

秦慕白便笑道:“依我看还是你能干一些。”

“为什么?”高阳公主眨巴着眼睛好奇的问道。

“不管是皇宫,还是京师,仰或是襄阳这样的小地方,你所到之地必定鸡犬不宁人人惶恐不安,你不能干谁能干哪?”秦慕白放声大笑。

“大坏蛋,我跟你拼了!”高阳公主大怒,银牙一咬杏眼圆瞪,就要扑上来。

秦慕白大笑的飞奔而去,高阳公主在后面追杀了一阵,气喘吁吁了停了下来,余怒未消的跺着脚,“太可恨了!”

武媚娘走上前来,笑嘻嘻的道:“公主,你跟他生什么气呀,他就生了那么一张破嘴。”

“媚娘,我不干啦!我们说好了的一起对付他,现在你又帮他说话了。刚才他欺负我,你也不管!”高阳公主悻悻的哼道。

“他这不是要去办正事了么?按照约定,我们不能误了他的正事的,不是吗?”武媚娘微笑道。

“也是哦……”高阳公主眨了眨眼睛,突然一皱眉,郁闷的道,“他是去帮你跑腿办事了呢!好呀,媚娘你有私心!”

“帮我办事,那也是正事呀!”武媚娘忍俊不禁的大笑起来。

“那、那我一会儿,也叫他帮我办件正经的大事,那我们才算扯平!”高阳公主撅着嘴说道。

“好好好,那你到时吩咐就是啦!”武媚娘摇头而笑。

秦慕白来到粮号门前,找到在此等候的几名随行军士,将事情吩咐了下去。让他们到市集里多雇骡马车子与脚夫车把式,拿着他的手令到军港里找人,将武媚娘随行的那些人都请来,货物都都搬来。众军士马上分头各自行动去了。

回到院子里,举目四下观望,秦慕白的脸上不禁泛起了微笑:这里已经让我嗅到一丝家的味道了,要是母亲和霜儿也能来就更好了。原来,我怀念的并不是长安这样一座由青砖灰瓦构建的城池,而是远在长安的这些人。

屋宅尚未洒扫,武媚娘便与高阳公主坐在一处凉亭中闲叙。秦慕白走上前来,问武媚娘道:“媚娘,你来之前见过霜儿么?”

“不只是见过,我们几乎每天都会在一起呆一段时间。”武媚娘说道。

“还有我、还有我!”高阳公主也抢着说道,“我在长安的时候,如有闲暇也会出宫,和媚娘一起到你的府上找霜儿和妖儿她们玩。妖儿每天练着刚琴,现在弹得可好听了!我们就跟着她学琵琶和钢琴,可有趣了!”

秦慕白点头微笑,说道:“那你临行时有没有邀霜儿一同来襄州?”

武媚娘微然一笑,点了点头,说道:“我收到了你的书信,于是很早就和她约好了一同来襄州的,还有你母亲也准备一同前来的。只是临时出了一些状况,她二人便决定不来了。”

“什么状况?”秦慕白拧起了眉头。

“就是……吴王妃嘛!”武媚娘饶有深意的说道。

“哦,这样……可惜了。”秦慕白遗憾的摇头了摇头,心道:也是。霜儿来襄阳的话,一半是看我,一半是看李恪。可是现在吴王妃新丧,她的身份就会变得敏感而尴尬,所以就没来了。

“过段时间再说吧,反正我们要在襄阳住上很长时间,说不定就是三年五载。”武媚娘说道,“霜儿和伯母若是来了,这里怎么也住得下。我看到你到了襄州多日也没个官第,以后也算有个落脚的地方啦!”

“是啊!”秦慕白欣慰的微笑道,“所以我才想母亲和妹子也能来住些时日,那就更有家的感觉了。”

“说来说去,就是不说到我头上。”高阳公主托着腮,絮絮叨叨的埋怨道,“好像我就是个多余的,真没劲。”

秦慕白不禁笑了:“若是玲儿也能每天在这里,当然更妙了。”

高阳公主微然一怔,嘴上虽是不说,一股喜意却是冲上了眉档。

因为,这是秦慕白第一次当着武媚娘亲昵的称呼她为“玲儿”呢!

这一声玲儿,把高阳公主叫得心里暖暖的,又颇有几分成就感,仿佛自己比武媚娘更加亲近于他了。

武媚娘只作暗笑,装作不知。

秦慕白干咳了一声,带着笑意说道:“后天就是炀帝陵寝大祭礼。办完这件大事,我就能轻松一阵了。到时,我带你们们一起去襄州各地游山玩水,好好畅游一番。”

“好呀!”二女喜出望外,异口同声的应道。

“哈哈!”秦慕白得意的大笑,笑而不止。

“你得意什么,不许笑!”

二女一起羞红了脸,抢作一团上前来“群殴”他了。一时间,粉拳飞扬娇斥连连,把秦慕白心里折腾得心花怒放。

他感觉,眼下这襄州,俨然也有几分长安的风流了。

第260章 齐王有请

李道宗派了三拨人来寻高阳公主,到最后,她只得妥协,极不甘心的气乎乎的登上了车子答应住回江夏王行辕去,条件是秦慕白“亲自”护送。

秦慕白便骑了马,伴着她的车儿一护她走一趟。

高阳公主坐在穿荡荡的大马车里,心里好不憋闷。她撩开了车窗,对外面叫道:“喂!”

“干嘛?”秦慕白笑。

“我不依啦!”高阳公主撇着脸,很不开心。

“怎么了?刚才不是都说好了么,这又要变卦吗?”秦慕白笑道。

“我不是说的这件事情。”高阳公主怏怏不乐的道,“这下好了,媚娘要在襄州经商,可以与你朝夕相伴。我呢,过不了几天还得回长安。这不行,不公平!”

秦慕白无可奈何的笑:“那我又有什么办法?”

高阳公主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转,突然诡谲的一笑:“要不,咱们就在襄州成婚好不好?那样我就可以留在襄州不回长安啦!反正太子哥哥与皇叔也在,他们可证婚的!”

“胡闹!”秦慕白没好气的斥骂了她一句。

高阳公主哭丧着脸:“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么办嘛?我离你这么远,你又有媚娘陪伴,都不会想我了。说不定,用不了几天都会把我忘了。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秦慕白笑问道。

“还有就是……”高阳公主的脸突然红了,喃喃道,“你们朝夕相伴,孤男寡女的……我不放心啦!”

“哈哈!”秦慕白大笑,“你是怕她近水楼台先得月是吧?”

“哼,少臭美!”高阳公主心直口快的道,“她都跟我说过了,一天不过门儿,你一天别想碰她!哼,我也是!”

“哦,原来你们两个早就商量好了。”秦慕白笑得越厉害了。

“不许笑,大坏蛋!”高阳公主自知语失,生气的扔下窗帘坐到马车里生闷气去了。

秦慕白想了一想,凑到车窗边说道:“玲儿,怎么样我也不会忘记你的,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高阳公主芳心窃喜,嘴上却是不软,恨恨的道:“难说!男人,都是花心大坏蛋!所以,我要一刻也不离的看着你。”

“能看得住的,就不是属于你的。这样的道理你还不明白?”秦慕白说道,“我们二人经历了这么多的风浪波折才能在一起,我若还不珍惜,岂非是禽兽不如?我秦慕白此生,又怎么可能辜负你?”

高阳公主略怔了一怔,回想起二人经历的波折,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意。她再度撩开车窗,美眸满贮深情的看着秦慕白,轻声道:“傻瓜,我相信你。我只是不舍得离开嘛!……长安,襄州,远隔千里,要见一面都这么难。要不你想想办法,看什么时候能调回长安好吗?对了,到时也将媚娘一起带到长安来。我没你想像的那么自私的。”

“我可从来没认为你自私。”秦慕白说道,“只是这件事情,还是从长计议吧!我和吴王都还只来了半年,这时候谈调职,为时尚早。这一次你既然来了,那就多住些时日。反正江夏王也是个赋闲的王爷,没人催他过早回去。你也可以和他一起多住些时日嘛!”

“好!”高阳公主这才欣然的欢喜点头,笑嘻嘻的道,“说了半天,就这句动听一点。”

秦慕白送高阳公主到了江夏王府第,刚进门,却是李佑先迎了上来,满面春风的道:“慕白,玲儿,你们回来了——玲儿你快看,是谁来了?”

高阳公主朝正堂中一看,顿时欣喜的跳了起来:“舅舅!”

这时,一名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从堂中走出来,远远就呵呵的笑道:“高阳,舅舅可真是想死你了!”

秦慕白看了他一眼,长相挺周正的一个男子,颇有几分高仕风范,三绺细长的飞须平添儒雅,个子不高也不矮,穿一身圆领青衣团衫,显得颇为洒脱干练。

“这便是高阳与李佑的亲舅舅的,阴德妃的兄弟阴弘智了吧?早闻其名,今日才算见到。”秦慕白心忖道。

高阳公主已经飞奔过去一把扑进了阴弘智的怀里,兴奋的又叫又跳:“舅舅,你怎么也来襄州啦?好久不见,我可想你了!舅母还好吗?”

“好,好,家里一切都好。”阴弘智也显得颇为欢喜,乐可呵的道,“只是你一年多没有去并州了,我们都很想念你呢!你哥来襄州时我正在邓州治下的一个城邑办差。听闻你到了襄州,我马上转交了手头的公务,急忙来看你了。”

“报歉呀,舅舅!”高阳公主有些不好意思的嘿嘿笑道,“我都没去看你,反倒让你来看我。”

“那不能怪你。常言道嫁出去的女儿便是泼出去的水,你在这里陪着夫君,哪能还想着舅舅呀?”阴弘智打趣的笑道,转而打量起了秦慕白,连连点头啧啧的道:“这一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秦慕白秦公子吧?”

“咦,舅舅你认得他呀?你们见过吗?”高阳公主好奇的问道。

“未曾见过。”阴弘智面带微笑的道,“只是,能够陪伴在高阳公主身边,又如此相貌堂堂一品人才的少年郎君,除了秦慕白,还能有谁呢?”

“阴先生真是好眼力。”秦慕白微笑上前拱了拱手,“晚辈正是秦慕白。”

“岂敢、岂敢!”阴弘智急忙拱手回礼,“秦公子出身将门功德卓著,少年英雄名扬天下,在下今日得见,真是足慰平生。”

“哪里,阴先生过誉了。”秦慕白客气的回道。

高阳公主听得不乐意了,叫嚷道:“哎呀,舅舅,慕白!你们这是在说些什么嘛,都是一家人,用得着客套来客套去吗?哥,你给舅舅安排好了住处吗?如果没有,就交给慕白哦,他可是襄阳的地主,嘿嘿,别跟他客气。”

“不劳你操心,这等小事为兄早就安排好了。”李佑笑道,“慕白,舅舅远道而来,你可曾有时间陪我们二人到寒舍小酌一杯?”

“好啊,求之不得。”秦慕白爽快的答应了。

“我也要去!”高阳公主顿时欣喜的叫道。

“玲儿,天色将晚,你就别去了。乖乖留在行辕,我们明日再来找你一起去游玩如何?”李佑拎了拎高阳公主的脸蛋,说道,“别让江夏王皇叔为难嘛!”

“哼……好嘛!”高阳公主只好怏怏的答应了下来。

这时李道宗也从正堂里走了出来,笑呵呵的道:“一家人聊得很投机嘛,不知本王是否打扰了你们呢?”

“皇叔太客气了。”李佑说道,“玲儿回来了,还要劳烦皇叔多加管束。我们这就离开,不打扰皇叔清净。”

“何必急着走?府中正在备宴,二位若是留下,这里的客房也收拾得很不错的。”李道宗说道。

“多谢皇叔美意,小侄早已安排好了住处,就不劳皇叔费心了。我等告辞!”李佑坚持要走,李道宗也没有强留,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们一眼,他点点头道:“也好。若有闲时,不妨到敝府来坐坐。”

“好。”李佑点头应诺,对秦慕白道,“慕白,一起走吧?”

“也好。”秦慕白便向李道宗辞行,陪李佑与阴弘智一起出了行辕。

李道宗看着三人离去的背景,眉头轻微皱起,陷入了沉思。高阳公主怏怏不乐的站在一旁,嘴里嘟嚷道:“皇叔,你就不能放我去陪一陪舅舅和哥哥吗?”

“我刚才有说过不让你去吗?”李道宗说道,“分明是你哥哥,不让你去。”

“呃……”高阳公主愣了愣神,“那我现在去好不好?”

“算了吧!他不让你去,自然有他的道理。”李道宗和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走,陪皇叔用膳了。”

“哼,准是又聊些什么‘机要大事’!”高阳公主忿忿道,“怎么不管什么样的男人都一样?聊到正事大事的时候,都要把我们撇开?”

“别瞎猜。”李道宗神情自若的道,“他们三个能有什么‘正事’、‘大事’可聊?说不定也就是喝喝花酒寻寻快活。”

“呸呸呸!皇叔你为老不尊!慕白才不是那样的人!”高阳公主急忙嚷道。

李道宗呵呵的笑:“那你的意思是,你哥哥和舅舅就是那样的人喽?”

“哼,不跟你说了,又逗我玩!我吃饭去!”

秦慕白和李佑三人出了行辕,便对他们道:“二位既然来了襄阳,就请让在下作东,请二位到襄阳的风雅酒肆里浅酌几杯,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

李佑笑道:“慕白,舅舅是个随和之人,你不必如此客套生份。寒舍早已在准备酒宴,就不劳你破费了。你只须出一张口一副肚皮,陪我们吃好喝酒便行——请吧!”

“是啊,慕白。”阴弘智也亲热的笑道,“虽然玲儿还没有过门,但那也只是迟早的事情了,如此,我们便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必客气。佑儿那里早已备好酒宴,你同来便好。”

“如此也好。”秦慕白爽朗的笑道,“那在下就不客气了!二位,请!”

李佑二人乘车而来,秦慕白骑了马,一行朝城西而去。李佑到了襄阳,既没有住行辕馆驿也没有在李恪那里落脚,而是在城西包下了一间大客栈,单独住在那里。秦慕白曾听到一些风闻,说李佑每天都要更换不同许多不同的青楼女子,在客栈里开赌档,玩斗鸡,夜夜笙歌无拘无束好不快活。来了襄州没见天,他早已是威名远扬,满襄阳的人都知道那个挥金如土贪赌好色的齐王李佑,大驾光临了。

到了客栈,三人落下车马,先有两名彪形大汉迎了上来,对李佑抱拳而拜。

秦慕白对这二人有些熟,上次在刺史府见到李佑时,他除了带来一群女子,身边就跟着这二人。

李佑见秦慕白打量这二人,便说道:“慕白,我介绍一下。这二人是我的心腹帮随,这一位叫昝君谟,旁边这个叫梁猛彪。他二人武艺高强忠心耿耿,堪称死士。你们两个,还不快见过秦将军?”

“见过秦将军!”昝君谟与梁猛彪一并对他抱拳。

“不必客气。”秦慕白点头微笑,心里却暗有些不爽——因为这二人,眉宇之间都透了一股子“匪气”,显然非奸即邪,一眼既可看出。久闻李佑除了纨绔骄横,还偏好结交这些“匪流”之辈。把他们当成死士食客养在身边,终日为伍。除了一些游猎赌嫖,就没干过什么正经事。为此,他曾遭受过弹劾也挨过李世民的痛责,但依旧故我。

记得那时候还在百骑当差之时,秦慕白就亲眼目睹过有一次,李世民在看了一份奏折之后大发雷霆,原因就是有人上书弹劾李佑,说他在任齐州刺史之时,不理州事不务正业,整天就和这些市井氓流串勾在一起,吃喝嫖赌畋猎无度还算是小事,欺男霸女欺压良善的事情也没少干。李世民当即将他召回长安痛骂一顿,除些将他削了王爵贬到岭南。到头来,还是阴德妃出面求情,李世民才网开一面饶了李佑。但是,李世民仍是罢了他府上长史等人的官职,换了一大批人前来辅佐他。从那以后,李佑稍有收敛,将一些活动全部转入了“地下”,比喻继续豢养这昝君谟与梁猛彪这些人。

其实,若非李佑不肖,李世民与阴德妃的感情也不至于日渐变差。至从阴德妃出面为李佑求保之后,李世民就对她日渐冷淡。因为他的心中始终有着长孙皇后这件标尺,阴德妃直接出面求情,为保护儿子而乱了他的纲纪律法。这与长孙皇后的态度及做法都有较大出入。二人之间的感情裂缝,也正是因李佑而起。

如今,秦慕白再看到昝君谟与梁猛彪这样的人出现在李佑身边,心里老大不爽。原本齐王李佑要和什么人为伍,不关自己屁事。可他偏却就是高阳公主的亲哥哥,自己未来的大舅哥……这使得他的心中,也不由得有了一丝阴霾。

一行人进了客栈,方才踏脚进去,秦慕白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与脂粉味混合在一起,简直呛鼻。这处客栈秦慕白知道的,算是襄阳城中比较有名比较体面的一家,现在却如同酒池肉林一般。入眼所见,尽是烂醉如泥的汉子和娼妇,或勾肩搭背的行着酒令大肆饮酒,或醉倒在地打着呼噜,还有两对衣衫零乱的男女索性倒在了蔑榻之上,摸|乳亲嘴淫|声浪|语,好不淫猥!

眼见身边有秦慕白,李佑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沉喝一声道:“成何体统,全都给我滚!”

堂上众人多半醒了神,急忙收拾杯盘整理衣衫纷纷退下,好些个醉倒在地的人也被拖走。

李佑脸上挤出干笑,说道:“慕白,让你见笑。这些人好酒贪杯没个分寸,你别往心里去。走,咱们走后宅清净之地,听听雅乐品尝美酒,岂不快哉!”

秦慕白这回可算是被恶心到了,但面子还是给足了李佑,只是无所谓的笑了一笑道:“齐王殿下请!”

三人便往内堂走,阴弘智不失时机的絮叨道:“佑儿啊,你有时间得多约束这些人。你看看,你才两天不在,他们就不成体统了!这要是传将出去,岂非是坏了你的名声?”

“我知道的舅舅。”李佑咬牙恨道,“稍后,我会收拾他们!”

秦慕白暗自摇头叹息:上梁不正下梁歪,这舅甥俩一唱一合的在我面前演着戏,分明就是一丘之貉。阴德妃有这样的兄弟和儿子,高阳公主有这样的舅舅和哥哥,真是悲哀!

第261章 冥顽不灵

后堂倒是清净,没有那些醉汉娼妇,来奏乐的也是一名五十余岁的男乐师。李佑性喜奢华,三个人的宴席他让人做了六十多道菜,每人身前都摆了一个特别加长的案几,各派了两名宦人从旁伺候。若要吃哪道菜,须得用手去指,然后宦人就将菜夹了来放到碗里,颇有点满清皇帝进食的风范。

原本秦慕白是很不喜欢这种调调的,但一想到他是高阳公主的亲哥哥,而且来一次只一次,也就罢了。

“慕白,这些都是来自皇宫或是长安有名的菜点,你觉得如何?”李佑笑而问道。

“不错,很丰富。就是太多了,吃不完多浪费。”秦慕白说道。

“嗳,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李佑笑道,“这不叫浪费,这叫阔绰。上天待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他老人家既然赐我这样的皇家富贵,我若不用才是真的浪费。”

秦慕白笑了一笑:“齐王殿下倒是想得开。”

“这不是想得开,而是逆来顺送,看穿了,心冷了。”李佑摇头,撇嘴道。那表情,跟高阳公主倒有几分相似。

也正因他的身上有着同胞妹妹的一些影子,秦慕白才对眼前这个纨绔不肖的齐王尚能忍受。看他一副苦大愁深的样子,秦慕白不禁笑了:“殿下你这么说,我可就听不懂了。你堂堂的天簧贵胄龙子皇族,谈何心冷?”

李佑冷冷的一笑,摆了摆手,那些宦人与乐师都退了出去。他这才说道:“慕白,你可能不知道。这普天之下,最苦的人,那就是我了。”

“哦,怎么说?”秦慕白问道。

“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我是一个孽种!”李佑咬着牙,从牙缝里迸出这几个字。说罢,他双眉紧拧的拿起酒杯,将满满一杯酒仰脖喝尽。

秦慕白不禁皱起了眉头:“殿下,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

“慕白,难道你是外人么?”李佑作愠恼状瞪着他,“难道你对我妹妹不是真心?”

“这话无从说起。”秦慕白淡然的道,“我对玲儿的心,皇天可鉴。”

“那就是了。”李佑说道,“这天底下我只信任两个人。一个就是我舅舅,一个就是我妹子。你是我妹子最爱的男人,迟早也会是他夫君。我可不希望我的妹夫,把我当外人。”

“自然不会。”秦慕白很平静,拿起酒杯浅浅的酌了一口,说道,“殿下你想说什么,那就说吧。我秦慕白别的优点没有,这双嘴巴一向极紧。”

“正因为我知道你是个真君子,是个值得信任的好男儿,我才放心的把妹子托付给你。”李佑正色道,“否则,纵然是父皇答应了母妃答应了,我这做哥哥的也断然不会同意。”

“嗯,我知道。”秦慕白知道他有下文,只是淡然的接了一句,听他倒底想说什么。

这时,一直坐在一旁没有吭声的阴弘智,开腔说道:“殿下,你就不必绕弯子了,有什么话就直接跟慕白说吧!你们都是聪明人,自然心里明白。”

“好。”李佑一点头,说道,“慕白,我娘舅家,也就是阴家与皇室李家的血仇恩怨,你知道的吧?”

“略知一二。”秦慕白点了点头,心忖:我就知道你要扯到这个。

“其实,并非是我耿耿于怀。我的身上流着父亲的血,本不该去管上一辈人,也就是我外公与我父辈之间的恩怨。”李佑说道,“可是我这样想,别人不这样想。”

秦慕白微拧了一下眉头:“你说的‘别人’,是指谁?”

李佑一怔,一时语塞。阴弘智急忙接过话来道:“殿下指的,自然不会是皇帝陛下,而是皇帝陛下身边的某些谗侫之臣!”

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专指长孙无忌吗?”

“自然少不了他,但绝不止他一个!”李佑愤恨的在桌几上敲了一拳,说道,“李家与阴家的血仇,要追朔到数十年前。那时候,我母亲尚且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当时,我外公刨了李家的祖父,杀了我父皇的兄弟。后来我外公兵败被擒,一家上下数十口被斩尽杀绝——唯独留下了我母亲。”

阴弘智马上接过话来:“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当时的情形,太惨了。不管后来史官如何粉饰,皇帝陛下如何来掩悠悠众人之口,但都改变不了那是一场报复屠杀的事实。虽然后来我妹子成了皇帝陛下的德妃娘娘,但在一开始,皇帝也就是看中了她的美色,出于淫|念与报复的意图,才将她奴役下来以供日夜渲淫!就这样,有了你眼前的这位齐王殿下!”

“阴先生,你这话有些多余多头了!”秦慕白脸色一沉,冷冷的看着他,“既然已是陈年旧事,你又何必将它翻出来,并添油加醋详加叙说?你究竟有什么目的?你整日在殿下耳边宣扬这些东西,对他有何好处?你这不是要误导他步入岐途,让他引火烧身么!”

被秦慕白义正辞严的抢白了一番,阴弘智顿时脸上通红,眨巴着眼睛嗫嚅道:“这、这……我绝非此意!”

“慕白你别激动,舅舅并无恶意。”李佑倒是冷静,反倒过来劝秦慕白,他说道,“他也只是在陈叙那段历史,这多少跟我目前的现状有关。你何不听他把话说完?”

“那你就接着说吧!”秦慕白冷哼道。

“其实这些事情也并非是什么机密,几乎是人人皆知,只是绝大多数人不敢提及。”阴弘智接着说道,“后来的十几二十年中,世人渐渐将这段血腥往事淡忘,但我如何能忘记?我永远也忘不了阴家被满门抄斩时的惨景!我不知道这么些年,阴德妃是如何熬过来的,要整日与杀父灭族的仇人同床共枕,还为他生儿育女……这太折磨人了!与此同时,我这个阴家唯一幸存的男丁,没有哪一刻不感觉到如坐针毡。但不是因为我怕死,我本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该死了,多活了二十年,已是赚了。我只是担心,如果有人念念不忘这段旧仇,还由此忌惮并算计到下一辈人,那就真是莫大的悲剧了!”

“信口雌黄!”秦慕白听不下去了,痛喝一声,骂道:“阴先生,你以己之心度人之腹,这还自罢了。更不堪的是,你把你自己的惶恐不安强加给齐王殿下、还强压到阴德妃娘娘与高阳公主殿下的身上……你还能再自私一点么?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以皇帝之威,以长孙无忌等人之能,若要猜忌排挤、若要斩草除根,何必需得等到今日?齐王殿下,请恕我说一句很伤感情的话,你如果一直这样听信你舅舅的支使,迟早要坏事!他绝不可能忘却阴家的血仇,连做梦都想着报仇血恨!但是他没有这样的能力,所以,他只好煽动蛊惑于你!不用猜,至从你近几年开始懂事起,他就没少在你耳边灌输这种仇恨的理念,借以分裂你与皇帝陛下之间的父子感情。”

“秦慕白,你太过份了!”阴弘智顿时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我是他舅舅!我哪有害他的道理!”

秦慕白也是半点也不动怒,只是冷笑:“若非是有这样一个特殊的身份作掩护,你以为殿下会听信你?自古皆是疏不间亲,你若不是他舅舅,又怎么具备那样的说服力,来离间一对父子?”

“你、你!……”阴弘智气得发抖你都红了,大声喝道:“殿下,不要听他胡言乱语!”

李佑一双眼睛左右轮转,眼神变得极为冰冷,不仅有了怒火,甚至有了杀气!

“看来我说了不该说的话。”秦慕白冷咧的一笑,“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今天不大可能轻易的离开了?”

“慕白,你这么说可就有些莫明其妙了。”李佑突然笑了,摆着手说道,“好啦,舅舅,慕白,你们也就别吵了。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舅舅没有恶意的,他只想提醒我居安思危;慕白的意思呢,我也明白,我绝不会傻到去与父皇做对的,这你就谢谢心吧!”

“我知道你不会。因为你没那个实力,就不会生出这样的胆子。”秦慕白冷笑,说道,“不管你是否愿意听,有些事情我都要告诉你,齐王殿下。”

“嗯,你请说。”李佑倒是沉得住气,还将气得一脸通红的阴弘智劝得坐了下来。

“有一件事情你舅舅说得对。这么多年来,阴德妃娘娘的确是生不如死。”秦慕白说道,“于是有一天,他上吊自尽了。”

“啊?我们怎么不知道?”二人一起惊道。

“似乎除了我与阴德妃,就没别人知道了。”秦慕白淡淡道,“记得当时她跟我说,从家门被灭的那一天起,她就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甘心侍奉皇帝陛下,是因为她不想看到你舅舅——阴家的最后一丝血脉被断绝;后来,她怀上了孩子,那就孩子就是你,齐王殿下。为了你,她更加必须忍辱负重的活下去。诚然,从一开始,皇帝陛下的确是出于某些与爱情无关的理由,才将阴德妃收于房中。但是后来,他也的确是善待阴德妃了,这从他封你为王,溺爱高阳,立阴德妃为仅次于皇后的四妃之一,都可以看出来。否则,他有必要这样么?后宫女子多如牛毛,皇帝陛下又何苦对一个仇人之女如何厚待?”

“所以,李阴二家有世仇这是事实,皇帝陛下到后来真心对待阴德妃以及你们兄妹,这也不假。还有,阴先生,你能活到今天,难道不是个奇迹?斩草不除根,岂是帝王的的惯用手段?”秦慕白说道,“你们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么?”

“为什么?”二人一起问道。

“当时我也曾这样问过阴德妃。”秦慕白说道,“她对我说,她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来化解皇帝陛下对阴家的仇恨。她所用的方法,就是——深爱他。”

二人同时一怔,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离谱的答案。

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看来你们无法理解,但这不要紧。我想要说的是,这段血仇已经成为了过去。试想,阴先生的父亲,不也杀了皇帝陛下的兄弟,刨了他李家祖坟么?皇帝陛下要报仇,那几乎只需要动一个念头就可达成,你阴先生早该做鬼二十年了。之所以留你至今,不是留着你报仇的,而是要让你和他一起,随着时间的推移来忘却与消弥这段仇恨。乱世之中,谁家没有亲仇?如果都这样一辈辈的传下来,天下岂非全是无尽的杀伐?更何况,阴德妃为了化解这段世仇,为了不让下一辈受到牵连,牺牲了自己的一生一切。而你,阴先生,却时刻一张小脸嘴脸,在自己的外甥耳边耳提面命时时唠叨,将仇恨的种子种进他的脑海之中。两相对比,你真是连个妇人也不如!你又有何面目,面对阴德妃悬梁自尽的那一裹白绢?有何面目,面对她如雪的白发?又有何面目,仍以齐王殿下与高阳公主的亲娘舅自居?你这个狭隘又卑劣男人,为了一己之私仇,不惜蛊惑自己的亲外甥导他入岐途,你还愁阴德妃娘娘的命不够苦么?!”

秦慕白一边说,一边想到了远在长安、寓于森观冷殿之中的阴德妃,心中一股激奋不可自持,将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

反正,秦慕白也不怵他舅甥俩什么!

“秦慕白,你、你……你血口喷人!”阴弘智被骂得脸都白了,气得发抖的指着秦慕白。

“你心里有数,我绝没有冤枉你。”秦慕白冷冷的道,“你们今日特意请我来,无非是某些不可告人的意图。所幸,你们好多话还没有说出口,我先把你们挡回去好了。若是要说些无君无父之言,就请闭上尊口。如果只是闲聊家常品酒叙话,我某秦人当然乐意奉陪。”

李佑显然也是动怒了,一股气死死憋着,脖子都粗了。但他没有发作,而是生生的咽了一口气,脸虽是涨得红了,但却挂着笑。他点了点头,说道:“不错,的确是至亲之人,才有可能说出这样耿直的话。慕白,多谢你这一席逆耳忠言,便如当头棒喝,让我醍醐灌顶。我错的,我的确是不应该辜负了母妃二十年的苦心,让上一辈的世仇左右我的情绪。其实我今天找你来没别的意思,我只是看到你与皇帝陛下、太子大哥的关系都很不错。你若方便,就请在他们面前多替我美言几句。免得我某天一觉醒来,就接到被清除皇籍流放岭南的噩耗。”

“玲儿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殿下便是我未来的大舅哥,我不帮你,还能帮谁?这个你大可以放心。”秦慕白冷冷的瞟了阴弘智一眼,说道,“殿下如果当真醒悟了,那是最好。我今天说的话有够难听,你们要记恨我那也没办法。我既已说出,就敢于承担得罪人的恶果。谁口蜜腹剑包藏祸心,谁口出恶意用心良苦,自会有时间去证明。阴先生,我与你对于殿下来说谁亲谁疏,那是一目了然。殿下肯定愿意听你的,而不是我的。于是,我与此劝殿下,不由痛骂于你,希望你能明白——不是明白我秦某人有多高尚有多真诚,而是明白,阴德妃娘娘的良苦用心。你若真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就不该那么自私。好吧,我言尽如此。今日多有得罪,来日我再置席请罪。告辞!”

说罢,秦慕白便起身往外走。

方才站起来,却感觉到一阵剧烈的头晕,天旋地转站立不稳。他踉跄的摇晃着转过身来,怒目而瞪指着齐王李佑,咬牙道:“齐王殿下……你,千万别干傻事!”

“报歉了,慕白。”李佑冷漠的看着秦慕白,淡淡道,“事已至此,我没有选择!”

阴弘智在一旁冷笑:“不出所料,你果然冥顽不灵!——你放心,我们这也是为了你和玲儿好!”

秦慕白听到这句,心里变得瓦凉瓦凉的,脑海里一阵失神只留下一个念头——好厉害的迷药!

此时,他身上已没了丝毫力气,轰然倒地,当场晕厥了过去。

第262章 风波骤起

这一觉睡得,只能用一个“惨”字来形容。秦慕白还从来不知道,“睡觉”也能这么痛苦。

完全丧失知觉,绝对的昏迷!

待他悠然苏醒时,几乎都没有力气睁开眼睛。躺着不能动,四肢一阵酸麻又如同棉花软绵绵,很像被鬼压了床,很想翻动一下,身上却没有半丝力气。

“你身体真好,意志也很顽强,比预计的还要早了好几个时辰醒来。”旁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较低沉,声音里隐约透出一丝得意。

秦慕白心中一紧,顿时清醒了许多。艰难的睁开眼睛一看,自己躺在一张简单粗糙的床榻上,四周是那种寻常民居里百姓人家的装簧摆设。

挪一下眼睛,他看到了站在旁边的阴弘智。

秦慕白想说话,却感觉喉头干燥如起火,艰难的滑动了一下喉节,仍是无法发出声音。

“来人,伺候秦将军用汤。”阴弘智发话了。

从门外走进来两男两女,男的认识,是昝君谟与梁猛彪。两个女的容颜娇美身裁火辣还挺年轻,都作劲装打扮看来挺像江湖人物,眉宇间透出一股妖邪之气,显然定非善类。

“委屈你了,秦将军。”阴弘智半阴不阳的笑道,“这四个人,是殿下专程派来保护与伺候你的。你不用跟他们客气,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昝君谟,梁猛彪,秦将军已经醒了,你们二人切不可玩忽职守,更不能怠慢了秦将军。”

“是,先生。”二人抱拳应了诺,对那两名女子递了个眼色。

二女点了点头,拿来一个食盒,从中取出冒着热汽的饭菜和汤水,然后走到了秦慕白床前来,说道:“我等服侍将军用膳。”

“放下。”秦慕白仍是躺着不能动,索性闭上眼睛养精蓄锐。

眼下的情景太清楚不过——他已经被软禁了!

这倒不是他最担心的,不管怎么说,李佑绝没有戗害自己的理由。让他担心的是——“李佑如此大胆将我软禁拘押,那他是想干什么!”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秦慕白想到了太子!

眼下太子来了襄州,李佑突然做出这样异样又大胆的举动,难道不是针对他?

“秦将军可真是沉得住气的人呀,不枉殿下对你如此器重又尊贵。”阴弘智喋喋的怪笑,说道,“你现在肯定是在猜,殿下这么做,是为什么,对吧?”

“是。”秦慕白并不否认。身上乏力,他简单的吐出这一字。

“你这么聪明的人,应该猜得到的嘛!”阴弘智得意洋洋的笑,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慢条斯礼的喝起了茶。

秦慕白闭目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心中略惊,出声问道:“我昏迷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辰?”

“也不是太久。我们预计你要到午时才醒的,没想到你提前了至少四个时辰。”阴弘智懒洋洋的说道,“现在嘛,西河槽里应该热闹上了,在准备进行炀帝陵大祭礼了。”

秦慕白心里一阵叫苦:看来最坏的状况要发生了!这迷药好厉害,我居然昏迷了一天两夜!

“你猜到了什么,对吗?”阴弘智笑得阴森又得意。

“你们要行刺太子。”秦慕白仍是闭着眼睛,从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

“哎呀!秦慕白果然名不虚传,厉害、厉害呀!”阴弘智作惊讶状啧啧的道,“怪不得殿下说了,要想计策成功,就必须在秦慕白的身上做文章。在襄州这地地头上,你是我们唯一的忌惮。所以殿下说了,要么你来鼎力襄助我们,但这个可能性不大。所以嘛……”

“所以你们就拖我下水,对么?”秦慕白说道。

“答对了。你真是非一般的聪明,嘿嘿!”阴弘智笑得越发得意。

话说到这份上,秦慕白算是明白了。

李佑与阴弘智设计了一出在襄州行刺太子的阴谋。不管他们的行刺是否成功,都将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若成功,太子毙命,身为襄州地主的吴王李恪与我秦慕白,都难免受到牵连,至少也是渎职之罪;若失败,他们大可以栽赃嫁祸!与此同时,我这个最该出现在祭礼的人却无缘无故的消失不见,不能不引人怀疑。若是他们再耍上一些手段,想要拖我一起下水,可就不难了。

一个卑鄙到了极点的阴谋!

“齐王想不出这等歹毒又阴险的计谋的,一定是你支使他。”秦慕白说道。

“承蒙夸奖。”阴弘智反而得意的微笑,懒洋洋的道,“昨天你不是骂得很过瘾么?义正辞严凛然慷慨,一副社稷忠臣的嘴脸。我就想看看,当你蒙上冤屈被迫沦为逆臣贼子之后,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你放心,我的计策那是绝对的天衣无缝。不管行刺能否成功,李佑的敌人都会受到重创,你也会没有选择的从此跟我们站在一起。”

“是吗?你也就这么点能耐,专会算计你的亲人或是信任你的人。”秦慕白冷冷的笑道,“鬼蜮伎俩,怎么可能撼动天威神砥?我劝你趁早收手,为时不晚。如果酿成苦剧,悔之晚矣!”

“年轻人,用不着你来教老夫怎么做事,你未免太过自负清高了。”阴弘智冷哼了一声,说道,“如果你亲眼目睹你全家老幼被人斩断头胪,你会作何感想?我承认我有私心,我想报仇。但佑儿何尝不是也有私心?常言道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以为他就真的那么愚蠢,甘心与我沦为同路之人吗?”

“还不是你教唆的。”秦慕白说道,“他生在皇家,一世锦衣荣华享之不尽,做个太平王爷有何不好?”

“人各有志,这你就不懂了。”阴弘智阴恻恻的笑道,“当一个人饥饿的时候,总是迫切的想要吃饱肚子;吃饱了肚子,还会想要蔽体的衣裳;有了衣食,还会想老婆宅子;有了这些,还会想田顷小妾,会想升官发财。人的欲望总是不断膨胀的,不会满足。你反问你自己,你打从没做官的时候起,就甘心沦于平庸,碌碌一世吗?”

“所以你就利用了李佑的这个弱点,不断的教唆他,通过非常规的手段去谋取自己所需要的一切,对吗?”秦慕白说道。

“不用我唆使,他自己从来就没有甘心过。”阴弘智说道,“我虽是他舅舅,但我们二人一为主一为臣,为臣之人就真的能左右主上吗?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懂。我顶多只算是推波助澜,真正作主的还是他自己。其实换作你是李佑,也未必不会有今日之想法与举动。”

“鬼扯!”秦慕白冷笑,“我就是有再大的野心,也不会想到去谋害兄弟,去为祸自家的江山,去违逆君父!”

“呵,说得多么冠冕堂皇啊!”阴弘智满不在乎的冷笑,说道,“我打个比方吧,秦将军。我知道你也是庶出之子。假如你的父亲和兄弟,从来不把你当家人,只把你当成草包孽种,都懒得正眼去瞧你,你又当如何?而且,你的母亲娘家之人还与你父亲家族有着血海深仇,他们能不顾忌,能不对你另眼相待吗?再然后,你的父亲怠慢你的母亲与妹子,你能忍下这口气,还能继续在这个家里悠然自得心安理得的住下去吗?”

“你在诡辩,为自己的荒唐恶行寻找荒诞的借口。”秦慕白懒得跟他费力气争论,说道,“我只说一句,你们必败,不会有别的结局!”

“是吗?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阴弘智也不动怒,拿起杯盏来慢吞吞的斟饮茶水,说道,“你们还愣着干嘛,快扶将军起来,喂食汤水呀!放心,秦将军,这些茶饭里面绝不会再有迷药了。这里非常的安全,没有人会找到这里,而且,你也绝不可能逃出去的。所以,还是省点力气,好吃好喝好歇的,和我一起等殿下回来,顷听佳音吧!”

那两名女子听令上前,一人爬到了床上,二人合力将秦慕白扶起,在他背后塞了一个圆滚球棉背枕,耽起汤水用勺子来喂他。

秦慕白也未多言,伸口便吃。就算这茶饭仍有迷药,那也是没有选择了。眼下的情景是,再不吃东西,准得饿死。而且,不吃饱哪来的精神思考对策,哪来的力气琢磨逃走?

眼下这小屋里倒是宁静,可是西河槽的炀帝陵寝之处,就有一个惊天的大阴谋即将上演!

如果不想办法将其阻止,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一名喂汤的女子看到秦慕白一边喝着洋肉汤,一边心有所思眉头略有皱结,不禁露齿一笑,婉然道:“将军果然生得俊美,仪表堂堂名不虚传。我姐妹二人有缘服侍将军,也是前世修来的福份。但是将军,我也要将丑话说在前头。你若安心留在此处,我姐妹二人将对将军言听计从无所不依。但若将军寻思逃逸,那我二人也会十分无理。”

秦慕白不禁心中略怔,细眼打量了一下这两个女子。她们都是二十上下的年纪,长得还真是很像双胞胎。从她们的言谈举止来看,虽是年轻,但肯定是老江湖了,都懂得如何察颜观色。

这时旁边的昝君谟和梁猛彪就笑了起来,说道:“好妹子,你们可别吓到了秦将军。以你们二人的手段,再生猛的男人又如何逃出你们的手心?秦将军,请恕小人多嘴,但我们务必告诉你实情。这一对姐妹可是出了名的修罗夜叉。你别看她们长得水灵灵的,还一副温柔贤淑落落大方的架式,但是,她们可真是杀人不眨眼。而且,那杀人的功夫简直精妙得令人发指。”

“简而言之,她们都是江湖上顶尖一流的,杀手。”阴弘智简短的说了一句,又笑道,“因为我们素知秦将军文武双全,除了绝顶的聪明,还有一身不俗的武艺。光凭我们这几个凡夫俗子恐怕是留不住将军,因而才出此下策。若有无理得罪之处,还望将军海涵哪!”

秦慕白不由得心里一阵犯紧:看来他们说的多半是真。这两个女子,初看一眼时就让我想起了苏怜清,而且,她们的眼神中比苏怜清还更多一股子“戾气”,多半真是心狠手辣之辈。我一个被麻翻了的人都有五个人“伺候”,可见他们的计划之周详严密!

看来这次,真是麻烦大了!

第263章 大拯救行动

此刻,江夏王行辕之中。

李道宗穿一席青色褚锦衣,束三梁进贤冠,足登云履小皮靴,俨然一副盛装打扮,为即将进行的炀帝陵祭礼做准备。今日太子是主祭而他是司仪,其实更多的都是要看他的戏。皇帝之所以派他来,也正是看中了他的老道持重和精明强干。大小的事务,也都是听由他来安排。

对着铜镜审视了一回,李道宗自感满意的略露出一丝微笑。然后走出房间,亲自到了高阳公主的房前,敲了敲门。

“我都说了我不去啦!别再来吵我!”房内传来高阳公主气呼呼的嚷叫。

“铃儿,又在发什么脾气呢?”李道宗笑吟吟的道,“你跟着跑到襄州来,不就是想凑这个热闹吗?今天,不知有多少人不远千里的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观摩这一盛况,你当真甘心错过?”

里面没应声,过了一会儿,高阳公主上前来扯开门,颇为幽怨的瞟了李道宗一眼,转身走进房间,托着腮嘟着嘴,坐在桌边不吭声。

“怎么了,说给皇叔听听?”李道宗上前,耐心的问道。

“哼!还不是因为那个大坏蛋!”高阳公主气恼的哼道,“武媚娘一来,他就连人影都不见了!气死我了!”

“哦,我说你这两天怎么老是魂不守舍气急坏败的,原来是在吃醋呀?”李道宗笑了,说道,“这么说,这两天秦慕白没有现身,却是一直呆在武媚娘那里?”

“不是那里,还能在哪儿?”高阳公主皱起了小眉头,既恼火又无奈的用拳头敲打自己的大腿,哼哼唧唧的道,“皇叔,怎么办嘛?有了媚娘,他就不要了我,呜呜!我好生气,又好伤心!我现在就想跑回长安去!”

李道宗轻拧了一下眉头:“难道你亲眼看到秦慕白这两天,一直呆在武媚娘那处?”

“没有……我只是猜嘛!”高阳公主蹶着嘴,嘟嚷道,“不在那里,他还能在哪儿呢?这两天他都一直没现身,以前媚娘没来的时候,他不是每天都会来行辕陪我吗?”

李道宗的眼中闪过一道警觉的目光,不动声色的问道:“你有多久没看到他了?”

“就自从……前天傍晚,他和我哥哥还有舅舅一起离开行辕以后,就再也没看到过了。”高阳公主仍是伤心,喃喃的道,“两夜一天呢,他都和媚娘在一起,都不知道他们干了些什么,准是把我忘记到九霄云外去了。”

李道宗的眉梢一扬,心中立刻浮现出一个念头:不,秦慕白绝不是这样的人!纵然他迷恋于武媚娘,也绝不可能一连两天不露面整日和她厮混在一起。别的不说,现在可是举行祭礼的日子,他这个襄州府都尉可是肩负着祭场的安全戍卫。而且,太子行辕与我这里,也全都是由他安排人戍防的,以他一向严谨认真的作风,岂能一连两天不闻不问?

“那你问过你哥没有,那天晚上秦慕白吃完了饭去了哪里?”李道宗仿佛很不经意的随口问道。

“问过。”高阳公主点了点头,说道,“我哥说那天慕白喝了不少酒,有些醉。他和舅舅都留他睡在那边,可他执意要走,说是急着回军府,有重要军务还需料理。哼!准是骗人的鬼话!那天媚娘刚来,他们久别重逢准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嘛!说不定,晚上还……呜!原来媚娘说话也不算数的,他们合起来骗我!”

高阳公主自顾说得起劲,张牙舞爪的连声报怨,一转头,身边的李道宗却不见了。

“呜,都不要我了!连皇叔也不爱听我唠叨!”高阳公主却想越生气,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嚷道,“来人,更衣!”

两名侍婢急忙进来,给她更衣。高阳公主一面伸起手臂任她们服侍更衣,一面恨恨的道:“不管了,我要去媚娘家里逮他一个现行!哼,都是不讲信用的人,合起来蒙骗我!若是被我当场揭穿了,我马上就回长安,再也不理他了!”

此刻,李道宗已经快步走到亭院之中,边走边道:“来人,备马!”

“今日祭祀大典王爷不是应该乘车么?如此着急是要去哪里?”他的心腹近侍一边吩咐人备马一边问道。

“本王要去太子行辕。”李道宗接过马缰,略一寻思,说道,“你持本王贴子速去一趟刺史府,请吴王务必尽快赶到太子行辕与本王汇合。记住,不必声张!如果遇到齐王,必须回避!”

近侍心里一紧,知道事情重大,郑重的拱手应了诺,与李道宗各自分头先后出了行辕。

片刻后,另一辆车子也驶出了行辕,直往襄阳以北的港市而去,停在了原“正昌粮号”之前。

高阳公主跳下车来,气鼓鼓的走到门前,咬了咬牙,用脚重重的踹响了大门。砰砰的声响,引得路人都侧目围观。

过了许久,一名武媚娘随身跟从的下属女掌柜上前来看门,见是公主,慌忙施礼:“公主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恕罪!”

“少废话,媚娘呢?还有那个臭男人呢?”高阳公主忿忿的道。

“这!……”女管家一见高阳公主怒气冲天不禁有些吓怔住了,喃喃道,“东家恰在家中,只是不知公主殿下说的臭男人……”

“你闪开!”高阳公主没好气的吼了她一句,气呼呼的往里冲。

“媚娘,你还要躲着不出来见我吗?”高阳公主一边往里冲一边大声的叫嚷。

武媚娘正在家中清点长安带来的那批物资的清单,听闻高阳公主在前宅大声的怒斥不由得心里一跳:这小姑奶奶今日是怎么了?

她只好急忙起身相迎出去,高阳公主见媚娘非但没有半分惭愧与做贼心虚的表情,反而是一脸的迷惑与惊诧,自己的火气也顿时消去不少,也多少冷静了一些。

“公主殿下,何事如此动怒?”武媚娘上前施了一礼,惊奇的问道。

高阳公主没有回话,咬着嘴唇眨巴了几下眼睛,朝武媚娘身后窥看了几眼,想要直话直说的发飙质问,却总感觉面对武媚娘,她有些撇不下这张脸来。

武媚娘何等精细之人,乍一看到高阳公主这样的架式与表情,就已经把她的来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于是不等高阳公主开口斥问,她反而问道:“怎么慕白没有和公主殿下一同前来么?今日是祭礼的大日子,公主殿下不是应该与太子、吴王他们一起去了炀帝陵寝吗,怎么又跑到了寒舍来?”

“呃?……”高阳公主很是突兀的怔了一怔,“你这么说,难道慕白没在你这里?”

“果然!”武媚娘不由得心中一笑,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说道:“至从那日护送你回江夏王行辕之后,慕白就再没有出现过——殿下若是不信,可以随便问府中哪一个,若有半个人说起这两日慕白曾到过我这里,我可任凭殿下处置。”

“啊?!”高阳公主的满肚子火气顿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惊讶与担忧,“他没来你这里,那他去了哪儿?”

武媚娘淡然的笑了一笑,说道:“公主殿下,今日即将举行重大祭礼,他这个本州都尉定然极忙,哪能躲在我这里不理正事呢?此前我还以为慕白应该是徘徊在太子行辕与江夏王行辕以及刺史府之间,怎么,难道公主殿下也没有见到他?”

“没有呢!”高阳公主惊惶的摇头,惊道,“按理说,这等非常的时期,慕白是不应该一连消失两天的哦,那他能去了哪里?——难不成,他失踪了?”

“不会吧?”武媚娘惊讶的道,“他这么大一个人,怎么会失踪?在襄州这块地面上,还有谁能把他怎么样呢?”

“怎么不会!”

突然,从前方回廊转角处,传来一个突兀的女声。

“谁?!”

武媚娘身边的几名身怀武艺的婢女,顿时警觉的上前,大声喝问。

“别紧张,我没有恶意。”一名女子从转角处走出来,一步步走近。

“站住!”众婢女亮出了护身短匕厉声喝道!

那女子便站住了,面带微笑很沉着的看了众人一眼,说道:“长安来的贵客不认识我,公主殿下应该对我有印象才是。”

高阳公主正有些心跳加速的紧张,听闻此语仔细打量了那女子几眼,恍然道:“哦,的确是见过!你好像是……我皇嫂生前的婢女,姓苏!”

“不错,婢子苏怜清,有礼了!”女子微笑,落落大方了拱了一下手,“我来,是有要紧事。”

武媚娘点了点头:“那就请过来说话吧!你刚刚说——‘怎么不会’,言下何意?”

“意思就是,如果秦慕白这两天当真没有躲在这里与你厮守,那他就的确是失踪了!”苏怜清说道。

“什么?”武媚娘和高阳公主一起同声惊道。

“不错,就是这样。”苏怜清很肯定的说道。

“你怎么知道?”二女又异口同声的问道。

苏怜清淡然的笑了一笑:“当然是吴王殿下意识到的,并派我秘密暗访,四下查知他的下落。”

“哦?”众人一起惊咦。

苏怜清点了点头:“你们可能还不知道,至从到了襄州,吴王殿下与秦慕白,一向是称不离铊,铊不离称。试问,秦慕白怎么可能在这样紧要的日子里,一连两天不露面?于是殿下就生疑了,他先是秘派人手前往军营、帝陵这些秦慕白可能去的地方查访,一无所获。于是他又怀疑,秦慕白这两天是否是躲在了武媚娘家中。于是我这两天就一直密切注意你家中,也没能发现他的踪迹。刚刚我又听到你们的谈话,所以就很能肯定,他的确是失踪了!”

“啊?那怎么办哪!”高阳公主顿时被吓坏了,急忙拽住武媚娘的衣袖焦急的道,“媚娘,你这么聪明,一定有办法的!快想办法找人哪!”

“殿下别着急。”武媚娘秀眉紧皱握住高阳公主的手,对苏怜清道,“苏姑娘,那你这两天一直明察明访,都有什么收获吗?”

苏怜清颇为惊诧的上下打量了武媚娘几眼,饶有深意的点头微笑:“时常听殿下与秦慕白说起,武媚娘聪明过人睿智沉着,果然不假。你们还不知道我的来历吧?其实在成为吴王妃的侍婢之前,我是个跑江湖的女魔头,人称‘妖歇夫人’。”

“啊?”高阳公主惊诧的瞪大了眼睛,“女魔头耶!那你怎么会……”

“怎么会进了吴王府,成了你皇嫂的侍婢对吧?”苏怜清不以为意的笑了一笑,说道,“当然是托秦慕白的鸿福,是他给了我一个重新做人享受生活的机会。这些说来话长,总而言之,我以前是个江湖黑道上的辣手人物,有不少仇家。这几天来,我发现总有一些在江湖上混迹的三教九流,在吴王府附近转悠监视,于是我就心中生疑,以为是仇家来找我寻仇,因此多留了一些心眼注意这些人的动向。结果我发现,这些人不是来找我的,反而将注意力都放在吴王的身上。看来,是有人要对付吴王。既然秦慕白与吴王是一体的,那秦慕白现在失踪,也就不奇怪了。”

“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早说?”高阳公主急恼的道,“你若早点说出来,慕白也不会失踪了嘛!”

“公主殿下,你好天真。”苏怜清笑了一笑,说道,“我只是一个低贱的婢女,难道就因为一点点毫无证据的揣测,去惊动主人吗?再者,吴王殿下身边自有心腹铁甲护卫,那些人根本没机会伤到吴王,我只需暗中提高警惕即可。更何况,我起先又没有想到他们会将秦慕白掳去。只是在殿下怀疑秦慕白失踪之后,我便将自己的猜测说给了他听。他当即立断,确定秦慕白已经失踪,于是马上派我出来寻找了。”

“好了苏姑娘,不必大费周章的解释。”武媚娘拧着眉头,问道,“你还是快说,你有了慕白的消息没有?”

苏怜清面带微笑,认真的点了一点头:“确切的消息没有。但有一件小事,引起了我的注意。或许,这正是找到秦慕白的重要线索。”

“什么线索?”二女一起急迫的问道。

“那就是……”苏怜清突然神秘的一笑,看着高阳公主说道,“我不能说。”

“你什么意思?”高阳公主既急又恼的道,“干嘛看着我?意思是,不能说给我听吗?”

“是的。”苏怜清倒是不否认,干脆的说道。

“你!……”高阳公主气煞,真想上前来掐她的脖子才甘心。

“公主殿下稍安勿躁,毕竟慕白的安危要紧。”武媚娘拍了拍高阳公主的手,走上前,将苏怜清请到一边,说道,“现在只有我们二人,你说给我听。我和你一起想办法,救慕白!”

“好。我喜欢和聪明人合作。真是有其夫必有其妻,武媚娘,果然是名不虚传的聪明。”苏怜清笑嘻嘻的说道,“至于高阳公主嘛……纯真可爱有余,若论比心智,则是差远喽!”

“好了,你就别废话了,快说!”武媚娘也颇为焦恼。

“急什么呀!我刚刚派人回刺史府送了信,这不正在等殿下给我派帮手来嘛?难道,你要我仅凭我们这几个女流之力,去救秦慕白?”苏怜清看了一眼不远处急恼交加的高阳公主,微笑的低声道,“如果不出意料的话,掳去秦慕白的,正是高阳公主的亲哥哥,齐王李佑!”

“什么?!”武媚娘大吃了一惊,“这……这不可能吧?没理由啊?”

“这些事情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了。”苏怜清正了正脸色,谨慎的低声道,“其实也是秦慕白福大命大。昨天,我意外的发现有一对很厉害的双胞胎杀手到了襄阳,吓出我一身冷汗,因为她们是我的仇家。所幸,她们并不是冲着我来的。我一时好奇,就跟踪她们,却发现她们进了李佑租住的客栈。后来不久,她们又和李佑的舅舅阴弘智一起乘车,离开襄阳城,到了郊外。我一路跟随,因为害怕被她们发觉,因此没有跟多远,但我弄清了他们大致的落脚之处。我怀疑,他们很有可能是把秦慕白掳了去,藏在了郊外的那个地方。那一对厉害的双胞胎杀手,应该就是专程赶来看守秦慕白的!”

“原来是这样!”武媚娘惊讶的皱了皱眉,说道,“苏姑娘神通广大,可有办法去救慕白?如果需要帮忙,我愿不惜一切代价全力相助!”

苏怜清诡谲的笑了一笑:“现在用不着你帮什么忙,你只需要将高阳公主稳住,别让她又急又恼的跳出去乱说坏事就行。至于事后嘛……我也许会需要你帮我个忙。”

“你想要什么,只管说。只要我能给的,一定给!”武媚娘斩钉截铁的道。

“嗯,不愧是精明的生意人,什么都事先谈好,而且你够爽快。”苏怜清笑道,“其实我也不要你什么重要的东西,只需要你赏我一碗饭吃就行。”

“怎么说?”武媚娘好奇的问道。

“原本嘛,我是吴王妃的婢子,是想从此躲进吴王府,退隐江湖寻个安生,从此过上安稳的日子。谁知道,吴王妃好人不长命,居然这么年轻就走了。”苏怜清遗憾的摇了摇头,说道,“主母都已经去了,我一个没了主母的婢子,在吴王府里的日子可算是不好过。于是我想离开吴王府,跟着你。”

武媚娘异讶的耸动了一下眉头,说道:“你这不是往低处走了么?”

“非也。”苏怜清摇头,微笑,“表面看来,吴王府怎么也比你这个商女之家要强。但是,你是秦慕白没过门的夫人。我感觉,跟着秦慕白,比跟着吴王更踏实。而且,你是女子,我也是女子,那要方便得多。以前吴王妃尚在时,我倒是乐得逍遥自在,王妃待我也很不错。现在王妃去了,我们这些生前照顾王妃的婢女,在府里的身价一落千丈,而且那些人还总会有些岐视我们,仿佛吴王妃芳年早逝是我们的过错。两相对比,跟着你多好啊!——而且你也不亏啊!我虽然不会做生意,但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见多识广手艺多端,总有一些你用得着我的地方!”

“好!成交!”武媚娘无暇细想,果断的一点头,“只要你将慕白完好无损的救出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分一半枕席给我,你也愿意?”苏怜清古怪的笑道。

武媚娘不禁有些恼火,瞪了她一眼道:“你认为我现在会有心情跟你开玩笑吗?你想清楚,以后我或许就会是你的东家,你还要看我脸色吃饭的!所以,你现在最好是不要拿我寻开心,让我记恨你!”

“啧啧,真是个厉害的小姑娘!”苏怜清摇头笑叹,“好啦,我就不逗你玩了。吴王派来的人应该差不多要到了,我这就走。不出意料的话,今天晚上你就可以和秦慕白共用晚膳——告辞!”

说罢,苏怜清一抱拳,转身大步流云的走了。

高阳公主急忙跳上前来:“媚娘,你怎么就让她这样走了?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武媚娘轻然一笑,说道:“没什么。我感觉她多半是个骗子,无非是想敲诈我一点钱财。我已经打发她走了。公主殿下,以我对慕白的了解,他肯定不会无故失踪的,说不定是有什么紧急事务去料理了。你知道的,他那样的男人办起正事来,总是习惯把女人撇开边。你也别着急,不如到我房中坐坐,我派几个姐妹出去找找慕白,说不定一会儿就有他的消息了呢?”

“好吧……”高阳公主无奈的点了点头,嘟嚷道,“我真没用!我好丢人!刚才……我是不是很失礼?”

“没有啦!我们都是这么相熟的好朋友了,就应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嘛,有话无须藏在心里!公主殿下这直爽又果敢的性子,不正是慕白喜欢你的地方吗?其实,我也一直很欣赏很喜欢呢!”武媚娘笑嘻嘻的拉起高阳公主的手,往房里走去。

……

秦慕白侧目看了一眼这间农舍的窗外,已是日上三竿,再过不了多久,炀帝陵的祭祀就要开始了。李佑等人的阴谋,也就要上演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不禁忧心如焚。可是现在,他的身上仍是没有恢复气力。而且,床头床尾就坐着那对双胞胎杀手姐妹,一人抱一柄剑,一动不动如同泥塑。

秦慕白知道,只要自己稍有异动,那两把剑就会出鞘,就很有可能让他从此动不了。

而且门外,还有昝君谟与梁猛彪带着几个身怀武艺手段不弱的彪形大汉护卫,在房中就可以听到他们在外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荤笑话。

“难道这一次,我真的要栽了?”秦慕白不禁心里一阵犯苦,想道,“只要他们行刺的计划得到实施,不管是否成功,到时都会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灾难!太子在襄阳遇刺,他们准备嫁祸给谁呢?长安的魏王李泰,还是襄阳的吴王李恪?看来嫁祸李泰的可能性更大!因为是人都想得到,李恪肯定没那么蠢,会在自己的地头上行刺太子!”

“或许李佑还会刻意安排一两个参与行刺的死仕被捕,会有人从他们口中‘很艰难’的问出口供,供出魏王,甚至供出我秦慕白!”秦慕白想到此处,身上不禁冒出了一层冷汗,“再加上我这两天离奇的失踪,到时候,我肯定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如果太子当真因此而被行刺致死,那整个大唐天下……恐怕都要乱了!”秦慕白不敢往下想,只好闭上了眼睛,闷闷的长吁了一口气。

坐在床边的双胞胎姐妹杀手听闻秦慕白的叹息,相视一笑,说道:“秦将军很苦闷吗?要不要我们姐妹服侍你,陪你开开心?”

秦慕白心里正烦闷着呢,没好气的喝骂道:“难道你们的主子没有告诉你,我是他妹妹的男人吗?”

“那又何妨。”那两姐妹当真爽快,当即站起身来将剑挂到了墙上,就开始当着秦慕白宽衣解带,“天下没有不风流的男人,有哪个男人一生只有一个女人呢?而且,我们姐妹看到将军这样风流仪表的俏郎君,也心里痒痒呢!”

眼看着一件件绫罗纱衣从她们的身上脱下,露出了年轻而饱满的身体,秦慕白真是哭笑不得!

这他妈的算什么啊,被囚禁,也能有艳遇?

“嘻嘻,秦将军,我们来了哦!”姐妹俩已然脱得一丝不挂,毫无羞怯的爬上床来就往秦慕白身上压去。

“你放心,只要你跟我们姐妹行欢一次,就再也不会惦记别的女人!”

“人生苦短,将军何不抛开烦忧即时行乐呢?还等什么,我们来替将军宽衣吧!”

屋外的梁猛彪与昝君谟等人听闻屋里的动静,都贼兮兮的凑到了窗户边朝里面张望,淫猥的笑道:“有好戏,有好戏!现场活春宫!快来看哪!”

“看吧,看吧!”双胎胞姐妹没有半分羞赧的对窗口挺起两对傲人的乳峰,挑衅的道,“你们也就只配看看!想吃?没份儿!”

“他娘的,真骚!”

一群男人口水横流的哈哈大笑。

秦慕白四肢乏力的躺在床上恨得牙痒痒,简直欲哭无泪。

“妈的,女人也会强暴男人?!想不到我秦某人,会有沦落到担纲毛片儿男主角的这一天!”

第264章 千钧一发

苏怜清藏身在一处茂密的灌木中,朝一方民宅窥看。观察了半晌,她不禁咧嘴一笑,解开了一个大布袋子,喔着嘴唇吐着舌头,吹起奇怪的口哨声,如同蛇吐信子一般。

顿时,从口袋中溜出数十条色彩大小各异的毒蛇,纷纷爬出袋子,如同吃了兴奋剂一样的激动的游弋,或是昂起七寸来吐着舌信子,全都用它们冰冷的眼睛盯着苏怜清,仿佛是在听从指令办事的忠实下属。

“嘿嘿,去吧,我的宝贝儿们!”苏怜清贼兮兮又带几分邪恶的怪笑两声,自语道,“好些日子没用上这门手艺了。老娘这个妖歇夫人的称号可不是白叫的,把玩毒物才是我的看家本领!”

那些毒蛇就像是着了魔一样,听着苏怜清口里吹出的奇怪口哨,纷纷朝那民宅涌去。数十条毒蛇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黑压压的朝前冲锋,如同作战的士兵。

“嘿嘿,有你们好受的!秦慕白啊秦慕白,你被咬上几口倒是没事,但可千万别被活活勒死了,不然老娘都救不得你。”苏怜清撇了撇嘴,大有些兴灾乐祸的味道。

昝君谟与梁猛彪等人正大声淫笑的挤在窗口看好戏,其中一个人不经意的回头一看,突然吓得毛骨耸然,跳起三尺来高拍着大腿狂叫道:“啊!蛇、蛇!”

“闭嘴,蛇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啊,我的娘啊,怎么这么多蛇!”

昝君谟等人都被惊到了,转身一看,吓得一身冷汗直流!

数十条毒蛇,如同发了狂一般飞快的朝这方扑来,看那情形,压根不是恰好路过,分明就是前来拼命的!

“邪门!”

众汉子平日里可都算是胆大的人,杀人放火也不在话下。可是面对这么多剧毒的冷血畜牲,他们还真是有些心里发毛!

“怎么办?”几个汉子一起惊声问道,声音都有些发抖了。那群蛇已经近在两三丈之前,几乎能看到它们嘴里的毒牙与蛇信了。

“刀,我们有刀!”

昝君谟与梁猛彪毕竟胆大一些,还是头领。一声喝斥下来,二人壮起胆子,挥刀就冲上前去,提手就斩断了一条飞扑起来的毒蛇。

一刀两断,蛇身落在地上扭曲的翻腾,蛇血溅到了他们身上,一阵腥冷之气。

蛇嗅到了这股子腥冷血味,更加狂飙,呼哧哧的吐着信子一起冲过来,还有几条竹叶青腾空跳起,如同飞箭一般弹射而来,直接落到了他们身上,张嘴就要咬。

“啊——哇!!!”

“我被咬了!”

“救命哪!快逃!”

几个大男人被吓得惊魂大叫,面对这样的冷血又凶戾的畜牲,真是没辄!

“快逃!!!”

房内正给秦慕白脱衣服的杀手姐妹,听闻屋外突然传来鬼哭狼号一般的惨叫,不由得吓得怔住。二人整齐的跳下床来,飞快的穿上衣裳抓起了墙上的剑。

秦慕白躺在床上,耳听八方暗暗的集攒力气,心里琢磨着:会是有人来救我了么?若有机会,我定要一击必中放倒这两个娘们,伺机逃走!

那两名女杀手仿佛想到了秦慕白心里在琢磨什么,其中一人拔剑出鞘比着他的咽喉,冷冷道:“你想都别想!”

秦慕白作惊愕状:“我想什么了?你们搞得我七上八下*焚身,我现在还能想什么?”

“想活就闭嘴!”厉声喝下,那女子手中的剑又紧了几分。秦慕白感觉喉部被顶得生疼几乎要破皮,只好撇了撇嘴往后仰脖子,不再吭声。

正在这时,突然半空又传来一阵刺耳的“嗡嗡”声,屋外那些男人的惨叫声更大了。

杀手姐妹俩惊愕的瞪大了眼睛,其中一人走到窗口朝外一看,顿时吓得脸都白了:“天!怎么这么多毒蛇!——姐,是毒马蜂!好大一群毒马蜂!”

“还不快关窗!”

二女吓得惊魂失措,慌忙前去关门关窗。可是已经晚了,已经有两条毒蛇钻了进来,张嘴就要咬!

她们虽是杀手,但也毕竟是女人。杀人见血这种事情不怕,但对蛇鼠虫蚁这些东西,有着天然的本能恐惧!

顿时,二女吓得哇哇大叫,几乎忘了自己有着一身武功,但凭着本能胡乱的挥剑,将那两条倒霉的毒蛇斩成了肉酱。

秦慕白躺在床上没力气动弹,眼见此景也吓得一阵阵心惊肉跳直吸凉气!——跟这些畜牲有什么道理可讲?它们可是不分敌我的!万一扑上来咬我两口,那我不嗝屁了?!

这时,秦慕白又看到有几只毒蜂从简陋民宅的木板壁缝隙里钻了进来,他大声叫道:“你们还愣着!小心毒蜂!”

“哇!!”

姐妹俩吓得大叫,随手拿起一满瓮热水就朝那缝隙砸去。砰的一声响,瓦瓮碎裂热水四溅,没烫死几只毒蜂,却好像是把余下的几只给激怒了。它们扇着翅膀,猛然就朝姐妹俩攻击而来!

“我靠,要命了!”秦慕白吓得大骂一声,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扯过被子将自己死死裹住,不敢留一丝缝隙出来。

那姐妹俩各自蜇了几下,疼得大声嚷叫。一眼瞟见秦慕白像只鸵鸟一样蜷在床上,二人心领神会,也慌忙跳上床来抢被子,死命的就要往被窝里钻。

“我靠,别扯!被子这么小,一会儿三个人都要被蜇死!”

“那你别乱动!”

“好好,紧紧抱着不乱动,被子一定要裹紧——啊呀我的妈呀!我屁股上被蜇了一口,要疼死人了!快给我拍死它!”

“呜呜,我也被蜇了,姐,你裹紧一点嘛!”

“这也怨我!我不也是被蜇了!哪来的这么多畜牲!”

……

三个人在床上扭打成一团,最后几乎是三张嘴紧挨着的死死抱在一起裹在被子里,一丝缝隙也不敢留。一群毒马蛇落在被子外面,发出嗡嗡的蜂鸣声,吓得三人胆战心惊,不敢妄动半分。

“我们马上就要窒息而亡了!”秦慕白感觉呼吸不畅,喘着气儿说道。

“不许说话!”

“怕什么,马蜂又听不懂人话!”

“反正就是不许说话,不然掐死你!把你扔出去,我们姐妹俩还好过一点!”

“果然是黄蜂尾后针,也毒不过妇人心!”

“姐,扔他出去!让他被蜇,我们就得救了!”

“害了我,我们也没法向雇主交待吧?……好好,别动手,我不说我,我闭嘴!”

……

苏怜清从灌木丛中走了出来,手里把玩着一只金属制成的奇怪短笛,神奇活现的摇来摇去。看到昝君谟那群莽汉如同断了尾巴的狗仓皇而逃,她不禁大为得意。

“我的宝贝儿们,你们真能干,哈哈!”大声的笑了几声,她拿起短笛吹奏几声,一窝毒马蜂从四面八方云集而来在她头顶盘旋了一阵,扬长而去。

“嘿嘿,希望秦慕白没有被蛇勒死或是蜇成猪头,不然武媚娘肯定不饶我。”怪声怪笑的自言自语了几句,她转身对后面大叫道:“好啦,你们出来收拾残局吧!”

几名百骑将士带着三四十名吴王府亲兵跑了出来,他们也不禁有些心惊肉跳直起鸡皮疙瘩,惊声道:“苏大姐,你的那些……宝贝儿们,都走了吧?”

“哦,毒马蜂都回家吃饭了,还有一些毒蛇在追杀那几个蛮汉子。你们放心,你们身上有我涂洒的药水,我的宝贝儿们不会欺负你们的。”苏怜清嘻嘻的笑道,“快去救你们的秦将军吧!”

“好!”几名百骑欢喜的应诺,一扬手,“兄弟们,跟我来!”

蜷在被窝里的秦慕白等三人早已听到了屋外的动静,但仍是不敢冒头,身上刚刚被蜇的地方都起了好大疱,疼死人了,他们活怕了那些毒马蜂。

“哈哈,我的兄弟们来救我了。你们快放了我吧!”秦慕白大笑。

“人小得志,笑个屁!我们倒是想放你,但你敢出去么?”

“呃!……也是哦!那继续这么窝着吧!其实这样也挺不错啊,你们二人手感都不错,弹性挺好。”说罢,秦慕白一双手还挺不老实的在她们二人的屁股上,重重的捏了两把。

“找死!”

“别乱动哦!不然弄得被子豁了角,要有马蜂钻进来的!”

……

一群兵丁还颇为谨慎小心的摸进了房间,看到好几个人躲在同一床被子里翻腾,发出模糊的声音,不由得一起傻了眼,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

过了许久,一名百骑小心的问道:“秦将军,你在里面吗?”

“是啊是啊,我在!快来救我!”

那些军士更加愕然,有几人走上前,拉住被子,奋力一扯——居然扯不动!

“拽得还挺紧!用力!”

众军汉大喝一声奋力一拉,三个人连着被子被拉翻了,落到地上。

“哎呀,我的腰、腰!折了!”秦慕白最先着地,两名女子落到他的身上,正压着他的腰|臀。

军士们倒是警觉,第一时间挥刀架住了那两名女杀手的脖子。但一见到眼前此景,又多有些惊诧和好笑。

“呃……将军!”众军士傻了眼,哭笑不得,只得小心翼翼的问道,“这……这怎么回事啊?”

秦慕白心有余悸紧张的四下一张望,顿时长吁一口气,转而又有些恼怒:“怎么马蜂走了你们也不说?混账!”

“是,卑职知错!”几名百骑慌忙抱拳认罪,看到那两名女子一脸惊诧与错谔的仍是压在秦慕白身上,他们小心的问道:“将军,这二位是……”

“没看到她们压我身上,都要把我的腰压折了么?当然是刺客,还不拿下!”秦慕白恼火的喝道,“拉我起来!”

“是、是!”

众军士这才算回过神来,七手八脚的将那两名女子拿下绑缚了,又将秦慕白从地上拉了进来。

“哎哟,真疼!”秦慕白摸着屁股呲牙咧嘴的喊疼,腰上倒是没怎么伤着,只是刚被马蜂蜇了,屁股上起好大个疱,现在疼得正钻心。

这时苏怜清走到了窗边,笑嘻嘻的道:“哟,秦将军艳福不浅嘛!被人家囚禁了也能有这样漂亮的女刺客陪你床头嬉戏!”

“贱妇,原来是你!”那两名女刺客一见是苏怜清,顿时大怒,“你这老妖婆,还没死!”

“嘿嘿,两位杀手姐妹花,没想到你们也有栽到老娘手上的一天吧?论武功我是肯定不如你们啦。但是论脑子,我比你们好使多了!”苏怜清得意洋洋的笑了一阵,又对秦慕白道,“秦将军,被蛇咬了或是被蜂蜇了吗?”

“被蜇了。”秦慕白又恼又笑的苦着脸说道。

“那还不赶快将毒针吸出来,然后涂上我配制的独门密药方能止毒。否则,这小小的毒马蜂,兴许也能致残死人的呢!”苏怜清说道。

“那你还不快进来帮我!”秦慕白没好气的喝道。

杀手姐妹听闻苏怜清的话,骇得一阵心惊肉跳,面露难色的看着秦慕白,低声央求道:“秦将军,我们姐妹俩好歹与你共过患难一场,虽是敌对却也未尝为难于你,而且我们只是受人所雇。就请你代我们求药解毒如何?”

“放心,你们不说我也会要她救你。因为,你们可是重要的证人,现在可不能死。”秦慕白说道。

这时苏怜清进了房来,拿出一瓶药在手中扬了一扬,说道:“咬到哪儿了,得先把那毒蜂的毒针吸出来才行。一般人可没这门手艺,唯有老娘精通。”

秦慕白顿时怪笑起来,指了指屁股:“就这儿,你快开始吧!”

“去死!那地方,老娘才不吸!”苏怜清顿时恼羞成怒,随手指向一名百骑将士,“你,替你们将军吸屁股!快点,不然他可能会没命!”

“呃!”那军士脸色一窘,“那、那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你们不是一向对你们将军忠心耿耿吗?”苏怜清骂道。

“这、这……”那军士顿时哑口无言。

“这个屁!”苏怜清没好气的骂道,“让你给那两个小妞吸毒针,你肯定没意见了,对吧?”

“呃……我可没说。”那军士瞟了两名女杀手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我们吸!你教我们便是!”杀手姐妹毫不犹豫的异口同声说道。

秦慕白又好气又好笑,哭笑不得的骂那军士:“没义气的东西,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好,谁吸都一样,得快一点!我还要赶时间,急着去西河槽呢!”

……

此刻,西河槽的新开大河道中。

太子李承乾穿一身皇冕衮袍储君盛装,立于神鱼飞船的船头举目四看,颇有一些意气风发之感。李恪与李道宗以及李佑、萧瑀与众文武官员等人立在他身后,一同欣赏着这汉江河槽之中的景色。

“太子殿下,这河道可是秦慕白与李恪在短短两月之内,顷费心血耗去大量人力物力开凿出来的一条大河道,你以为如何?”李道宗指着四方,说道,“据说,此前这里河道林立港叉众多,只能容供一人多宽的棱子船穿行,一般不熟悉的船支进来都要迷路。如今,如此巨大的神鱼飞船也能畅行无阻并能直达炀帝陵了。这可真是鬼斧神工一般的盛举啊!”

“哦,原来三弟与秦慕白费了如此大的力气?真是其功可嘉呀!”李承乾说道,“待孤回朝之后,当禀明父皇,为二位请功才是。对了,今日为何不见秦慕白呢?”

众人各自一愣,李道宗倒是淡定,随口道:“秦慕白身为襄州都尉,这样紧要的日子里肯定在四处负责戒严与戍卫,现在说不定应该是在前方为太子开道,可是在维持炀帝陵的秩序吧!反正他也没必要参与祭祀,总有他该忙的事情。”

“哦,是这样。”李承乾也不经意的点了点头,不再过问此事。

二人身后的李佑,悄悄的吁了一口气。早已准备了多时的一番借口与说辞,倒是给省了。

神鱼飞船继续前行,不多久便到了石子坡。

现在,这里已经被修缮一新。以往光秃秃的一处山石坡地,变成了一个环境清幽鸟语花香的所在。由于挑担了许多的新土来覆盖,这地方连面积都扩大了一圈。而且,这样的大祭礼是公开的朝廷活动,是对外开放的。因此,有许多看热闹的游人都络绎不绝从各处港道中涌了进来,此时这四周已经停了不少大小的船支,许多人围在炀帝陵的围墙四周,等着看热闹。

黑压压的一片人头,还真是不少。近千名府兵与吴王府亲兵在维持现场治安与管束船只,放眼一看去,还真是壮观。

太子的船靠岸,满岛上人开始山呼千岁。李承乾等人先后登岸,往炀帝陵的祭台前走去。

李佑的表情变得紧张起来,时时的用眼睛窥看四周的人群。那里面,可是有他派来的十余名杀手死士。只等自己用右手连摸三下耳朵,就等于是下了暗号,他们就会动手行动。

一行人以太子为首,由数名东宫铁甲卫士在前开道,朝祭台边走去。

每走近一步,李佑的心跳就加速几分,连呼吸也变得急促了,一双眼睛不自觉的盯着戴着冕毓的李承乾的头部,脑子里开始幻想:如果他被一剑穿胸或是斩下了头胪,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佑儿,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李道宗突然慢了几步停在李佑身边问道。

李佑被吓得一弹,慌忙道:“没事。可能是昨晚没睡好,有些着了凉,不太舒服。”说罢,李佑还作势干咳了几声。

“那祭礼结束你早些回去歇息。”李道宗很和蔼的微笑,饶有深意的点了点头,语重心长道,“要保重啊!”

“呃……是。谢皇叔关爱。”李佑的心里一阵打鼓:这老家伙,什么意思?

此时,众人已经走到了祭台前,各自停下,按班次站好。李道宗走到了最前,开始主持祭礼。

在场的游人百姓们都离在十丈开外,一起耐心的看着李道宗等人,准备观摩盛况。

这时,李道宗从萧瑀那里拿过一篇出自萧瑀之手的祭文,准备展卷朗读,预示着祭礼的开始。可是他展卷极慢,一双眼睛却有意无意的盯着李佑,把他盯得一阵心里发毛。

好几次,李佑想要伸手去摸耳朵,躲在人群中的杀手死士也蠢蠢欲动要跳出来,但他心中实在忐忑,于是那只手藏在袖子里迟迟没有伸出来。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条手臂如果抬起,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将是意味着什么。

只需要片刻的一瞬,整个大唐的命运可能就要改变,他李佑的人生就会改变,他的妹妹、母亲、舅舅以及所以相关的人的命运,都要从此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是凶是祸?没人知道!

千钧,悬于一发——

此刻,李佑感觉自己的手臂上似乎压有万斤之重,让他不堪重负难以抬起。就因于此,他的两只缩在大云袖中的手,都开始发抖,而且溢出了层层冷汗……

李道宗终于将祭文卷轴铺展了开来,开始大声的朗读。

萧瑀一向以文才与学识闻名。这篇祭文,词澡瑰丽文才飞扬,洋洋洒洒大气磅礴,再加上李道宗中气十足与颇富磁性的中年男子嗓音的朗读,让在场众人都听得有些陶醉。

李佑见众人的注意力渐渐都转移到了李道宗那边,便开始努力的让自己镇定。他朝人群中瞟了一眼,看到那些刺客死士都在看着他等他下令。

狠狠的咬牙,他把闭一眼心一横,终于慢慢的抬起了沉重的右臂伸出了发抖的右手,朝自己的耳朵慢慢摸去……

“殿下哪里痒,让臣下来替你挠挠如何?”

突然,李佑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虽是如同悄音耳语极为低声的短短一句,却差点将李佑吓得趴下!

他惊诧万分的回头一看,几乎吓得眼睛爆出眼眶,人也要惊弹得跳了起来!

秦慕白!

第265章 冥顽不灵

李道宗在祭台之上朗读祭文,一双凌厉的老眼早已看到了秦慕白。他的神色顿时又舒展几分,声音里也更多了几分爽朗与慷慨。此时祭文快要读完,说到最后,是皇帝附加的一道谕旨。说是,得闻炀帝真陵问世,如睹故人。念前隋之暴亡而思安民之重。遂决定,襄州治下所有州县,两年之内轻徭薄赋。

接下来李道宗还当众宣读了皇帝下令减免的一些赋税与即将在襄州实行的宽政,引得满场围观的百姓仕人一阵欢呼!

原来只是来看看热闹的,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处!

轻徭,薄赋,没有比这些政策更能诱惑百姓的了。其实倒不是李广的恩泽穿越了时空光临到了襄州百姓的头上,而是李世民念在襄州近段日子以来,事故频仍动荡不休,百姓肯定受了不少波及,必须颁布一些惠民养民政策来进行一番安抚才行。此前征剿水鬼,大动干戈死了不少人,尤其是杀了和抓了许多本地土绅,余下的这些仕绅都需要安抚才行;现在又是炀帝陵问世,征民开渠举办祭礼等等,其实都有些劳民伤财。

听完了李道宗宣读完毕的宽政,现场几乎要沸腾了,百姓们议论纷纷声如浪潮。

李佑自从看到了秦慕白,整个人的脸就一直是白的,站在原地身上发抖,身上一阵阵的冷汗潺潺而下。秦慕白站在他身后右侧一点的位置,亲眼看到他的脖脊后侧有一层冷汗缓缓流下。风一吹来,他就发抖。

“殿下似乎是有些伤风着凉了,可否需要暂去歇息一下?”秦慕白面带微笑的说道。

李佑都没回头,一双眼睛绝望的死瞪着站在前方祭台上的李承乾与李道宗等人,猛咽了一口口水,喉节上下的滑动,不吱声。

躲在人群中的杀手死仕们突然看到秦慕白的出现,也都被吓到了。他们都是知情之人,知道秦慕白既然已经逃脱,那计划就已是败露。于是,那些人趁着人群沸腾嘈杂之时,不露声色的悄然退出。方要准备登船逃逸,全被埋伏在岸口港湾里的军士们逮了个正着。众军士得了密令,也不声张,当即拿下顺手就打晕,像扔麻袋一样都塞进了军舰之中关押了起来。

李佑不死心的朝人群中张望了几眼,自己派来的那些人一个都没见了。他的一张脸上顿时毫无血色,身上抖得更厉害了。

此时,李道宗已然宣读完了祭文落回班列之中,由李承乾上了台,在进行上香祷告这些祭祀活动。

李恪就在他身边,朝他挤了下眼睛示意后方,欣然的一笑。李道宗会心一笑的轻点了点头,往后朝李佑与秦慕白这边走来。

李佑看到李道宗走进来,心跳如同打鼓的加速,呼吸变得异常急促,一副即将崩溃抓狂的样子。

秦慕白上前一步和他并着肩,轻声道:“殿下无须紧张。”

“你什么意思?”李佑惊诧的回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秦慕白微微的笑了一笑,没说话,李道宗已经走到了二人身前。

“齐王似乎身体很是不适,别硬撑了。慕白,劳烦你护送齐王到军舰上先行歇息。”李道宗轻描淡写的说道。

“是。”秦慕白抱了一下拳,轻松的身笑,“齐王殿下,请吧!”

李佑彻底绝望了,怔怔的愣了半晌,眼神颇为愤恨与凄怆的扫视了李道宗与秦慕白几眼,狠狠的一咬牙,他扭身就朝岸边走去。

李道宗努了一下嘴,秦慕白点头,快步跟上。

李佑走出祭礼的场所范围,几名百骑铁甲就上前来,也没有动手捕缚,而是左右前后的“跟”在了他身边,形同护士,一直陪着他上了秦慕白来时乘坐的大军舰。

秦慕白上了船,对船上的军士交待了几句,走进船舱。

李佑站在船舱的窗户边,也没回头,只是淡淡的扔了一句:“我无话可说,你走吧!”

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心道:其实应该是‘无颜以对’,多过‘无话可说’吧?

于是,他仍是在船舱中的一副坐榻上坐了下来,将舱中的军士都给使唤了出去。脚后跟刚挨着屁股,碜到了被毒蜂盯咬的疮疤,疼得他一咧牙,于是索性挺直了双腿侧着屁股坐着。

李佑一直站在窗边没有动弹,面如死灰,眼神之中也是一片灰暗,痴痴的看着船舱外随水荡漾的青青水草,出了神。

“殿下,你着了凉,快来坐下喝杯新煮的热茶吧?”秦慕白在他身后说道。

“你还是给我弄一杯赐死的酒毒来吧,这样会干脆许多。”李佑仍是没有回头,平静的说道。

“殿下何出此言?”秦慕白一边倒茶,一般轻松的微笑说道,“我好像记得,殿下并没犯下什么不赦之罪呀?”

李佑浑身一颤,突然一扭身转过来瞪着秦慕白:“你什么意思?”

“只是在陈叙事实,别无他意。”秦慕白拿起一杯茶来对着他,“殿下,请坐。”

李佑咽了一口唾沫,抖了抖前袍与秦慕白对席坐下。但一见到秦慕白古怪的坐姿,他不禁拧了一下眉头:“他们居然敢伤了你?”

“居然”?

听到这两个字,秦慕白的心里顿时变得复杂了许多。

“听李佑这口气,显然他是事先着重叮嘱过,不许昝君谟与杀手姐妹等人,伤害于我。”

秦慕白摇了摇头,微笑道:“没有。我只是不小心被毒蜂给蜇了一口。”

“哦……”李佑点了点头,避开秦慕白的眼神,拿起茶杯浅浅的尝了一口。

“这茶,苦。”

“这是襄州唯一的贡品好茶,名为‘沁萝香’。最大的特点是,入口之后唇香齿甜,余韵悠长。”秦慕白说道。

“心里苦,吃什么喝什么,就都是苦的。”李佑淡淡的道。

“阴弘智何在?”秦慕白突然说道。

李佑周身一颤,摇头。

“你被利用了,还不知回头。”秦慕白说道,“阴弘智念念不忘不旧仇,终于导你上了岐途。”

“父仇不共戴天,他何错之有?”李佑说道。

“这是匹夫之论。”秦慕白毫不犹豫的说道,“但你和阴弘智,都不是布衣匹夫,岂能为一己之私仇,陷天地君亲师于不顾?王朝更迭天下易鼎,杀人死人是很寻常的事情。举个例子,当年皇帝陛下的亲兄弟被阴家之人所杀,那你是不是该杀了你舅舅,而为你叔叔报仇?现在你阴弘智唆使你行刺太子以谋反,如果杀了太子,你就是杀兄弑君。这在道义上又如何说得过去?到头来,只有阴弘智一个人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偷笑——他最想看到的,当然就是你与你的父兄反目。不管谁死活活,他的目的都达到了。”

李佑的眼睛瞬时睁大了许多:“不可能!舅舅不是那么恶毒的人!”

“呵!”秦慕白轻蔑的一笑,“这里还没有事发呢,他就溜得无影无踪了。可见,不管你最后是成是败,他都不关心。他想看到的,就是你们兄弟相残,仅此而已。他既不关心太子的死活,同样也不关心你的死活。否则,他就该与你同进退共生死,不是吗?”

“你去搜查过了?”李佑问。

“掘地三尺,不见其人。”秦慕白说道,“所以我来问你,他在何处。”

李佑拧起了眉头咬了咬嘴唇,最后闭上眼睛摇头:“我也不知道……你别问我,我现在心里乱极了!”

秦慕白也就没再说话,陪他坐着喝茶,坐了许久。

李佑悠然长叹了一口气,似有所悟,说道:“算了,我不需要你替我找个替死鬼,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我舅舅。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他比我的父皇要亲,更像我亲爹。”

秦慕白遗憾的摇头:“事到如今,你仍不肯醒悟?”

“我从未迷茫,不需醒悟。”李佑说得轻声,但很坚决。

秦慕白没有想到李佑会这样的执迷不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是不是太子、三哥与江夏王也都知道了?”李佑突然问道。

“江夏王与吴王是肯定知道的,否则我不会获救逃出来。”秦慕白说道,“至于太子……我就不清楚了。看情形,他们并未将此事告之太子,只是暗中加强了戒备。其实今天我不来,你也肯定无法得手。我来的目的,并不是抓你,而是阻止你动手,以免事态恶化。显然,江夏王与吴王,也是这样的一个用意。”

李佑异讶的挑了一下眉头:“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当然是为了你好,齐王殿下。”秦慕白语重心长,由衷的说道。

“哼!……”李佑突然冷哼一声,嘴角轻蔑的扬起一个弧度来,说道,“你们是在同情我、施舍我,对不对?”

“断无此意。”秦慕白的眉头不由得拧了起来。

“我既然做了,就会敢于承担后果。”李佑斩钉截铁的道,“别再废话,取毒酒来!”

秦慕白无动于衷,淡淡道:“死,其实很容易。但要活下来,却是需要智慧与勇气的。你以为你这样死了会很慷慨,对么?其实,这正是懦夫的表现!你在逃避,因为你自觉无颜面对你的父母兄妹他们。好赌恶赌真不是个好习惯,你平常赌钱也许就养成了这样的恶癖——成与不成,在此一赌,不给别人生还的机会,也不给留后路。”

“人生本就如赌。”李佑无所谓的冷冷一笑,“我生出来就是个孽种,已是没有选择。再不搏一把,难道这辈子就这样过了?”

“明明你的家人都待你不错,你却老是自我错觉,认为你是爹不亲娘不要。”秦慕白说道,“你的心,为何如此不知足?你母妃为了你,忍辱负重二十年,这一生都为你而葬送。你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好,就算你现在一死了之,你打算让你的母亲和玲儿今后如何生活?”

“母亲,玲儿……”

秦慕白的这几个字眼仿佛是扣动了李佑心中的某根弦,他的表情顿时僵了一瞬,然后求助一般的看向秦慕白:“你一定会照顾好她们的,不是么?”

“我再如何照顾,也抵消不了你的死,对她们造成的打击与伤害。”秦慕白沉静的说道,“尤其是阴德妃。她已经寻过一次短见了,现在遁入空门,日夜都在为你祈福消灾。如果让她知道你的死讯……我无法想像,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你不要再说了!!!”李佑突然大声的咆哮!

秦慕白抬起眼睑看了他几眼,没再说话。

李佑,一身都是缺点,但有唯一一个优点那是广为人知的,就是他奉母甚孝。

他年轻,他冲动,甚至可以说他糊涂、愚蠢、一无是处,但这无法抹煞他孝顺母亲的这个事实。

“告诉我,阴弘智在哪里?”过了片刻,秦慕白又问道。

“我真的不知道,你别再问我了!”李佑突然双手抱着头,将头上的金蟑附梁三贤冠都扯了下来,重重的甩出了窗外扔到水中。然后,他披头散发痛苦的抱着头,扑倒在桌子上将头埋在了双臂之中。

秦慕白摇了摇头暗自叹息数声,也没再跟他多说什么。

此时,炀帝陵的祭礼正进行到了妙处,宽阔的祭台上上演了一出时下最为闻名遐迩的舞曲——《秦王破阵乐》,以助气氛!

大唐的音乐有大曲、小曲之分。大曲恢宏壮观,小曲轻快活泼。《秦王破阵乐》是大唐乐曲中最为典型的大曲,收入宫廷乐府中后又称《七德》,曲乐由李世民所谱,吕才、李靖、虞世南、褚亮、魏征等文武德臣填制歌词。曲乐本就气势磅礴,慷慨激昂的军鼓擂奏起来,其中掺杂有来自龟兹等地的西域曲乐之风,声振百里动荡山谷!

一百二十名军士披甲持戟而舞,齐声高唱: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唐初开国立鼎南征北战之时,《秦王破阵乐》就是大唐的军歌,曲乐激昂令人热血沸腾。在场的人听歌赏舞,都不由得被这曲舞带动,情绪高涨都兴奋了起来。最为投入的莫过于李道宗,他不由自主的跟着唱了起来。听到这熟悉的军歌,他仿佛回到了当初那个动荡的年代,披甲执锐纵横沙场,男儿热血挥斥苍穹,何等的快哉!

眼看众人都如此陶醉与痴迷,唯有一个人如同局外之人,那便是李恪。

他本是坐在李道宗身边赏曲,见李道宗已是沉醉入迷,便假托更衣离了席,跑到了江岸边来,上了秦慕白的船。

此刻,李佑的情绪正极为激动,双手死力的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地上掉了一摊。这时有人来敲门,一名军士报道:“将军,吴王殿下到了。”

李佑一怔,顿时大吼:“别让他进来!”

秦慕白点了点头:“那我出迎,你在这里好生歇息,没必要如此暴躁不安。任何事情,总有处理的办法。”

于是出了船舱,李恪站在甲板船头上,回头看了秦慕白一眼,欣然一笑:“你没事,太好了!”

“我能有什么事?常言不是道,祸害遗千年么?”秦慕白也笑了一笑,走到他身边站定。

“我那个五弟的性子,我了解。”李恪说道,“固执,孤傲,不好通融。只要是他认定了的事情,无论对错是非,他都不会改变。所以,你肯定无法说服他什么。”

“你猜对了。”秦慕白叹息了一声,“此前我还真对他不了解。没想到,他是这样固执的一个人。”

“冥顽不灵,朽木难雕!”李恪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轻斥了一声,眉头深深皱起。

秦慕白没有接话,过了半晌,才说道:“其实他本性并不坏。只是年轻无知,被人唆使与误导了。”

“这我倒是知道。否则,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直接将他交由长安处置,不是一了百了么?”李恪叹息了一声,颇有感触的说道,“其实在众多皇兄皇弟当中,唯有他与我之间还有一些类似兄弟情谊的东西在。或许是出于‘同病相怜’吧,我与他,一出身就都带着阴影。他本性并不坏,典型的嘴硬心软,而且是个还很孝顺的人。让我去试试吧,说不定,我能说动他?”

“他刚才的吼叫你没听到么?”秦慕白说道。

“正因为听到了,我才更要进去。”李恪自信满满的微然一笑,“他不敢见我,正是因为怕我这套唇枪舌剑。我比你更了解他,所以,我更知道该对他说什么。”

秦慕白一笑:“那你去吧!”

李恪点了点头便准备往船舱里去,但突然又停住了,说道:“对了,此事现在只有你我和江夏王三人知情。其他如苏怜清和参事军士等一些知情人,你得费点心思去小心封口。此事,防胜于治,事后更不宜张扬。”

“明白。”秦慕白微笑点头。

李恪颇感欣慰的一笑,还用力拍了拍秦慕白的胳膊:“不管怎么样,你能平安无恙的回来,就已是最大的胜利。其他的,都是小事了。”

“我好像有点感动啊,哈哈!”秦慕白突然大笑,“好了快去吧,别像个娘们似的嚰叽!”

“你这人,真是不可理喻!”李恪恼火的瞪了秦慕白几眼,朝船舱走去。

第266章 情与法

秦慕白站在船甲板上,吹着略带一丝水草腥味的河风,颇有一种说不出了舒坦。

原来,有些东西,整天陪伴着自己不太觉得,一但失去就会感觉到它的美妙。

比如说,自由!

重获自由的秦慕白,现在有一种本能的冲动,迫切想要看到自己在乎的那些人。父母双亲,兄弟妹子,还有武媚娘与高阳公主,以及朝夕相处的那些将士们。

李恪进了船舱一个多时辰没有出来,炀帝陵的祭祀都已结束了,太子与江夏王在众卫士的簇拥之下走出祭场,正朝河岸走来,准备登船回程。

秦慕白站在船上看到了,便下船去迎接一下。

李承乾满面红光,与左右臣一谈笑风生,似乎心情很不错。看到秦慕白迎面走来,他远远的就哈哈大笑:“不错,慕白!祭祀安排得很不错,孤很满意!看看这襄阳百姓仕人们的反应吧,他们太热情了!对了,你这两天都去忙什么了呢,孤一直想和你下盘棋,都碰不到你的人?”

秦慕白微笑的拱了拱手道:“太子殿下请恕罪,微臣这两日忙于处理各类军务,安排祭祀戍防,因此对殿下多有怠慢。烦请太子在襄阳多住些时日,给微臣一个补过的机会。”

“好说,好说。”李承乾呵呵的笑,“祭祀前后共有十五日的日程,孤不会这早就回去的。襄阳是个不错的好地方呀,孤对这里的各类鱼羹特别感兴趣——秦将军若有时间,晚上就到孤的行辕来共进晚膳,尝一尝鲜美的鱼羹吧?”

“微臣恭敬不如从命!”秦慕白笑而应诺。

“哦,皇叔,你也一定要来!”李承乾又回头对李道宗说道。

“老臣必当亲临。”李道宗也答应得很爽快。

“对了,三弟呢?为何不见三弟吴王?”李承乾问道。

“哦,齐王殿下受了些风寒早先回般歇息了,吴王殿下方才前来慰问,一时留在船上未曾下来。太子殿下若有召约,待微臣去请吴王如何?”秦慕白说道。

“不用了,就让三弟留在五弟那里照看吧!”李承乾说道,“你只须传话给他,就说,孤请他兄弟二人晚上一同赴宴便是。”

“是。”秦慕白应了诺,转眼看了一眼李道宗。小老头儿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微笑,点了点头。

说罢这些,李承乾便准备登船,回襄阳。有庞飞率领百骑从旁戍卫,秦慕白倒也能放心,于是借口还有军务需要整顿,没有与他一同登船回程。

上了神鱼飞船进到船舱中,李承乾迫不及待的唤来左右侍从,更衣换袍。少时过后,他将李道宗请到船舱中,指着桌上放的一件金丝衣说道:“皇叔,看来您老是多虑了,这金丝软甲根本没派上用场。穿在身上又厚又重,出了些汗,可算是难受了。现在原物奉还给皇叔。”

李道宗呵呵的笑,说道:“没派上用场,就是最大的用场。襄阳这里刚刚平息水鬼之患,那些贼匪多少跟前隋余孽有关。说不定就还有漏网之鱼,因此多加小心总不为过。”

“那倒是。多谢皇叔的细心关爱。”李承乾吁了一口气坐下来,拧了拧眉头,说道,“皇叔,我怎么感觉,秦慕白与李恪,还有李恪,都有点神秘莫测似的?”

“有吗?”李道宗作惊愕状,“我怎么没看出来?”

“是吗?”李承乾迷惑的眨了眨眼睛,“既然皇叔都没有看出什么异样,那就肯定是我多虑了。对了,五弟着了风寒,我这里恰好带有宫中常备的一些良药,稍后我派人送过去一些。”

“也好。”李道宗没有多言,折好了金丝软甲小心的包好,岔开话题道:“这件软甲还是当年平定王世充之后,你父皇在王世充的私人宝库里找到,然后赐赠给我的。别小看这软甲,它可是至少救过我两次性命,意义非常呀!”

太子的行船已经开走,秦慕白才再度回到船上,看到李恪已经出了船舱,站在船栏边,远观沉思。

“如何?”秦慕白走到他身边,问道。

李恪的眉头轻轻拧了一拧,摇头。

“哎!”秦慕白叹息一声,说道,“现在应该如何处置?”

李恪沉寂了半晌,说道:“密派人手,全力抓捕阴弘智。封锁消息,软禁齐王。”

“软禁?”秦慕白说道,“他可是邓州都督,一州上下军务等他处理,你准备软禁他到何时?”

“至少也要等,太子离开襄州再说。”李恪说道。

“那麻烦了。”秦慕白说道,“刚刚太子还说,请你和齐王一同到他的行辕赴宴。”

李恪也面露一丝为难,说道:“稍后回府,我去找权万纪帮忙。他有一手绝活儿,擅于模仿他人笔迹。我让他模仿李佑的笔迹,写一封辞书,就说,身体欠恙,急忙赶回邓州调治了,请太子殿下恕罪便是。反正,太子与齐王一向不是很对味,有他不多没他不少,太子也不会在意。”

“也好。看来只能如此了。”秦慕白叹息了一声,说道,“只是不知道,回去之后高阳公主若是问起,又当如何?她的舅舅,哥哥,突然一夜之间全都不告而别了。”

“那是你的任务了。”李恪道,“蒙骗女人不是你一向的拿手好戏么?撒个谎,蒙过去就是。总之,不能让她知道实情。否则,这个麻烦丫头要是发作起来,谁都难以招架。”

“啊?我……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拿手好戏了,这分明是你的专长!”秦慕白大感冤屈的叫道。

“别逗了,分明是你把我带坏的。至少,我十二岁的时候不会去偷看女人洗澡。”李恪一本正经,很认真的说道。

秦慕白的嘴角一咧脸皮都在抽搐了,无言以对,只得苦笑。

稍后,大船也起了锚,朝襄阳而去。秦慕白与李恪一直站在船甲板上,也没再回船舱中。直到大船要靠岸了,李恪才叫秦慕白,安排两个人前去给李佑强行更换了衣袍,换成了普通军士的制服,然后将他押着,一同上了岸,塞进了李恪的马车之中。

在此过程中,李佑倒是很安静,没有做出任务出格的举动。只是他异常的沉默,眼中也是一片死灰的气色,一副绝望与无所谓的神情。

秦慕白就跟着李恪一同到了刺史府,将李佑带到了李恪的房中。这时,三人才共聚到了一起。

“三哥,你究竟准备如何处置我?”李佑终于发话了,“这么多兄弟当中,你是唯一让我敬佩的,我不想让你为难。你就说一句准话吧,我照做就是。”

“我只想你安静的留在我府中,直到太子离开襄州。”李恪说道。

李佑点了点头:“好。我明白你的一番苦心,谢谢你。但是,我自己做过什么,不后悔。我也不会出卖我的舅舅,将所有的罪责全推到他一个人的身上。这个也请你明白。”

“我知道。”李恪无可奈何的点头,“这段日子,你就安心的留在这里静养吧,什么也不要多想!”

李佑陷入了沉默,良久,他说道:“你还是……早些把我押往长安,交给父皇吧!”

李恪皱了一下眉头:“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不这样做,就是包庇纵容我。到时候,你也会受到牵连。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想牵连到你。”李佑转过身,背对着李恪说道。

“你想太多了,五弟。”李恪叹息了一声,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愚兄纵然是受到一点牵连,也顶多是挨一顿臭骂,顶多也就是罢官削爵了事。反过来,我若将你交到长安,那必将断送你的一切。”

“国法森严,律纪无情。三哥,为我,你不值得到客观做。”李佑说道。

“世道规矩不外乎‘情理法’,这情,不是仍摆在理与法之前么?”李恪轻声的说道,“人非草木,岂能无情?不仅仅是因为你一个人的缘故,还有你母妃与高阳的下半辈子,还有你的妃子儿女这一大帮人。我于心何忍?”

李恪的身子轻轻颤动了一下,眼睑顿时就湿润了,他强作镇定,淡淡道:“我累了,想休息。三哥,你们都走吧!”

“好好休息吧……”李恪摇了摇头,招呼秦慕白一起,离开了房间。

房门外,有十二名李恪心腹的王府亲兵把守,旁边就是王府亲兵大营,倒也能放心。

出门之后,李恪叹息道:“五弟为人,其实真的不坏。他就像是鬼迷了心窍,一时无法想通。真希望这段时间,他能好好的反思悔悟。否则……我纵然是有心帮他,也是无能为力。”

“是啊!医者救人,也要病人自己有求生的欲望才行。”秦慕白说道,“也许是从小就在心中留下了许多阴影,再加上阴弘智这么多年来的挑唆与灌输,他的心已经迷失了。这一次,他意欲行刺而未遂,事情可大可小。幸亏他遇到的是你,换作是别的任何人,也是死路一条。对了,你是怎么洞察到了异样,派出苏怜清救我的?”

李恪神秘兮兮的一笑:“最近呀,我跟一些江湖异人,学了一些厌胜占卜之术。大小之事,只要我掐指一算,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怎么样,神奇吧?”

“切!你就吹吧!”秦慕白鄙夷的直撇嘴。

“哈哈!”李恪得意的大笑数声,说道,“那是因为,我对你太了解了。这样紧要的日子里,你就是再忙,也肯定会百忙之中抽空到我府上来走走,和我聊一些关于祭礼的事情的。我就奇怪了,你居然一连两天没有现身。我派人去查问,太子与江夏王行辕那里也不见你的人,那就更反常了。于是我就生疑了,派人去了军营找你,也是杳无音信。那还用猜,肯定是岔子了嘛!于是我派出了许多人手,暗中找你。苏怜清只是其中一个罢了。只不过,这个女子很聪明也很神奇,运气也特别的好。她先是猜测你躲到了武媚娘家里偷享欢娱忘了正事……然后呢,就这样一步步的找到了你。”

“我……靠,我就是那样的人?”秦慕白叫起了撞天屈来。

“当然不是。”李恪眨着眼睛,认真的说道,“但是很奇怪,苏怜清就是那样找到了你。”

“……”秦慕白简直无语了。

“其实,这也是你替你自己种下的一枚福果。”李恪呵呵的笑道,“龙行步云,鼠蚁打洞,各类不同的人有着自己的特长与手段。苏怜清这个当年闯荡江湖的精怪妖女,手段还真是让我吃惊。她居然会驱蛇弄蜂——你说,这算不算是人才?”

秦慕白撇了撇嘴:“好像,李佑就一直喜欢结交这类人才。”

李恪尴尬的脸色一变,干咳了两声,手剪到背后,正色说道:“王妃已然故去,她这个侍婢再留在我府上也是不大相宜。如此,她从哪来,就回哪里去吧!”

“什么意思啊?”秦慕白迷惑的问道。

李恪回头看着他,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说道:“当然是,把人交回给你呀!哪个大户人家不是这么办的?主人若是故去,奉侍的仆婢就都谴散回家,或是另行转卖。当初,是你把苏怜清交给我的,现在,我当然只能再把她交还给呗!难道,你让我留着这么一个妖女,收来当小妾?”

秦慕白的眼角连连跳动了几下,干笑:“那也……未尝不可呀!”

“哼,我又不是李佑!”李恪大义凛然的把脸一板,大步走了。

秦慕白顿时哭笑不得,暗道:李恪这家伙,现在越来越会演戏了!分明是苏怜清主动请求要跳槽转投到武媚娘那里,他却虚张声势的主动把人送给我。哈哈,看来是怕在我面前丢面子!

在李恪府上羁留了一段时间,和他一起吃了顿饭,秦慕白便告辞走了,直接往江夏王行辕而去。

这件大事,来如急风骤去,去如江海退潮,可说惊险万分,也可说有惊无险。

在这场风浪之中,秦慕白固然是立于风口浪江,异常危险。但真正掌舵指航的,还正是那个沉藏不露老而弥坚的江夏王李道宗。

若非是有这个老头子在此坐镇,李恪也难有如此的从容与镇定。若非是他帮忙稳着太子,时局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的平和。

所以,秦慕白觉得现在很有必要去见一见李道宗。一来,对他表示感激是有必要的;二来,也好探一探他的口风,问问如此处置李佑才算妥当。

来到江夏王行辕时,李道宗方才从太子行辕处归来,坐在正堂上独自饮茶,仿佛还就是在专等着秦慕白了。

“来啦!”李道宗看到秦慕白,呵呵的一笑,冲他招手,“来,坐下,陪我喝茶。”

“好。”秦慕白一笑,也不客气,走过去与他对席坐下。

“试试本王的手艺,比李恪如何?”李道宗笑眯眯的递给他一杯茶。

秦慕白恭敬的接过,认真的品尝了一口,啧啧的道:“王爷的茶艺,别具一格的出彩。”

“哦,怎么说?”李道宗笑问道。

秦慕白再饮了一口,仿佛颇为回味,认真的说道:“这茶,也能煮出老姜的辣味来,真是闻所未闻哪!”

“哈哈,你这臭小子!”李道宗顿时大笑起来。

秦慕白放下茶杯,对着李道宗拱手一长揖:“多谢王爷相救!大恩大德,日后自有回报!”

“算啦,我有什么大恩大德施予于你?”李道宗呵呵的笑,“是你命里的福星在护佑于你才是。”

“哦,王爷此话怎讲?”秦慕白好奇的问道。

李道宗笑了笑,便将高阳公主吃醋发怒,从而引发了他的怀疑,然后他才去了李恪府上,最终二人一起密谋了整个营救与防备计划的始末,都告诉了秦慕白。

秦慕白顿时颇为惊讶:“难道,就因为高阳公主不经意的三言两语,王爷就感觉到了危机,从而做下了这许多的安排?”

“其实我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神奇。许多事情,都是李恪事先就安排好了。他比我警觉,也比我聪明。早在一两日前,李恪就有所察觉,而且早有行动。否则,哪能那么快就把你救出来?他甚至都早已派出人手秘密控制了李佑租住的客栈,只是可惜,仍是让那阴弘智给跑了。”李道宗说道。

秦慕白点了点头,心中暗道:我命里的福星,玲儿……但是这一次,她虽是“护佑”了我,却是间接害得他哥哥陷入了困境。要是让她知道了实情,她会当如何?

第267章 我不傻

“玲儿现在应该还在武姑娘那里吧?你去把她接来。”临时走李道宗说道,“小心点,可别让她听到什么风声。”

“我明白的。”秦慕白会意的点点头,辞别了李道宗,往武媚娘家中而去。

骑在马上慢慢的蹓跶,秦慕白的心里就一直在琢磨:要怎么样才能瞒得住玲儿呢?这丫头,平常总是调皮捣蛋还像个孩子,可实际上却是个聪明又精明的丫头。现在只能做两手准备了:一是小心的遮掩,尽量不要让她知道李佑的事情;二是,万一纸包不住火她终于是知道了,也得预先定好应对之策才是。

就这样慢慢的前行,一条大街走了许久。沿途有许多百姓仕绅都跟他亲热的打招呼,还真是有些疲于应对了。

原来,祭祀的时候李道宗宣布了皇帝颁布的一系列抚民政策,对襄州上下轻徭薄赋,早已是一传十,十传百的让襄阳百姓们人人皆知。百姓们得了这样的好处,很自然的会生出感恩之心。他们自然不会去糊涂的感激前隋的炀帝杨广,而是将这份心思用在了李恪与秦慕白的身上。

尤其是秦慕白。

因为外界早有传闻,正是秦慕白破解了水鬼们留下的宝藏秘图,才找到了炀帝真陵,才有了今日的祭礼与朝廷的抚民政策下达。早在破获水鬼一案时,李恪与秦慕白已经成了襄州百姓心目中的“偶像”级人物。如今这祭礼一办,二人的形象更是空前高大,襄阳本土的百姓仕绅们,就差将李恪与秦慕白这二人当作是神佛一样烧香供拜了。

突然,人群中有一人高声呼道:“秦将军!”

声音很熟悉,秦慕白侧目一看,原来是薛仁贵。他穿一身便服夹杂在人群之中,正在对秦慕白招手。

秦慕白便下了马,二人聚首在一起,他问道:“薛兄这是要去哪里呢?”

薛仁贵拱手还了礼,有些难为情的微笑道:“末将听闻武东家已到襄州,就想前去拜会一下。”

“哦!”秦慕白会意的笑道,“你是想知道,你夫人和孩子有没有跟着一起来襄州是吧?”

“正是。”薛仁贵直言说道,笑得还挺腼腆。

“那一起走吧,我正要去她家里。”秦慕白抚他后背,言道,“听媚娘说,尊夫人好像是一起来了襄州的。我还听说,她给你生了个儿子!”

“对,末将已经在来信中知道了,已经生了三四个月了。”薛仁贵颇有些激动的说道,“想我薛某穷困僚倒一事所成的过了半世,如今也终于有了儿子,总算可以给列祖列宗交待了!”

“哈哈!恭喜你呀,薛兄,当爹了!”秦慕白哈哈的笑,“对了,儿子起了名字没有?”

薛仁贵摇了摇头,喜色溢于言表,笑道:“还没有。薛某读书不多,就怕取的名字不好听。秦将军才学渊博,要不给末将提个建议如何?”

“那不好吧!哈哈,你自己的儿子,还是自己取名的好。”秦慕白笑道,“不然,尊夫人都不依你了。”

正说着,到了武媚娘的府上。

二人刚进门,就看到高阳公主在前宅院子里焦急的走来走去。卜一眼见到秦慕白,她顿时激动的跑了过来,也不顾薛仁贵在场,直接扑进了他怀里紧紧抱住。

“慕白,你没事吧?”她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了,让秦慕白也不由得心里酸了一酸。

“没事,我没事,这不好好的么?”秦慕白抚着她的背轻声劝慰。

这时,武媚娘也急忙从后宅走了过来,看到眼前此景,她不由得摇头笑了笑,贮足站在了不远处没再走过来。

“瞧,媚娘在嘲笑你呢!”秦慕白打趣的说道。

“啊?”高阳公主这才醒了神,急忙从秦慕白的怀里钻了出来,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儿嘿嘿的一笑,说道,“都怪你!只知道让人家担心。我这一天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真是度日如年!”

“好啦,虚惊一场而已,我这不是平安无事的回来了么?”秦慕白抬头看了一眼,只见苏怜清站在武媚娘的背后,正对着他挤眉弄眼的扮鬼脸,就不由得心里堵了一堵:这家伙,没有乱说话吧?

薛仁贵已经走上前去和武媚娘见礼了。秦慕白和高阳公主走过来时,正听到武媚娘说:“柳大嫂有些产后体虚不堪车马劳累,兴许是着了些风寒身体不适,我让她在后宅里卧床歇着,请了医士照看。薛大哥来得真及时,快去看看吧!”

“好!”薛仁贵早已是迫不及待,在一名女管家的带领之下,往柳氏的住处而去。余者闲人,也就都跟着退了下去,只剩下秦慕白、苏怜清与武媚娘以及高阳公主四人。

“慕白,你没事吧?”武媚娘上前来,面带微笑关切的问道。

“当然没事喽!老娘出手,还能有差?”苏怜清嘿嘿的笑。

“没尊没卑措辞失妥,你该闭嘴。想在我手下讨生活,要学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守规矩。”武媚娘冷冷的道,“你救了慕白我需得感谢你,所以我兑现了之前的承诺,答应收下你留在我身边;但你既然留下了,就得守规矩。这两件事情,一码归一码,你可要分清了。”

“是是是,大东家。我以后一定好好的守着你的‘规矩’。”苏怜清倒是不在意,笑得一脸春光灿烂的样子。

秦慕白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说道:“你已经跟吴王说了?”

“当然。”苏怜清绕着自己的发梢,颇有些得意的道,“吴王殿下听说我要跟着武东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秦将军,你的面子可真大呀!”

秦慕白不由得有些恼火,这个风骚又麻烦的女人从此跟着武媚娘,还不知道要滋生些什么事端来。

武媚娘看了苏怜清一眼,淡淡的道:“你去歇着吧,有事我再叫你。”

“是,武东家。”苏怜清笑嘻嘻的拱了拱手,转过身,悠然自得神气活现的走了。

“咦,我不喜欢这个女的。”高阳公主撇了撇嘴,说道,“怎么看,都不像是善类。”

“但这一次若不是有她,慕白还真是难以平安脱身呢!”武媚娘笑道,“其实,三教九流各有所长,只要扬长避短用人得法,不同的人就会有不同的用处。我知道这个苏怜清性子野,本领大,之所以躲到我这里来,只是为了图个安逸吃一碗闲饭。无妨,我就养着她,不愁添她一双筷子。说不定哪一天,她又能给我派上大用场的。”

“媚娘,你就不怕她给你惹祸滋事呀?看她一副吊儿朗当没规没矩的样子,准不会安分守己。”高阳公主颇为担忧的道。

武媚娘自信满满的微然一笑:“放心啦!我经商这几年,什么样的人物没有接触过?其实我手底下比她难以驯服的人都有,还不是一样平安无事?区区一个江湖匪妇苏怜清我就管制不住了,怎么经营这若大的家业呢?”

秦慕白心中由衷的欣慰与赞叹:武媚娘就是武媚娘!历史上的她,可是驾驭了整个天下的!区区一个苏怜清,的确是不在她的话下。

看来,我真是多虑了!

也许,苏怜清遇到武媚娘,也算是真正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落脚与归宿。这茫茫人海之中,要遇到一个能管束与驾驭她,并能给她安全感的老板,还真不是那么容易。

“只是……苏怜清知道我太多的事情了。比喻郊外小楼与陈妍,比喻李佑,比喻给我吸毒疮的杀手姐妹。随便哪一件说给眼前这两个女子听了,那可都是哈雷彗星撞地球的灾厄啊!”秦慕白不由得心里紧了一紧,“怪不得这老娘们一副悠然自得泰然处之的神情,一点也不担心老板不善待她。原来,是因为她手里捏了我这个后台老板的大把柄呢!看来以后,我还得哄着她,给好处封她的嘴了……郁闷!”

“慕白,你在想什么?一进门你就恍恍惚惚的,心事重重呀?”武媚娘好奇又关爱的问道。

“没事。”秦慕白笑了一笑道,“这两天太忙了,有些累。现在就想坐下来安安静静的吃顿饭。”

“那还等什么,快请吧!”武媚娘笑嘻嘻的道,“我马上让厨房安排晚宴。”

“不用,不用了,媚娘!”高阳公主急忙抢着说道,“我还有些‘重要’的事情要问慕白呢,要不,晚饭就让他陪我到皇叔的行辕去吃吧?……不好意思呀,媚娘,他刚回来我就要将他带走,嘻嘻!拜托你通融一下啦!”

武媚娘微然笑了一笑:“公主殿下都开口了,我哪能不答应呢?”

正在这时,薛仁贵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走了过来,一脸欣喜与感激的道:“武东家,多谢你一直照顾拙荆,母子平安,儿子养得又白又胖!”

“快让我看看。”秦慕白凑过去看了一眼,逗了逗他的小鼻子,那小子顿时放声大哭。秦慕白不由得笑道:“这小子脾气不小嘛,哈哈!薛兄,他将来肯定比你的脾气大!”

“男人,有点脾气不一定是坏事。”武媚娘笑咪咪的道,“薛兄,快给儿子取个名字吧!”

薛仁贵憨直的笑了笑,说道:“脾气大了容易得罪人,容易坏事。那我给他取个中和的名字,就叫他——薛讷吧!”

“讷?”秦慕白不禁笑了,“你难道希望他和你一样的木讷么?”

“呃……”薛仁贵顿时尴尬的笑了起来,“如果不妥,就请秦将军与武东家帮忙想想吧,你们二人更有学问。”

“哼,意思就是本公主没学问了?你这个木讷的榆木脑壳,一下就得罪了本公主了!”高阳公主没好气的笑骂道,“还薛讷呢,长大了像你一样木讷,有啥好?”

“不不,微臣绝非此意……公主殿下请恕罪!”薛仁贵哭笑不得,急忙认错。

“薛讷挺好的。”武媚娘点头笑道,“常言道,大智若愚大巧若拙。讷者,重剑无锋藏拙内敛,颇有大将风度。依我看,薛兄才是真正的聪明人,既谦虚又有内涵,真希望你儿子将来,也有你这样的风度与才干。”

武媚娘一席话,把薛仁贵的脸都说红了,他尴尬的笑道:“还是武东家文采飞扬才学渊博,薛某区区一介莽夫,有何风度与才干可言?不过武东家方才这一说挺有道理,薛讷,名字不错,就这么定了吧!”

“好,恭喜你有了个好儿子。改天记得办桌酒席,请我们一起来庆贺啊!”秦慕白笑道。

“一定!”薛仁贵感激的点头,“待拙荆伤寒痊愈,定会请大家一同前来赴宴庆祝的!”

“好啦,我们该走啦,慕白。”高阳公主很是有些迫不及待,嘿嘿的笑着冲武媚娘吐了下舌头,“媚娘,我们走了哦,你不会生气吧?”

“不会,去吧!”武媚娘大度的点头微笑。

“那再会啦!”说罢,高阳公主拉着秦慕白就走,直接出了武媚娘的家宅。

武媚娘站在原地拧着眉头寻思:这丫头,古灵精怪的,怎么突然要走,可不像她平常的作风。难道她意识到了什么,私下要找秦慕白问个明白?……可别是苏怜清一张大嘴巴胡说八道,让她听出了端倪?

“来人。”想到此处,武媚娘脸色略沉,唤道。

一名婢女走来问道:“东家有何吩咐?”

“叫苏怜清到我房里来。”

“是!……”

秦慕白被高阳公主拉了出来,当然也意识到了高阳公主的反常之处,心里也是有些忐忑。

不过高阳公主一直笑嘻嘻的颇为激动与欢喜的神情,也不让他骑马,直接拉他上了公主车驾,却没有往江夏王行辕走,而是吩咐车夫去江边。

“玲儿,这时候去江边干什么?”秦慕白问道。

高阳公主安安静静的偎在他身上,如释重负般长吁了一口气,说道:“人家就想和你,安安静静的说一会儿话,没有旁人,不行吗?”

“当然可以。”秦慕白只得如此回话道。

一路上高阳公主也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的靠着秦慕白的胳膊,闭着眼睛,如同睡着了一般。

秦慕白却感觉,她像是心事重重,脑子里酝酿了许多的事情,等着一会儿和自己开说。

车夫将马车驶到了汉江江边,在一处芳草茵茵又环境清幽的江堤边停下。二人下了车,高阳公主脱了鞋子,赤着一双美白的嫩足小心翼翼的走在江边的绿草地上,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低头颌首,若有所思。

“在想什么呢,玲儿?”秦慕白问道。

“慕白,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高阳公主提着自己的两个鞋子,轻轻的踢着青草,小声的问道。

“没有啊,我能有什么事情瞒你?”秦慕白心里跳了一跳,故意笑道,“难道你还吃醋了?”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方面的事情。”高阳公主一反常态,既没的撒娇也没有使横,而是很轻柔的说道,“我知道,你肯定有事瞒我。”

“真没有。”秦慕白肯定的说道。

高阳公主摇头,微笑。

秦慕白心里突然一下变得没底。这丫头,平常看来没心没肺的,其实心如明镜。眼下她这样的表情,足以说明她十分肯定自己心中的猜测了……

“你们都把我当作是小孩子,都哄我,骗我,以为我是大傻瓜,什么都不知道。”高阳公主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自嘲自讽的意思,面是面带微笑声音舒缓的说道,“其实大多数的时候,我倒是不介意你们把我当作是孩子,尤其是你。因为每每这样的时候,你都很宠我也很疼我。但是,这并不表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去想。慕白,你一定明白我在说什么的,对吗?”

“我从没认为你傻。”秦慕白说道,“心如明镜却隐而不言,实际上,你比大多数的人都聪明。”

“嘻嘻!”高阳公主笑了两声,说道,“那你就告诉我吧,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真不知道是哪方面的事情,我有许多事情是你不知道的哦!”秦慕白还在努力打幌子,“要不,你提醒我一下?”

“你以为我想问你男女之间的风流韵事这些吗?我才没兴趣呢,俗!”高阳公主嘟了嘟嘴,说道,“我不管你有多少个女人,只要别让我知道别让我看见就行,我眼不见心不烦。我想问的是……最近这两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你跟皇叔、我哥、我舅,还有武媚娘、苏怜清这些人全都神神秘秘的?你们肯定有事情瞒着我,对不对?而且,这件事情也肯定是跟我有关的,对不对?”

“没有。”秦慕白说得斩钉截铁。

“那就肯定是有喽!”高阳公主喔起嘴唇,眨巴着大眼睛盯着秦慕白,说道,“每次你说谎的时候,就会特别的‘大义凛然’、‘义正辞严’,表情会变得不自然,眼睛会看往别的地方,而不是正视我的眼睛。”

“呃!……”秦慕白很是惊愕了一下,生咽了一口唾沫,“不会吧,你观察得如此仔细?以前我有在你面前说过谎吗?”

“没有。”高阳公主双手剪到了背后,微低下头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悠然说道,“方才我是诈你的。但从你的反应与表情来看,我说对了。你的确就是在说谎!”

“我……靠!”秦慕白心里那个叫屈啊!

真是关心则乱!想不到……我居然栽到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手上!高阳啊高阳,之前我还真是低估了你的智商!

“那就快跟我说吧,还藏掖什么呢?”高阳公主转过身来,微仰起头,满副真诚很是期待的低声道,“慕白,你要相信我。我已经是大人了,我经历了许多同龄的女子都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包括生死。还有什么是我不能接受,不能承受的呢?你这样瞒着我,我感觉很难受你知道吗?我会觉得,你不尊重我。”

“我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事已至此,秦慕白知道已是无法搪塞下去。

这个姑娘,太聪明了。纵然是自己不告诉她,她也会想办法从别的地方别的途径,得知事情的真相。别看她平常像个马大哈似的只知道玩乐,什么事情也不上心。但一但她认定的、决心要做的事情,就会矢志不渝一定要办到才安心。而且每逢这时候,她所表现出来的“大智大勇”,足以让任何人吃惊!

就比如,当初她宁死也不嫁入房家,装疯卖傻觅死寻活,也要跟定我秦慕白一样。

“快说吧!”高阳公主微笑的看着秦慕白,轻柔的说道,“事情,是不是跟我哥,还有我舅舅有关?这两天,你不见了,我舅也不见了,连我哥也躲着我。你们都太反常了。我猜得,对不对?”

秦慕白叹息了一声,凝神看着高阳公主那双清澈如碧润岩溪、闪耀着睿智与灵性的眸子,点了点头:“是。”

第268章 高阳的决择

金秋的河风就如同眼前这一汪没有污染的江水一样清澈,带着一丝水乡特有的水草腥味,拍拂着河岸激起细小的白色泡沫。

高阳公主坐在一块河岸边的石头上,用她那对粉雕玉琢般的嫩足儿撩拨着带几许清凉的河水,低含着头,静静的听秦慕白说完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简单来说,就是我哥意图谋害太子哥哥,想要嫁祸四哥,甚至还要谋反,对么?”听完后,高阳公主皱着小眉头,轻声的道。

“是否要谋反,我想他未必想得非常清楚。”秦慕白坐在她的身边,嘴里衔了一根青草,平和的说道,“他只是想清除障碍。太子,魏王,就是他眼中的敌人。”

“原来哥哥也是有野心的。”此时的高阳公主,与平日疯颠顽皮的形象判若两人。脸上笼罩着淡淡有哀愁,还有几分纳闷与不解,她问道,“那他为什么要事先把你拘禁起来呢?”

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转动着嘴里的青草叶子,说道:“也许因为,太子行辕与炀帝陵寝的安全戍卫,都是由我来安排的。他们担心我坏他们的事吧!”

“慕白,你不用替我哥掩饰。”高阳公主的声音里顿时透出几许伤感,他抱住了秦慕白的胳膊,将头轻轻靠了上来,说道,“他先把你抓起来,是怕事泄之后无法脱身,对么?襄州境内的兵马全由你来统领指挥,有你在手上,他和舅舅就会多几分脱身的可能。而且,他们在事发之前将你拘禁,大可以栽赃告发你,说你也与之同谋。这样一来,如果他们事败,到最后还有你这样一个帮手。我哥只是一个新上任的邓州都督,手上没多少兵马实力。而你就不同了,你完全掌控襄州兵马,而且能力很强人脉也很广,连我父皇也都很重视你。到了万不得己之时,他们不管是把你当帮手或是拿你做要挟,都很划算……”

说到这里,高阳公主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喃喃道:“慕白,我说得对不对?”

一时间,秦慕白竟无语以对。他没有想到,从来不问这类军伍时政事务的高阳公主,居然能一针见血的看清这么复杂的问题。

真不愧是生在皇家、从小在政治苦水里泡大的孩子啊!就算她对军政这一类东西不感冒、不精钻,也有着与生俱来超人一等的见识与眼力。

见秦慕白不说话,高阳公主的表情越发痛苦,嘴唇颤抖,声音里也似乎有了一些哭腔:“哥哥,舅舅,你们怎么那么狠心,要拖我的慕白下水呢?”

“别想太多了,玲儿。”秦慕白急忙将她揽入怀中,拍着她的背细声劝慰,说道,“不管怎么样,他们的计谋被提前扼杀了。好在有你江夏王皇叔与三哥吴王那样精明的人物在,他们提前侦知了变故,做出安排粉碎了齐王等人的阴谋。现在,事情还没有演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们都在尽力的缩小这次事件的影响。”

“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么大的事情,知情的人也不少,如何隐藏得住?”高阳公主拧着眉头,忧心忡忡的说道,“其实我觉得,与其藏藏掖掖躲躲闪闪的,还不如让我哥光明正大一点的承认错误,去父皇那里诚心悔过。我了解我父皇的性格,最好是不要对他耍花样。犯了错,老实承认才最好。想要瞒天过海,简直不可能。如果是被他主动侦知发现的,后果会更严重!”

秦慕白为难的摇了摇头:“我亦何尝不知,就该如此行事?可问题就是,你哥到现在,仍然冥顽不灵。他口口声声说不后悔,还将一切罪责都揽在自己的头上,说是不愿出卖你舅舅。哎!我和你三哥接连劝说,亦是无用。现在很是头疼!”

“让我去吧!”高阳公主说得很轻声,但很坚决。

秦慕白沉默了片刻,心忖:李佑这个人,软硬不吃水米不进,心中唯一的软肋就是他的母亲和妹子。或许,高阳公主的劝说真会有用。事已至此,想要让李佑免罪已是不可能。最好的结果,就是李佑诚心悔悟,将罪责多推一些推到阴弘智的头上。那样的话,他还有活命的机会。李世民的为人确实就如高阳公主所说,帝君威严,可以容许别人犯错,但不能容忍别人欺瞒与隐匿。如果能趁早让李佑主动去承认错误,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好,就让你去试试。”秦慕白说道,“但你要答应我,量力而行,别做傻事。”

“我能做什么傻事啊?”高阳公主喃喃的道,“我现在心都快碎了。我那站在悬崖边的哥哥,曾经想要拖你下水的哥哥,对他,我真不知道是痛心还是愤恨才好。慕白,你知道我现在有多伤心吗?我好想哭,可就是哭不出来。”

“哎……这事情折腾起来,最受伤的就是你与阴德妃。记得,不要将此事让你母亲知道,否则……”

“我知道。”高阳公主的情绪变得异常低落,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现在我们回去吧?我哥现在在哪里?”

“就在你三哥的府上。走吧!”

二人回了马车,往刺史府而去。一路上高阳公主都保持着沉默,像一只受了伤的小鸟儿紧紧的偎依在秦慕白的怀里,一动不动。

到了刺史府下了车,高阳公主看着高高的门楣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鼓足了勇气,说道:“走吧,进去!”

秦慕白轻搂着她的腰肢,和她并肩而入。这时,他有一种感觉——这个年幼弱质的小女子,内心有着常人无法比肩的坚强与韧性。也许是遗传自她的母亲,也许是近两年来的经历让他有了超越年龄的成熟。

总而言之,短短的一天时间,秦慕白对她刮目相看。此刻的高阳公主在他眼中,再不是以往那个顽皮捣蛋的小丫头了。她的睿智与果敢深埋在心中,不易发觉,但亦不输给武媚娘多少。

李恪正在吃晚饭,看到秦慕白与高阳公主并肩相拥的走过来,一口饭包在嘴里就愣住了,几乎忘了咀嚼。

因为他看到了高阳公主那副“奇特”的表情,与平常的差距实在太大。他隐约意识到……这丫头,或许是已经知情了!

“你们来啦!正好,一起吃晚饭!”李恪很热情的说道。

“好,正好饿了。”秦慕白笑呵呵的道,“高阳,先吃饭吧?”

“我哥现在应该也在吃饭吧?”高阳公主面带微笑,说道,“我了解他,心中有事就吃不下饭,所以他一直都很瘦。慕白,你陪三哥用膳吧,我去陪我哥吃饭,如何?”

李恪的表情顿时变了,愕然道:“高阳,你都知道了?”

“是啊!”高阳公主点了点头,诚恳又认真的说道,“三哥,拜托你准许我去见一见我哥,好么?”

李恪看了秦慕白一眼,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他既然都已经带你来了,我还能拒绝么?我派个婢子给你引路,你去吧!”

“谢三哥!”高阳公主施了一礼,和一名婢子静静的走了出去。

“慕白,你怎么搞的?怎么能让她知情呢?”高阳公主刚走,李恪就有些恼火的怨怼道。

秦慕白坐了下来,长叹一口气,摇头叹道:“我们似乎都太小看她了。我可没那么傻,会想主动告诉她这些事情。”

李恪也很是无奈的摇头,说道:“说得也是。这丫头人小鬼大,机灵着呢!如果让她嗅到什么味儿,想要刨根问底她总有办法。算了,不怪你。其实……或许她真能劝服李佑呢?”

“事以至此,只能如此奢望了……”

“算了,不说了。先吃饭。稍后我们二人前去,看看会有什么状况。”

饭后,秦慕白与李恪来到软禁李佑的后宅,高阳公主仍是没有出来。二人贴在门边稍听了片刻,里面传出他们二人低低的言语声,听不真切。于是他们便耐心的等在外面。

过了许久,天色都黑了,高阳公主才打开门走了出来。

她的脸色,异常憔悴,仿佛是大病了一场。秦慕白顿时心疼的走了过去抚住她的双肩,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高阳公主脸色苍白的微微一笑,略带几丝欣喜,说道,“我劝服我哥了!”

“真的?”秦慕白与李恪一同喜出望外。

“是的。”高阳公主轻轻的点了点头,示意二人走远一些,方才说道,“其实我哥也是嘴硬心软,事到如今,他居然仍在担心舅舅的安危。我就对他说,如果你悔过认错恳求父皇从轻发落,兴许大家的结果都会好一点;如果一直这样冥顽不灵,他与舅舅都是死路一条,还会连累到我和母妃。就这样,他就答应了。”

李恪点了点头,问道:“他如何答应的?”

“我说,我陪他一同赴京,向父皇认错。他愿意。”高阳公主说道。

秦慕白顿时皱起了眉头:“可是现在你舅舅仍然不知所踪。光是你哥去认错……恐怕不行。除非我们能尽快将阴弘智抓捕归案!”

“不用了……”高阳公主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嘴唇翕动颤抖,喃喃的道,“这么大的事情,那是肯定要死人的……如果一定要选择,我希望能少死一点。毕竟,他们都是我的至亲!”

这席话一说出来,秦慕白与李恪都不由自主的心中颤动了一下。听高阳公主这话的意思,是她早已想通,要让她舅舅承担这所有的罪责,从而减轻李佑的过错……一直以来,高阳公主都和她舅舅阴弘智的感情极好。从小到大,她每年都会在并州阴弘智的家里渡过很长的时间,甚至比在长安还要住得多。

现在她做出的这个决定,怎么都显得……悲壮!

秦慕白轻轻的拍了拍高阳公主的肩膀,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坚强的微笑:“我没事的,不用担心我。其实我哥心里也明白,只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不管他怎么做,结果只能有两个。一个是我舅舅死,他生,我和母妃受到的牵连小;另一个就是,他和舅舅一起死,我和母妃的下半辈子就只剩痛苦。两相对比,他选择了前者。倒是不是因为他怕死,或者是绝情,而是……现实如此,已经再没有别的选择了。”

李恪面露惊诧的打量着高阳公主,点头道:“高阳,你真是长大了。”

高阳公主仰头看着有些阴沉灰蒙的天际,喃喃道:“其实我早就长大了,只是你们没注意罢了。现在我只希望,我别像我母妃那样,一下就变老了……”

秦慕白从来没有面临过这样的决择——两个至亲至爱之人,必须至少死一个。

其实,任谁都懂该如何选择,那就是,少死一个当然最好。

可是这个时候,自己那颗如同刀绞的心该要如何冷却,如何安抚?留下的伤痛,又怎么能抚平?

而这件事情,正降临在了柔弱与年幼的高阳公主的身上。

此刻,她竟然没有哭。或许正应了那一句,哀莫大于心伤。她那一颗稚嫩的心,将如何承受这非人的折磨与戗害?

秦慕白与李恪,都陷入了沉默。看向高阳公主的眼神,都充满了怜惜与伤感。

高阳公主反而是淡定的笑笑,说道:“你们怎么了?你们可都是大男人,难道还不如我理智和坚强么?事已至此,没得选择了。就是这样。你们给我妥善安排吧,我想尽快启程,陪我哥一同前去长安!”

“我陪你去。”秦慕白说得很坚决。

“不行。”高阳公主一口回绝,说道,“襄阳正在办祭礼,你身负重责,如何走得开?同样的,三哥也不行。你们派些得力之人护送吧,相信我,不会有问题的。”

秦慕白与李恪对视一眼,只得无奈的点头。

“我们给你安排。”

稍后,秦慕白送高阳公主回江夏王行辕。一路上,高阳公主仍是沉默寡言,好似累极了,居然伏在秦慕白的怀里睡着。

到了江夏王行辕,秦慕白将高阳公主送了进去,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和秦慕白道了个别,跟李道宗打了个招呼,就早早回房歇息了。

李道宗的一双眼睛堪称老辣,不等秦慕白开言,他就说道:“玲儿都知道了?”

“嗯……”秦慕白点了点头,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前因后果,都告之了李道宗。

“哎……该来的逃不掉,天意如此,人若奈何?”李道宗叹息了一声,缓缓的说道,“玲儿,其实比她面看起来的样子要聪明许多,也成熟许多。相比之下,李佑那个不肖的兄长还比不上他妹妹的万一。其实本王早先也曾料想过,或许只有玲儿才能劝服李佑乖乖认错,那样的话事态就还有缓合回旋的余地,顶多让那个该死的阴弘智一死子之,消弥这段祸患。可是这样做的话……对玲儿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是啊!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阴弘智是必死无疑;李佑死不死,却还有得商量。”秦慕白说道,“不管结果如何,其实最受伤的中会是高阳公主与阴德妃娘娘。”

“可怜了这对苦命的母女了,哎……”李道宗也无奈的叹息摇头,轻声说道,“慕白,以后,善待玲儿。”

“我会的。”秦慕白点了点头,心里沉甸甸的。

“对了。赴京一事,务必妥善小心安排。”李道宗说道,“阴弘智一直逍遥法外,这只老狐狸,可不是那么无能。而且,不要忽略他对李佑、高阳的影响能力。其实说起来,这对兄妹从小,有一大半的时间是在阴弘智那里渡过的。说他们是被阴弘智从小养大,也并不为过。常言道生不亲养得亲,阴弘智在他们兄妹二人心目中的地位,可是非比寻常。”

“是,我明白了。”秦慕白点点头,说道,“王爷的意思是,有些担心阴弘智半路出现,妖人作祟?”

“防患于未燃当然是最好的。”李道宗说道,“其实,由你护送玲儿才最安全稳妥。但是现在这样的关头,你又抽不开身。那只好由你选派一些最为得力之人负责沿途护送才为妥当。”

“好。这件事情,我会认真小心来办的。”秦慕白郑重的点头。

李道宗背剪着手,浓眉轻拧表情肃重的悠然说道:“皇帝陛下一向最为痛恨的,就是他的下一辈兄弟不睦骨肉相残……李佑啊李佑,真是鬼迷心窍了!你自己死不足惜,何以害得这些可怜人儿,跟着你受累?……哎!”

秦慕白的心中不由得紧一紧,想起了以前父亲秦叔宝,好像也跟自己说过类似的话:至从玄武门之变后,‘骨肉相残’这四个字眼几乎成了李世民心中的一块阴霾与禁忌。他从此极为担心也极为痛恨,自己的子女效仿“玄武门”……

那是否也将意味着,这一次李佑的长安请罪之行,并不乐观?

第269章人生如赌

翌日戌时入夜时分,秦慕白用刺史府的特行令牌叫开了襄阳城的城防大门,送高阳公主与李佑一行人出了城。

走出约一两里,高阳公主叫停了车子,从车上下来。

“慕白,回去吧,不用送了。”高阳公主走到秦慕白的马前,婉声说道。

秦慕白下了马,说道:“不是说好的,送你们上渡船么?”

“不用了。”高阳公主微微一笑,说道,“你明日还要陪太子哥哥去炀帝陵继续祭礼呢,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这两天你累坏了,看看,眼圈都有些泛黑,是没睡好。我可心疼了,知道吗?”

“好吧……”秦慕白点了点头,微笑。伸了一下手,将负责护送的将军殷扬叫了过来。

“殷将军,有劳你辛苦一趟了。”秦慕白说道,“切记一点,沿途不可张扬,迅速前行少作停留。务必将公主与齐王亲自护送进皇宫,才能返回。”

“是,末将谨记。”殷扬郑重的抱拳应诺。

秦慕白看了一眼随行的士卒,十名精干的百骑,二十名吴王府最出色的兵卒,又有殷扬这位素来办事稳妥谨慎细致的将军做统领,他心中略微放心。

“好了慕白,快别婆婆妈妈了,早点回去歇息吧!”高阳公主轻声的道,“我回了长安,定会想念你的。若有时间,我还会再来。”

“好。”秦慕白点头微笑,翻身上了马,“一路保重!”

“秦慕白!”

正当他要调马转身走时,车子里传出一个人的声音——李佑!

秦慕白便拍马走了过去,问道:“殿下有事?”

李佑将车厢的布帘撩起一角,认真的看了秦慕白几眼,说道:“以前我只知道你有大智大勇,现在才见识到了你的大仁大义。将妹妹托附给你,我一万个放心了。长安此行我若能侥幸不死,定要回来与你痛饮一回,做一世的兄弟!”

秦慕白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殿下多多保重!”

“再会!”

李佑放下了车帘,不再吭声言语。至从昨日在舰船上喝茶对谈之后,这是李佑对秦慕白说的唯一一段话。

高阳公主上了车,殷扬清点整顿了一下人马,一行人望河渡而去。

秦慕白驻马目送了片刻,也调转马头回了襄阳。

此刻,他的心中滋味很复杂。一来有些失落和遗憾,高阳公主高高兴兴的来,却遭遇了这样的亲族变故,以这样一种方式离去;二来,有些话他不想跟高阳公主说,那就是……她对李世民的态度,或许是太过乐观了一点。

诚然李世民是一位明君,秦慕白也曾见识到过他做为“慈父”的一面,但他身为一位君王,是有着不容侵犯的底线的。

不管是谁,哪怕是他的子女至亲,只要敢于谋反,那不会有别的结果!

其实不止李世民,换作是任何一位君王,都无法容忍别人心生叛逆,更何况还付诸实施了!

那也就是说,李佑此行……凶多吉少!

但是秦慕白不忍心将这些话告之高阳公主。她并不傻,她比秦慕白更加了解李世民,但此刻,她的心中存有一个美丽又残忍的幻想,那就是,她的至亲之人,最好是能少死一个,为此,她不惜付出最后的、全部的努力……

试了,成功的希望不大;不试,李佑与阴弘智则必死!

秦慕白又如何忍心,亲手将高阳公主心中最后仅存的一丝希望之火,扑灭?

“尽人事,听天命吧!……玲儿,你要保重!”

策马回了襄阳县城,此时已过子时,连最热闹的北港花街都熄去了九成以上的灯火,满城一片漆黑与寂静。

秦慕白琢磨着,明天还要早早起床前往太子行辕办事,得早些歇下才好。最近几天襄阳城里的客栈总是爆满,大半夜的再去吴王府滋扰也不方便……算了,去媚娘家“借宿”一宿吧!

鞭马来到了原正昌粮号大门前,秦慕白上前拍门。过了许久,才有一名睡眼惺忪的门子来应声,颇不耐烦的道:“大半夜的,谁呀?”

“我,秦慕白。”

“啊,原来是姑爷将军!请稍等,小人马上开门!”那门子是武媚娘从长安家中带来的下人,和她身边的那些女管家一样,习惯如此称呼秦慕白。

大门打开,秦慕白远远就看到后宅仍亮有灯光,也有人影憧憧,他问道:“媚娘还没睡么,在忙什么?”

“小人不知。”门子说道,“小人只看见下午时分,东家从外面买来好多的物什,都堆到了后宅去。”

“哦,没事了,你去睡吧。”秦慕白将马匹交给他,自行朝后宅走去。

武媚娘正坐在大厅堂里,左手算盘右手执笔,在认真仔细的点算。烛光映着她那张美艳绝伦又透出几许精明强干的面庞,熠熠生辉。

秦慕白走到近前时,武媚娘才有所发觉,急忙将算盘拿下放到了身侧,欣然的一笑:“大半夜的,怎么来了?”

“干嘛把算盘收起,在我面前还有何顾忌呢?”秦慕白笑道。

算盘这东西,起源于中华,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前600年,据说当时就有了“算板”。后来才渐渐演化成今日算盘的式样。这项发明,直到计算机普及的21世纪仍然发挥着巨大的作用。许多外国人,把它比肩于中国的四大发明。

算盘在大唐的今日,却一般只应用于商旅,成了商人的标志之一。由于大唐的商人社会地位不高,算盘也好像成了一项“鄙陋”之物。若说某人“精于算盘”,便是指这人唯利是图精于算计,是大大的贬意。

武媚娘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一笑:“习惯了。外人总不喜欢看到我们用算盘——这么晚了不睡觉,来干嘛呢?”

“来借宿呀!”秦慕白笑道,“你这大半夜的,忙什么呢?”

“哦,我在张罗要尽快把秦仙阁的分号开起来。今日我在外奔波忙碌了一整天,采办了许多开店要用的物品。我计划在十天之内,将对面的永业盐坊铺面整顿装点一下,尽快开业。所以,连夜加班加点的清点物品。”武媚娘说道。

“干嘛那么着急?时间多的是。”秦慕白关切的说道,“熬夜可不好,伤身。早些睡去吧!”

“这你就不懂了。”武媚娘神秘的笑道,“现在正是襄阳最热闹的时候,我若不趁此机会扩大影响,岂不可惜?而且,太子与江夏王,以及许多贵人名人现在都云集于襄阳。我若能在开业的时候将他们请来光临,岂非是事半功倍?”

“聪明!”秦慕白一拍额头恍然大悟,心中笑道:媚娘真是天才,居然还懂得利用‘名人效应’!21世纪的电视电影、网络平媒上,广告总是铺天盖地,只要是个有牌子的东西,都不忘找人来代言广告。不管是在21世纪还是大唐的今天,国人都有崇尚名人、从众消费的习惯,这似乎是个“优良传统”。尤其是现今大唐这时代,皇族与名人就是引领天下时尚的王者,秦仙酒的成功就是最好的证明。

“好啦,我也累了,就不做了。”武媚娘笑嘻嘻的道,“去睡觉!”

“好!”秦慕白心里一乐突然就笑了。这一笑,连他自己也觉得甚为无耻和淫|荡。

“登徒子,你想都别想!”武媚娘显然是嗅到了他那一笑中的“腥味”,她笑骂道,“我让管家给你安排住处,早些歇了去吧!看看你,一脸的憔悴,这几天定是忙坏了。”

“眼看我这么憔悴,你也不想安慰心疼我一回么?”秦慕白贼贼的笑道。

“少来啦!这么多人在,你还乱说话——快去快去!”武媚娘脸上一红,将他拉起往外推去。

秦慕白笑呵呵的离开了厅堂,到了一间干净舒适的房中,洗漱罢了躺在床上,闭眼寻思道:至从来了襄州,一棕接一棕的风波不断,而且一棕比一棕棘手,风险与危机也在递增,也许我真是有些疲累了,好想过一段安逸的日子。玲儿去了长安,真希望能有个好结局,不然……

寻思着这些,他沉沉睡去……

数日之后,长安城中。

看着熟悉的长安城池与皇城宫殿,高阳公主与殷扬一起长吁了一口气。

“终于平安无事的到达了!”

李佑坐在车里,闭目凝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再过不久,他就要面对自己那位威严的父亲了,此刻,他心中多少有一点恐惧与忐忑。

“公主殿下,时辰尚早,就让微臣早些护送你进宫吧!微臣也好早些回襄州复命,免得吴王与秦将军心中惦念。”殷扬对高阳公主说道。

“也好,那就不作停歇,立刻进宫。”高阳公主略作寻思,说道,“不要走朱雀大道从朱雀门进皇宫,这一进去全是朝廷的衙门,满朝臣工就都知道了。命众卫士散去大半自行歇息,只需数人护送我们绕走里坊小道,从大明宫玄武门进皇宫。那里的守卫士卒我熟,可省去盘查口舌。”

“是,微臣照办。”殷扬拱手应了诺,心中暗道:这高阳公主小小年纪,心思缜密聪明伶俐,真是人不可貌相!

殷扬只带了三五名小卒,李佑与高阳公主也同乘到了一张普通制式的马车里,一行人绕开了人多眼杂的朱雀大道与西市大街,绕走在里坊街道之间,穿行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到了皇城大明宫北面。

殷扬看着前方巍峨雄壮的大明宫玄武门城头,心中长吁了一口。

这时高阳公主从车里发话,说道:“殷扬将军,你们送到这里就好了。多谢你一路护送,现在你就请回吧,只须留下一名车夫即可!”

“还是让微臣送您进宫再走吧?”殷扬心中记着秦慕白的反复叮嘱,于是说道。

“不用了。玄武门的规矩很严,除了皇族内亲与皇城禁卫军将士奉公办事,其他人等一概不得靠近。”高阳公主说道,“这里不过三四百步的距离了,料也无事。”

殷扬是个精细之人,知道高阳公主之所以刻意如此坚持,肯定是想将他们撇开了,私下有话要同齐王说。他举目看了一眼前方的玄武门,此地已是皇城禁地戍卫森严,想来也不会再出什么岔子。于是他也不再坚持,说道:“既然如此,那微臣就告退了!”

“多谢你,殷扬将军,这一路上真是辛苦你了。我会告之吴王,让他嘉奖慰劳你的。”高阳公主说道。

“多谢公主殿下!殿下多多保重,微臣等人告辞了!”殷扬拜礼谢过,带着人走了。

高阳公主吩咐车夫往皇城大门边慢慢驶去,不必着急。然后坐回了车中与李佑并肩靠在一起,轻声道:“哥,这一路上你都不肯跟我说话。现在,你可想跟我说说了么?”

李佑一直作闭目养神之状,这时终于睁开眼睛,凝重的看着高阳公主,说道:“玲儿,你希望哥跟你说什么呢?”

“你心里很害怕,对么?”高阳公主说道。

李佑长叹了一口气,又闭上了眼睛:“事已至此,怕也无用。”

“我也有一句话,一直想跟你说,但没敢说。”高阳公主说道。

“那现在,你说吧!”

高阳公主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其实你心里肯定也清楚,就算我们来主动请罪了,也难逃罪责。谋逆叛乱是十恶罪之首,罪在不赦,而且父皇一向又最为憎恨我们这些子女们相互仇视与残杀的。所以……我决定了。如果父皇不肯饶恕你,我就与母妃一起,陪你去死!”

“你疯了!”李佑突然惊愕的瞪大眼睛,低声厉吼道,“不行!”

“哥,你别激动!先听我说!”高阳公主急忙拉住李佑,说道,“若非如此,父皇十有八九不肯饶你!”

“不行、不行、不管你怎么说,就是不行!”李佑连声厉斥,激动的沉吼道,“我死有余辜死不足惜,我之所以愿意跟你到长安来,还不是为了你和母妃?现在你却要押上你们二人的性命在我身上做赌注,我抵死不愿!否则,我何不自尽在襄阳一了百了?”

“哥……”高阳公主的眼泪刷刷的就下来了,哽咽道,“你肯为我们自尽,我们又何尝不愿与你同生同死?我们可是一家人哪!”

“玲儿,是哥错了,哥对不起你们!”

高阳公主的眼泪,也触到了李佑的衷肠。伤心之下,他忘情的将高阳公主抱在怀里,泪如泉涌。

正在这时,突然这马车一沉,车厢外的车夫发出了一声闷哼,马车却是未停。

李佑颇为警觉,急忙松开高阳公主沉声喝道:“谁?”

“刷”的一声,马车布帘突然被撩起,探进一颗男人的头胪来。

看到这个人,李佑顿时脸色一白:“昝君谟,怎么是你!”

高阳公主吓得瞪大眼睛,正要尖叫。昝君谟嘴角一咧露出一抹邪异的怪笑,猛然一扬手,一团灰雾洒到了李佑与高阳公主的脸上。

“二位殿下,真是得罪了!”

……

许久以后,李佑悠然的清醒过来,感觉眼前一片漆黑,身上有些酸疼喉咙里也很干涩,他当即反应过来,知道自己已是昏迷了很长时间。

这时,身边不远处突然发出火熠子打响的声音,一盏油灯如菊豆般嗞嗞燃起。光影之中,现出一个他熟悉的身影。

“舅舅!”

李佑吓得一弹,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虚弱无力,惊得坐了起来。

“佑儿,别来无恙。”阴弘智放下火熠子,手托一盏汤水走过来,嗓音轻柔的道,“快喝吧,参汤。”

“我……这……究竟、怎么……”一时间,李佑惊愕得目瞪口呆,嘴里都结巴了,不知该如何措词。

阴弘智的脸上满是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情,不急不忙的轻声说道:“别着急,先喝点润嗓滋腑的参汤再说。”

李佑狠咽了一口唾沫,一口将盏中温热的参汤喝了个干净,急道:“这是在哪里?玲儿呢?玲儿怎么样了?”

“你放心,玲儿是我的心头肉,我能把她怎么样?”阴弘智颇为淡定的微笑道,“这里已是长安城外,一处不起眼的民宅之中,放心,很安全。”

“你认为安全,我却认为它极不安全!”李佑突然歇斯底里的大叫道,“舅舅,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救你。”阴弘智说得斩钉截铁,言简意赅。

“救我?你这是害我!”李佑大吼道。

“镇定,佑儿。”阴弘智双手拍到他的双肩上,轻拧眉头直视李佑的眼睛,沉声道,“我若要害你,那目的已经达到,现在岂非多此一举?”

听闻此语,李佑如同着了魔一样,狂暴的情绪顿时安定了下来。他怔怔的点了点头,被阴弘智按着坐在了床边,说道:“那你现在……想要怎么样?”

“佑儿,你好糊涂啊!”阴弘智坐到了他身边,苦口婆心道,“你怎么能在这时候跑去见你的父皇呢?当时有多危险你知道吗?只要你一踏进玄武门,你这条性命就算是交待了。”

李佑倒是不否认,他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我也知道,父皇多半不会饶过我。但是……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毕竟,还有母妃与玲儿在。”

“懦弱!迂腐!”阴弘智厉声斥道,“你身为男儿,岂能将性命将系于女流的身上?尽管她们是你的至亲,你也不能心存这样的幻想!你父皇是什么人?他号称明君、圣君,这的确不假;但越是明君越是圣君,往往也越狠心越冷血。因为,没有皇帝不杀人,只不过明君与圣君杀得更巧妙,杀得更加大义凛然。现在你犯的错,正是冒犯了他的‘大义’,他岂能不杀你?若他是个昏君,反倒还有可能放过你。越是明君,越不可能!——就算你是他亲儿子,也绝不可能!”

李佑的脸色顿时就有些白了,他惊诧的看着阴弘智,喃喃道:“不会吧……毕竟,我没有得手,没有当真谋害了太子。”

“错了错了,大错特错!”阴弘智连声叫唤,痛心疾首的说道,“事先我就反复的叮劝过你,要么不干,要干就一条心干到底。你看看,现在你就后悔了,就害怕了吧?你心里,毕竟还有担忧还有恐惧,早知今日,当初你又何必存心此念?”

“事已至此,还说这些有何用处?”李佑说道,“虽然你说得有道理,但我总觉得,玲儿不会骗我。她是个执着的丫头,她决心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做成。她跟我说,如果父皇不赦免我,她与母妃就陪我一同求死。如此,可能会有一丝生还的机会……”

“糊涂!愚蠢!”阴弘智大骂起来,“你是看到,此前玲儿装疯卖傻以死要挟,终于博得你父皇回心转意,准了她与秦慕白在一起,对吧?现在又想效仿前次?那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你们全都要死,一个也别想活!”

“为、为什么?”李佑嘴里都有些结巴了,喃喃的问道。

“很简单。此前的矛盾,仅仅在于你父皇与玲儿之间对于婚事的不同意见。到最后经由玲儿那么一闹,房遗爱被遂出家门,房家都主动要求退婚了,皇帝还能怎么样?他就是杀了玲儿,也挽回不了什么,只是平白的牺牲。而且,那件事情比起你的事情来,才多大一丁点的小事,岂能相提并论?”阴弘智如同连珠炮一般,侃侃说道,“现在你犯的,可是十恶不赦的谋逆之罪,他岂能容你?你们还一家子人一齐前去求死,这不是以死要挟么?这只会更加激怒于他——那结果就是,你们全都要死!一个不留!”

李佑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鬓角冷直流。他瞪大了眼睛声音颤抖的道:“那、那现在,我该怎么办?”

“眼下只有两条路可走。”阴弘智眯了一下眼睛,眼中闪过一道冷咧的厉光,沉声道,“一是,你带着玲儿远走高飞或是飘洋出海,逃到吐番、西域、百济、新罗甚至是倭国那边!”

“不不不!”不等阴弘智说完,李佑就大摇其头,“我们不可能逃这么远的。只要父皇、李恪或是秦慕白这些人有所察觉,海捕文书一下,我还没出大唐的国土就已被捕缚了。而且,就算去了这些地方……谁敢收容我们?就算我们隐姓埋名,又如何营生如何生存得下来?我纵然无怨无悔,又怎堪让玲儿跟着我受这样的活罪?”

“那就只剩一个选择了。”阴弘智脸色一沉,咬牙迸出这几个字,“一不做,二不休,回邓州,起兵举事!”

“啊!!”李佑失声惊叫,脸色顿时僵住了,他惊诧的看着阴弘智:“你……让我举旗造反?”

“不错。你已经,没有选择了!”阴弘智沉沉的,一字一顿道,“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唯一的办法。否则,你左右都是死路一条,还不如,放手一搏!”

李佑满头满脸的,冷汗直下,呼吸变得异常急促,眼睛瞪大了半晌也没缩回来,表情一直僵着。

过了半晌,他说道:“那、那玲儿,怎么办?我母妃,怎么办?”

“玲儿当然是一并带到邓州。”阴弘智显然早已思虑周详,不假思索的说道,“玲儿是你父皇的爱女,是秦慕白至爱的女子,与李恪的兄妹之情也极为笃厚。我们到时若是举事,大可以放出谣言,说襄州吴王与秦慕白,与我等同谋,还曾一同密谋谋害太子。虽然这样的谣言显得很虚假,全天下没几个人会信,但有一人会心存犹豫,那就够了。”

阴弘智接着说道:“到时,我们也许就有机会,策动李恪与秦慕白与我们一同举事!李恪血统高贵声望不小,秦慕白人脉极广而且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佐之才,而且这二人手握襄州这样一个富饶又险要之地,我们的胜算将大大增加。到时,襄州与邓州一同举事,附近州县大可以传檄而定或是逼肋他们归顺于我们。由此一来……我们至少可以割据一方。就算不能夺了你父皇的天下,也至少有了与他坐地谈价的本钱!”

这一字字一句句,如同震天惊雷一样的落在了李佑的心头,他惶恐的看着阴弘智,说道:“你刚刚说,那个唯一会相信这个谣言的人,可就是指我父皇?我们真有可能,逼迫李恪与秦慕白,与我们一同举事?”

“当然。没有君王不多疑。玲儿、李恪与秦慕白,这三人之间的情谊非比寻常。得知玲儿与我们同生共死一同举事了,秦慕白蔫能不来?秦慕白若来,李恪也就差不离了。而且,你与李恪这个三哥,不是一向私交甚密同气连枝的么?你们同是庶出的皇子,同是一出身就背负了罪孽与不公,命运一样的坎坷与辛酸。”阴弘智说道,“非但是皇帝定然对这样的谣言心中犹疑徘徊,李恪也至少有五成的可能,与你一同举事!——如果能用玲儿先将秦慕白这条大鱼钓来,我们就等于多了一条坚实的臂膀。岂不论他手上的那数千兵马,就光说他目前在襄州的声望,甚至还要胜过了李恪!而且,千军一得,一将难求啊!秦慕白可是将门之后还得李靖点化的,身边之人也甚是得力。他一动,李恪必然坐不住,势必与他一同进退。到时,我们就会有两条得力的臂膀——何惧之有!”

李恪听得一愣一愣了,恐惧、激动、兴奋、彷徨一起在他心中挣扎,思索了半晌,却感觉自己仿佛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剩下一个念头,于是说道:“那我现在,就是在利用玲儿了?万一父皇知道了,岂不是要处死我母妃?”

“放心吧,不会的。”阴弘智自信满满的说道,“她已遁入空门整日青灯古佛相伴,何罪之有呢?你父皇自号公正严明,纵然心中牵怒,也不会把怨气撒到她身上把她怎么样的,否则就会落下一个昏君的骂名,这可是他最不愿意的。所以,你母亲定然无事。日后,我们再和他谈谈条件,让他把你母妃送到邓州来,我们一家人真正团圆,她也不必在那冷冰冰的皇宫道观里枯守清寒了,岂不美妙?”

李佑的脸皮颤了一颤,他知道,自己已经被说动了。可是心中,仍是有些底线无法逾越,不甘于真心沦为一个逆国叛君的反贼。

他做出最后的低抗,说道:“就算是邓、襄二州一起举事,李恪与秦慕白也一同来襄助,我们也无力抗衡整个泱泱大唐啊!到最后,还不都是死路一条?与其如此,还不如我一个人爽爽快快的进宫去受死,还免得牵连更多的人。”

“佑儿,你不是常说一句话么?”阴弘智这时候不激动,也不嘶吼了,而是声音沉稳不急不忙的说道,“人生如赌,置之死地而后生,方能博得最后的大胜奖彩。你一向都是个有气魄有胆量的人,怎么现在变得如此优柔寡断犹豫不决呢?你若当真要寻死,舅舅绝不拦你。正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有报负有雄心的男子汉,这么多年来我才一直苦心的劝导于你。没想到,真正到了关键的时候,你竟变成了一个贪生怕死的窝囊废,你舅舅我,真是瞎了这双老眼了!——你走吧,我不会再留你了!”

“舅舅!”李佑听闻这些话,终于是怒从心中起恶从胆边生,狠狠一咬牙,破釜沉舟的厉喝道:“横竖是一死,还不如放手一博,轰轰烈烈!——人生如赌,我就赌上这一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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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送瘟神,迎死神

时间过得挺快,转眼,九九重阳已经过去十多天了。金秋沉甸甸的果实都已收入仓禀,对于百姓们来说,一年之中最忙碌的日子已经过去。接下来,便可消闲的准备过冬。

襄州这块地面,今年真是福瑞降临。非但是铲平了水鬼、发现了炀帝陵、轻徭薄赋,而且风调雨顺,迎得了一场空前的大丰收。再加上一连十多天的朝廷大祭礼在此举行,吸引了无数游人前来观光。襄阳这个港口城市摇身一变成了一座知名的旅游城市,不管是衙门还是商家都赚了个杯满钵满。

一切都很顺当,全是好消息,按理说秦慕白与李恪应当高兴才是。可是最近两天,二人却是很有些心烦意乱。

原因,就是因为太子李承乾。

初来乍道时,李承乾表现得尚算中规中矩,既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也看不出什么大的毛病。

可是呆了数日之久,李承乾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兴许是他突然感觉到,离开了京城无人管束,反而更加自由,于是便肆无忌惮了!

从而,他的“恶癖”,也就一览无余的暴露了出来。

首先,他贪玩,无心正事。皇帝派他来,是来举行炀帝陵祭祀的。虽说是个场面功夫,但他毕竟是代表皇帝与朝廷来的。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每天去烧个香叨一段祭文并不复杂。可是李承乾嫌麻烦,除了开头的三四天图个新鲜去过以后,再没踏足登上过那个小岛。无奈之下,只好由李道宗与李恪等人代劳。

原本这也还罢了,毕竟只是小事。但他窝在行辕里,就没干好事,说出来当真让人哭笑不得。

原来他的德行,比李佑过之而无不及。

好酒,好赌,好色,好玩,这些毛病他都有。而且,那似乎已不是“毛病”那么简单,简直可以说是病入膏膏,近乎变态!

别人好酒吧,顶多也就是每天醉生梦死。李承乾不是这样。他效仿商纣,建了一个酒池。让手下人给他买来数千斤好酒倾倒于其中,什么时候心情来了,就舀一瓢来喝。而且,他还用这美酒浸了药材来洗澡,洗完澡的洗澡水,赏赐给下人喝。人家还得感激涕零当着他的面饮用,稍有不快,就受鞭笞。

别人好赌,一般赌钱。李承乾不赌钱的,钱这东西对他来说仿佛是失去了吸引力——他赌人!参赌的人,每人带个妻妾女子来,太丑了的还不行。然后大家开赌。输了的献出女人,还得当着面看着自己的女人被赢家男子当众凌辱。有时李承乾心情好,或是输了的人与他关系交厚看他顺眼,他也会指派一名自己的宫女婢子代替人家的妻妾受过。

于是,太子行辕,很快成了一处酒池肉林的荒淫之地!

不过,李承乾从来不参与这样的赌博,他只喜欢看热闹。倒不是因为他不好色,早些年他刚刚成年不过十五六岁时,他嗜色如命的名声就早已在外了。玩腻了东宫的宫女与自己的妻妾,他就用这种“赌人”的方式玩别人的老婆小妾,还曾经凿穿东宫的墙壁,带着几个狐朋狗友到西市嫖宿,彻夜不归那是常有的事情。几年下来,这些他都玩腻了,现在,他换了个令人嗔目的玩艺儿——娈童!

当初刚来襄阳时,众人还没有发觉,大概是李承乾将他的“秘密宝物”藏得极好。后来,他便暴露了。与他随行的既有太子妃,也有一个“伪太子妃”,那就是当年绛州胜南侯张天赐送给他的一名娈童,李承乾称呼他为——称心。

这个小男童,生得红唇皓齿肤白如雪,俏生生的一打扮,还真像个绝世小美人。旁人若不知情,当真可以以假乱真。李承乾从长安带来数名妃嫔,但那都是摆设。“称心”夜夜专房,反倒让太子妃等人独守空房。

要说到玩乐,李佑若是跟李承乾相比,那就真是小巫见大巫了。李佑撑死不过是斗鸡蹓走飞鹰走马,打打猎赌赌钱而已。这些,李承乾早就玩腻了。他有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癖好——崇尚突厥风。

一但玩心起来,李承乾就会脱下衮冕黄袍,穿上羊牛皮制成的突厥右衽服装,学着突厥人的样子将头发结成一缕缕的小鞭子或是挽起椎髻。然后,让伎师们鼓吹胡乐,李承乾亲自带头狂歌乱舞,跳起突厥的“胡枝舞”。

鼓乐之声,缭梁飞旋。寻樟跳剑的杂技艺人,表演各种各样的杂耍;赌桌上输了的女人,被剥得一丝不挂扔进狂歌乱舞的人群之中,或惊慌的哭泣大叫,或荒淫的嬉戏取乐。

每天,太子行辕中都上演着这一类泯灭了道德与伦理的狂欢。李承乾那一根行欢取乐的神经在这些声色的刺激之下,渐渐变得更加麻木,又有了省美疲劳。于是他又想出了新花样——命令手下的军士分成两拨,一拨扮演大唐的军队,一拨扮演突厥的勇士。两拨人真刀真枪的火拼,赢了的赏钱赏酒赏女人,输了的扔到酒池里,喝到醉死才给捞上来。谁要是不奋力战斗的,以“卖国罪”论处,会被李承乾处以极刑——割耳朵,剁手指,辱其妻女,那是司空见惯。

这样的火拼,流血致残也就是常有的事情了。

……

秦慕白负责太子行辕戍卫,虽然李承乾有意对他隐瞒这些,但纸包不住火,秦慕白全都知愁于心了。现在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百闻不如一见”,人不可貌相。看那李承乾平常也像个风度君子,没想到私德如此不堪,用“令人发指”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这样的人,实在不堪忝为储君。朝廷上非议重重说皇帝有废立之心,那也就当真不奇怪了!

李承乾在襄州无拘无管,连李道宗也无心或者说是无力去劝阻于他,于是乐不思蜀,几乎都不想回长安了。每日,他只要李恪派人送钱送物来供他消谴玩乐,太子行辕时常大门紧闭,他足不出户闭门玩乐。只是路人时常被太子行辕中传出的一阵阵古怪的声乐、惨叫、淫|声与哀号,惊得心头颤抖。

渐渐的,太子的臭恶之名开始在襄阳交传开来,百姓们颇感惊世骇俗之余,对太子也是大失所望嗤之以鼻。

这些,秦慕白与李恪看在眼里,恼在心头,一提起李承乾或是太子这样的字眼,脸色就会变得铁青。他们好不容易在襄州经营起的好名声好风评,好像随着太子的到来,都在与日俱下。在百姓们的眼中,皇家与朝廷当然都是一体的。太子失德,百姓们难免就对皇家与官府失望。

现在,二人巴不得太子早点滚蛋,远离襄阳才好。至于劝说太子稍作收敛……还是罢了。太东有那么多的名宦大吏,就近还要李道宗这样的权威皇叔,这些人都无能为力,李恪与秦慕白又何德何能,太子怎么可能买他们的账?

就这样,秦慕白与李恪就差在家里烧香拜佛的求祷李承乾这尊瘟神,快点离开了。好磨歹磨,总算是挨到了祭礼结束的日子。李承乾耐着性子最后去了一次炀帝陵参与祭礼,声称自己意犹未尽,想在襄阳多作几日盘桓,直把李恪与秦慕白都吓出了一声冷汗。好在李道宗出来说话,说是长孙皇后祭日将近,太子还是早些回朝前往昭陵祭母才是。

这条理由一搬出来,李承乾纵然是有一百个不愿意,也不得不依了李道宗的,答应三天之后,摆驾回朝。

这时,前往长安护送高阳公主的殷扬回来了,回报说,一路平安,已将公主与齐王送入皇宫。李恪与秦慕白这才放了心,心里就只巴望着李承乾早些离开,好过一段安生的日子。

近两日,武媚娘张罗的秦仙阁分号也终于是打点清楚,正式开业了。由于秦仙阁在长安的鼎鼎大名,引得了许多人的注目与好奇。开业当天,就有许多富绅仕人前来猎奇捧场。

由于有了经验,再加上在襄州办事加更方便,襄阳秦仙阁的楼盘也更大,因此这家分号甚至比长安的还要金碧辉煌富丽堂皇。酒是一等一的秦仙御酿,菜肴都是颇富特色与充满皇家贵族气息的宫庭菜肴或是长安名点。这些对于远离京城的人们来说,可都是充满了神秘感,有着大大的噱头与吸引力的。

于是,襄阳秦仙阁方一开业,生意异常火爆,好评如潮。在襄阳北港市中鹤立鸡群的秦仙阁酒肆,消费比寻常酒肆高了数倍,但仍然无法阻止那些争名逐利与喜好奢华的富商游人们,进来享受与挥霍一把。

几天过去后,武媚娘见一切步入正轨,但请来秦慕白,拜托他去请太子、李道宗与吴王以及襄阳的上下官吏人等,一同前来赴宴。所用的名义么,当然不能是庆祝秦仙阁开业,而是以襄州刺史府与军府的名义,美其名曰——为太子饯行。

秦慕白自然愿意帮武媚娘这样的忙,这如同就是在帮自己。只是一提到要去太子行辕,他心里就犯堵。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去一趟。反正,这厮过两天也就滚蛋了,从此眼不见心不烦!

兴许是秦慕白运气好,或者是李承乾玩累了,今日秦慕白来到太子行辕时,这里倒是安静。上下的人手在收拾行装清点车马,为太子启行做准备了。李承乾则是躺在厅堂的卧榻上,喝着茶锤着肩,听着音乐,堂中有数名美人起舞。

听闻秦慕白到来,李承乾便坐了起来,命人替他整了整衣冠,方才叫他入内。

“呵呵,秦将军来啦,坐,不必多礼。”李承乾笑呵呵的请秦慕白坐下,命人替他奉了茶。

“太子今日好雅兴。”秦慕白随口的说了一句,便准备切入正题。

这时,李承乾插一句进来打断他道:“秦将军是指声乐歌舞吗?——你以为,这堂中起舞的美姬如何?”

秦慕白随便瞟了一眼,那数名起舞的美姬,个个娇艳漂亮,婀娜多姿。其中领舞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独领风骚异常出众。她面如满月目似寒星,琼玉贝齿粉面桃腮,生得极为美艳。舞姿也颇为出众,广袖长舒莲步轻妙,真如行云流水一般。

“甚妙。太子殿下真有眼光。”秦慕白随口赞道,便准备说事。

“哈哈!秦将军也很有眼光!”李承乾又打断了秦慕白的说话,伸手招呼那名美姬过来让她坐到了身边,抚着她的腰肢说道,“称心,秦将军夸你呢,听到没有?快去给秦将军敬酒。”

“称心?”

秦慕白顿时心里一阵恶寒——原来,这个“美姬”,就是李承乾的御用娈童!

瞬时,秦慕白感觉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那“美姬”称心娇滴滴的应了一声,举着一杯酒走到秦慕白身前跪坐而下,风情万种的道:“秦将军是大英雄,英雄当饮满斛。”

秦慕白真想一把将眼前这个人妖给掐死才算甘心。他抬起手来,感觉自己的手都有点发抖,不敢触到一丝这人妖的皮肤小心翼翼的接过了酒盏,视死如归的喝下了这杯酒。

“谢太子殿下赐酒!殿下,微臣有事相求,不知殿下现在是否方便垂聆?”

“哦,你们都先散了吧!”李承乾这才将众舞伎唤了出去。临走时,称心也不顾有旁人在场,对着李承乾嘟嘴撒娇抛媚娘,差点没让秦慕白将隔夜饭给吐了出来。

“将军有何事,就请说吧?”李承乾终于正视秦慕白了,问道。

秦慕白勉强挤出一丝干笑,拱手道:“殿下不日即将赴京,微臣受吴王殿下之命,特意来请太子殿下前往秦仙阁赴宴。刺史府与军府,联袂为太子殿下送行。”

“哦,真是劳你们费心了。孤定当亲至。”李承乾笑呵呵的点了点头,多有一点好奇的道,“武媚娘真能干,这么快就将秦仙阁的分号建起来了?”

“是啊,已开业三日。”秦慕白回道。

“那何不早些报知于孤,孤也好前去捧场呀!”李承乾笑道,“秦仙阁在长安,那可是鼎鼎大名的好去处,孤也曾光顾过,但好些时间没去过了。也好,在襄阳光顾一回也行。对了,秦将军。你与高阳的婚事,进行得如何了?”

秦慕白没有料到,李承乾会突然说到这层,他想了一想,说道:“还为时尚早吧,一切全由皇帝陛下做主。”

“怎么你们自己都不着吗,都只指望着父皇?”李承乾笑道,“我看你二人情投意合如胶似漆,当早些把婚事办了才行。那些人云亦云的议论,不必放在心里。你若有心,孤回朝之后当代为禀明父皇,早些替你们把婚事办了。孤倒也乐得做个媒妁之人,你意下如何呢?”

“这……谢太子殿下美意。”秦慕白知道,李承乾一直有心拉拢自己,眼下也不过是他的一个小伎俩罢了,于是他推搪道,“眼下,微臣与公主分居二地,微臣上任襄州军府伊始,军务繁忙抽不开身。高阳年纪尚幼,再等段时间也是无妨。原本,皇帝陛下也是如此安排的。待时机成熟自会将微臣调回长安,提上婚礼日程。”

“哦,原来父皇早有安排,那孤就不必多事了。”李承乾似有些失望,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说道:“秦将军,虽然孤与你一直未有深交,但孤对你的德行与才能,是一向极为看重的。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绛州一案时若非有人暗中相助,孤与江夏王皇叔,现在恐怕都不会出现在襄州的祭礼之上了。此番恩情,孤一直寻思着回报于你。秦将军说说,你可有寻思想要的东西,或是意相中的官职?”

“这……当初微臣只是顺理秉公办事,至于是否帮到了太子,连微臣自己都不甚知晓。这回报一说,殿下确实是无从说起。”秦慕白微笑道,“至于金银财帛与官职美色,微臣好像……并不十分稀缺。多谢殿下一番美意,倘若他日微臣若有所求,再来拜请太子如何?眼下,微臣的确是无所需求。”

“呵呵,秦将军清心寡欲恪守德操,不错不错,与令尊翼国公秦叔宝将军一样的高风亮节。”李承乾笑而说道,“其实,以将军的出身与才德,屈居一个小小的四品襄州都尉,实在是太屈才了。依孤看,当朝的许多大将军,其才其德尚不能出将军之右。不如,孤提拔你一回,让你做个金吾卫或是千牛卫的大将军如何?再不,到我东宫来做东宫六率的都督,或是做个左卫大将军也并不过过。原霍国公、左卫大将军柴绍,前不久因病去逝了。左卫大将军一职一直空缺。不久前,父皇还曾让我提点人选。秦将军你,不正合适么?你若愿意,孤回朝之后就当禀明父皇,让他把你这个青年才俊提拔起来。”

秦慕白不禁暗吸了一口凉气:左卫大将军?李承乾真是说话如儿戏。左右卫,一直都是大唐十二卫府军之首,左卫与右卫的大将军,也是十二卫大将军的领袖。贞观大唐十二卫府兵超过六十多万,战时有接过过八十万的纪录。其中有六成军府集中在关内,尤其集中于长安与洛阳两京之间。而左右二卫,就是统领这些兵马,负责拱卫京师镇劾大唐天下的!

也就是说,左右卫这两卫兵马,占了大唐总兵马的六成,近三四十万人。左右卫大将军,那便是大唐天下的两根擎天大柱,是大唐皇权与朝廷的屏障与保证。

“开玩笑,我一个刚刚踏入仕途不到两年,从未上阵行军打仗的小子,能当上左卫大将军?你李承乾把军国大事当儿戏,难道李世民与满朝文武也会如此么?”秦慕白真想把这通话骂出来,但好在忍耐心还算凑合,忍住了。

“太子殿下,左卫大将军,恐怕就连我父亲也无法胜任。微臣自忖,确实还差些资历与能耐。”秦慕白谦虚谨慎的说道,“太子殿下的一番美意,真是令微臣诚惶诚恐感激涕零。但是微臣……暂时还是安心的做好这个襄州都尉的好。毕竟,这是皇帝陛下替微臣量身订选的官职,微臣也觉得,这个职位比较适合我目前的情况。至于他日,微臣当然巴望着太子殿下能多多提携。微臣忠于陛下效力于朝廷,当然也是忠于太子效力于太子的,不是么?”

秦慕白这一席话说得巧妙,故意将太子与皇帝的立场摆在了一起。言下之意便是——你不必如此刻意提拢我,我秦慕白是皇帝的人,是朝廷的官,本来就是与你站在一起的,何必多此一举?

李承乾当然不笨,一下就领悟了秦慕白的话中之意。但听他句句中肯字字在理,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李承乾心里就是有些不甘心,只是不知该如何继续游说下去。李承乾自己觉得,他这个太子,怎么说也比吴王强吧?你跟着我,不比嘴着他强一百倍?但秦慕白只把皇帝搬出来说立场摆道理,绕来绕去绝不说到李恪,这让他感觉很棘手,一时都没了说辞。

秦慕白心忖,我就算是罢官不做了去做个小商贩,也不跟你这厮一起混。日后你被废那是迟早的事情,我跟着倒霉那是一定。再者,每天看到你那些令人发指的变态行为,也迟早把我恶心死!

见到秦慕白守口如瓶滴水不漏,李承乾一时也没了好办法再行拉拢,只好暂且打住。二人又扯了一些闲话,秦慕白便声称尚有军务,早早便告辞离开了。

离开太子行辕,秦慕白感觉身上一轻,长吁了一口气。但一想到那个人妖称心,他感觉自己往这行辕走一趟,身上都沾上了脏东西一般,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特别想洗澡。

三天之后,李恪与秦慕白,率领襄州上下的大小官佐,包下了秦仙阁,为太子与江夏王饯行。

宴会当然办得异常热闹与风光,巨大的酒肆里流光溢彩香气扑鼻,身着男袍胡袍的小二与跑堂,成了一道亮丽的光景线。和这些珍肴美食一样,让没见识过秦仙阁的襄州官员们,大开了一回眼界。

从今天起,秦仙阁也将注定成为襄阳的一处亮点,成为时下人们口耳相传的焦点所在。往后的生意,也就更加好做了。

吃饱喝足之后,太子与江夏王一同启驾,离开襄阳,往长安而去。

秦慕白与李恪顿时感觉一身轻松,拍手相庆心照不宣——“瘟神,终于走啦!”

只可惜了江夏王李道宗这个厚道又风趣的长者,跟着太子一起蒙沾了“瘟气”,呆在襄阳的十多天,他除了游山玩水就只以垂钓为乐。秦慕白与李恪都感觉,没有招待好他。只好以后有机会,再行补偿了。

太子走了不到两天,与襄州近邻的邓州,便传来了一个震惊天下的大消息,将点把秦慕白与李恪吓得心都跳了出来!

——邓州都督,齐王李佑,在邓州招兵买马举旗造反!

而且他还四下宣称,襄州吴王与都尉秦慕白,与之同谋!

接到消息时,秦慕白与李恪,正悠然自得的在秦仙阁的雅阁里饮酒听曲,享受着难得的轻松。快马直接将这个“重镑炸弹”送到了酒肆之中,瞬间就引爆了秦慕白与李恪的惊恐与怒火,差点没把整个秦仙阁给轰平了!

“混账!这怎么可能!把殷扬那个废物叫来见本王!”李恪暴怒的大吼,吓得桌几上的杯盏都要跳起来了。

秦慕白也想和他一样的大吼,来发泄心中的情绪,但此刻他好歹沉住了气,说道:“殿下,我们现在不应该先回刺史府么?”

“那还等什么!”

李恪回过神来,秦仙阁好像不是特别适合料理公务的场所,一拂袖,他急火攻心怒气冲冲的扬长而去。

秦慕白紧随其后,双眉紧拧长吸了一口气:有史以来最大的麻烦,降临了……刚送走瘟神还没来得轻松片刻;这下,却来了个会让无数颗头胪落地的,死神!

第271章 不动如山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邓州兵变的恶讯,如同瘟疫一般瞬间传遍汉江南北两岸。仅一江之隔的襄、邓二州的百姓军民,如闻平地惊雷,两岸一片哗然与惊惶!

朗朗乾坤太平盛世,荆襄之地亦不是边关军陲,居然横生兵祸,岂能让人不胆战心惊?至从大唐建国立邦之后,地处山南道的荆襄一直安享太平,浸润在盛世的福泽之下,百姓安居乐业,不识战火兵戈。

仡今,已有近二十年。

现在一夜之间突然起了兵变,要打仗了,原本夜不闭户的百姓们几乎就要六神无主,襄阳全城上下一片兵荒马乱的景象。港口里的商人们拼命的抢运船上的货物,躲进城中避难;城中的百姓,则是各归家门紧闭门窗,一副乱世将临的末日惶恐景象,也有人拖儿带口的准备举家搬迁逃难,如热锅上的蚂蚊惶惶不可终日。

其实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短短的一天之内。就在李恪与秦慕白接到消息之后不到几个时辰,整个襄阳就全局震动了。

秦慕白再也不敢怀疑如今这个没有电讯与网络的时代,人们传递消息的能力之强了。邓州与襄州相隔百里,自己方才得知快马飞报,百姓们也很快知道了消息。

若是在战事频仍的边关,此类事情倒不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但对于呈平日久的襄州内地来说,这突如其来的一乱,后果果然非常严重。

李恪与秦慕白回到刺史府,根本没有时间坐下来交谈或是磋商片刻,马上就投入到了一系列紧张的工作当中去。

首要任务,当然是安抚百姓,加强戒备。

李恪快马唤来襄州治下的各县县令与县丞,汇同州府官员郑重澄清谣言并言明自己的立场,宁死不与邓州叛贼同流合污。并下达诸多政令,命治下官员安抚百姓加强治安,执行霄禁、江禁与陆禁,严查往来人口,抓捕对江的邓州叛军奸细,杜绝流言与谣言。从即日起,刺史府每日出示明令榜文,昭示吴王的决心,颁布特殊时期的一系列安民、禁严的政令,稳定襄州时局。实行“严打”,对于趁机作乱狂案的恶徒,一律严惩不怠……

政事有权万纪来辅佐李恪操劳,秦慕白倒是不必操心。其实,他身上的担子也不比李恪轻。

邓州与襄州仅一江之隔,共衔汉水。李佑举兵谋反,还栽赃李恪与秦慕白与之同谋,用心可算歹毒。秦慕白知道,他的用意无非两层,一是想要逼反他与李恪,被迫附逆与之;二是混淆视听制造混乱,让附近州县陷入一片恐慌,他趁机渔利。

现在看来,他的第二个目的就快要达到了。邓襄二州平地惊雷起,百姓们陷入了空前的恐慌。这些偏远内地的地方州县,平常对于战事的防御准备,做得都不是那么充足,城郭多不坚厚,军府兵马久疏战阵而且战斗经验寡少。李佑他们若是趁此乱机攻拔一些州县城池,并不困难。而且,难保他们是否会突然挥军渡江杀到襄州来。如果汉江失手,到时襄阳这个并无坚城厚池的港口城市,就会赤裸裸的面对叛军的戈矛,笈笈可危!

于是,秦慕白与李恪各分其事,李恪在刺史府指挥调度抚民强治,秦慕白则是回到了军府,以最快速度让庞飞率领八百白浪水军开挺到了汉江江面上,二十余艘神鱼飞船在八鬼渡与军港之间的江面上一字排开,强弓硬弩严阵以待。此外,沿江派出十余队骑兵巡逻,昼夜不停严防警戒,严厉盘查往来行人商旅,警惕邓州奸细。

余下的府军兵马,兵不卸甲马不下鞍,日夜枕戈待旦,随时准备战斗!

襄阳已经二十年没有嗅到过烽火的气息了。斗然一夜之间剑拔弩张人喊马嘶,真有了几分乱世的气息,让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这晴朗秋日的空气,仿佛都要凝固了起来。

花了好几个时辰的时间将兵马整顿安置好之后,秦慕白顾不上休息,带上侍卫数名,疾驰赶往刺史府,再行与李恪商议下一步的对策。

当初刚刚接到消息时,李恪可以说是毫不犹豫、不假思索的就决定,当下必须第一时间摆明立场,与李佑划清界线。这一决断与秦慕白不谋而合,于是二人马上分头行头。如今,第一步民生安抚与军事部署工作已经完成。

接下来,二人终于要周详的合谋,如何应对隔江的那个大麻烦了。

襄阳城的四方城门全在戒严,盘查十分严厉。无数人从港口逃亡进城,蜂拥一片挤作一团。放眼看去,从城门直接排队到了江边,茫茫人海车马如龙。这些全是来港口做生意的商人与往来过路的旅人。突然的变故,让他们措手不及,如遭天灾。刺史府派出了所有的衙役,还征调了数百吴王府的亲兵,负责各处城防大门的戒严,吃力的维持着秩序,总算没有发生什么大的混乱。

天色渐黑之时,襄阳四门总算关闭了,总算没有将百姓堵流在外,尽数收入了城中。可是这样一来,城中的治安压力斗然增大,刺史府不得不派出了许多衙役与亲兵,日夜巡逻。

秦慕白进城之时,正是天黑。霄禁之后,大街上除了打更的更夫就只剩往来巡查的兵卒了。往日里夜夜笙歌的北港花街,也陷入了一片沉寂,不见一丝灯火。

火云马的马蹄踏着坚硬的青石板道,发出笃笃的声响传出老远。今日的冷清与肃杀,与往日的繁华与安宁形成了太过鲜明的对比,让秦慕白都感觉恍如隔世,想必就不用提那些寻常百姓的心中惶恐了。

秦慕白特意绕走到武媚娘的家门之前,敲响了门。

“谁?”里面传出门子警惕又惊慌的问话声。

“别怕,是我,秦慕白。”

“啊,是姑爷将军来了!”门子惊喜的大叫,飞快的扯开了门。

秦慕白刚走进去,看到武媚娘和一大群女子走过来,当头就问:“慕白,这怎么回事?”

秦慕白看了这些人一眼,全是跟着武媚娘从长安一起来襄州开酒肆做生意的女子,此时纷纷一眼惶恐不安,全都一副满怀期待渴望保护神情,眼巴巴的看着秦慕白。唯有苏怜清,仍是无所谓的挠着她的发梢,一双媚眼左顾右盼仿佛什么都不在乎。

“李佑起兵谋反,诬陷我与吴王与之同谋。现在全城戒严,你们就在家里好生躲躲,但也不必害怕什么。”秦慕白言简意赅的说道。随即他招了一下手,身后走来几名百骑卫士,秦慕白吩咐道:“你们几个,留在这里戒备保护。如有趁乱前来擅闯劫掠者,一概格杀!”

“是!”众卫士二话不说,干脆利落的应了下来。

这一言一举,就如同给在场的女子们打了一针强心剂,许多人顿时喜笑颜开拍手相庆。

兵乱之时,没有什么比军人更能让人感觉到安全感。尤其是,一群的女子。

“有本姑娘在,害怕什么呀!”苏怜清笑嘻嘻的道,“秦将军,你以权谋私哦,把当兵的派来保护自家夫人了。”

“是又怎么样?要是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怎么去保护别人?”秦慕白冷笑一声懒得睬她,只对武媚娘道,“媚娘,放心,不会有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李佑只是想浑水摸鱼,这种低劣的伎俩是骗不过别人的。”

武媚娘点了点头,脸上仍是有些担忧的神色。她斥退了众女子,私下对秦慕白说道:“慕白,虽说谣言止于智者,但是……往往谣言也最能伤人。尤其是,传入了多疑之人的耳中,颇为不利。你须早早做出防范。”

秦慕白点点头,他明白武媚娘的意思。这些谣言肯定已经传往京城,早晚进入皇帝的耳朵里。皇帝可算是这天底下最特殊的一类人了,不管他是智者还是愚者,对于“谋逆”这种事情不管是谣言还是事实,不管他嘴上说出是采信还是不信——他心中的疑惑都是难以挥去的。

简而言之,帝王对于谋逆的态度,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说得好听点,是防微杜渐;说得难听点,就是没有君王不多疑!

皇帝听到这消息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现在还不得而知。也很难说朝廷上的那些对吴王和秦慕白抱敌视态度的政敌,会怎样煽风点火加油添醋。总之,现在全天下最麻烦的人,不是王八吃称铊铁了心在豪赌寻死的李佑,反而是谣言所指的李恪与秦慕白了。

“哎,李佑谋反了,不知道高阳会怎么想!”武媚娘好似不经意的说了这一句,却突然一下刺到了秦慕白心中那根神经。

他不禁心中颤动了一下,寻思道:当初,玲儿是与李佑一同赴京的;现在李佑“逃脱”了,跑到邓州举兵叛乱,那么玲儿会在哪里?

虽然很不愿意那样的事情发生,但秦慕白估计,十有八九李佑都已经将玲儿一同劫持到了邓州。否则,他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扯到襄州吴王与秦慕白?显然是手中有底牌!

“媚娘,你保重,我先走了。”思寻及此,秦慕白忧心如焚,急忙告别就走。

“你等等——”武媚娘突然叫住他。

“还有何事?”秦慕白轩身问道。

武媚娘走上前来,仰头凝视着他,摇了摇头:“没事。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着急也很烦忧,我都从来没有看到过,你如此凝重的表情与匆忙的脚步。这时候我可能帮不了你什么,但请你记住。不管你做什么,媚娘懂你,媚娘始终与你同在。”

“嗯……”秦慕白凝眸看着她,轻轻的点了一点头。突然捧起她的脸,在她的红唇之上深吻了几口,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

武媚娘轻拧秀眉看着秦慕白的背景,喃喃道:这是一场,李家皇族父辈兄弟之间的煎熬,亦是对高阳与慕白的考验。而慕白,则是其中最为复杂的角色。他既是皇帝的宠臣亲信,又与李恪亲如兄弟,还与高阳彼此深爱,又跟李佑关系复杂。夹在这数人之中,最难做人最难决择的,恰是慕白……忠义情爱,如何四全?

来到刺史府时,见这里一片灯火通明,进出的卒马与官员穿行不休。刺史府正堂大厅里,李恪正焦头烂额口干舌躁,与一干儿官吏在商讨安排各项政务。

“秦将军来了!秦将军来了!”

看到秦慕白到来,有人惊喜的大叫。

李恪也兴奋的扬了一下眉头:“速请!”

秦慕白一身戎装大步流云的跨进正厅,孔武有力抱拳一拜:“末将秦慕白,见过吴王殿下!”

在场有二十多名官吏,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吁了一口气,仿佛吃了定心丸一般。

“慕白,你来了正好。有许多事情我们委决不下,还须得有你来拿主意。”李恪急忙冲秦慕白招手,将他唤到刺史桌案边,拿给他好几份折本。

秦慕白展开来看,全是关于如何征集调用粮草、打开府库调用兵器符信、州县上来安排武装防卫,以及紧急征召府兵做好备战准备的议案。

秦慕白便就一些粮草布防的议案发表了意见,定下了处理办法,然后说道:“难道殿下,想在这时候起兵了?”

李恪颇感意外的眨了几下眼睛:“都这等时候了,还不起兵更待何时?”

“起兵讨伐齐王?”秦慕白面色沉沉的问道。

“当然……”李恪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狐疑的看着秦慕白,“难道你不赞成我这么做?”

秦慕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借一步说话。”

“好……”李恪便将手头的事情委托给权万纪,和秦慕白来到了书房密室。

“怎么了,慕白?难道我现在不该举旗讨逆,以昭清白么?”李恪刚坐下来,就焦急的问道。

“举旗讨逆,是一定要做的,但绝不是现在。”秦慕白斩钉截铁的说道。

“为什么?”李恪惊诧的问道,“我不负李佑,李佑负我。他不念骨肉亲情,举兵谋叛还诬陷我与之同谋,我难道不该反戈一击,用事实来粉碎谣言,以证明我的清白?”

“殿下,你太心急了,不够冷静。只待你冷静下来,就会想明白,现在哪个州县都可以起兵讨逆,唯独襄州不能抢先。”秦慕白说道。

李恪惊诧的挑了一下眉梢,重吸一口气,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秦慕白也不打扰,任由他寻思。他知道,李恪的智慧,尤其是对于政治的敏感与头脑丝毫不输于自己。只不过是因为这一次,李佑搞出的事情对他的刺激实在是太大了,才让他一时怒火攻心失去了一些冷静。

过了许久,李恪终于开言,说道:“这么说,我应该先上书给父皇,一来澄清事实,二来请命出征讨伐?”

“对。”秦慕白果断的一点头,“殿下睿智。李佑鬼迷心窍自寻死路,蜉蚍撼大树不自量力,他的败亡是迟早的,谁收拾他,都是轻而易举。但究竟由谁来收拾,怎么个收拾法,却是有讲究。首先,我们务必主动打消皇帝的疑心;其次,李佑再如何不堪,终究是你的兄弟。你如果不经请命而擅做主张,先行起兵灭了李佑,就算最后成功了,也难逃一个‘兄弟阋墙’的骂名。尤其是皇帝,定然认为你为了撇清自己而急于攻讦兄弟,这让他怎么想?就好比,小时候你们兄弟俩闹别扭,就算李佑再如何不对,你这个做哥哥的,就能一顿乱棍将他打死打残了,再告之你父皇么?”

“有道理!”李恪重重的点头,但又有些担忧,说道,“万一,到时父皇不愿听信我,仍不让我起兵讨逆怎么办?”

“不出意料的话,皇帝陛下是肯定不会让你出兵的。李佑谋反本是家门不幸,皇帝陛下身为父亲,又怎么可能让另一个儿子,去收拾这个不肖的儿子?就算要清理门户,他老人家也必定会假借他人之手来行事。”秦慕白说道。

“说得不错,依父皇的性格,的确是不会让我去举旗讨伐李佑,眼睁睁看着我们兄弟去彼此残杀。这一向就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又岂会主动安排?”李恪深副愁忧的拧紧了眉头,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我又何尝愿意兄弟阋墙与李佑反目成仇生死相拼?但他这一次,实在是太让我寒心,太让我失望了。而且我不这样做,还会蒙受冤屈被他牵连。此外,难保朝廷之上不乏有人借此机会煽风点火散布谣言,说我李恪也有异心。到时,我就算是清白的,也难脱干系了。”

“不会。到最后,事实会证明一切的。”秦慕白表情沉寂淡淡的说道。

“如何证明?”李恪忧恼的说道,“我要起兵,这不妥;我上书请命,父皇必然不答应!难道要我坐等在襄州,等着诸天神佛下凡来替我李恪洗白冤屈吗?”

“不用诸天神佛下凡,我秦慕白,就可以。”秦慕白平静的说道。

“你?”李恪顿时愕然的瞪大了眼睛,“你……能做什么?”

“抗旨起兵!”秦慕白斩钉截铁的说道。

“什么?!”李恪大吃了一惊,“你疯了!你明知道父皇不会准许我起兵讨逆,你却要抗旨起兵,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主文,我主武,征战之事我说了算。”秦慕白说道,“皇帝不愿看到你们兄弟阋墙,但一定愿意看到你证明自己的清白。但是这种事情,是再如何辩解也没有用的,只能用事实来说话。于是,只好我秦某人抗旨起兵,讨伐李佑将其击灭,方能办到。”

“那……”听完秦慕白这席话,李恪的嘴巴都张大了,眼睛也瞪圆了,半晌没回原,他喃喃的道,“那你抗旨不遵,岂非同样是死罪一条?”

“那就到时再说了。”秦慕白面露微笑,平静的说道。

此时,他心中却在想道:我明抗圣旨,但暗合帝心。到时功过相抵,绝对不会有事。李世民断然不会下旨,当真让李恪与我去讨伐李佑。这样做,就彰示了他君心多疑,是示人以短的做法。而我,则不妨表现得“小气与急躁”一点,抗了这圣旨,自主起兵平灭李佑,反倒会衬了李世民的心,而且替他保住君颜。当然,这些话可不能说给李恪听,不然让他知道我如此城府妄揣帝心,终归不是好事。

“你真的决定了?”李恪很不放心,追问。

“是的。从未有过的坚定。”秦慕白果断的说道,“不出意料的话,玲儿肯定也在李佑的手中,因此他才如此肆无忌惮,如此公然的诬蔑与赃栽给我们。当务之急我们要做的,不是如何平灭李佑,如何洗刷罪名。而是不动如山稳定襄州时局,然后像其他近邻的州县官将一样,上书请命,不要表现太过焦急与特别。现在,还没有人说我们就是反贼,就是逆党。我们的本份,仍是保境安民。”

“好,说得太好了,真是令我茅塞顿开!”李佑连连拍了几下额头,庆幸的道,“说得对,我们不是反贼,谣言只是谣言,不会成为事实。我们只须做好自己本份的事情——保境安民,即可!本份,父皇不止一次的跟我们这些皇子们强调这两个字,没想到真到了关键的时候,我却有些忘却了。反倒是你,比我理解得更透彻,也更加冷静与睿智。秦慕白,江夏王皇叔说得不错啊,你的确是个难得的王佐将帅之才!”

“过誉了。”秦慕白淡淡的一笑,说道,“殿下,李靖传我的兵书中有说,良将统军,静如泰山岿然,动如疾风烈火。出其不易一击必中,才是上上的用兵之道。现在,肯定有许多人都在巴望着我们尽快起兵,前去与李佑拼个你死我活。他们好看热闹,或者另造谣言。我们要起兵,谁知道我们是要去讨逆还是附逆呢?邓襄二州的交界州县,都屯有府兵。这些军府的将佐,谁不想趁乱立功捞上一笔?原本他们还只把立功夺赏升官发赌目标对准邓州,看到我们一动,指不定还会有人蠢蠢欲动的把目标对准我们。到时候,他才不问我们是来救火的还是来打劫的,先对我们来一番救火打劫,引以为功。我们怎么办?单凭一张肉嘴去与他们解释,还是举兵反击?解释,既是趁火打劫之辈,肯定不听;反击……好了,我们就真成逆贼了!”

李恪听闻此语,差点骇出一身冷汗,喃喃道:“对啊!远的不说,就近如荆州,安州这些地方,都有水陆兵马军屯。近州有乱,他们前去平定也勉强说得过去。如果我们也起了兵,他们真有可能依照谣言所传,把我们也当成叛逆来一场趁火打劫,借以邀功请赏。这兴许正是李佑的奸计想要达到的意图。他要制造混乱,逼我们采取行动。然后他再混淆是非火上浇油的乱上加乱,好让自己在乱中取便。”

“对。谣言本身很荒谬,没几个人会真正采信,但是传到了别有用心的人的耳朵里,就会变成对我们极具威胁的武器。”秦慕白说道,“所以,全天下的人现在都可以举兵讨逆,唯独襄州必须不动如山!殿下,事不宜迟,马上休书,六百里加急驰送长安!”

“好,烦你帮我磨墨!”

李恪二话不说,亲自拿出文房四宝,挥毫而就写了一份上表。笔墨犹新,就递给了秦慕白来看。

“这么写妥当么?”李恪问。

“可以。”秦慕白点了点头,说道,“不出意外的话,明天,长安的皇帝陛下就会知道邓州叛乱的消息了。殿下的奏表,最快要后天这时候才能到达长安。也就是说,这中间有一天的时间差。此间,以陛下英明果断的性格,定然已经做出了反应,点派大将前来举兵讨逆。待圣旨返回襄州,邓州那边应该都已经要打起来了。所以,我们虽然不征兵、不备战,但也要暗中做好战斗准备!只待圣旨一到,我马上统率本府人马,跨江讨逆!”

“慕白,又要难为你了。”李恪浓眉紧拧,拍上了秦慕白的肩膀,凝视着他说道,“我没想到,李佑会如此冥顽不灵,做出这样过激的举动;也没想到,殷扬如此无能,我已将他革职为卒以观后效了。”

秦慕白微笑,点了点头:“事情是挺棘手,但我相信,总会有平息的一天。殷扬的事情,你别责怪太多。不出意料的话,李佑是被阴弘智截了。殷扬一路护送,都到了大明宫玄武门前仍旧平安无事,谁能料到,阴弘智如此处心积虑,就在玄武门前将李佑与高阳截走?此外,放出谣言栽赃给我们的,也定是阴弘智的计谋。李佑虽然不堪,但没这么歹毒阴险,也没这么老辣聪明。”

“对,和我想的一样。”李恪郁闷的哼了两声,说道,“这老贼,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也唯有他能将李佑蛊惑成这样子。当初襄州一直忙于祭礼,太过嘈杂混乱,我们又只能在暗中行事,结果让他成了漏网之鱼。下次……不,绝对没有下一次了!这一次,慕白,你一定要手刃这老贼!”

“嗯……”秦慕白轻轻的点了点头,暗道:手刃阴弘智么?我的确很想将他大卸八块。现在,也唯有手刃了这老贼,方才洗清我与李恪的嫌疑。

但问题是,我是当着玲儿杀,还是背着玲儿杀呢?是亲手砍他狗头,还是命使他人动刀?

……

事后,我又该如何面对玲儿?

第272章 千里赠刀

大明宫后宫的大角观,今日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皇帝,李世民。

至从阴德妃住进这里后,皇帝还是第一次前来光顾。满观上下的道姑们受宠若惊,但没等她们上前迎接,就被斥退了。

李世民的脸色有些难看,众道姑们心知不妙,也不愿上前触那霉头,因此全都躲进了房间里。

李世民走到阴德妃所住的静室外,打量了那些不落尘埃的窗棱与门楣几眼,自言自语道:“仍有洁癖。”

推门而入,阴德妃正坐在一张团蒲上,焚一炉香读一本经,双眼轻阖,几须抚尘雪丝搭在手臂之上,轻轻舞动。

“风一起,拂尘便动。还是道心不固啊……”阴德妃如同自言如语般道。

李世民也不介意她没有起身恭迎,二十年的老夫妻,私下里好像已经淡薄了这些俗礼,总是习惯开门见山。

“你倒是坐得住。”李世民背剪着手慢慢踱到她身后,说道。

极为寂静的禅房里,绣花针落到地上都能听见。李世民并不大声的一句话,却显得极为突兀。房中的安静,让他的话平添威严。

“那我又能如何?”阴德妃仍是没有回头看李世民一眼,面是微仰起头,凝视着头顶那尊骑着青牛的老子塑像。

李世民也举目看了老子塑像一眼,上前两步作了一揖,也没有对着阴德妃,仿佛平空说道:“看情形,事情你是都听说了?”

“自然没有陛下知道的多。”阴德妃平静的回道。

“你作何感想?”李世民也很淡然的问。

阴德妃的脸轻轻的颤抖了一下,仿佛是受到了剧痛创伤却又极力忍耐的表情,抿了抿嘴唇,说道:“方外之人,不问俗事。”

“在朕面前,就不必惺惺作态了。”李世民不轻不重的冷哼了一声,说道,“你这是出的什么家?心里仍是全装着一些你所谓的俗事。跟朕说说,李佑谋反,你有何看法?”

阴德妃脸上的痛苦表情仿佛又架深了几份,但她仍是竭力忍耐,平静的说道:“秦慕白,不会参与谋反。”

“你说什么?”李世民大感惊讶。

“秦慕白,不会参与谋反。”阴德妃用同样的语速和语气,原封不动的重复了一次。

“奇怪。”李世民再度冷笑一声,“按你的脾性,这时候你必然急得上蹿下跳,最想见到朕。想见到朕的目的,无非是替你那个不肖的儿子求情。而且,这一次就连高阳也跟他伙同到了一起,你就更有理由这么做了。可是现在,朕主动来见你了,你却好像爱理不睬。找你说话,你非但没为李佑求情为高阳开脱,反而说了这样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朕,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也许,你从来就没有懂过我。”阴德妃轻轻闭上眼睛,徐缓的长吸一口气,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何意?”李世民的脸上露出一丝愠色,更多的是不解——开什么玩笑,二十年的夫妻,会不了解?

“并无他意。”阴德妃说道,“也许,我也从未了解过陛下。”

“我们做了二十年的夫妻,你居然说出这种话?”李世民既懊恼又不解的道,“难道在你心中,朕一直就只是你的杀父仇人?”

阴德妃的脸轻轻一颤,心中如同被一匕利刃抹过。初时不觉得疼,片刻后方才觉察到,已被那一匕利刃割出一道深深的伤痕,血流不止。

李世民的这句话,如刀!

“深爱他!强迫自己用二十年的毫无保留的深爱来化解仇恨!——他居然在二十年后,重提此事!”

一时间,阴德妃感觉,自己这二十年,算是白活了……尤其是,现在自己的兄弟与儿子女儿,仍然站到了皇帝的对立面。自己的这二十年的努力、付出与牺牲,全在一瞬间化作了乌有!

她没有说话,闭着眼睛,嘴唇在颤抖,眼泪,却很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李世民心细如发,早已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一时,他也多少有些后悔,知道自己方才一时激愤,的确是说错话了。

但要他认错,那绝不可能。

“你不是大臣,朕来不是问你对谋反一案的判断。而是想知道,你此刻,如何看待你那谋反的儿子?”李世民的语气轻柔了一些,说道,“你以为朕是来挖苦刻薄你的么?朕还没有闲到那个份上。但他毕竟是我们两个生的儿子,你当然有权说些什么。”

“以前我总是奢望,能跟陛下多说些话。现在陛下慷慨,在这样的时候还让我说话。我却感觉,我什么也不愿再说了。”阴德妃仍是那样坐着,任凭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往下流也不去擦拭,强压住哽咽,说道,“陛下向有主见,无须别人多说,不是么?”

“这时候你还跟朕赌气?”李世民不禁有些恼了。他反倒希望阴德妃表现得激动一点,悲伤或者恐惧一点,也好过现在半死不活的对他冷嘲热讽。

“不是赌气。”阴德妃依旧平静如水,说道,“哀莫大于心死。对于一个心死之人来说,其实,什么都不重要了。这世间有许多事情,不是人心想要如何,就能改变的。就好比,佑儿谋反,已是事实。陛下心中已有定夺,又有谁能改变这个结局?与其无济于事,还不如不作庸人之扰。”

“原来你是这样想。”李世民轻轻点了点头,“没错,朕已派了李勣带兵前去平叛。结果如何,不出几日便可知晓。”

“区区一个孽子叛乱,居然如此大动干戈。陛下是不是看到战无不胜又谨小慎微的李勣大将军,是不是太闲了,于是派给他一个差事去活动筋骨,以便今后升官发财?”阴德妃露出了一抹冷笑。

“你说够了没有!”李世民怒了,沉喝道,“现在,倒像是错的反而是朕了!”

“当然错的是你。”阴德妃不急不忙也不动气,平静的道,“养子不教,孰之过失?世人,难道还会怪罪到我这个半死不活的女人身上么?”

“还不是你那好兄弟阴弘智一直在唆使他!早知今日,朕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听了你的哀求,饶他性命!”李世民恨恼的沉喝道。

“陛下既然知情,何不早早动手除掉我那‘好兄弟’?”阴德妃继续冷笑,说道,“反而要在事后,跟到我这里怨怼。难道身为妹子,舍身救哥也是错?”

“是是是,你全身上下都是嘴,朕一向说不过你!”李世民还真是拿这个软硬不吃棉里藏针的阴德妃没办法,这么多年来,二人很少动怒吵嘴一向相敬如宾。但后宫这么多的嫔妃中,包括已故的长孙皇后,就没人敢和李世民这样顶嘴惹他动怒。偏偏这个一向温柔似水仿佛无欲无求的阴德妃,当真较起劲来,却连李世民也拿她没有半分办法。

“那陛下又何苦前来自寻没趣?”阴德妃淡淡的道。

“朕一定会杀了阴弘智!”李世民突然说道。

“杀吧!他白赚了二十年阳寿,该知足了。”阴德妃狠着心,几乎一字一顿的说道。

“朕一向最为痛恨骨肉亲族之间不敬不睦阋墙反目!”李世民又道。

阴德妃的嘴角掠过一抹极为轻微的微笑,淡淡道:“就如同当年武德高祖皇帝陛下一样么?”

“你!……”一句话,如同一柄针,深深的刺入了李世民的心中,让他脑海里顿进浮现出当年玄武门的一幕幕情景。他猛然扬起了手掌,真想一巴掌痛快的甩到阴德妃的脸上。

可是此刻,阴德妃没有半分恐惧与害怕的神情,反而面带微笑的转过头来,美艳绝伦冷若冰霜的一张脸上,那双噙着眼泪的美眸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李世民闷哼了一声,放下手,气恼的转过头去。

“也只有你,敢如此对朕说话!”

阴德妃不以为意,表情恢复了淡然,说道:“陛下此来,无非是想将一腔怒火,转嫁到我的身上,聊以发泄。或是看到我大惊失色诚惶诚恐的向您求情讨饶,对么?报歉,我让陛下失望了。佑儿会有今天,其实我们心中都有数,并不奇怪。从小,你这个做父亲的,还有你身边的那些近臣功臣们,有谁真正把他当作一个皇子了,谁在看他的时候,不是首先想到他的母亲是阴家的女儿?换作是一个成年人尚且受不到此等的岐视与偏见,何况是孩子?在众多子女中,陛下一向也是最不喜欢佑儿的,这也不假吧?要不然,何以他是最早被分封到外地为官的?离开了父母,缺少了管束,佑儿的确是一天天的变了。变得我这个做母亲的,也无能为力。事已至此,我还能说什么?”

李世民无语了半晌。他知道,阴德妃一向温柔似水从不多说半句,但一向心如明镜,从不糊涂。今天她说的话有够难听,但的确都是大实话。

而且此刻,他们是以父母的名义在交谈,而不是帝王与妃嫔。否则,他也绝对难以听到这样的大实话。

过了许久,李世民好像有些无奈,也有几分愠恼的说道:“朕,真的不是一个好父亲么?太子失德,高阳拒婚,齐王反叛,接下来还会有谁?”

“你是一个好皇帝。但,绝不是一个好父亲。”阴德妃言简意赅的说道。

“为什么?”李世民大声问道。

“因为……”阴德妃轻笑了一声,说道,“你太过出色,伟大,强势。你的子女,一出身就生活在你强大的阴影与压力之下。而且,你总是对你的子女抱有太子的希望,对他们的要求相当之严格。希望他们个个都变得像你一样的杰出。这可能么?孩子毕竟是孩子,顺其自然,才是让他们长大的最好办法。”

“望子成龙,这也有错?”李世民很纳闷也很无奈的说道。

“你没错。错的是,你是一个帝王。”阴德妃说道。

“混账道理!”李世民颇有些恼羞成怒,一拳砸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阴德妃面带微笑轻轻的摇了摇头:“连我也与陛下无法交流沟通,更何况是您那些见了你就诚惶诚恐的儿女?一次如此,三次如此,于是渐行渐远。你给的希望越大,压力也就越大,他们就越想挣脱这些枷锁,就更加叛逆。于是乎,一切就可以想见了。”

“那也就是说,今天出了个李佑,今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喽?”李世民愠恼的瞪着阴德妃,说道。

“陛下都要杀之以儆效尤了,自然不会再有第二人敢为此事。”阴德妃冷冷的道,“不过,陛下望子成龙的夙愿,恐怕是难以达成了。”

“朕不信!”

“出家人,不打赌。”

“……”李世民一下被噎住了,狠咽了一口气,说道,“朕要把李佑抓到京城来,当着你的面,问问他心里都想的一些什么,是被什么东西鬼迷了心窍!”

“没机会的。”阴德妃淡淡的道,“陛下,顶多只能看到,佑儿的……尸体。”

“你胡扯!”李世民厉斥一声,“朕给李勣下了密令,让他活捉!”

阴德妃那一张弧线优美到极致的嘴唇,轻轻翘起一丝来,勾勒出一抹残忍又苦涩的微笑:“所以说,你一点也不了解你的儿子。”

“哼,那咱们就拭目以待!”李世民很不服气的闷哼了一声,突然又转头看着阴德妃,“说,你刚才怎么突然说出一句,秦慕白不会参与谋反?难道你比朕,还更了解朕当初的这个心腹近臣?”

“不。我只比你更了解高阳。也了解高阳的爱情。”阴德妃淡淡的道,“高阳爱上的男人,绝对不会背叛,不会做傻事。”

“就因为这个?”

“难道还不够么?”

李世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言下之意,其实是想说,玲儿是被李佑与阴弘智劫持的,而不是主动附逆。而李佑与阴弘智,恰是利用了玲儿的这一层身份,煽风点火惑人耳目,刻意制造混乱,对么?”

“所以我说,陛下早已胸有成竹,又何必多费唇舌,屈尊到这冷冰冰的道观里来,自讨没趣?”阴德妃冷笑。

“哼!”李世民气恼的站了起来,“朕,真想杀了你!”

“悉听尊便。母以子贵,母因子死,一向都是皇家的规矩,不是么?”阴德妃的反应,平静得可以。

李世民的心中,再添一堵,差点气得动手打人。

“朕,不与你一般见识!”李世民闷哼哼的扔下这一句,准备往外走,临走时说道,“你给朕好好活着,活到李佑那个不肖子跪到这里来,当面说清楚!”

阴德妃淡淡的一笑,仰头看了一眼青牛老子塑像,又闭上了眼睛,不说话。

李世民拂袖而去,出了门,长长的吁一闷气。现在,连他自己都诧异,怎么今天他会如此的容易动怒,如此失态。

“好在她不是外人。现在,这些话这些事,也就只能跟她说了。哎……”李世民似羞似恼回头瞪了那房间的木门一眼,提步而去。

房间里,阴德妃点亮了几盏油灯,一只手略微发抖的抚上一本泛黄的古籍经文,自言自语道:“玲儿,慕白,我已经尽力了。希望你们,保重!……佑儿,来世,莫要生在帝王家!”

……

汉江,襄阳军港前的神鱼飞船之上。

秦慕白一身戎装大马金刀的坐在船头甲板上,微眯着眼睛凝视着轻波起浮的秋日江面,表情严峻。那把当初荣膺百骑使时受赐的横刀,还未出鞘见血。此刻,已被秦慕白连着刀鞘解了下来。鞘尖顿在甲板上,秦慕白将右手手心搭在刀柄,左手附在右手之上,双手撑刀,眼中偶尔闪过一道道厉芒。

庞飞与军府上下的一些将佐立于他身后,不知他心里在想着什么,也无人敢上前搭话询问。

就在昨日,邓州那边派来一个“说客”,拿着李佑的亲笔信,公然渡江前来劝说吴王与秦慕白,前去“同襄盛举,共成大事”。这也还罢了,那说客还特意说到,高阳公主十分想念秦将军,隔江而望倚门而盼,日夜思念茶饭不香,只盼秦慕白早日过江,与之相聚。

这是赤裸裸的“要挟”!

说客自然没啥好下场,虽然李恪与秦慕白没有亲自动手将他撕成碎片,但却纵容脾气火爆的宇文洪泰,将他海扁了一顿,落下一地的碎牙,赶回了江北。

从那以后,秦慕白的脸色就没好看过。庞飞等人都不敢触惹了他。

一连两天,秦慕白都在船上度过,每天都这样拄刀而坐,也不知他在等什么,盼什么。众人也不敢问,只好陪他一起等。

这时,江面上如同溜冰似的滑来一艘行动极为迅速利索的梭子船,划到大军舰下报道:“报——!前方水哨发现两艘大船,正朝八鬼渡驶来!”

“可有查明,来者何人?”庞飞上前问道。

“两船皆被我水军拦劫查问,其中一艘船上,来的是朝廷御史钦差;另一艘船,却是江夏王李道宗!”

“来了!”秦慕白一直微闭着的眼睛,猛然睁开,眼角绽出一道精光。

“知道了!回去传令,让水军兄弟们好生护航,将其迎到八鬼渡!”庞飞这个水军统领下令道。

“是!——”梭子船又飞快的划走了。数月的严格操练,现在的白浪水军已是训练有素,仿佛才配得上这个“浪里狡龙”的称号了。

“将军,怎么江夏王去而复返?”庞飞走回秦慕白身边,低回问道。

秦慕白眨了下眼睛:“他来,自有他来的道理。将他请到我的船上来。此外,直接将朝廷御史接往刺史府,不必带到这里来。”

“是。”庞飞不敢多问,急忙亲自去办了。

秦慕白的双手紧紧握了一下刀柄,深吸了一口气,长长吐出,暗暗道:“是时候了!……玲儿,等我!”

……

稍后不久,两艘大船相继驶到了襄阳码头。一艘在八鬼渡靠岸,上下一拨儿朝廷官员,马不停蹄往襄州刺史府而去;另一艘,则是多行了几里,直接拐进了襄州军府的军用港口里。

李道宗背剪双手站在船头,放眼看着军港里的舰船与军容,一张棱角分明写满刚毅与严肃的脸泛起一抹微笑:“秦慕白,真将才也!”

秦慕白看到了来船,起身走到船舷边抱拳相迎:“王爷,末将在此恭迎!”

“别来无恙!”李道宗矫健孔武的踏着两船之间的船板,大步跨上船来,凝眸看着秦慕白点头微然一笑:“看来,你准备得很充分。”

秦慕白微微一笑:“王爷去而复返,不知用意如何?”

“自然不是担心你附逆造反。”李道宗仿似调侃一般高声说道。

秦慕白摆了摆手斥退众军士,说道:“那王爷前来,必有指教了?”

“没有。”李道宗回答得很干脆,说道,“本王喜欢年轻人,但不代表我喜欢指指戳戳好为人师。自己的决定自己做,自己的麻烦自己处理。我来,纯粹是以私人的名义,送你一件东西。”

“王爷往返千里前来馈赠,光这份情谊,已是无价。”秦慕白说道,“末将,如何生受?”

“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只不过本王觉得,这时候送给你,更加合适。”李道宗干脆利落的解下自己腰间的那把配刀,双手担平送到秦慕白面前,“拿去!”

“这是……”秦慕白不禁有些诧异。

李道宗凝视着那柄刀,那眼神如同审视自己相交多年的好友,或是患难与共的兄弟,微微一笑,说道:“你忘了,归义刀。”

“哦?……”秦慕白微微一惊,想起了当初还在晋州江夏王府时,与李道宗比武的情景。当时他与陈妍各自和李道宗比划了一场。陈妍与他战个平手,李道宗却说她有所保留自叹技不如人,于是送她“绝情剑”。而自己当初,则是敌不过李道宗,他虽有意赠送“归义刀”,自己却是没要。还说,如果某一日能战胜他了,再来名正言顺的“取刀”。

“王爷,莫非是想与末将切磋一回?”秦慕白不禁笑了。

“本王现在不想跟你打架。”李道宗也笑,却笑得富有深意,他说道:“送刀就是送刀,别无他意。”

“好,那末将就多谢王爷馈赠了!”秦慕白咬一咬牙认真的点头,双手接过刀来。

很沉。刀鞘之上还有砍凿的痕迹,既不华丽也不高档,却隐然带一股苍凉古朴之气。刀锋仍藏于木鞘之中,却是雄浑四散!

“好刀!”秦慕白还未拔刀,就禁不住赞道,“这是一柄杀过人见过血,有灵气罡锋的好刀!”

“很好,你果然识货。”李道宗满意的微笑,“你腰上的这把刀,既华丽又好看,想必价值不菲来历也不寻常。但是,好看未必好用。本王的这把归义刀,却是专用来杀人砍头的。刀就是刀,何必如此花里胡哨?现在,你需要的是一把杀人刀,而不是漂亮的摆设!”

秦慕白的心中,似有一道灵犀飘闪,脑海中为之一醒!

需要杀人刀,不是漂亮的摆设?李道宗显然是话中有话。他也不是那种闲得无聊的老头,真会在这样的非常时期,无缘无故去而复回,折返千里只为送一把刀。

“他言下之意,该是让我该狠心时就狠心,该杀的就得杀!……刀名‘归义’,是否也是想告诉我,若是情义难两全的话,以义为重?——他是让我,大义灭亲?”

李道宗见秦慕白一时陷入了沉思,只作点头微笑,说道:“多事之地,本王可不想久留,可别吃了冷箭。告辞,你多保重!”

然后,他头也不回的朝自己的船上走去。刚登上甲板,他就用力的一挥手:“不必相送——开船!”

“谢——王爷赠刀!”秦慕白立在船舷边,双手握刀抱拳而拜。

船马上就开动了,李道宗和来时一样,背剪双手站在船舷边,饶有深意的看着秦慕白点头微微笑了一笑,说道:“来年开春,本王会再来襄阳。到时,希望你和玲儿,能陪我一起钓鱼。”

秦慕白认真的一点头:“一言为定。某,定不负约!”

第273章 兵发邓州

李道宗刚走了不久,江面上滑来几艘梭子船,是秦慕白派往江北的哨探回来了。船上载的,是几名百骑军士。虽然江北的李佑叛军也在沿江实行了封锁与戒严,但对于精干的百骑军士们来说,那样的防线简直就是千创百孔。想要渗透进去探知军情,易如反掌。

三拨哨探带回来的消息都差不多,这也就证明了探得军情的可靠性,也是当初秦慕白特意如此安排的原因之一。

两军交战,知己知彼当然是首要任务。

哨探回报说,短短的数日之内,李佑先是率领自己麾下的两千余名邓州府兵举旗反叛了。然后,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将他治下的所有地方官员全部诱捕了。威逼利诱,迫其附逆。然后,他任用阴弘智为行军长史(相当于军师),以昝君谟与梁猛彪等人为大将,率领本府兵马横扫邓州治下的穰县、南阳、新野、向城、临湍、内乡、菊潭等七县诸地,开府库取钱粮,收军器置车马,高价招募流民恶棍充军同叛。

数日之内,邓州治下方圆数百里地界,顿时地狱。梁猛彪与昝君谟这样的人率领的所谓“军队”,多半是些市井流氓与江湖无赖,能干什么好事?劫府库抢财宝,杀虐官员抢夺官印自封官职,打劫百姓抢钱抢粮夺牲口,还掳来了一大群的青楼或良家女子,送入军中供军校淫乐,日夜渲淫丑恶百出。

在高价募兵与胁迫强逼之下,邓州叛军在数日之内,迅速壮大到三万人之众。他们自制幡旗编制军伍,仿效大唐军队的卫率建制,组成了“龙骧”、“虎贲”、“神枢”三卫兵马。分别有梁猛彪、昝君谟以及李佑自己亲自统领。

哨探还回报说,阴弘智等人苦劝李佑自行称帝与长安分庭抗礼,李佑却是没依,仍是自称“齐王”。后来为了劝抚阴弘智等人,用东宫的官制,给他们“加官进爵”,什么太子太保、太子太师……随便给。

秦慕白听了这些回报就冷笑:真是跳梁小丑,沐猴而冠!

军情回报说,两日前伪将梁猛彪率三千伪军,占夺了邓州新野县的水军军港,备下了三十余艘大小战舰,沿江遍布箭塔烽火台,戒备异常森严,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再探——”秦慕白下了令,又坐了下来。

庞飞等人见秦慕白一点动静也没有,心中压抑已久的好战情绪按捺不住了,纷纷问道:“将军,伪将梁猛彪不过是个江湖流氓,哪里会打战?不如我们一鼓作气杀过江去,踏平新野军港杀他个下马威!”

“着什么急啊。”秦慕白淡淡的道,“一江之隔,区区乌合之众,岂能阻挡我军?梁猛彪那个小丑,我都不屑捏死他,怕脏手。再等等吧!”

“将军在等什么?”庞飞轻声的问道。

秦慕白的嘴角轻轻撩起一丝细纹,说道:“马上你就知道了。”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一匹刺史府的快马疾驰而来,报说,吴王请秦慕白将军回府,共接圣旨。

意料之中!

秦慕白二话不说,带着几名侍从小卒离舟跨马,往刺史府而来。

朝廷钦差来得好快,离李恪上书不过短短不过七八日的时间。足以证明皇帝对此事的重视。而且,派来的钦差也不是小人物,前起居舍人、现任中书诗郎褚遂良——皇帝的心腹秘书!

也是李恪与秦慕白的老熟人了,此前绛州一案时,他就有参与。

到了刺史府,大小的官员侍立在正厅两侧站成了两排,一起回头看着秦慕白戎装披挂的大步而入。李恪穿一身紫衣鹿袍,作上朝正装打扮等着秦慕白,一同接旨。

褚遂良眼神凝重的看着秦慕白步入,说道:“秦将军来了,那本官即刻宣旨。”

“褚中书请稍等。”秦慕白上前一步,说道,“陛下可是明确说了,要末将与吴王一同接旨?”

“是。”褚遂良简单又肯定的回答。

“那末将接旨。”秦慕白说罢,单膝抱拳行军礼而拜。李恪则是摆开了前袍双膝拜下,满堂官员尽皆效同。

“命,李恪交割州务由权万纪代行襄州刺史之职,即刻进京面圣。秦慕白,顿肃兵马保境安民,不得妄动。钦此!”

圣旨就这么两句话,褚遂良很快就宣读完了。

李恪与秦慕白对视一眼,二人同时脸色一紧,却是半晌没在回话。身后的权万纪忙道:“殿下,秦将军,快接旨啊!”

“末将,不敢接旨!”秦慕白突然大声道。

“你说什么?”褚遂良吃了一惊,惊讶的问道。

“殿下,你接旨吧!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末将,不敢接旨!”秦慕白站起身来,字字铿锵洪浑有力的说道。

满厅的人都被惊到了,大家一起惶然的看着他,纷纷瞪大了眼睛。

褚遂良倒是冷静,他慢慢合起了圣旨递到李恪面前,说道:“那吴王殿下,可愿接旨?”

“微臣,接旨。”李恪双手接过了圣旨,站起身来,凝眸看着秦慕白,沉声道:“秦慕白,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知道。末将在抗旨。”秦慕白平静的说道,“皇帝陛下远在千里之外,不知襄州军情,是以严令末将不可动兵。但是,末将可以请诸位到江面上去看看。敌伪军陈舟列兵耀武扬威,随时可能攻过江来。难道要我秦某人当缩头乌龟,带着二千多名热血男儿任人宰割么?抱歉,我做不到!”

褚遂良重拧了一下眉头,说道:“如果敌伪军攻过江来,则是适时反击,属于保境安民的范筹,自然不会责怪将军。秦将军,你还是接旨吧!”

“说不接,就不接。”秦慕白斩钉截铁的说完,从胸甲兜里拿出一份军情奏报扔给褚遂良,说道,“褚中书请自己看看吧,敌伪军在邓州都干了些什么。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无恶不作!要我秦某人隔江看戏坐视敌伪军如此横行霸道欺压良善,我秦某人,也做不到!”

褚遂良吃惊的打开军报看了几眼,吸了一口凉气惊道:“想不到,李佑竟如此行事!他好歹也是大唐的亲王,治下全是自己的子民,情何以堪?”

“哼!”秦慕白冷笑,“他若懂得人伦情理,就不会干出今天的事情来了。他任用的所谓大将,全是一些江湖流氓市井无赖,这些人能干出什么好事?秦某满以为陛下会来一旨令文,命末将跨江击贼讨逆平叛,谁曾想是要末将做缩头乌龟!就算末将能冷着心寒着脸孰视无睹,末将麾下的将士们,也不会答应!那对岸的百姓,好多都是襄州百姓的亲人同胞。军府上下早已是战意爆棚群情激昂。再忍心下去,末将担心,军心哗变!”

褚遂良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秦将军说了这么多理由,无非只有一个目的——你要抗旨起兵,对么?”

秦慕白轻轻咧了一下嘴角:“褚中书是聪明人,一下就猜对了。只是可惜,末将没有给您准备奖品。军情如火时不我待,末将没有时间和诸位在此作口舌之争了——告辞!”

“慢!!”褚遂良大喝一声,走上前来几步站到李恪与秦慕白之间,说道,“吴王殿下,你好歹应该劝一劝秦将军。秦将军,你也应该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刺史与都尉,相互衔制,但并无从属关系。本王无权向秦将军发号施令。”李恪淡淡的说道,“而且……本王都已经打点行装赴往京城了,还怎么劝阻秦将军?”

“你!……”褚遂良狠狠的碰了一个软钉子,随即苦笑,心中已是会意——这二人,分明是早已预谋好的。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就算他是御使钦差,但现在皇命都压秦慕白不住了,他褚遂良光有一张嘴,拿什么来阻止铁了心的秦慕白?

“看来本官,是多说无益了。”他摇了摇头,苦笑道,“秦将军,你好自为之。本官,会将一切如实奏报给皇帝陛下的。”

“甚好。”秦慕白看着褚遂良点了一下头,又道,“两军即将交战,江河陆路皆是不通。吴王殿下要赴京,也须等上三五天才是,以免罹受兵祸。末将言尽如此,告辞!”

说罢,秦慕白和来时一样,大步流云战袍飞扬的走了。

“哎……”褚遂良看着秦慕白的背影,苦笑的摇了摇头。

李恪拿着圣旨,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褚中书,何以苦笑叹气?”

“没什么。”褚遂良笑而摇头,说道,“褚某只是在叹,自己何时变得如此不知时务了?”

李恪也笑了:“先生何出此言?”

褚遂良环视了一眼厅堂内的众官,笑而摇头:“罢了,不说啦!既然现在不便动身,不如就请吴王殿下安排一个好地方,我们索性一同登高而望,看秦慕白水战鏖兵如何?”

“好啊!正合本王心意!”

秦慕白方才走了刺史府没几步,对身边侍从下令道:“持我印信,快马而回下达军令——全军整肃,人马登船,准备战斗!”

“诺!”小卒接了印信,一骑绝尘而去。

“哼!……”秦慕白重重的闷哼了一声,暗道:压抑了多日的一口怨气,终于是时候发泄了!

掳我玲儿,陷我于不义……阴弘智,你必须死!

李佑,你也一定会为自己的薄情寡义和糊涂愚蠢,付出代价!

秦慕白握紧了腰际那把“归义刀”的刀柄,心道:对敌人的慈悲,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既是杀伐,就该果断,我必须狠下心来!……玲儿,原谅我!

回到军港时,接到军令的庞飞,早已喝令全军府上下二千四百号军兵,整齐登上十艘神鱼飞船。

八百白浪水军,四百中军精锐越骑,一千团牌弓弩与步兵陌刀手,整肃待命。

秦慕白的马刚到港口停住,全军二千多号人齐声唱诺——“请将军下令,跨江击贼!”

其势磅礴,其威震天!

“好!——”秦慕白大喝一声,威武雄发的走上旗舰甲兵,立于船头,拔出配刀来朝前一指——

“传我号令,水军开拔,杀破敌军!”

“呜——呜呜!”

八只一人多长的金属长角,架在军士的肩头朝天吹响,声震百里。旗手打出了旗语,前军五艘水军战舰上鼓声喧天旗语飞扬,庞大雄壮的神鱼飞船劈波斩浪朝前挺进,将汉江之水激起千层怒涛!

八鬼渡的渡头了望灯塔上,李恪与褚遂良并肩瞭望。虽是隔了数里之远,也被震荡苍穹的鼓角之声震得耳鼓心跳。

“先声夺人,区区两千兵马即有如此兵威,真壮哉!”褚遂良不禁叹道,“看那舰船行进有度纵横得法,军威隆重士气高昂,秦慕白,果然是良将之才啊!”

“怎么都这么说?”李恪撇了撇嘴,作嫉妒状的说道,“连军中老宿江夏王也是这么说的。秦慕白,一个从未带兵打仗的小子,有何能耐?”

“哈哈!”褚遂良大笑,“昔日江东周郎,不正是弱冠挂帅,他难道打从娘胎里就开始带兵了?”

“就他,能和周瑜相提并论?”李恪讥笑道,“最起码,人家周瑜有小乔,他就没有!”

“吴王真会说笑。”褚遂良笑道,“秦将军,这不正是冲冠一怒,去救他的小乔了么?”

“还真是,还真是。”李恪煞有介事的点头,骂咧咧道,“这小子,色迷心窍。拼着违抗了圣旨,也要图逞匹夫之勇,前去英雄救美。”

褚遂良当然知道李恪是在故意装腔作势,于是摇头苦笑的长叹道:“这汉江之水,可真深哪!”

“那本王就不知道了。”李恪一本正经的说道,“本王不会游泳,从未下过水。”

“看——打起来了!”褚遂良抬手一指,二人聚精会神朝前看去。

此时,五艘神鱼飞船呈箭头状,已然冲到了对岸的敌伪军水寨附近。梁猛彪早已开始做好防备,配舰船拉水寨竖箭塔,搞得还挺像模像样的。新野水军军港前,被他建起了一座延绵三五里长的水寨,立有箭塔十余座。栅门拉起,里面冲出十余艘大小战舰,擂鼓呐喊而出,一古脑儿的对着神鱼飞船放箭。

只不过,这种程度的攻击,面对城墙坦克一般的神鱼飞船,就如同是挠痒痒。这些所谓的敌伪“水军”,其中厉害的也就是一些会游泳的闲汉,空有一把蠢力气,哪能射好箭?好多箭支都还没有飞到神鱼飞船的甲板上,就蔫蔫的落了下来。

当先旗舰上的庞飞咧嘴冷笑,将手中的令旗一挥:“全军听令——施放火箭!”

数百名白浪水军,整齐的架起强弓硬弩,斜上四十五度朝天放起火箭。

顿时,火星箭头如疾雨狂风一般铺天盖地而来。如同黑夜之中半天际里猛然绽开了一朵烟花,将敌军战舰完全笼罩于其中!

“啊!!——”原本,敌伪军看到这样庞大的战舰就早已心里犯怵了,若非是怕被梁猛彪砍了脑袋,没几个人真敢冲出水寨来迎战。如今这铺天盖的火矢降临而来,哪里还有恋战之心。第一轮火矢刚刚落下,惨叫声一片四起,好多中箭之中就或死或伤就掉进了水里,剩下一些人害怕的拼命往回划橹,还有一些胆小的,吓得哭爹喊娘就往水里跳。

这时,神鱼飞船的壁舱突然洞开,里面探出无数一两丈长的戈予对着水里就一阵乱戳乱刺,落水的敌伪军惨叫连连,在水中泛起一团团浓血水花,葬身江底。

“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较量,大炮打蚊子了。”秦慕白在旗舰上看到此景,冷笑。

这时,庞飞立在船头再将手中的令旗一挥:“撞进敌寨,破其阵,灭其军!”

“诺——”

船舱腹中的无数民夫苦力,拼命的踩踏起船踏板。五艘先锋神鱼飞船一并加速,坚硬的船头正对着梁猛彪建起的所谓“水寨”,凶猛的撞击而来!

出击的十余艘敌舰吓得肝胆碎裂,拼命的划桨摇橹也躲不掉神鱼飞船的撞击。

“啊!!——”惨叫四起!

“卡嚓——嚓!”

敌军战舰与水寨栅栏,如同纸糊的模型,在神鱼飞船这个巨型水面保垒的撞击之下,瞬间溃灭,如摧枯拉朽!

站在江岸上指挥作战匠梁猛彪,顿时一脸煞白冷汗俱下,手中的令旗都差点掉到地上。

“马、马!牵马来!”他惊声大叫。

侍从小卒急忙牵来马匹,他慌急的翻身而上拍马就走,大吼道:“快撤!!”

带着一群幸存的喽啰,梁猛彪亡命而逃。此时,他万幸自己没有登船或是进入水寨。否则,现在尸体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捞!

“那么结实的水杉木和铁铆钉、牛皮绳结成的水寨,居然像布纸一样的被撕裂撞碎!秦慕白的水军,太恐怖了!在水上没有胜算,没法打!”梁猛彪咬着牙恨恨的道,“等到了岸上,再收拾你!”

秦慕白举目而眺,清楚的看到江堤上有一群敌伪军丢盔弃甲的亡命而逃。他冷笑一声,暗道:乌合之众,一盘散沙!这样的垃圾,不配当我的对手!

此时,八鬼渡了望塔上的李恪与褚遂良,几乎是异口同声道:“太悬殊了!”

李恪冷笑道:“李佑的手下,没人真正会带兵打仗,他只会结交一些歪门邪道的角色。梁猛彪这个江湖匪子,哪会是秦慕白的对手?其实,若是换作一两年前,襄州水军也就差不多和对面的一样。两方人马战起来,谁胜谁负还真说不定。”

“所以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褚遂良点头微笑道,“看到了,秦慕白还只派出了一个副手,领着区区五艘战舰就大获全胜,敌军望风逃遁。他自己都还没出手。刚刚那五艘战舰,战术之熟练战力之强悍,实在堪称水军之典范。褚某虽然从未带过兵,但读过有关这方面的书籍却不少。水战,比陆战难。究其原因,就是人到了水上,不如在岸上灵便。船支要驾驭,风向要掌握,还要考虑到水流的速度与军士对水的天生恐惧。若非是平常操练得法训练有素,再厉害的军队到了水上,可能也会不堪一击的。水战溃败起来,也会比陆战更加的惨烈。就好比刚才。”

“打仗,真是一门大学问。”李恪啧啧的道,“平常我只注意了秦慕白的为人处事与生活细节,还真没在意过他军事方面的事情。没想到来了襄州不到一年,他居然干了这么多的事情。”

“他很出色。”褚遂良言简意赅的说道,“在各方面。”

“好像是……”李恪深以为然的点头。

此时,新野军港里的敌伪水军,或死或逃已经溃不成军。新拉起的水寨里,熊熊烈火烧起了数丈之高,瞬时变作一片废墟。什么军寨、战舰,都在火神的怒威之下,化作了灰飞烟灭。

庞飞再度下令:“绑搏俘获,靠岸下船。搭建码头,为后军开道!”

八百水军几乎是零伤亡,大获全胜。在新野军港的旁侧依次登陆,众军士追剿落水与沿江逃遁的俘虏,用军锹等工具开始迅速开挖适于大军舰靠岸的码头。搭起舢板拉起水桩,竖张旗帜布阵防守。

一切井然有序,数百兵卒各就各位,挥汗如雨热火朝天。

秦慕白双手撑在船舷上,看着眼前的一幕,颇感欣慰的点了点头:“臭小子,干得不错。这几个月,没白忙活。”

这时信哨兵划梭子船前来汇报:“报秦将军,庞将军已然肃清敌伪水寨,正在抢修码头严备江岸。请秦将军下令!”

“命庞飞多架弓弩以防敌军趁机来犯。火头军带足粮米炊具先行登岸,为大军埋锅造饭。两个时辰后,全军登岸。饱食饱饮歇息一个时辰,不建营寨水军驻扎于战船之中,陆军轻装急袭,攻取向城!”

“是——”

秦慕白轻吁了一口气,寻思道:新野军港失守,梁猛彪肯定回报消息给李佑了。李佑手下的伪军,不过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本不足虑。纵然是有三万之众,我这两千人马也并不怵他。怕只怕他拿玲儿来做什么文章……哎,玲儿,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此时,普天之下最苦的,该就是她了!

第274章 李恪的义气

不久后,襄州军府主力人马已经悉数登岸,只留了两艘船和部分兵卒在襄阳南岸,巡哨警戒与以备接应。

火头军的动作很快,埋锅造饭顷刻完成,三军上下都吃了个大饱,准备接下来大干一场。方才的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极大的鼓舞了这支“新军”的士气。水军立了功,众步骑军士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不愿落后。

秦慕白与庞飞等人在一艘军船的船舱里,研究邓州向城一带的军事沙盘。沙盘这东西,百骑的人都会做。派出去打探军情的百骑探子,其中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回来了制作沙盘。山川河流城池村庄,巨细无遗都体现在了沙盘上。

“看来此处是通往向城的必经之路。但是山右有林,前方还有一处浅滩小溪,虽然临时搭桥可以过不会阻碍我军行军。但是,此处地界凶险,是兵书上常说的‘伏兵之地’。”秦慕白指着沙盘上的一处地界,似讲说似教导庞飞,耐心的说道,“倘若敌军懂得用计设伏,在此溪上游截断河流贮足水源,又在狭窄的道路两旁设下伏兵准备火种,以备火攻。那么,我军势必全军覆没。”

“是啊!大军都是衔头而进,调头极难。在这样中间低两边高的狭窄道路上,如果遇到弓矢与火攻,那我们根本无法退逃,只能往溪河边跑。”庞飞说道,“到时,敌军再掘开溪河放水下淹,那就真是灭顶之灾了。”

“举一反三,聪明。”秦慕白点头赞许。

庞飞说道:“既然此地是我军必经之路,敌军又很有可能设伏,那又该如何应对呢,难道要翻山越岭的避开此路吗?那样的话急袭可就失去意义了。等我们到达向州,至少要多花上三四天的时间。”

“不用,我自有办法。”秦慕白神秘一笑,正待开说,突然听到船舱外有军士大声喊道:“警戒来船!弓弩手准备!”

众人一惊:怪了,难道敌人在水路上还有兵力?

正待派人出去查看问讯,外人的已经有人喝斥起来:“一惊一乍的吼什么!你瞎了!那是咱们自己的神鱼飞船!”

秦慕白努了一下嘴:“庞飞,看看去。那船不是留在南岸接应警戒么,怎么擅自驶过江来了?”

“是!”

庞飞出了船甲来到了望台上一看,果不其然,的确是军府的神鱼飞船驶了过来,而且还是两艘都来了。隔得有些远看不真切,但只看到了船甲板上,好似有兵马衣甲反射的光芒。

“奇怪,哪处来的兵马?”庞飞犹自纳闷。

这时,一船梭子快船率先快速划了过来,对头顶大船大声喊道:“吴王殿下率兵跨江来助!”

“什么,吴王?!”秦慕白在船舱里也听到了,惊讶的走了出来。

这时,两艘大船驶得近了一些,已经可以看到站在船头的李恪了。他的身后站着两名大将,薛仁贵与殷扬,披坚执锐全副武装,正对秦慕白抱拳而拜。

还有一员“大将”,“扶”着一柄一人多长的重型兵器凤翅镏金铛,身穿威武黑亮的玄铁山文甲,却是两股战战摇摇晃晃的靠在船舷上,狂肆呕吐头昏眼花——便是那宇文洪泰了。

秦慕白放眼看了一眼,两艘船上至少载了一千人马,多半是骑兵。王府的亲兵,装备比军府的要高级得多。好马好甲好兵器,武装到牙齿,让穿着寒酸布皮甲的府兵军士们好生嫉妒。

“殿下,你怎么来了?”秦慕白在船上问道。

李恪哈哈的笑,待两船靠近后,先踩着舢板过了船来,回头道:“仁贵,殷扬,你们把那个没出息的家伙扔到岸上去,别在这儿丢人了。叫他别跟来,非得要来。”

“是。”薛仁贵与殷扬对着秦慕白一笑,左右双双架起宇文洪泰先登了岸。

“还是舱里说话吧!”

李恪示意秦慕白跟他一起来,二人进了船舱,李恪就笑道:“我想清楚了。要抗旨,那就一起抗。就算我不明抗,那也必须要私下襄助于你。这一千骑兵,是我王府里的能拿出手的全部家当了,其余的全是些不顶用的新兵步卒。还有三员大将,现在也悉数交给你统领。”

“殿下,这不妥吧?”秦慕白拧了下眉头,说道,“褚遂良还在这里呢,让他知道了,不好。”

“放心,他不会知道的。”李恪神秘的一笑,说道,“就算知道了,他也会装作不知道。”

秦慕白会意,点头微笑:“褚遂良,倒是个通情达理的聪明人。”

“是啊!早在绛州的时候,我们不就知道了么?”李恪笑道,“你手下的人马,毕竟稀薄了一点。虽然我知道你打仗可能有一手,但人多毕竟不是坏事。而且,薛仁贵、殷扬、宇文洪泰这些人,你都熟,用起来也肯定得心应手。再者,不打硬仗的兵不是好兵。我也正好借这个机会,让我手下这群花费不菲的军士们,好好淬炼一下。要是别光好看不顶用个个是饭桶,你就让他们冲到最前去送死好了,反倒为我节省一些钱粮。”

秦慕白知道他在顾左右而言的故意说笑,点了点头,感激的道:“殿下,谢谢你。”

“谢什么。”李恪微然一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抗旨起兵这天大的干系你都挡下来了,我资助你一点兵马算什么?就算到时候父皇要怪罪,我也与你一起抗。一份罪两人分担,多少总会轻松一点。当然了,如果没有怪罪或有功劳,那也好跟着你沾点光得点好处嘛!”

秦慕白哈哈的笑:“这一千骑兵,几乎是你的全部家当了。以前,我若是开口找你讨要一匹马、一副甲,你也小气巴拉的不肯给,仿佛看得比自己的妻妾还要重。现在却一下送出一千人马……你当真舍得?”

李恪咧了咧嘴无所谓的笑:“这些东西养来干什么用的?还不就是用在这种时候?别废话了,好好用兵,早日得胜!其实,看到你打仗我真的手痒,好想和你一起并肩而战。不过我也知道,行军打仗,我不是这块料。留在这里反而是累赘。所以,我只好在你身后支持你了。你放心,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去驰骋拼杀,粮草甲器,刺史府一并包办了无限量给你供应,而且负责送到你的军前!”

“好,太谢谢了!”秦慕白感激的道,“我正为这事犯愁呢!军屯里存的现粮一直不多,顶多能顶上十天。我派出了人手到武媚娘那里借粮,但这种时候,运粮的骡马车辆与民夫太难找了。万一时间拉得长了,后续供给就容易出问题。只要刺史府愿意帮忙,那真是解了我的后顾之忧!”

“这么说,我也还有点儿用?”李恪挑了挑眉梢戏谑的一笑,说道,“别开玩笑了。武媚娘那里的粮草刚刚装进府库,怎么能又倒腾出来?……咱俩要发财,可全指望那点东西了!刺史府秋后新收了不少官粮税,这时候不用,更待何时?”

秦慕白呵呵的笑,心里多少有一点感动。

李恪虽然说得轻描淡写又恢谐幽默,但他的这些决定,可不是轻松就能做出的。从这件事情当中,秦慕白感受到了李恪的——义气。

秦慕白可以抗旨,因为他是统兵大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罪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而且他这回是摸准了李世民的心事才抗的旨。李恪则不同了,他是皇子,负有嫌疑身份敏感,违抗父命与秦慕白同进退,是需要莫大的勇气与胆量的。他不愿意干坐着让秦慕白去澄清事实承担一切,于是选择了和他站到同一战壕里。

抗旨,阳奉阴违,这些毕竟都是有风险的事情,尤其是对他这样一个皇子来说。

这个时候,与其说李恪提供的是一千兵马,还不如说是送上的一份“承诺”——同进退,共荣辱!

事已至此,秦慕白也不想多说了,只是凝重的看着李恪认真的点了点头:“我会好好用兵的,你放心。”

“哈哈,好多人都夸你是将才,我还真不怎么信。”李恪笑道,“我好像曾经听闻,兵不在多,而在于应用得法。李佑可是有三万人马,我送了一千给你,你也只有三千。每个人都要以一挡十……喂,你行不行?不行别嘴硬啊,我可不想到时候跨江来给你收尸。”

“真晦气!”秦慕白啐了一口,“你还是快点回去吧,别在这里妖言惑众乱我军心。惑乱军心者,杀!你不会是想试试我的军令是否森严吧?”

“哈哈,秦大将军好大的威风呀,我还真有点怕。”李恪拍了拍胸口大笑,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就走了。总之……你保重!”

“嗯……”秦慕白笑而点头。

李恪登上了来时之船,往南岸驶去。他立于船头看着秦慕白,二人面带微笑心照不宣,眼神之中义气流淌。

“真是雪中送炭。”庞飞走过来,喜笑颜开的道,“咱们军府就是缺少骑兵,虽说是有四百骑,但真正能冲锋掠阵的只有区区五十名精锐越骑。其余都是战力平平的武骑。王府的这些骑兵真不错啊,至少装备好,马好。统兵的三员猛将,也都很厉害,勇冠三军。呃……只是,宇文洪泰都吐成那样了,我都担心他能不能骑马。”

秦慕白笑道:“那个熊孬货,居然晕船,而且是一上船就吐,简直比女人孩子还难伺候。让他休息一会儿吧,好酒肉让他灌满一肚子,稍后他就活蹦乱跳了。”

“好!”

这时,薛仁贵与殷扬正上了船,走到秦慕白身前抱拳面拜:“秦将军,末将等听候调谴!”

“来得太好了,我正当用人。”秦慕白笑道,“一白,一红,一黑,王府的三员猛将一站出来,先就压住敌伪军的威风了!”

薛仁贵和殷扬呵呵的笑。

薛仁贵一身亮白银甲,雪亮的银丝战袍,钢盔撒白缨,骑的也是一匹雪练似的白马;殷扬则是传统的王府将领打扮,血红的明光甲与褚红披风战袍,骑一匹枣花大马;宇文洪泰这个庞然大物,一直很难觅到合身的明光甲,找人订做又费时费工且费钱。有那闲钱,他倒乐意多喝些酒。反正他也不讲究,就穿了一套黑铁山文甲,马也是溜黑发亮。从头到脚包括马,黑成了一片,再扛一挺一人多长重逾百斤的凤翅镏金铛,简直像个煞神金刚。

秦慕白与二人在甲板上闲聊了没两句,就看到岸边宇文洪泰跑了来,大声嚷道:“喂,秦将军,俺没事了!啥时候出兵,俺等不及了!”

“哈哈!”众人一起大笑。秦慕白说道:“你先吃饱喝足,稍后自会有人通知你。”

“嗳!可得快点儿!”宇文洪泰应了一声,又干脆的折跑了回去。

这时庞飞道:“将军,离出发不到一个时辰了,还早定方略吧?方才不是正说道,敌伪军可能在前方溪河边设伏么?”

“好,一起进船舱,看沙盘!”

众人正在船舱中商议对策,忽闻派往邓州的斥侯细作回报,送回重大军情。

秦慕白展开军报一看,顿时吃了一惊!

兵部尚书、并州大都督受皇帝之命,率轻骑两万日行三百余里,疾驰邓州平叛。一天之内,也就是在秦慕白攻取新野军港的同时,李勣兵分五路,分别由左屯卫将军薛万均、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北门戍卫检校屯营事契苾何力、屈突通之子果毅都尉屈突诠以及他本人各自率领,以烈火燎原快刀斩毛麻之势,瞬间收复了附逆举叛的穰县、南阳、临湍、内乡与菊谭数县,现已将李佑叛军一党围困到向城孤城之中!

“动如疾风掠林、泰山压顶,李勣,果然厉害!”秦慕白由衷的惊叹,真有些自叹弗如。

人家从长安疾驰而来,掠兵千里席卷城池,只在眨眼之间;自己与邓州仅一江之隔,居然还落到了后面!

“李勣怎么来得这么快?三天前我们接到的线报,还说邓州境内无大唐官军的影综。”庞飞惊讶的道,“怎么今天突然就得闻,李勣瞬间横扫了邓州,只待最后瓮中捉鳖了?”

秦慕白重拧眉头,摇了摇头,说道:“这就好比铁锤砸豆腐,那一锤什么时候砸下来,豆腐什么时候变得稀巴烂,没有悬念。”

“说得也是。李勣可是当朝名将,战功赫赫,独撑北疆半壁江山,深为皇帝陛下所倚赖,被称为‘大唐长城’。”庞飞说道,“而且,担任他副手的,除了屈突诠这个后起之秀的名气还不算甚大,其余三人无不是勇冠三军一顶一的猛将!难怪了,李佑的那一盘散沙乌合之众,哪里敌得过这些人哪?”

“连末将都早闻那三名大将之名。”薛仁贵说道,“尤其是薛万均、薛万彻这两个与某同宗的大将,威名显赫战功著卓。我早就听闻,这兄弟二人皆是勇冠三军,冲锋陷阵无不横刀立马冲在最前,威震敌胆无人可敌!”

秦慕白扬了扬手示意他们不必再说了,说道:“来的是谁不要紧,现在的情形是,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庞飞想了一想,说道:“将军,既然朝廷派来的官军都已经摧枯拉朽的收拾了李佑,他的下场也可想而知了,我们还有必要继续杀奔过去,与李勣争功么?不如,就交由他们处理算了。反正,我们也出兵袭破了新野伪军军港,证明了我们与贼军没有勾结!”

薛仁贵与殷扬则是没有吭声,等着秦慕白定夺。

秦慕白寻思了一阵,暗道:没想到李勣来得如此之快!更没想到,皇帝会出这么重的手,派出李勣这样的心腹股肱、中流砥柱之帅,疾驰千里特意赶来平叛。可见,李世民多半对李勣有所交待。但事已至此,悄然退去已是不可能,若事后追查起来,反而能逃一个“附逆”或是“抗旨”的罪名。那就只好一不作二不休,杀到向城城头,让事实证明给李勣看了!——再者,向城里可是还有玲儿,作乱的匪首还正是他哥、他舅,若不亲自前去,怎能安心?

“大军,朝向城挺进!”

庞飞一怔,但没有多言,和薛仁贵、殷扬一起抱拳一拜:“诺!——”

军令就是军令,是用来服从的。更何况,庞飞等人,一向对秦慕白毫不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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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怎么只剩一些鸡蛋里挑骨头无理取闹和催更的书评呢?连教我怎么谴词造句、给上语文课的都来了(貌似头一次遇到,哭笑不得)。没几个有价值的书评,导致精华都送不出,而且影响了我写书的激情与动力。烦闷与思考中……]

第275章 阻碍

向城离新野军港有七十里路程,其间多是山林小路。秦慕白一反行军常例,命百骑将士分领步卒向前,穿行在山林之路。一来排查有可能存在的敌军埋伏,二来开路搭桥。又派了薛仁贵统领一路骑兵先锋,他自己,则是与殷扬、宇文洪泰率领中军前行。三千人马,分错成几股层层推进,彼此或为犄角相互响应。

走了个把时辰,前方薛仁贵突然回报说,抓住了几名斥侯,交到了秦慕白的手上。

秦慕白亲自询问,查看军籍文牒,居然是李勣手下的军士。不久后薛仁贵又回报说,薛万彻领兵守住了横亘在必经之路上的一处溪流滩涂,阻碍了大军前进。

秦慕白放了那几个斥侯,亲自领兵上前。

溪流约有十余米宽,水流还挺急。溪上建有一座木桥,可容三骑并肩而过。

这时,对面有一人下了马,走上了桥,身后跟了一名掌旗使,旗上大书一个“薛”字。想必该是薛万均。

秦慕白便也下了马,走到了桥上,和他面对面站在了桥中央。

薛万彻四十余岁,紫膛脸,孔武有力身板结实,一副天生武者凛然威风。他一双威光自泄的虎眼看着秦慕白,沉沉道:“我认识你,也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回去吧,我就当从没见过你。”

薛万均、薛万彻这对兄弟,与秦家也算是世交,只是交情不见得有多深。此前秦叔宝效力于秦王李世民时,薛万彻曾是隐太子李建成的死忠战将。当时,薛万彻就已是车骑将军,地位比秦叔宝高了不少。玄武门一役时,薛万彻率领宫兵来了个“围魏救赵”,力战杀到了秦王府。当时秦叔宝还与他交过手,二人大战数个回合胜负难分。后来,薛万彻看到了李建成的首级,方才退兵逃入终南山,最后李世民派出数道信使招抚劝降,他才归顺。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薛万彻与秦叔宝算是不打不相识,二人惺惺相惜有了一些交情。这些年来,薛氏兄弟凭借着武勇与军功,混得风声水起,又渐渐与秦家淡薄了往来。现在,薛氏兄弟是大唐军中为数不多的少壮派与勇战派代表,深受皇帝信宠饱受恩荣,更是日渐风光。就立场来说兄弟二人却不尽相同,兄长薛万均偏向于太子;眼前这位薛万彻,则是与魏王交从甚密。

在朝廷人眼中,秦慕白是“硕果仅存”的吴王党,又出身于秦家师从于李靖,不管是政治立场还是军伍圈子,都与薛万彻不同路,还有些“对立”。

是敌非友,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秦慕白看着薛万彻,表情沉寂,抱了一下拳,说道:“薛将军为何要阻拦我军?”

“你逆旨抗命师出无名。我乃军中上将,就有权制约你。”薛万彻说得一板一眼,神色还有些倨傲,乜视秦慕白而道,“若非念在我与你父尚有故交,今日定然不会对你如此客气。速速撤军回江去吧,不要再出现在向城境内!”

秦慕白看了一眼薛万彻身后的大军。一片鹅卵石滩涂上,整齐的排布着四五千轻骑兵,清一色的骏马长枪亮甲披风,军容整肃旌旗翻滚,威势不凡。

这是常年活动在大唐关内的精锐轻骑兵,每一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越骑。冲锋陷阵如若等闲,战力非比寻常,是拱卫关中的精锐部曲,李世民手中的王牌之师。

他们若是看得起普通农夫组成的府兵娃子,才有鬼了。不说薛万彻,就是那些普通的小卒,看着对岸的府兵也是一副冷笑与调侃的眼神。

“走吧、走吧!”薛万彻摆了摆手,很是不耐烦的急促哼道。

“我要见李勣。”秦慕白直视着薛万彻,说道。

薛万彻先是一怔,随即“嗤”的一笑:“你喝多了?这是什么时候?你当英国公是你隔壁邻居,想见就见?别异想天开了,快回去!我没耐性跟你啰皂,本将负责戒严此境,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还有谁擅留此地者,以叛党论处!”

说罢,薛万彻冷哼了一声,一抖战袍转身大步走去。

秦慕白脸色一沉,转身走回了桥岸。

这边宇文洪泰已经叫了起来:“狗|娘养的,太嚣张了!秦将军,下令吧!俺一个冲过去,撕了那鸟人的破嘴!”

秦慕白摆了一下手:“别吵。薛万彻左右不跟我们对味,我也很想跟他翻脸干一架。但他是李勣的麾下,对面又是大唐正规军,于情于理都不方便撕破脸——我自有办法!”

说罢,秦慕白叫来笔墨纸砚写了一份送给李勣的简短的“陈情书”。

这时,对面的薛万彻已经骑在了马上,冷冷的看着对岸的秦慕白等人,手中的马鞭轻轻敲打着马鞍子。

“将军,他们在干什么?”左右问道。

薛万彻冷笑:“泥鳅打滚翻不起大浪,管他干什么。反正一炷香的时间后,我不想看到对面那群杂鱼!

这时,秦慕白已经写完并站起身来,扬手喝道:“取我弓来!“

“是!”

一名小卒从火云马的马鞍上,取来秦慕白的黄杨铁胎大弓。秦慕白将信绑在箭竿上,拉了个满弦对准了对岸。

众人都吃了一惊——这是要干什么?

这么远的距离,万一有个失手伤到对面的军兵,那可就真是撕破脸皮,要大干一场了!

对面的薛万彻等人也看到了,不由得轻微骚动了一阵。薛万彻凝眉看着对面搭箭拉弓的秦慕白,倒是不害怕,只是有些恼怒与惊疑:这小子,难道要向我示威?哼!……不自量力!看你手法如何,若是稍有偏差伤到我这里任何一人,今日定不与你善罢甘休!

一念未定,突然听得对岸一声轻喝,一柄箭,如飞花逐月惊光破泓,疾光掠影一般直射过来。

“笃——”

薛万彻只听得耳边一震响,随即身后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回头一看,他不由得顿时瞪大了眼睛——那支箭,居然插在了身后的帅旗之上!

“岂有此理!竟敢伤我将旗!”薛万彻顿时震怒!

这时,对岸却发出了一声喝采。而且,秦慕白又已拉开了弓弦。

薛万彻再不敢大意,急忙勒马后退了数步。

这要是秦慕白真要动手射杀手,绝对轻而易举!

一时间,薛万彻的身上,本能的泛起一阵鸡皮疙瘩,居然起了一些寒意!

“臭小子,箭法倒是可以……”薛万彻咬牙暗暗骂道:这小子初生牛犊,看来是吓不回去了。真要动手,他手下那拨杂鱼自然不是我的对手。但那也毕竟是大唐的兵……恼火!打不能打,吓又吓不回去!

这一边,秦慕白看到薛万彻勒兵后退了数步,脸上泛起一丝冷笑,慢慢放下了弓来,大声喊道:“有劳薛将军,派人将末将的陈情书送与英国公一阅。末将约束兵马并不擅闯,如果英国公发话来让末将撤退,末将必无二话。”

“混蛋,竟敢藐视于我?李勣让你撤你就撤,我让你撤,你权当我放屁吗?”薛万彻恨得牙痒痒,真想冲到对岸,一刀将秦慕白给劈了。可思之再三,他还是一扬手:“信,拿来!”

身后小卒早已从将旗的竿上拔下了箭,这时取下信来递与他。

薛万彻冷冷的瞟了秦慕白一眼,摊开信看了看,不由得挑了一下眉头。

“来人,将信送去,交与英国公手上阅览。”

“是!”

他身后的兵将们已是忿忿,有人骂咧道:“将军,为何听了那臭小子的言语,他让送就给送,什么东西!”

“闭嘴,你懂个屁!”薛万彻骂道,“牵涉皇家之事,我们少管一棕算一棕。反正今日这一桩先给那臭小子把帐记上了,他日再跟他算计不迟。一码归一码,两头算。”

这边宇文洪泰大笑起来:“哈哈哈……秦将军,你信上写的啥,他怎么一下像孙子似的这么听话了?”

“闭嘴,不关你事!”秦慕白喝骂了一声,下令道:“全军待命!没我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动!”

“是——”

两方军马,隔桥待命。

薛仁贵一双眼睛,打从一开始好像就没有离开过薛万彻,简直像是要把他盯出个洞来。秦慕白仿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对他道:“仁贵,难不成你想和他斗一场?”

“正有此意。”薛仁贵毫不隐晦,爽直的说道,“薛万彻,以武艺精良勇猛过人闻名于世。末将很想知道,他究竟有多厉害!”

“可惜了。他自恃高贵,怎么会跟你打?”秦慕白笑了笑,说道,“你也看到了,别说是薛万彻,就是他身后的随便一个小卒,也没把我们这一群人放在眼里。他们的脸上,都写着不屑与傲慢。”

薛仁贵的表情很沉寂,淡淡道:“那我更想和他打一场了。”

过了一阵子,前方扬起一串尘土,有几骑奔来。薛万彻回头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我的个娘亲,大帅怎么亲自来了?”

“恭迎大帅!”

薛万彻与众军士一同下马,抱拳唱诺。

“不必多礼。”李勣骑在马上,看了薛万彻一眼,嗓音平和的道:“怎么会起了冲突?”

“这……”薛万彻仰头看了李勣一眼,低下头抱拳道:“末将苦劝,他不听。”

其实论爵位与身份,薛万彻并不比李勣低。薛万彻,当年以李勣副手的身份击败了薛延陀之后,迎娶了唐高祖的女儿丹阳公主,成了驸马,是李世民的“妹夫”,还官拜右武卫大将军,是高居三品的十二卫大将军之一。

可是,能在军队里与李勣并驾齐驱的,也就只有李靖了。薛万彻的身份再高官阶再大,也改变不了他是李勣的副手这个事实——就好比,庞飞之于秦慕白。

“你苦劝,人家会动弓箭?”李勣冷哼了一声,双腿夹了一下马腹,朝桥边走去。

薛万彻的脸皮狠狠的抽搐了几下,又丝毫不敢发作,只得低着头恨得牙痒痒。

到了桥边,李勣翻身下了马朝这边走过来。秦慕白远远看到,也快步走了上去。

“李世叔!”对着李勣,秦慕白拱手拜了下去。

“军中无父子,你可不能这样称呼我。”李勣话虽这样说,可是脸上却挂着微笑。

“末将知错。”秦慕白道了一声,瞟了一眼李勣身后的薛万彻。只见他脸带绿气,吹着胡子,都不正眼来瞧这边。

李勣轻笑了一声,低骂道:“臭小子,你是叫给薛万彻听的吧?……少套近乎!以前看着挺乖巧的一个后生,现在怎么也如此顽劣调皮了?带着你的一窝兵犊子,这是想干什么?”

“世叔,小侄那信中不是都写清楚了吗?”秦慕白陪着笑,低声说道,“高阳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媳妇有难,做男人的岂能坐视不管?……再者,李佑诬我与之同谋,若非当着众人之面将事实澄清,待城破贼灭之后,单凭小侄一张嘴,如何说得清?小侄无足轻足死不足惜,可是这边不是还有吴王么?而且,高阳、李佑等人的身后,不是还有阴德妃么?”

“一张巧嘴,尽打边鼓光说废话!”李勣没好气的骂了一声,说道,“我问你,你真有那能耐,不战而胜?”

“可以一试。”秦慕白说道。这正是他信中的核心内容。

李勣沉吟了片刻,拧了一下眉头,点点头:“说到底,这其实是皇家内务之事。慕白,你一向聪明,省得审时度势。我希望你想清楚,知道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是,我想得很清楚。”秦慕白说道,“我也不会让世叔为难。事后,无论成败,小侄都会跟世叔一起去长安,面向皇帝陛下请罪!”

“嗯……”李勣凝神看着秦慕白,说道,“就算你不去,我也要把你抓了去。胆子不小嘛,居然敢抗旨起兵!——现在,你跟本帅去向城城下!这大队的人马就不必跟着走了,你带三五随从即可。”

“谢世叔!”秦慕白欣喜的一抱拳,心道——我就知道,李勣是个大大的聪明人!而且,他来之前,皇帝多半对他有所交待。我秦慕白和吴王李恪要洗清嫌疑,不与李佑睹面怎么办到啊!

秦慕白便回了桥这边,将兵符交与庞飞,让他和宇文洪泰带着襄州军府与吴王府的人马,先回岸边驻扎。自己则是带着薛仁贵、殷扬和两名掌旗使,过了桥。

李勣在这边等着他,说道:“本帅先行一步,前去安排一下。你与薛万彻同行,随后跟来。”

“是。”秦慕白抱拳应了诺。

李勣颇含警告意味的看了薛万彻几眼,然后扬了扬鞭,策马而去。

薛万彻颇不服气的乜视了秦慕白几眼,翻身上马,也不与他搭话,将手一挥:“撤!”

众军调头,跟随李勣前去的方向撤走。秦慕白与薛仁贵等人拍马跟走在薛万彻的身边,也不多言。给秦慕白掌旗的卒子倒也有趣,非和走得和薛万彻的掌旗驶马头一样齐,彼此瞪视,各自冷笑。

秦慕白心中暗道:很早就听说过传言,说薛万彻,武艺精良做战英勇无比,就是有个坏毛病,脾气暴躁而且气量狭小不能容人。此番,他怕是给我记上仇了——管他的!得罪了便得罪了,他又能奈我何?

薛万彻心里堵了气左右不能消散,转眼瞅一眼秦慕白,见他神情自若,心中越发气闷,于是冷冷的哼了一声,碎碎的骂咧道:“黄口孺子,乳臭小儿!”

秦慕白却是一笑:“薛将军是德高望重战功勋赫的军中老宿,怎能与小子一般见识?”

一句话,差点把薛万彻噎得讲不出话来。他恼火瞪了秦慕白一眼,说道:“小子还与李大帅有交情?”

“一般,一般。”秦慕白微笑答道。

“本将早该想到了,李大帅当年,曾与你父亲同处瓦岗。”薛万彻似嘲似讽的道,“出生将门哪,了不起,了不起!果然是惹不得!”

秦慕白不以为意的笑道:“本小子,怎么闻到一股酸味儿呢?”

薛万彻冷哼一声:“今日本将以军务大局为重,不与你计较。他日|你若再敢对本将如此无礼,定然叫你好看!本将,才不管你是皇帝的女婿,还是什么上柱国的儿子。班门弄斧,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就你那点武艺,怕是给我提鞋也不配,就敢在本将面前卖弄箭术!”

一句话说完,心中只念着向城的秦慕白没被激怒,反倒将一旁薛仁贵的斗志与火气给惹了上来。他抱着方天画戟,突然对薛万彻一抱拳:“薛大将军!末将乃是秦将军麾下一员牵马坠镫的禆将,从不敢奢望给秦将军提鞋。但听闻薛大将军一语,却斗胆,很想知道薛大将军的鞋,有多难提?”

“放肆!”薛万彻的火气顿时被引爆了,扬鞭指着薛仁贵,大喝道:“你是什么东西,这里何来你说话的份!”

“末将,龙门薛仁贵。官职微末不值一提。”薛仁贵面色沉寂,嘴角轻然上扬略露出一丝挑衅的意味,冷冷道:“末将就想知道,名扬天下的薛大将军,除了心眼小脾气躁,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本事?”

“岂有此理!”

不止薛万彻,连他身后的副将禆将们,都怒了,好些人都拔了刀出来。

一时,剑拔弩张!

秦慕白淡定如初,斜斜的瞟了薛万彻等人一眼,撇了撇嘴瓮声道:“怎么,想以众欺寡?”

“退下!——”薛万彻恼羞成怒的大喝一声,“众军退开一箭之地!待本将,亲自教训一下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能胜过末将,方有资格与秦将军对决。”薛仁贵将手中的方天画戟缓缓的缓展开来,一双眼睛,已是战意熊熊,直视着薛万彻,说道,“某若败,生死听由薛大将军处置,无怨无怼,众人皆是见证;某若侥幸得胜,就请薛大将军,留下一双鞋,做个纪念如何?”

“本将,会留下你的人头做纪念。”一柄马槊,槊尖直指着薛仁贵。

秦慕白清楚的看到,薛万彻的眼中,燃烧而起的不再是怒气,而是——杀气!

第276章 高阳的决意

薛仁贵单手直挺方天画戟,用这样一个夸张的、托大的照门,迎着薛万彻的马槊。俊朗的面庞上却不见一丝懈怠,双眼之中战意腾腾。

薛万彻不愧是久征沙场的宿将,眼下虽然暴怒,但却没有失了方寸。他细下打量了薛仁贵一眼,心中不禁惊道:好小子,好力道!这方天画戟,头重脚轻沉重无比,若非是天生神力之人,绝对不会选用这样的兵器。眼下他居然用单手支戟来应对我的马槊……马槊可是直、长、巧、灵的兵器,只须我的手腕朝前一递,瞬时便可刺他面目。他敢摆出这样的罩门,分明便是瞧不起我。此外……又或许是,艺高人胆大!

眼见二人便要开打,秦慕白也没作阻拦。一来他对薛仁贵有信心,二来,这个薛万彻也的确是蛮讨人厌的。如若薛仁贵能力搓他威风,也是件大快人心之事。于是他勒马后退,轻声道:“仁贵,小心。薛万彻,绝非泛泛之辈。”

“某自省得,将军放心。”薛仁贵应了一声,将方天画戟划了一个圆弧重回胸前,双手合抱拱了一手,对薛万彻道:“薛大将军,末将低微本无资格与将军一战。今蒙将军不弃屈尊赐教,就请将军先攻三招。末将只守不攻,以为敬意。”

“岂有此理!”薛万彻这下真是被气乐了,握着马槊的指关节都发出“骨骨”的声响。

“本将征战沙场二十余年,未逢敌手!就连秦叔宝、尉迟敬德之流也从不敢夸口让本将三招!”薛万彻这回是真动怒了,双眉倒竖沉声厉喝,“小子,你记住!狂妄是要付出代价的——看招!”

一声落定,薛万彻挺槊便刺!

那座下马儿显然也并非凡品,而且陪伴了薛万彻多年极富灵性。受了马腹一夹,肌肉如充气般的爆起,四蹄发力朝前疾冲。

人马如电,槊如蛇信,真刺薛仁贵的胸口!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飞快绝伦!

顿时,秦慕白与殷扬等人都心里紧了一紧:他们同是武人,一眼便看出,薛万彻的这一槊之击,的确是狠辣刁钻。若非是精研苦练过千万回,又在战场上经历过实战的锤炼,怎么可能有如此的劲道和速度!

薛仁贵却是气定神闲,仍是单手支戟,也不知他耍了个什么手法,沉重又斫长的方天画戟如同鱼尾翻花一般,戟头支档在了胸前。他那眼力,恐怕是要接近于高倍计算机的速率了——巧不巧的,薛万彻一槊刺来,那槊头,居然刚巧穿进了画戟的小枝洞口之中!

“咔嚓”一声响,薛仁贵信手一压,画戟小枝朝侧面一旋,竟将马槊生生的卡住!

薛万彻顿时大惊失色——征战半生,这样的事情可是真没遇到过!

也亏得他反应够快,急忙奋力抽拉。可是更诡异的事情出现了!

薛仁贵轻喝一声双手握住方天画戟,朝身侧奋力一压,纠缠在一起的槊戟一同朝旁而压去。薛万彻使足了吃奶的力气,那马槊就像是插进了铁石之中,居然死活拔不出来!

周围发出了一片惊嘘之声!

在场可都是军武之中,眼前这一幕可算是惊世骇俗了!——薛仁贵,这得要多大力道,方能压卡住薛万彻的马槊,任其如何使力抽拔,也纹丝不动?!

一攻一守,优劣立判!

薛万彻的脸有些白了!

从征数十年,今天,他算是头一回见识到了,什么叫做“不可战胜”——以往,会有这种感觉的,多半是他的对手!

也是生平头一回,他有了力不从心之感。他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薛仁贵,用力过猛的双臂,肌肉|团团鼓起青筋绺绺贲张,轻微的发抖。

“看来将军,今日贵体欠恙。”薛仁贵轻然一笑,信手一抖将方天画戟扭正过来放开了他的马槊,说道,“某,不想趁人之危。”

薛万彻的表情已近石化,茫茫然的将马槊慢慢的抽了回来,生咽了一口唾沫,仿佛有些失魂落魄了,竟口不由心的说道:“那就……改日,再行比过。”

说罢,他不再吭声,用马槊拍了拍马臀,朝前走去。

他身后的一群人鸦雀无声,静默的跟着薛万彻朝前走,只是眼睛扫过薛仁贵时,那眼神之中,透出许多的惊惧与惶惑。方才的凌人盛气,瞬间已化作烟消云散。

薛仁贵将方天画戟挽了个戟花按在马鞍上,对秦慕白拱了拱手,也不多言。秦慕白走过来冲他会心一笑,说道:“走吧!”

这回,薛万彻可算是丢人丢大了!幸得薛仁贵是个厚道人,也一向识得分寸。换作他是宇文洪泰那种脾气,好歹要将薛万彻一戟拍翻下马,摔个狗吃屎才甘心。

“海水不可斗量啊!”秦慕白轻笑道。

薛仁贵谦虚的笑了笑:“他轻敌,某胜之不武。”

“大将之风!”秦慕白点头赞许,看了他两眼,说道,“仁贵,我真觉得把你留在这里,有些屈才了。”

“恰好相反。”薛仁贵说道,“若非是这一年来跟随吴王与将军,某何来这许多长劲?”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慕白说道,“我是想说,如果能让你驰骋疆场斩将杀敌,岂非更妙?”

“今后也当会有机会吧!”薛仁贵笑了笑,说道,“某现在不着急。追随吴王与将军,心里踏实。”

走了一段时间,众人就看到前方烟尘四起,隐隐有一阵滚滚惊雷的巨响传来。前方幡影翻滚人马如蚁,如同潮水一样正在朝四方退离。露出了之前围在核心的向城城池。

相比之下,这向城弹丸之城,竟是孤零零的,显得如此渺小!

数万精锐大军,正在整齐有序的朝后撤退放开包围圈。试想,如果李勣要强力攻城,要取城池几乎只在覆手之间!

只不过,向城不是敌城,城内除了魁首李佑等人,多半仍是大唐良民。倘若强攻硬取,不知要造下多少杀伐。这也是为什么,李勣一直围而不攻的原因。一来皇帝对他有交待,最好是“生擒”李佑,万一逼急或是乱军之中有个闪失,他回去无法交待;二来,现在可不是杀敌夺城抢战功的时候。万一有什么处理得不好,导致黎民伤亡过重,朝中那些刀笔吏可是饶不他李勣。

所以,前来邓州平叛,其实是个棘手的活儿。也难怪皇帝思来想去,只派了他李勣前来。因为,他一向是深知帝心而且谨小慎微。换作是别的莽将军,恐怕这一场平叛下来,死的人要多十倍不止。

李勣骑着马,带着一群护卫,在军阵之外等着薛万彻与秦慕白等人。看着薛万彻先行拍马跑来,他不禁眉头一拧:发生什么事了,他怎么像只霜打的茄子?

“大帅,末将回来覆命。”薛万彻在马上拱手,都没有直视李勣的眼睛,说话也有些没了力气。

“回去好生歇息。”李勣也没有多言。

“是……”薛万彻应了一声,不经意的回头看了身后不远处的秦慕白等人一眼,那眼神,居然是“幽怨”的。

带着部曲,薛万彻朝自己的营地走去。秦慕白等人上前来,见了礼。

“你们刚才,折辱薛万彻了?”四下已无旁人,李勣问道。

“没有,末将岂敢。”秦慕白微笑道,“是薛大将军一时兴起屈尊指教,与这位将军比划了一下。”

“什么?”李勣不由得有些惊疑,看向了秦慕白所指的“这位将军”。

薛仁贵抱拳施了一礼:“末将薛礼,见过李大帅。”

“薛礼?”李勣拧着眉头细下打量了薛仁贵几眼,点点头,说道:“好了,闲话休絮。李佑的三万叛军,多半已经溃不成军,剩下个两三千人马,龟缩在向城之中。本来,若要取城,只在旦夕之间。可是,如能不战而胜迫降敌酋,方是上上之策。慕白,你有几分把握?”

秦慕白拧眉想了一想,说道:“说实话,顶多五成。”

李勣双眉紧锁嗯了一声,说道:“这倒的确是句大实话。想必,你也该知道此时的轻重缓急。武力平叛,其实容易。难的是,平叛之后大小的事情该如何收场?能少一分损失,就尽量减少一分吧!毕竟,这是在大唐的国土上;城内,也多半是大唐的子民。你若能成功劝降,方是功德一件,尚可抵销你犯的过错;如若失败,也只好将你带到长安,请皇帝陛下亲自发落了。”

“是,我知道后果。”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果决的道:“大帅,不必多说了,就让末将到城前一试吧!”

“好。”李勣郑重的一点头,“你就带这几个人去。一切小心为上。”

“谢大帅!”

秦慕白抱拳谢过后,带着薛仁贵、殷扬、掌旗使与三王随从,从大军放开的通道之中,走向了向城的城门。

数万大军,将向城这个弹丸小城围了个水泄不通。此时退开了一里有余,留出一片空空如也的地带。

空矿的城前平坦之地,西风劲烈黄沙滚滚。秦慕白等人拍马前行,劲风吹得衣袍与旗帜一起猎猎作响。空荡荡的原野上,秦慕白等几骑显得甚为惹眼。

城头插着许多的伪旗,迎风鼓鼓张扬,却没见到有几个兵丁露头,只有女墙的墙阙里,偶尔可以窥见闪着寒光的箭簇。

“将军,就走到这里吧。再前进,就进入敌军弓箭手的射程了。”殷扬提醒道。

秦慕白便勒马停了下来,取下弓箭,将事先准备好的一份书信,裹在箭上射上了城头。

守城小卒惊慌的拔下箭来,仓皇的跑了。

秦慕白轻吁了一口气,放下弓箭,开始耐心的等候。

此时,向城城中,官署里。

李佑抱着一坛酒,已是喝得头晕眼斜东倒西歪,仍是抱着酒坛子不肯松手。远远的站着两个小卒一名婢子,都小心翼翼的缩着脖子,不敢近前来讨晦气。地上散落着一堆的折本与书册,还有一堆打翻了的杯盘盏具,油水酒汁四下洒落,房间里弥散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输了,输光了……”歪着脖子,李佑傻乎乎的笑,自言自语道,“终于,输得干干净净了……”

这时,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阴弘智急乍乍的冲了进来:“殿下、殿下,李勣撤军了!……咦,你怎么又喝醉了?”

“别来烦我!!”李佑嘶声的大吼,举起酒坛子差点砸了过来。吓得阴弘智往后弹跳了数步。

“哎,你呀!……”阴弘智叹气道,“稍遇挫折,就垂头丧气,如何成得大事!”

“要你教训我!”李佑撒泼一般的大叫道,“你除了教训我,就没干过别的正事!大兵压境,梁猛彪兵败如山倒,新野港瞬间被破,路上又被薛万彻伏击,丢盔弃甲几乎是单骑逃顺;昝君谟全军覆没自己都被契苾何力生擒斩首了——你不是最有本事么?怎么就没看到你领军出战,打个胜仗回来给我看看?”

“这、这……”阴弘智一时百口莫辩,吱唔道,“我是文官!文官怎么打仗?”

“放屁、放屁、全是放屁!”李佑趁着酒兴破口大骂,“你不是说能把李恪、秦慕白都给招揽来吗?……秦慕白打仗多厉害呀,瞬间就杀破了新野港——让他领军出战呀!——快!传秦慕白,授他太子太保,领军出战,杀退李勣!”

“哎……”阴弘智长叹一声,说道,“殿下,你喝醉了,好生歇着吧!”

“玲儿!玲儿,玲儿在哪里?”李佑突然大叫起来,这一激动,不小心从床榻上滚了下来摔到了地上,顿时又大吐大呕。随即,他又在吐出一滩秽|物之中连滚带爬的嚷道,“玲儿,我要见玲儿!”

“这时候你见她干嘛呀?”阴弘智有些不耐烦了,捂了捂鼻子掩着难闻的酒臭,“我走了——来人,伺候殿下歇息,不许让他再喝酒!”

谁料,李佑像被注入了兴奋剂一样,突然一下爆跳起来冲到阴弘智面前,一双沾满污秽的双手狠狠的抓住了阴弘智的胸前衣襟,大声咆哮道:“是你!都是你害我!——是你!!”

“你、你这是做什么?放开!”阴弘智又惊又恼,重重一巴掌拍到了李佑的手上将他的手打落,一抚袖转身就走,厉斥道:“泥醉之人,真是不可理喻!”

“你别走!你站住……你给我回来!”李佑站不稳又倒在了地上,歇斯底里的大叫。

几名小卒胆战心惊的走过去,将李佑扶起。招来了婢女给他擦拭身子更换衣裳。李佑已经快要醉得不醒人事了,嘴里喃喃的嘟嚷:“来人,去把高阳公主请来。”

众人知他醉了,也没人把他说的当回事,更没人搭腔。

“孤说话你们没听到吗?快去——把高阳公主请来!”李佑大声的咆哮,突然一下睁开眼睛,一手抓住一名侍卫的佩刀,“刷”的一下拔了出来,吓得众人朝旁边一哄而散。

“你们只听阴太师的,不听孤的是吧?阴太师能杀你们,孤就杀不得!”李佑大声的吼叫,胡乱的舞着刀就乱砍起来。

众小卒与婢女们惊慌之下,大呼小叫的四下逃散开来。

阴弘智并未走远,听到李佑叫叫嚷嚷的,不由得拧了一下眉头,左右招来几名小卒,吩咐道:“夺下他的刀,想办法让他睡去。高阳公主那边,小心看管!”

“是!”小卒们依言,速度去办事了。

方才吁了一口气,一名守城小卒快步奔来,递上一封书信:“报太师,李勣退兵之后,城下来了数骑,射入书信一封。”

“哦?”阴弘智一惊,急忙伸手接过来,展开一看。先是双眉紧锁,随即眼角一亮,喜上眉梢。

真是雪中送炭,大救星来了!

阴弘智顿时心头大喜,问道:“射箭之人走了没有?”

“没,仍在城下!”

“好,我亲自去城头,会他一会。”阴弘智刚说话走出没两步,突然一顿,“等等。你去城头回话,就说,高阳公主殿下,稍后会到城头来。”

“是。”小卒领了诺,快步跑了回去。

阴弘智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阵,嘴角轻然一咧,将那份书信小心折好放进怀兜里,朝后院走去,来到一间独立的瓦房前。

门口有几名卫士和婢子,阴弘智问那婢女道:“公主睡了吗?”

“没,仍像当初一样,坐着。”

“她今天吃饭了没有?”

“水米未进。”婢子怯生生的回道。

阴弘智拧了一下眉头:“取饭菜来,我亲自去送进。”

不久,婢女取来食盒,阴弘智拿到手上,调整了一下表情,带着微笑推开门,走了进去。

此刻,高阳公主正呆呆的坐在床榻上,背靠着一个棉滚靠背,眼睛直直的看着自己的脚弓,连阴弘智走到了她眼前,她的眼睛也没有转移过一下。

“玲儿,乖乖的,吃些东西好吗?”阴弘智小声的说道。

高阳公主没吭声,直直的眼神几乎都没有发生偏移,如同一尊石塑对他不理不睬。

“还在生舅舅的气呀?快别生气了,乖嘛,身子骨要紧。吃得饱饱的了,舅舅今天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阴弘智笑眯眯的说道。

“是父皇派的大军,已经攻破城池了么?”高阳公主的声音,没有半分感情,有气无力的说出这句。

阴弘智的表情滞了一滞,急忙赔着笑说道:“看你说的什么傻话,才不是这样的消息。总之,你先吃饭好吗?这样下去,会饿死的。”

“饿死才好,省得活着浪费粮食。”高阳公主依旧用他死人一般的音调说道。

“快别说傻话了。”阴弘智走上前来,伸出手臂想要将她抱过来一些。高阳公主突然往后一弹大叫道:“离我远点,别过来!”

“好好好,舅舅不过来,你别这么紧张行吗?”阴弘智依旧笑呵呵的。

“你才不是我舅舅,我舅舅早死了!他才没你这么阴险恶毒!”高阳公主咬着牙,近似诅咒的骂道。此时,她目如喷火,怨毒的瞪着阴弘智,把他盯得心里都有些发毛了。

“咳……玲儿,你终究还是误会你舅舅了。”阴弘智强打起笑脸,说道,“我做这么多,还不都是为了你和你哥,还有你母亲?你也不看看,你们娘仨这些年来过得有多苦?……算了,这些且先不说。现在,我真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你倒是愿不愿听?”

“不听,你出去!”

“你若不听,我便真走了。”阴弘智详装生气,放下食盒气鼓鼓的道,“想来,此刻你也是肯定不愿意见到秦慕白了,对吧?”

“什么?”高阳公主突然一醒神,惊叫道:“慕白,他在哪里?难道你们真把他骗来了?”

“傻孩子,怎么是骗呢?”阴弘智笑眯眯的道,“他和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嘛,对不对?现在,听闻你和佑儿有难,就急忙赶到向城来营救了——此刻,他就在城下!李勣已将大军后撤,放秦慕白进来了。想必,他定有办法救我们免脱一难。”

“慕白在城下?我不信!”高阳公主大摇其头,“他才没这么傻!你们诬他同谋,他这时候怎么会来?”

“事实如此,他的确是来了。”阴弘智坐到了她身边,语重心长的道,“玲儿,事到如今,恐怕也只有见到你,他才肯帮助我们脱困了。为了你哥,为了你自己,你就去见他一见吧?”

“还为了舅舅,对么?”高阳公主冷笑一声,鄙夷的乜视了阴弘智几眼,心下一动,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把饭拿来,我要吃饱。然后打扮一下,才去见他。我可不想让他看到我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好,好,这才乖嘛!”阴弘智喜笑颜开,急忙招呼来几名婢子,伺候高阳公主用膳更衣梳妆打扮。

房间里,高阳公主对着铜镜,瞪着镜中的自己。一边听由丫环们给她梳头戴头饰,一边机械的把饭送进嘴里,如同跟饭有仇一般,狠力的咀嚼。

“慕白,我明白你为什么要来,也知道你下了什么样的决心……”高阳公主的眼神,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坚定过,而且坚定之中,还带有一丝的绝决和残忍。

她对自己说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为难的,也不会让你一个人承受负累……玲儿是你的;玲儿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承担!

什么,都愿意!!!

第277章 共谋一醉

西风鼓瑟,黄沙伴舞。

仿佛冬天突然在这一刻降临了,气温骤降,天空布起阴云,一片阴霾渐弥散开来。

庞飞舔了一下干枯的嘴唇,吐出一口唾沫,低声嘟嚷道:“还要多久?”

已经等了近一个时辰了。

秦慕白不用想也知道,连庞飞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就不用说李勣等人。

身后,虎狼之师陈兵于野;眼前,一扇斑驳的城门紧紧关闭。

他对自己写的那封信,有信心。

不管是李佑还是阴弘智,看到了那封信,身处绝境中的他们,都没有理由不多作思量。

因为他在信中说,这是他们最后求生的机会。如若一直冥顽不灵,玉石俱焚死路一条;如果此时开城纳降,尚有一线生机。详情,可以由自己与他们细谈。

这“细谈”二字,内有玄虚。不仅是给了李佑与阴弘智幻想与奢望的空间,也给了自己更大的回旋余地。

总之,他们没有理由一口回绝。

又一阵冷风刮起,出了些汗的秦慕白不禁打了个寒颤。真是降温了,要下雨雪了么?

这时,薛仁贵朝城头一指:“将军,请看!”

城头之上,出现了一个与阴暗斑驳的城头,色彩格格不入的身影。

粉红襦裙,云彩披帛;轻妆淡抹,凤钗头饰玉臂环,这是高阳公主最喜欢的打扮。

“玲儿……”秦慕白仰头看到时,眼睛瞬间定格在她身上,嘴唇翕动,轻吟的唤道。

城头的高阳公主,双手轻轻搭在小腹上,脸上的微笑温柔如阳春三月的清风,眼睛轻然眯起,绽放着笑意。

城头高逾数丈,又有大风呼啸,二人不可能轻声细语的交谈。可是高阳公主仿佛听到了秦慕白的这一声低唤,喃喃的回了一句:“慕白……”

寒风鼓鼓,吹得城头的旌旗错落飞扬。

阴弘智出现在了高阳公主的身边,对城下拱了下手,大声道:“久违了,秦将军!”

“阴弘智!”秦慕白手中一紧,将马鞍上的雕弓捏得骨骨作响。

真想绰弓而射,一箭将他秒杀!

“将军何不上前说话,难道还怕阴某施放冷箭吗?”阴弘智大声道,“将军大可放心,阴某还没有糊涂到那个份上!”

秦慕白冷哼了一声,拍马上前数步。城墙挡住了风声,仰起头,可以清晰的看到高阳公主的弯弯柳眉了。

“慕白,你因何要来?”高阳公主轻启朱唇,似有无限婉惜的说道。

秦慕白拧了下眉头:“玲儿,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呵呵,两位还真是情深意浓啊!”阴弘智笑道,“不过,眼下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商谈。秦将军,不如先谈正事如何?若是谈妥了,你与公主殿下便有无尽的时间可以私叙衷肠。”

秦慕白冷冷的瞟了他一眼,说道:“为何不见齐王?”

“他喝醉了。”阴弘智又补充了一句:“大醉,不省人事。你放心,凡事我可做主。”

“那便好。”秦慕白点了点头,说道,“相信你的眼睛不瞎。这四野数万大军你可是看见了?”

“的确是看见了。”阴弘智倒是沉得住气,淡淡的道。

“若要强攻硬取,破城只在翻手之间。”秦慕白说道,“放弃吧!早些开城纳降,若能少造一些杀孽,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或许?”阴弘智撇了一下嘴,“这个我不爱听。难道秦将军特意前来求和,就这么一点诚意?”

“求和?”秦慕白冷笑,“阴先生,你还真是不识时务!我若不来,李勣恐怕早已挥兵攻城,你此刻已是尸骨无存,毫无悬念。现在我来了,目的也就是想少死一些人,减轻一点你的罪孽。如此,还有一丝可能在皇帝陛下面前为你与齐王求情,或能保得全尸。若是运气好,又或许能够免于一死流放了事。”

“既然你都当不了家做不了主,要来何干?”阴弘智脸色一沉,将手一挥:“你走吧,不送了!”

说罢,阴弘智就去拉高阳公主,要离开城头。

“等等!”

高阳公主也不挣扎,冷冷的喝斥道:“我好歹是齐王的亲妹子,尚且没有发话,因何就听了你的摆布?你说慕白当不得家,做不了主,你又有何资格在此发号施令?”

阴弘智一怔:“你说什么?”

“我说……”高阳公主冷漠的看着阴弘智,如同打量一个完全陌生之人,他她训斥和吩咐下人的口吻说道,“你无权当家作主。要如何决定,也须得请齐王来做决断。”

“你糊涂了,高阳?”阴弘智脸色一窘,低声斥道,“我是你舅!连你哥也都听我的!此次起兵,完全是我辅佐你哥在料理一切!你且问一问这城头的将士们,他们听不听我的?”

“哼!今时不同往日了。”高阳公主说得很大声,让城头的将士都能听到,“他们当初跟着你,无非是想升官发财;现在,大兵压境,如果负隅顽抗,定是死路一条。你对这些将士有何恩义,有何权力要他们给你殉葬?”

城头众将士听了,纷纷错谔,又如醍醐灌顶,开始交头结耳的私下议论起来。

“你闭嘴!”阴弘智急了。高阳公主的这几句话,可谓是针针见血入骨招招,真刺中了他的要害与软肋。再让她说下去,这军心恐怕都要哗变了!

“给我走,离开这里!”阴弘智顿时翻了脸,一招手,“来人,送公主下去!”

城头下,秦慕白等人隐约听到了城头的对语,秦慕白眼色一动,薛仁贵勒马后退,手已握上了弓箭。

城头上,几名士兵颇为犹豫的上前,左右侍立在了高阳公主两旁,抱拳道:“公主殿下,请吧!”

“哼,你们好糊涂!居然听他号令,不信我的话!”高阳公主冷哼道,“举兵谋叛,怎么都是死路一条,这个你们不必怀疑。现在秦将军来劝降,至时只问魁首之罪,你们这些人好歹还可讨得活命的机会;如若到了最后,仍是追随阴弘智附逆,定是死路一条!——你们大概都搜刮了不少财宝吧,要是破城被杀了,何来性命享用?众人皆知齐王与阴弘智才是谋逆的魁首,而本公主则是被绑架劫持而来,是无辜的。你们若能此时幡然悔悟悬崖勒马,我保你们不死!”

“高阳,你还不闭嘴!”阴弘智彻底翻脸,勃然大怒,“众军不要听她蛊惑!李勣万不敢攻城,只要有高阳在手,我们一切安枕无忧,可坐等皇帝赦免,今后带着财宝逍遥一世!——还不将公主拿下,送她下城?”

连声厉斥下来,那些军兵们居然无动于衷,纷纷狐疑的看着这舅甥俩。

“到此为止了,阴弘智。从我叫出你的名字开始,你就不再是我舅舅。”高阳公主冷冷的看着他,如同盯量一个死人,说道,“我哥糊涂,听凭你摆布,那是因为他尊敬你,爱戴你;我一直狠不下心来针对你,也是出于同样的衷情。可是当我看到你的真实嘴脸时,我以前的舅舅就已经在我心中寿终正寝了。眼前,我只看到一个丑恶的小人,阴毒的恶魔!——众将士,你们都是聪明人,知道谁的话更可以信。眼下,这向城之中除了我高阳公主,还有谁能保你们不死?”

“你、你、你……你疯了!”阴弘智还真没料到高阳公主会来这一手,猝不及防又胆战心惊,脸色一白,嘴里就哆嗦上了。

那些将士都不是白痴。李勣大兵压境叛军溃败之时,早就已经有多数人四下逃散或是临阵倒戈了。剩下的这一批人,都是早先就留在向城之中的“余孽”。人心惶惶,自不必说。

眼下又听了高阳公主这一番言语,他们心中早已偏斜的天平彻底倒向一方!

顿时,几名将校互递了一个眼神,大声道:“愿意追随公主殿下!”

“你、你们反了!——来人,来人,擒拿反贼!”阴弘智一边惊慌的叫喊,一边连连后退。

倒是有几个他的死忠提刀上前来。但同时,高阳公主身边的那几个将士也悍然拔出了刀,将高阳公主团团围在核心。

顿时,城头一片大乱!

“好机会!”

秦慕白飞速给薛仁贵递了个眼神,薛仁贵心领神会,绰弓搭箭指向了阴弘智!

这一箭,秦慕白本想自己去射。可是关心则乱,至从高阳公主出现之后,他总感觉心神有些浮游。唯恐这关键的一箭有所闪失,则功亏一篑!

薛仁贵的箭术不输于己,而且他力道更盛弓也更硬,这朝头一箭,定然不会有问题。

正当薛仁贵就要开弓施箭之时,突然城头响起一声厉喝:“你们干什么!”

薛仁贵一怔,急忙收手。

——李佑出现了!

“太子殿下!——太子你来得正好!”阴弘智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跑到他身边叫道:“你看看高阳都想干些什么!她居然策反这些逆贼,想要逼宫于我,开城献降!”

李佑没有说话。大醉之后的他眼神仿佛还有些呆滞,茫茫然的看着高阳公主,说道:“玲儿,你为何要这么做?——还有你们,你们都追随我日久,可不是那些临时招募而来的散兵游勇。到了关键的时候,就都要叛我而去吗?”

一时间,那些本要投诚的将士又都犹豫了,纷纷收起了刀,低下头站到了一边。

高阳公主倒是不着急,她眼神凄迷的看着李佑,喃喃道:“哥……事到如今,你还不醒悟么?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眼前的这些,真的是你愿意看到的么?你不是都答应和我一起回长安,向父皇请罪了么?……你让母妃,今后怎么活?”

“别说了!!!”

李佑猛然爆喝一声,镇得高阳公主脸色都颤了一颤。

“齐王!”秦慕白在城墙下,大声呼喊。

李佑走到了城头,脸色十分的复杂,看着秦慕白,一声不吭。

“开城吧!我与玲儿,陪你去长安。”秦慕白说得简短,一字一顿道,“保你不死!”

“嗬、嗬嗬!”

李佑突然大笑,如果失心疯了一样。

“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会在乎一死吗?我才不要你们的同情与施舍!”李佑大叫道,“秦慕白,你不该来的,你真的不该来!”

“为什么?”秦慕白大声喝问。

“你让我临死,都没了一丝的尊严!”李佑歇斯底里一般的大叫,“我本就不敢见到玲儿了,此刻你又让我怎么面对你?”

秦慕白一时陷入了沉默。

到最后,李佑毕竟还保留了一丝……人性!

“哈……哈哈哈!”李佑在城头癫狂的大笑,自言自语道,“如此也好,如此也好。我本就输得一无所有了,还何所谓尊严,何所谓脸面?”

“太子殿下,你切勿自报自弃!”阴弘智急忙劝道,“眼下正是最关键的时期,一切成败在此一举——此时若与皇帝谈条件,时机才最为成熟与充足!”

“谈个屁!!!”李佑满脸胀得通红,额头青筋暴起如同一头雄狮般怒吼道,“全是听了你的馊主意,才搞成今天这样!现在,你还让我拿全城军民百姓的性命做赌筹,去和朝廷谈条件!……我李佑虽是个无赖、恶棍、白痴、蠢货,但还没有丧尽天良,失去最后的人性!”

“你……你说什么?”阴弘智这下真瞢了!

他万没有料到,一向对他尊敬如父、言听计从的李佑,突然会变成这样!

“哈哈哈……!”李佑又逛笑了一阵,对城下叫道,“秦慕白,还记得我离开襄州之时,在马车上与你有约吗?”

秦慕白点了点头:“记得。殿下曾说,此行长安如若命大未死,就定要回来与我痛饮一回,不醉不归!”

“好,好得很。”李佑癫狂的大笑,“那现在,你来与我痛饮吧!”

秦慕白拧眉略思,点头:“好,你开城门。我一个人进去!”

“将军万不可入城!”庞飞与薛仁贵一齐急道。

“无妨。”秦慕白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紧张。

阴弘智却是急了:“佑儿,你疯了!这时候绝对不可以开启城门,否则敌军一拥而入,如之奈何?”

“呵!”李佑无所谓的苦笑,“一拥而入?那就让他们入好了!——秦慕白,你我就在城门之间把酒而饮,李勣的大军要来取城,就让他们踩着我的尸体踩踏进来好了!”

“什么?”秦慕白、高阳公主与阴弘智一起吃了一惊!

“哈哈哈!……”李佑却是癫狂的大笑,将手一挥,“来人,打开城门,置酒待客!”

“哥,你要干什么?”高阳公主急了,慌忙抱住李佑的胳膊肘儿。

“好妹妹……”李佑一把将高阳公主抱进怀里,闭上眼睛,在她耳边道,“哥是个畜牲,连累了你……事到如今,我只能走这条路了!”

“哥……不要、不要!!!”高阳公主吓坏了,紧紧抱着李佑不肯松手。

阴弘智感觉到了一丝不妙,往后缩着身子,准备开溜。

“将他拿下!!!”李佑突然大吼一声!

最后仅剩的一些叛军,都曾是李佑的帮随,毕竟还是听他的。这时一齐动手,将阴弘智逮了个结实。

“佑、佑儿!你疯了!你喝醉了,万不可胡来!”阴弘智被摁得半跪在地,胳膊都快要被扭断了,额角冷汗直流慌急的叫道。

“我的好舅舅,是你把我养大的,在我心中,你一直胜似我的父亲。”李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来,对着他的脸轻声说道,“事到如今,我也没有选择了。你陪伴了我近二十年,最后的一段黄泉路……你就忍心抛下我么?”

“你、你要干什么?你千万别胡来!”阴弘智都顾不得胳膊快要被扭断了,极力的挣扎,“事情还没有演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快听我说,千万别做傻事!”

“无所谓了。再怎么样,也都是死路一条。”李佑咧着嘴,眼睛里都冒出一阵阵灰涩的死气,绝望的说道,“与其让你落到李勣手中交给我父皇去折磨,还不如……让我给你个干脆。反正我都是如此臭名昭著了,再添一条弑舅的罪名,又有何妨?”

“你疯了!你疯了!你真是疯了!!!”阴弘智自知大限将近一切已是无可挽回,歇斯底里的大叫。

“是,我的确是早就疯了!若非如此,又岂非有今日?”李佑突然眼睛一眯牙关一咬,猛然拔出一柄刀来朝阴弘智刺去!

“哥,不要!……”突然一声娇斥,高阳公主急挡上前来。一双素手,居然抓住了李佑手中之刀的刀刃!

顿时,鲜血长流!

“玲儿!放松手!”李佑的眼睛已经红了,如同一头发狂的野兽咆哮,“让我……杀了他!!!”

“不要、不要啊,哥!……”高阳公主终于放开嗓子,肆无忌惮的大哭起来,“他是很可恨,值得千刀万剐!就在刚才,我都想一刀杀了他,或是将他推下城头……可是,我心里真的很痛,很痛,你知道吗?真的好痛啊,哥!!!”

李佑的手颤抖了,整个人如同着魔了一般,眼神呆滞脸色发白。仿佛这时,他才看到高阳公主的双手还握着刀刃,鲜血直流。

顿时,他潸然泪下!

“玲儿!……是哥对不起你!最该死的人,是我啊!!!”李佑扔了刀,疯狂的大叫起来。

阴弘智的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高阳公主握着刀刃的那一双,白皙柔弱的双手,表情僵硬了。

在场的将士,全部呆若木鸡。好些人,暗暗的抹起了泪。

“咣当”一声,高阳公主的双手松开,刀掉到了地上。

“我们是亲人,是一家人。”高阳公主喃喃的道,“是一家人,就该同生死,共休戚……哥,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始终是我哥;舅舅,虽然我很恨你,但你仍是我舅舅。从小,我几乎是在你的腿上长大,你是那个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的舅舅;是那个冬天给我添衣掖被,夏天给我打扇驱蚊的舅舅;也是那个,从不给我半丝委屈,不让任何人欺负我的好舅舅……”

“玲、玲儿……”阴弘智怔怔的看着高阳公主,一双老眼,仿佛也似有些模糊了。

旁边的军士便放开了他。

城下的秦慕白等人,看不到也听不太清城楼上发生了一些什么,于是变得焦急起来。

秦慕白大声呼喊:“玲儿!”

“可是为什么,好好的一家人,要变成这样子?”高阳公主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完全忽视了手上的伤口,双手捂着脸,痛哭失声!

正在这时,向城的城门发出一阵咂咂声响,从里面被打开了。

秦慕白身后的数万大军,发出了一阵熙攘动静,连李勣也有些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李佑,左右双手各提着一壶酒,站在了城门口。他举起其中一个酒壶对着秦慕白,大声道:“来!”

秦慕白迅速翻身下马,大步走了过去。薛仁贵等人也急忙跟随,秦慕白叫住了他们,孤身一人上前。

李佑的身后,也没有跟兵丁,只他孤身一人。

走到他身前,秦慕白凝视着他的眼睛,李佑却是笑得非常坦然,将洒壶递给他,说道:“怎么,嫌弃我,不肯我与我一饮?”

秦慕白没有说话,接过了酒壶,直接扔了壶盖,对着嘴里就猛灌了几口。

李佑也没有说话,和他一样猛饮了数口。然后,他双腿一盘,就着黄沙地坐了下来。

秦慕白便也坐到了他的对面,二人四目相对,却是无话可说,只顾得大口灌酒。

终于,酒喝完了。二人都扔掉了酒壶。

李佑低耷着头,呵呵的傻笑。

“走吧,跟我去见李勣。然后,我与玲儿陪你一同去长安。”秦慕白开口说道。

李佑嘴角一咧,露出一抹凄怆的惨笑,摇了摇头。

“不去了。”

秦慕白拧了下眉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时一看,李佑的嘴角,居然溢出了一丝细细的血迹,眼睑、鼻孔、嘴唇这些部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作青紫!

“你喝了毒酒?!”秦慕白惊声叫道。

“嗬、嗬嗬!”李佑满不在乎的惨笑数声,突然双手抓住秦慕白的手腕,双眼冒着精光死盯着他,咬牙道:“答应我、答应我一件事情!”

秦慕白双眉重拧,心想:或许,这也是李佑必然的归宿……

“你说吧!”

“照顾好玲儿,还有我母亲!”李佑的身体猛然抽搐了一下,嘴中就喷出了污血来。

毒性,猛烈!

此情此景,秦慕白知道纵然是华佗再世,他也是无救。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

眼前一幕,不忍卒看……

秦慕白不由得闭上了眼睛……“我答应你!”

李佑放开了秦慕白,仰头看着天,眼睛里已是一片死灰之色,但又绽放出死不瞑目绝不甘心的怒光,他大声咆哮:“苍天!为何让我生在帝王之家!!!”

吼罢,口中鲜血狂涌,全身痉挛!

“哥——”

这时,一声凄厉的呼喊从城门后方传来。高阳公主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一把扑到了李佑的身上。

“哥、哥!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不要丢下我呀!”高阳公主死命的摇晃着李佑,声音已是嘶哑……

秦慕白怔怔的看着兄妹二人,失神,失语。

李佑仰面倒了下去,高阳公主死死的抱着他不让他倒,却是无能为力,李佑终是倒了下来,头枕到了高阳公主的腿上。

“玲、玲儿……”李佑伸起一只手来,想要去摸高阳公主的脸。可是现在,他的瞳孔都在放在了,显然已是看不见东西。

高阳公主泣不成声,抓着李佑的手放在了自己脸上:“哥,玲儿在……玲儿一直都在,永远都在……”

“玲儿……哥要走了。哥好想照顾你一辈子,看着你嫁人,看着你生子,和你一起孝顺母亲。可是……哥是个混蛋,哥不是人,不配活在这世上。”李佑艰难的翻转眼球,又看向了秦慕白,嘴里吐字已是有些不清楚了,断断续续的道,“所幸,你还有慕白……有他在,哥就能放心的走。以后,你要跟着他好好的过日子。忘记哥,忘记舅舅……你若能活得好,哥在泉下,也一样的开心,知道么?”

“嗯……嗯!!”高阳公主泪如雨下,连连点头。

“秦慕白,善待玲儿……否则,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说罢此句,李佑的身体猛烈的抽搐,在高阳公主撕心裂肺的大叫声中,硬生生的一挺,咽了气。

那双眼睛,眼睑已是一片乌青,眼瞳一片死鱼灰白,仍是直杵杵的瞪着秦慕白。

高阳公主俯到李佑的身上,哭得快要背过了气去。

秦慕白弯腰下身,一手揽下了高阳公主的肩头,另一手伸到了李佑的脸上,轻抹他的眼睑。

“你放心的走吧……”

李佑的眼睑,这才合拢起来。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扑通”的声响。秦慕白扭头一看,只见一人脑浆迸裂的落在地上,扭着头,看到不脸。

那套衣服却是眼熟,正是阴弘智。

第278章 领悟

两天以后。

高阳公主平坦在卧榻上陷入了沉睡,呼吸深沉,一只手伸出被子外,握着秦慕白的手不肯放松。秦慕白稍一动弹,她便抓得更紧,而且很快就惊喜。

看着她灰暗的脸色和削瘦的轮廓,秦慕白心中隐隐作痛。

这丫头,已经两天两夜没有睡了。哭干了眼泪,嘶哑了嗓子,秦慕白真担心她会走火入魔的得了失心疯。

李佑的尸身已经装敛起来,灵柩准备运往长安。阴弘智已被火化,骨灰装进了一个小坛子里。

这时秦慕白有一种感觉。一个人,无论他生前是大奸还是大善,死后,一切都化作了云烟。

此前,秦慕白曾无比坚决的想要手刃了阴弘智,幻想了多种杀他的方法,以及如何在事后来平息高阳公主的心灵创伤。可是事到如今,阴弘智一死,秦慕白发现,自己又不恨他了。

阴弘智,他的这一生都活在仇恨与阴影之中,从而心里扭曲且变态,干出的事情,的确是常人所无法容忍。

但是现在秦慕白反过来一想……换作是自己,亲眼目睹父母妻儿被人所杀,妹妹还被仇敌所掳,又当如何?

自己,又会不会比阴弘智干得更加过分?……

就因为立场的不同,利益的不同,人与人之间才有了矛盾,有了过节。站在阴弘智的立场上,他身负血海深仇,岂容一笔勾销?站在旁人的立场,他又丧心病狂,为一己之私仇,他处心积虑不惜利用自己的亲外甥,以致万人罹难。

也许到了最后一刻,阴弘智发现,自己的仇恨已经得报了——因为李佑,已经公然反叛他父亲,而且给大唐带来了一次地震般的灾难。又或许,他的仇恨又输给高阳公主执着又真挚的亲情之爱,他的良心有所悔悟,尤其是亲眼目睹李佑之死后,无心恋世,于是坠城自尽……

也许,对于阴弘智的自尽,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不同的答案。但秦慕白最愿意相信是,在人生的最后一刻,他和李佑一样,仍保留了最后的尊严与良知。

他不愿将人性想像和理解的那样丑恶,尤其,是陪伴在天使一样的玲儿身边的时候。

是的,玲儿是天使,秦慕白无比坚定的这样认为。

阴弘智那样的偏执与疯狂,那样的仇恨与罪孽,也没能完全泯去玲儿心中那块圣洁的善良之地。就算是脑海里蒙生了想要杀死阴弘智从而结束一切的念头的时候,她仍旧念着往日,阴弘智对她的恩情与宠爱。

秦慕白也明白,玲儿因何会与阴弘智彻底翻脸,并蒙生出杀他而后快的心思。

这个令她痛苦万分心如刀割的决定,或许,正是自己促使她做下的。

因为玲儿懂他,知道他既然来了,就是拿定了主意,想要主动承担一切。

这承担的方式,就是——亲手杀掉阴弘智,解决一切!

只要阴弘智一死,李佑便可将大部分的责任,推到他的身上,或许就可以谋得一条生路;

只要阴弘智一死,尤其是死秦慕白的手上,秦慕白与李恪便可洗脱嫌疑;

只要阴弘智一死,向城叛军就不击自溃,一城百姓可免于兵祸……

总而言之,阴弘智,便是一切罪恶的源头,解决他,就意味着解决了一切!

但是……如果真是秦慕白杀了他,也势必在高阳公主的心中留下阴影。毕竟,那是她最亲的亲人之一。

显然,高阳公主想到了这一层。

于是她才做下了这样的决定,不让阴弘智死在秦慕白的手上,她宁可亲自动手!

她宁愿痛恨自己,折磨自己,也不愿在她与秦慕白之间,留下阴影!

……

天使爱上了凡人,但她属于天堂。无法拒绝家的思念更不愿离开和伤害凡人,于是天使折断了自己的翅膀,让自己来承担思念的忧伤与肉体的伤痛……

秦慕白想到了这个美丽又凄婉的童话。这一刻,玲儿是天使,他就是那个庸俗又势利的凡人……

在房内坐了一个多时辰,高阳公主终于睡得深沉了。她翻了个身,不自由主的松开了手。

秦慕白便轻手轻脚的走了出来,发现,殷扬已经站在外面等他许久了。

“何事?”

“李勣派人来请,使者已经在堂外等了一个多时辰。末将不敢让他进来打扰。”

“知道了。”

来到前堂知晤了使者,秦慕白略微收拾了一下,便去城外军营之中见李勣。

李佑献城,阴弘智自尽,向城不攻自破,残余的数千叛军拥戴高阳公主为首,一同请降。

秦慕白与李勣,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结局。

不战而胜,于兵法来说,是上上之战。

但是却出了一个“最大”的意外,就是李佑服毒自尽了!

这大概,是皇帝最不愿意看到的。

见到李勣,二人心照不宣,心里都在想着这件事情。

“城内正在收剿余匪安民抚吏,三日休整,班师回京。”李勣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简短的说道,“你与我同去。”

“嗯。”秦慕白点了点头。

李勣上前来,眼神比较沉寂的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出了一些意料。皇帝陛下那处,你须好生琢磨如何应对。”

“我知道。”秦慕白再点头。

“本帅亦有责任,不会推搪。到时,与你一同面圣。”李勣说道。

“不用了。”秦慕白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若非是我贸然出现,齐王或许不会如此过激。这个责任,我来承担。”

李勣皱了皱眉头:“我是三军主帅,我不放你进去,你如何出现在向城城门下?不必多说了。我李勣向来没有推卸责任的习惯,更不会将避重就轻巧言令色。事实如何,我们直陈圣面,到时听凭皇帝陛下定夺便是。”

“好吧……世叔,谢了。”秦慕白微笑道。

“没什么可谢的。”李勣微然笑了一笑,说道,“其实当时我肯放你进去时,就该料到了可能会有这样的结局。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坦然的面对与接受吧!——高阳公主殿下,情况如何?”

“还好。”秦慕白说道,“刚刚,终于是睡下了。”

“哎……还好她没事。”李勣悠然叹道,“其实,李佑与阴弘智就这样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剩下活着的人,才真是惹人怜悯。”

秦慕白一时陷入了沉默。头一次,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曾几何时,他曾在心中立誓,绝不让玲儿和媚娘这些人,受到伤害与创伤。当时在襄州,李佑绑架他意欲行刺太子事泄之后,秦慕白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希望能够拘留李佑不死。说到底,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玲儿?

可是到头来……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你也不必自责。人各有命,这或许便是齐王命中注定的。”李勣仿佛看穿了秦慕白的心思,说道,“男儿立于天地之间,但求一切问心无愧;成败之事,并非全是自己能够把握的。受点挫折,也并非坏事。”

“谢世叔点拨。”秦慕白微微一笑,心情开朗了许多。

李勣点头微笑:“慕白,放坦然,一切顺其自然,不必过份担忧。当今圣上是英明通达的圣君,自会明断一切的。”

“嗯,我知道。”秦慕白点头。

“现在,我先回襄阳安排一下。”李勣说道,“你的兵马带回去,好好整顿,将军务做一下交接,准备过几日与我一同赴京面圣。对了,那个薛仁贵,是何许人?”

秦慕白不由得一笑:“怎么,世叔对他有兴趣?”

“呵呵!”李勣笑道,“能在一合之间令薛万彻俯首认输的,当世恐怕还没有几人。这个薛仁贵,便是当今天下一等一的绝世猛将。既然遇上了,我岂能不多问两句?”

秦慕白笑了笑,便将薛仁贵的来历和身份,简单的跟李勣说了说。

“哦,原来你还有此等识人之能?唯才是举,好事。想必,又为我大唐添了一员猛将啊!”李勣拍着秦慕白的肩膀,畅快的大笑。

秦慕白也笑,却笑得有些贼:“我还以为,世叔动了挖墙角的心思呢!”

“咳!”李勣干咳一声,“若是你的人,我定不会客气。是吴王的嘛……”

“哈哈!”秦慕白大笑,“还不都是大唐的人?”

“说得是。”李勣释然的笑道,“昨日,吴王与褚遂良曾一同来了我营中。他俩今日,先行一步前往长安了。那个薛仁贵,也与他一同去了。”

“哦,吴王已经走了?”

“嗯。”李勣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道,“慕白,我们为臣之人,再如何深蒙圣宠,终究是隔了一层。皇族之间,再如何生疏,也终究是一家人,血浓于水。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是,我明白。”秦慕白点了点头。他知道,李勣的意思无非是在劝他,还是不要和李恪走得太近为妙。现在这时候,和哪个皇子走得太近,都是危险的信号。比如眼前,李佑就算举旗叛逆了,李世民也大张旗鼓的派兵来平叛了,但最先想到是“生擒”李佑再说。至于阴弘智等那批“挑唆与附逆”之人,则是必死无疑。

说得更明白一点,皇子就算犯错,头上好歹也有皇亲血缘这一道免死金牌;反之,他身边的人却是定死无疑。

这也是为什么,历朝历代的夺嫡争储如此凶险的原因。这种时候如果站错队,就意味着人头落地。

眼下这朝堂,明显是太子李承乾与魏王李泰博奕的舞台。李承乾虽然不肖失德,但他有嫡长子这个天生的优势,和传统立储“规则”为后盾。李泰呢,文治出众心术深远,更加符合李世民对于自己接班人的各项标准要求,眼下的呼声也是一浪高过一浪。

不管这两个人谁最后胜出,可以料想,他们都不大可能在最后放过“英果”类于李世民的李恪。

从这一点上分析,站在李恪的“班队”里,的确危险。

李勣,就是朝堂上出了名的“中间派”。他哪个皇子也不偏向,唯皇帝之命是从。早在当初,李世民与李建成争夺之时,他也不偏向任何一人。连李世民拉拢他过来站队,他都拒绝了。与他类似的,还有李靖。

这非但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前程,李世民反而对他们的“秉直”与“忠诚”更加信任。

秦慕白仿佛嗅出了李勣话中的一些意思,是劝他“保持中立”方为妥当。

“慕白,你是个聪明人,我也就不多说了。”李勣微笑的道,“难得卫公收你为门生,传你兵法。你当好好珍惜机会,把自己的聪明才智,用在该用的地方才是正道。”

这一些话,就说得更直白了。

秦慕白心领神会的点头:“谢世叔谆谆教诲。待回京之后,我会多去卫公府上讨教。一心研读兵法,不问杂事。”

“嗯,孺子可教。”李勣笑呵呵的点头,“还有,最近关陇一带好像很热闹。你那老父,在兰州可能会有些忙碌。去了长安多留个心眼,看能不找个机会,去帮你老父一把。”

“哦,关陇有战事?”秦慕白不禁有些惊讶。

“呵,军国大事且容妄议,我可什么也没说。”李勣笑呵呵的打起了花腔,说道,“总之,去了长安,你一切自会明白。”

“嗯……好。”秦慕白心里就琢磨开了。听李勣这话的意思,好像是让我“自请”调离襄州,远赴关边行军打仗去!

这难道,也是皇帝托他转达的心意?

细细一琢磨,秦慕白认为可能性很大。来了襄州一年,他与李恪搅在一起,搞出的事情还真不少。皇帝看在眼里,思在心头——这一来二去,秦慕白究竟是朕的人,还是他李恪的人了?

帝王自有帝王的心术。一个能干的臣子,与自己的皇儿过于亲密,尤其是能干的庶出皇儿过于亲密,是好事么?

早在当年,高祖武德皇帝杀了刘文静,还不是因为他是李世民的死忠?其深层原因,当然不是外界传闻的刘文静谋反。而是,刘文静生性有些恃才傲物,对李渊这个皇帝都不大待见,唯独对李世民剖肝沥胆。刘文静本人,还是跟从李渊在太原起兵时的元谋功臣呢,当时,他的能力与声望,可是公认的远胜于房玄龄、杜如晦等人。

“他尚且如此命运,更何况我区区秦慕白?”秦慕白开始了深刻的反省——李佑谋叛之后,李世民肯定会对自己的几个儿子,加大审查与规压力度。这从他第一时间就将李恪招回京城,就可以看出来。这以后,恐怕自己是难以像之前一样,与李恪一起共事于同州同境了。

保持距离,划清立场与界线,或许对两人都有好处。

朝堂即是如此险恶,政治即是如此冷酷。亲情尚且可以一刀斩没,何况友情?

秦慕白心中轻叹了一声,点点头道:“世叔,我明白了。回朝之后,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嗯,我知你一向悟性极佳,想必也不必多说了。”李勣说道,“记住我那句话就行,男儿立于天地间,但求一切问心无愧。”

“是,我记住了。”秦慕白点头。

眼前的这个李勣,现在官居一鼎独掌天下半数兵力,力擎大唐山东河北半壁江山,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谓不遭人嫉是庸才,朝堂之上,可是有不少人骂他八面玲珑,最会迎合圣心善于做得墙头草。

其实,君子趋吉避凶,何错之有?换句话说,聪明也是错?

真正了解李勣的,方知他并非小人。他的心中,自有道义一竿称。但求问心无愧,不行吭蒙拐骗,不昧着良心做人便好。

秦慕白觉得,李佑这事之后,自己也是该学聪明一点了。

现实如此,容不得他与李恪自作清高掩耳盗铃,做一对朝堂之上的散仙道友。既然不可免俗,还不如多向李勣学学,学聪明一点。

保持距离划清立场,不是割袍断义反目成仇。心中自有乾坤便好。像李勣所说的,问心无愧。

第279章 别襄阳

离开军营,秦慕白回了向城的高阳公主行宅,见她仍在酣睡。于是,留下了书信一封,即刻带着殷扬等人一起离开了向城,奔赴襄阳料理军政事务。

庞飞带着襄州军府的人马,仍在新野军港驻扎。不得将令,他们一直没有撤退,就算是知道向城被破之后,他们也一直在此驻扎,就算明知前方有李勣的数万大军在,他们也没有擅自撤退。

眼下,这支军队俨然已成了自己的死忠。

秦慕白下令,全军撤回襄阳军屯驻地。在船上时,秦慕白就将军务暂时交接给了庞飞,让他暂行代理折冲都尉一职。待回朝之后若有变故,长安自会有令信下达。

这个时候,秦慕白尚且不知自己会否真会去边关征战;如果会去,那么襄州折冲都尉这个职务,可不能旁落。毕竟,襄州也是一块小小的“根据地”了。至少,还有武媚娘在此经商,少不得得有人照应。暂时留下庞飞,是个不错的伏笔。

大军开抵军屯,秦慕白与庞飞一同在军营中料理了一阵,便离开了此地,前往襄阳县城。先行到了刺史府,与知唔留守刺史权万纪。

李恪果然有留下书信。秦慕白展信而观,不由得会心一笑。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李恪,也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这一层——划清界线,暂时断绝往来。

秦慕白一直都认为,李恪这个皇子在许多方面要比自己更加的成熟和睿智。眼下,方是最好的明证。自己尚且是通过李勣的点拨方才醒悟,而李恪,可能早就想到这一层了。只是碍于情面,一直没有明说。现在借着李恪之事的契机挑明说开,也是一件大好的事情。

倒也让秦慕白免了一番周折。这样的话,的确是不方便面抵面的明说。留下书信简短言明,二人久时知己自然能够能照不宣,也不会生出别的不快与误解。

离开刺史府后,秦慕白去了一趟郊野,那里还有一套他自己的“秘密私财”呢——“科研”所。

上次太子走时,将作监左校署的涂有海涂署令,就在秦慕白的“帮助”之下托病留了下来,继续琢磨红衣大炮的范铸。一连数月,这位手艺精湛又诚恳务实的大匠之师,终于仅凭秦慕白的一纸图文,将这一尊前人从没有触及的大炮,范铸成功了!

牛五指的三个老徒弟,也不辱使命,与涂有海一同合作钻研,对“五指神雷”进行加工改良,让它更加适合在大炮中使用了。现在,炸膛的机率已经降到了极低,大炮的准心也渐渐可以人行操控了。虽然还无法做到像现在的高级军炮那样指哪打哪,但误差率已经逐渐的缩小。

形势喜人。

秦慕白到了此处,四人一同出迎。众人先聊了一会儿大炮的工艺进展,也试发了两炮给秦慕白来看。

成效果然不错。

试射目标是两百步外的一片荒野滩涂上的几根连生杂树。第一炮打得偏离了七八步,经过调试的第二炮,则是将其成功轰毁了。

“将军,这炮大约是成功的制成了。只是,操炮之人,恐怕还要经过多次的熟练与练习,方能成功的掌握施射之法。否则,容易误伤。”涂有海说道,“还有,此炮现在肯定无法大批量的进行范铸。因为,光是炮膛的打磨,就是一个极细的工夫。需得我这样的有经验匠人,日夜操持三四十日,方能办到。”

“嗯,真是辛苦你了。”秦慕白点头微笑,说道,“现在,我与吴王都要离开襄阳赶赴京城了。但是,此前我与你的许诺,一样算数。你若愿意留在襄阳做个别部司马,我回朝之后马上活动,保准成全你。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与我们一同赴京。到时,也不难保举你做个京官儿。”

“哦,将军与吴王……以后不回襄州了吗?”涂有海既惊讶又有些失望的道。

“难说。”秦慕白说道,“或许回,或许不回。就算回,也须得等上一段日子。你如何想?”

涂有海就琢磨开了。若是吴王与秦慕白一同在此,自己是由秦慕白一手“提拔”起来的,上头有人好做官,这当然是莫大的好事。但这二人都走了,留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在此“拼搏”,难说有何前途,还不如回到长安继续做我的左校署署令呢!

“卑职,愿随将军一同赴京!”涂有海果断的说道。

“好,那你准备一下,过两日就启程了。”秦慕白说完,又对三个老头说道,“三位老师傅,我曾许诺过要对你们养老送终。现在我要离开襄阳了,归期不定。你们就与我一同去长安吧!”

三个老头儿很犹豫,商量了半晌,表示说人老归乡叶落归根,他们一把年纪了,不愿离开土生土长的襄阳,更要留在此处,为生前无子的牛五指守孝。若要配制火药,他们三人的亲传徒弟已得真传,可为代劳。若说养老送终,给些钱财即可,不必大费周折。

这些话但正合了秦慕白的心意。

三个老头儿便将自己的徒儿叫了来。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自幼是个弃婴,由他们领养了来,视为亲子一般。

“将军,他没名没姓,我们都叫他‘拾儿’,自幼就跟着咱们一起鼓捣火药,如今忚生得一团漆黑相貌丑陋,也和我们一般的耳背了。他只会弄火药也没有别的手艺,以后若是一直伴着我们,我们若死,他恐也失了生计。”三个老头儿说道,“他比我们年轻聪明,手艺也更好。人憨直,一日三餐但求不饿就行了。将军若不弃,就请收下他吧!”

拾儿生得很壮实很憨厚,如他们所说的,一身漆黑相貌丑陋。听这三个老头儿一说,他跪倒在地就哇声大哭起来,死活不愿离开三个老头儿。

三老劝慰了一阵,拾儿好歹止住了哭泣。

秦慕白觉得,这个拾儿倒是本份厚道而且重情重义,又有一技之才,这样的人,正是最合格的属下。

“拾儿,你若愿意,我就送你个名姓,就叫‘秦拾’如何?”秦慕白说道。

三个老头儿顿时大喜:“拾儿,还不快谢过将军?将军收下你啦!你有名姓了!打以后,你就是将军的家仆了!”

拾儿抹了一把眼泪,规规矩矩的拜倒下来:“秦拾给将军磕头!”

“好,起来罢!”秦慕白微笑,“以后,你就是我秦慕白的书僮。除了我,没人会使唤你。”

“秦拾给将军磕头!”他却只顾将头,在地上磕得砰砰作响。

暂且将涂有海与秦拾留在此处,秦慕白便回了襄阳县,与武媚娘作别。

邓州兵乱,襄阳县的秩序在慢慢恢复中,秦仙阁尚未正式营业。武媚娘与一众女子仍旧躲在家中,当初留在这里的几名百骑,依旧在此戍卫保护。

武媚娘大概也是听说了邓州的变故了,看到秦慕白进来时,她的娥眉就有些拧起,颇为担忧的说道:“慕白,你还好吧?”

“这不是好好的么?”秦慕白微笑。

“嗯……高阳公主呢?”

“尚可。”秦慕白长吁了一口气,略带歉意的笑道,“媚娘,我可能要惹你生气了。”

武媚娘坦然的笑了一笑:“缘何?”

“我是来辞行的。”秦慕白说道。

武媚娘脸色未变,只是轻轻翘了一下嘴角,点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秦慕白异讶。

“当然猜的。”武媚娘微笑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肯定要回长安面见君王,陈明一切了。还有,此前吴王也曾来过,说他先一行去了长安。当时我就在猜想,你肯定也会被唤去长安。”

“抱歉,媚娘。”秦慕白笑道,“你刚来,还没好好陪伴你两日,我却要走。”

“正事要紧,放心走吧。”武媚娘微笑道,“男儿志在四海,岂有缠蜷于女人身旁的道理?以前你不是跟我说过一句么,‘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等你便是。”

秦慕白感激又欣慰的点了点头:“不与我一同去长安么?”

“不了。”武媚娘说得很轻声,但很肯定,“襄阳此处一切伊始,大小的事情须得料理。你不是还给我数十万石粮草么?我好歹要将它换成真金白银,让咱们下半辈子生计无忧才行。”

秦慕白脸色一窘,酸酸的道:“我怎么感觉,我像是吃软饭的小白脸了?”

“什么?”武媚娘大约是没听过这些词,但明白了秦慕白话中之意,噗哧一笑道,“别想歪啦!我这叫大河有水小河满。若非是你得力能干,我蔫能有今日?琐碎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女人来打理吧,你放心大胆的办你的大事、正事去!”

“嗯。”秦慕白点头微笑,“三日后,启行。”

武媚娘也微笑,笑中却有一丝不舍,几分遗憾,却是笑得坦然:“去吧,陪高阳。现在,她比我更需要你。”

一时,秦慕白不知说什么才好。他们握住了武媚娘的手,凝视着她,一字一顿道:“主母胸怀,大家风范!”

“嘻嘻!”武媚娘被逗笑了,“你呀,也就这种时候嘴儿最甜。我虽是一百万个不乐意,又如何拗得过你的甜言蜜语?好啦,一路风尘朴朴,快浴个香汤然后坐下来我与小酌一杯,休憩片刻再走吧?”

秦慕白笑道:“若有媚娘相伴,休憩到明日,倒也无妨。”

“异想天空……登徒子!”

傍晚时分,酒至微薰的秦慕白,骑着马儿,带着涂有海、秦拾等人,在庞飞与殷扬的一路相送之下,离开了襄阳。

身上还残留着武媚娘身上的淡淡体香,唇齿间似乎还能感觉到她的温柔与芳醇。秦慕白回头遥望熟悉的襄阳城,呼吸着河港间熟悉的带着水草腥味的空气,他自语道:何日,故地重游?

别了,襄阳。

第280章 破茧成蝶

几日后,秦慕白与高阳公主,同李勣的大军一起启程,赶赴长安。

军律森严男女有别,在定案之前高阳公主还顶着一个“朝廷钦犯”的罪名,因此,李勣只好公事公办,将她“请”在中军,专用了几名侍婢服侍,派了一些军士护卫。

刚出邓州境内,高阳公主就害了一场大病,终日昏昏沉沉气虚无力,脸色泛黄精神萎靡不振。醒的时候茶饭不香,睡了又大吵大叫的说梦话。

军医名医方士都请来看了,疗效不大。最后他们说,高阳公主殿下这是心病,药石怕是无用,须用心药来医。

人命关于,公主若再出何岔子,李勣可担待不起。此时他也只好坏了规矩,把秦慕白这颗“心药”给请了来,让他随行照顾高阳公主。

眼见昔日活泼可爱又水灵灵的小美人儿,变成了一颗蔫去的黄花菜一般,秦慕白心里好不酸楚。于是也顾不得什么避讳闲语了,终日夜不解带在高阳公主的车驾行账中照顾。一应茶水全不用婢子经手,都由自己亲自来喂。通霄达旦的守候在她身边,陪她说话解闷,开解于她。

几日以后,高阳公主果然康复。虽是心情仍然抑郁不乐,但明显病情已有明显好转。

秦慕白知道,高阳这次真是心内交悴,伤至肺腑了。早在数月之前仍在襄州时,她听闻李佑与阴弘智绑架秦慕白意欲谋反时,就已是痛苦万分,但一直强装坚强的忍着没有发作,还努力的想要挽回。然后,他们兄妹二人不远千里赶到长安,但在大明宫玄武门前被劫持,又返回千里回到邓州。再然后,她被软禁,绝食数日,又在向城城门下亲眼目睹李佑与阴弘智的惨烈之死……

换作是一个身强体壮铁石心肠的大男人,恐怕也受不得这许多的劳累与折磨,何况弱质纤纤的高阳公主?

“玲儿,回京之后,无论如何,就算有天大的事情,我也会好好的陪你,直到你恢复到往日的模样。”秦慕白对高阳公主说道。

高阳公主偎在他怀中,闭着眼睛浅浅的微笑:“对不起,慕白,终于还是让你担心,让你心疼了。”

“傻。”秦慕白轻抚她的脸蛋,柔声道,“其实我知道,这许多日子以来,你一直在假装坚强,努力想要减轻我的负担和压力,想尽量帮我多承担一些东西。可是,我倒宁愿是我自己在承受,也好过看到你现在这样,知道么?男人么,生来就注定了要承受一些东西的,无可回避。不然,长这么宽的肩膀干嘛?”

高阳公主双手环抱着秦慕白的腰,将头缩在他怀中,轻声道:“我好没用。真的。比起媚娘来,我真是一无是处。”

秦慕白无奈的笑了:“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本来就是。”高阳公主说道,“还记得我和媚娘有约定的事情吗?”

“嗯,怎么了?”

“其实我们的约定很简单。就是,如果我们二人最终都嫁给了你,在外我是主母,在内她是正妻。”高阳公主有些羞赧的笑了笑,说道,“还有就是,无论如何,我们不要让你因为我们的事情而再生烦恼和麻烦。尽我们二人所能,多帮你分担一些压力。”

秦慕白不禁笑了,说道:“既是一家人,就该同福同祸共进退。其实,一份快乐三人分享,就有了三份快乐;一分烦恼三人分摊,就只剩了三分之一。懂了么?”

“经历此事后,我懂了。”高阳公主很认真的点头,说道,“到了邓州后,我曾一度感觉真的很绝望,很无助,日思夜想就盼着你能出现在我身边。当时我想,如果此时慕白在的话,就好了。他一定有办法。真的,我从来没有像那时候那样需要你。我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我假装的坚强与能干全都破灭了。慕白,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

“不是。你很坚强,也很勇敢。”秦慕白说道,“谁都会有软弱和无力的时候,我就有过这样的感觉。每当这时候,我也会感觉我自己很没用。就像当时在向城城下,目睹齐王服毒的时候。当时,我也觉得我很无能。仿佛一切事情,都不是我能掌控的。我能做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许多事情,沿着我最不想看到的方向去发展。”

“很无奈,是么?”

“是。”秦慕白点头,“人生,总有这么多的无奈。”

高阳公主的身子轻轻的颤了颤,将秦慕白抱得更紧了。

“慕白,我突然有一种后怕。”

“怕什么?”

“如果当时,我心中惧怯了,放弃了,屈服了……今日,我是不是无法躺在你的怀中了?”高阳公主闭着眼睛,喃喃的道,“我好佩服我当时傻傻的单纯和倔强。换作是今日的我,恐怕在当时就会选择自报自弃了,说不定还会真答应了父皇嫁到吐蕃去……好可怕!”

秦慕白轻拧了一下眉头,暗道:看来这一次的事件,给高阳公主的心灵都留下了疮伤。她都变得有些缺乏自信,也缺乏安全感了。

其实不光高阳公主,人,谁不是如此?

在这尘世间打滚久了,见得多了,伤得多了,就渐渐变得冷漠、胆怯、圆滑与世故。失去了初生牛犊时的锐气与刚勇,取而代之的是患得患失与思前想后。或者可以美其名曰,成熟与稳重。

尤其是高阳公主这样的年龄,成长对于她来说就如同一次蜕变。蜕去一层旧皮,换上一件新装。

每一次蜕变,都如同一场新生。

而且每一次的蜕变,又是如此的鲜血淋漓。

人之初,性本善也好、性本恶也罢,就是在这样的蜕变之中成长起来,性格与人生出现分野。

只不过,高阳公主的蜕变,太过轰轰烈烈了一些。如此接二连三的剧变与惨象发生在她的身上。

这或许,会让她的心灵拥有常人所不能及的坚强与韧性,拥人同龄人无法比拟的成熟与理性,从而让她破茧成蝶。又或许,会将她彻底的击垮,从而走上自报自弃或是别样的极端。

换句话说,现在这时候的高阳公主,其实很“危险”。要么破茧成蝶,要么,走向偏激。

于是一路上,秦慕白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唇花舌花的不停给她贯输各种开解情绪、释放心灵的理念。前世闲着没事的时候,秦慕白可是读了不少类似于《卡耐基》之类的励志书籍。虽说不必原搬照抄的拿来说给高阳公主听,但总算有了个理念依据,能够灵活变通的编出各种各样的小故事,来劝慰和开解高阳公主。

就这样,千里路程,半月行程,秦慕白化身为“教书先生”,高阳公主成了唯一的学生,听他讲各种各样的故事,潜移默化的接受着秦慕白的“洗脑”。

“相传有个人,总想知道传说中的天堂与地狱,究竟有什么样的差别。为什么人们总把地狱传说的那样可怕和痛苦,而天堂则是极乐净土。后来,神明将他的魂魄请了出来,带他到地狱参观。”

“此人到了地狱,发现这里并没有传说中的牛头马面和刀山火海下油锅。相反,每个灵魂都坐在一个极大的桌几边,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鲜美食物。可是,这些人都没有手。他们的手都变成了又细又长的筷子。他们能用这筷子夹起食物,可是无法送入自己的口中。所以,每个灵魂都很饿,面黄肌瘦愁眉苦脸。所以,地狱里一片饥饿的哀号与痛苦的呻吟,充满了无奈与叹息。”

“后来此人又到了天堂。他发现,这里的情形与地狱极为相似。每个人的手都变成了极为细长的筷子,巨大的桌几中央也摆满了食物。但是他们都在愉快的唱歌跳舞,这里充满了欢乐与愉快。后来他发现,这里的人们,都用筷子夹了食物给对方喂食。这样一来,每个人就都能吃饱了。”

“我明白了,慕白!”高阳公主的明眸之中睿光流溢,微笑道,“以后,我如果有事情,一定不对你隐瞒,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一定早早的告诉你;同样的,如果你有棘手的麻烦,也一定要告诉我。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也一定不要隐瞒。我们都不许小气自私与假装坚强了,好吗?”

“当然好。”秦慕白欣慰的笑,“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慕白……”

“什么?”

高阳公主看着秦慕白的眼睛,平静的说道:“你娶我吧!”

“好!”秦慕白微笑,说得很坚定。

高阳公主点头微笑,眼中却是一片朦胧。

“那以后,我们就是亲人了!我不会离开你,也不许你离开我!”

“是,亲人。”秦慕白轻轻拥她入怀,心道:此刻,恐怕没有谁比高阳公主,更能体会到“亲人”二字的含义,也没有谁,比她更珍惜亲人。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长安到了。

李勣率军驻扎,先行整顿军伍。约与秦慕白,明日一同前去面圣。高阳公主却坚持说,要与秦慕白扶李佑灵枢,先行进宫拜会皇帝。

公主执意如此,李勣自然不好坚持。

二人带着李佑的灵枢,在数名卫士的陪同之下离开了长安城外十五里的大军屯,望长安而去。

秦慕白清楚的感觉到,每离长安近一步,高阳公主脸上的神色之间就添一丝凝重,同时,也更多一份坚毅。

此刻,当初那个专司胡闹的小恶魔,仿佛已是没了综影。她仍带着几分稚气的面庞上,时时透出超越她年龄的成熟与果敢。

“慕白,我想好了。”高阳公主望着熟悉的京都城池与皇城宫阙,平静的说道,“逃避与哭闹,总是于事无益。我已经料想好了稍后回到宫中之后,可能遇到的一切。无论如何,我会坦然面对。我哥和舅舅都已经走了,我要让他们在天之灵安心一些。以后,我会好好生活。善待亲人,也善待自己。我会珍惜我活着的每一天,珍惜我拥有的每一切。”

秦慕白轻轻的点了点头,未作言语。

他明白,玲儿,真的长大了。

破茧成蝶……虽然很痛,但成蝶之后的她,愈加的美丽,动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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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生病了,更新不给力。望见谅!]

第281章 重新来过

大明宫,玄武门前。

一队千牛卫横亘在大门口,拦住了秦慕白与高阳公主等人。

“公主殿下,秦将军,请恕末将无礼。”领头的千牛备身面无表情,公事公办的腔调说道,“末将奉旨而来,专程在此等侯公主与将军。”

“看来,李勣早已派人汇报给皇帝陛下知道了。”秦慕白与高阳公主会心对视一眼后,走上前说道:“说吧,陛下有何旨意?”

“陛下口谕,命高阳公主与秦慕白,扶灵柩前往大角观见驾。”千牛卫备身回道。

“知道了。”秦慕白点点头,回到高阳公主身边,颇为担忧的看着她,“听到了么,大角观。”

“嗯……”高阳公主的反应出奇的淡定,轻轻点了点头,“那便走吧!”

“稍后见到陛下与德妃娘娘……”

“慕白,不必担心。”高阳公主打断了他的话,深吸了一口气,“走吧!”

“好。”秦慕白点了点头,心中不由得浮现出阴德妃的容貌来。

事已至此,高阳公主的心结已经解开了,李世民,这个完全不用自己替他操心。唯一有些令人放心不下的,就是大角观中那位可能早已肝肠寸断的阴德妃。

这个可怜的女人,看到自己唯一儿子的尸身,会当如何?

……

千牛卫在前引路,秦慕白等人左右护着李佑的灵柩,步入皇城,往大明宫后宫的大角观而去。

今日的皇宫之中,分外的冷清,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什么人。或许是皇帝早已派人做过安排了。因而这一路走过去,都是这副冷清的模样。

高阳公主一直沉默不语,表情有些凝重,但眼神中一直隐隐流露出坚毅的神情,仿佛做出了某些重大的决定,又像是在不停的给自己打气。

大角观到了。门口侍立了几名百骑卫士,秦慕白都曾认识。

到了这里,众千牛卫就退避走了,观中走出一队百骑来,先给高阳公主与秦慕白见了礼,然后开始动手,要将灵柩抬进观中。

秦慕白私下唤住一个熟悉的百骑,问道:“陛下可在观中。”

“在。”百骑小声的回道,然后警惕的四下看了一眼,低声道,“将军小心。陛下今日龙颜不悦,时时从房间里传出他老人家的咆哮声。”

“责骂阴德妃?”

“那末将就不得而知了……总之,将军可得小心。”

“知道了。你忙去罢!”

正在这时,几名僧人从道观中走了出来。一路双手合十目不斜视的走出了道观,也没跟谁打招呼。

“奇怪,道观之中哪来的僧人?而且这些大头和尚的驾子仿佛不小,竟似没将高阳和本将军放在眼里,见了面也不来打个揖。”秦慕白轻声自语道。

高阳公主就站在秦慕白身边,一直静静的看着那些百骑搬灵柩,这时轻声说道:“是皇家寺庙法门寺的僧众。这些僧人以化外之人、得道高僧自居,见了皇帝陛下犹不下跪,一直深蒙圣宠。”

“法门寺?”秦慕白颇为好奇的低吟了一声,说道,“可就是那鼎鼎大名的‘阿育王寺’?”

“是的。”高阳公主点点头,说道,“法门寺座落于长安以西百里开外,原名就叫阿育王寺,寺内僧众多达五千余人。是前些年,我皇祖父武德皇帝,将其更名为‘法门寺’的。我曾听父皇说起过这座寺庙,好像是已有数百年历史,始建于东汉末年。寺中有浮屠塔,里面贡奉着释伽牟尼佛的舍利。几百年前有一个叫阿育王的,统一了天竺,便将释伽牟尼佛的舍利分成了八万四千份,分送往各个佛教圣地建塔供奉。据说,这个‘塔’字,还是那时候创立的。此前,我中原都未曾有这样一个字。”

“高阳,想不到你还这么博学。”秦慕白也是有意让高阳公主分心,让她不要太紧张,于是微笑道,“法门寺,我也是久闻大名,但一直未曾观瞻过。改天有空,我们一起去看看。”

“好呀……”高阳公主浅笑嫣然的点头,但笑容之中颇有几分苍白与无力之感。

这时,灵枢已被卸下车马,十余名百骑抬起灵柩,缓缓的进入道观之中。为了方便灵枢进入,道观的大门都被拆了。看来皇帝的确是早已做好准备。

一名百骑上前来抱拳拜道:“公主殿下,秦将军,陛下有请。”

“嗯,带路。”秦慕白拉住高阳公主的手在手心里轻轻的拍了拍,微笑。

高阳公主也微笑,二人前肩而入,跟着那名百骑朝道观内走去。

观内的道姑都没了人影,一路穿过了几道户廊,只有皇帝的近身勋卫百骑将士们在戍防。少时过后,秦慕白与高阳公主到了一坊独立的小院落中,站在一间房门之前。

百骑将二人领到此处,就抱了下拳退出许远。灵枢也很快被抬了来。

秦慕白与高阳公主正待出声求见,门从里面被拉开了。李世民站在二人眼前,面无表情的扫视了二人一眼,平静的道:“你们进来吧——将灵枢抬进来!”

“是。”

众人应了诺,秦慕白与高阳公主前后脚进了房中。众百骑卫士呼哧呼哧的将灵柩抬了进来,就都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整个小院百步之内,无闲杂人等。

这间房,正是阴德妃平日静休的禅房。此时,满头霜雪白发的她,仍旧跪坐在蒲团上,低头颔首,默默的对着那尊老子青牛铜塑像。

李世民亲自反身掩上门,背剪着手,走到了灵柩前。

他拧眉,咬齿,腮帮略有些鼓起。凝视着灵柩却不说话,眼神中的意味,十分的复杂。

房间里静悄悄的,可以清晰的听到蜡烛燃烧的劈叭声。

半晌后,李世民清了一下嗓子,说道:“你儿子回来了。”

跪坐在蒲团上的阴德妃轻轻颤动了一下,没有吭声,静默的站起来,转身。

霎时间,秦慕白的心中都抽动了一下……阴德妃,短短一年不见,她竟像苍老了十岁?!

高阳公主显然更加惊诧又痛心,瞠目结舌的看着阴德妃,眼圈就红了,声音颤抖的唤了声:“母妃……”

“乖……”阴德妃却是浅然的一笑,走上前来轻轻的抚了抚高阳公主的发髻,然后,伸手抚上了棺裹,如同轻抚高阳公主的那样抚摩着新漆油亮的棺木,喃喃道:“儿啊,你回来了……”

众人都没有说话。

眼下,仿佛说什么都是那么的不相宜。

李世民一直保持着那样的神色,沉寂,肃重,眼神锐利且复杂,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开棺吧,让我看他一眼。”阴德妃也没有哭泣,表情和眼神都平静得异常,淡淡的说道。

秦慕白转头看向李世民,征求他的意见。

“不必看朕。”李世民淡淡的道。

秦慕白点了点头,心忖:若非是出于君王的矜持,李世民恐怕早就自己动手去掀棺盖了。哎……毕竟是血浓于水,他又何尝不想最后看看自己这个不肖的儿子?

于是秦慕白上前,解下棺裹上的绳子,将棺木滑翻开来。

尸身早已做过防腐处理,棺中没有丝毫的异味。而且装敛得还不错,此刻,李佑就如同是睡着了,脸上还浮着微笑,只是脸色如同白纸。

李世民,阴德妃,高阳公主,都静静的看着李佑的尸身,同时陷入了沉默。

没有意料之中的痛哭失声与情绪失控,眼下,这三人居然如此默契的安静,安静得出奇。

高阳公主一直搀着阴德妃,就怕她母亲晕过去或是怎么样。这时,阴德妃轻轻撇开高阳公主的手,将自己手伸入了棺木之中,抚到了李佑的脸上。

“佑儿,佑儿……”她轻声的低唤,如同李佑年幼之时清晨睡了懒觉,她在唤他起床一样。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重重叹出,双手剪在后背,眉头拧得更紧了。

“娘,你就哭出来吧……”高阳公主看着母亲这样,已是忧心如焚,声音有些发抖的轻吟道,“哭出来,会好受些。”

“娘不哭。娘为何要哭?”阴德妃反而微笑,慈蔼的抚着李佑的脸庞,眼角露出了几许清晰的鱼尾纹。

一时,高阳公主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反而自己垂起泪来。

这时,李世民如同自言自语般说道:“朕,准备将他的尸身镀上金铬,安置在阿育王塔圣冢之中。”

“哦?”秦慕白不由得有些惊讶。

“怎么,你认为不妥?”李世民反问道。

“不。微臣只是有些不解。”秦慕白如实说道。

这时阴德妃轻笑了一声,说道:“李家奉老子为始祖,依道教为尊。陛下的儿子,却要安葬于法门寺的阿育王塔中。也就难怪秦将军不解了。”

言下之意,大有替李佑打报不平的意思。按皇家习俗,皇子公主这些人殁后,当陪葬于先帝帝陵,就算是庶出也概莫能外。眼下,长孙皇后已葬入昭陵,也就是他日李世民百年之后的寝陵。按常理,李佑当陪葬于昭陵才是。就算他生前不肖“无权”厚葬入陵,也应以王候之礼葬于郊野。如今,却不让他“入土为安”,也难怪阴德妃如此忿忿了。

李世民的反应却很平静,他说道:“朕就知道你会不悦。朕这么做,也是用心良苦。道家崇尚生前修行与得道,佛家讲求往世轮回与业孽。佑儿此生罪孽深重心魔未除,朕希望他能在佛法的渡化之下,净化心魔往生极乐,来世也好做个清平良善之人。这有何不妥?”

秦慕白点了点头,未作言语。他心中猜想,这一次李佑的事件,给李世民的触动不可谓不大。至从他自己玄武之变登基之后,内心恐怕也就留下了阴影。他极为痛恨、也可以说是害怕自己的儿子,仿效于他来干这样的事情。日防夜防,这样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眼下,他要将李佑的尸身置于法门寺不予下葬,说得好听点是让他渡沐佛法往生极乐,但深层的意味,又是否有一些“悬尸警醒”的意味?

他希望他其他的儿子们,以李佑为戒。

“好狠心的父亲。”阴德妃摇头,脸上仍旧挂着微笑,却是苦涩到了极致。

高阳公主不知是否想到了这一层,只是嗒叭叭的掉着泪儿,没哭出声,也没说话。

“哎……随便你如何说吧!”李世民重叹了一声,摇摇头,说道,“事已至此,一切已是无法挽回。朕只希望,李佑来生不要再重蹈覆辙!”

“呵!他都已经死了,你竟也不饶恕于他。”阴德妃连连摇头,凝视着的李佑的脸,眼神中流露出无底的绝望与哀伤,喃喃道,“佑儿,感激你的好父亲吧!若有来世,你莫要生在帝王家,就是最大的福分了!”

李世民颇为怨恼的扫了阴德妃一眼,转头对秦慕白道:“慕白,将棺木合上吧!”

“是。”秦慕白拱手应了一声正要上前,阴德妃突然道:“慢!”

“你要干什么?”李世民的声音有点沉,透着威严。

“不干什么。”

阴德妃拿出一把早已准备好的剪刀,将高阳公主与李世民都吓得一叫:“住手!”

阴德妃却是淡淡的一笑,顺手就剪下了一束自己的白发,撒入了棺木之中。

“佑儿,记着娘的味道。来世,还做我的孩儿。”

“你!……”李世民错谔又有些怒意的瞪着阴德妃,不知说什么才好。

“怎么,难道这也触犯了陛下的龙威?”阴德妃随手扔了剪刀,砸在地上突兀的叮当作响。

然后,她转过了身去,异常平静的走到了铜像之前,又像当初一样跪坐下来。

“娘……”高阳公主仿佛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急忙走到阴德妃身边蹲下身来,小声问道,“你真要……出家么?”

“有家,无家,有何区别?出家,不出家,又有何异同?”阴德妃淡淡的道,“剪去烦恼丝,断绝今生缘。既然陛下说佛家可修来世业孽,那我也就出家为尼去。我要用我的下半生,企求来世能与佑儿再续母子之缘。高阳,你好自为之,莫再以为我念。”

“娘,不要啊……我不要你出家!娘你知道吗,当尼姑要剃去满头的头发,可丑了!”高阳公主急切的低声嚷道,“父皇,你快来劝劝母妃!她可是堂堂的德妃娘娘,若当真出了家成了尼姑,传扬出去岂非是皇家失颜?”

“随她去吧!”李世民大有一点听之任之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秦慕白在一旁不言不语的,将棺木盖上了。心中却是百感夹杂。

李世民与阴德妃,真是一对死冤家。儿子死了,明明他们两人都很伤心,却仿佛都不肯放过对方。仿佛都将儿子这一生的罪孽,归咎到了对方的身上。

“慕白,齐王的葬礼,交由你来操持。”李世民突然说道,“朕已经给法门寺的住持惠业大师下过旨了,另外也会指派户部、太常寺、太庙的官员从旁协助于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与他们商议便是了。”

“是,微臣遵旨。”秦慕白拱手应诺。

李世民点了点头,表情仍是肃重。他侧目看了看高阳公主,似说还休的表情,最后还是忍不住唤了一声:“高阳。”

高阳公主应了一声,抹了抹眼泪,走到李世民身前施了礼:“皇儿在。”

李世民伸出手,甚是怜惜的抚摩着她的头,说道:“稍后,到蓬莱殿来见父皇。”

“是……”

“朕先走了。”李世民说罢就转了身准备往外走,脚步却是一顿,回头看了李佑的灵柩一眼,眉头轻微的挑动了几下,终于大步走了。

秦慕白与高阳公主目送皇帝走远,此刻,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感觉到这个九五之尊的男人,任凭他的表情如何沉寂,也难以掩饰内心深处那难以言喻的哀伤。

反观阴德妃,她本该痛哭失声,甚至昏绝过去也丝毫不会让人奇怪。恰恰相反的是,她甚至没有流泪。

那一句——“娘不哭。娘为何要哭?”,却是字字如针,能刺穿人的心菲。

或许她也觉得,李佑之死,求学不是一种解脱。又或许,哀莫大于心死,她的眼泪早已枯涸。

……

稍后不久,来了几名宗正寺、户部与太庙的官员,一同来请示秦慕白,是否可以先将齐王的灵柩,移往太庙配以牲飨告祭先祖,先进行一些简单的皇族祭丧仪式。

秦慕白正准备问一问阴德妃,她背对着秦慕白,倒是先开口说道:“慕白,让他们带走吧!只是一副皮囊,无甚可留恋的。佑儿的魂灵,会陪着我。”

“是……”秦慕白心里感觉涩涩的,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于是将那些人招呼进来,小心翼翼的先将李佑的灵柩抬了出去,装上车马运往了太庙。

“你们都走吧!”阴德妃如此说道。

“娘……就让我陪陪你,不好么?”高阳公主颇为担忧的哀求道。

“不好。”阴德妃轻轻的摇头,却说得很坚决,“就让我,与你哥单独的相处一会儿吧!你去见你父亲,慕白你也有许多事情要忙碌么?都去吧,不必替我担心。”

见她说得如此坚决,高阳公主与秦慕白都不好坚持,只好拜辞离开了。

“慕白,我好担心我娘。你说她会不会……寻短见?”出了门以后,高阳公主担忧的说道。

“不会。”秦慕白不假思索的回道。

“是么?你因何如此肯定?”高阳公主反倒有点异讶了。

“我也不知道。”秦慕白皱了皱眉头,举目看着高大矗立金碧辉煌的宫殿,轻叹了一声,说道,“只是……感觉。”

“感觉……”高阳公主喃喃的重复了一声,茫然的摇头,“我仍是不放心。要不,我们叮嘱那些道姑多留意她,再派些军士严加保护如何?”

“好吧!”

稍后二人离开大角观,高阳公主去了蓬莱殿见李世民,秦慕白则是去了太庙。

一些大和尚正在做些水陆道场,梵音绕梁香火氤氲。李佑的尸身被抬了出来,洗浴更衣做些处理,以备镀铬金身。秦慕白特意叮嘱了一句,将阴德妃的那束白发,与一颗硕大的夜明珠一起塞入了李佑的口中封实。

若真有来世,有夜珠珠的指引,又有白发为信,想必李佑应该能够寻到她今生的母亲,再续这未了的母子之缘了。

此刻,秦慕白倒是希望李佑也能像自己一样,穿越到另外一个世界。和自己一样,能遇到一位和阴德妃长得一样的母亲。或者更好是,他穿越到数年之前,成为他自己。

在那里,有他深爱的母亲,妹妹。

他可以……重新来过!

第282章 高阳的婚事

关内的冬天,比襄阳要冷。

一同负责李佑葬礼的官员,很会做人。入夜之后,他们就请秦慕白回家歇息,由他们负责守灵。

刚赶了千里路程,又忙活了一天,秦慕白真是有些累了。骑着马离开皇宫走在熟悉的长安大街上,他都没什么心情欣赏繁华的夜景,径直往家里走去。

火云马的蹄声中都透着疲惫,踩踏着里坊里的石板道,铿锵作响。路过自己家门时,秦慕白看到房门紧闭,门上落着一把大锁,于是径直往老秦家翼国公府而去。

这里的大门是开的,门口还站了人,倚门而望。

正是母亲刘氏和妹妹霜儿。

“娘、娘!哥回来了!”霜儿眼尖,远远就看到夜色中缓缓走来的秦慕白一骑,激动的跳起来大叫。

“儿啊,你可算是回来了!”刘氏开心得拍着手叫唤,眼泪眶而出。

此刻,秦慕白的心里隐隐的抽动了一下。

这一声“儿啊”,唤得他心里酸酸的,暖暖的。

儿行千里母担忧,不管是多大的儿子,在母亲眼里,他终究是孩子。

当阴德妃看到李佑的尸体时,抚着他的脸庞,也是这样的呼唤。不知当时,她心中作何感想?

“娘,不肖儿回来了!”秦慕白翻身下马,大步走到母亲面前,单膝一跪,心安理得的拜倒下来。

“我儿快起,快起,让娘好好看看。”刘氏激动得声音发抖,紧紧拽着他的胳膊肘儿将他扶起,鱼纹尾深重的一双老眼中,泪光晶莹。

“娘,我很好。”秦慕白微笑,笑得很舒坦。

回家的感觉,真好。

“哥,你可算回来了,我和娘可想你了。”霜儿也走上来,如同小时候一般撒娇的扑进秦慕白怀里。

“乖,在家可有好好孝敬母亲?”

“有嘛!哥不在家,我当然要尽兄妹两人的本份,好好孝敬母亲嘛!”

“好,都是娘的好孩儿。慕白,回来就好,快进屋。外面风大,别站门口啊——来人,少爷回来了,赶紧伺候!”刘氏急忙左右张罗去了。府里的仆役丫环们好些都已睡下,这时都被唤了起来。香汤洗浴烧水煮饭,忙得不亦乐乎,宛如过节。

秦慕白感觉,自己现在就是这个家的核心,所有人都围着他左右团团的转。这种感觉在军队里也曾有过,但回到家里,截然不同。在军队里,那是他的权力与威信在驱使手下将校奉他为尊;回到家,却是浓浓的亲情羁绊着彼此,无法分割。

走进家门,秦慕白才看到院子里站着一群人,正是妖儿和她收养的那些小孤女们。

“三哥,你回来了。”妖儿一双失神的眸子正对着秦慕白展颜微笑,笑得很甜。她身边的小姑娘们,隔了一年不见秦慕白,多半有些生怯。其中有好些个姑娘,都长高了不少,俨然已是小荷已露尖尖角。

“妖儿,你们还好么?”秦慕白上前,微笑的问候。

“好,我们都很好。一年不见,妖儿很想念三哥。”妖儿轻言细语的说道。

霜儿走过来,笑嘻嘻的道:“哥,你知道吗?妖儿现在可能干了!媚娘去了襄州,便将长安秦仙阁交给了妖儿来打理,武元庆和武元爽,还得给妖儿打下手呢!”

“是嘛?真不错!”秦慕白笑。

“哪里,别听霜儿瞎说。”妖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也就是东家信任我,将帐薄交给了我管。其实我一个瞎子,账目都看不到,如何管理?还不是托了霜儿的福,一直由她来帮我。”

“呵,说了半天,原来你这鬼精灵的小丫头片子,是在自吹自擂啊!”秦慕白大笑。

“嘿嘿!”霜儿得意的笑了起来,“怎么样,哥,我也算是有点用处了吧?”

“你一直都很有用啊!”秦慕白笑道。

“哼,见面就讽刺我!”

“好啦,孩子们,快进屋来坐着,喝点热茶烤着火取取暖。”刘氏在屋里呼唤。三人便笑嘻嘻的走了进来,围着大火炉子喝着新煮的热茶,倾诉离别衷肠。

秦叔宝这个家主不在,众人聊天也就随意多了。也不知怎的,就谈到了吴王李恪。

霜儿的脸上的兴奋之色顿时淡去不少,她低声道:“哥,你和他在襄州,是不是做错了事情?前些日子他被调回来了,现在你也回来了?”

“没有的事。你别瞎猜。”秦慕白暗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乱说话惹母亲操心,正色说道,“朝廷要调动哪个职官,自有分寸和道理。”

“是啊,二丫儿,朝堂大事,不容我等女流妄议,别给你哥添乱。”刘氏急忙出声训斥。

“噢……”霜儿点了点头,不吭声了。

秦慕白却看出,她心里肯定有想法,只是碍于母亲在场不便说出。

知女莫若母,刘氏又何尝没想到?放着也没外人秦叔宝也不在,她轻叹了一声道:“二丫儿,你还是乖乖听话,断了这门心思吧!你爹左右不同意你与吴王来往,更不用提让你嫁给她了。今年一过年,你就十八了。再不嫁人,我们秦家都要被人耻笑。近些日子,家里来了许多说媒了,门当户对人才出众的少年郎君也还真不少。趁着你哥也回来了,要不你听听你哥的意见,多考虑一下?”

“我不!”霜儿不假思索飞快的答道,“那些什么公子哥儿,就没一个我喜欢的!”

“你这孩儿,真是顽劣!”刘氏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无奈的说道,“历来婚姻大事,皆是父母做主。幸得你父亲还算开明,否则早不知道把你嫁到哪里去了。现在我秦家的势望比前几年稍有起色了,若不趁这时给你选个如意郎君,放着你年纪一天天大了去,今后越不好嫁了。”

“娘!——”霜儿郁闷的皱起了眉头,“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考虑一下好吗?哥刚回来,你就说这些扫兴的话,真没劲呢!”

“好好好,我不说了。”刘氏无奈的摇头苦笑,说道,“慕白,你爹不在家,家中之事由你做主,更何况是你亲妹子的婚事。你多劝劝她,给她拿拿主意。”

“嗯,好。”秦慕白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稍后,秦慕白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吃了一些美味的小点心,回到房中准备歇息。

离家一年,他房中依旧保持着当初的摆设,丝毫未变,而且一尘不染干净整洁。每一寸熟悉的地方,都让他心中生出对家的依恋。

这一觉,可是睡得真香甜。一连忙碌数月,他还从来没睡得这么安稳过。直到日上三竿,才睡到心满意足的自然醒了。

阳光透过窗棱投射进来,今日定是个艳阳天。寒冷的关内冬日能有这样的好天气,须属难得。

秦慕白洗漱罢了出了房门,看到妖儿和霜儿坐在小跨院的凉亭里,一人抱一把琵琶,轻扬的弹奏着悠然的曲子。秦慕白没有上前打扰特意驻足倾听了片刻,曲子弹得不错,可见二女的进步很大。

“弹得不错嘛!”走上前去,秦慕白微笑道。

“哥,你醒了!”霜儿站起身来,将琵琶放到一边笑嘻嘻的道,“我去给你取点心,我赶早亲手做的!”

“好。”秦慕白笑而点头,坐在了妖儿的身边,说道,“妖儿,霜儿有心事,都跟你说吧?”

“嗯……”妖儿点了点头。

“那她现在想什么,跟我说说。”秦慕白问道。

妖儿为难的笑了一笑:“三哥何不直接去问她呢?”

“我不问,你说吧!”秦慕白没解释,坚持发问。

“其实也没什么。”妖儿说道,“自从听闻吴王妃仙逝的消息后,霜儿就一直愁眉不展,日思夜想的念着吴王。”

“愁眉苦脸?”

“嗯……”妖儿点头,“霜儿说,失去至亲至爱的人,一定非常痛苦。她说吴王历来就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子,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一定极度的痛苦。所以,她想在吴王最痛苦的时候,能在他身边陪伴。但又怕落下个乘虚而入的罪名,因此很苦恼。当初东家去襄州时,霜儿本想跟着一道去,也是因为这一层顾虑,最终没去。”

“我明白了。”秦慕白点了点头,心道:霜儿比以前懂事了。

“三哥……这次回来,住多久?”妖儿突然问道。

“怎么,我刚回来就盼着我走?”秦慕白笑道。

妖儿脸一红:“当然不是。妖儿巴不得三哥天天留在家里。但是男儿志四方,你肯定会有料理不完的事情,往来奔波。”

“现在还不知道。至少一个月的时间会有。”秦慕白说道,“皇帝让我操持齐王的葬礼,少说得要一个月时间吧!”

“那就好……”妖儿轻声的低吟,脸上红霞朵朵,喜形于色。

不久霜儿取来点心,秦慕白便将它当作早膳吃了,跨上马,往宫中而去。

太庙那里,也没什么大事了。无非是水陆道场做个不停,皇家仪式花样繁多,但都不用秦慕白操心什么,只要露个面主持一下大局就行了,具体的事宜都有“专业”人事来安排。

中午,秦慕白在大庙和大和尚们们一起吃过了素膳,皇帝便派人来叫,宣他到后宫蓬莱殿见驾。

既然是后宫面圣,就不见得是多么重大的军政大事。秦慕白到了此处,远远就看到殿外摆放着几乘车驾,亲王公主制式。

秦慕白便问一名百骑:“何人车驾?”

“回将军,是吴王与高阳公主殿下的车驾。”

“他二人也来参驾了?”

“对。现在就在御书房中。”

秦慕白点了点头,朝御书房走去。心忖,皇帝怎么把我们三个人叫到一块儿了?这可是头一遭。

到了御书房,却见高阳公主在门外等候。秦慕白正准备问话,她将手指放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秦慕白轻手轻脚走进来。

和高阳公主一起进了御书房,秦慕白才看到房中仅有皇帝和李恪二人,父子二人正坐在一起,对弈,杀象棋。

这父子二人,秦慕白都和他们下过棋。棋路一样的彪锋凌厉,而且眼光长远料敌制胜。所不同的是,李世民惯于用奇兵、埋陷阱;而李恪,则善于大开大阖的正面攻杀,让人不得喘息之机。

总之,秦慕白都不是他们的对手。而且这父子二人下棋都太认真太投入了,如同正上了战场一样,搞得紧张兮兮的,秦慕白不太喜欢这样的对弈,累。

这时,父子二人俨然已是杀到妙处,难分难解全情投入。连秦慕白与高阳公主进来了,也视而不见。

秦慕白会心一笑,便和高阳公主静静的站在了一旁,观棋。

这时,父子二的棋面的的棋子势力,倒是势均力敌。只是李恪明显处于攻势,局面占优。李世民处于守势,略显备动。二人都只剩了一车一马和两个卒子(这时候的棋没有炮),杀得正火热。

李恪攻势如潮,李世民只好将他的主力攻击部队“车”调了回来,参与防守,一时略有转机。但李恪的攻击相当迅猛,已经破了李世民的双相,形成合围之势,局面大优。

“咦,父皇要输了吗?”高阳公主略懂象棋,轻声道。

“嘘……观棋不语真君子。”秦慕白轻声道。

“我是女的!”

“……”秦慕白无语,苦笑了一声,“总之别吭声,这棋杀得正妙。”

眼见李世民兵败如山倒,他的眉头也深皱了起来,时时陷入深思。得势的李恪也没有得意忘形,神情一样的严峻和沉肃,每一步棋都下得很仔细很谨慎。眼下他虽然占优,但也一时无法将优势转化为胜势,全盘夺胜。

还真是棋逢对手了。

这时,李世民下了一手臭棋。

为了加强防守,他只好将杀过对河的马抽调回来,填堵李恪的“车”路,而且四下没有防卫,俨然就是送给他吃,好换取一时的喘息之机。

李恪看着这步棋,沉思良久。

高阳公主在一旁都看得急了:“三哥,吃马、吃马!”

“别吵,关键一步了!”秦慕白拽了她一把,示意她噤声。

“有何关键的?吃了马,不见得有什么危险。而且,父皇的就算一车一马了,这马一丢,就去了一半了呢,还能不输?”高阳公主嘀咕道。

李恪寻思了良久,终于举起棋来,慢慢的要往李世民的“马”上压去,准备吃子。

“犹豫不决。”李世民突然说了一声。

李恪手上一抖,干净利索的将那个马吃了。

“好吃么?”李世民突然抬眼,看着李恪。

李恪一怔,不明所以的憨笑了一声:“尚……可。”

“你输了,恪儿。”李世民突然一笑,拍了拍手,长吁一口气,“破釜沉舟,反败为胜!这让朕想到了西楚霸王——慕白,来了啊!正好,朕特别想听听你弹奏的《霸王卸甲》!”

“陛下有旨,微臣自当遵命。”秦慕白笑了一笑,拱手道,“陛下棋艺,又有精进了。”

“哪里,是恪儿疏于操练,退步了。”李世民笑,看着李恪仍然怔怔的看着棋盘,便道,“怎么,还没看清楚?”

“看清了……”李恪怔怔的点头,“孩儿正在寻思,如果不吃父皇的马,而是转道防守,父皇的卒子沉不了底,便无法封杀孩儿了。”

“观棋不语,举棋无悔,这点规矩你都不懂?”李世民笑了一笑,“棋盘如战场,没有如果一说。”

“谢父皇教诲,孩儿输得心服口服。”李恪起身,拱手长拜。

“好了,以后有时间,你多练练。”李世民说罢,回坐下来说道,“都坐吧,来人,取琵琶!慕白,朕好些日子没听你弹琵琶,甚是怀念。”

“微臣会用心弹奏。”秦慕白接过了侍人递来的琵琶,弹了一曲《霸王卸甲》。

李世民听得很投入,手指在桌面上,跟随着音律的节拍轻轻的敲弹,表情虽是自然又平和,但却闭上了眼睛。

仿佛,他不愿别人从他的眼神中,品读出什么来。

李恪和高阳公主都一直沉默,静静的倾听。他们也分明感觉到,他们的父亲虽然表现得很平静很平和,但却一定心事重重,而且心里有着浓浓的哀伤与苦闷。

毕竟,他刚刚失去了一个儿子……

曲调完毕,李世民睁开眼睛,抚掌击节的称赞:“不错,不错。这宫中的乐师,如何用心努力,终究还是不如慕白的琵琶弹得精妙。”

“谢陛下夸赞。”秦慕白拱手回话。心里一直在琢磨:李世民就这么闲得无聊,喊我们三个来,就为了下棋听琵琶,不会吧?

“朕今日唤你们三人前来,是有件事情,要与你们商议。”果不其然,李世民开腔了。

三人竖起耳朵倾听,都感觉挺好奇的。

李世民扫了眼前三人一眼,微微一笑:“不用猜了,就是关于——高阳的婚事。”

第283章 菩提本无树

皇帝这金口一开,包括高阳公主在内,大家都颇感意外——他怎么在这时候,突然要提起高阳公主与秦慕白的婚事呢?

李世民看似没兴趣解释什么,而是继续道:“天子嫁女,非比寻常。当先许婚,以一年之期而论,而后下嫁。待齐王的葬礼办完后,恪儿,由你来主持他二人的定婚之仪。”

李恪甚感意外的一怔,当下不假思索拱手道:“父皇,儿臣不敢受命!”

“你说什么?”李世民也惊讶了一回,大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秦慕白与高阳公主也颇感惊愕,思不得解。

“儿臣……刚刚丧妻,颇为不祥。不好将这一身不祥之气,冲了皇妹与驸马的喜气。还请父皇三思,另选他人来主持婚仪。”李恪拱手拜道。

“三哥,你怎么……这样说话啊!”高阳公主既惊讶又有些愠恼的嚷道。

“高阳,别吵。你三哥顾虑得有道理。”李世民轻轻点了点头,“好吧,朕再寻思寻思,另作人选。”

秦慕白目不斜视的站在一旁没吭声。他心忖,李恪这是故意找了个借口在推搪,目的,无非是要和他保持距离。其实刚才下棋的时候,秦慕白就看出来了。这次回京之后的李恪,那是非常之谨慎。其实他的棋艺水准秦慕白非常清楚,那绝对不在李世民之下。刚刚吃那个马的时候,他犹豫再三,肯定是看出了那是李世民设下的埋伏与圈套,但还是“果断”的吃了下去,结果,漂漂亮亮的输了一局。

李恪,又开始了他的韬光养晦。

唯有高阳公主不明就理,眼下还有些生气了,时时斜着眼睛瞪李恪。若非碍于皇帝在场,恐怕早就张牙舞爪的对李恪兴师问罪了。

这时李世民说道:“连日来,天下多事。从襄州到邓州,李佑捣出的一些事情,令天下震动朝野不安。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今后不必再提,你们也无须在朕面前解释什么。”

李恪顿时感激涕零的拜倒下来:“父皇心如明镜,儿臣钦佩。”

“起来罢!”李世民淡淡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并非是朕心如明镜,而是事非自有公论,天下律有法度。”

“谢父皇!”李恪仍是隆重的叩拜了几回,方才恭恭敬敬的站了起来,一副诚惶诚恐大难不死的神情。

“恪儿,你既然已经来了长安,也就不必急着再回襄州了。”李世民突然说道。

李恪惶然一惊,却又不敢言语,心中大概是在寻思:不是信任我了么,怎么又要罢我的官?

“你别误会,其实是这样的。”李世民侃侃道,“邓州事发后,朝臣多有谏言,说,世袭刺史一制,多有弊病。此次邓州叛乱,就是世袭刺史制的弊端所导致。于是,众臣一力苦谏,劝朕废除世袭刺史制。朕思之再三,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便准备在年底废除新发的世袭刺史制,将远调外任的亲王郡王们,都调回长安来,只授检校官职,从此不再远赴封邑任官。”

“父皇英明,儿臣自当遵命!”李恪急忙拱手应道。

李世民点了点头,轻叹了一声,转头看着高阳公主,声音有些低沉的说道:“齐王走到今天,朕,的确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今后,朕会尽力履行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好好的陪伴与督导你们。尔后,你们都留在朕的身边吧,哪里都不要去了!”

“是,父皇……”李恪与高阳公主都轻声的应道。

秦慕白的心里却在打鼓:当初,李世民之所以要推行世袭刺史制,其用意是为了瓦解与分化一些,朝堂上的党争力量,方便自己掌控时局为立储做准备。其实精明如李世民这样的政治家,当然知道世袭刺史制其实就是与分封诸候没什么区别,弊病重重。他当时也不是权宜之计;现在李佑的事情一闹,迫使他不得不提前放弃了这个权宜之计——但是,那也是否意味着,李世民的心中对于储君的人选已有了定案?或者说,他已经能够完全驾驭朝堂之上的两股夺嫡力量了?

李世民这个做皇帝的,其本质就是个政治家;不管他干什么——哪怕是处理家事,也处处流露出政治家的思路痕迹。

“玲儿。”李世民轻唤了一声,停顿了一下,说道,“有时间,多陪陪你母亲。”

“嗯……”高阳公主咬着嘴唇,轻轻的点头。眼中已有一些晶莹的泪花在闪烁。

“好了,没事了,你们退下吧!”李世民面带微笑轻轻摆了摆手。笑容之中,却透出几许疲惫。

三人拜辞离开。出了御书房,李恪深深的看了秦慕白两眼,一声不吭,直接提步走了。

“喂,三哥、三哥!……三哥你怎么这样!”高阳公主连唤了几声,李恪都没有停下的意思,这让她不禁有点生气了。

“算了,玲儿。”秦慕白微笑的劝她,说道,“你三哥……好像不大爱理睬我们了。”

“为什么?我们不一直都是最要好的么?”高阳公主既愠恼又不解的问。

秦慕白叹息了一声,摇摇头:“这官场上呀,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我恐怕……是做错了某些事情,得罪到他了。”

“什么事情?”高阳公主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秦慕白为难的摇了摇头:“算了,还是不说了。走吧,去看看你母妃。”

“不行,你一定要说!”高阳公主执拗的挡在了秦慕白的面前,皱着小眉头,不肯放他往前走。

秦慕白苦笑两声:“玲儿,你不是从来不管我这些事情的么?”

“那是以前,现在我得管了。你难道忘了我们的约定,彼此不再有秘密吗?”高阳公主说道,“更何况,事情还跟三哥有关!这么长时间了,我们同进退共荣辱,相处得多好呀!你们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呢?我说刚刚三可怎么突然推辞掉了给我们主持定婚婚仪的差事呢,原来是和你生出了矛盾?”

秦慕白无奈的点了点头:“你非要知道,我也就告诉你。但你得保证,可不能让别人知道?”

“嗯、嗯。”高阳公主连连点头,急切的道,“你快说嘛!”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秦慕白便开始瞎瓣了,他说道——

“当初皇帝陛下下旨到襄州,召他回京,命我按兵不动保境安民。但当时我违抗了圣旨擅自起了兵,还当众和吴王争执了几句。其实这都不打紧了。关键在于,后来我还利用我和他府上几名将军的私交,将他的亲兵也都调了一些到我手上,给我助战。当时我以为他已经离开了襄州,没成想还没走呢!这事让他知道了,他当然不痛快了——你想想,他的手下,居然听从我的号令,他心里能痛快么?更重要的是,我这样抗旨起兵,让他心里很恼火。一来,让他在皇帝陛下这里挨了骂是肯定的,因为他这个刺史居然没有协助褚遂良约束于我,那至少有失职之罪;二来……他一个皇子,居然都约束我不住,皇帝陛下还能不骂他无能么?襄州的将官兵马都只听我的,他心里能不气恼么?于是就……”

“哼,三哥也太小心眼了吧!”高阳公主顿时忿忿的叫嚷了起来,“他这是嫉贤妒能呀!”

“别,话不能这么说。”秦慕白忙道,“其实我也的确是有些做得过火的地方,没怎么考虑到他这个皇子的尊严与脸面,太过锋芒毕露了。在襄州地方上,我也完全盖过了他的名声与风头。他也有他的自尊心与皇子的面子,我这样为人处事,换作是任何人也难免心中有些不快。”

“哎,你们男人的事情,我还真是搞不太懂!”高阳公主郁闷的皱了皱眉头,“怎么办,难不成你打从这回起,就和三哥老死不相往来了?”

“我不知道。”秦慕白无辜的撇了撇嘴,“他都直接在皇帝面前做出那样的推辞了,看情况,恐怕就是有与我绝交的意思。他既然都不搭理我了,我难不成还去热脸贴他冷屁股吗?”

“哎!……”高阳公主又叹息了一声,摇着头,愁眉郁结不解。

二人且走且聊慢慢走出了蓬莱殿。两旁都有甲士与宦官宫女人等。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是李世民的心腹。秦慕白说这些话的时候,既装作小心翼翼,又特意将声音说得稍大了一些。估计,这左右的卫士人等,怕是都听在了耳里。用不了多久,就能传入李世民的耳中。

而且,秦慕白太了解高阳公主了。她是个急性子,看到不痛快的事情,心里就藏不住,会要想办法去解决。秦慕白与李恪闹别扭了,这肯定是她最不乐意见到的。

依她的性子,她会做些什么呢?——毫无疑问,首先,她会去找李恪,劝他与秦慕白“和解”;然后,这个“不守信用”的家伙,肯定也会将这些话说拿去说给他父亲听,目的,就是想要在李世民面前澄清“她和秦慕白,与李恪没矛盾”。

李世民最担心儿女之间反目成仇闹矛盾的呀,李佑一事后,高阳公主心里肯定也有了阴影,当然不愿意让父皇看到,她与秦慕白这一对人,和李恪闹出了别扭。

这样一来,目的就达到了。

秦慕白与李恪之间没有矛盾的,也要被高阳公主“调合”出矛盾来。

“这算是‘善意’的利用,不算是欺骗吧……对不起呀,玲儿!这些话,对谁也不能说,只能是我和李恪二人心中有数。”秦慕白在心中暗道,隐隐也的确是有些愧疚之感。

毕竟,善意也好恶意也罢,他的确就是“利用”了高阳。

没办法,官场与战场,更何况是这样的非常时期,只好用上一些非常手段了……只要不会害到谁,就行。

“好了,不要想这些烦心的事情了。”秦慕白牵住高阳公主的手,眼神温柔的看着她,“玲儿,我们终于要在一起了。”

“嗯……”高阳公主终于展颜轻轻的一笑,凝眸看着秦慕白,眼中闪耀着几许激动、几许伤感的光芒,轻声的道,“只是眼下这光景,我真不知道该伤心,还是该高兴。要是哥哥和舅舅还像以前一样的健在,能和我们一起分享这喜悦就好了。”

“逝者已矣,节哀顺便。在生的人,就要多珍惜。”秦慕白说道,“走,我们去给阴德妃娘娘说一声。”

“好!我娘肯定会高兴的!……哎,我也不知道,她这时候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别多想了,走吧!”

二人来到大角观,却听众道姑说,阴德妃刚刚离开了道观,去了大明宫北苑的护国天王寺。

“啊,不好!我娘真要落发为尼了。快去阻止!”高阳公主惊声叫道。

秦慕白心里也紧了一紧,顾不得许多了,就和高阳公主一起在皇宫里全无体统的飞奔起来。从大角观到护国天王寺可是有段距离,秦慕白索性扯下一名巡哨的御林军骑兵,和高阳公主飞身骑了上去,策马扬鞭一顿狂奔。

众御林军军士都傻了眼,个个面面相覻,却又屁都不敢放一个。

急匆匆的赶到了护国天王寺,那是座落在大明宫西北角的一座寺庙,宫中的皇家佛寺。李家崇道,但也不排斥佛法,宫中就有不少人信佛,佛国天王寺香火也算鼎盛,寺内全是僧人,当然没有尼姑。

此时,阴德妃已然解开了自己的满头霜雪白发铺散在脑后,跪在佛祖金身之前,双手合十。一群僧人围在她身边颂吟梵音,住持大师手持剃刀,反复的询问要阴德妃想清楚,阴德妃的态度却非常坚决,一定要落发出家。

住持大师长叹了两声,拿起来,便准备削她头发,为她剃度。

正在这时,高阳公主大叫着闯入:“住手——”

众人都吃了一惊,住持方丈的手也停了,阴德妃惊讶的转过头来:“玲儿?”

“娘,你不能出家!”高阳公主冲上前来,死死抱住阴德妃,对那些大和尚怒目而瞪:“退下,你们都退下!敢动我母妃一根头发丝儿,我就拆了你们这破庙!”

众僧人都吃了一惊,纷纷苦笑的慢慢退出。

“玲儿,不得对高僧无礼。”高阳公主嗔怪的道,“我心意已决,你也无须再劝。”

“娘,我不准你出家!”高阳公主执拗的连声叫嚷,眼睛一转,又道,“父皇也不许你出家!”

“他?”阴德妃冷笑一声,“他是巴不得我走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你可听他出声劝过我半句?”

“有、有啊!”高阳公主急中生智,脱口而出道,“他刚刚把我和慕白叫到蓬莱殿,许了我们的婚事!娘、娘!我和慕白就要成亲了,他怎么能有一个做尼姑的岳母呢?——父皇这么做,其实也是有意挽留你不要出家吧?否则,他怎么会突然在这种时候,许下我们的婚事呢?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到时候我出嫁,还要你给我梳头送嫁妆呢!这难道不是父皇的心思?”

秦慕白这时走了进来,心中叹笑,高阳这张巧嘴儿,真是说得生起了花来。不过她说得也的确是有几分道理。现在正操办着李佑的葬礼,他却又主动许下了婚约,的确有可能,也有挽留阴德妃,劝她不要出家的意思。

二人之间的夫妻感情姑且不论,阴德妃可是堂堂的四妃之一,在后宫之中仅次于皇后的地位。她要是都出了家,让李世民的脸往哪儿搁啊?

阴德妃沉默了片刻,没有言语。

高阳公主摇着她的胳膊肘儿,低声的哀求,不停的给秦慕白递眼色,示意他来帮劝。

秦慕白便走了过来,蹲下身,说道:“德妃娘娘,纵然是要心向佛祖修业佛法图个往世轮回,也不必落发出家啊……带发修行,日日参禅礼佛,不就行了?佛祖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若尘埃。一切因果业孽,其实都在人心。这落不落发,其实又有何区别,何必拘泥于一个形式,而让皇帝陛下和高阳公主都难以为人呢?齐王殿下在天有灵,也肯定不愿自己的母亲,真正变成一个秃头的尼姑吧?”

“噗哧……”阴德妃居然被逗笑了,苦笑。

她摇头叹息一声:“我呀,真是老了,拗不过你们。好吧,我就暂时不剃度出家了。但他要答应我一个条件,非得允许我随时可以出宫,去法门寺看望佑儿不可!”

“行、行,答应你!”高阳公主激动的连连点头叫道。

“你这孩儿,如此僭越,还敢代你父皇下旨了不成?”

“嘿嘿!孩儿自有办法说服父皇嘛!母亲难道忘了,这天底下最能对付他老人家的,就是您女儿——我了!”

秦慕白在一旁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这个高阳,真是太有才了!

第284章 帝王与军神

傍晚时分,依旧在宫里和那些大和尚们一起吃罢了晚膳素宴,又烧了香添了烛例行了一些公事,秦慕白便骑上马离开皇宫,准备回家歇息。

出了皇宫,他寻思起一件事情。回了长安两天了,怎么说也该得去李靖府上拜谒一下。和老头子之间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而且,不正好有许多兵法上不懂的东西,要向他请教么?

于是秦慕白折返回家了一趟,母亲和妹子们正待他一起吃饭。他却取了《玉帐经》和自己的一本手札笔记,让她们自己用饭,未作片刻停歇又打马离开了家。

刘氏满是怜爱的摇头嗔笑:“这孩子,一天到晚不停歇,总有忙不完的事情。就是没见他干什么正事。”

“娘,哥干的可都是正事!”霜儿在一旁嘀咕道。

“胡说!”刘氏脸一板,“这么大人了,也不急着讨个媳妇进门。什么公主呀商女呀,也就凑合着赶紧娶一个吧,我和你爹还急着要抱孙儿呢!”

霜儿咯咯的笑:“这就是您说的正事儿呀?”

“那当然!”刘氏一板一眼的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翻过年头你可就二十二了!你两个嫡长的哥哥,是这年纪的时候孩儿都能满院子跑了!亮儿这孩子,这么没用,我能不急吗?”

霜儿撇了撇嘴:“娘,您别着急。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七八个小孩子跳出来叫你奶奶。其实我哥呀……他可能干了,但就喜欢偷偷摸摸的。”

刘氏被气乐了,上前来就拧她的耳朵:“你这丫头,生的一张什么破嘴儿,怪不得死活嫁不出呢!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没规没矩的滥话?看我不收拾你!”

骑在马上的秦慕白冷不丁打了个大喷嚏,揉了揉鼻子暗道:谁在想我呢?

卫国公府,到了。

上前敲门,来开门的依旧是以前那个老头儿。他打量了秦慕白半晌,轮着昏花的老眼,嘟嚷道:“小娃娃儿,你找谁?”

这老头儿,记性不好。秦慕白笑了笑:“在下秦慕白,特意前来拜访卫国公。”

“秦慕白……这名字好熟悉啊!”老头儿轮了轮眼睛,不让秦慕白进去,“你还快走吧,今日府中不便,你别进来。”

“怎么了?”秦慕白怔了一怔,“我是……卫公的学生,您不认识我了?府中有大事么?”

“你别问了,走吧走吧!”老头儿就要把秦慕白往外撵,急着关门。

“何事吵闹?”正在这时,院内走来一人。

是个男子,四十出头的年纪,个子挺高,身板也结实,行走如风孔武有力,浓眉大眼,颌下留了半尺长的黑须,穿一领青锦团花袍,戴黑衫襆头。

也许是“同行相吸”,秦慕白咋看了一眼,就本能的感觉眼前这个人,多半是个行武出身的军人。

老头儿见那汉子走过来,抱了下拳嘟嚷道:“苏将军,老爷说了,今日府中不见客,这愣头小子非要进来。”

“你去歇息吧,交给我。”那汉子微然一笑,老头儿便拱了拱手,嘟嘟嚷嚷的走了。

汉子转过脸来看着秦慕白,面带微笑目光柔和,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抱拳道:“阁下可是……秦慕白,秦将军?”

“正是在下。”秦慕白见他这一抱拳,倒是地地道道的军姿,再次印证了心中的猜测。于是回了一礼答道:“不知将军如何称呼?”

那汉子略微一笑:“在下左武候中郎将苏烈。久闻秦将军大名,幸会。”

“苏……烈?苏定方?”秦慕白略吃了一惊。

“哦?秦将军居然知道某家姓名?不错,苏某取字定方,惯以字行。”苏烈一笑,抱了抱拳道,“快请进吧!老仆固执,请不要在意。”

秦慕白便走了进来,苏定方亲自掩上门。

眼前的这个苏定方,当然不是《隋唐演义》那类小说之中,害死罗成的那个奸恶之徒(当然,历史上压根就没罗成这号人物)。在隋末纷争的时代里,他先是随父亲一同起义,做战勇猛常身先士卒。后来他的确效力于刘黑闼。刘黑闼败亡之后,苏定方便回归乡野过起了隐居的生活。贞观初年,李世民闻知苏定方之名,有意招揽这个深黯兵法武艺出众的人才。于是苏定方再度出仕于大唐。

此前,苏定方随李靖、李勣等北定突厥国后,因表现出众官拜左武候中郎将,秩四品。从此,他也成了李靖公开的嫡传门生,跟他学兵法。

历史上真实的苏定方,征战一生功勋卓著,两伐突厥东征百济,平定葱岭之乱。一生之中所打的仗,多半是对外战争,而且他为人正直豪爽,绝非演义丑化的形象。称他为民族英雄,也毫不为过。

不过,历史上的苏定方大部份战绩都是高宗一朝打出来的,现在的他,虽不说默默无闻,但还栖息在李靖等人的光环之下。外人知道他,也就是一个“李靖门生”的名头。也就难怪苏定方要奇怪,怎么秦慕白居然知道他的名号了。

进门后苏定方说道:“秦将军公务繁忙,今日何以到了卫公府上?”

“不瞒苏将军,我专为拜访卫国公而来。”秦慕白回道,“请教一些兵法。”

苏定方点头笑了笑:“某听家师说过,他传了秦将军半部《玉帐经》,那可是他老人家一生兵法的精粹之所在。也只有秦将军这样天纵之资的人才配以得授。苏某,真是嫉妒呀!”

“呵呵,苏将军说笑了。”秦慕白笑道,“卫公都不屑收我为徒,我才憋屈呢!要说羡慕,当是我羡慕苏将军才是。”

“哈哈!”苏定方大笑,“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师父他老人家一向淡薄名利衔头这类东西,秦将军又何必在意?”

“也是。”秦慕白笑了笑,“如此说来,秦某与苏将军也算是同门了,当称苏将军一声‘师兄’啊!”

“且敢且敢!”苏定方抱拳笑道,“秦将军名门贵胄将门虎子,苏某一介草莽,且敢妄自攀附?”

“好了,咱们都是军武之人,就不必仿效文人作如此客套了。”秦慕白笑道,“对了,方才那位老先生说,今日府中不便迎客,却是何故?”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皇帝陛下驾临了。”苏定方说道。

“哦?”秦慕白怔了一怔,“皇帝来了?”

“对。”苏定方说道,“皇帝陛下与卫公,一向感情深笃,私下里时常称兄道弟,多有走动。不过,秦将军也不是外人,既然来了,就请入内便了,也没什么可回避的。”

“也好。明人不作暗事,既然来了,何必又要走?就烦请苏将军代为通传一声好了。”秦慕白说道。

“不必通传。皇帝陛下与卫公,正在大厅里下棋,咱们一同前去料也无妨。”苏定方说道,“请!”

“请!”

二人便结伴入府,来到了前堂正厅里。

看来李世民出行得挺低调,都没有大摆銮驾,只事了数名百骑随行而来,自己也只穿了便服。此时,他正与李靖坐在正堂上下棋。李靖的白头发,格外醒目。

二人也没有叫嚷叨扰,静静的走了进去,左右站在棋盘边观战。

李世民聚精会神的下棋都没有侧目看他们一眼,这时对旁边摆了摆手:“都坐下,别站着,挡着光了。”

二人依言坐在了棋桌两旁,静默不语欣赏他二人对弈。

李世民神情严峻专心投入,李靖面带微笑神情自若。棋面上,也恰是李靖占尽了优势。

李世民的棋艺原本精湛,但和李靖一比,他还真就成了个臭棋篓子。而且,李靖好像没有半点放水的意思,乘胜追机得势不饶人,直把李世民杀得丢盔弃甲。

“不下啦!连输了三盘,真扫兴!”李世民将手中的棋子一扔,拍拍大腿悻悻的道。

“呵呵!”李靖笑了,“陛下今日何以心浮气躁啊?”

“哎!还不是让那几个不争气的儿女给闹的!……嗯,秦慕白,你何时来的?”李世民这时才看到一旁的秦慕白,还吃了一惊。

秦慕白忍住笑,拱手道:“微臣来了多时了,还正是陛下给赐的座。”

“哦?哈哈!”李世民拍着大腿笑了起来,“朕下棋下得太投入了,都没注意。这么说,朕方才说的话你都听到啦?”

“是,的确是都听到了。”秦慕白笑着回道。

“大胆,竟敢偷听朕与卫公的密谈!”李世民作势把脸一板,“罚你去给我们沏茶,速去!”

“是。”秦慕白笑嘻嘻的放下了包袱,起身去沏茶了。

苏定方移走了棋盘,放上了茶几。李世民颇有回味的说道:“靖兄,还是你的棋艺更胜一著啊!朕在宫中,都无人操练,因此越发输给你了。诸子之中,也就只有泰儿和恪儿的棋艺还算可以。但泰儿下棋太过谨慎,与他对弈甚是寡味;恪儿呢,刚猛有余精细不足,时常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也不足与战。还是和靖兄对弈比较过瘾,但就是输得太惨了。”

“呵呵!”李靖抚髯长笑,“陛下屈尊来到老臣府上,不就是来找输的么?老臣岂敢不胜?”

“你这老狐狸!”李世民抚掌大笑,李靖和苏定方也一并笑了起来。

这时,李世民顺手拿起秦慕白放下的包袱瞅了一眼,打趣道:“秦慕白鬼鬼祟祟的跑到你府上来,还带这么一包东西,难不成是来贿赂你的?该不是从襄州带了不少好东西来吧,也不见他来孝敬朕?朕可得看看!”

李世民就打开了包袱,不由得一笑:“呵!《玉帐经》,还有他的读书笔录!”

说罢,李世民就翻开那些笔录看了一眼,没看几行,脸上就显露出一丝异讶的神采。渐渐看入了迷,一连翻看了数页。

这时秦慕白取了茶水来了,李靖做手势示意他禁声。于是秦慕白小心翼翼的坐在了一旁,静悄悄的给他们添上茶水。

一连翻看了十余页,李世民点头赞道:“不错!……慕白,你还有点悟性呀!”

“哦?陛下这次注意到微臣了?”秦慕白笑道。

“你以为朕真的老糊涂了吗?”李世民笑了一笑,将手札与兵书合到一起放进包袱里递还给秦慕白,说道,“靖兄啊,你千辛万苦平定了吐谷浑没几年,那地方现在又乱了。此前吐谷浑平后,松赞干布率领的吐蕃诸部心生怯意,便请旨求朕赐婚。朕当时拒绝了。没想到那使者回去之后,对松赞干布等人称说,是朕封赐的吐谷浑首领西平郡王慕容顺从中作梗。松赞干布就借题发挥,起兵二十万兵分两路,一路南下蜀地寇犯松州,一路东出大非川,袭扰兰州。”

说到这里,李世民特意停顿了一下,看着秦慕白说道:“就是你父亲把守的西域要冲,兰州。”

“嗯。”秦慕白点了一下头,心忖:皇帝怎么想到,跑到李靖府上来谈讨军国大事?

这时,李靖的反应倒是平静,他淡淡道:“吐番人一直野性不驯,其心不服。其首领松赞干布,也堪称是个英雄人物,一统吐蕃诸部,国力日渐强盛。他们与我大唐有此冲突,倒也是预料之中。”

“是啊!”李世民点点头,说道,“朕登基这么多年以来,北面平定了突厥汗国,从此诸蛮顺伏。唯有吐蕃,一直心服口不服。他们仗着自己的高原险地易守难攻,狼子野心觊觎中原,时常寇犯西蜀与河套。朕之所以费尽心力拿下吐谷浑,也是为了镇劾防范他们。今次松赞干赞借题发挥率军寇犯,靖兄以为,朕应该如何?”

李靖略拧了一下眉头,说道:“陛下的意思是,派兵抵御,还是讲和赐婚么?”

“对。”李世民倒也不否认,干脆利落的点头。

李靖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说道:“此事,陛下当与房魏长孙等人商议才是。”

方才李世民一副“静待下文”的期待表情,这时大为失望的连摇了几下头:“军国大事,还有谁比靖兄更清楚?朕之所以来,还不是期望靖兄先给个方略,也好让朕心里有个准头?”

李靖呵呵的长笑,不说话。

“怎么,有旁人,靖兄就不肯多言?”李世民看向秦慕白与苏定方,“这两位都不是外人哪,一个马上就是朕的女婿了,另一个是靖兄的门生。”

“非是如此。”李靖说道,“其实,陛下心中已有定案,又何必来问老臣?老臣退居朝堂已有多日,不问军政。如今空口说白话,恐有失妥,就怕误导了陛下。因此,还是缄口慎言的好。”

“嗯,靖兄就是如此谨慎,那朕也就不逼你了。”李世民点点头,说道,“那朕就说说自己心里的想法,请靖兄帮忙参详一下如何?”

李靖点了点头:“好。”

李世民便说道:“朕心中有两个想法。一是,武力反攻,不予与婚;二是,武力反攻,许以赐婚。”

秦慕白和苏定方都皱了下眉头:这不差不多么?就是许婚与不许婚的区别。

“嗯……”李靖却是饶有深意的长嗯了一声,还点头。看表情,他对于皇帝的这两个决定,很是赞赏。

“靖兄以为如何?”李世民问道。

“如陛下所言,这无论赐不赐婚,仗,是肯定要打的。”李靖说道,“老臣,心中也是这样想。至陛下登基以来,大唐国力日渐隆重,兵锋利锐民风果劲,所战无不得胜。现如今,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吐蕃人胆敢引兵来犯,我大唐就必须予以强有力的回击。赐不赐婚,那都是后话。若赐婚,则是以战谋合,图长远之计,这仗就必须打得有点分寸;若不赐,那仗就是另外一种打法,就务必做到除恶务尽一劳永逸。但是这么做,难度显然相当的大。吐蕃,自不如当年突厥那么容易平定。”

秦慕白一听——高论!

这才是兵家高手的眼光与韬略。军事本就是政治的延伸,也是服务于政治的。打仗,也不能闷着脑袋迷迷糊糊的杀敌。这恐怕,就是一员良将与一名统帅的区别吧!

“靖兄高论!”李世民果然连声称赞,“所以,朕才一定要登门拜访,问问你的意思。其实朕心里,真是想把吐蕃高原也像当年的突厥草原那样收拾了。但朕也清楚,这不大现实。当年平定了突厥汗国之后,光是安置突厥诸部,就花去了好几年的时间,国库为之一空,百姓为之劳苦,至今还有没处理完的事情,余波不平。吐蕃地处高原,不利我军作战这是其一;高原辐原辽广,从巴蜀一直到西域葱岭乃至大食天竺,都与之接壤,周边形势复杂。要想平定其土,谈何容易?因此朕一直就寻思着,如何能有一个,永绝边患长治久安的办法,解决吐蕃的问题?眼下吐蕃举兵来犯,未尝不是一个楔机。朕想趁此机会,打个大仗。”

“大仗?”李靖皱了下眉头。

“对。”李世民的表情却是比较坚定,他握住了几个棋子,在手中重重的捏了一把,说道,“我大唐尚武,但多年以来,朕藏兵甲而修学堂,以仁政王道治国。现如今天下呈平日久,兵甲难免蒙尘,将士心生惰意。吐谷浑这才平了多久,吐蕃人就敢举兵来犯了。若不予以强有力的回击,今日有吐蕃作乱,明日西域诸国就都敢附逆,乃至高句丽,乃至余心未死的突厥旧部。今日吐蕃之乱,虽是疥癣之疾,却不容忽视。朕打算,两线作战。一路兵马,南下松州,驱遂敌寇保西蜀安宁;二路兵马出关迎敌,于兰州大非川等吐谷浑故地与吐蕃人周旋,一来帮助吐谷浑收复失地,二来,力保西域与河套商路的安宁。”

“兵分两路,其兵寡,其势弱,粮草难济,国力民国损耗巨大。陛下,这可真是一场大战,也是对我大唐国力的考验。”李靖说道。

“是啊!”李世民有些为难的皱了下眉头,“房玄龄肯定会反对。他一向就不爱打仗,就怕耗了钱粮损了国力。朕还真有些担心说不过他。”

“呵呵,若非有房相公为陛下出谋划策,何来今日盛世?”李请笑道。

“也是!”李世民笑道,“若说这朝廷是个家吧,朕是一家之主,房玄龄就是个精打细算又忠心耿耿的小媳妇,相夫教子精于持家,令朕无后顾之忧。但要对外用事大展鸿图,还得是靖兄这样的人物来辅佐于朕哪!”

“哈哈!”李靖爽朗的大笑,“陛下真会说笑!其实,陛下不必多虑。吐蕃举兵犯我,主战是在西蜀松州,为患作乱祸害不小。陛下要发兵抵抗,这是天经地义,想必房玄龄等人也会全力支持。只是,陛下想要西出兰州主动出击,那便是劳师远征,一则补给困难劳民伤财,二则孤军深入,非上将不可为。所以,眼下陛下请以西蜀为重,兰州,徐而图之。房玄龄等,必不多言。”

“甚善!”李世民在桌上一拍,“还是靖兄高明!兰州秦叔宝,可不就是朕的卫霍之将?只不过,兰州地处西域要冲,但地广人稀物储有限,兵力不甚强劲。此处牵一发而动全身,朕还的确有些不敢放任他去征伐别地。听靖兄良谋之后,朕打算在兰州建都督府,开屯田,治军镇,养生民,给个三五年的时间,让兰州大军能够自给自足,绝了补给之患。然后,以此为据,西图北进,皆可成大事。”

“陛下英明。”李靖言简意赅,称赞。

“好,好,好。”李世民连说了三个好字,看他表情,大有一点拨得云雾见青天,了却心中一棕大事的模样。

这时,他又看向了秦慕白,说道:“慕白,听了这么大半天,你作何感想?”

秦慕白正色,拱手:“微臣,获益良多,一时无以言表。”

李世民面带微笑,笑得有些高深莫测。他一手沾了些茶水在桌几上随意的笔划了几下,划出了一个大唐西疆的大概疆域图,在兰州的地界上划了一个圈,然后用手指头在这地方连连重磕了三下:“兰州!兰州!兰州!!若大唐经略西域,威服吐谷浑与吐蕃,则兰州至关重要。所谓通婚,其实是不得已之举。若能以力伏之,何须送女任其凌虐?慕白,你可能也听说过。那吐蕃好不无理,此前就指名道姓要娶朕的高阳公主,朕哪会将爱女许给那未曾开化不识礼尊的蛮化之人?现如今,他们还以此为借口,兴师来犯了。你可有想法?”

秦慕白一听这话,心里再明白不过了——这不就是让我请缨出战么?此前,李勣还早就给我透过口风了,可见皇帝此前也曾与李勣商议过了。

“吐蕃无礼犯我疆土杀我子民,还辱及皇家觊觎公主,微臣于公于私,必当与其决一雌雄!”秦慕白正色凛然,双手重重一抱拳,“陛下,就请将微臣调往西域辅佐父亲,治善兰州整顿兵甲,以谋后图!”

“嗯——”李世民煞有介事的拖长了声音,指着秦慕白呵呵的长笑,对李靖道,“这小子,不错!把女儿交给他,朕多少放点心了。靖兄,你以为如何呢?你的两个门生可都在这里,可不能因为秦慕白是朕的女婿,就特别偏爱于他。定方长于戎武深得你的真传,为人又正直谨慎,正是一个适合用在兰州辅佐叔宝的上上人选。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李靖扫了秦慕白与苏定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光之中却偶闪过一道老谋深算的精光。

“慕白去吧!”李靖说道。

“哦,为什么?”李世民今天好像特别喜欢刨根问底,非要李靖说个明白。

李靖苦笑了几声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突然古怪的一笑:“松赞干布,又没索请定方之妻赐婚,自然是慕白合适。”

“哈哈!”众人都大笑起来。

“你这老狐狸,你这是为老不尊哪!”李世民大笑,双手在大腿上拍了一拍,“好,那就慕白去吧!过些日子,再详作商议。此事,暂不要对外泄露。”

“是,陛下。”三人一起应诺。

稍后李世民便走了。走的时候,脚步轻盈面带红光,显然心情开朗了不少。

秦慕白今天在李靖与李世民身边听了半天“说书”,感觉这一个军神一个帝王,还真是高明又默契。

李世民早有用心将我调往兰州,李靖自然心知明肚。就如同这下棋一样,李世民是来求败的,李靖就绝不会放水输给他,当力战得胜。

当官的都拍马屁,李靖当然也拍。但他拍得不露痕迹,俨然已是出神入化了。

“跟他学!这老狐狸身上的东西,我一辈子也学不完!”秦慕白如此对自己说道。

李世民走了不久,秦慕白便来请教李靖的兵法。李靖也没叫苏定方回避,三人坐在一起参详讨论,共襄交流。

若说理论知识,秦慕白这个国防科大的高材生可不输给他们多少;可是这冷兵器战场上的作战经验,则是差得远了去。三人讨教了一阵,多半的时候是秦慕白在与苏定方切磋交流,李靖时不时点拨一两句。就这样,不知不觉过了一两个时辰,夜都深了。

秦慕白告辞要走,李靖将他单独唤至书房,给他一本书——《玉帐经》下部!

“终于完成了,拿去吧!”李靖笑容可掬的道,“老夫见你,将那上部也参详得差不多了。兴许过不了多久,你就要去兰州。希望这兵书对你有帮助。”

“谢卫公!”秦慕白接过兵书,毫不含糊的磕了头,行师徒之礼。

这一次,李靖倒是没有拒绝,而是笑眯眯的接受了。他说道:“论天资,你比苏定方、侯君集都要好。但是,你将来的成就却就未必就一定会比他们大。知道为何吗?”

秦慕白略感异讶的拱手问道:“还请卫公点拨。”

“呵呵!”李靖抚髯而笑,说道,“定方沉稳干练,专心致志一丝不苟;君集痴心迷醉以兵家为本业。明白了?”

“是,我明白了!”

秦慕白恍然大悟:李靖这是在教导我,要用心专一持之以恒哪!

第285章 秘密武器

没费多大周折,要去兰州的事情就这么落实了。秦慕白寻思了一阵,马上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

上阵不离父子兵,去兰州辅佐老爹镇戍边疆,这应该比呆在襄州更有意义。而且眼下这局势,皇帝要对诸皇子加大管束力度了,和李恪往来过密毕竟不是好事。说不定,废立储君的大事用不了多久也会正式提上日程。这时候留在帝都朝堂,也是多事。

离开长安前往兰州,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秦慕白心里多少有点感激李世民了。他在这种多事之秋将秦慕白择出来派往边关深造镀金,一来是有意栽培,二来也是出于保护。

“多好的一个未来岳父老丈人呀!等去了边关,咱也得干出点成绩来。吐蕃蛮子居然敢打我高阳宝贝儿的主意,看我到时候怎么收拾他们!”秦慕白心里,可就这么寻思了。

近两日,秦慕白也就在皇宫太庙与家中两点一线的穿梭。看似忙碌,其实很闲。刚回帝都,襄州那边的官职还挂着,新的委任状还没下来,眼下他近似于一个散官了。

有了这大把的空闲时间,他便可以舒坦的做许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回京的时候,他把秦拾这个摆弄火药的书僮交给了左校署的涂有海。二人回了将作监,依照秦慕白的指令日夜赶工的制作五子神雷与红衣大炮。

将作监的工匠与器材可比襄州那个临时小作坊专业与齐全多了。不出几日,几管五子神雷顺利完工,一尊小型的红衣大炮也制作完成了。

涂有海与秦拾便一起来找秦慕白,汇报此事。秦慕白心中欢喜,立刻进宫求见皇帝。

有了这项秘密武器,想在兰州建功立业,岂是难事?但此类大事,还是知会皇帝知道为妙。李世民的个性即是如此,大小的事情都很好商量,但他就是不喜欢臣子瞒着他瞎鼓捣。

李世民自然只是看到了五指神雷与红衣大炮的图纸图样,纳闷不解的看了半晌,迷惑的问:“慕白,此乃何物?”

秦慕白便简略的介绍了一下这两样东西的用处与来历,并说:“陛下,放眼天下,此物绝无仅有,乃我大唐独专。吐蕃之所以骄横无礼,多半仰仗他们的骑兵。我大唐的步骑与战虽说不惧,但难免损失惨重。若有些物协助守城,真乃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先立于不败。如此,当节省多少人力物力啊!而且,若说摧城拔寨,又远胜云梯;设伏掩杀,胜却火矢骑射多矣。”

李世民听后既是惊讶又是震惊:“如此说来,此乃大凶之物!”

“的确如此。”秦慕白点头,“剑者双刃,兵者凶器,历来如此。”

“言之有理。”李世民可是个马上皇帝,亲历战阵勤于用兵,且为人大气。换作是个胆小如鼠疑心病重的皇帝,首先就会想到‘会不会有拿这玩艺轰炸皇城啊’?

好在李世民不会。秦慕白也才敢将此物献上。

“如此,朕还真想见识一下!”李世民说道,“可有现成之物?”

“有!”秦慕白心中一喜,“陛下若要观瞻,当选一处荒僻清静人烟稀少的地方,以免误伤人畜。”

李世民琢磨了一下,点头:“明日,大明宫玄武门以北三十里的小安林中,那里曾是终南山脚下的皇家畋园,现已荒废,人烟稀少可以一试。”

“是,微臣遵旨!”

第二天,李世民带一队卫士来到了小安林。秦慕白与涂有海、秦拾等人早已准备妥当,在此候驾。

李世民先看了一眼红衣大炮,入眼即叹为观止。听秦慕白讲解了这炮的来历制作与威力等等,他这个用兵半辈子的军事统帅都免不得颇为吃惊。他说道:“如果此物真如你所说的那般威力强横,从今日起,大唐的军力当斗然拔高数层不止。由此,刀枪剑戟的战争,也会变了模样。”

“陛下圣明。”秦慕白抱手道,“但此物也有不小的弊端。他制作相当繁琐而且成本昂贵,虽然可以驾上车马进行拖动,但遇上雨雪天气或是路面泥泞难行,便难以搬运。因此,暂时它只能局限于守城、设伏或是攻城。而且,一时无法大批量的制造,要训练出熟练操控它进行施射的将士,也不容易。”

李世民微然一笑:“那都是后话了——先试给朕看!”

“是!请陛下远退!”

准备妥当后,涂有海与秦拾便负责点炮施射,目标是二百步前的一堆乱石。之所以选取这个距离,是因为大唐劲弩的最大射程便是一百五十步。

“轰——”的一声巨响,把李世民这个临泰山之崩而不变化的皇帝,都惊得抬手掩面。

“如此劲爆!”他吸了一口凉气,失声惊道。

前方,那一片乱石堆被轰出了一个大洞,漫天石屑飞扬,四周已是一片焦土。

李世民亲自上前查看,又回头看了一眼黑黝黝的炮管,心里都有些不寒而栗。

“这要是人马受此一击,顿时齑粉!”他说道,“慕白,用它来对付吐蕃的骑兵,的确合适。但若让外邦之人获取了此物,对我大唐,未尝不是一个重大威胁。”

“陛下明鉴。”秦慕白抱拳道,“微臣愚见,若是担心别人学去了这东西而对我大唐构成威胁,与因噎废食无异。不过,我大唐以开怀包容以待天下,何时敝帚自珍过?我们的兵甲、造纸、历法、医药这些优秀技术,还不都是毫不保留的传授给了异邦诸胡?火药与大炮,源起我大唐。可以让他们模仿,但绝不允许被它们超越。如何做到,也就看我们自己的了。”

“言之有理!”李世民哈哈的大笑,“此论,与朕心中所想不谋而合!说得好啊!可以被模仿,不许被超越。要做到这一点的方法,不是敝帚自珍与坐井观天,而是不断的提高与壮大我们自己,从而保持领先与出众!这,也正是我大唐威服四海领袖万邦的精要所在。慕白,你有这样的远见卓识,朕心甚慰!”

秦慕白微然一笑,拱手道:“陛下,微臣为身为一名唐人而自豪!”

“哦,怎么说?”李世民笑问道。

“因为我们开放,包容,自信,强盛!”秦慕白一字一顿道,“以后,还会更加强盛!”

“哈哈!”李世民放声大笑,“要是天下臣民都如你秦慕白这般,何愁大唐不蒸蒸日上?——五指神雷与红衣大炮,朕准你营造了,也会密令户部财政与将作监左校兵器署协助于你!不过,此物大凶,你须谨慎。先于兰州试用,观尔后效。”

“是!谢陛下信任!”秦慕白感激的抱拳而拜。

此刻,秦慕白真的很庆幸。幸好是穿越到了开放又包容的贞观大唐,遇到了一位开明、自信又有远见卓识的君王。换作是在闭关锁国夜郎自大的满清时代,他自己和这些所谓的发明,可能就是一个悲剧的缩影。

“若说信任……”李世民微然一笑,拍了拍秦慕白的肩膀,“朕一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且不说你是叔宝的儿子,是朕的女婿。换作是任何一名官员将校,朕也一视同仁。其实朕,或许真该担心一下,会不会有一天有人拿这东西对着皇城一阵狂轰滥炸。但是转念一想,如果这样的事情都发生了,有没有五指神雷和红衣大炮,结局都是一样。因此,朕也就释然了。”

秦慕白不禁笑了:“陛下圣明。这炸药和大炮,其实和微臣腰间所挂的佩刀是一个道理。若因配刀可杀人,就天下禁刀么?如此,可就真是因噎废食了。不过,至少微臣不会去干那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因为,皇城里可有微臣的亲人,算来也便是微臣的家了。哪能自毁家门哪?”

“哈哈!”李世民爽朗的大笑,搭着秦慕白的肩膀一起往回走,心情颇好的说道,“朕的这么多女婿当中,也就只你最能干了。慕白,去了兰州好生辅佐你父亲。似他这般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刚胆英雄,多少有些孤傲卓尔。行军打仗朕从未担心,就怕他一时义气稍有闪失。朕,其实早想派个得力之人前去辅佐他了,一直未得其人。思来想去,还真的只有你这个秦家三郎最为合适。朕以为,你父应该能听进你的话语。”

秦慕白点了点头:“陛下放心。微臣若去兰州,必当竭力全力辅佐父亲,使其固若金汤。”

“唔,光是这样可不够。”李世民如闲话家常的说道,“昨日你也听见朕与卫公的对谈了。兰州,可是朕选取的一处重要军国战略要地。朕不仅要它固若金汤稳如磐石,还要退可守进可攻。不管是镇劾吐谷浑还是将来|经略西域,可都全指望着兰州!”

“是!微臣明白!”秦慕白抱拳道。

李世民欣慰的点头微笑,拍了拍秦慕白的肩膀:“朕对你,有信心!可别让朕失望!”

皇帝这一关,算是过了!

圣旨密令一到手,秦慕白马上就把主管户部财政的侍郎、将作监的一些官员们都请了来,秘密商议范铸大炮的事宜。

朝廷已经点派吏部尚书侯君集先行率军南下西蜀,前往松州迎击入寇的吐蕃人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增援兰州的大军也要出发。由于时间有限,秦慕白决定索性不要在长安范铸大炮了,那样的话人多眼杂不利于保密,到时候千里运输也是个大麻烦。于是,他只找户部要了钱,找将作监要了人。

没几天,巨万钱财与百名熟手工匠,全部备齐,只听调谴。秦慕白始终严守机密,也没告诉这些人这是要干什么,只让他们整装待命,随时准备前往兰州。

接下来,只待朝廷旨令一下,自己就带着这些钱粮和匠人,前往兰州便了。

数日后,太庙的祭祀事宜总算结束了。李佑的金身也镀铬好了,移往法门寺置入新建的浮屠塔中。由高僧设坛讲经作法,日夜水陆道场不休,又折腾了十天半月。

久已不再抛头露面的阴德妃,在女儿高阳公主的陪同的下,出现在了法门寺。她一身清素纱衣,霜白的头发,戴宫纱垂沿帽,在浮屠塔外一闪而逝,并未多作停留。

高阳告诉秦慕白说,阴德妃,始终还是有些无法面对,自己的儿子无法入土为安,而被铸成了金身置入浮屠塔的这一个事实。

用阴德妃的说——“这与悬首示众有何异哉?!”

为此,秦慕白只能……叹息!

第286章 皇宫之行

法门寺的水陆道场,做了半月有余。上千名和尚梵香颂经日夜不休,法门上空都笼上了一层烟云,真有点仙佛的意境。光是燃去的香烛,就有好几车。

怎么说李佑也曾是个皇子,如今又镀上了一层金身,披上了佛教圣地的光鲜外衣,仿佛他曾经的邪恶就该被遗忘了。于是,朝廷上下的大臣也大多来烧香祭拜了。安置李佑金身的浮屠塔也有了个别名,被称为“齐王塔”。与安置释伽牟尼佛的屠浮塔遥相呼应,倒成了法门寺一景。

不知道李佑在天有灵,会否觉得讽刺。反正秦慕白是觉得,自己若是李佑,干脆自焚得了,尸身都别留下。常言道一死以谢天下,他这是死了都偿不了罪,尸身仍不得安宁。

近些日子,李世民着兵部尚书李勣,忙着调兵谴将,准备派兵前往兰州镇戍,增强那里的军事力量。眼下,吐蕃进犯的其实主要只是南方蜀地松州一带,兰州一带向来兵马强盛,又有秦叔宝这样的大将镇守,吐蕃人并未多作侵犯,顶多也就是零星的骚扰与偶尔的掠夺。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皇帝借这个机会派兵往驻兰州,实则是一手放长线钓大鱼,放眼于制霸西域的高招。

李世民刚登基的那会儿,北方突厥汗国的颉利趁大唐内乱立足未稳,一举南下杀了李世民一个措手不及,兵锋直达长安城下。这口恶气李世民如何忍得下,几年忍辱负重励精图治之后,终于一举灭了突厥生擒了颉利。后来,又平复了吐谷浑镇劾了吐蕃与陇右河套。在对外战争上,贞观大唐从来就不惶多让,李世民也被诸蛮奉尊于天可汗。

不过,自行平定北方草原之后,休养生息养民抚内的国策,占据了主导。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一批内治能臣开始斩露头角,并渐渐取得了实权。诸如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征等人,都是儒仁思想浓厚的人物,一向主张以王道仁政治国,能不打仗就少打仗。而且,休养生息四海呈平,也是当下百姓仕人们的愿望。于是乎,贞观大唐藏兵甲而修学堂,战争变得稀少了。

可李世民是个雄心之主。这样的君主,天生好斗!拿下突厥,那是报复;平定吐谷浑,根本不过瘾;必须要制霸西域降伏吐蕃,方才能让他的雄心大志得以安慰!

可是朝堂之上颇多谈战生厌的人物,李世民也不得不考虑到他们的情绪。于是,他将一套制霸西域的方案,不露声色的慢慢铺陈了开来。这第一招,就是扩充兰州都督府!

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都不傻,自然也是都看出来了。但他们对皇帝这样的安排无话可说呀!——吐蕃进犯,兰州增兵防卫那是理所当然的!

同时,这些消息灵通的人士,也嗅出了一丝奇怪的味儿:皇帝有了制霸西域的大计,没用李勣、侯君集、李大亮这些人物,也没搬请李靖更没启用他的得意门生苏定方,而是用了一个入仕尚浅年纪轻轻鲜有军功的后辈——秦慕白!

这是个什么讯号?!难道说,这小子要发达了,皇帝要意提拔栽培他?

这几日进出皇城,秦慕白也感觉有些异样。那些大臣小臣看他的眼光,都有些怪怪的。心里一琢磨,他也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泰然处之的想道:随他们怎么想,关我屁事!我只管办好我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法门寺的道场总算结束了,秦慕白回了皇宫,向皇帝交旨。李世民在武德殿接见他,谈罢公事,让他随帝驾一往前往蓬莱殿。

李世民说道:“慕白,你没忘了稚奴和兕子吧?”

“当然没有。”秦慕白笑而答道,“二位小殿下,现在可好?”

“好。”李世民也笑,说道,“朕今日就准备回去陪陪他们,恰好你来了,便一同去吧!”

“微臣求之不得!”秦慕白笑道,“说实话,微臣还真是有点想念二位小殿下!”

“他们也整天念叨着你呀,哈哈!”李世民大笑。

到了蓬莱殿的寝宫之中,听到李治和李明达在一起念书,念的还是《礼记》里面的篇章。

秦慕白不由得笑道:“二位殿下真不错,小小年纪就念《礼记》了。据臣所知,《礼记》可是大经。此前,他们早已学过了孝经、诗经、公羊传,这就要通四经了呀!”

大唐实行科举,官方教材分大经、中经、小经三大类,《礼记》与《左传》并为大经。学业有通二经、通三经、通五经的档次分别。自然是通得越多,表示越有才学了。

李世民也欣慰的点头微笑:“虞世南真是个不错的老师。而且,稚奴和兕子也都勤学。这说起来,还多受了一些你的影响。想当初,稚奴可是最不爱读书的,翻开书本就泛困。若非是你陪他们养成了每天读书的好习惯,他定要变得不学无术了。”

“呵呵,陛下说笑了。其实晋王殿下很聪明,只是有些贪玩。晋阳公主则是罕见的聪明,堪称天才啊!”秦慕白说道。

“对,说到点子上了。”李世民点头道,“可惜朕的兕子是个女儿身,不然将来定是个非凡的人物。”

秦慕白微然一笑:“陛下,女子也未必就不能非凡了。譬如长孙皇后,便是母仪天下流芳千古。”

“是啊……”一句话勾起了李世民的无限回忆,他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朕的这么多儿女当中,恪儿最像朕,兕子最像皇后……嗯,咱们进去吧!”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秦慕白心想道:听李世民这口气,是在叹息兕子怎么不是个男儿?她既是嫡出又聪明有德,若生为男儿,可就真是个最完美的接班人了!

说来说去,李世民还是在为接班人的事情烦恼!

二人前后脚走进去,李治和李明达就兴奋的叫了起来:“父皇——哇!村长!”

“哈哈!”秦慕白大笑,一眼就瞅到李治,可是大变样了!

一年不见,他长高了不少,简直像换了一个人。声音也有些变了,俨然是个半大小子了嘛!

看来古人的确是早熟一点,这小子才十一二岁就开始猛发育了!

“晋王,公主殿下,你们还好么?”秦慕白见了礼笑呵呵的问道。

“好呢!村长,你可是快有一年没来看我们了!”李治的嗓门变粗了不少,孩子气少了去,有些像鸭公,怪难听的。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憨厚与单纯也一如此前。

反观兕子,仍是当初的小模样儿。虎头虎脑白白净净的非常可爱,笑容极甜,而且比以前养得胖了一些,活像个洋娃娃。

“看把你们高兴得。”李世民呵呵的笑,说道,“稚奴,兕子,书念得如何了?背一段给你们村长听听吧?”

“好呀!”

他们两个也就正而八经的开始背书了,背的是《礼记》里面的一段,之乎者也的背得还挺顺溜,秦慕白听了呵呵直笑:“这背错了我也不太清楚,反正这书我是背不得。二位殿下可比我用功和博学得多了!”

“慕白,你这么说会教坏他们的,他们会骄傲!”李世民呵呵的笑,慈爱之情溢于言表,他将两个小皇子唤到身边,搂着他们说道,“转眼过了年,稚奴就十二岁,也该开府设署了。朕老早就答应过你,让你担任晋王傅。怎么样,你没意见吧?”

“微臣且敢?”秦慕白拱了拱手,说道,“只怕微臣才疏学浅,又常年不在京城,无益于晋王殿下。”

“无妨。”李治抢着说话了,“村长只待答应就行。反正,我只愿村长担任这个晋王傅。换作是别的人,我不乐意!”

“是呀!”兕子俨然和他哥哥是同一战线的,笑嘻嘻的道,“村长,你就答应了吧?就算你在外地做官儿,也总有回京的时候吧?回了京,你就到九哥府上去,那我也去,就又可以听村长讲故事了!”

“哈哈!”李世民被逗乐了,“兕子呀,晋王傅可不专是讲故事的,那是你九哥的老师,知道吗?你们得跟着他学东西,有不懂的就问,有危险就让他来保护你们,明白吗?”

“嗯!”李治煞有介事的认真点头,“村长可不就是一直保护咱们的吗?有他在,我和妹妹都睡得安心些。”

“呵呵,你都听见了?”李世民笑呵呵的道,“用不了多久,你也就是他们的姐夫了,一家人,朕更加放心。”

秦慕白笑呵呵的道:“如此,微臣便答应了。”

“好。待稚奴开了府,你就是晋王傅。”李世民笑呵呵的道,“慕白啊,女婿胜半子,朕可是把你当儿子看待了。对稚奴和兕子,朕也一直视为心头肉一般,到时也就都交给你了。”

“陛下放心。”秦慕白微笑的点头。

“好,一起用膳吧!”李世民心情颇佳的爽朗大笑,“稚奴,兕子,吃完饭把你们的琵琶拿出来弹一曲听听。让你们的老师也检验一下,究竟练得如何了?”

“好呀!”李治和李明达可就乐了,欢天喜地的拉着秦慕白往餐厅跑去。

李世民看着他们点头微笑,自语道:“这可真算是缘份!”

在蓬莱殿吃了饭,又听了李治和李明达弹琵琶,时间便很晚,天色渐黑了。秦慕白拜别了皇帝等人,离开此地准备回家。

方才走到下马桥,却见这里有人掌着灯笼坐在桥边,似在等他一般。

不是别人,还真是高阳公主。

“玲儿,你怎么在这里呢?”秦慕白走过来关切的问道,“天黑转凉了,可别冻着。”

“等你好久了呢!”高阳公主温柔的一笑,将灯笼递给秦慕白,“给你拿着,我手冻红了。”

“就你一个人,也不叫个宫女陪着。”秦慕白接过灯笼,又将他的手握在手心里哈着热气,说道,“专程等我,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等你呀?”高阳公主俏皮的笑了一笑,说道,“我听婢子说你陪父皇一起来了后宫,去了蓬莱殿,就在这里等着你,想和你说说话嘛!”

秦慕白笑了一笑:“还专挑的这么一个好地方。我好像记得,这里曾经有人英勇跳河的呀——你不害怕?”

“讨厌啦!”高阳公主脸上一红,羞恼的瞪了秦慕白几眼。

“说吧,有什么事情?”秦慕白呵呵的笑了一阵,问道。他知道,若非有事,高阳公主也不会大半夜在这里候着。

“嗯,我听说你要离开京城,去兰州了是吗?”高阳公主问道。

“你消息还挺灵通的嘛,朝廷都还没正式下文呢!”秦慕白笑了一笑,点头,“是的,陛下是这么吩咐的。”

高阳公主便拧起了眉头:“我们可是要定亲了,父皇怎么能让你这时候离开呢?”

“国事为重嘛!”秦慕白呵呵的笑,“放心,我跑不了。还不是被你捏在手心里?”

“不害臊!”高阳公主又好笑又好气的白了他两眼,说道,“这才回京呆几天,又要走?反正,我心里不舒坦。我要跟你一起去兰州!”

秦慕白皱了皱眉头:“其实,我也想带你一起去。不过兰州可不是襄州,那里可是边关,随时有战事,兵荒马乱的一点也不好玩,还有危险。”

“我不管!反正我都发过誓了,从今往后,你在哪里我也要在哪里!”高阳公主犯倔了。

秦慕白为难的看着她,苦笑不迭,温文细语的道:“玲儿,别这么任性嘛!这回倒不是皇帝陛下同意不同意的事了,是我不乐意带你去。话说我们定了亲,那就是夫妻了,皇帝陛下也不会怎么管着你。可是兰州那里,我也是一片陌生。是太平地界还好,若是三天两头的打仗,我怕我会无暇分身照顾你啊!”

“讨厌!我就那么累赘吗?”高阳公主撇着脸恨恨道,“不去就不去!我还不稀罕了!哼!”

说罢,她一扭身就要走。

“呵呵!”秦慕白笑了起来,一伸手将她拉往揽进怀里,笑道,“看你,又犯孩子气了吧?”

高阳公主脸上一红,嘿嘿的笑:“我不管!总之这次,我要跟着去兰州!你不带我,我就自己偷偷跑去!说不定半路就被吐蕃蛮子截到高原上挨欺负去了——你看着办!”

秦慕白苦笑:“你这是分明就是威胁人嘛!”

“还就是!”高阳公主脸蛋儿一扬,蹶着嘴哼哼的道,“你能把我怎么样吧?”

秦慕白无可奈何的摇头苦笑:“罢了,我算是怕了你。要不你去问皇帝陛下吧!他老人家要是答应了,我没二话,行了吧?”

“嘿嘿,这才乖嘛!”高阳公主得意洋洋的坏笑,“父皇陛下嘛……小菜一碟儿!”

“拜托你小声点儿行不行?”秦慕白哭笑不得,“罢了,此地曾有人跳河那便不宜久留,我得回去了,你去找你的小菜吧!”

“嘿嘿!去吧去吧,我去蓬莱殿找父皇!”高阳公主得意的笑,踮起脚尖在秦慕白脸上“波”了一口,一脸喜滋滋的模样。

“就知道耍流氓!”秦慕白笑骂了一声,摆摆手走了。

“耶!太棒了!”高阳公主跳着脚兴奋的低嚷,“离开长安,去兰州!”

第287章 新的挑战

翌日清晨,秦慕白起了个大早,在后院练箭。

马上就要去边关了,弓马功夫难免要派上用场,因此近段日子他练得比较勤。论武艺,秦慕白自觉顶多算是二流,和殷扬、宇文洪泰这些人算是同一档次。但离父亲秦叔宝与尉迟敬德那些沙场老将,还有若大的距离。

至于那个“神”一样的巅峰人物薛仁贵,就更不用提了。秦慕白一直觉得,薛仁贵可能比自己的老爷子还要厉害那么一点。只是他惯于谦虚很少刻意展露。但也正因如此,薛仁贵总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让人难免估摩他的武艺究竟强到了一个什么样的程度。

那竿虎头錾金枪秦慕白带在身上有一年多了,仍是崭新的,从未见血。今日被拿出来挥练了一回,将秦家太极枪的枪法演练了数遍,顿觉手臂酸胀。

“还得练!”

练完时他已是一身大汗淋漓,洗浴更衣后便准备和母亲妹子一同用早膳。到了前堂却发现前宅的院子里来了客人,有个着便装戴襆头的汉子正在林园中漫步赏梅花。

秦慕白打量了一眼,那不是李勣么?

李勣也看到了秦慕白,远远的冲他招手。秦慕白快步走上前拱手道:“世叔何时来的,真是有失远迎!这府里的下人也都痴了去,居然未作通报!”

李勣呵呵的笑:“不怪他们,是我不让他们通传的。我听说你在练武,于是未作打扰,便在这园林之间走走。”

家中除了秦慕白只剩母亲和妹子这些女流,也无人方便迎接,李勣居然就在这园中等了个把时辰。秦慕白不免有些歉意,忙将李勣请进堂中拜了上座,请他一起用了早膳。

无事不登三宝殿,李勣这样的人物大清早的孤身一人微服而来,必定有事。茶饭罢后,秦慕白便问道:“世叔屈尊登门,不知有何见教?”

李勣微自笑了一笑,说道:“还正有几件事情,与你商议。”

“还请世叔赐教。”

“不敢当。”李勣微笑说道,“近日来,我奉陛下之命忙于调兵谴将。潞国公侯君集已率一路兵马南下去了松州御敌。另一路人马则是前往兰州的,也调配得差不多了,近日便可粮草齐备甲械整顿,挥师出发。陛下曾密授机宜,告知微臣说率军前往兰州的统帅,正是你秦慕白,对么?”

“是,陛下也的确是给我下过口谕了,但朝廷的授命一直还没下达。”秦慕白如实说道。

李勣点了点头,说道:“估计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你得准备准备。我此来的目的,就是想就将领的人选,与你磋商一回。”

“将领?”秦慕白轻拧了一下眉头,“怎么说?”

“兰州将会成为一个重要的军镇与屏障,不可与一般的都督府同日而语,那关乎未来大唐的关河与军国大计!”李勣说道,“因此,在将领的人选问题上,我必须要听一听你的意见。原兰州都督府,只是一个普通的军镇,你父亲担任都督一职,手下得力之人寥寥无几。如今陛下将你派了过来,可算是给他添上了一条得力臂膀。但仅有你父子二人,还远远不够。兰州都督府马上就要扩治了,原辖下有兰、河、廓三州之地,现在可能还要将凉州也督划下来。治下兵马,也会由原来的二万余,增至近五万。原兰州下都督府,也会改建为中都督府。因此,必须增加得力人手。”

“哦?世叔都选用了哪些良才?”秦慕白问道。

李勣笑了一笑,说道:“这些人以后都是要与你父子一起共事的,当然得先问问你们的意见。我已经遴选了一些人物,陛下也钦定了几位人选,现在就告知于你——拿去看看吧!”

说罢,李勣拿出了一份名单,便是这一次给兰州都督府增加的官员将佐。

中都督府,算是比较大的军事基地了,最高长官也就是都督,秩三品。最重要的三名副手依次是正四品下的别驾,正五品上的长史,和正五品下的司马。另有兵、法、胄、士、仓、功,等诸曹参军事数人,和其他如市令、丞、佐、博士、助教等官员。这些官员建制,与地方刺史府颇为相似。但因为都督府更偏向于治军,因此又有府卫的军伍编制。如果按李勣所说,兰州都督府辖下兵马将达到五万之众的话,按一般编制来说至少就有二十多个军府,便有二十多个折冲都尉。

此外,兰州都督府的兵马,隶属左威卫编制。秦叔宝当初被启用时授官左威卫大将军,兼兰州都督。那便是名符其实的最高军事长官了。都督府治下的官员,尤其是武官,也多同时担任了府卫与都督府官职。

秦慕白看了一眼李勣给的人员名单,原左威卫的军官变动不大,都督府的官职却做较大的改动。首先是司马和长史都撤换了,换的两个人秦慕白想都没想到——薛万均与薛万彻这两兄弟!

这对兄弟,武艺超群军功卓著,在军队里的威望可不小。而且,目前的官秩也不低,分任左屯卫和右武卫的大将军,与秦叔宝一样同是三品,平起平坐的十二卫大将军之一;除此之外,薛万彻还是李世民的妹夫,皇亲国戚。

可以说,若非是皇帝在前不久重新启用秦叔宝这员开国老将,现如今薛氏兄弟的威风和名头,远胜秦叔宝!

薛氏兄弟除了分任长史与司马,将本卫的大将军职官转为了检校官,左威卫将军(共两人编制,大将军的副手)也由他们担任了。也就是说,他们的军衔没有降低还是三品(检校大将军),职事官转为将军低了一级,担任大将军秦叔宝的副手。

由于是从下都督府增至中都督府,因此兰州增设了一名中都督府才有的佐官——别驾,也就是仅次于都督的职位,是辅佐秦叔宝治管民生的最高文职官员。

这个人选,却是空的。

其他的文武官员,都不太重要了,基本都是从各府卫与朝廷各府衙台监选用的人物。

秦慕白看完后,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在想什么?”李勣不急不忙的饮着茶,微笑问道。

“世叔,你也不是外人。晚辈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秦慕白说道。

“讲。”

秦慕白也不隐瞒了,便说道:“世所共知,薛氏兄弟近几年来功勋卓著风头盛劲,我父亲淡出朝堂军伍多年人也有些老迈了,其名望根底,皆不如薛氏兄弟。现如今,皇帝陛下却让薛氏兄弟给我父亲作副手……这如何令二人心悦诚服?倘若都督府内部失和,可算是不妙了。”

李勣不以为意的笑了一笑,仿佛对秦慕白的这些忧虑早有所料。他说道:“陛下做出这样的安排,我们做臣子的也要体谅。毕竟,兰州关乎大唐西面的半壁江山,是为屏障,是为国门。若不选用得力之人,是肯定不行的;如果选用的得力之人全都连成一气抱作一团,也未必就是陛下愿意看到的。”

李勣这么一说,秦慕白心中恍然大悟!

对啊,君王都是多疑的!

兰州这么一个重要的军镇,手握五万大军,直接面对赤裸裸的大唐关中,手控丝绸之路关乎制霸西域的大计,简直可以说就能自成一国了。倘若这里有变,对大唐造成的风险那可就会比吐蕃大上百万倍不止!

薛氏兄弟从贞观立国时起,就与秦叔宝等秦王府的旧将,不是同一派系。彼此不说有矛盾,至少是暗暗较劲各不服气。李世民玩这一手意图很明显,就是要让兰州实力强劲,同时又有明显的两个派系。

党争派系这东西,帝王最反感,但又最乐于利用。臣子之间有矛盾,那才方便帝王调合与驾驭。倘若都是一伙儿的,那便是拉山头搞帮派了。若是这样,“自成一国”的兰州到时只识都督不知皇帝,这可不行。

想清了这一层,秦慕白也就释然的一笑了。帝王心术,概莫如此。也不能说李世民心胸狭隘,皇帝也有皇帝的难处,罢了!

于是他也不在这问题上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岔开了话题说道:“那这别驾之职怎么又空着?嗯,还有左威卫的翊府郎将,中郎、左郎、右郎三郎将皆是空缺。”

“皇帝陛下刻意吩咐如此安排。想来,这别驾之职自然是你的。”李勣笑了一笑,“你父亲是都督,但他和薛氏兄弟一样都是军伍出身,不擅文治。你就是他们三人最重要的补充。”

“那有意思了。”秦慕白笑道,“我这个别驾,还临驾于薛氏兄弟这两个长史与司马之上。他们可得憋屈了。”

“没什么可憋屈的。他们治军你治民,各有分工。”李勣说道,“而且,到了军队里,他们两个将军可以独挡一面,你却只是统管左威卫的翊府亲勋,随佐你父亲这个大将军。”

“也就是说,我可能会是兰州别驾兼任左威卫翊府中郎将,对吧?”秦慕白说道。

“极有可能。”李勣点头,“但最终还要等待皇帝陛下定夺。”

秦慕白点头笑了一笑,心里算是明白了。皇帝硬生生的将薛氏兄弟,插进了兰州都督府。在都督府里,这二人和他秦慕白差不多平级,一同辅佐秦叔宝;在军队里,这二人分任将军之职名义上隶属秦叔宝的属下,但他们执掌兵权足以和秦叔宝分庭抗礼。

秦家父子和薛氏兄弟,这权力交织得可就厉害了。到时候,想不闹出磨擦你争我夺都难。但这四人,又都是有底线有眼光能办大事的人物,不会因为私斗而误了国事——从这一点上看,李世民这一手安排,堪称精妙。帝王的城府与心术,可谓挥洒得淋漓尽致了。

“我来问你的目的,就是让你举荐两员猛将,分任左威卫翊府左右郎将,也就是你在军队里的左右副手,一起统帅大将军亲勋中军的将领。”李勣如此说道。

秦慕白苦笑一声:“我能举荐谁呀?还是世叔说了算吧!”

“慕白,不必有何顾虑。”李勣微笑道,“去了兰州,行军打仗是肯定会有的。冲锋陷阵之时,难不成你和你父亲领头先上了?那可不行!所以,必须要有两名得心应手的副将,担纲起冲锋陷阵的重任。薛氏兄弟是一对猛将,但你父子俩肯定无法将他们使唤得得心应手。到了边关前线,这可能就会致命你知道么?”

秦慕白点了点头,说道:“但是,我当真没有合适的人选!既要是猛将,又要是我们能随意差谴的。这样的人物……真没有!”

“怎么没有?”李勣神秘一笑,“吴王府那边,不是有好几个吗?”

“啊?”秦慕白听罢,马上摇头,“他们是吴王的人哪!”

“那也是朝廷的人!”李勣轻描淡写的道。

秦慕白一听,心中不由得略有警醒——李勣这话什么意思?他这是要我从吴王身边挖人哪?这样的事情历来最不厚道,最讨人恨。以李勣的为人之圆滑与对世事的洞察之深,怎么会撺掇我干这种蠢事呢?

转念一寻思,秦慕白想到这次回京之后,他可是与李恪不谋而合的想到过,要彼此保持距离划清界线了。李恪,也变得越来越低调,整日缩在府里足不出户,连替秦慕白与高阳主持定婚之婚仪都拒绝了,公然以示二人有了矛盾。

想到这一层,秦慕白大约是明白了:这多半,是李恪的意思!

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回京的闲散王爷了,还有什么名目在府里养上那么多将军和兵马呢?这些人一闲置下来,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挖墙角。毕竟,朝廷要用人调他吴王的麾下,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朝廷之上,可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将他李恪砍成一树光竿。

与其坐等着让人挖墙角、折羽翼,还不如自己主动放弃将这些人送出去——送给秦慕白当然是最划算喽!

而且,皇帝可能也有意削减李恪身边的人才力量。毕竟,他一个小小的庶出王爷,手下文有权万纪,武有薛仁贵、宇文洪泰、殷扬等辈,这些人放到哪里,可都是一等一的人才,现在全窝在吴王府。别说是魏王、太子等人不放心,李世民看多了也会觉得扎眼!

“世叔这么一说,我倒是真想起来了。”秦慕白也不点破,笑呵呵的道,“吴王府三员猛将,有两个是我举荐过去的。那就是薛仁贵与宇文洪泰。若将这二人调至左威卫翊府麾下,我定能差谴得得心应手。”

“那就他们吧!”李勣也没多话,居然就这样直接拍板了。

看来这都已是心照不宣了,真有默契。

“另外,以往跟随你一同前往襄州的那些百骑,也都调回来了,日前已回到百骑营地。”李勣说道,“陛下的意思是,这些人跟随你走南闯北情谊非比寻思。到了边关上了战场,要的就是这种血肉肝胆的兄弟照应。陛下说了,你可是他老人家的宝贝女婿了,这些百骑依旧划分到你的麾下,担任翊府司阶、中候、司戈等武官,与你一同镇戍中军。”

“好啊!”这倒让秦慕白有些喜出望外,那三十名兄弟可都是最贴心的铁竿,有他们相伴,心里都要多层底气。

“不过庞飞没回来。”李勣说道,“他将会接任你留下的襄州都尉一职,继续留在那边。小伙子不错,很长劲。愣是由一名普通的小卒,成长为独档一面的都尉。慕白,想不到你还慧眼识材而且调教有方啊!”

“哈哈!世叔取笑了!”秦慕白心里也挺痛快。庞飞这小子,现在是真成材了。

“差不多就是这些事情,说完了。”李勣一向干脆利落。说完了事,将名单折好往怀里一放,就起了身:“我走了,不必相送。你早做准备,不日便要离京了。”

“多谢世叔!”秦慕白仍是一路相送,将他送出了府门。

李勣翻身上马,走了。

秦慕白在院中踱着步子,左右寻思道:和兰州都督府比起来,襄州可就真是一桌过家家酒了。去了那里,要面对真正的战争与真正的敌人。不管是对外还是内部,形势都将更加复杂。而且,还肩负着大唐的军国大计,也可以说是关系到整个中华版图的千年大计!

好吧,新的挑战,又来了!

第288章 踏征程

第二天,秦慕白收到一封份,来自襄州,庞飞写的。

朝廷的委任状已经下到了襄州军府,着庞飞接替秦慕白留下的都尉一职。由此,庞飞也便知晓,秦慕白是当真不回去了。信中说了许多,大抵是感激、怀念、尊敬以及表达自己的决心。

同时,信中还夹带了另外一封信——来自檀州,陈妍写的!

秦慕白心中略一激动,急忙拆开了那封份。

陈妍那一笔娟秀中透着英气的小楷,让秦慕白的心头都有些悸荡起来。信中言语寥寥,大半是诉说她的近况,报个平安。她说,回了老家后一切尚好。家中亲戚多半留她在家多住些日子。亲友们盛意拳拳不容推卸,再加上有些杂事料理,因此至少会多留半年。待今年重阳节时,或许能到襄州来探望秦慕白。

信中言语,也一如陈妍的为人。简单利落,绝不废话,也没有吐露半分思念柔情之意。咋一眼看来,但比庞飞写的信更像出自爷们之手。

“哎!……”看到这里,秦慕白掩信,叹息了一声。

日月如梭,转眼已经和陈妍分开半年有余了。至从她走后,秦慕白再没回过襄州郊外的小楼。但不是他绝情断义,相反,他还有些担心自己睹物思人触景伤情。

陈妍,在秦慕白心中一直处于一个非常特殊的地位。这与他和武媚娘、高阳公主之间的感情,皆不相同。

和武媚娘,是先定名份尔后生情,之间的关系非常明确,就是男女之情;和高阳公主,百般波折之后秦慕白被她感动,二人也是情深意重,谈婚论嫁已是眼前。

唯独陈妍,她从未提起过向秦慕白索要什么,也没介意过自己的身份处境,不求任何回报。对秦慕白来说,陈妍就像一个见知卓著的临家大姐,又是一个深解他心的红颜知己,更是一个温柔体贴的美妙情人。

她聪颖机智善解人意,隐忍内敛性情坚毅。和秦慕白在一起时,这个冷漠又刚胆的剑客,化为了一潭温柔至纯的水,无怨无悔不求回报的给他无限温柔。也唯有和陈妍在一起时,秦慕白才感觉最为放松,无拘无束没有丝毫的压力。

事到如今,秦慕白知道自己为何与陈妍如何投缘——她的性格,有许多与阴德妃相似的地方,属于同一类女人!

她们这一类女人,就是典型的知性女子。她们的魅力发自内自,风华源于骨髓!对于秦慕白这一类男人来说有如魔咒,有着致命的、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而且陈妍,比阴德妃更加潇洒和洒脱,对秦慕白更是一无所求,无怨无悔的默默付出。

唯不争,才是大争。陈妍越是无所求,秦慕白越想给予她更多。每逢心中想起她来,总觉亏欠与愧疚,越觉得离不开她。

现如今,陈妍远在檀州,仍将思念寄往襄阳小楼;自己却要远赴西疆。二人开各一方,寄托思念都要通过驿站中转。

秦慕白将信小心的折好,取来油纸包合,小心的贴胸而放。

他没有回信。是不想让陈妍知道自己已经离开襄阳去了兰州。那样的话,或许会让她感觉二人之间的距离近一些,更免于牵挂。

李勣来过之后,母亲和妹子也知道了秦慕白即将离家远赴兰州的事情。这对她们来说可是天大的事情,母女俩挑灯夜议商量了两宿,一起做出了悲壮的决定——举家前往兰州!

秦慕白不准她们这么做。兰州可不比襄阳,虽然父子二人一起去了那里,也不能将老秦家举家迁去。那里可是边关、战场。有风险不说,边关的生活也很苦,不适合她们。母女俩一再坚持,秦慕白只得作出妥协:待自己去了兰州,再与父亲商议。如果父亲允许,就再派人来专程接她们。

如此一说,刘氏与霜儿才算作罢,暂时依了秦慕白的主意。

这方才消停,那边高阳公主又愁眉苦脸心情郁结的杀到了秦慕白府上。她哭丧着脸说,皇帝左右不答应让高阳公主跟着秦慕白,一同前往兰州。高阳公主一再哭求,就差一哭二闹三上吊了,皇帝才做出了半分妥协:等半年之后,如若兰州局势稳定,秦老爷子也出面同意了,才允许高阳公主前往兰州!

李世民这个决定,还真是和秦慕白对付母亲和妹子的主意,不谋而合。

“呜,我不管嘛!我就要现在跟你一起去兰州!”高阳公主缠着秦慕白哭诉,“慕白,你去求父皇应允好不好?”

秦慕白好劝歹劝,连哄带骗,将三寸不烂之舌都累得有些抽筋了,高阳公主才悻悻的答应,半年之后再去兰州。

这时秦慕白才轻吁了一口气:终于可以轻装上阵了!其实,我何尝不想每日能与母亲、妹子和玲儿见面?可是边关战阵不同于和平的后方,自己可以去受苦冒险,但绝不容许自己的这些亲人,跟着无辜受累!

卫国公府又再去了几次,每次去的时候,苏定方都在。师徒三人研讨兵法,其乐倒也融融。就要去边关上阵了,就算是临阵磨枪也好过不闻不问,于是秦慕白问了李靖许多师旅在外行军打仗的决窍与门道。李靖也很耐心,所问无不耐心解答。

研讨越深,秦慕白就越感觉到自己在军事这方面的浅陋和无知。方知,李靖这样的军神,可不是随便就能炼成的。千年时间亿万人之中,也就出了一个李靖。他的过人之处,非等闲可比。

磨练!除了磨练,没有别的捷径可走!秦慕白暗暗下定决心,此番去了兰州,定要日益求精刻苦磨练,别枉废了李靖的这一番心血!

江夏王的府上,秦慕白也去了两次。一来道谢,当初李道宗,可是折返千里亲自送他宝刀;二来,李道宗当初曾追随李世民西击薛举,之后还留在兰州河陇边关一带经略治理过一段时间,对那里的风土人情、地理水文以及吐蕃人的军力战法等等,都了如指掌。秦慕白与他讨教多时,对兰州那边的情形,也有了一个粗略的了解。

数日之后,兵部调令正式下达。免去了秦慕白襄州都尉的职事官,授左威卫翊府中郎将,兼兰州中都督府别驾,秩四品。即日挥师率万余关内府兵之众,奔赴兰州上任。

另有左威卫将军薛万彻与薛万均,在凤翔一带整顿了万余边戍军镇的轻骑步卒组成的关西野战大军,已先行一步赶赴兰州了。

与此同时,另外两份任命书也下达到了吴王府。原吴王府的典军薛仁贵与帐内校尉宇文洪泰,分授左威卫翊府左右郎将,随秦慕白一同出征。

这两份任命书一下,吴王府可就闹翻天了——众皆震惊!

这不是摆明了是在挖吴王的墙角么?挖角之人还是秦慕白,太不可思议了!

于是乎,李恪终日买醉,逢人便骂“墙倒众人倒”、骂某人是“翻脸不认人”的伪君子!闹得高阳公主都知道了,亲自登门去道歉抚慰了李恪多次。搞到后来李恪索性闭门不见,让高阳公主都碰钉子了。

为此,高阳公主可没少跟秦慕白抱怨,说他怎么能这样对待三哥。秦慕白也不解释,推说朝廷钧令如此,自己也是没奈何。

不久,薛仁贵和宇文洪泰也都只得奉命,来了秦慕白这里报道。薛仁贵一向沉默寡言心思缜密,他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倒是心直口快又头脑简单的宇文洪泰,经常骂骂咧咧的左右都是不爽。虽不敢出言向秦慕白报怨什么,但一眼也能看出,这耿直的汉子也对秦慕白玩的这一手,颇有些不满了。

任凭外界如何风言风语,秦慕白左右就是不解释,不在乎。自己该干什么就该干什么。花费了数日时间,兵马整肃完毕,粮草器械一应足备,朝廷太庙祷告之后求的吉日良辰也便到了,秦慕白便带着薛仁贵与宇文洪泰这对虎狮双将,率领亲勋的三十名百骑卫士,来到了长安城北十五里的左威卫大营中。

皇帝指派了宰相兼兵部尚书李勣代掌司仪并予送行,点将台都已准备好了,只等秦慕白这个中郎将来参加仪式。

大唐的军队出发远征,都有既定的祭礼与仪式,十分庄重与严肃。祭罢风神雨神等诸路神砥之后,还要在太庙进行“钦授斧铖”仪式。即是,君王将象征军队权威的斧与铖授予出征大将,口说“从此以往,上至于天(下至于地),将军治之”之类的台词。

仪式进行了许久,方才罢了。

三军将士一万余人,半数轻骑,就算是步卒也配备有驮马,因此大唐军队的行军速度一向极快。辎重粮草随军其后,配有一万多余民夫随军押送。

秦慕白便自镇中军,令薛仁贵率三千前军轻骑开道先行,宇文洪泰总督后军与粮草。军民共计二万余,大小车辆八千余,队伍蜿蜒数十里,朝西疆兰州进发!

走到渭水桥头时,秦慕白驻马,回望长安。

回家不过月余,转眼便告离开了。这一次,去的是万里长空黄沙滚滚的冷月边关。他知道,此刻,在长安的某些角落里,肯定有人在举目眺望,看向自己所处的方向。

千万里,归期不定;踏征程,黄沙映金甲……

第289章 铁血浪漫

前世,秦慕白曾是一个狂热的驴友,走遍名山大川,寻古迹、猎奇景,是为人生一大爱好。曾经,他也对辽远的大漠草原与粗犷的高原戈壁满怀憧憬,还不止一次的组织驴友驾车出游。到过西藏的高原,去过内蒙的草原。

曾经他以为,能在布达拉宫留下足迹并求来一串喇嘛佛珠,已经算是心愿得尝。现在他才明白,原来一千年前的大漠与戈壁,才是正真的考验。那景色,也才他梦想中该有的模样。

万里戈壁,茫茫无垠;长烟落日,山河壮丽!千军万马奔腾而前,卷起黄沙百丈。马踏山河兵戈生辉,说不出的苍凉与雄壮!

一路上不乏遇到往来的商旅,驼铃叮当,满载着货物与疲惫。风沙雕琢他们的面孔,如血的残阳将他们的身影映在古老的残垣之上,再如何高明的画师,也绘不下此等完美的画卷。

这便是丝绸之路上,既有的景象。

自打从跨过渭水出了泾州境内,这份苍凉与雄浑的感觉,就越来越明显。千里大漠人烟稀少,万余兵马行走在它怀中,也显得如此的渺小。

火云马祖籍西域,来到这干旱缺水又多风沙的地方,它像是回到了故乡反而更加兴奋,脚力也越发雄健,终日不知疲倦的奔跑。

秦慕白算是明白,李世民为何如此苦心孤诣的,要在兰州成立中都督府,设立大唐经略河套与将来制霸西域的军事据点了。兰州州城距长安有一千四百里路程。一路上来,多是戈壁大漠。人缺水,马少料。在冷兵器时代,军队的补给是制约军队战斗力的一个重要因素。否则,当年霍去病深入大漠取粮于敌袭转万里,就不会成为一个战争史上的神话。

此行,秦慕白带来一万步骑,马匹普及率甚至超过百分之百。但是,行军速度平均不到一日百里。究其原因,就是后续补给队伍的行进速度过慢。但是,大军又不能扔下后面的一万多民夫与八千余车粮草,饿着肚子前行。饿肚子还是小事,实在没办法还可杀马取肉。但大军一日无水,必定生乱。

步入大漠三五天之后,秦慕白不再感觉这长烟落日的大漠有何浪漫可言。相反,这就是一场艰苦的行军跋涉。白天干燥多风沙尘猛烈,夜晚清冷滴水可以成冰。更难熬的是入夜之后,面对无垠无际一片漆黑的天地时,心中泛起的对故乡与家人的思念。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渡玉门关。

一曲道尽这些将士们的心中滋味。到了边塞又将面临无情的战争,可怜无定河边骨,犹似春闺梦里人。这一万多将士,身上又担负着多少人的牵肠挂肚?他们都只能和秦慕白一样,将这些深埋藏在心中,挺起脊梁拿起刀枪,去血火的战场谱写属于他们的篇章。

长年不休的边塞之风,也不知见证了多少热血男儿的生死悲欢。在这里,他们唯一能享受的,就是此间独有的——铁血浪漫!

十七天的行军,秦慕白瘦了一圈,黑了一层。华丽的袍铠已被肆虐的黄沙与干冷的西风,洗礼成了半旧的成色。

可是,人却更精神了。战马,长枪,夕阳下古老高大的城楼,一起被拉长的人影。翻滚的旗幡猎猎作响,秦叔宝骑着战马,亲自出迎。

父迎子,古之罕见。

三军将士全体下马,秦慕白大步而前单膝一拜,大声道:“末将秦慕白,拜见大将军!”

万人齐诺——“拜见大将军”!

一片齐整的衣甲声响,震动翻云。

“起!”

秦叔宝一手抓住儿子的手腕,重拍他的肩甲。

秦慕白便起了身,对着父亲展颜一笑:“父帅,我来了!”

“好!”

秦叔宝凝眸看了秦慕白几眼,又放眼看了看他身后的一万虎狼之师,放声大笑:“从此,兰州即是家门!众将士,随老夫进城!”

“诺——”

没有客套,没有寒暄。秦叔宝一手抓住秦慕白的手腕,放声哈哈大笑,大跨步流云向前。

战袍与灰须一并飞扬,他这个注定属于战场的男人,终于有了一个与之并肩作战的儿子。此时心中之畅快,从他苍老又奔放的笑声中,一览无余。

三军将士整顿队型,依次入城。

边塞不同于内地州县,兵马皆是屯于城中。此前,已有薛万彻与薛万彻兄弟率万兵马到来。秦叔宝将其一支兵马,调往面对大非川的咽喉要地——鄯城驻扎;另一路,则是去了兵家重地凉州屯驻。三处军镇各成犄角,形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铁三角,将大唐河套疆域镇戍得固若金汤!

进城之后,万余兵马以折冲府为单位分别屯扎于城中各处军屯。兰州之地,战事频仍。本地的百姓司空见惯,但凭头顶有流矢如雨,依旧嬉乐如常。但有王师开抵而来,就如同过节一般的喜庆。

此时,城中百姓自发的组织起数支慰军队伍,迎接新来的将士。担茶送水搬运物资,送鸡送鸭犒劳将士。热乎乎的茶饭与澡汤,对于行军半月有余苦行僧一般的将士们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

边塞之地,军民鱼水,名符其实。

秦慕白进城之后便被父亲“逮”上了西面的城楼。父子二人既无嘘寒问暖也无闲言絮语。秦叔宝一手握剑一手指向前方一片黄沙的无垠之地,喝道:“三郎,看!”

“孩儿只看到一片苍茫。”秦慕白答道。

秦叔宝放声哈哈的大笑:“错了!”

“那父帅看到了什么?”秦慕白不由得有些好奇的问。

“大好河山!”秦叔宝凝眸看着远方,灰须被吹得高高扬起,脸上的神色,当得起“深情”二字。

过了半晌,他又用他特有的苍劲又雄浑的声音说道:“也便是我等武夫,驰骋之地!”

秦慕白突然打了个颤。

父亲的话语,似有魔力。

竟如此轻易的,让他热血沸腾!

“毕竟,我的血管里流趟着和父亲一样的鲜血!我们,同属于这一片关河,这一块战场!”

秦叔宝一向吝于言辞,更不是才华满腹的诗人。但他的一字一句,都有如血管里奔涌的战神之血,充满激情与豪迈!

万里戈壁丝绸之路上,兰州如同一颗明珠,孤独又骄傲的矗立。兰州的军队,兰州的民风,也一如秦叔宝的情怀与个性。简单,苍劲,雄浑,霸气!

来到这里不到一个时辰,秦慕白居然就爱上了这里。虽然这里没有长安的富庶与繁华,没有襄阳的精致与典雅。但他感觉,这处地方总给他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还能激发他内心深处隐埋的热血与激情。

仿佛,自己生来就属于这里!

傍晚,秦叔宝在城中的中军军屯里设宴,为新来的将士接风。

熊熊的篝火,大铁盂煮羊肉;粗糙的土瓷碗,琥珀色的老酒三勒浆。众人举至肩齐酒水激荡,一声喝下“干”!

便只听到一片咕噜咕噜的声音,所有人碗底朝天,然后放声哈哈的大笑!

银刀切肉,撕扯咬嚼无须斯文;席地而坐,欣赏本地百姓跳起的胡旋跳枝舞,五彩的发瓣和纯朴的歌声一起飞扬,伴之以冲天的号角与隆隆的军鼓。

这就是边塞!

用宇文洪泰的话说——“这地方,太他娘的过瘾了!肉,就是要大块的吃;酒,就是要大碗的喝!上了阵,光帮子砍人,一刀下去人马俱碎,淋一身的血,回来继续大块肉、大碗酒!”

秦慕白头次觉得自己的文采居然不如宇文洪泰。他的这些话,简直就是对眼前风采的最佳写照,没有比这更贴切的了。

酒至半酣,许多将士都起了身来,和百姓们一起起舞。汉舞也好胡舞也罢,交织在一起,别是一道风景。

这比宫庭之上那些妖冶舞妓,跳起的漫妙舞蹈更具魅力。

肉尽酒干,宴席便似要罢了。

这时,不知是谁吹起了笛子。悠扬的笛声在归于宁静的夜空里轻盈的传来,了了远远,似天境仙音。

曲调无名,却别有一番悲怆与苍凉之意。勾起了许多将士的思乡情怀,又加上酒水的刺激作用,竟有许多宁洒血不言泣的热血男儿,暗自抹泪。

“我们的浪漫,他们不懂!”秦慕白微笑。他很享受这样的感觉。和这样的人朝夕相处,痛快,且浪漫!

“父帅,有琵琶么?”秦慕白问。

“有!”秦叔宝一笑,“兰州,蔫能没有琵琶?”

片刻后,一曲《霸王卸甲》,铿锵悠扬。

已然沉醉的兰州军民,闻琵琶惊弦,寂动九天!

秦慕白觉得,这是他两世为人有生以来,弹得最出彩、最投入、也最动情的一次!

眼前,似有千军万马踏梦而来。夜风阵阵呼啸而过,黄沙滚滚兵戈碰撞,鲜血与激情一起飞洒。尘嚣落定,铁血男儿的浪漫情怀,转托夜风寄往千里之外的故乡,与亲人共享思念。

“好风、好曲、好琵琶!”一曲罢了,有人大声称赞。

秦慕白已是快要醉去,哈哈大笑放声道:“好兰州、好男儿、大好河山!”

秦叔宝抚着灰须,点头呵呵的轻笑,摆了摆手:“臭小子,仍就是这般酒量,丢我的人——来呀,将他抬走!大家继续!好酒好肉都搬来,今日但凡没醉的,半月不得沾酒肉——此乃军令!”

“诺——”

第290章 初来乍到

当晚,父子二人抵足而眠。秦慕白虽是喝得大醉了,脑中却是清醒。半夜里,他清楚的感觉到父亲起来了几次,给他掖被褥,然后又静静的躺下。

兰州很冷,而且是干冷。屋外北风呼啸,秦慕白心中却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意。

和父亲睡觉,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这都是孩提时代的记忆了。秦叔宝这样的男人,不管在谁看来,都是伟岸、光辉与铮铮铁骨血性男儿的代名词。

可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也隐藏着浩如波涛的情感,只是他从不溢于言表也不轻意表露。

伟岸如山,深情似海。高山无言耸峙入云,水无常形润物无声。

这就是秦叔宝。

半夜里,秦慕白突然失眠了。闭上眼睛,脑海里翻去覆去的浮现出许多人的面孔。前世今生的父母亲人,他一向最视珍贵。

人老了,血气难免不旺。秦叔宝的脚有些冰凉。秦慕白便装作睡迷糊了翻身,用自己的脚紧紧挨着他,帮他取暖。父亲仿佛是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秦慕白侧目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的脸庞,头一次感觉,原来父亲真的很帅很帅。再如何苍老,也掩不去他无人可及的男人魅力。

黎明时分,秦慕白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一会儿,突然听得外面吹角连营,于是条件反射似的一骨碌直起腰来。却发现,身边早已是空了,父亲何时起了床他都不知道。床头摆着一碗还在冒些热汽的温开水。

“父亲真细心,知道宿醉之人起来,最想要的就是一碗温水。”秦慕白微然一笑,拿起温开水喝了个干净,麻利的起了床穿衣披挂,就往外走。

刚到门口,撞到一个冒失鬼大咧咧的冲进来,将门口的光线都要挡没了。

不是别人,正是宇文洪泰。他见了秦慕白就嚷道:“秦三哥,你还在睡呢?有好戏看了,快来!”

“什么事情?”秦慕白一边整理盔甲一边问。

“大将军和薛仁贵比武呢!”宇文洪泰眉飞色舞的嚷道,“可不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好戏?”

“——快去!”秦慕白一听,大步奔走。

若大的兰州城中,有十二府军屯。中军,也是是左威卫翊府,就屯于庞大的都督府内。此时,一派鼓角铮响,已是快要开始统一的早训。但是,无数将士都围在了校场中央,大声叫好吼声如雷!

核心之中,有两匹骏马铁蹄疾扬,马上两人沉声厉喝,凌空发出激烈的兵器撞击声!

秦慕白的心斗然就砰砰的跳了起来——薛仁贵大战秦叔宝!

名符其实的巅峰对决——这大概是后世武人,都想亲眼看到的一幕!

有宇文洪泰打头,二人轻松的就挤进了人群。

方圆百步的一处校场空地中,薛仁贵手绰方天画戟斜指地面,凝神看着前方鼎鼎大名的战神秦叔宝,眉宇神色之间,斗气昂扬却又凝气屏神不敢大意。反观秦叔宝,神情潇洒驻马而立,手中那挺成名神兵虎头錾金枪,已被他插在了马首一旁,抚髯大笑。

“不错!后生可畏!”秦叔宝爽朗的大笑,“老夫已有十数年没像今日这般痛快淋漓的博杀一场了!薛仁贵,你赢了!”

“末将不敢!”薛仁贵慌忙翻身下马,插定了方天画戟单膝而拜。

众军哗然——薛仁贵胜了?秦叔宝会输?这不可能吧!

秦慕白震惊之余,也有些失望——太可惜了!居然错过了这么精彩的比武对决!

秦叔宝哈哈大笑的道:“胜便是胜,负便是负,有什么敢不敢的?起来吧!”

“是!”薛仁贵也不多言,站起了身来。将方天画戟拔起提在手中,凝视秦叔宝,郑重的拱手而拜。

秦叔宝勒马上前来,面带微笑的点头:“大唐能有你这样的后起英杰,真是不错!仁贵,老夫的眼光不会有错。就算是你生在三十年前,老夫也未必就一定是你的对手。”

“大将军太过谬赞,末将实不敢当!末将无礼多有冒犯虎威,望请恕罪!”薛仁贵急忙退了一步,拱手而拜惶恐不安。

“哈哈!!”秦叔宝放声大笑,“你是我部曲,部下如此英勇善战,老夫高兴还来不及,又岂会怪罪于你?老夫就希望,兰州能多有几个薛仁贵才好,最好是个个都能将老夫击败,那我就会最开心!”

“大将军胸怀如海虎威不减当年,末将——心悦诚服!”薛仁贵再度拜倒。

围观的将士们一起喝诺:“大将军虎威!”

“都免礼吧!”秦叔宝哈哈的大笑,畅快之极,“时辰到了,集结训练!”

“是!”

众人这才散了去,薛仁贵又翻身上马,去训练他率领的中军精锐越骑了。

秦叔宝下了马来,将虎头錾金枪扔给随身小校然后走到秦慕白身边,微笑点头道:“慕白,这个薛仁贵,那是真不错!”

秦慕白也微笑:“我还从未听父亲,如此称赞过任何人。”

“那是。”秦叔宝抚了抚飘洒的灰须,表情变得严肃了一些,说道,“三郎,你号称多才多艺文武皆能,实则文不成武不就。你若专注于一行,其成就或许不输于任何人,但你就是不够专心。你既已得蒙李靖传授了兵法,就当专心致志的修炼才是,别再三心二意了。”

“是。孩儿铭记父帅教诲!”秦慕白郑重的抱拳应诺。

秦叔宝点了点头,环视了若大的军屯一眼,说道:“兰州目下,不乏猛将,不缺劲卒。少的反倒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统帅。为父老了,冲锋陷阵斩将夺旗必不如前,运筹帷幄谋定方略历来也不是强项。你应该知道,陛下派你这个卫公门生来,是做什么的吧?”

“知道!”秦慕白抱拳。

秦叔宝凝神看着他的儿子,点头微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转身走去。

“别让为父失望!”

“是!!!”

这时,宇文洪泰牵了火云过来,对秦慕白道:“秦三哥,你是咱们左威卫翊府的头头儿,今日头天上任,给兄弟们说点什么吧?”

秦慕白接过了马缰拍了拍火云的脖子,说道:“有什么可说的?众家兄弟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都知道是来干什么的,我说什么都是废话!”

宇文洪泰点了点头:“那倒也是!咱们可不就是来砍脑袋、博性命的?”

这时薛仁贵也策马小跑过来,翻身下了马,他重吐一口气,认真道:“大将军风采,无人可及!薛某,深深折服!”

“喫!姓薛的,你刚才不是赢了么,还说什么风凉话?”宇文洪泰没心没肺的傻笑道,“敢情,以后你就是咱兰州的第一猛将了?俺要是不服你,咋办?”

薛仁贵呵呵一笑:“随时恭候宇文兄前来赐教!”

“省省吧,洪泰。你那三脚猫的功夫,顶多也就能跟我比划两下,还要跟仁贵过招吗?”秦慕白笑道,“不过,上了阵,你却肯定比我们好用。因为,我们都不如你生猛,也没你那么不怕死。”

“那是、那是!”宇文洪泰嘿嘿的笑,“俺就是砍人砍得欢,啥也不怕!”

“哈哈!”三人一起大笑。

此时,军屯里已经开始操练了。翊府相当于一个上等折冲府的编制,是秦叔宝这个大将军的亲勋近卫,共有一千二百多人。其中半数都是大唐军队中最为精锐的越骑,摧城拔寨冲锋陷阵的头等利器,是居于金字塔顶端的高端兵种,全部归率薛仁贵统领。其余人马也都是武骑。一千二百多人清一色的骑兵全是上过战场的老兵,战斗力非比寻常。

薛仁贵说道:“秦将军,末将终于见识到,大唐军队的真正实力了!”

“嗯,很不错吧?”秦慕白道,“大唐用以戍边的野战部队,当然不是王府卫队与地方军府的普通府兵能比的,那大约就是虎狼与家犬的区别。”

“诚然如此。”薛仁贵认同的说道,“野战精锐部队,给人的感觉就是——他们就是一群择人而噬的野狼!是狼群!还是一群非常有纪律、彼此配合十分默契的狼群!这样的狼群,战斗力固然是可怕的!”

“这个比方打得好。要是上了战场,狼群的战斗力究竟如何,还得看狼王的表现。”秦慕白看着薛仁贵与宇文洪泰,微笑点头道,“如果说左威卫是一群狼,翊府中军无疑就是狼王,数万大军都尊奉主帅所在的中军号令;而在翊府之中,你们二人便是狼王,是两柄尖刀,是狼王的利獠!”

“哈哈,想不到俺还这么重要!”宇文洪泰顿时就大笑起来,“听你这么一说,俺都等不及了!就想早些上战场!俺肯定冲在最前面,砍最多的脑袋!”

薛仁贵却是认真的抱了一下拳:“薛某一介草莽,得蒙秦将军的一路提携于器重,终于得尝所愿到了关边,只等上阵搏杀,一逞毕生之志!薛某,敢不以死报效?”

“薛兄,我相信你。你一直就是最有实力的!”秦慕白点头微笑,“现在,我们三人一同练兵去吧!正好我在离开长安之前,找卫公仔细讨教了一个他常用的骑兵战法,最利于野战对付吐蕃这类游牧骑兵。近日,我们就好好操练一下!”

“甚好!”

练了半日的兵,秦慕白已是一身灰土,累得也有些够呛了。初来乍到,又兼连日行军体力未尝恢复,他还真是有些一时吃不消。午饭时回到都督府,颇觉双腿沉重,浑身发酸。

回到房中方才坐下,准备吃些饭菜然后小憩一下,父亲派人来唤,让他去都督府正厅。于是前去应诺。

兰州州城,即是兰州都督府的治所所在。城内都督府与刺史府相领接畔,典军治民号令两出,军政亦是分开。秦慕白这个都督府别驾,是全都督府治下所有州县的文官之首。

昨日得闻秦别驾到任之后,今天,兰州刺史肖亮,便邀集兰州刺史府及其他州县的一些官员,一同前来拜见,此时都已到了都督府正厅。

秦慕白跨步走进来时,众官僚不禁纷纷瞪大了眼睛,满副惊愕与好奇神色。那神色仿佛是在说——不会吧?皇帝居然派了这么年轻一个后生,来统筹经略若大的一个兰州都督府的吏治民生?这可是关乎朝廷百年大计的重要官职啊!

想归想,众官僚还是很客气的见了礼。

秦叔宝一一替他引荐,其中最重要的一名副手,便是兰州刺史肖亮。此人四十出头,在兰州已经经营多年,算是一名恪尽职守的封疆大吏,将兰州治理得还算可以。

此时他看着秦慕白,左右心里就是别扭,寻思道: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上马统军下马治民,这可能么?就算是他是皇帝的女婿、秦叔宝之子、李靖的门生……那也不代表,他一定能行吧?皇帝这次,是否用人太过轻率了?

秦慕白何尝没有看出这些人心中的怀疑,他也不以为意,客客气气的和他们客套寒暄了一阵,又与之共用了午膳,然后将他们打发走了。

众人走后,秦叔宝便道:“三郎,这些人可都是混迹官场的老手了,官职虽然比你低,可是经验却都比你丰富。他们,可是打从心眼里对你表示怀疑啊!”

“孩儿看出来了。”秦慕白不以为意的微微一笑,说道,“父帅,你放心吧!时间和事实,会证明一切的!”

第291章 弱冠执政官

当朝宰相、也是后人一致称赞的贞观名相房玄龄,李世民的左膀右臂与第一智囊有句话经常挂在嘴边:“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打仗,拼的就是钱粮!”

李世民说他是大唐王朝的当家小媳妇,揶揄之余,其实也是对他的认可与夸奖。

秦慕白读的多是兵书,习的戎武之道,但对房玄龄这句至理名言也是深为赞同。尤其是行军半月开抵兰州之后,他深深觉得,在兰州这边的边塞之地,钱粮是为首要任务。

他也非常清楚,皇帝那天在卫公府中,对他说的每句话都不是废话。之所以将兰州复杂的周边形势以及将来的国家大计,说给他这个未及上阵的后生来听,便也是深有用意的。

一来,秦慕白的身份特殊。首先,他是秦叔宝的儿子,而且秦叔宝一向对他这个儿子比较器重,对他的意见不会过分反对。这就了却了李世民的后顾之忧——朝中不乏能臣干吏,比秦慕白能干和熟练不少倍的,大有人在。但若是派这些人去与秦叔宝搭档,以秦叔宝孤傲卓绝的性格,说不定根本不把人家当一回事。派去的人没了他这个都督做后盾,必然处处掣肘;二来,秦慕白已与高阳公主定婚,算是皇亲国戚,背后有了皇帝这块金字招牌与大靠山。就算他没有资历无以服众,地方官吏也必须看在皇帝的面子上,予以配合,这便非常有利于他到了地方大刀阔斧的来干事;其三,秦慕白年轻,有闯劲,有冲劲,而且敢于标新立异。这也正是李世民最看重他的地方。

李世民登基已有十余年,当年西击薛举拿下兰,还可以往前多追朔一些年月。这么多年来,兰州不说积弱,但总是一副老样子。力守有余,开拓不足。归根到底,就是这地方的自给不足,全赖后方补给。再如何善战的将军如何英勇的士兵,离开了后续钱粮的支持,也是难以成事。于是,李世民想要实现他的帝王霸业,想要以兰州作为跳板以备将来雄霸河陇经略西域,就必须打破这一格局。

在这样的时候,启用一个没有经验但是敢于创新的新人,李世民无疑是在打赌。

这是一场,将整个帝国的辉煌,押注在一个弱冠青年身上的,豪情之赌!

恐怕,也只有李世民这样的雄心帝王,敢于博彩这样的赌局。

然而,压力更多的是压在了秦慕白的肩膀上。

来了兰州半个月,他一直都在诸多官将的怀疑与猜测之中渡过。他也不着急,更不急于表现与证明什么。每天,都是按部就班的上午练兵,下午在都督府理政。

若大的一个兰州都督府,治下有四州之地,方圆数千里,治下军民共计十万之众。政务自然繁多,关乎钱粮的折子占了大半。此外,河陇之地向来是汉胡杂居的典型地域,尤其是早年大唐平定突厥之后,迁居了许多突厥百姓到河陇一带来居住,或农或牧,人口不少。这里面就有许多关乎民族|矛盾的敏感问题,处理起来必须慎之又慎。

兰州本地的官吏们,看到秦慕白来了这么久,也没放出一两个响屁,心中纷纷冷笑:孺子,不过如此!看来,兰州还是得看咱们的,别指望他了!

须不知,这是秦慕白一惯行为处事的风格。每每到了一个新的环境,他总是潜心学习与适应一段时间,以了解和熟悉周边的环境,掌握这里的诸项规则。谋定而后动,静如泰山岿然,动如疾风掠林,李靖的兵法神髓,被他融合在了政务之中。

这一天,秦慕白突然将兰州刺史府里的刺史、司马、长史、诸曹参军以及各县县令、县丞等重要官员,都招集到了都督府政事堂来。

刺史肖亮等人不以为意,还在打趣笑谈的说:这新来的别驾少将军,最大的喜好就是——议政。无非就是摆两碗茶,谈天说地胡扯一顿,然后吃个饭,回家睡大觉。要都像他这么执政施政,官儿也未免太好当了!

可是今日方才一进政事堂,肖亮等人就有些惊异。

因为堂中,既未摆下桌几坐榻,也没有茶水瓜点等物。相反,秦慕白一身戎装披挂,身后还侍立着翊府的两员大将宇文洪泰与薛仁贵,另有百骑十人随后佐驾。

“为何摆出这番阵势,难不成还是鸿门宴?”肖亮等人狐疑不定,进了堂门,平日里经常浮现的倨傲神色,也在这肃杀的兵威之下收敛了起来。

“诸位同僚。”待众人到齐后,秦慕白朗声道,“本官上任已逾半月,但未施一政,未下一令,诸位以为如何?”

肖亮等人都是官场老人精,虽是腹诽,嘴上却是漂亮,纷纷说道,这是秦别驾少年老成,腹中自有韬略谋定而后动,云云。

秦慕白淡然一笑:“答对了,本官还真是谋动而后动。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本官胸中已有施政方略,但苦于没有实地堪查,于是今日特意约上众位同僚,一起到兰州都督府治下的所有州县,都去走走。”

“所有州县?”众人一听,不禁傻了眼。

时下正是隆冬,兰州已是泼水成冰沙尘敝日。这时候出去“实地堪查”,不是自找苦吃么?还要走遍所有州县……那可不是一旬半月的事情,说不定就得三两个月。

“没错,所有州县。”秦慕白说得很肯定,“怎么,诸位有疑虑?”

肖亮迟疑了一下,拱手道:“秦别驾,请恕卑职多言。卑职等人在兰州经略多年,对本土风土水文吏治民生,了如指掌。别驾想知道什么,只需下问则可,完全没有必要行此无妄之举。”

“无妄之举?”秦慕白呵呵一笑,说道,“肖刺史,论年齿,你是前辈,我本不该说出此等不敬之言。但我等既是封疆大吏,就不得不公事公论了——依我说,诸位同僚在兰州经营多年,可有起色?可有出彩?兰州还是那个穷兰州,户不满万,贫不自给。吃的用的穿的,人啃马嚼,全靠后方接济运输。诸位若是不知运输之艰难、粮米之珍贵,大可以像本官那样,押送一回粮草试试。”

肖亮脸色一变,心中自然大恼,但又不敢出言顶撞,只得生生的将闷气咽了回去。

“本官知你不服。薛中郎何在?”秦慕白道。

“末将在。”薛仁贵出列,抱拳。

“将此行粮耗,报予诸位同僚们听听。”

“是。”薛仁贵便将早已准备好的折子清单铺陈开来,说道,“此行,秦将军率一万兵骑涉远一千四百里而来,押运粮草十万石,随行脚夫民夫近万余众。另有战马骡匹二万余。抵达兰州时,粮草只剩五万余石。谴返民夫送给粮草二万余石,实际入库粮草只余二万四千六百五十六石。完毕!”

薛仁贵说完,现场鸦雀无声。

“都听见了?”秦慕白淡淡道,“若是有人怀疑这些数据的真伪,大可以详查帐目开库核实。若是有人贪墨了一粒粮食,军令,斩令决!”

肖亮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容来,说道:“秦别驾说笑了,还是言归正传吧!秦别驾要率领我等下属周游地方州县,究竟所为何事?”

“可不是周游,而是查访。”秦慕白淡淡的微笑道,“历来,我们这些做上官的,一些消息也多半来自下属官员的汇报,那也就是道听途说。因此,我们很有必要屈尊下访,去体查民情,此其一。其二,兰州都督府治下,幅员辽阔,又兼地广人稀,多戈壁而少青田,多风尘而少农垦,渠水不利青禾不接,是出了名的穷苦贫寒之地。但是这些,都是可以改变的。植树造林防御风沙,开荒垦土屯田自给,养畜牲口富民济军,开阜引商活源节流,劝课农桑吸引牵居以扩充人口,无不是良善之策。诸位以为如何?”

众官一听,居然都笑了。

笑得还非常的明显,而且轻蔑。

立在秦慕白身后的两大金刚之一,脾气火爆的宇文洪泰就恼了:“你们这般鸟人,笑个甚?我家秦将军说得在理,你们为何不听,反而耻笑?真是气煞我也!”

他这几嗓子如同平地惊雷的一吼下来,吓得一群文人官员们都打起了寒噤,笑声立绝。

“洪泰,不得无礼!这是议政堂,不是军营之中,斯文一点。”秦慕白说道。

“哦,那老子就斯文一点。”宇文洪泰骂骂咧咧道,“这以后不骂人了。再有谁敢放声耻笑对你不敬的,直接拎出去,打板子!”

肖亮等人纷纷心中鄙夷,却又只敢苦笑。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无非就是这等状况。人家秦慕白不仅是别驾佐官,还是带兵的将军……拿他没辄!

“诸位,宇文将军是个粗人,大家别在意,我们继续议事。”秦慕白说道,“肖刺史,你以为本官方才说的这些方略,妥当么?”

肖亮苦笑了一声,说道:“秦别驾,卑职若是说了实话,会否被宇文将军拎出去打板子?”

“自然不会。”秦慕白微笑,“有话就讲。”

“那卑职便说了。”肖亮道,“秦将军的这些方略,拿到任何一个地方州县,那都是行得通的上上之策。但是在兰州,那是大大的行不通。”

“为什么?”秦慕白也不着急,耐心的问。

“原因很简单。”肖亮道,“兰州,从大唐建国之初时起,既是军镇,兵家必争的咽喉之地,战事频仍民风彪悍,而且颇多胡人杂居。要劝课农桑,可以,那首先等要让胡人知道何谓农桑;要兴修水利,也可以,那得招募到民夫徭役;要引商引民,也可以——那得人家商人和百姓乐意来,难不成还派人把他们逮来吗?数十年来,兰州就是个纯粹的军镇,不产粮,不自给,户不满万,民不农耕,历来皆是如此。因此,方才听到秦别驾的施政方略,我等忍不住笑了出来,以致宇文将军大怒。实则,我们没有恶意,只是略感……荒诞而已!”

“荒诞吗?”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我不否认你说的这些事实,但是,这世上有些东西,总是需要改变的。习惯了因循守旧的人,总是怀揣着一个无过即是大功的思想,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何尝正为大唐的长远之计想过?肖刺史,本官既受圣命而来,可不是来带着你们吃这碗安逸的闲饭的。我方才说的这些事情,每件必做。成与不成,我亦不知。我秦某人年轻历浅,处处还要仰仗肖刺史与诸位同僚的帮衬扶植。但是,如若有人不愿与我同流,我亦不会强求。自会上书陛下,给予调官别任,绝不为难。此为誓!”

众人听了,心中纷纷打鼓——这可真是一台鸿门宴了!这小子,手腕够狠辣!眼下的情形就是:要么跟着他干,要么滚蛋走人!二选一,绝不容许中间派与两面派!

“我话说完,诸位表态吧!”秦慕白在当先那个军中专用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静静看着肖亮等人。

肖亮等人面面相觑,纷纷犹豫不定。

“不着急,你们去商议一下也可。”秦慕白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面带微笑道,“诸位,请便吧!一个时辰后,本官仍在此处恭候诸位!”

肖亮等人求之不得,纷纷应了诺来到别堂,焦急又紧张的商议起来。

堂中只剩下秦慕白等人,薛仁贵便道:“秦将军,我看肖亮等人一时难以信服。他们习惯了旧有的理政方略,这全新的方略一出台,左右都不适应。而且,秦将军的这些方略,一反兰州常态,他们肯定怀疑不定。”

“那是自然。”秦慕白微笑的点点头,“所以我给他们选择的机会。要么,跟着我秦某人大刀阔斧的改造兰州;要么,别来掺这滩混水,调到别任州县,依旧做他们因循守旧的闲散之官去。”

薛仁贵拧了下眉头:“万一,肖亮等人同气连枝,合起来以示抗拒,全体提出辞呈怎么办?”

“那就全体撤换!”秦慕白说得斩钉截铁,“兰州,宁愿只剩我一人,也绝不收一名庸吏与俗臣!”

“秦将军,请恕卑职多言。”薛仁贵道,“将军以往在襄州,可不是这样的。那时,你只是在适应襄州的环境,对地方官员也多是抚慰与劝勉。为何来了兰州?……”

秦慕白微然一笑:“那是因为,襄州不需要多大的改变,而且当时我只是个带兵的都尉,与治吏治民扯不上多大关系;而兰州,必须改头换面!我既然来了,就不怕得罪人,就不怕他们把弹劾我的折子似雪片般扔到皇帝陛下的案头上!”

“好气魄!”薛仁贵不禁赞道,“且不论事情成与不成,但凡成大事者,开头必须要有秦将军这般的气魄!”

“呵呵!……别说了,他们回来了。”

肖亮等人原封不动的人马,全部重回议政堂。

秦慕白背剪着手走到他们面前,微笑道:“怎么样,肖刺史,商议得如何了?”

肖亮拱手答话:“秦别驾,我等议之再三,一致认为秦别驾高瞻远瞩勇气可嘉。兰州,正需要秦别驾这样敢为人先的能人智仕,领导我们重朔这一重要关河边塞要地。我等议定,无一例外都愿跟随秦别驾,施行新政!”

“好!”秦慕白大笑两声,也不多言,“那么,诸位同僚就都请回去准备一下吧!——将政务事体交由副吏佐官,打点行装自备骡马,随本官先去查访兰州各地州县!明日此时,本官在此恭候诸位大驾!”

“是……卑职等告退!”

肖亮等人纷纷退了去,才出堂门没几步,宇文洪泰就扯着嗓子哈哈大笑起来:“秦将军,这班鸟人怎么突然又变得乖乖的听话了?方才不是还都在耻笑你吗?”

“现在仍在耻笑,只不过是闷在了心里。”秦慕白不以为意的淡淡一笑,说道,“他们都是当了不少年官了,最善长的就是看风使舵。眼下的情形是,要么跟着我干,要么滚蛋走人。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呃……那就是连傻子也不如了?”宇文洪泰郁闷的嚷嚷道,“既然事实都已经是这样了,你又何必整这一出呢,不是多此一举吗?直接下令不就得了!”

“当然不同。秦将军这一手,意义重大。”薛仁贵笑道,“这叫开诚布公,摆明立场。今日之事后,以后再要推行新政,不管这些官员心里怎么想,那也必须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先把事情给办了。否则,就是违备前言推翻自己的立场。到时,秦将军就能名正言顺的收拾他们了。若是今天不出这一手,到时候他们大可以纷纷抗拒阳奉阴违,以旧有成例为由抵触新政。其实,这跟治军有异曲同工之妙。军中军令森严,条例条款都摆在那里。谁要是犯了事,依律惩戒。要是没有这些军令军规事先明令,号令也就无从谈起了。”

“嗯,仁贵多有见识!”秦慕白笑道,“洪泰,你这大老粗,多学学。”

“俺不学!”宇文洪泰虎眼一瞪,“这听都听得头昏脑胀了,学个鸟!俺只待知道如何砍人便是了!”

“哈哈!”堂中一片大笑。

第二天,肖亮等人都回来了。各自带了车马帮随,准备跟着秦慕白去做“河陇数日游”。

秦慕白留下了宇文洪泰统领中军训练人马,和薛仁贵一道带了一旅越骑甲兵,和这些官员们一道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一行共计三百余人,出了兰州州城,直奔东面的荒野之地。随行带了多名向导与本地土官,每行到一处,就在地图上做下标记。何处可以开荒,何处可以引渠注水,何处可以植草养牧,何处可以开矿冶炼,何处可以筑建镇甸搭起村落,容人居住或是开阜经商,全都做下了重点标记。

顺便,每逢遇到零散的牧民或是农户,都进行走访与询问。问问他们本地的风土人情,了解他们最需要的是什么,最想做的事情又是什么。

一连两个多月,秦慕白等人没有回州城,连新年都是在外面,和牧民一起渡过了。

转眼,即是开春。

秦慕白的新政实施,到了正式铺陈开来的时候了。一行人辗转千余里,终于回到了兰州州城。

那些官员们跟着秦慕白在外面流浪了这么久,吃尽了苦头自不必说,但纷纷心中对他产生了许多认同。毕竟,现在像秦慕白这么务实又肯吃苦的王公贵族,可是不多了。而且,他的许多见解与主张,也的确是颇为独到。虽然年轻经验浅薄,但好在谦虚勤学。

两三个月的苦行与实地调查,也让秦慕白对兰州这一大片疆土,有了最直观最深切的了解。当初闭门造车想出的一些施政方略,也因地制宜进行了许多大范围的修改。

回城之后,秦慕白马不停蹄,马上召集兰州都督府治下所有县丞以上级别的官员,来都督府议政。一连七天,将所有新政细则都商议妥当,然后便将这些政令,铺陈下达到了所有州县地方。即日起,开始实施。

兰州河陇,这个古老又沧桑的地域,因为秦慕白这个弱冠仕子的到来,刮起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新政旋风。

按照新政的中心思想,兰州治下所有人口,包括军队的士兵,都必须参与农垦与桑耕。这事本不新鲜,历来有许多边塞都曾这样干过。但是,兰州历来是个饱战之地,士卒无不雄心万战,好战心切。让他们暂时放下刀枪拿起锄镰去种田养桑,心里憋屈的可是大有人在!

新政颁布不到三日,秦慕白就遇上了第一个大麻烦。

鄯城前线统兵大将、左威卫将军薛万均,凉州都督兼任左威卫将军薛万彻,兄弟二人一起跑到了兰州,气势汹汹怒气充盈,兴师问罪来了!

第292章 逼宫

至从来了兰州之后,虽然秦慕白在都督府里也有自己专用的别驾官署,但因工作多与刺史府有关,于是更多的时间是呆在兰州刺史府里。

今日亦如往常,他正与兰州刺史肖亮等人商议春耕开荒之事时,一名都督府里的近卫百骑跑来报告,说薛万彻与薛万均兄弟带着一些个将军,气势汹汹的冲进了都督府大声质问都督秦叔宝,势同逼宫!

秦慕白一听,心里就有些火了,扔下手头的事宜,马上赶到了仅一街之隔的都督府里。

都督府议事大厅上,的确是站了不少人。虽不像小卒说的那样是在武力逼宫,但火药味的确很足。隔得老远,也能听到大声的吼叫。

军伍之人不同于朝堂官吏,说话大声直来直去,发出吼叫也属稀松平常。只不过,薛氏兄弟纠集这么多统兵将军一起前来闹事,围逼秦叔宝,的确过份!

正厅之上,薛万彻在左,薛万均在右,兄弟二人身后各站了六七名将军,多是前线野战统兵将领,个个性如烈火,而且多半是跟随薛氏兄弟多年的能征惯战之辈。人多势众,仿佛并不打算给秦叔宝这个大将军都督多少面子。七嘴八舌群情激昂的,吵得正凶。

秦慕白按捺怒气在外面顷听,这些人吵来吵去,争论的焦点无非是:为何迟迟没有挥军进攻,反而还要固守城池。这倒还自罢了,居然还让五万大军全体去种田——咱们是杀敌的勇士,不是割种的农夫!

面对这一群将军同僚的狂轰滥炸,秦叔宝的反应却出奇的平静。不卑,不亢,也不多言。静如止水,目如猎鹰,以手抚须静静的看着这些人表演,几乎未出一言。

众人大闹了一阵,发现秦叔宝居然没给一丝反应,心中反而打鼓,仿佛也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妥之处,于是渐渐安静了一些。

薛万均抱了一下拳,说道:“大将军,非是末将等无礼,要敢以下犯上。只是,末将对于都督府发出的号令,非常不解。三军将士,军心不孚。若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末将等惟恐军心生变,如此则大不妙矣!”

秦叔宝看着薛万均,嘴角轻轻一挑,长长的灰须微然颤抖了一下,说道:“终于吵完了?”

薛万均等人脸色一变,自知失礼在先,急忙一起抱拳:“末将失礼,望大将军恕罪!”

秦叔宝站起身来,背起手,缓步走到薛万均等人中间,悠然道:“尔等从军也不是一年半载了。须不知,军令为何物?”

“是,末将知道。”薛万均俨然是众将之首,抱拳回道,“军令如山,令行辄止,是用来服从的。”

“那你们跑来作甚?”秦叔宝凤眼一眯隐隐迸出一丝杀气,凝视着薛万均,沉声道,“我令既出,且容更改?尔等,莫非是想逼宫不成?!”

“末将不敢!”薛万均等人整齐一抱拳,急忙应声。

此刻,厅中火药味骤然变浓,薛万均口中虽是软了去,却显然没有服气,坚持道:“末将方才已经说了。我等并非是不愿执行军令。只是军心所向,众将士不愿务农耕种,只愿上阵杀敌!而且,末将率军到此已愈三月,未动一兵一卒,吐蕃人偶有散骑前来挑衅滋扰,都督府也严令不出。众将士,心中憋了一团火、呕了一洼血,无处发泄!现如今,不让上阵还自罢了,居然让我等脱下袍铠前去务农……如此,末将尚能依令而行毫无怨言,但难保麾下将士,其心如何!”

“你是在威胁我?”秦叔宝声音一冷,走到薛万均面前凝视着他的眼睛。因为他的个子比薛万均略高,于是居高临下略低着头,几乎是对着他的脸说道,“是不是本将,做任何事情都要向你解释清楚?”

薛万均被秦叔宝这样咄咄逼到面前,俨然也掩不住了怒气,不退不避沉声道:“末将万不敢以下犯上。然,众怒难犯,还请大将军三思。请务必,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若不给呢?”秦叔宝问。

薛万均针锋相对快语接道:“那末将……难保军心是否哗变!”

“你敢!”秦叔宝沉声一喝,怒气迸发!

厅中顿时响起刀剑出鞘之声,百骑近卫闻声而动挥刀向前。一直从旁观望的薛万彻等人也立马作出反应,好些人将手握在了刀柄之上,只差拔出!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此时,秦慕白抬脚走了进来。

“退下!”他一声厉喝,众百骑纷纷将刀归鞘,冷肃的瞟了薛氏兄弟等人几眼,各自退了下去。

薛万彻等人也将握刀之手收起,象征性的对秦慕白抱了下拳:“见过少将军。”

少将军,是秦慕白来了兰州已后新有的一个称呼。因父子二人皆是姓秦,一个“秦将军”的称呼难免混淆。秦叔宝是大将军,于是秦慕白被称为少将军。

“父帅。”进门之后,秦慕白先是见了军礼,尔后道,“薛将军等不是要解释么?就请允许末将来解释给他们听吧!”

“哼!”秦叔宝冷笑一声不置可否,昂然走回了帅椅坐了下来,自顾饮茶去了。

傲气凌云,吃软不吃硬,这便是典型的秦叔宝式作风。

如今,薛氏兄弟的围攻目标,瞬时转为了秦慕白。因为他们知道,这些政令其实都是出自秦慕白之手。此行的目的,原本也不是要和秦叔宝拼个高低见个硬软,本就是针对秦慕白而来。

“少将军,来得正好。”薛万均似笑非笑,语气凌厉亢劲十足的说道,“我等正对都督颁出的政令十分不解。你是都督府别驾,主管政务民生,这些政令应是出自你手,对吧?”

“是。”秦慕白微笑,点头。

“那你为何作出这样的决定?”薛万均浓眉紧锁,厉声道,“五万大军,热血勇士——大眼瞪小眼跟着你去种田织桑!你把兰州当襄州了不成?”

“兰州如何,襄州又如何了?”秦慕白不怒反笑,淡淡道,“襄州的军民是人,兰州的军民就不是人了,不用吃饭穿衣?”

“你……分明诡辩!”薛万均碰了个不大不小的钉子,怒气越发上扬,咬牙道,“我等驱驰千里挥兵而来,只为驱逐胡虏为国杀敌。种田养桑,那是农夫田妇们干的事情!我等上将,怎可效仿——真是岂有此理!”

“薛将军所言极是!”众将一起附合,“吐蕃散骑游勇时常骚扰,劫掠牧民烧抢村寨,穷凶恶极!此时此刻,我等立当奋勇杀敌保境安民才是,岂能坐视不理,反倒心安理得的去种田养桑,行羊牛之举!”

“诸位,且先息怒。”秦慕白按住怒气,心平静气的悠然说道,“我且先问上一问,诸位军中,还有多少存粮?”

薛万均冷笑一声:“诸军粮草,皆由你来分拨,你倒反来问我们?”

“我非要你自己说。难道你从不关心粮秣,所以说不出个所以然?”秦慕白也不动怒,反而面带微笑的看着他。

薛万均暂且按下怒气,回道:“本将统领鄯城前线兵马一万五千余步骑,马二万匹,尚余粮草共计三万余石。”

“那就是合计三万五千张嘴,等着吃饭喽?”秦慕白淡淡一笑,说道,“一共只剩三万石粮草了,平均算来,每人每马不到一石粮草。就算一人一马有百斤粮草吧,够吃几天,想必不用我来算与诸位听了——不出一月,粮草必尽,对不对?”

“是又如何?”薛万均冷笑道,“难不成你不再拨与我们粮草了?”

“自然不是。”秦慕白微笑道,“但是,兰州府库之中,一共只剩不到二十万石粮草了。我能拨给你多少?我反问薛万彻将军,凉州军民比鄯城前线更多吧?”

“是。”薛万彻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声。

“兰州比鄯城和凉州更多。”秦慕白说道,“如此,二十万石粮草,当如何分配?我倒想请教一下诸位将军们。”

“那是你的事情!”薛万均不耐烦的道,“拐弯抹角说了半天,你究竟想说什么?没了粮草,不会找朝廷要么?兵部是干什么吃的,不就是专给前线供给粮草的么?”

“是,这些事情本该是兵部操心的,不用我来多事。”秦慕白说道,“但是你们算过没有,每运一石粮草到兰州来,所花费的时日至少得要两个月。除此之外,十万石粮草从长安太仓出发,运抵兰州能剩个三四万石也就不错了。此外,还有将士们的寒衣被褥,全靠后方供给。兰州不毛之地,几乎没有丝毫自给之力。好,吐蕃人来了,将其击退。今日击退,明日又来。防守永远是被动的,若大的关陇防线,诸位将军能守得哪一处?守了东面,西边一股敌骑渗透进来,烧杀抢虐闹上一阵,跑了。我军奋力追赶,或能追上,砍上几颗脑袋兴冲冲的跑回来,以为立了大功。然而,这真能挫动吐蕃人的筋骨吗?”

“你这么说什么意思?”薛万均不禁有些恼了,“你是在怀疑本将与麾下的作战能力?”

“非也。”秦慕白说道,“薛将军骁勇善战令敌胆寒,世所共知。然而,将军立功心切,却目光短浅。只想着今日杀敌,不思明日之事。兰州驻兵的命脉,全靠身后这一千四百里的补给线在支撑。这难道不是制约我军战斗力的一个致命罩门?吐蕃人善长游击,即战即走,飘忽不定。之所以敢于这样,就是因为他们吃准了我们补给不力,无力劳师远征直捣他们的巢穴。因此,每每前来骚扰劫掠,尔后大摇大摆的退入大非川驻守。我等明知他们屯兵于大非川与吐谷浑腹地,却无力征进剿灭,说到底,还不是补给所限?再英勇的将士,也无法饿着肚子战斗吧?若能将补给线由一千四百里缩短为几十里,甚至是随身带着一个粮仓去战斗,还何惧之有?”

“哦,说了半天,这就是你下令屯田织桑的理由?”薛万均并未服气,而是冷笑道,“说本将目光短浅,你的目光倒也真是长远。五万大军都去种田养桑了,谁来御敌?倘若吐蕃人此时来犯,新开的田野桑园岂不全要毁于一旦?”

“闲时为农战时为兵,又何必说?”秦慕白回道,“务农养桑,当然是暂时的。开出的农田桑园,其所得全归给于军队,与民无犯。我军自给自足,一来为大唐开源节流,二来粮草接济迅速,不用再为补给之事操心。了却后顾之忧,军队战斗力定然节节攀升。到时再要一战而胜,并不难。”

“听起来是很美妙。”薛万均道,“然而,种田养桑,岂是一日之功?还植树造林、开涂牧场,更非年月之功!——你打算让我们这五万大军,在兰州盘桓多久?!”

“少则一年,多则五载,必见成效!”秦慕白果断的回道。

“岂有此理!仗还没打,先种田五年!”薛万均怒气盎然了,恨恨道,“我等皆是饱战之辈,宁肯马革裹尸而还,也不作种田养桑的泥腿子将军!”

此时,秦慕白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冷冷道:“该解释的,我都解释清楚了。诸位还有不解之处,再可私下前来问询,我亦会耐心解答。若实在不愿奉命而行,那就请便吧!”

薛万均双眼一瞪:“我等奉旨前来剿贼杀敌,后续补给之事与我等无干!总而言之,种田养桑的政令,我等万不敢服从!”

“说了半天,你还是要违抗军令呀?”秦慕白冷冷一笑,“常言道,先礼后兵。我自觉得,我该说的都说了,该解释的都解释了。薛将军再要咄咄逼人,我也只得公事公办!”

“你敢如何?你还敢绑我不成!”薛万均怒气冲天,大吼起来,“本将,现在就具折参你一本!来了兰州已逾百日,你终日不务正业,带着上下官员游山玩水!不思用兵不愿退敌,只想着屯田养桑龟缩自守,你这分明是养寇而肥拥兵自重!”

“薛将军要参我?好啊,去吧!”秦慕白全然不已为意的冷冷一笑,“某,求之不得!”

“走着瞧!”

薛万均闷哼了一声,怒瞪了秦慕白几眼,一斗战袍,大步而走。其余人等也都不怀好意的瞪了秦慕白几眼,怒气冲冲的走了。

第293章 信任与博弈

秦慕白看着他们的背影,非但没发怒,反而呵呵的笑了起来。

“三郎,你的修养倒是越来越好了。”秦叔宝在他背后不无愠恼的说道,“依着老夫的脾气,先将这群大胆无礼的以下犯上之辈,依军令而严惩了!”

“父帅,何必动怒?”秦慕白微微一笑,走到秦叔宝身边说道,“此等狂悖之徒,不足与论,更不值得为他们动怒。孩儿胸中自有沟壑,雄图长远大计。薛氏兄弟等人,目光短浅邀功心切,就如同赌徒一般,只想着赢一把了就走。若能暂获三五百人头,他们也便心满意足了,足以回去向陛下邀功请赏。这无非就是他们的念头,也是他们不愿屯田务农的初衷所在。”

“说得不错。”秦叔宝点点头,说道,“薛氏兄弟,近年来军功卓著风头盛进,他们习惯了冲锋陷阵杀敌建功。为将之人,唯有上阵杀敌才有建功立业的机会,才能升官发财。将者好战,一个重要的出发点就是如此,更何况我大唐尚武重视军功。此番来兰州,薛氏兄弟可是憋足了一股心气,想要大干一笔,然后立功走人。什么屯田养桑图长远之计,他们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这与他们的初衷严重不合。”

“孩儿事先早有预料,新政一颁布,必然遇到无穷阻力。但凡新鲜的事务一出台,总要面临许多守旧事物的干预与阻碍,举步维艰。这倒也不奇怪。”秦慕白淡淡的微笑道,“他们参劾我,就让他们去参吧!但是,军令就是军令,只要朝廷一天没有罢免我,他们就必须要执行我颁布的政令。若有违备,孩儿定当依照军法从严处置!不过,不到万不得已,孩儿也不会这么做。毕竟,薛家兄弟是难得得的能征惯战之将,若是我们窝里斗反,无异于自断臂膀,得益的只是吐蕃人!”

“嗯,好!”秦叔宝欣慰的一笑,站起身来拍了拍秦慕白的肩膀,说道,“不卑不亢,有凭有据;软硬兼施,先礼后兵,既不软弱也不莽撞,很好,为将之人,就该这样!三郎,一年不见,你又精进了不少。连为父,也要自叹弗如了。看来襄州之行,你又学到了不少东西。”

秦慕白微笑,回道:“父亲过奖了。眼下,我们当务之急就是要用军队带头,帮助和鼓励兰州治下的州县,全力发展春耕生产。孩儿方才在兰州刺史府,与肖亮等人商议铁矿之事。一致认为,当下应该停止军器与马具的生产,全力生产农具。并且,当速派快马前往朝廷,催要春耕种子。孩儿当初来的时候带了一些,但显然还不够。”

“好!想做什么,就放心大胆去做吧!为父这把老骨头,给你做后盾!薛氏兄弟等人再敢放肆无礼违抗军令,老夫可就不再跟他们客气了!”秦叔宝哈哈的大笑,脸上再度浮现出那副巅峰武者才有的凌云傲气,冷冷道,“看来他们是在怀疑,秦琼老矣,尚能饭否?”

数日之后,两份六百里加急奏章,递到了李世民的御案之上。

一份,是来自鄯城前线统兵大将军薛万均,邀集前线众将的联名弹劾秦慕白的奏章;另一份,是来到自兰州都督府别驾秦慕白的奏章,请命拨下春耕种子。

此时房玄龄正在身侧,看到李世民拿着这两份奏折,呵呵的笑了。

“陛下因何发笑?”房玄龄不解的问,“前线将帅失和,可是兵家大忌!”

“玄龄啊,你来看吧!”李世民笑呵呵的将奏折拿给房玄龄,说道,“这真是有点意思了。薛万均等人要弹劾秦慕白,秦慕白却只字未提此事,只要向朕来索要农具种子。部下闹矛盾了,叔宝在干什么呢?朕可是未见他只言片语。”

房玄龄拿过奏折看了一阵,不禁也笑了起来:“原来如此!看来,秦家父子是胸有成竹,并不担心薛氏兄弟的逆反。”

“诚然如此。”李世民呵呵的笑,“这对薛家兄弟呀,战场猛虎,对政事却是一窍不通。他们勇则能矣,却不识朕的长远大计。如此看来,还是秦慕白这个冠弱志子识得大体。朕可以想见,依着薛家兄弟的脾气,是如何为难于他的,可他却只字未提。玄龄,年纪轻轻就有如此的胸怀与气度,知道一切以大局为重,可不是社稷之臣?叔宝也不负朕。在这样的事非矛盾之前,他拿出了一名大将才有的胸怀,既不偏袒自己的儿子,也不急于向朕告状或是解释。如此看来,他也是有信心有把握,将这些军队将领的内部矛盾处理好。”

“的确。”房玄龄微然一笑,将奏折放回了御案之上,说道,“看来,陛下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了?”

“既然叔宝能够镇得住薛家兄弟,朕又何必多此一举,令他为难?前线统兵大将的威信,朕也要积极维护才是。”李世民微然一笑,提笔开始批复。批完之后,给房玄龄看了一眼。

房玄龄看完后笑了一笑,说道:“陛下高明。”

“哈哈!”李世民爽朗的大笑几声,说道:“拭目以待吧!朕对秦慕白在兰州将有的表现,极是期待!”

数日之后,兰州都督府内。

圣旨下达,准许了秦慕白的一切所请,兵部与户部已经开始忙碌,准备给兰州运来大批的种子与牲口,以助开荒生产。并准许兰州都督府便宜行事,运用铁矿与盐矿。

圣旨之中,却是只字未提薛家兄弟与秦家父子矛盾的事情。

秦叔宝和秦慕白接了旨,一起哈哈的大笑,颇为畅快。皇帝既然已经作出了这样的批复,那就表示,他是支持秦慕白推行的一系列新政的!

这便足够了!不管薛家兄弟怎么不服气,那也只能老老实实屯田养桑去!

与此同时,另一份圣旨连同大笔金银绢帛的赏赐,也下达到了鄯城前线的军营之中。皇帝表彰薛万均等人统兵有方劳苦功高,特赐金银绢帛等物,以慰嘉奖。同样的,也只字未提他们提出弹劾秦慕白一事!

薛万均可就纳闷了:皇帝这是什么意思呀?我弹劾秦慕白呢,他却给我来一笔赏赐?!

心中不解之下,他便将属下众将都叫了来,一同商议琢磨。

常言道三个臭皮匠抵个诸葛亮,众人一合计,还真是得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皇帝既没有罢免秦慕白,也没有斥责薛万均,言下之意,就是他老人家支持秦慕白推行兰州新政。之所以没有明言驳回薛万均的弹劾奏章,只是顾及他的颜面,同时是在表示,不希望他们与秦家父子的矛盾扩大,一切以大局为重。那笔金银绢帛,与其说是赏赐,还不如说是慰勉怀呵哄,意思无非是——你们也别闹意见了,还是乖乖的跟着屯田养桑去吧!有什么不痛快的,朝钱看!你们要上阵杀敌为国建功,不就是图赏赐么?朕已经给了,该满足了吧?

破悉出皇帝的这层用意,薛万均等人彻底没脾气了。看来,秦慕白这个小子,之所以胆敢如此肆意妄为,是有皇帝给他做后盾,可不是因为他老子是都督大将军,让他捡了个便宜官儿来做!

得了,咱们跟谁闹矛盾也不要紧,可别跟皇帝闹别扭——屯田养桑去吧!

于是,此前一直消极怠工的鄯城与凉州一带,春耕活动也紧锣密鼓的开始了。

鄯城、凉州、兰州,在大唐河陇一带构成一个铁三角,腹地便是黄河冲积平原,颇多良野沃土,的确利于屯田畜牧。然而,此前鄯城与凉州一直消积怠工不予配合,屯田一事进展缓慢。现在,三点皆动全盘奋起,兰州都督府治下的春耕,一派热火朝天!

五万大军,每个士兵可都是称手彪悍的劳动力。再加上军队纪律严明组织得法,种起田来可比寻常百姓的效率高了不少倍。

秦慕白与父亲一起,在兰州治下诸多州县寻访了一段时间,亲自督促各地的春耕生产。眼见一派形势喜人,秦叔宝心中大慰,对秦慕白道:“三郎,还是你有本事啊!若不是你来,为父断断没有兴趣推行什么屯田之法。而且此前薛家兄弟来逼宫时,若非你出来调解,为父说不定已经将他们拿下法办,矛盾也要激发了。看来,为父活了五十多年,这施政之道,反不如你。”

“父亲过谦了。”秦慕白笑道,“其实,这都是在离京之前,皇帝陛下早就定好的方略大计,孩儿也只是执行而已。薛家兄弟等人鼠目寸光不识时务,居然敢来挑衅逼宫。须不知,他们挑衅的不是我,而是皇帝。若非是皇帝陛下心胸宽广以大局为重,他们此刻还不知是何境况了。”

“为父,总算明白皇帝陛下为何派你来了。”秦叔宝爽朗的笑道,“你比老夫,更识大局,更知政务。看来,老夫名为统帅,实际操持兰州大计的,却是你这小子。用不了几年待我垂垂老矣不堪胜用,到时兰州之主,必定是你!皇帝的这一手人仕安排,可堪称精妙了!”

第294章 迁民入兰

兰州都督府治下,十万军民投入春耕生产,其规模气势,也算是吓人了。兰州这样的军镇之地,最明显的一个特征就是,男多女少,而且颇多青壮男丁,男女比例严重失衡。

要真正实现长远之计,稳定军心是首要任务。军人也是人,而且是男人。他们承受着比常人多几倍的压力,长期高负荷的练兵与劳作,苦不堪言。压力无处渲泄,苦累无从舒减。长此以往,可是个不小的隐患。

近日来,秦慕白就听闻了几起军屯之中发生了“营啸”事件。规模虽然不大,但也挺吓人的了。

所谓“营啸”,就是军士们睡到半夜里,突然有人在睡梦中发出尖叫。从而引爆了许多人压抑在心中的恐惧与压力,继而演变成斗殴、发狂!

这些人,都是长期严厉的军规约束、面临死亡威胁以及思念亲人,等等各种不同因素的压抑之下,精神时刻紧崩并处于崩溃的边缘。

营啸对于军队来说,是一场灾难。严重起来,可以导致军队全盘崩溃!

虽然这次发生营啸的范围十分狭小而且很快就镇定下来,但这引起了秦叔宝和秦慕白等统兵将领的高度重视!

众将集结到一起,商议解决“营啸”的办法。其实历来,唐军有专门为军士减压的法子,那就是——军妓。

虽说唐军军法森严,明令禁止军士狎妓,但是很多时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了——比喻说现在的兰州大军。因此,许多常年统兵的大将们,彼此都心照不宣,对于军士狎妓睁一眼闭一眼,只要不搞得太过份,一般都不予严厉追究。因此,大唐战争史上不乏有远征军将妓女藏在辎重之中,随军带走的现象。

可是这个法子,在眼下的兰州显然行不通——这里的男女比例,几乎达到了十比一的地步,而且九成九的是良家女子,难不成让这些军士,去强抢民女?

众将一起犯了难!

最后还是秦慕白想出了办法:请奏朝廷,准许兰州将士的家属迁移随军,前提是自愿!来到兰州之后,都督府与军队负责提供房屋、农田、牲口这些基本生活资料,赋税适当减免,并酌情给予补贴!

此案一出,包括秦叔宝在内,一致赞同!

与屯田法相结合,这可真雄图长远的国策大计了!

军士的家属迁移过来,将大大减小将士们的思乡之苦(当然,来了女人是更要的)。同时,这可以为兰州增加人口。

在现在这种时代,人口就是生产力的重要保障。

但是,这对皇帝和朝廷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对皇帝而言,兰州五万将士,要迁过去的家属保守估计,至少得有十万以上。如此一来,将士们以兰州为家,家属们随军而动——那不就是自成一国了?还是个流动的王国!

对朝廷而言就更不必说了。五万人的家属,分置各地,要统一进行迁移,谈何容易?这可是一个无比浩大的工程,损耗钱粮自不必说,花尽人力物力,也未必能在短时之内将此事办好。

这个方案,起先秦慕白可是没与李世民商议过的,是因地制宜想出的一个方略。具体实施起来固然难度极高,但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皇帝是否会允许——换句话说,皇帝对秦家父子,究竟有多少信任?

这一次,薛家兄弟也与秦家父子站在了同一阵线,因为他们也是男人,也思念家中的亲人与妻妾。

众将汇集一堂没日没夜的紧急商议,三天三夜之后,终于出堂一个完整的方案。然后众人决定,别把压力放在秦慕白一个人的身上——大家联名上书,以兰州长远大计为名,请旨皇帝“迁民入兰”!

这道奏章一递到长安,李世民思之再三,将此事拿出来公议。于是,整个朝廷都轰然了!

这可真是史无前例的事情。一个戍边军镇,请求迁民入住。历来只有要兵要粮要钱的,没听说过“要民”的!

朝堂之上分成了鲜明的两派,反对派以朝堂重臣宰辅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为首,强烈反对。长孙无忌反对的理由很简单,历来只有迁民到内地扩充国力的举措,兰州边塞之地,顶多用来安置突厥裔民那类人口,断无可能将大唐良民(也就是劳动力、可以生育的女人)迁往边塞的做法。这无异于是自伤腑脏,而补强外干。再者,此例若开,将极大滋长戍边大将的野心。边镇都督的权力已经很大了,上马治军下马治民,财赋军权一把抓。现在还让他扩充治下人口,长此以往将尾大不掉自成一国,是为重大隐患!

房玄龄为首的一些人反对的理由更简单——此举,劳民伤财,国家财赋储备将为之一空。未及开战先内耗无穷,此战已败!

支持此举的人,寥寥可数,也没有几个有分量的人,几乎不值一提。

朝堂以此事为主题,商议了多日,反对派的优势,呈现出压倒性。

按一般习惯,李世民大可以拍板了。可是他却迟迟没有作出决策,只是反复的将此事拿出来,让众臣“议一议”。

议了一次又一次,结果都一样,反对的声浪此起彼伏,李世民就是不拍板定案。

众臣开始了揣测:皇帝刻意如此,难道他有意支持兰州这么做?

在这样的大事大非面前,李世民也不得不三思。就算他是皇帝,如果不能拿出有力的说法压住悠悠众口,这样的国策方略也是无法实施下来的。

这天傍晚,李世民微服而出,到了李靖府上。二人依旧和往常一样,对弈品茗。

下了两盘棋,李世民大败亏输,根本就心不在蔫。

“陛下有心事?”李靖问。

李世民苦笑一声,便将“迁民入兰”一事对李靖说了。

李靖听完,呵呵的一笑:“既然朝臣多半反对,那便证明此举的确是颇显荒谬。陛下不予批奏就是,还有何疑虑心烦的?”

“哎!”李世民长叹了一声,苦笑道:“药师,难道连你,也不理解朕的心意吗?”

李靖微微一笑:“难道陛下心中,也正有此念头?”

李世民浓眉深锁点了点头,说道:“辅机(长孙无忌)等人反对此案,是站在朕的立场上,在为朕和朕的子孙们着想着想,他没有错;玄龄等人反对此案,是站在朝廷和百姓的立场上,他们也没有错。朕,没有说辞能够说动他们,因此苦恼。”

李靖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那陛下,是站在什么立场上,在思考此事的呢?”

“历史和民族。”李世民双眼一眯,精光毕露。

听闻些语,李靖居然愕然的怔了一怔,老眉深锁寻思了片刻,恍然的点头:“陛下英明!为我族的长远之计考虑,迁民入兰,实为上善之策!巩固兰州,以此为据,中华的版图从此地开始扩张,我族的文明将从地开始传播。陛下雄心万丈高瞻远瞩,老臣感佩!”

李世民苦笑:“感佩何用?现今这朝堂之上,连朕的左膀右臂的两个宰相都在高声反对。魏征在家养病,连日未上朝堂了。但朕已经听说,平日与他不和的长孙无忌,都屈尊拜访去请他出山,将合力一起力谏,让朕废了这套方案。朕能如何?”

李靖沉默了半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微笑。

“靖兄因何发笑?”李世民问。

“如此陛下觉得,老臣这张老脸还值得一点钱,就请准许老臣,明日上朝议事吧!”李靖说道。

李世民眼睛一亮,顿时大喜:“朕,求之不得!”

“光是老臣一人,恐怕还不顶用。”李靖说道,“至少,还需要两个人。”

“哪两个?”李世民问。

“兵部尚书李勣,和太子殿下。”李靖说道。

李世民眉头一拧:“李勣倒还说得过去。承乾……要他何用?”

李靖微笑:“请陛下三思。”

李世民拧了拧眉头:“朕会三思的——来,继续下棋!”

几天后的早朝,久已离朝不问军政的卫国公李靖,赫然出现在了朝堂之上。因他腿脚不便,皇帝特许他拄杖上朝。但李靖没有拿上他那根皇帝特赐的紫木杖,徒步走进朝堂来。

与此同时,驻兵在外的李勣也被急召回朝,一同议政。

但是李靖没有看到,太子李承乾。取而代之的是,魏王李泰出现在了朝班之中!

此刻,李靖心中已是一切了然——东宫,怕是要换人了!

今日朝堂,再议“迁民入兰”一事。

长孙无忌与房玄龄等人,依旧强烈反对。魏征双目已近失明,但口叙奏章托人上奏,也示反对。

李靖出面了。他从长远之计出发陈叙利害,力主支持迁民入兰之举!

原本,若论权势,李靖几乎已是白身;长孙无忌与房玄龄,当朝两大首辅,李靖绝无与之较量叫板的实力。但是论名望、论资历,尤其是在军中的影响、对军国大事的把握能力,李靖,无人可及!

平常寡言少语及少参与政事,也从不刻意表现自己的他,说出来的话——掷地有声!

李勣是个大大的聪明人,虽然他驻兵在外对“迁民入兰”一事并不太清楚。但皇帝既然刻意将他召回,显然就是让他给出“合理”的意见。

于是,他非常合理的拿出了自己的意见,表示赞同李靖的说法,同意迁民入兰,壮大兰州并以此为据,雄图大计!

这下好了。代表军队最高权威的前任统帅、现任统帅,都站出来表示支持迁民入兰。长孙无忌与房玄龄这些掌握朝政话语权的大臣,就算肚子里装了千册典籍万般理由,也说不过“兵权”二字!

大唐尚武,重视军功。军人议政,向来一言九鼎。因为他们往往代表了军队的最高利益,代表整个国家的军事发展方向!

李世民是皇帝,是最高级的“政治家”;但是骨子里,他也是个军人,是个马上夺取天下的皇帝。与长孙无忌、房玄龄和魏征这些儒家思想根深蒂固的文人,不尽相同!

这一次,他的观念与想法,和李靖、李勣这样的军事家,达成了统一阵线!

……

这一轮早朝,议到了午时过后方才停歇。最后,“迁民入兰”这一重大国策方略,居然被准许!

正如李世民所说,这一次,站在历史与民族的立场上,他违悖了自己的帝王之术,做出了这样近似“悲壮”的赌博性的决定!

尽管仍然把持一个反对的态度,但是长孙无忌与房玄龄这些朝堂重臣,对于皇帝已经做出的决策,也只能恪尽职守尽力施行。

这将是一个,无比浩大的工程。十余万军属要入兰,可比征调十万大军开赴兰州,要难上百倍不止!

这个巨大的工程,在这一天的朝会之后,开始实施……

几天后,兰州都督府收到圣旨下达——朝廷准许了兰州的“迁民入兰”之举,正欲实施!并指定了兰州这一边,专行负责此项国策实施与部署的“负责人”,那就是——秦慕白!

这一刻,不管是薛家兄弟还是秦叔宝,就连秦慕白自己,也有点不太相信这是事实!

原本,他们还没抱多大希望,因为获准的可能性,几乎无限接近于令。众将联名上书,甚至都还做好了挨骂的准备。没想到,等来这个一个令人震惊又惊喜的结果!

“三郎,继屯田之后,又是迁民入兰……”秦叔宝对他儿子说道,“这哪一棕哪一件,可都是关乎国脉的大事!你能承受得下么?”

“书写历史——这样的事情,总要有人去做。”秦慕白微然一笑,“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呢?与其说是承受,我倒更觉得是——享受!”

第295章 战事突起

正当兰州的春耕进行得如火如荼之际,大唐南方捷报频传。吏部尚书、当弥道行军大总管侯君集,领兵南下退敌于松州。以诡战之法出奇不易杀了吐蕃人一个措手不及。兵锋受挫,松干赞布慌急退兵,松州收复。侯君集挥军掩杀,松赞干布大败亏输,扔下数千具尸首折返高原。

至从几年前大唐一鼓平定吐谷浑后,还没怎么发动对外战争。松州之战的捷报,令大唐上下一阵欢欣鼓舞。

不过,此前松赞干布率二十万大军入寇之时,掠去的吐谷浑疆土,和惧怕之下投降的羌族部落,却没有因此而复返。仅仅是收复了一个松州,俨然还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

而丧失的吐谷浑疆土,有一大部份就在大非川附近、临近鄯城一带。

松州捷报传来,前线将士又热血沸腾,又坐不住了。秦慕白的压力,又来了。

此时,春耕屯田正进行到紧要关头,好不容易,各类种子、农具与耕牛也相继到位了。但前线将士们实在是憋得太厉害了,眼看兄弟部队建功立业他们却只有干瞪眼的份,每日看着大非川的吐蕃游骑往来晃荡却要装作视而不见,这就好比让一群狼在菜园子里吃素,却眼巴巴的看着菜园子外面有一头头肥羊在蹓跶。

不出意料,薛万均来请战了!

这次,他客气了一些,没有像上次那样纠集一群战将,直接跑到都督府来逼宫,而是正儿八经的写了请战书,派人拜送到都督秦秦叔宝麾下。

收到请战书时秦慕白正在都督府里,父子二便合计起来。秦叔宝认为,一位的弹压众将士的战意与斗志,也非上策。薛万均等人,显然是眼红侯君集的战功坐不住了。不如让他们适当出击活络一下筋骨,和大非川的吐蕃敌军局部小战几场,料也无妨。

秦慕白想了想,也是,于是便表示同意了。

秦叔宝便下了军令,允许薛万均“三战吐蕃”,但有三大限制:其一,每次出兵人数不得超过三千人,口粮不许超过十日,深入不得超过百里。这俨然就是限制战斗的规模。

薛万均接到军令,虽是有些不爽,但也凑合着接受了,这总比严守不出的强。

当下,他便火线整顿兵马,调集三千精锐铁骑出城,给最近的吐蕃军屯来了个急袭。一连数月,吐蕃人只见唐军闭城不出专心种田,毫无防备。面临猛将急先锋薛万均的突袭,他们毫无招架之力,丢了军屯扔下数百尸首,仓皇逃回。

薛万均一战得胜,士气昂扬斗志百倍,未作停顿趁胜追击,向大非川推进数十里,沿途遭遇大小吐蕃游骑数股,将其一并歼灭,连战连捷。

至此,三千铁骑损耗极小,每杀破军便取粮于敌,补给尚算充足。连胜之后的薛万均,已将秦叔宝的军令抛至了脑后,仿佛还幻想重演一次当年霍去病的壮举,来个千里袭敌生擒敌酋。于是,他率领这三千铁骑长驱直入,居然杀到了青海湖之畔,大非川腹地!

这里,可是吐蕃屯兵数万的的重型军镇所在!

要说,薛万均还真是一头战场猛虎,一路杀来所向无不披靡。此时面对十倍于己的敌军也悍然无惧,挺枪便上。吐蕃人还真是没有想到,这个薛万均如此胆大妄为,凭三千骑就敢来“客场”挑衅。起初他们还有所怀疑,所薛万均只是前哨诱饵,后方有大军埋伏掩杀。犹豫了一阵子,吐蕃人基本只作固守,没有正式与之交锋决战。

后来,吐蕃人探明了消息,薛万均真是孤军深入送死来了!

这下可把吐蕃人给惹恼了,他们的高原铁骑,可不是吃素的!

连番挑战无果,敌军营盘太大又无法强攻而入,薛万均也正准备退兵了。正值当晚,吐蕃人突然发动急袭大反攻,万骑并出杀扑出来!

薛万均不愧为饱战之将,入夜不乱临袭不慌,军容整齐的奋起反抗。但无奈毕竟是寡不敌众,更兼师老兵疲,节节败退。他们且战且退,朝后退撤。吐蕃人也压了一肚子的怒气,岂肯善罢干休?他们一面围攻,一面派出另一支轻骑人马抄截了薛万均的后路,合围之势已成,薛万均陷入重围,成苦战之势。

眼看三千铁骑就要毁无一旦,此战败绩已是一目了然。薛万均悔恨交加就差拔刀自刎了。左右副将将他劝下,死保他杀出一条血路,率百余骑突破重围溃逃回鄯城。

三千精锐铁骑,只剩了百骑回来,而且多半带伤。主将薛万均,身中十余疮失血逾斗,陷入昏迷生命垂危。

吐蕃人趁胜反扑,兵锋直达鄯城。鄯城没了主将,一时有些陷入混乱,几名副将仓促组织人马布防守城,外出务农的军民百姓,也慌忙退撤。有一半逃入了鄯城城中,另一半,只得远遁而出逃进其他州县之内。吐蕃人一不作二不休,把鄯城围作了一个铁桶,还派人马四下劫掠烧杀抢夺,践踏农田毁坏水渠。

一时,鄯城危急!

消息传到都督府,秦叔宝拍案而起勃然大怒——“薛万彻,该杀!”

“父帅息怒!”秦慕白忙劝道,“薛万彻违抗军令擅作主张,以致师败城危损失惨重,的确罪不可恕。然,此刻当务之急,是解鄯城之危!”

“老夫亲率人马,前去破贼!”秦叔宝凤眼微眯,杀气迸射,就要命副将取他虎头錾金枪来。

“父帅且慢!”秦慕白急忙劝阻,说道,“父帅是三军之主,且可轻敌?值此非常时期,兰州不可一日无主,父帅还是坐镇都督府吧?就让孩儿代父出征,率军前去平乱解危!”

“你?你从未上阵只会纸上谈兵,不妥!”秦叔宝连忙摆手,“你还是留在都督府里料理这些政务民生吧!老夫老则老矣,尚未将那群吐蕃小儿放在眼里!”

“父帅三思!”秦慕白苦谏道,“兰州首战失利,治下州县必定有所震动,三军将士士气起伏。此刻,父帅的首务当是安抚军民百姓,以大局为重。父帅此刻如若亲自出击,就算得胜,也是以大击小不足以重振军威;若是孩儿出战得胜,便是以小搏大,足以令三军振奋!”

“有几分道理……”秦叔宝仿佛是被说动了,抚着长髯点了点头,自语道,“老夫若是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起之秀,一举击退吐蕃人解了鄯城之危,或许真比老夫亲自出战的效果要好——那好吧!三郎,老夫就命你亲率翊府铁骑,另行拨予越骑三千,共计五千精骑,星夜出击急驰鄯城,退敌解围!”

“是!”秦慕白大声应诺,接了兵符就要走。

“慢着!”秦叔宝突然将他叫住,走上前来低声道:“战场非比儿戏,一切小心呐!”

“父帅放心。”秦慕白微微一笑,说道,“您当年不也是从第一次上阵,这样走过来的么?孩儿继承父帅的虎头錾金枪,开锋之后还从未见过血。只在今日了!”

秦叔宝欣慰的一笑,重拍秦慕白的肩膀:“是我儿子!——去吧!”

兰州兵马,半数骑兵,大唐的精锐之师。翊府中军与越骑,更是精锐之中的精锐。五千人马迅速集结,秦慕白全副披挂整装上马,也不用做什么誓师来鼓舞士气了,手中虎头錾金枪朝西北一挥,五千铁骑奔腾而出,裹起烟尘数丈望鄯城而去。

战局危急,一分一秒都是战机。鄯城距兰州也有百里之遥,铁骑冲斥朝发夕至没任何问题。不过全力冲斥之后,精锐骑兵也会变成强弩之末。于是秦慕白在半道溪滂按下军马略作休整。人吃干粮马嚼草料,喝些水了补充体力。同时,派出诸路斥候快马打探军情。

正嚼着干麦饼参详鄯城周边地图时,薛仁贵与宇文洪泰一并前来,蹲在了秦慕白的身边。

“二位,有何高见?”秦慕白指着地图说道。

“俺不懂这些。俺只知道,一会儿真打起来,我得冲在最前面!”宇文洪泰一板一眼的说道。

秦慕白和薛仁贵纷自一笑,二人一起重点研究了一下鄯城周边的地形,然后薛仁贵说道:“少将军,兵贵神速,吃完这块麦饼,就该可以动身了。吐蕃人趁胜而来围城作乱,其实也是犯了和薛万均一样的兵家大忌——孤军深入!但若是迁延日久,当真让他们取了鄯城城池,或是占据了一些村落、山岗、盆谷险隘这些有利地形,当对我军相当之不利!”

“言之有理。”秦慕白点头,“这也是为我为什么火速行军星夜出击的原因。一寸光阴一分战机,同时,让吐蕃在鄯城多留一刻,我们也多一些损失。那些被烧杀抢虐的牧民百姓,还有被践踏破坏的农田水利,我们再要重建收拾可就难了。”

“他娘的,这伙吐蕃人就跟蝗虫一样!”宇文洪泰骂咧起来,“打仗就打仗,放什么火、踩什么田!忒是害人!”

“这是他们一惯的伎俩。”秦慕白拧眉道,“劫掠是他们发动战争的一个主要目的之一。但他们就算攻下城池,也无心经营备守,城池农田这些也是搬不走的。于是,只好进行破坏。他们拿不走的,也不让咱们得到。破坏这些东西,目的无非是害怕我们因此而壮大,对他们反构危胁。”

“狗|娘养的,阴险!”宇文洪泰连啐了两口,“等哪天咱们杀上了高原,也拆他们的庄子、宰他们的牦牛、坏他们的田!女人就算了,吐蕃的女人太丑了,个个像男人!”

“哈哈!秦慕白和薛仁贵大笑起来。

“仁贵,我是这么想的。”秦慕白琢磨了一阵,说道,“敌军虽说有万骑之众,但他们劳师远来又围城劫掠,兵力有所分散。我军急驰杀到兵威劲盛,他们一定不会恋战。以他们惯用的战术加上眼前的情形,多半会蜂拥而退,不会死战。因此,我军务必一鼓作气,首战得利杀他们一个下马威!——因此,我决定让你亲率百骑护卫与翊府精锐越骑做先锋,放开马力冲杀而入,无论遇上哪拨敌人,你只管往里冲杀不用回头。我与洪泰在你左右后方负责掩杀,替你善后保护!”

“是!末将领命!”薛仁贵郑重一抱拳,面色沉寂,双眼之中战意升腾。

“啊,咋不是让俺打头阵啊?”宇文洪泰不乐意了。

“你就算了。”秦慕白笑道,“你一个愣子,只顾自己杀得性起,说不定把身后的随佐玩丢了都不知道。仁贵先锋冲阵,武勇无敌是一回事,他懂得省时度势。”

“哼!说到底,就是嫌弃俺打不过他!”宇文洪泰骂咧咧的道,“姓薛的,你无事跟着来兰州干嘛?你不来,这先锋定是俺的!”

“哈哈!”薛仁贵大笑,“宇文将军不必动怒,薛某下次将先锋让与你便是!”

“可不许食言!”宇文洪泰像个小孩子一样,瞪大了眼睛认真的说道。

“休得多言,快回去准备,马上开拔了!”秦慕白起了身,收起地图。

二将抱拳应了诺,马上回去整顿人马,即刻开拔朝鄯城挺进。

开拔不久,遇到回报军情的斥候。说前方有大股吐蕃骑兵,刚刚劫掠了一片牧场农田,押着大批的牛羊牲畜正缓缓向鄯城方向退却。

只地,离鄯城已不到二十里,几乎可以听到鄯城方向传来的隆隆号角与战鼓之声。

“薛仁贵!”秦慕白大喝一声。

“末将在!”白马银袍方天画戟的薛仁贵,闪身出来抱拳应诺。

“即刻出击——杀敌建功!”

“是!”

斗气昂扬!

薛仁贵跃马横戟大喝一声:“众将士,随我出击——冲!”

“吼!”中军精锐越骑,跟随薛仁贵一同操练日久,深知薛仁贵武勇无敌。有他在,就如同有了主心骨。两千精锐越骑发出一声沉吼,马蹄疾扬地皮颤动,朝前怒奔而去。

“宇文洪泰!”

“在!”宇文洪泰沉吼一声闪将出来,势如奔雷。

“命你率本部人马,随薛仁贵身后右侧掩杀。本将亲率余下人马,与你左右掩映。三军各成犄角,相互救应联袂杀敌,只许进,不许退!违令者,斩!”

“是!”

宇文洪泰雷声巨吼之时,居然还喜形如色。他屁颠颠的策马跑到本部骑兵之前,让他掌旗使将“宇文”大旗高高挺起,尔后扬起手中凤翅镏金铛大吼一声:“是爷们儿,跟俺冲!砍脑袋啦!”

“杀啊——”一群铁骑跟着宇文洪泰这尊黑铁魔兽冲腾而出,紧随薛仁贵之后朝前杀去。

“众将士——出击!”秦慕白沉喝一声,挺起那竿镔铁雪亮的虎头錾金枪,勒马而动。

身后的铁骑将士们发出一声沉吼,人马奔腾烟尘骤起,朝前袭卷而去。

茫茫的黄沙戈壁之上,三拨骑兵,成品字锥形之状,朝前疾驰杀去。五千铁骑,震动地面飞云奔走。

此时,前方的数千吐蕃骑兵显然也是察觉到了后方的异动。一阵呜呜的牛角战号吹起,吐蕃骑兵调转马头舍弃掳获的牛羊,朝唐军撞杀而来!

第296章 小试牛刀

吐蕃人以彪悍勇战而闻名。生长于高原的他们,还有一点蒙昧未开的味道,族内重勇壮而轻老弱,谁更骁勇善战,谁就更有地位。上了战场,如果是打了败将回来的将士,会在脸上被挂上狐狸尾巴以示耻辱。临阵脱逃的士兵更惨,除自己被处以极刑外,一家老幼都会被罚没为奴,永世不得翻身!

因此,吐蕃的军队向来异常彪勇,以战死为荣!

此时,两军对垒狭道相逢,他们虽是失去了先机,但没有半点惧怯与后退的意思。调转马头,迎面就正击而来!

等待他们的,先是一阵迎头箭雨!

一片惨叫声中,吐蕃人先是折损了数骑。人马践踏,中箭落地之人无不死无非命。他们踩着同伴和马匹的残肢断骸,如同红眼的狼群,毫不怕死的继续挺进冲锋,同时,挽弓回射。

吐蕃人以马为家,弓术精湛。前锋薛仁贵率领的骑兵,也遭受了一些损失。

两方骑兵对冲,转眼就要迎面对垒。

薛仁贵匹马当先,如同一头疾奔的猎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率先冲进了吐蕃骑群之中。手起戟落寒光爆闪,迎面撞上的一骑顿时人马俱碎,漫天血雨!

吐蕃骑众顿时吃了一惊——此人好生霸道!

但他们没有半点惧怯之心,薛仁贵方才冲杀进来,四面八方顿时围了个圆满,全是吐蕃的骑兵!

弯刀如林,吼声震天!

薛仁贵练武至今,盼的就是这样的血火战场。当下他豪情迸发杀气爆棚,手中的神兵方天画戟如蛟龙出海,在他周身一丈之内舞起遍体寒光,顿时一片手脚与血肉飞扬!

一招之下,一丈之内再无生灵!

“咴——”

人心纵然不怯,马匹却被吓坏了!吐蕃人的座骑发出一片惊悸的嘶鸣,好多马腿都颤抖起来。

紧随其后的十余名百骑卫士,又何尝不是以一挡百的高手?他们奋力冲杀跟随主将薛仁贵,所向无不披靡!

吐蕃人对薛仁贵的勇猛显然是所料未及,凭借着本能的反应与之交手对敌了一阵,薛仁贵已是遍身血雨,身边积尸如山!

“杀!——”一记沉吼,薛仁贵人马如电朝前奔驰,硬生生的从吐蕃人的生围之中,用方天画戟杀出一条血路!

“只许上前,不得后退!”这是秦慕白的军令!

主将得力,三军用命!

在薛仁贵与百骑的带领之下,这拨先锋如破冰铁舰,所向披靡!

另一方,宇文洪泰听到这喊杀之声,一双眼睛早因充血而变得通红。如同雄狮般的怒吼声中,他将自己身后的掌旗使甩开了数十步之遥,单枪匹马先杀进了重围之中!

凤翅镏金铛,绝世凶器!

一斩一劈下来,对面飞起半截人身与一个马头,浓血喷溅起一丈多高!

“哈哈哈!——砍头、砍头!”

宇文洪泰如同狂魔一般嘶声大笑,也不管身后的部曲了,火喇喇的就往人最多的地方冲杀。吐蕃人可被这个狂傲的家伙激怒了,但凡有勇力的人都朝他围攻过来,渐渐的,他身边的敌人越集越多,将他包围了起来。

宇文洪泰活脱脱的一个愣子,才不管那么多。只有这一铛子下来能弄死个人,他就痛快了。这一方战场,他是他砍翻的吐蕃人马,地面一片通红,如同修罗道场。他身后的那些部曲们只在叫苦,拼足了力气好不容易才杀进重围之后,与他合兵一处。

“宇文将军,你怎能孤身犯险?”副将急切的道,“快随末将等人杀出重围!”

“怕个鸟!”宇文洪泰大笑道,“人多才过瘾,随手一下就能砍个脑袋!——杀啊!”

吼声一毕,他又朝人堆里杀了进去。

众将一阵苦笑,无奈,只得随他一并杀了进去。

吐蕃人被这两名猛将带队一冲击,阵角顿时有些乱了去。另一方的秦慕白面对的敌人相对稀薄。

这一拨吐蕃骑兵,约有四五千余众,掠劫的牛羊马匹却有近万头,全是附近的牧场打劫来的。战事一起,牛羊马匹无人管速,惊惶之下四下奔走。

广袤的平地里,顿时牛羊遍布烟尘四起,喊杀声震动云霄!

秦慕白早已是热血卉张,浑身燥热难当!虽然从军日久,也不是没见过杀伐的场面,但挺枪跃马亲自冲锋陷阵,还真是头一回。

火云马不愧为神驹,上了战场,它比谁都兴奋。全速奔腾起来时,人马如影就像一道旋风!

当虎头錾金枪第一次刺进一名吐蕃人的胸膛时,秦慕白感觉自己就有点迷失了!

迷失在这杀戮的狂意、鲜血的刺激之中!

“啊——”

他的喉咙里发出如同野兽一般的怒吼,本就异于常人的力道斗然迸发,奋力一挑,那名被穿胸而过的吐蕃人被凌空掀起离开了坐骑,然后重重的摔在了吐蕃骑群之中!

“少将军威武!”众将士大声喝彩,士气爆涨!

“杀啊——”一片嘶吼在秦慕白的身后响起,众将士无不奋力向前,全力杀敌!

三员猛将,率领三拨最精锐的大唐骑兵,如同三把锥子扎进了吐蕃骑兵群中,奋力向前,只杀眼前敌人,不管身后的敌骑。

吐蕃人先是失去了先机,没有冲腾起来发挥不了自己骑兵的冲击力优势,又无法阻挡三名猛将,被这三股骑兵像穿糖葫芦一样,几乎从阵中洞穿而过!

这是大唐骑兵勇战派惯用的骑兵战术。当年李世民在虎牢关以五千铁骑大破窦建德十万大军时,就是用的这种战法——以猛将精锐为全军矛头,全力向前洞穿敌阵,先乱敌军阵角;若遇敌将,则擒贼先擒王!

李靖的兵书之中,完整的记载了这一战的详细过程,对这一简单又实用的骑兵战法,做了十分详细的叙述。今日秦慕白因地制宜用上了这套战法,收效果然异常明显!

薛仁贵,显然就是这三股骑兵的矛头之尖!他就像这柄矛的尖端精钢,一头扎进了吐蕃骑兵的腹地之内,无人可挡如入无人之境!

“噗哧”一戟下来,迎面飞起一个人头,鲜血如注漫天冲起。旁边的吐蕃人顿时发出一片惊叫,叽里呱啦的吼着听不懂的番语。

但薛仁贵从他们惊悸的眼神中看了出来,方才这一戟,他正是斩杀了敌军主将!

果然,旁边就是掌着将旗的旗使!

薛仁贵沉吼一声,奋力拍马上前,白马银袍如雪鲢入水激起一片狂浪,手起戟落,迎面那名吐蕃骑使仰天便倒,旗帜落地,旗竿上还连着一条手臂!

“将军神威,斩杀敌将!”

紧随其后的百骑将士们大声沉吼,士气斗然高昂!

将为军之骨,失了主将,吐蕃人的战阵更加混乱。当下的战场,就如同三枚尖锥刺进了豆腐之中,再无阻挡之力。

此时,先锋薛仁贵这一支部曲,已然将吐蕃大军杀了个洞穿来回。他当下勒马而回挺戟而指——“回冲——杀!”

众军调转马头,如法炮制又回头冲杀而来。

千骑洞穿之战法,被薛仁贵运用到得心应手!

三只骑兵,俱是一样的来回冲刺洞穿,吐蕃人失了主将战阵越发大乱,在三拨骑兵的强力冲刺之下,不自自主的朝两旁散撤,战场都扩大了一圈。

几进几出,吐蕃骑兵群已成一盘散沙,三拨唐骑在主将的率领之下,依旧拧成一线,如枪如刺在敌群中往为冲刺。

这样的战法,本是以少胜多来用。我军杀入敌军从中,只顾向前不问左右与身后,因此面对的敌人永远只有面前的那一个。敌人纵然占据人数优势,也无从发挥。但是,这对冲锋陷阵的大将的勇猛,要求极高——必须所向披靡!

显然,薛仁贵就是这样的大将!

……

战斗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秦慕白这一方遇到的敌军虽是不多,战斗也远不如薛仁贵那边的惨烈,但他也是人马浴血手刃敌军不下十人了。吐蕃的骑兵群已经被洞穿成了大筛子,两千多具尸体四下散乱,漫地里血流成河!

正在这时,前方滚滚而来一片马蹄声,秦慕白回头一看,西北方向奔来一拨骑兵有近千人,看衣甲颜色显然不是唐军,是吐蕃援军!

“令——宇文洪泰迎击援军,余者继续剿杀!”秦慕白当即立断,身边的副将吹响了号角打出旗语。

正在这时,方才奔来的一拨吐蕃骑兵突然停住了,还吹起了呜呜的牛角号。战场上的吐蕃人听到号角,开始撤退。

“想跑?!”秦慕白沉喝一声:“令,全力剿杀!”

唐军阵中也是一片号角声响,三军将士发出胜利的呼吼,开始全力追剿敌军!

剩下吐蕃骑兵听闻撤退的号角声,已是无心恋战,多数人拔马就撤。少数一些负隅顽抗的,无不毙命当场!

常言道兵败如山倒,一方败撤而一方趁胜追杀,胜负已是毫无悬念。那前来救应与下令的一千吐蕃骑兵,俨然十分狡猾。他们眼看局势已是无法逆转,当下自己先行撤逃。一路逃,一路吹响牛角号,给前方的己军报讯。

秦慕白率军追杀了一阵,果断叫停,鸣金收兵。

三拨骑兵不再恋战,迅速合拢到一起。宇文洪泰焦急的奔马而来,都没顾得擦去脸上厚厚的一层血渍就吼道:“少将军,杀得正过瘾干嘛鸣金收兵?”

“穷寇莫追。”秦慕白道,“吐蕃人共有万余骑,前方至少还有五六千人马。他们沿途吹角是在报信,现在肯定已经集结好阵形在等着我们了。我军勇战至此,已是人困马乏,再一味冲杀进去,岂不是让他们以逸待劳?而且,他们肯定形成了合围之势,摆下圈套只等我们去钻了!”

宇文洪泰听得一愣一愣,茫然的眨巴着眼睛:“还有这么多道道?我们的骑兵这么厉害,还怕杀不过不成?”

秦慕白苦笑一声:“懒得跟你这愣子说了!”

薛仁贵神武无敌的杀了一阵,此时依旧面沉如水神情自若。他挥洒了一下方天画戟抖落上面的血流,微笑道:“宇文将军,少将军深黯兵法所言极是。你还是不要多问了,一切但凭将令而动便是。”

“好好,俺不废话了。少将军你说吧,现在咋办?”宇文洪泰嘟嚷道。

秦慕白轻拧眉头寻思了一下,说道:“原地休整,静观其变!”

“是!”

当下,三股骑兵合兵一处,略作歇马。

前方数里之处,数千吐蕃骑兵分西、北、南三方排定,形成了一个口袋合围之势。残败的一千多吐蕃骑兵回到本阵,先行后撤落进了己军的保护之中。

本来他们就等着那股唐军趁胜追杀而来,然后用包围之法来个聚歼。不料等了半晌,不见一名唐军赶来。满地遍野的只有鼓鼓的东风吹起的黄沙,和风中送来的血腥之味。

“狡猾的汉人!”吐蕃将领们大骂起来。

此时,鄯城城中突然响起了一片鼓声。大抵是听闻了援军来到,准备扑杀出来里应外合对吐蕃形成夹攻之势了。

吐蕃将领们不由得心惊起来,这合围聚歼不成,万一唐军两股人马这时候都冲杀出来,己军被夹击可是大不妙。

“撤——”

一片牛角声响起,三股吐蕃骑兵调转马头,往西南大非川方向迅速撤退。劫来的牛羊马群跑得太慢,多半又遗失在了战场之上。

此时,东北方向烟尘骤起,地平线上斗然出现大批的唐骑,喊杀声震天,滚滚而来!

“狡猾的唐军!这时候又杀来了!”吐蕃将领痛声大骂,但此时己军撤势已成,再要调转马头来迎击,机动力与先机已然丧失。他们深知这一拨唐军骑兵战力非俗,因此不敢弄险,只好将撤退进行到底了!

原来,是秦慕白等人远远听闻鄯城的鼓声,当即立断又卷土重来,追击而来。吐蕃人果然惧怕被夹击而撤退了,阵型混乱无心恋战。

秦慕白与薛仁贵、宇文洪泰率军追击了二十余里,鄯城城中也杀出一千多精骑汇兵一处共同剿杀,吐蕃人又仍下了数百具尸体,仓皇逃回大非川。

“停——全军撤退!”

见好就收,绝不孤军深入,秦慕白当即立断下达军令。

两股唐军铁骑勒马而止,不作片刻停留,急速撤进鄯城之中。

秦慕白进了城,一身鲜血淋漓如同浴血夜叉,几乎看不出人马衣袍原本的颜色。他翻身下马将虎头錾金枪朝身边小卒一扔,这时,城头上的将士发出一片惊讶的叫声。

“如此彪悍的战力,我等还以为是秦叔宝大将军亲率大军来援,没想到是少将军!”

“鄯城军将领何在?”秦慕白大声喝道。

几名鄯城军队的薛万均副将急忙跑来:“末将听候调谴!”

“命你二人各带一千弓弩与牌手出城,在鄯城左右以团牌与拒马为凭多设牌楼箭垛,互为犄角以防吐蕃去而复袭!”秦慕白不作片刻喘息,点了其中两名副将大声道,“切记!多置弓弩高筑木排,若有敌军来犯,只许射箭不许出击!”

“是!”自从薛万均受伤后,城中无大将主持。此时两名副将听了将令,马上动身。

这时秦慕白又给另外两名副将下令,命他们多备滚石檑木死守城头,但有吐蕃人复来,就万箭齐发予以射退;另外,城中多置岗哨进行戒严宵禁,以防有不法之徒趁乱作奸犯科。两将领了军令,各自退去。

这时秦慕白才略吁了一口气,将薛仁贵唤来,说道:“仁贵,你辛苦一下。率你本部越骑在接应四门,若吐蕃骑兵来袭时,你不必管。待其撤离,再挥兵而出掩杀一阵,但深入不可超过二十里,切记!”

“末将领命!”薛仁贵领了将令,拔马就走。

宇文洪泰在一旁嘿嘿的憨笑:“少将军,你是不是太胆小了?吐蕃人被杀了这一阵,肯定害怕不敢来啦!”

“那拭目以待吧!”秦慕白微然一笑,才懒得跟这个愣子废话。

军令依次下达之后,秦慕白稍缓了一口气,唤来城中将士问,薛万均何在?将士便引着秦慕白,往薛万均的官第而去。

薛万均的将军府就在县衙之后,秦慕白进来时,县城的官吏与将佐都吁了一口气连呼庆幸——“这下鄯城有主了”!

薛万均身受十余创失血过多,急救数日这才苏醒过来。

秦慕白推开他的房门走进来,满是一股药味。薛万均见秦慕白一身是血的进来,既惭愧又激动,挣扎着要下床,又扭过头不好意思正面于他。

“将军歇下吧,不必起身。”秦慕白上前,扶着他躺下,自己在他床边坐下,问道,“伤势如何?”

薛万均苦笑一声:“死不了。少将军要依军令制裁本将的话,就请赶快吧!”

秦慕白微然一笑:“胜负兵家常事,将军不必挂怀。所幸此次没有丢了城池,百姓受灾也不是特别严重。朝延那处,我与父帅会尽力替将军周全。”

“哎——!”薛万均既羞愧又感激的长叹一声,低头颌首,无语以对。

这时,一名小卒跑到门口大声道:“报——吐蕃人去而复回,约有七千余骑已杀到城下!”

“岂有此理!待我杀尽他们,以我死去的兄弟们报仇!”薛万均大吼一声就要跳下床来,不料一下扯动了疮口,鲜血迸流,顿时惨叫一声又倒了下来。

“将军切勿动怒!”秦慕白急忙上前按住他,微然一笑自信满满的道,“吐蕃人趁我军得胜,以为我军会因此而松懈于是复又杀来,倒是合了‘诡兵之道’,想来对方主将也是能征惯战深黯兵法之辈。不过,吐蕃此举只在本将预料之中,因此我早已做下安排,定叫他们讨不到半点便宜。薛将军,大可放心。”

薛万均惊诧的看着秦慕白,愣了半晌没说话,最后仿佛是很不甘心又十分由衷的说了一声:“少将军深黯兵法冷静沉着,薛某……自愧不如啊!”

“薛将军过誉了。”秦慕白微然一笑,唤来两名卒子替他除去身上沉重沾血的衣甲战袍,浑身为之一轻,轻松的笑道:“不过是牛刀小试尔!”

薛万均被噎得半晌没吭声,最后无奈的长叹一口气:“成王败寇,后生可畏啊!”

过了不久,宇文洪泰冒冒失失的闯进来,哈哈大笑道:“少将军,赢了、赢了!吐蕃蛮子怒气冲冲的跑回来报仇讨晦气,以为能趁我军得胜松懈占什么便宜。不料被少将军早已安排的三方箭弩乱射了一阵,扔下千多具尸体撒腿便逃。薛仁贵趁机率领翊府精骑杀出城外掩杀二十里,又砍了他们几百脑袋——真痛快啊,哈哈哈!”

薛万均苦笑的摇头,抱拳而拜:“少将军,薛某……服气了!”

第297章 此消彼长

清理战场、整顿城中治安、收回被劫后又四下走散的牛羊这些事情,持续进行了数日。兵法有言,知兵者不好战。纵然是战胜了,留在后面的也是难以收拾的乱摊子。伤兵,损耗,混乱,没一件好解决。

鄯城之战,从薛万均出兵时起到现在,已有近一个月。薛万均所率三千将军几乎全部阵亡,鄯城的牧场农田遭受极大损失,城中治安陷入混乱,百姓惶恐不安,春耕生产一度停滞……

秦慕白没有训斥挖苦薛万均,而是让事实让他痛心悔悟——急功好战,就是这样的结果!

薛万均无话可说,每日躺在病榻上足不出户。他甚至有点害怕去面对那些战友同僚,和城中的百姓了。后来,他写下了一份请罪书,一份辞表。分别送与了都督秦叔宝,和递上了朝廷。

秦叔宝在兰州,接到了秦慕白送来的捷报,心中大慰。紧随其后的是一份请罪书,让他更觉扬眉吐气。薛氏兄弟,向来桀骜不驯,不服秦氏父子久矣。这一次,是事实抽了他一记大耳光,让他心服口服。估计今后,他不会再敢造次。薛万均是薛万彻的父亲,是那一派系的首领。降伏了他,就等于是降伏了薛氏一派。从此,兰州上下秦氏为尊,指日可待。

数日后,李世民收到了兰州发来的战报数份,以及薛万均的辞表。

薛万均战败,折损精兵三千,鄯城蒙害不小;此后,秦慕白击败吐蕃人毙敌数千,力保鄯城不失并迅速进行善后工作,将灾害进一步缩小,并很快让鄯城重行步入正轨恢复生产。

两相对比,优劣立判!

薛万均一则是触犯军令的确有罪,二则主要也是无地自容了,才递上辞表。

李世民虽不在兰州,对这内里的情形却分析得十分透彻。他自然不会同意薛万均的辞呈,于是下旨,表彰与奖赏了秦慕白等将领,同时以“胜败兵家常事”来抚慰薛万均。然后军法无情,该制裁的还是要制裁,于是象征性的将薛万均降爵一等、品一阶,削封邑若干,他的职事官“左威卫将军”由实官转为检校,仍旧司掌原职戴罪立功,以观后效。

原本,李世民也不想过多干预兰州的军政内务,秦薛两派势均力敌,对他而言反倒是好事。可是现实摆在眼前,薛万均不争气,丧师辱地以致鄯城灾祸不小,秦慕白临危受命力挽狂澜,立下大功。谁该赏谁该罚,一目了然。于是,李世民只好如此操办了。

圣旨下达到鄯城时,秦慕白正在将军府里,代替重伤养病的薛万均料理军政事务。接到圣旨,秦慕白只是微然一笑,对皇帝的用意了然如胸。帝王有帝王的心术,按照一般的赏罚力度,薛万均这类违反军令擅作主张,以致大败亏输的将领,早就可以一刀砍头了。就算念及前功,也至少是个贬官流放。皇帝这是不想兰州的势力天平出现过大偏差,才“十分”从宽的对薛万均进行发落,象征性的惩戒了一下而已。

想通此层,秦慕白也不愿在鄯城久留了,免得落下一个趁人之危夺人权柄的恶名。他给秦叔宝写信,让他以都督的名义下达军令,将薛万均之弟薛万彻临时调到鄯城,接掌其兄的军政权柄。至于凉州,由得薛万均自己指派得力之人暂时接管即可。

一连数日来,鄯城的“屁股”已经差不多都擦干净了,秦慕白也的确是可以放心走人。他倒不是不担心吐蕃人去而返反来闹事,他更关注的是这里的生产与民生如何。眼见一切重新步入正轨,秦慕白便带着薛仁贵与宇文洪泰等将,率领亲勋的部队走了。

薛万彻听说鄯城兵败兄长生死难料,早已是心急为焚,恨不能插翅飞到鄯城来援。若非碍于军令,他岂能等到今日?收到秦叔宝的调令,他便迫不及待的赶了来,心中倒还生出一些感激。

兄弟俩终于碰头了。

薛万均卧在病榻上,叹息道:“二弟,愚兄这次,可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兄长不必自责,胜败兵家常事,待兄长康复,我们兄弟二人一齐出兵征讨大非川,誓要拿下吐蕃大营,为兄长报此大仇!”薛万彻咬牙切齿的道。

“不不,万万不可!”薛万均连连摆手,说道,“愚兄说的丢人,可不是因为战败。你我兄弟二人从军半生杀人无数,还担得起一时胜负。哎!恨只恨,愚兄无奈之下,受了秦慕白若大恩惠。今后,你我兄弟二人,怕是在他们父子面前,都要抬不起头了!”

“兄长这是什么话!”薛万彻急道,“他秦慕白不就是捡了条死鱼、打了个胜仗吗?胜仗,谁没打过,咱们兄弟俩可不是为大唐打了半辈子胜仗了!何来就在他们父子面前,抬不起头?”

“贤弟啊,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薛万均苦着脸说道,“那秦慕白,虽是年幼,但真是深通兵法尽得李靖真传,有鬼神莫测之能。光打胜仗,的确不足一提。然后,他神机妙算戏弄吐蕃大军如蒙昧小儿,愚兄可是真服了!而且,短短的数日之后,他重整态势让鄯城迅速重回正轨,将愚兄兵败的灾害减到最低,这份能耐,我们不能不服啊!——而且,惹非如此,愚兄这一败如何在皇帝那边交待?正因败后的灾害被秦慕白减到了最小,愚兄才得以幸存,没受军罚而亡。这莫非就不是我受了他秦慕白的恩惠?再有更直接的,秦叔宝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部下违抗军令,他绝难容忍,更何况还因抗令而战败丧师,更是必杀无疑。若非是秦慕白在他父亲面前担保,愚兄恐怕早已是刀下亡魂,就别提还有今日了!”

薛万彻听完这一席话,无奈的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技不如人,只有认了!”

“原本,秦叔宝不过一介武夫,充其量也就与我兄弟二人对等,无惧之有。”薛万均说道,“厉害还就厉害在他儿子秦慕白。时到今日我们也该明悟了,皇帝派他来,必是用计深远。今后,兰州之主必是秦慕白无疑!”

“不会吧?他如此年轻,就能统筹边疆经略河陇?”薛万彻惊讶道,“换作是李靖来,我倒是相信。”

“你还是相信的好。”薛万均苦笑,“这小子的能耐和志向,我等只能仰望。换句话说,他要整死我们,也只是翻手覆手之间的事情。这一回他以德报怨放过我,以后,我们也就不得不识相一点了。”

“罢了!”薛万彻长叹一声,“愚弟向无主张,一切全听兄长区处!”

“好了,此些话语不足为外人道听。你既然来了鄯城接替我的职务,就专心致志整顿军旅约束百姓,履行都督府的政令去吧!”薛万均长叹道,“专心种田,别想出征的事情了。我想,他们父子心中早有筹划,到了该打仗的时候,自然会想起我们的。”

“好吧!就听兄长的!”

秦慕白率军回到兰州,城中百姓夹道欢迎,热闹之极。他骑着大马步入城中,可算是享受了一回英雄独有的待遇。

秦叔宝接到儿子,也是分外的高兴。这一回,秦慕白可是让他大大的长脸了,这比他自己亲自出马打了个大胜仗,还值得高兴。于是,他在中军帅帐为得胜的将士们举行庆功宴,大肆热闹了一回。

酒至半酣后,父子二人回到房中。秦叔宝拿出一封信来说道:“三郎,这里有一封家信,你母亲写来的。”

“哦?”秦慕白拿过来看了一眼,惊讶道:“母亲和妹妹也要来兰州?”

“是啊!”秦叔宝说道,“你请民入兰的奏折被朝廷批准后,马上付诸实施了。三军将士的家属,可不在少数,于是分批组织迁往兰州。这头一批,自然是关内两京之地的军属。你母亲和妹子,不就是军属么?”

“那父亲的意思呢?”秦慕白问道。

“还是不要来了。”秦叔宝回答得很果断。

秦慕白点点头,没有异议。他明白父亲的意思,并非是他不想念家中的妻女,而是为了让皇帝放心一点,为了避嫌而已。试想,一家人都迁到了兰州,秦叔宝再无后顾之忧。万一哪天真的出现什么状况,他大可以举旗自立。

将母亲和妹子留在长安,大有作为“人质”的意思。

“你两个兄长也来了信,说想一并来兰州。我也拒绝了。”秦叔宝也说道。

“嗯……也好。”

“三郎,为君不易,为臣也不易啊!”秦叔宝长声叹息道,“既要为国出力为君分忧,还要让君王免于猜忌。否则,大事难成。我等武夫,当报国而死,一死本不足惜。唯一值得我们顾虑的是,千万别因为这些细微末节的小事,而影响到国之大计。因小而失大,不可取!”

“父亲胸怀如海矢志报国,孩儿感佩!”秦慕白由衷的赞道。

“我老哪……虽壮心不已,但毕竟感觉到一些有心无力。”秦叔宝拍着秦慕白的肩头,“兰州与关陇乃至西域,未来仍是指望着你。我跟你说这些,是希望你是尽公而忘私,不要因一时一己之私,而误国家大事。”

“是,孩儿记下了。”秦慕白拱手而拜。

“对了。”秦叔宝想起一事,说道,“你的那个书僮秦拾,日前回过一次都督府来找你,大概是有重要事情。老夫问他,他都不肯说,看来只肯告诉你一人。你留个心便是。”

“嗯,知道了。”秦慕白不由得心中一亮:至从来了兰州,秦拾就和涂有海带着一同前来的百余名能工巧匠,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他们受我密令,一直在铁矿山一带钻研和范铸红衣大炮,难不成是有结果了?

很好,明天我亲自去看看!

第298章 皇帝的家信

上一次秦慕白上书皇帝,请求推行新政并拨要种子时,李世民就十分有默契的,将兰州的铁矿经营和使用权,交付到了秦慕白的手上。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君臣二人之间早就秘密商讨好的一个重大军事计划——将红衣大炮正式用于军事。

范铸这类大炮,最重要的资源就是——“铁”。铁矿在手,秦慕白如鱼得水,主管这项工程的大匠涂有海与火药师秦拾,也十分努力。数月过去后,便有了结果。

秦慕白便装私服来到兰州城外数十里的铁矿区,转进山林十余里,来到了这一处秘密“军事科研基地”,入眼看到的,是二十尊威风昂扬的红衣大炮!

“秦将军,真是天佑大唐啊!兰州的铁质,俨然就是为红衣大炮而生!”涂有海甚是兴奋的道,“这上上铁质打造的炮管,炸膛的可能性已经被降到了最低,耐温强,连续施射的可能性大大提高。加之我等将工艺的不断改进,大炮的精准度也不可同日而语了——将军何不试之?”

“好!”秦慕白也有些兴奋,便指定了一处远方两三百步外、相当于两倍弓箭射程的目标,让他们施射。

略作调试后,涂有海点燃引线,惊天巨响浓烟翻腾,前方那一片小树林,几乎就要被夷为平地!

又试了另外两尊炮,别无二差!

“太棒了!”秦慕白心情大好的赞道,“这就是我要的红衣大炮!——涂有海,尔等有大功于社稷,我一定禀明陛下,重加赏赐!”

“谢秦将军!”涂有海等人欣喜的拜谢,又道,“敢问将军,这二十尊大炮何时取走?”

秦慕白想了一想,说道:“不着急,先安放在这里。我要用时,自然会派人来取。而且,要想熟练使用这样的大炮,不提前训练可是不行。待我回去后,会挑选一些心腹军士到这里来专程练习。涂署令,就由你来负责指点他们。”

“将军有令,卑职必定照办!”

回到兰州,秦慕白马上着手办理此事。中军翊府全是心腹精锐军士,但他们都是难得的能骑善射的马弓手,挑了去转职当炮兵,未必有些可惜。于是秦慕白与父亲商议,让他在其他军府之中挑选出二百名膂力强劲、身强体壮又忠心可靠的陌刀手或是团牌手步卒,秘密集结之后由秦慕白亲自带到“科研基地”,交给了涂有海,开始训练他们的炮术。同时,科研基本的生产继续,并加大了对这里的保密与安全措施,提供的衣食待遇也提高了不少。

现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相当于是大唐的“国家财富”、“高级科研人员”了。其中一名最普通的工匠,所得到的也是相当于县令级的七品待遇。但凡有什么别的请求,秦慕白也尽力的满足,让他们心安理得的在此专心搞科研。后来为了方便称呼,秦慕白把这里戏称为“铁谷”,因为他已经蒙生出一个,将其建设成具有大唐特色的“硅谷”的宏大计划。

有了计划就马上实施,一向是秦慕白的习惯。回到兰州后,他就马上着手开始办理此事。搞科研,最重要的自然是“人才”。涂有海等人不可能一辈子在这里干,铁谷需要不断的补充新鲜血液与骨干人才。为保证“后继有人”,秦慕白特意挑来一批在战乱中失去亲人、资质优异的孤儿,年龄在十岁到十四岁不等,在自愿的前提下,让他们到铁谷里先当了学徒。

来之前,李世民可是给了一大笔资金,专用于“红衣大炮”的,秦慕白干这些事情,都没有动用都督府的一分财政,保密措施也一直做得极好。铁谷的最高负责人就是涂有海,而他,只听命于秦慕白一人。

而秦慕白自己,则是理所当然的担当了“最高工程师”的角色,专门负责提供理论基础与各类设计图纸,然后交由涂有海等人,让他们去折腾。不管“折腾”是否成功,反正秦慕白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损失,也没有过份操劳。若有收获,可算是意外的惊喜——他的心态一直都摆得很正,大唐的正规军仍是安身立命之本,这些器械,只做辅助。

春去夏来,万顷良田与千里牧场,绿意盎然形势喜人。

朝廷的“千民入兰”计划终于迈出了最有力的一步,第一批军属携同大批的生活物资,开抵兰州。

第一批到达兰州的军属,多半是兰州军官的妻妾与家仆丫环这类人选,老家一般都留了子孙或是兄弟,照看家业孝敬父母。来的一万人,女性占了九成。进城时,入眼一片花花绿绿耳边尽是叽叽喳喳,壮观之余也颇为搞笑。

近万名女子,就如同给兰州这台高速运转的大型机组,来了一次润滑与维护。此前,颇显浮躁的军心顿时为之一沉。众将士体内疯狂堆积的男性荷尔蒙,终于得到了极大的舒减,生理和心理压力都为之一轻。

众将士们尝到了甜头,纷纷对秦氏父子由衷的感激。但看到他们却没有家人赴兰,愧疚之余不由得既感且佩,纷纷来劝秦氏父子,何不把二位的夫人也都请来?

秦氏父子自然是拒绝了,个中情由,自然也不必拿出来公说。于是,就有了一些将士,主动将自家夫人带来的丫环,当作礼物送给秦家父子。其用意可不是贿赂巴结,大家都心知肚明。

秦叔宝可是一向心高气傲又高风亮节的,对此一概不受。其实秦慕白但是希望父亲能够“淫|荡”一回,收两个小丫环做填房,偶尔“哈皮”一下也未尝不可,可老爷子就是不受,他只得心中叫苦又不好明说。——得,老爷子非得这样,咱也没办法,向他学习呗!在兰州,咱们父子俩就是同一样品牌,我可不能和他反道而行。

于是,秦慕白也只好“高风亮节”了。无奈自己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有的只有挥使不完的雄性荷尔蒙与旺盛之极的精力。为了不出轨犯罪,他暂时也只好将这些化作汗水,挥霍到训练场了。

这一天,兰州都督府收到一封“奇怪”的“家信”。当时秦慕白正在外面州县巡视农田,秦叔宝派人刻意将他唤回,说有要事商议。

秦慕白还甚是焦急的跑回来,问父亲:“父帅,发生了何等大事?”

“嗯,的确是大事。”秦叔宝居然诡异的一笑,递给秦慕白一封信,“自己看吧!”

写信之人,将此信称之为“家信”,但是,天下绝对没人敢把它当“家信”看待。因为执笔之人,是皇帝李世民。

信中,他称秦叔宝为“亲家翁”,有一件要事,需得听他“区处”。

看到这里秦慕白就笑了。李世民有时也就爱搞这样的“冷幽默”,他身为天下之主,还有什么主意是拿不下的,非得来让臣子定夺?

原来,不是别的事情,就是此前他与高阳公主约定的半年之期早就到了。现在,高阳公主整天吵着李世民,说君无戏言,要皇帝准了她来兰州看望秦慕白。李世民被她整得心烦意乱哭笑不得,只好写信来兰州搬救兵了。

看完信,秦慕白不禁哑然失笑,说道:“爹,这事你拿主意不就行了?孩儿正在外面办正事呢!”

“那可不行。”秦叔宝也笑,说道,“为父看到你整天忙于军政事务,将个人私事置之度外,心中甚慰。但是你毕竟还年轻,血气方刚精力旺盛,回到家中冷衾孤枕,也的确是难熬。”

秦慕白不禁笑了起来,这老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为老不尊了?他笑道:“父帅!孩儿为国尽忠,早将一己之私抛诸脑后了!”

“闭嘴!少在老夫面前冠冕堂皇!”秦叔宝笑而骂道,“知子莫若父,你那点心思老父还能不知道?你此前不停的撺掇我收下薛万均送来的两个婢女,也是为了给你自己大开方便之门吧?臭小子,自己按捺不住了还要拖老夫下水!”

秦慕白嘿嘿的笑:“上阵不离父子兵嘛!”

“岂有此理!”秦叔宝被气乐了,“谁要跟你……上阵了?罢,不说这些!老夫的意思是,高阳公主既已许婚给你,那就是你的人。常言道嫁出的女儿如泼出的水,就算她是公主,那也得嫁鸡随鸡嫁给随狗。就让她来兰州吧,也没什么打紧!虽然她是这天底下第一号难缠的小女魔头,但你不是一向镇得她住么?你也老大不小了,为父倒是想看到你们小夫妻俩在老夫膝前承欢,也是人生一大妙事啊!”

秦慕白哈哈的笑道:“爹,皇帝陛下这是问客杀鸡啊,您还真就不客气了?”

秦叔宝抚着长髯笑道:“为父何尝不知,陛下这是想让老夫来当这个恶人,绝了高阳公主殿下赴兰的心愿。但老夫这次还非得就装疯卖傻得巧卖乖了。因为老夫知道,陛下对男女之事一向极为大度。而且,天下皆知你与高阳公主有了婚约。此时,如果高阳公主亲身赴兰,对于提高和稳固你在兰州的地位,也有莫大的好处。于公于私,高阳公主来兰州都是大好的事情,为父何乐而不为呀?大不了日后回了长安,被陛下私下里骂上几句奚落一阵,又不会砍了为父的头!”

“哈哈!”秦慕白摇头大笑,叹了一气道,“爹,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嗯——”秦叔宝拖长了嗓门用鼻音长哼了这么一声,还显得颇为得意和欢喜,笑眯眯的道,“那老夫可就回信喽!”

秦慕白连连发笑,没想到一向严肃又古板的父亲,还能干出这种可笑又可爱的事情来。他说得没错,李世民对男女之事一向极为大度,这恐怕也是现今大唐民风开放的一个诱因。

因为原本,他自己就是个风流种。

高阳若来兰州,傻子都知道那这无异于就是和要我“未婚同居”了。

高阳公主既然敢说,还死缠烂打拼死拼活的要来,李世民若真是十分反感不乐意,才不会给秦叔宝写这样的信。他是了解秦叔宝的为人的,万一高阳去了兰州秦叔宝却不乐意,李世民这个做皇帝的脸上肯定不好看。现只要秦叔宝一点头,得——宝贝女儿,你幸福去吧,爹管不着你了!

秦慕白的心里也有一点小激动了。毕竟,自己是男人。尤其是看到属下的那些军官们,每天喜笑颜开的上班来,开开心心下班去,他心里就一阵犯窘,同时感觉自己更“男人”了——嫉妒啊!

现在好,高阳公主要来了。该换作,那些家伙们嫉妒自己了!

此刻,秦慕白真想对着秦叔宝大吼几声:父亲英明!孩儿的幸福和性福,可就全靠你啦!

第299章 公主驾到

一个月后,将近中午时分。

秦慕白正在都督府军屯的校场上,和薛仁贵、宇文洪泰等人操练兵马。烟尘滚滚的大校场上,秦慕白一身汗水脸像花猫,累得有些喘气。

刚刚和宇文洪泰那个蛮人在马上对战了一场,虽是得胜,但宇文洪泰实在是太猛太凶又不怕死了,和这种人打架实在是累。若是阵前对敌还好,一刀杀了安安静静,但眼下是比试,又不能真杀了他。宇文洪泰这个愣人却不这么想,比试也好上阵也罢,他一概全力以赴,全不知“放水”与“点到即止”为何物。到最后,秦慕白好不容易瞅个空门一枪将他拍翻下马,他嚷嚷的爬起来都没抹去一脸的泥灰,吵着还要步战。

众军士大呼过瘾之余,又一阵好笑。幸得薛仁贵出来劝场,他才罢了。

“这蠢黑,说起打架就来劲,以后不跟他比了。”秦慕白苦笑,正准备去营房里洗把脸,一名都督府的门吏匆忙跑来说,有圣旨到,请少将军去接旨。

秦慕白急忙来到都督府,来宣旨的是千牛卫。圣旨的内容很简单,说高阳公主殿下驾幸兰州,不日便到。请兰州都督府上下做好迎接工作云云。

接了旨,秦慕白就笑,问那千牛卫:“公主殿下何时动身,何时能到?”

千牛卫回答说,他们和公主的车驾一同上路的,自行轻装兼程先到兰州报信,公主车驾由契苾何力将军率一千铁甲护送,此时已到半路,相信五日内可到达。

“契苾何力将军也来了?”萧云问。

“是。”千牛卫答道,“据悉,皇帝陛下不仅差他沿途护卫公主殿下,还将他委派为公主殿下的驾前护卫将军,并属兰州都督府麾下调谴。”

“哦,好事。兰州又添猛将!”秦叔宝听到,便哈哈的大笑起来。

秦慕白派人将这些千牛卫请去驿馆歇息,好生招待。回头对父亲道:“父帅,我与契苾何力仅在邓州时有一面之缘,当时他与薛氏兄弟一同随李勣前来平叛。父帅对此人了解如何?”

“略知一二。”秦叔宝点点头,说道,“他是突厥人。‘契苾’是部族的名称。其祖其父,都曾是部族的首领可汗,契苾部族栖息于阿尔泰山一带。贞观六年时,契苾何力与其母率千余部众归附大唐。陛下任命他为左领军将军,将他的族人安置在甘、凉二州一带。嗯,也就是如今我兰州都督府治下的治所。”

“其为人如何?”秦慕白问。

秦叔宝微然一笑,说道:“忠勇可嘉。值得一提的时,几年前他与薛氏兄弟、李大亮等人也一同参与了平定吐谷浑一战。他们几人奉命率军出击赤水川,薛万钧兄弟率军冒进折将损兵,契苾何力则率军奋勇突击,打退敌军将薛氏兄弟营救出来。其后,薛氏兄弟又因怯敌而不敢再率军进攻,契苾何力则当机立断,挑选精兵一千余名,突袭吐谷浑王帐,大获全胜。然到了论功行赏之时,薛氏兄弟则一同揽过军功排挤契苾何力。契苾何力生性耿直义愤难当,几乎与之拔刀动武。后来陛下查明了此事,大怒之下要罢免薛氏兄弟,而将他们的官职转授给契苾何力。契苾何力反而出面求情,劝陛下以大局为众,不要挑起汉胡军将之间的矛盾,拒不拜受官职。陛下深受感动,便赦免了薛氏兄弟,对契苾何力大加赞赏。从那以后,陛下诏命他为北门宿卫,检校屯营事,并将临洮公主嫁给了他。”

“如此说来,这个契苾何力还真是个刚烈忠勇又识大体的胡将,而且心胸宽广气量豁达。”秦慕白说道,“可是,陛下明知他与薛氏兄弟有隙,怎么还将他派到兰州来呢?”

秦叔宝说道:“陛下的眼中,看得更多的仍是大局。契苾何力曾是突厥部族的首领,我兰州治下多有突厥遗民,将他调来百利而无一害。至于私怨,那是小事了。这里不是还有我们父子坐镇么?三郎,契苾何力是个有用之人,要与之好好结交才是。”

“嗯,我知道了。”秦慕白笑道,“而且,他不还是我们的亲戚么?”

“哈哈!临洮公主虽不是陛下之女,但那也的确是沾亲带故了!”秦叔宝也笑得异常开心。

“既然皇帝下了旨,高阳公主驾幸兰州可就是大事了。”秦叔宝说道,“三郎,你马上着人开始准备公主行辕,可别怠慢了这小祖宗。”

“我知道了,爹。”

秦慕白知道父亲一向对高阳公主十分看重,既然他发了话,便也开始着手准备公主行辕。兰州正在全力生产搞开发,他也不想太过铺张惹人诟病,便将都督府附近的一座富户庄院租用了下来,派些工匠收拾了一回,勉强也算能入眼了。秦叔宝参观一回后却说这不行,配不上高阳公主的身份,让秦慕白再扩建扩建,装点得漂亮一点。秦慕白劝了老爹一阵,才让他勉强收回了成命,将就着把这儿当作行辕,准备用来招待高阳公主了。

数日后,数骑从东城门奔入,报入都督府说高阳公主车驾已到城外三十里,请都督府派人出去迎接。秦叔宝顿时怒了:“何不早报!”

马上和秦慕白一起,率领都督府上下的官吏将佐,整点翊府兵马千骑,出城迎接。秦慕白无奈,只得依了他。谁让父亲是贞观老臣呢?君贵臣轻的观念深入骨髓,而且他又那么满意高阳这个未来儿媳妇。换作是秦慕白自己,坐家里等她乖乖扑进怀中来得了。

经过近年半的发展,兰州东面一带原是一片荒原的空地,如今已是农田葱郁牧场青青,山林也初具规模。千余骑出城十余里后,迎面看到大队车驾逶迤而来。秦叔宝大喜,令军校吹响号角,震动云霄。

对方数骑先行快马上前,到了秦叔宝等人面前翻身下马就拜:“末将契苾何力,拜见秦都督!”

“契苾何力将军快请起!”秦叔宝亲自上前将他扶起,呵呵的笑道,“将军护送公主殿下,一路远来辛苦了!”

契苾何力浓眉浓须虬髯板扎,生得异常孔武,典型的胡人面孔。他抱拳正拜道:“公主殿下命末将先行前来回报,说……”

说到一半,他不由得一笑,打住了。

“说什么了?”秦叔宝和秦慕白一起问。

“说……”契苾何力笑道,“让秦驸马早早准备香汤,她要沐浴。”

“哈哈,这可是真是大事啊!”秦慕白不禁大笑起来,“这家伙,亏她说得出口。”

“不得无礼,什么叫‘这家伙’?”秦叔宝瞪了秦慕白一眼,正色道,“请将军回得公主殿下,一切准备妥当,只待公主驾幸兰州!”

“是!”契苾何力又翻身上马,抱了一拳,扬鞭而回。

公主的车驾近了。一辆华丽的杏盖粉闱大阁车,上面就坐着高阳公主。心中激动之下,高阳公主也远远的就掀开了闱帘朝前窥望,让与之同乘一车的几名宫婢一起帮他瞧,看秦慕白在哪里。待走得近了一些瞧见了,车里发出一片欢腾。

“在那里、在那里!瞧见了!——呀,这么大阵仗呀!”

车驾停住,秦叔宝等人纷纷下马,上前参拜:“兰州都督秦琼,率兰州都督府上下将弁,恭迎高阳公主殿下,驾幸兰州!”

高阳公主着盛装,戴垂沿至肩的宫沿帽,在婢女们的搀扶之下下了车。眼见阵势如此正式,她也只得暂时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雍容款款的走上前朗声道:“秦都督请免礼。诸位,请免礼。”

“谢公主。”众人一起起身,目不斜视军姿而立。

隔着一层帽沿,高阳公主就直盯着秦慕白在看。若非碍于眼前这阵仗,她早就按捺不住要冲上前去扑到秦慕白怀里了。这时,她就想着早点回城,别这么多人盯着才好。

“本宫……累了,想早些回去歇息。劳烦秦都督引路。”高阳公主说道。

“公主殿下请!老臣等从车护卫,送公主殿下进城。”

“有劳秦都督与诸位了。”说罢,高阳公主只好又回到了车上,却是一步三回头,时时去瞟秦慕白。

秦慕白也有些心花怒放。半年多不见,自己也的确是十分想念高阳这家伙了。而且,高阳公主也俨然比以前更添了一丝成熟与妖娆的韵味,魅力十足。看看身边那些将官的有些发直的眼神,就知道她现在有多吸引人了。

公主上车,秦叔宝亲自引路,秦慕白则是从车都送。高阳公主实在按捺不住了,拉开一道儿车帘低声唤道:“慕白、慕白!”

秦慕白一笑,拍马过去道:“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嘻嘻!我来啦!”高阳公主的笑容,异常灿烂。

“这不明摆着全兰州都知道了么,还用你说呀?”秦慕白揶揄的笑道。

“哼,你不想我吗?”高阳公主鼻子一皱。

“想。”秦慕白一笑,说道,“就像你想我那样。不过,现在旁边有百八十双耳朵都听着咱们说话,你就真好意思跟我打情骂俏?”

“嘿嘿!让他们嫉妒去,我才不管呢!”高阳公主贼兮兮的一笑,突然一皱眉耸肩又挠耳,说道:“给我准备香汤没,我要沐浴!烦死了,我都两天没洗澡了,身上都要臭臭了!”

“哈哈,兰州缺水,咱们这儿的人一年到头也只洗一个澡的。”秦慕白故意笑道。

“啊,不会吧?”高阳公主大惊,“那、那还不臭死人了?呜!老实说,你多久没洗澡了?”

“嗯……好像还是刚来的时候洗过一次。”秦慕白煞有介事的说道。

“天哪,不会吧?”高阳公主顿时哭丧起脸来,“早知道,我就不来啦!……这什么地方啊,全是沙子石头,没有水!”

“后悔啦?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哦,就让契苾何力将军再辛苦一趟,送你回去如何?”秦慕白笑道。

“才不要!”高阳公主变脸就跟变戏法似的,突然又嘿嘿一笑,“你臭,我也臭。咱们大家都不嫌弃,将就点也就罢了!反正,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怎么样都行!”

“你说的哦?”秦慕白坏笑道,“那从今天起咱们都不洗澡,看谁臭得过谁。”

“讨厌死了,又哄骗我!”

车驾进城,兰州的百姓们夹道欢迎,煞是看了一回热闹。高阳公主倒是挺乐意的,笑嘻嘻的道:“兰州的百姓倒是挺淳朴挺热情的。”

到了都督府,秦叔宝将高阳公主请到正厅,正式拜迎都见过了礼,并准备安排宴席为公主接风洗尘。

高阳公主忍了许久,这时再也忍不住了,她走到秦叔宝身边,悄声道:“翼国公,要不……还是先让我回去洗尘吧?我难受死了!”

“哈哈,就让三郎替你安排吧!”秦叔宝大笑,心情颇为畅快。

“嘿嘿,谢谢翼国公……!”高阳公主乖巧的一矮身,行了一记宫中的妇礼。乐得秦叔宝心花怒放,连道折煞微臣,折煞微臣。旁边的众官将都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慕白,走啦!”高阳公主总算等到了这一些,也顾不得在场有许多人了,伸出小手儿,拉着秦慕白就走。

二人出了都督府,高阳公主仍未放手,急冲冲的就往前跑。

“往哪儿跑呢?”秦慕白笑,将她拉得停住。

“哦,我住哪儿呀?”高阳公主这才想起此事,笑嘻嘻的问。

“就在都督府隔壁喽!”秦慕白说罢,将她带到了她的行辕。高阳公主看了一眼,顿时脸一撇:“就这儿啊?怎么这么寒酸哪!”

“你不是说,只要能跟我在一起,怎么样都行吗?兰州可不比京城,难不成你还想住宫殿似的豪宅?”秦慕白撇了撇嘴说道。

“行,行,只要是你安排的,那就行。”高阳公主马上转颜一笑,“快进去啦,我等不及了!”

“不就是洗澡吗,有什么可急的?”秦慕白被她一路拉着,冲进了行辕。那几个宫婢和随行的将士倒是识趣,自觉的落到了后面。

高阳公主窃笑连连,将秦慕白一路拉进了房中,掩上门,一反身扑进他怀里将他紧紧抱住:“贼军校,臭男人,想死我了!”

美人在怀娇躺如玉,秦慕白不由得心花怒放,紧紧将她抱住,就对着她的樱唇吻了下来。

“想我吗,臭男人?”高阳公主忘情的回吻,忙里偷闲喘息的问道。

“别说话,专心点!”秦慕白用力一抱,高阳公主惊得一叫,咯咯的大笑起来:“坏蛋!——别弄我了,快让我先去洗个澡。浑身臭死啦!”

“没关系,我不嫌弃!”

“呜,又来!……”

第300章 我不活了

“讨厌啦,你个大坏蛋!”高阳公主用力挣脱一把将秦慕白推开,满脸通红的提着裙裾咯咯大笑的往浴池跑了。

秦慕白舔了一下嘴唇,咧嘴一笑:“臭丫头,真让人上火!”

这时院中传来一阵脚步声,整齐有素孔武有力,显然是成队的士兵特有的齐进步伐,尔后响起一个孔武的声音:“高阳公主殿下,可就是住在这里?”

“回将军话,正是。”

“是契苾何力么?”秦慕白拉开门走到院外,契苾何力一眼瞅见他,急忙上前来施礼,“契苾何力拜见少将军!”

“契苾将军不必多礼。”秦慕白微笑道,“你一路护送公主车驾,多负辛劳,何不早点歇息?”

契苾何力非常识趣的一笑,抱拳道:“既然有少将军在此护驾,那末将便去歇息了——告辞!”

“等等。”秦慕白将他叫住,上前道,“契苾将军,临行时陛下可有言语交待?”

契苾何力咧嘴一笑,说道:“少将军果然心细如发。陛下的确有口谕,托末将专程转达给少将军,末将本待晚些时候跟少将军说的。”

“那现在说吧!”

“是。陛下的原话是:松州大捷,吐蕃贼心不死。若其战略转移,则河陇必然吃紧。当取大非川,可解此危。此非钧令,卿宜审时度时,自行裁决。”

契苾何力说完,秦慕白轻拧了一下眉头寻思了片刻,问道:“契苾将军,现今朝中,对兰州是否非议甚多?”

契苾何力会意的一笑点了点头,说道:“原本,大部分朝臣都不同意迁民入兰。然,皇帝听从了李靖与李勣的建议,力排众议坚持了下来。虽是如此,非议却一直未曾停歇。”

“我知道了。契苾将军,你去歇息吧,这里暂且交给我。”秦慕白说道。

“末将告辞。”

秦慕白心下寻思,从皇帝的口谕中不能体味出,他所面临的压力。其实,皇帝也有皇帝的苦衷。尤其是李世民这个皇帝,一向善于纳谏,不是独断专行的那种。眼下,朝中对于他全力支持兰州的诸项举措,颇多诟病。从一开始调兵入兰,就遭到了房玄龄等人的反对。后来又是推行新政,再又是迁民入兰的浩大工程。尤其是这一次薛万均战败,更是给了朝臣们扩大非议的把柄。

如今,皇帝急需一场象样的胜利,来堵住这些朝臣们的嘴,减轻压力。尤其是松州立竿见影的大捷之后,这样的需求来得更加强烈又迫切了。但是他又知道,兰州现在正是养精蓄锐积攒实力与扎下根基的关键时期,因此不好强下命令让兰州出击,因此才用这样一份口谕的形式,提出“建议”。

一时间,秦慕白有些为难的踱起步来。要进军大非川,鄯城前线是第一据点。可是,鄯城刚刚从战乱中恢复过来,如大病初愈之人,最需要的是休养生息,不宜用兵。可是,若非形势紧张压力巨大,李世民不到万不得已,也是不会下达这样的口谕的。

两相对比,松州投入的人力物力和军力财力,大约不到兰州的十分之一。可是那边见竿见影,杀敌退虏收复失地,很是扬眉吐气了一把。反观兰州,一直静而不动,财赋开支却是日渐攀升。好不容易动弹了一下,却是薛万均的大败仗。虽然后来秦慕白反败为胜,但那不根本不足以作为兰州功勋的明证,顶多只能算是一块“亡羊补牢”的遮羞布。否则,当初薛万均也不至于自愧到上请辞职。

众怨难平,如果不给朝中对于兰州的非议与恶评来个有力的反击,李世民纵然是君王,也要在这样巨大的压力面前败下阵来。

到时,进程过半的兰州战略大计,就有可能功亏一篑!

“看来必须拿出合理的对策,先解决眼下朝廷对兰州的信任危机。”寻思着,秦慕白不由得拧起了眉头。

正在这时,一名婢女小跑着过来,施了一礼道:“驸马,公主唤您。”

“哦。”秦慕白不经意的应了一声就往内走,走了几步兀自一停,“她不是在沐浴么?”

“是啊……”那婢子突然噗哧一笑,神色极度暖昧。

秦慕白不禁一愣,轻声道:“难不成还叫我搓背?”

“驸马去去不便知道了?”婢女说了一声,嘻嘻的笑,撒腿小跑的回去了。

秦慕白不由得被逗乐了,心里也有些痒痒起来:这个鬼灵精,又玩什么花样呢?一离长安,她就像脱笼的鸟儿无法无天了,什么事情也敢干——去就去吧,我有什么好怕的?

整座公主行辕,建得最好的莫过于浴池了。兰州的确是向来缺水,洗澡几乎是一件“神圣”的事情。至秦慕白来后,全力开建水利工程,这一危机已经大有改善。不过出于以往节水似金的习惯,洗澡这样的事情对兰州军民来说,仍是奢侈。但是,全兰州的百姓一年不洗澡也没关系,这位娇贵又略有洁癖的公主殿下,却是万万不可。于是,秦慕白让工匠给公主行辕建了一座颇具皇室风格的浴池,投入的花销几乎相当于整座行辕的一半资金了。

浴池在行辕内里,是一间独立的房间。地面全铺光洁如玉的玉白石,墙壁彻有翠绿的松花石板,画仕女宫妇图,饰铜琉八灯盏。水池相当于现代浴宫的七八个大,旁边立了几只镏铜仙鹤,嘴中喷热水灌入池中。

走到浴池门外,秦慕白重咳了一声。

“咳什么呀,进来吧!”是高阳公主的声音,十分顽皮。

秦慕白一笑,也就当真推门走了进去。

顿时,房内传出一片嘻嘻哈哈的大笑声。

雾气氤氲,高阳公主和她四名贴身宫婢都躲在水里,身子藏在撒满花瓣的水面下,凑在一起露出一个头来,望着秦慕白傻笑。

雾里看花,朦胧更美。美人如玉,媚态嫣然!

霎时间,秦慕白感觉像触了一记电似的,浑身开始燥热,喉头不禁一动,不自觉的咽了一口甜津。一股热流从小腹处汹涌的冲腾上来,直奔脑门!

至从来了兰州,秦慕白感觉自己一直就在被‘烈火焚身’。一连半年不近女色,连皮肤都未曾碰到过一寸,甚至看到女人的机会都不太多。眼下突然见到这般春意泛滥的景象,谁还能按捺得住?

掩上门,秦慕白毫不犹豫的朝浴池走去。

“哇,他过来了!嘻嘻!”

众女子挤作一团,高阳公主被围在核心,脸上一片通红,紧张的咬着嘴唇就想往水里躲,却又禁不住想要看着秦慕白。

“公主,公主!公主你快说话呀!”众女子倒是不慌张,更像是打趣揄揶一样的叽叽喳喳嚷道。

“我、我说什么呀?”高阳公主显然是异常紧张,如临大敌。

几只铜鹤不停的往水池中喷出热水柱,雾气大盛。

秦慕白走到浴池边,仍觉眼前有些朦胧。虽近在咫尺,也看不太清那几名女子的脸。而且,房中颇为湿热。热得他禁不住想脱去全身的衣服。

“嘻嘻!”一群女子嘻嘻哈哈的拥作一团,在秦慕白对岸的水池边窃笑嬉闹。咬耳细语叽叽喳喳,也不知她们在密谋什么。

“叫我来,有事?”秦慕白笑而问道。

“哈哈!公主殿下害羞,不肯说,那婢子可就说喽!”一名婢女快语道,“公主殿下想让你陪她一同沐浴呢!”

“哇!死贱婢,看我不打死你!”高阳公主顿时大窘,玉臂离水就朝那婢子打去。

那婢子咯咯的大笑躲闪,此时也没了什么主仆尊卑之分,扬起手来泼水反击。

“公主殿下,我们帮你!”其他几名婢女也都咯咯大笑的,扬起手臂来泼水反击。

这一闹,秦慕白可就有些傻眼了!

玉臂飞扬,琼水激荡,那水雾之中若隐若现的酥胸素肌,岂非是要让人口鼻喷血?!

秦慕白身子一晃,差点没反持住一头钻进水池里。

“哈哈!公主,她露身了、露身了!被驸马看见了哦!”众女子笑作一团,就爱恶作剧的高阳公主放肆的大笑,格外大声。脸上泛起小恶魔特有的得意诡笑。

美女沐浴,本就春光无限引人血脉贲张的了;眼下还是一群美人儿打水战……秦慕白觉得,自己要么赶紧跳下去跟她们“拼了”,要么赶紧走人。否则,迟早死在这池岸边上!

“慕白,嘿嘿……”嬉闹了一阵的高阳公主,仿佛是放松了一些,胆子也没那么大了。她将一席绢帛搭在胸前随水波荡漾,掩住若隐若现的粉嫩酥胸,笑嘻嘻的道,“你想不想下来一起洗呢?”

秦慕白没有回答。

直接站起来,如同生剥活羊似的七上八下就脱去了身上的铠甲外衣。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哇!他要下来了、下来了!”众女子故意大声惊叫,表情出惨遭非礼似的那种惊惶!

但凡男人听到这样的声音,必定兽血沸腾!

秦慕白也是男人。

几乎没有通过大脑的思考,他就毫不犹豫的跳进了池中。

“哗!”的一声大响,水池剧烈震荡。

“哇!——”那名被围攻的婢女吓了一大跳,惊慌的撤退要和高阳公主等人“合兵一处”。岂料,她瞬间就被出卖了,高阳公主等人的玉臂玉腿一阵飞扬,推攘掐弄的手段全用上了,七手八脚就将她往外推。

“呜!!”她惊慌又伤心的得大叫!

秦慕白已是近在她的咫尺,几乎可以嗅到她身上泛出的女人体香!

这香味,真要命!

“哈哈!”突然她耳边响起一声粗犷的大笑,自己已被一双强有力的臂膊紧紧抱住。

“呀!!”她吓得惊叫一声,高阳公主等人则是兴灾乐祸的咯咯大笑!

“慕白,弄她、弄她!”高阳公主的疯劲又上来了,口不择言的叫道。

鸳鸯同浴美人在怀,秦慕白本已是血脉奔张炽焰高涨,听闻高阳公主这傻乎乎的一嚷还不由得一愣,大笑道:“怎么弄?”

“嘻嘻、咯咯!”众女子笑作一团,那个被秦慕白搂在怀里的婢女则是通体发烫浑身紧张的颤抖,但她即没躲闪也没叫嚷,只是不自觉的蹲着身子要往水里缩。

高阳公主鬼灵精怪又羞涩紧张伸出一只手,指了指那宫女,结巴的道:“就、就是男人‘弄’女人的那样弄。我就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弄’的!”

“啊?!”秦慕白一时傻了眼:性教育,现场直播?

“你快点嘛!”高阳公主还有些不耐烦了,嘴一蹶,眉一皱,又嘿嘿嘿的窃笑个不停。

秦慕白木然的眨巴了几下眼睛,一时有些茫然:这也行?……

大唐民风开放,皇室之中更是不拘理法。早年,李世民这个皇帝,就曾到过某位驸马家,给“不善房事”的驸马传授过床第经验。这样的事情,换作是在21世纪恐怕都要引起轰动。不过在当时,只是被人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私下笑闹了一阵。可见,方今大唐天下之人,对于“性”的宽容与大度,绝不是后世理学束缚之下谈性色变的态度。

富家女出嫁,一般都会搭上几个小婢女当陪嫁。所谓陪嫁,也称压床,就是在小夫妻行床第之欢的时候,她从旁“助兴”,或有担任“引导”的职责。

显然,眼下这几名小宫女,就是高阳公主亲自指定并委派的“压床人”。

就在秦慕白愣神的这一会儿,他怀里的宫女突然灵活的一转身,反而抱住了秦慕白。由于她是蹲着秦慕白是站着,于是直接抱住了他的腰身。两片樱唇,直接就吻上了他棱角分明的八块腹肌。然后,迅速下移……

秦慕白浑身一哆嗦,如遭电击!

“他妈的,老子今天豁出去,不活了!”

……

水池外,几名烧水的老妇人累得满头大汗,不停的嘟嚷道:“这都一个时辰了。这高阳公主殿下洗个澡得多长时间呢?”

“少说话多做事,咱们管得着吗?她洗这一个澡呀,当得咱们洗一辈子的了!”

浴池中,孤军奋战的秦慕白已然被包围了,形势万分危机!

四名婢女将他团团围在中央,使出浑身解数发动了猛烈的攻击。

高阳公主仍旧缩在对岸的池边只露出头来,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极圆,似惊慌又似兴奋,更有几分恶作剧的神采,不停的叫嚷:

“贱婢,你要死啊!抱这么紧,他是本宫的男人!”

“——呜!臭男人,不许你和她亲嘴!”

“呀呀呀,原来就是这么弄的?好古怪呀!……”

……

时已入夜,都督府正厅上的秦叔宝以拳支额斜靠在帅椅上,颇似好笑又像无奈的自语道:“这接风宴,还吃不吃了?”

座下诸官将的肚子整齐发了一阵咕咕怪响,情不自禁的一起咽口水,纷纷自忖道:我们在这儿干饿着,少将军怕是快要被撑死了吧?

此时,秦慕白已经躺在公主寝宫的睡榻上,裹着一床棉被,打着震天响的呼噜了。

梦里,他都感觉到自己双腿发软浑身犯酥,似要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

这可真是比策马驰骋征战一天一夜,还要累人。

隔壁房中,高阳公主则是和那四个宫婢挤在一张床上,五颗头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细语密谈,紧张又兴奋的交换着“心德体会”,时时发出一阵古灵精怪又春意荡漾的嬉笑声。

“公主,你饿吗,是否要用膳?”一名婢女不经意的说道。

高阳公主顿时一怔,惶然的瞪大眼睛惊声尖叫:“坏啦!翼国公那边,还等着我们去用宴呢!”

“呜!怎么都将这头等大事给忘了!”

“快!快去把慕白叫醒,速去都督府!”

一群女子赤溜溜的爬下床,七手八脚的开始穿衣,忙作了一团……

秦慕白从没像今天这样睡得沉过,简直如同死猪,口水都要湿了枕头,嘴里还迷迷糊糊的说着梦话:还让不让人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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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不给红票,我也不活了!]

第301章 用兵之时

入夜,军营里传来一阵刁斗之声,大军安寝了。

房间里,煮着一壶茶。秦慕白眼睛直直的看着咕咕蒸腾的水壶,发呆。

“三郎!”秦叔宝突然厉喝一声,吓得秦慕白一怔:“啊?”

“看你恍恍忽忽魂不守舍的,莫非是魔障了?”老爹显然还有点生气,“去,大校场跑一圈,发一身汗了回来!”

“不用了吧,爹?”秦慕白干笑,“我们这不是……在聊正事嘛!”

“你此等模样,如何谈说正事?——快去!”秦叔宝剑眉立竖,显然还有些动怒了。

秦慕白无奈的苦笑,只好跳起身来,去大校场跑步了。

“都怪那几个小妖精,把我的腿都整软了,我现在就想趴下睡觉脑子反应都有些迟钝了,一动也不想动……”

跑了一圈回来,抹一把脸,秦慕白作精神抖擞之状坐下来:“爹,我跑完了!”

“这才像点样。”秦叔宝不冷不热的道,“男人大丈夫,可别沉迷于酒色——好了,说正事吧!你刚才说,准备进军大非川,怎么回事?”

“哦,是这样的。”秦慕白便将皇帝口谕的事情,对父亲说了。

秦叔宝听完,沉吟了片刻,点点头道:“你猜想得应该没错。陛下虽是天下之主,但是,朝廷的舆论与风评,也不是他一个人能主宰的。长孙无忌与房玄龄等人,代表了大多数朝臣的意愿,他们一同提出质疑并不断的施加压力,陛下的日子的确不好过。”

“抛开朝堂的风向不说,眼下,我也觉得取下大非川,对兰州的整体战略亦有用处。”秦慕白说道。

秦叔宝微一皱眉:“说说你的看法。”

“父亲,至从孩儿来到兰州,已逾半年了。这半年来,兰州一直在致力于生产与发展。”秦慕白说道,“但是您注意到一个现象没有?兰州的农田水利虽然进展迅速,迁民入兰的举措也给兰州带来了稳定与人口的增长。但是,赋税却一直没有什么增长的迹象。”

“这倒是。”秦叔宝点点头,“人口增加,水利农田也增加,与此同时你不是颁布了惠民养息之策,对新来人口减免赋税么?兰州人口本就不多,赋税没有增长倒也是正常。”

“不正常啊,爹!”秦慕白说道,“这意味着,兰州的商业没有发展起来!”

“商业?”秦叔宝迷茫的皱了皱眉头。显然,这样东西对于他来说,有够陌生。甚至从骨子里,他是反感行商、反感商人的。

“商业,是赋税之源。兰州要增加赋税,发展商业才是富强之道。而且,兰州人口增加了,对各类生活物资——比如衣服,碗碟,床褥这些东西的需求都在增加。兰州本土的这类作坊极少,光靠自给是远远不够的。同时,兰州开僻的诸多牧场,除了饲养军马,还有许多的牛羊。产出的奶、肉、毛皮等物,我们自己根本无法用完。”秦慕白说道,“于是,这就迫切需要商人往来互通有无了。他们能带来西域的各类特产,与中原的茶、油、丝绢,而带走我们盛产的牛羊毛皮,同时还能产生赋税。并且,新增的这么多人口,现在多半赋闲,只是作为将士们的家属在此定居,无所事事。他们也是劳动力,可以发挥作用啊!纵然不必让他们务农养牧干这些重活,但是开店开铺经营商旅,总是可以的吧?这既可以安置这些无所事事的人,也能丰厚将士们的家底,同时还能创造税收。一举多得啊,父亲!”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秦叔宝点点头,“你是想说,大非川的吐蕃大军的存在,阻碍了商人的往来?他们惧怕战乱,对兰州的军力没有信心,因而不敢取道兰州?”

“对,就是这样!”秦慕白果断的点头,“原本,兰州是丝绸之路上的咽喉重镇与必经之路,是西域与中原的中转站,对于获取税利有着得天独厚的巨大优势。但是,正因为吐蕃的威胁近在眼前,兰州自大唐立国起战乱频仍烽火不息,因此,商人们宁愿转道甘凉多绕些路程,也不原走兰州近路。由此,兰州越发贫脊与荒凉,所取所需完全需要朝廷接济,从而也就养成了一个不思自给、全靠转运的恶习,并逐渐形成恶性循环越来越穷,朝廷对兰州的付出也越来越大。其实,只要我军拿下大非川,强力巩固兰州的治安与边防,让商人们对兰州信心——他们肯定愿意来!”

“但是……鄯城新败,不宜动武。你难道不知?”秦叔宝说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我们还要比吐蕃人承担更多的损失,非常不划算。”

“两军对垒正面攻坚,的确如此。”秦慕白说道,“打仗,打的就是钱粮,我大唐惯以城池居住,只要有战争,受到的损失一般都比胡人的大。但是,如果我们将战场定位在异域,让我们的城池远离战火,并用奇兵诡战之法速攻速灭,就能将损失减到最小!拿下大非川后,我们步步为营,在大非川置营驻军,屯田开原也未尝不可。青海湖畔也不缺少良田沃野,虽然长年气候严寒不是特别适合农作物生长,但是,那里可以饲养吐蕃的高原战马,和他们特有的高原之舟——牦牛!”

“牦牛?”秦叔宝眼睛一亮,“难道你是想……为将来征伐吐蕃本土做准备?”

“未尝不可啊,父亲!事在人为!”秦慕白说道。

“但我们唐人,根本不习惯吐蕃高原的生活。”秦叔宝摇头,“老夫听出使过吐蕃的同僚回来说过,上了高原,呼吸都感觉到困难,还谈何杀伐征战?显然,吐蕃人生于斯长于斯,于是都习惯了。”

“未必!”秦慕白说道,“其实,也是一个适应的过程。大非川到青海湖一带,地势渐渐高起。我们大可以让军士们在这一带驻扎训练,慢慢适应。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大唐有实力跨上高原攻击吐蕃本土,用地形过渡逐渐适应的步步为营训练与攻战之法,未尝不是没有胜算!”

“很大胆、很创新的想法!”秦叔宝顿时为之精神一振,“虽说不必好高骛远,但是,从诸多方面考虑,好像拿下大非川,都势在必行?”

“的确!”

秦叔宝缓缓的点了点头:“也好。其实老夫,比任何人都想出兵征战。既然你主意已定,何不马上开始部署,再将薛家兄弟请来一同商议进兵之策,也未尝不可。”

“好。孩儿明天就发出令信,请薛家兄弟来兰州,共议进军之策!”

第二天清早,秦慕白先写下了令信,派出信使送住鄯城前线,然后继续在后营操练兵马。

高阳公主的行辕紧挨大都督府,后院也与军屯的围墙仅有一街之隔。她早早的被兵马操练的声音吵醒,本来还有些心烦的想骂人,突然又兴奋的跳下了床,急忙穿衣。

“快,准备梯子,我要看慕白练兵,嘿嘿!”

带着一群侍婢,高阳公主兴奋的来到后院。仆役和军卒们早已准备好了人字云梯,让高阳公主登高而望。

大校场上,千余铁骑往来奔腾正在练习骑射,烟尘滚滚喊杀声震天。一面鲜红的唐字大旗在校场正中迎风飘扬。众军挥汗如雨气势威赫,高阳公主大开了一回眼界。

“好雄壮啊!!!这就是军队的景象,连我这个女子看了也感觉有些热血沸腾!”她异常兴奋,瞪大了眼睛四下搜寻,要找秦慕白。可是千军万马的,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找了半晌,却是不见人影,急得她有些恼火了。

“公主,驸马是大将,应该很醒目很好找吧?要么在点将台上观摩,要么在云梯上挥旗指挥,再不就是鲜衣亮甲高头大马的在众军之中指点巡查呀!”梯子下面的婢女们说道。

“嗯,有道理!”高阳公主一听,开始有目的寻找。果然,他看到一面飘扬的将旗异常醒目,在众军中间悠然的划过。如同尊贵的领头羊,昂首阔步鹤立鸡群的走在群羊之中。

旗帜之下,就是黄金甲杏黄袍的秦慕白!

“哈哈,找到啦!——慕白好威风啊!”高阳公主兴奋的大叫起来。

突然,对面围墙边跑来几名无士兵,厉声喝道:“何人在此喧哗,偷窥大军操练?这可是大罪!”

“咦,大胆!”高阳公主怒声道,“你是哪旅哪队的小兵疙瘩,小心我叫我家慕白收拾你,哼!”

“你家慕白?”众军士不由得哑然一愣,顿时回神——对面的难道是高阳公主?

即刻,众军士互递了个眼神,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骑着马排着队跑了。

“哈哈!太好玩了!”高阳公主兴奋的大叫起来,“我报个慕白的名字就吓坏他们啦!”

云梯下的婢女们一齐嘻笑,讪讪的道:“公主殿下,难道你的名字还不如驸马的名字管用吗?”

“要你们管,贱婢!”高阳公主嘴一翘,“我就是喜欢报他的名字吓唬人,怎么样?”

那几名骑卒策马回去,悄悄将此事告之了正在军中巡视的秦慕白。

秦慕白不禁暗自一笑,拍马朝围墙边跑了过来。

“哈哈,慕白!我在这里可以看到你练兵哦!”高阳公主兴奋的叫道。

“快别闹了,下去。爬这么高,摔不扁你。”秦慕白笑道,“大军操练,岂容偷窥?这要是寻常百姓,大可以抓起来当间细给砍了。”

“哇,这么严重?”高阳公主惊讶的叫出了声来。

“那当然。”秦慕白说道,“以后可不许再这么胡闹了。今天要是碰到几个脾气坏的大头兵,先一箭射了过去。我看你向谁喊冤去。”

“呃?……”顿时,高阳公主还有些后怕了。虽说自己有千百种法子整死那几个小兵,但万一吃了个眼前亏先被人家弄死了,再怎么报仇也是无济于事呀!

“那我下去啦!”高阳公主惴惴不安心有余悸的应了一声,急忙就朝梯子下爬去,刚爬下几格,马上又爬上来喊道,“慕白,中午过来陪我一起用膳啊!”

秦慕白心里一寒,我可不想再不围歼了!……

“还是你过来吧!父帅说,想和你一起用膳。”秦慕白说道。

“我不去!”高阳公主嘴一蹶,蹬蹬蹬的就爬下了楼梯,忿忿道,“坏蛋,叫他过来居然敢推搪?谁要跟他老爷子一起吃饭呀,可拘谨了!”

“嘻嘻!”那群婢子就怪笑起来,“公主殿下,难道驸马是……怕了?”

高阳公主先是一怔,随即脸色一变,顿时怒容满面:“贱婢,都怪你们!看我不抽你们!!”

“呜!公主饶命,我们可都是按你的意思办的呀!……嘻嘻!”一群婢女嘻嘻哈哈的开始了大逃亡。

中午,高阳公主还是过到都督府,与秦氏父子一同用了午膳。饭后,秦慕白陪着她在军营外围走了一圈,让她开开眼界。

“嘿嘿,我好想骑马!”高阳公主看着成群的马儿兴奋的道,“慕白,来了兰州,可就没了在长安的拘束,可真舒服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教我骑马吧?”

“好啊,看上哪匹马,你只管说。”秦慕白笑道,“河陇一带盛产良马,这里几乎都是全兰州最好的马,大唐天下没几处地方能和这里相比的。当然,朝廷的御苑监除外。”

“嘿嘿!你帮我挑,你挑的我就喜欢!”高阳公主喜笑颜开的道,“挑好了,到我的行辕里去,你亲自教我骑马!”

秦慕白心里一寒:“非得去你那边?……不过也是啊,在这里被众军士看到了不好。”

“咦,你好像不喜欢去我那里了?”高阳公主作色要变脸,气鼓鼓的道,“为何如此?”

秦慕白嗬嗬的干笑:“还不是怕了你那几个……咳!”

“哼,得了便宜还卖乖,打你!”高阳公主粉脸一红,扬起绣拳就要招呼。

“停!军营附近,注意影响!”秦慕白一把抓住她的拳头,哈哈的笑,“走,替你挑马去!”

“好耶!”高阳公主欢呼雀跃,十足像个孩子。

秦慕白展颜一笑,他的心里,也一扫这半年来的压抑和沉闷,感觉整个世界都平添了几许鲜亮的色彩,心境也为之轻松与清宁了许多。

高阳,仍像个孩子那样,容易满足,容易快乐;而她的快乐,带给秦慕白的……是更大的快乐。

两天后,薛氏兄弟与他们手下最重要的几名副将佐官,都来了兰州。薛万均虽然重伤未曾痊愈,但也带伤而来。听说是商议进军之策,戴罪立功的他比谁都激动和兴奋。

众将集于都督府议事厅,面对秦慕白麾下的百骑们严密堪查之后制作的大非川沙盘,开始商议挺进大非川的用兵之策!

第302章 奇谋妙计

深夜,议事厅中灯火通明。大沙盘前,包括秦叔宝在内,众将士围坐,一起听秦慕白分析敌我状兑,一并研讨战术。

“据连日细作回报,一个半月之内,吐蕃连续增兵五次,人数分别在三千到七千不等。”秦慕白指着青海湖与大非川一带说道,“他们合兵之一处,尽屯于大非川的咽喉之地,依傍青海湖便于取水,草场茂盛马料充足。兵马总数,已达六万之众。比我兰州都督府治下的全部兵马,还要多。”

这时秦叔宝说道:“显然,吐蕃在松州战败之后,恼羞成怒仍不死心,想要从兰州这里打开突破口,意图袭卷河陇完全并吞吐谷浑。这大半年来,兰州的发展与壮大肯定也让他们十分的忌惮与恐慌,他们是不会再容许我们继续坐大了。战争,迫在眉捷。纵然我们不出击,吐蕃人也必定会来袭扰。”

“都督所言即是。”薛万均的声音仍有些虚弱,他说道,“历来,春末夏初便是吐蕃人离开高原劫掠大唐州县的大好时机。他们还不等同于此前的突厥部族。突厥人一般只在秋后来劫,因为那时候我们正好收割了粮食,牛羊也肥壮了。吐蕃人比突厥还要野蛮,他们更喜欢摧毁与消灭。春末夏初正是中原农忙的关键时候,他们偏就喜欢这时候来侵袭,目的就是为了破灭我们的农耕与草场。高原运输不便利,他们劫不走多少东西。于是,破坏就成了他们最乐意干的事情。眼下吐蕃不断增兵,按以往习惯也是时候来发动战争了。再加上近前他们在松州吃了大败仗,此前在鄯州也被少将军狠狠的修理了一顿,蔫能不报仇?”

众人闻听薛万均此语,纷纷心领神会。他故意强调了“少将军在鄯城修理吐蕃人”一事,显然是在有意向秦家父子示好,都没忌讳自提糗事了。这多少,也让他展露了一些胸怀出来。

秦慕白善意的冲他点头微笑了一下,说道:“薛将军所言即是。既然吐蕃人必来侵扰,那不如我们主动出击。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可是我们兵力本就逊于吐蕃,如今还分散在三处地方,鄯城前线不足两万人,如何用兵?”有将领提出疑议。

“兵不在多,在于精。只要运用得法,以少胜多并不难。”秦慕白说道,“这一次,我们非但是要主动出击将战争的灾害挡在兰州境内、大非川之内,还要拔除这颗嵌在我们身上的毒牙——将吐蕃人,赶出大非川!”

“啊?”众人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不大可能吧!”

薛万彻马上提出了异议:“少将军,我军寡而敌军众,若说野战对敌争一时之强盛,这个末将有信心。若要步步为营固守城池,更不在话下。但是,并非末将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吐蕃的兵可从来都不孬!”

“的确。”薛万均接过话来说道,“都督在此,想必您也是对吐蕃的战力了若指掌。历来,若论平等对抗,我们的骑兵能和吐蕃的骑兵的打个平分秋色,也就不错了;若是两军对垒正面决战,我军的骑兵一般用以掠阵,多半仍是用陌刀步兵阵与之对抗。这样打起来的话,没有两倍于敌都不敢说有绝对胜算。如今,吐蕃六万铁骑,多是精兵。他们两番败绩,怒火中烧急于复仇,爆发起来实力骇人。我军全部加起来不过五万,如何聚歼或是驱逐这六万大军,而占夺大非川呢?”

“二位将军不愧是沙场宿将,经验丰富对敌我了如指掌。”秦慕白笑了一笑,本想讥讽一下几年前平定吐谷浑时,他也是这样怯战不前的,想想还是罢了,给他留些面子,而是说道,“不过二位将军也说了,这样的战力对比,是在平等对战的一般情况之下。显然,我们完全没有必要与之死磕硬碰。兵法韬略奇兵诡战,不就是用来应付眼前这样的战争的么?”

“三郎,别卖关子,说说你的战术。”秦叔宝说道。

“是,父帅。”秦慕白拿一根棍子,指着大非川的地形说道,“诸位请看,大非川通往鄯城一带的地形,多平原草场,极利吐蕃骑兵发挥优势,因此,我们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与之正面冲杀,这极不划算。我们必须要想办法,限制他们的骑兵冲击力优势。我的想法就是——十面埋伏,疑兵之计,令吐蕃人裹足不前,乖乖缩回大非川固守营盘!”

“十面埋伏,疑兵之计?”众将一起发出惊咦。

“不错!”秦慕白说道,“大非川咽喉之地,地势虽平坦,但一片坦平大道的两旁,却有山丘,我们大可伏兵。我打算,让薛仁贵率一旅精锐铁骑冲在最前挑战吐蕃人,为我们布下埋伏争取埋单。十路伏兵不用骑兵尽数步兵,伏于大非川到鄯城一线的两旁山丘隐蔽之地。多置强弓硬弩、擂木炮石和引火草物。待我军准备妥当,即给前方薛仁贵放信炮,让他诈败而回。待吐蕃人追兵赶来,我军既不出击也不放箭,只管大肆擂鼓以为疑兵,吐蕃必然惊骇而退。”

“只是吓退?何不伏击?”众将质疑道。

“我军寡少,而吐蕃甚众。大非川一带的地形,缺少草木山丘不高,火攻不利伏兵不强,因此无法对敌军实施毁灭性打击。而且,只要这边战事不利,就近的吐蕃大军就会倾巢而出进行救援。这一点短短的路程,对他们的骑兵冲击力来说真不算是什么。到时候,反而是我们被动。”秦慕白说道,“所以,我们只能先吓退他们。然后,再让薛仁贵去挑战,吐蕃若不出,最好;若出,再度诈败,再度吓退。他们若是识破了我们的吓人计策继续穷追猛打,一路上便有十道埋伏十次吓唬,谁能经得住?而且,我再另派一只精兵在埋伏的尽头接应薛仁贵,以防不测。”

“如果吐蕃人恼羞成怒反而去击杀两旁的埋伏呢?”众将继续质疑。

“我们不是备好了强弓硬弩与擂木炮石等物么?虽不足以对其造成毁灭性打击,但自保绝对有余。而且只要他们敢铤而走险,薛仁贵就能挥军掩杀回来。到时首尾难顾,吐蕃人真能飞天成仙不成?”秦慕白说道。

众将不禁哄堂一笑,秦叔宝说道:“吐蕃人不可能对我军的埋伏发起攻击的。他们是骑兵,从坡下往坡上攻击是骑兵大忌,他们绝不会这么干。而且,山上埋伏多少人他们也不知情。除非吐蕃的将领是个失心疯,否则不会干这样的事情。”

“都督所言极是!如此说来,少将军这一手安排,还真是精妙。”众将无不点头称赞。

“十面埋伏,数次吓退,我就不信吐蕃人还那么蠢,会一次又一次的杀出来。”秦慕白说道,“这时,就到了正兵决战之时了。我们偏堵在大非川咽喉狭窄之地,迅速建起营寨和箭塔等工事,充分发挥我们的步兵与弩兵优势,转攻为守扼其咽喉,先将战场局限在大非川——这便是兵法所云,扼其喉而使其不能进。如此一来,我军先立于不败掌握主动,再要用计,可就容易了。”

“接下来又当如何?”众将无不好奇的追问。

秦慕白微然一笑,却是笑得有几分神秘莫测:“到时,我因地制宜,自然再有妙计破敌。管叫那吐蕃大军,丢盔解甲魂飞魄散,残兵败卒乖乖滚回高原去!”

众将一愣,但也不好再追问下去了。向来,这样关键的军事部署,可就是高端军事机密了,主将不在事先对副将言明,也是情理之中。

“那须用到多少人马?”薛万均问。

“十面埋伏,一万余人。薛仁贵翊府精骑两千,接应的一路精骑三千。最多再用数千勤杂与后备兵。总计兵马两万,足矣!”秦慕白一笑,“不多不少,刚好是鄯城前线加上翊府兵马的总数。”

“加上勤杂火头与后备,一共两万?”众将无不面面相觑,显然是无法相信。

连秦叔宝也不得不质疑:“三郎,若要扼其喉而使其不能进,两万人,我相信的确是能做到。但是,若要驱逐完胜吐蕃六万大军并夺其营盘,这会否不大可能?”

“一定行的。”秦慕白非常肯定的点头,“父帅,请相信我!”

众将的脸色一起变得严肃,看看秦慕白,又看看秦叔宝,等候这父子二人做出定夺。

“看来这仗,也只有你来指挥?三郎,就由你临时挂帅,出击大非川吧?”秦叔宝说道。

“不,父帅。只会纸上谈兵,指挥这样的大战役,调兵谴将临阵调度,非大将之才不可用。还是让薛万均将军来统率吧!”秦慕白说道。

“什么?”众人都吃了一惊,薛万均更是惶然,急忙抱拳道,“少将军,薛某败军之将……”

秦慕白摆摆手打断他的话,微笑道:“正因是败军之将,才知耻而后勇。薛将军,以你的才能,你一定行的。秦某在左威卫只是一介翊府中郎将,无以号令全军。你是从三品将军,由你来指挥很恰当。父帅是兰州之主,不得已要留守都督府指挥全局。因此,此战统帅人选,非你莫属。”

“薛万均……拜谢少将军!”薛万均激动的站起身来,对秦慕白抱拳而拜。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秦慕白这时有意照顾薛万均成此大功。他的战略战术,都已经交待得十分清楚了,执行起来也并无十分复杂的地方。只要执行不出现大的差错,就可以让我军立于不败之地——这已经是大功一件了!

至于最后要如何取得决定性的胜利,秦慕白说他“自有妙计”,到时候还能不献给薛万均吗?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照顾他啊!

“薛将军何出此言?我等皆是同殿为臣同军为将,但求一同为国出力,谈何谢字?”秦慕白微笑的回了一礼,说道,“父帅,薛万均将军重伤未曾痊愈,不如且将薛万彻将军做他副手。十万埋伏之计,便用鄯城之兵足矣。末将再与薛仁贵、宇文洪泰等将率领翊府精锐骑兵,前去助阵。到时,力保吐蕃兵锋不抵鄯城城下,迟早,也必能拿下那大非川!”

秦叔宝站起身来,剑眉微锁轻抚长髯,郑重道:“那老夫,就坐等你们的捷报了!”

众将一齐起身,同时抱拳沉声道:“请都督放心!”

深夜,父子二人依旧抵足而眠。秦叔宝心中犹疑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了身点亮灯,也将秦慕白给吵醒了。

“父亲何不早睡?”

“三郎,不是我不相信你,我心里左右仍是忐忑不安。”秦叔宝说道,“若是我亲自出马,尚且不会如此忧心忡忡。你说你……当凭两万步骑,精步不过五千,真能完败那六万吐蕃精锐铁骑,拿下大非川么?”

“爹,要不是怕吓到您和薛万均等人,我还准备只用一万人的呢!”秦慕白半开玩笑半当真的道,“您就安心睡吧,迟早,让您在都督府里收得捷报!”

“臭小子,跟你爹也卖关子?说,是何计策?!”秦叔宝既有些怒了。

“嘿嘿,明天您就知道了,先睡,先睡啦!!”

第303章 天雷待发

第二天清晨,秦慕白没有出现在都督府后院的大校场上,而是黎明时分就带着一队铁甲离开了兰州。

害得高阳公主小心翼翼的趴在梯子上偷窥了半天,也没瞄到秦慕白的人影,还冻得直吸鼻涕,最后忿忿的骂咧了一阵了事。

秦慕白来到了他的秘密军事基地,铁谷之中。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经营与打理,“铁谷”的面貌已是焕然一新。以往穷山恶水的山沟沟,现在也建起了一片片的房子,开出了一片平整的旷原用作校场,整理了消闲的花圃和牧羊的草坪,甚至还开出了一个水塘,引来山间碧泉注入其中,养了些鱼儿。

虽不说鸟语花香世外桃源,但居住环境明显改善了不少。这无非也就是证明了,是有钱好办事,人多力量大。

一排仓库,重兵把守,闲人勿近。里面就摆放着先后制出的四十尊红衣大炮,和无数的火药炮弹。此前派来的二百炮兵,也训练得差不多了,整装待发。现在,秦拾与涂有海已经在按照秦慕白的图纸设计,在钻研“土地雷”了。这家伙要是能折腾出来,无疑又是一个巨大的成果。送来的那批孤儿学徒们,原本衣食无着孤苦伶仃多半是在街头乞讨,现在有了饭吃有了衣穿,未来也有了指望,无不专心努力的跟着学习,看来“铁谷”的人才也是后继有望。

秦慕白带人提走了那三十尊大炮,也带走了那两百炮兵。

大非川一战,他们可就得发挥决定性的作用了!

不过,在大炮正式露脸之前,它只能藏在大木箱子里,用牛车拖拽离开深山之中。由于山路崎岖路途不近,秦慕白可算是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在第二天天黑才将它们运到兰州城中,藏入了都督府内。

秦叔宝参观了大炮,惊诧的道:“三郎,如此神物,可作何用?”

秦慕白笑道:“爹,这可是皇帝陛下密旨,准许我制造的‘红衣大炮’。我曾在大明宫北苑荒山之中给陛下演示过。一炮既出,目标方圆一丈之内玉石俱焚人马俱碎。”

“哦,你便是用它来攻打大非川是吧?”秦叔宝恍然大悟,“真有如此神奇?试给老夫看看。”

“还是别了,爹。”秦慕白笑道,“兰州城里,没地方可试。一炮轰出来,天崩地裂墙倒地陷,我怕兰州军民恐慌。”

秦叔宝只得作罢,又好奇的参观了一阵,质疑道:“不过,此物极其笨重,搬运必是相当困难。我看你都是套用的牛车拖运,这可如何上场?以牛车的速度,从这里走到大非川,那恐怕你爹我都已经老死了。”

“哈哈,不会的!”秦慕白笑道,“只因山道崎岖,我才不得已用了牛车。到了平原旷野这样的地方,就可以换作轻装制式的马车拖动了,速度至少不会比步卒行军来得慢。只不过,这也的确是它的一大缺陷,休重庞大沉重无比,因而搬运困难。而且,也怕雨水。一来炮管易锈,二来雨天泥泞更难搬运,最怕的是引线弹药湿了可就坏了。”

“嗯,凡事有弊亦有利。”秦叔宝点头道,“这样的庞然大物,最是适合用来把守据点以逸待劳,或是步步为营层层推进,先用步骑争取时间与空间,再动用它们来对敌军进行毁灭性打击。”

“父帅英明。”秦慕白扬了扬眉毛笑道,“现在您老人家明白,我为何制定下十面埋伏之策了吧?”

秦叔宝笑而点头,煞感兴趣的看着眼前那根黑黝黝的炮管,说道:“只是不知,这东西究竟有多大威力?吐蕃可是有六万大军啊,能轰死几个?”

“杀敌多少不是重点,威震敌胆才是最重要的。”秦慕白说道,“吐蕃不彪勇善战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他们强壮又野蛮。野蛮,也就意味着愚昧与无知。他们面对这样的打击,指不定会猜想是什么样的天威降临,在助我唐军了。几十炮下去,人马俱碎地面一片大坑,硝烟滚滚烈火熊熊,他们见过这样的阵势,打过这样的仗么?”

秦叔宝不由得脸色一变:“恐怕……为父面对这样的场景,也会心生怯惧。一个人,就算是他武艺再如何高强,再如何英勇无惧,也无法抗惧天地之威啊!”

“那便对了。”秦慕白微然一笑,自信满满的道,“明日,孩儿就让薛仁贵率翊府精锐越骑先行,去往鄯城会合薛万均,先把战略的前半部份给部署实施下去。我估计,只要不出现上次那样的大岔子,应该可以成功的将吐蕃人扼制在大非川青海湖一畔。到时候,可就轮到我上场了。”

“好!为父也就拭目以待,看看这红衣大炮,是否真有你吹嘘的那么厉害!”秦叔宝的脸色严肃了一些,说道,“三郎,战争非比儿戏,你务必稳操胜券,可千万别过份乐观而去弄险。”

“嗯,我知道了。”

第二天清晨,秦慕白在军屯之中点将发兵,誓师出征。薛仁贵统领他麾下的二千余精锐越骑,衣甲鲜明旗帜严整。秦家父子则是立于点将台上,分外醒目。

高阳公主吸着鼻子嘿嘿的窃笑:“今天没白爬,看到了!好像还是要出征呢,好严肃好正规!——咦,慕白不会也要出征吧?我好像看到了薛仁贵接过他给的将旗!”

“公主,你一个人也能聊天啊?”梯子下方的婢女一阵嬉笑。

“讨打!”高阳公主骂了一声,又道:“快叫个军士去都督府看看,慕白是否也要出征了?”

“是。”

薛仁贵率军出营,两千余骑整齐有度轻装上阵,很快离开了大校场。所幸的是,秦慕白仍旧留在点将台上,高阳公主暗自欣喜。

这时,又有几名骑兵朝她这边跑了来,她急忙脑袋一缩爬下了梯子,得意的笑道:“这下我躲得快吧,可别被人一箭射过来暗算了!”

送走了薛仁贵,秦慕白来到大校场辎重营,最后检查一次那批大炮和炮弹等物。同时,一大批工匠也在按秦慕白的要求,加紧改造拖运大炮的车子。此前在铁谷的车子,只是粗劣的大马车,只适合用来山路运输。若要正式派上行军征战的用场,那东西显然太过笨重也太不方便了。

做完这些,至少得要两天的时间。一但完工,秦慕白也该动身了。估计等他抵达时大非川时,十面埋伏之战也该到了尾声,大炮刚好派上用场。时间上掐算得相当紧密。

这时,派往公主行辕负责护卫的百骑军官,跑到辎重营来找到秦慕白,说公主派他来问,他是否也要出征?

秦慕白想了一想,过两天就要离开兰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是该去跟她说一声才好。

于是,他直接自己去了行辕。

高阳公主看到秦慕白来,乐滋滋的喜出望外。为了免于让他“心惊肉跳”,她还特意将那四个婢女都赶走了,独自一人陪秦慕白坐着饮茶。

“慕白,怎么我刚来,你就要走啊?”听秦慕白说他就要离开兰州一段时间,高阳公主的心情顿时恶劣了不少。

“没办法,我毕竟是到这里来带兵打仗的,可不是消闲游玩。”秦慕白说道,“你也来得挺巧,这时候正有一场大仗要打,还非得有我不可。”

“为什么呀?”高阳公主不乐意了,忿忿的道,“除了你,不是还有薛万均、薛万彻那好多个将军吗?他们个个高官显爵的,吃的拿的都比你多,而且还趾高气扬的跟你过不去。凭什么不让他们去打仗?”

秦慕白呵呵的笑道:“玲儿,帐不是这么算的。公归公,私归私,一码归一码。这一场大仗,关乎整个河陇的局势与兰州的未来。薛万均?的确,这一次就是他挂帅。”

“凭什么呀!”高阳公主更不乐意了,“你可是驸马,凭什么还要在他麾下效力?”

“哈哈!”秦慕白被逗乐了,“你怎么又有意见啊?”

“我就是有意见!”高阳公主嘟起嘴,忿然道,“要么别让你出征,要么,你就当主帅!这出了征,还让你给薛万均做部下。他的德性我可是知道的,打了胜人胜仗功劳归自己,打输了责任推给部下——呶,契苾何力就被他这样排挤过!”

“你知道的东西还真不少。”秦慕白摇头笑道,“但是这次,不可能了。”

“为什么?”高阳公主好奇的问。

“因为……事关军事机密,我不能告诉你。”秦慕白笑。

“不说是吧?”高阳公主眼睛滴溜溜一转,“我去找翼国公,告诉他说,你欺负我,非礼我!”

“去呗!时过境迁,这招现在过时了,不管用了。”秦慕白无所谓的笑,“我爹巴不得你现在给我生个儿子。”

“咦……不害臊!”高阳公主骂咧着,自己的脸却红了。

“奇怪啊,今天怎么没见到你那四个婢女?”秦慕白故作好奇的四下张望。

“怎么,你倒是想念她们了?”高阳公主酸酸的道。

“你别说,还真有一点。”秦慕白坏笑道,“怎么说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嘛!”

“我要回长安!”高阳公主忿然的嚷了起来。

“别着急嘛,等打完了仗,我和你一起回去。咱们还要举行大婚典礼呢,是吧?”秦慕白没心没肺的笑道。

“秦——慕——白!”高阳公主怒了,张牙舞爪的跳起来,“我跟你拼了!”

“哈哈!”秦慕白大笑,就和她在榻上扭打作了一团。顺势,他就将高阳公主搂进怀里压在了身下。

近在咫尺的意中美人儿,面带露容眼睛却在笑,秦慕白不禁心花怒放,在她红唇上亲了下去。

“上次学习了那么久,有何心德?”

“才不要干那样的事情,羞死人了!”高阳公主羞得一脸通红,扭过脸去。嘴角却是轻微上扬,显然是在窃笑。

“哦,那我只好去找她们了。”秦慕白作势就要起身。

“你敢!!”高阳公主急得一弹,双臂一轮就将秦慕白的脖子勾住了,两条玉腿也极不淑女的勾住了秦慕白的膝弯,像只树獭似的挂在了他身上。

“呵,哪有你这么霸道的媳妇?”秦慕白忿忿道,“自己不跟我洞房,还不许别人跟我花烛了?”

“不许、不许、就是不许!”高阳公主得意洋洋的晃着脑袋,“等我天葵一过……呀!”

说漏嘴了!

秦慕白哈哈的大笑起来,恼得高阳公主磨起了银牙,很有咬他一口的冲动。

第304章 扼其喉

两天后,秦慕白准备出发了。

一共四十面大炮,他提了三十面出来,留下十面在铁谷让新炮兵用来训练。眼下手中的二百炮兵,秦慕白将他一并调到了亲翊府将他们转成了精锐越骑一样的募兵编制,恰好是一个“营”的人数,便称“神武营”,选了一名百骑中侯做他们的校尉,直接听命于翊府中郎将秦慕白。

每一面炮,都配了五名炮手,负责运输、保养与施射。另外五十人,则是专门负责管理炮弹与炸药,并兼有实施“爆破”的职能。

三十面大炮拆去了厚重的柳木大木厢包装,被装上了可以方便拆卸车轮的炮架。套上战马,行动能力大大增加。再罩上两张厚实的大牛皮,严严实实,用以防水。乍一眼看起来,也便是像普通的辎重车辆了。

宇文洪泰的三千轻骑,和秦慕白一同出发。大都督府里几乎要空了去,亲诩府的兵马走了个干净,只剩下一些戍卫和看营的小卒。

高阳公主吵着要跟着秦慕白一起“去战场瞧瞧”,可算是挨了一顿训骂。她倒也识趣,故意调皮捣蛋了一阵后,也便乖乖的留在了行辕等秦慕白回来。

男人出征去打仗了,女人留在家里担惊受怕的倚门盼归。这时候,高阳公主感觉自己就像兰州的许多春闺小怨妇一样忧伤,而且又无聊。用她的话说,只能每天窝在炕上,数脚指头玩了。她不禁有些怀念长安了,尤其想念母亲的一头霜雪白发。

秦慕白带着兵马走在半路,就不断接到大非川送来的战报。薛仁贵他们已经动身了。近日以来,吐蕃多有游骑开始在鄯州一带探路和滋扰,俨然是在为后面的大规则军事入侵做准备。

薛仁贵精骑先出,逮着那些吐蕃斥候和游骑就打,痛下狠手。至从上次一战后,原本就武艺绝伦无人可挡的薛仁贵,对于统率骑兵作战更添经验与信心,翊府精锐越骑在他的率领下,也如鱼得水的骁勇善战。

一连收拾了好几拨敌骑散兵之后,薛仁贵开始向大非川纵深挺进。此时,吐蕃失去了斥候的眼线,对鄯城一切情况都有些茫然了。紧随薛仁贵之后,薛氏兄弟与手下诸将,率领万余步卒带足了干粮饮水与锣鼓等物,离开鄯城前往通向大非川的丘陵一带布置埋伏,紧锣密鼓的建下防备骑射的掩体工事,准备了大量擂木炮石与引火之物。

一切都按照秦慕白事先部署的在进行,有条不紊。这情形,不禁让秦慕白想到了麻雀战和地道战,还真是热闹。

神武营的前进速度的确是不敢恭维,秦慕白让宇文洪泰率领轻骑先行一步,郑重交待他,让他老老实实守在大非川的入口后沿,假如薛仁贵败回才准他出击,一切听从薛万均的号令行事。

“先锋又是姓薛的,没俺什么事?那厮不讲信任!”宇文洪泰虽有些忿忿,但也只好领了军令率军走了。

照这个速度,至少还得走七八天才能到。秦慕白心下也有些焦急。但着急也没用,大非川那边的初期战术,要想做到“扼其喉而使其不能进”,也至少需得五六天时间。

现在,只盼薛万均等人遇到的情况一切正常,别出什么岔子就行。

薛仁贵率领两千精骑孤军突进,大有了一点孤胆英雄的味道。吐蕃人连失斥候,对战场的信息把握有些闭塞起来。眼见薛仁贵孤军一旅来犯,他们很是犹豫。尤其是上次鄯城之败后,他们对薛仁贵这个“白马银袍使方天画戟”、几度杀得他们屁滚尿流的将军,印象十分深刻。在吐蕃人莫须有的字典里,“勇士”是至高无上的代名词。他们对薛仁贵充满了仇恨与敬意,甚至可以说是有了一丝敬畏。

于是,薛仁贵都一军突到了大非川腹地,直接面对六万吐蕃大军的大营盘叫阵了,一连两天,吐蕃人居然没有出来接战。

这可真是罕见的现象。吐蕃人一向争强好勇,断没有受到挑衅却无动于衷的习惯。

那个情景十分有趣。两千人的骑兵队伍,面对延绵十余里的吐蕃大军营寨发起挑战,可这个庞然大物就是一声不吭。

薛仁贵在这里磨蹭了两天,心想毕竟是孤军深入危机四伏,他可不想和上次的薛万均一样,被人打个伏击。于是这一天,他刚刚骂完阵,吐蕃人依旧没半个兵卒回来理他。他作势回撤营地,却一溜烟的撤远了。

等吐蕃回过神来,薛仁贵已在百里之外。

这时候,吐蕃人才想起,大概是被耍了。这个白袍将军,身后才没有什么大军做掩护。他这次也不过是和上次的莽将军薛万均一样,分明就是来送死的。可怜自己六万大军,详装不知放过了送到嘴边的一块肥肉。

吐蕃人就像是一条被鱼钩伤过的大鱼,这次居然看到没钩的鱼饵也没吃,肚子饿遍,心情更是可想而知。

他们气急败坏的点起万余骑兵,开始向鄯城挺进。管他什么银袍将军还是疑兵诡计,直接杀到鄯城城下,一切都会化作泡影!

追击纵深数十里,一切正常。吐蕃人开始掉以轻心,看来之前的确是多虑了,唐军的确没有埋伏。于是,开始加速行军大挺进。

这时,薛仁贵又出现在了半路上,挡在正道成了他们的绊脚石。吐蕃人大笑,别以为还能吓唬咱们——上!

于是开打。薛仁贵也不逃了,二千对一万,在狭长的平原地带用上了洞穿战法,以小搏大。

战局开试没多久,两旁的山丘上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喊杀与擂鼓之声。吐蕃人大惊失色:中计了,撤!

“汉人,就是狡猾!”

吐蕃骑兵如潮水般后撤,薛仁贵痛打落水狗,斩获了大批人头,劫获不少吐蕃的高原战马。但他也不穷追猛打,见好就收。

吐蕃人大败了一阵,丢盔弃甲的回逃数十里才回过神来:不对啊,两旁并没有伏兵杀出来,我们逃什么?

“可恨的汉人,用疑兵之计,狡猾、无耻!”

吐蕃大营听闻前军败绩,迅速派兵来援。两股兵马合兵一处共计超过一万五千人,又转头挥杀回来。

薛仁贵又出现在半路,刚刚派人送回去一批战马,好整以暇的等着吐蕃人。

“有埋伏?”

“别怕,假的!——杀!”

吐蕃人带着怨气与怒火杀奔过来,一万五千余骑,如同黑色的洪水几乎将整个平原填满。

薛仁贵拔马就逃,再如何英勇,也不可能在这样悬殊的情况下,正面打败对方七倍于己的精锐部队。

逃了十余里,吐蕃人就追了十余里。两旁山谷又响起了此前的那种呐喊与鼓角声。

“不好,中埋伏了!”

“别怕,假的!——追!”

吐蕃人两耳不闻,继续追击。薛仁贵继续逃,众将士忍不住在笑——这怎么感觉像是溜狗玩儿呢?

追了又没几里,两旁又响起了喊杀声和鼓角声。

吐蕃人这下惊了——“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怎么知道?”

万余骑一时陷入了困顿,一万多颗脑袋迷茫的看向两旁的山丘,听了半晌军武音乐,没见一个唐军杀出。

“假的、假的——追啊、追!”

于是,吐蕃人又开始追了。薛仁贵跑了一阵地背后没了敌影,还停下来等了一阵。一见敌人追来了,好吧,继续溜狗。

一连闯过了三四道“埋伏”,吐蕃人有点崩溃的感觉。

“汉人,仗又不打,这是想干什么?”

“这回是真埋伏还是假埋伏?”

“冲上山去看个明白!”

“愚蠢,骑兵也能上山吗?真有埋伏怎么办?”

“……”

一万多吐蕃精锐骑兵,在迷茫中混乱起来,骂声一片,疑声一片。

薛仁贵趁势杀了回来,不讲道理,一阵乱箭就射,当先先撂倒几名排头的吐蕃将领再说。

吐蕃人重青壮好武勇,将领向来都是冲在最前。薛仁贵例无虚发先放倒了几位,两旁山丘上的唐军伏兵也就千余人,此时也一并开始扔火球、射火箭。

“不好,这回真是中了埋伏!”

吐蕃人开始疯狂的撤退,仍下了一片骑酋的尸体,带走了一片迷茫与崩溃。

薛仁贵二千人撵着一万多人追杀了几里地,停了下来,众军士放声大笑,好多人笑得腿肚子都抽筋了。大家七嘴八舌的笑谈,意思无非是:这仗打得还真是好玩,吐蕃人兵没损几个,对自己智商的信心肯定受打击。

宇文洪泰赶到了大非川,带着三千人马在这里“守株待兔”,郁闷无聊之极,当真只能数脚指头玩。他纳闷道:凭什么我就接这样的差事啊?我要是没事干,证明我军前面打得顺利,这是大好的事情;我要是能派上大用场,就说明我军战事不利……这左右我都不是什么好脚角!晦气!

一连数次,吐蕃被唐军像溜狗耍猴似的捉弄了一阵,气急败坏,又心灰意冷。虽然明知道对方是伏兵之计,但他们实在无法辨别,哪一路是真埋伏,哪一路是假埋伏。这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能把人脑壳给弄晕了。

吐蕃人发达的是肌肉,这东西都要长到了脑袋里面去。面对这眼前的一片疑兵,他们感觉很受伤,对汉人的狡猾之憎恨,上升到了空前的高度。最后,他们做出了一个悲壮的决定——再怎么挑衅,老子也不出营来跟你玩了!有本事,摆足了阵势来大决战啊!再不被你勾引出来了!

薛仁贵又开到了大非川的吐蕃营盘前,也不用骂阵了,直接用哈哈的大笑就能刺激得吐蕃人吃不下饭,跳脚骂娘。

与此同时,薛万均等人的步骑工兵则是火速开抵过来,在紧要关隘处抢建路卡和营盘,建起箭塔与弓厢,以一个喜剧化的效果,实现了秦慕白布置的第一步战术——扼其喉,而使其不能进!

这时,秦慕白也正率领他的神武营开抵到了大非川,被郁闷得一脸发绿、连日吃喝闷睡还发了胖的宇文洪泰迎接到了。

二人合兵一处,朝前线“喉营”挺进而去!

第305章 天降神威

“哈哈哈——”

唐军营寨的帅帐里,传出一阵阵畅快的大笑,间或飘出烤肉的香味,随风飘荡在大非川瓦蓝的半空。

“少将军,真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啊!”薛万均举起一碗茶来,“薛某以茶代酒,以敬少将军!”

“谢薛将军,秦某愧不敢当。”秦慕白与之举茶对饮,笑而答道。

两军对垒,军中禁酒,这既是大唐军法的规定,也是秦叔宝三令五申下达的将领,无人敢于违备。

薛万彻比他大哥沉默许多,尤其是看到立于秦慕白身后的薛仁贵,当初那个在邓州一扫将他击败的猛将,他的神色始终有些压抑。

秦慕白看在眼里,转而微笑的问他:“将军似有顾虑?”

“哦,没有。”薛万彻回道,“只是……”

“如何?”

薛万彻便说道:“只是我在料想,如今我们虽然已经扼制住了吐蕃六万大军前进了道路,将他们压在了大非川腹地,但是,我们拿什么来驱逐和战胜他们?时值夏日农忙旺季,我们一来粮草不是特别丰沛,二来也不宜迁延日久,耽误了大军屯田啊!”

“薛将军所言即是啊!”秦慕白点头而笑,说道,“针对整个大非川的战略,我们还只执行了一半的战术,要高兴的确还为时尚早。六万吐蕃铁骑,这在以往绝对是一股不容轻视的庞大力量。我们若想用正兵与之力敌从而战胜,以兰州现在的兵力几乎是不可能。”

“那少将军有何妙计?”薛氏兄弟一起问。

秦慕白微然一笑:“不着急。待我明白细下查看一回吐蕃大军的营盘,再作定夺。”

“好吧……”薛氏兄弟也是无奈,又不好追问。虽然他们是统兵上将秦慕白只是一个翊府中郎将,但是,显然破敌之策只在他的掌握之中。他们兄弟二人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之勇,也没有半点信心能够凭眼下这一万多兵马,灭了吐蕃六万大军。

第二天清晨,秦慕白和薛仁贵带了几名轻骑随从,绕走到唐军建立隘寨的旁边山丘之上,举目眺望数里之外的吐蕃营盘。

大非川和青海湖一带没有兰州那么多的风沙,天青水蓝天地之间一览无余,可见度极佳。虽是隔了数里,仍可看到吐蕃人延绵数里的巨大营盘,如同一头牦牛卧躺在绿原蓝水和白色雪原的交界之间。

景色倒是美极。

“仁贵,你到吐蕃大营前晃荡过不少次,那一带的地形如何?”秦慕白问。

“十分平坦的草场,旁边就是青海湖。”薛仁贵答道,“吐蕃人建营,都会挑选水草丰美之地。”

秦慕白点了点头,寻思道:红衣大炮的射程,是个问题。两军之间距离仍有数里之地,而且尽是平原与草地,显然是一块得天独厚的骑兵战场。要是盲目推进,吐蕃人一但发现有何异样,只肖杀出百余骑,我这三十万红衣大炮的心血,可就全泡汤了。而且,不能把大炮当作主战。头一次亮相,它的炮声威赫之力倒是可以充分利用。

“仁贵你说,假如现在你去吐蕃营前挑战,他们是否还会理会?”秦慕白笑问道。

“难说。”薛仁贵也笑,说道,“连番被戏弄,吐蕃人肯定恼羞成怒了。少将军用兵诡异疑兵百出,他们也分不清哪一路是真哪一路是假,大有可能来一个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肯放过一人。”

“有道理。”秦慕白嘴角一扬,笑得诡异,“那我只好再吓唬他们一回了,用大批的战鼓,哄一哄他们,让他们头晕脑胀又不敢出营。”

“故技重施,能行吗?”薛仁贵问。

“旧瓶装新酒就行。”秦慕白呵呵的笑,“回营吧,我有办法了。”

当天下午刚吃过了晚饭,秦慕白和薛仁贵一同出发,除了原有的翊府精锐越骑,秦慕白还多带了一千多鼓手与号角手,百余面巨大的军鼓和数百根冲天金角号。众人不解其意,哪有带这么一堆破玩艺去挑战的?秦慕白也不多说,整装完毕就出发了。

几里地,很快就到。沿路碰到了吐蕃斥候,也没理会他们,由得他们回营报信了。等得秦慕白等人到了吐蕃营地前时,已是太阳下山即将入夜,吐蕃大营中果然人马整肃弓箭林立,严阵以待。

看他们摆出的阵势,倒是一副紧守营盘的防御姿态。

“呵,有趣。六万大军看到我们两千多人来,居然先摆守势。”秦慕白笑道。

薛仁贵便道:“一连上了几次当,他们更谨慎了。”

“该是个个都得了疑心病才是。”秦慕白呵呵的道,“用兵,多疑可是大忌。此时,他们若是当真派出一股劲骑出来对付咱们,咱们还真是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掉头就跑,什么鼓啊角的,都只能扔了。”

“看来少将军是把他们的心思揣得明明白白了。”薛仁贵哈哈的笑。

唐军离吐蕃大营一里多地,也没上前叫阵了。吐蕃严阵以待了一阵,大概是下定决定对这拨唐军不予理解了,渐渐恢复了平常的秩序,只是营口安排了许多军士严密防守。

“对方大将还挺沉得住气,没有慌里慌张。”秦慕白不禁笑道,“不过,等会儿天黑了就有他们受的了。”

天黑了下来,吐蕃营中一片举火,往来巡哨的游骑斥候一拨接一拨,显然防卫森严。秦慕白命众军士点起篝火,但是人不卸甲马不下鞍,分成数队朝两旁挪移,原有火堆留下一两个人照看保证它不熄灭即可。然后,众军分散,沿着吐蕃人的营盘朝四野里扩散开来,均保持一两里地的距离,到处燃起篝火,能点多少就点多少。

吐蕃人惊诧的看到,大营四周漫山遍野全是篝火,而且还在不断增多,难道唐军半夜开抵来许多的军队,准备对吐蕃大营形成合围?

吐蕃大将们不敢怠慢,没一个敢睡觉,全部集中在一起全神贯注的注意唐军的动向。数万大军的营盘里,人马熙攘热闹非常,比白天还紧张。

可是瞪了半晌,只见到篝火燃起,也没有关个唐军从夜色之中杀过来劫营。

吐蕃人便恼了,“又是疑兵之计!不与理会!”

“万一真是增加了这么多唐军怎么办?”

“他们没这么多人!而且,汉人最狡猾,要是有这么多人,也会故意躲躲藏藏不让咱们知道他们的真实情况。如今故意点起这么多篝火,就证明他们没几个人!”

“那要不咱们杀出去,将他们杀个干净?”

“蠢货,那万一他们有埋伏呢?黑夜之中行踪难辩,谁知道哪一路是真哪一路是假!”

……

吐蕃人七嘴八舌吵个没完,纷纷一头雾水。有鉴于之前遭遇的疑兵之计戏弄,他们决定,打死也不冲出去受辱了。反正,唐军再怎么糊弄,就是不可能凭他们区区一点人马,把他们六万大军给生吃了!

于是,决定严守营寨不予理会。

秦慕白熬到半夜,和薛仁贵一起吃了点消夜,看到吐蕃大营中又恢复了正常,不禁笑道:“我都没睡,你们还想睡啊?仁贵,叫他们起床尿尿了。”

“哈哈!”薛仁贵大叫,亲自拿起一根大鼓鎚走到一面一人多高的大军鼓前,嘭嘭嘭的敲响了战鼓。

这边一响,刚刚分散到四野的唐军鼓手号角手们,可就都响应了起来。

顿时,四野里一片鼓声号角,震得青海湖的水都激荡起来。

吐蕃的将领们从牦皮榻上吓得四脚朝天惊弹而起。

“劫营、唐军劫营!”

吐蕃大营,顿时沸腾了。

瞬间,鼓声没了,号角声也没了。

秦慕白果断下令:“撤!——大鼓和号角,送给他们,全军轻骑回撤!”

两三千人撒腿就跑,黑夜之中如同一片风的幽灵。

吐蕃傻了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起发出咆哮——

“又敢戏弄我们!”

疯子和老实人发火,向来是最可怕的,也不知道吐蕃人把自己归到了哪一类。总之,他们四门洞开铁骑狂出,决定冒着被伏击的危险,也要报了这羞辱之仇。

扑到那些想像中的唐军营地,却听发现一些冒着余烟的火堆,和一些被青海湖的风吹得冰凉的鼓角。

“把鼓戳烂,角搬回去!”气急败坏之余,吐蕃大将如此下令。他们不惯用鼓,角倒是用得着。

秦慕白回了营,倒头便睡,像个通霄赌博回到家中输得精光了的赌徒。薛万均等人看到回来的全是光竿骑兵,之前带走的一大批辎重军械都没了,无不惊愕。问薛仁贵,薛仁贵也十分茫然,最后少有的幽默了一回,说道:“连番戏弄吐蕃人,少将军大概觉得有些难为情,于是将那些东西送给他们,权当是安慰了。”

到了下午,秦慕白才睡醒。刚来到帅帐,发现所有人都在等他,而且每人脸上都是一脸的疑惑。

秦慕白咧嘴一笑:“诸位同僚,大家都赶紧回去睡觉吧!”

“啊?”众人无不惊异。

“呵呵!好好睡一觉,大半夜的我们又要擂鼓了。而且这一次,我们是擂一整夜。传令众将士,分批现在开始睡觉。晚上,可就都别想睡了。”

众人无不苦笑和不解,但又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好执行了。

半夜里,唐军营里寨突然鼓声震震,数里开外的吐蕃人听得清清楚楚,无不气急败坏跳起来骂娘,但又怕唐军真是半夜来攻击了。于是,全营整肃严阵以待。结果等了半夜,没半个唐军来袭,于是又硬着头皮塞着耳朵,大半回去睡觉了。秦慕白派出一拨骑兵,又在吐蕃营外各地点火,不轻不重的再次吓唬了他们一回,然后又撒腿就跑。

三番两次,吐蕃人几乎都要精神崩溃了。派兵出来追击,这次还连鼓角都没摸到一片了。直到追到大唐营寨前,才知道是唐军阵中在拼命擂鼓。回报了消息,吐蕃人再不理会,一切秩序照常,轮到睡觉的,个个耳朵里塞了棉絮只管蒙头大睡。

接下来连续几晚,依旧仍是这般状况。吐蕃的神经在连番刺激之下,似乎是麻木了。除了咒骂,仿佛没了别的什么反应。

这一天晚上,唐军中军帐中灯火通明,众将都到齐了。秦慕白道:“诸位同僚,破吐蕃大军只在今夜!请薛将军将大军分拨开来,看我信号,准备从吐蕃各营杀入!”

“什么号令?”

秦慕白神秘一笑:“就是,天降神雷的滚滚隆声停息之后,便是进兵良机!”

众将无不茫然!

“相信我。”秦慕白嘴角轻然一扬,微笑。

“好。”薛万均咬牙,让诸将各领一路兵马,共分步骑七路,旗帜鲜明以举火以响应,到时一同杀入吐蕃营中。

入夜,唐军营中依旧鼓声隆隆。秦慕白率领二百神武营将士,用马车拉着三十面大炮出发了。这些大炮从入寨以后都裹得严实,和普通的辎重没什么区别,一时也没引起什么人怀疑。直到这时大家才异常惊愕,不知道秦慕白这是要用来做什么用。

宇文洪泰率领三千精骑从旁护送。这一路人马最先出发,在隆隆战鼓的夜色之中,异常从容与安全的均匀散布在了吐蕃大营的四周。三十面大炮,黑黝黝的炮管对准了吐蕃的营地,就如同苍蝇拍子对准了趴在玻璃上的绿头蝇。准备用来点炮的火堆燃起,吐蕃人也没半点反应,这都习以为常了。

秦慕白下了马,将性烈的火云捡了个结实,用棉絮将耳朵堵了个结实,拿起三个火把朝半天空高高扔起。

号令既出,天威降临!

三十面大炮连珠发射,如同雷神之鎚接连敲响,震耳欲聋的隆隆声中,吐蕃营中盛开三十朵愤怒火莲!

唐军耳朵里塞得死死的,听不到多少惨叫声。只看到一阵阵滚烟冲天翻滚,如同烈龙冲破了地壳朝天跃起,吐蕃营中人马但凡触之者,不无粉身碎骨!营帐之物燃起熊熊烈火。没多久,那里俨然已是一片火海狱!

“天哪,这是神的惩罚啊!”

没有看到一个敌人的吐蕃人,只能发出这类惊恐万状的惨叫!

炮轰依旧没有停止。炮兵们熟悉的转换着角度,对准不同的位置轮番开炮。一道道“天雷”像是长了眼睛的诅咒,准确无误的落在了吐蕃人的营地之中。

远处,唐军也震惊了!

他们只看到,一片火光与黑烟的吐蕃营中,人马乱作了一团,根本已经不像是军队,而像是地震或是海啸的灾害现场。

这仗,似乎已经不用打了。吐蕃人打开后方营寨,已经在疯狂的逃蹿。

不是撤退,而是逃蹿!

面对天威,面对神的惩罚,任何肉体凡胎也无能为力,哪怕他是高原上号称无双第一的勇士。

秦慕白发令,停止炮击。

片刻之后,七路唐军步骑杀入吐蕃营中,进行后期收剿工作。此时,吐蕃六万大军几乎逃了大半,剩下一些逃跑不及的,多半不是吓傻就是在炮轰中受伤或震晕了的人,已经毫无战斗力可言。

其实,死在炮轰中的吐蕃人并不多,顶多相当于一场小型战斗的伤亡,满打满算不过两三千人。但是,吓破胆的却是全部!

天亮的时候,秦慕白站在大炮的炮架上,看着大非川营地里已经遍插唐旗,嘴角一挑,摇了摇头。

“几面土炮,也能成为这个时代的大杀器。被天降神威吓破胆了的吐蕃人,还会来到这一片被神诅咒了的大非川之地么?”

第306章 英雄归来万人迷

[病愈归来,恢复更新……嗯,其实也就好了一半,暂时更新不会太快,但我会尽力。]

大唐与吐蕃之间的争夺,几乎可以等同为野蛮与文明的较量。

吐蕃,现在连自己的文字都还没有创立,茹毛饮血的群居,父子共用女人,许多孩子出生了只识其母不知其父;而大唐正步入一个黄金时期,开放与包容的国风如海纳百川,亦是中华史上诞生最多诗人的时代。

但在军事较量之中,大唐对吐蕃的优势似乎一直都不那么明显。吐蕃的地势,吐蕃的骑兵,让他们有恃无恐的对强大的中原保持着压力,充满攻击性。

但是,当文明的高度与科技挂上钩,吐蕃人赖以为生的骑兵优势,瞬间灰飞烟灭。

大非川之役,不仅仅是一场军事上的胜利与地域上的夺回那么简单。当薛万均等人看到秦慕白率领千余兵马、带着三十面大炮开进大营时,他们的震惊无以用言语和文字来详述。

一万对六万,这绝对不是一个数量级的较量。在以往,若无十万大军,任凭是秦叔宝这样的盖世虎将,也无绝对把握能撼动吐蕃人。放着李靖在些,就算能取胜也必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毕竟,当年轻骑取突厥俘虏颉利可汗的战例,千里难得一现。

可是秦慕白做到了。除了之前的虚张声势与疑兵之计时派上用场的兵马,实际参战的只有两百炮兵。

两百人,打下一个大大的营盘,将六万人驱逐……

当三十面红衣大炮被架上新筑的制高点炮架,黑黝黝的炮口对准西面吐蕃人撤退的方向,它们冰冷的身躯几乎就要上升到神的高度。

薛万均特意在大炮轰出的焦黑坑洞边溜了一圈,用自己的脚测量炮坑的大小与深浅,最后他叹息一声,“若是本将被轰上一炮……尸骨何处去寻?”

这时,他突然感觉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武艺,和立马横刀纵横沙场的气概,在这样的大炮面前,简直就像是蝼蚁那么卑微,像蜉蚍撼大树那样可笑。

“吐蕃人,败得不冤!”

一天以后,中军帐中。

薛万均坐在首位,却左右感觉不自在。因为所有将校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边,左手首座的中郎将秦慕白身上。那种赤|裸裸的敬仰与敬佩以及奉若神明一般的仰视,他曾经享受过,也再熟悉不过。

可是现在,这已经不属于他了。

后生可畏。

“少将军,战场已经清理完毕,吐蕃人一溃千里,扔下战马与牦牛以及毳帐无数。”薛万均面带微笑,笑得很有诚意,甚至有点谦卑,“众军清点了一下,共有战马一万三千四百余匹,牦牛六千余头。所得粮草足以供六万大军用半年,堆积如山,另有军械辎重无数。此一役,胜得太彻底了,以至于我们都不知道,如此之多的战利品当如何区处。不知少将军意下如何?”

秦慕白微微一笑:“一切但凭薛将军区处,属下安有他言?”

“哦,少将军不必客气,还是发表高见吧!”薛万均耐着性子问道,“拿下大非川,该是兰州大计的一部分。少将军总揽方略,薛某安敢独专哪?”

此言一出,众皆黯然摇头。这帅帐之中虽是以薛万均为帅,全盘大计却旁落于秦慕白这个弱冠少将之手。

“那属下也就不客气了。”秦慕白抱了一下拳,说道,“大非川拿下了,我兰州军占领了一个最为重要的军事枢纽,向西扩境数百里。而且,大非川是吐谷浑的门户。大非川在手,再加上此前侯君集在松州之胜,不愁吐谷浑不重归大唐版图。对我兰州而言,丝绸商道从此畅行无阻,兰州商机无限,财源滚滚指日可待。这是一个极佳的良性循环,但前提是,我们要稳守大非川,不容片刻有失。因此我提义,将鄯城防线提至大非川,由薛万均将军在此主持一切军政要务。”

“嗯,好。本将也正有此念。少将军倒与本将不谋而合。”薛万均十分痛快的答应下来,同时,他的心里也对秦慕白充满了感激。

上次大非川之败,让他丧师辱国危及鄯州,还被贬了职。这一次,如此轻松惬意的拿下了大非川,这功绩往朝廷一报,他这个主帅还能不受赏?此其一。其二,开边拓荒可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名垂青史的大好事情,本朝也历来最为器重为国拓疆为民垦荒的举措。大非川这么大的一块沃土与军事枢纽,被薛万均握在手中,于军功于政绩,可都是大有发挥。

薛万均不得不心花怒放了。但下一秒他又感觉有些窘迫……仿佛,只需秦慕白另动一个念头,这份军功与政绩就可以旁落他人,与他薛万均没有半分干系。他左右感觉,是得了秦慕白的施舍。但这份施舍,却又十分的受用,受用到他都顾不上颜面与辈份这样的东西。

他不由得心中叹息:这个小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连我这样的一方大将都心甘情愿受他施舍吃他人情,况他人乎?……这份手腕这份能耐,假以时日,他何以限量?

薛万均看向秦慕白的眼神之中,平空多了一丝以往别人看他的东西。

敬畏。

薛万彻等将看在眼里,惊在心头。气馁与诅丧之余,他们也不得不在心中服气。尤其是当他们看到那三十面昂然挺立在东风之中的红衣大炮时,心里便浮现出比敬畏更多的一些,恐惧。

秦慕白说道:“此番大胜,剿获军资牛马无数。属下建议,将一半军资拿出来奖率三军将士,另一半留着上交给都督府,由都督府统一筹划,用以安排大非川的农牧生产。属下回兰州之后,会上请大都督,另拨民夫与兵马来大非川,一来加强防务,二来增加人丁与劳动力。当然,诸位将士的家眷,也是必须调往过来的。”

“呵呵呵——”军帐里响起一片爽朗的笑声。秦慕白这个人性化的提议,让众将都笑得很服气。

“万余军马,我一匹也不带走,全部留在大非川豢养。”秦慕白说道,“这批吐蕃的战马,习惯了高原的严寒与冰天雪地,必须要让我们的将士骑惯这种战马。此外,牦牛也不许宰杀一头!”

“这是为何?”薛万均不解的道,“众将士连日啃干粮,看着那些牦牛口水都要流到三尺长了啊!”

“不能杀。”秦慕白说得斩钉截铁,“牛奶可以挤来喝或是酿酒,这个我不管。总之,除了病残的牦牛,一头也不许动。牦牛,高原之舟。行军打仗,粮草先行。没了高原之舟,我们就只能随身带几日干粮,睡不了帐蓬,寸步难行。”

“原来如此!”秦慕白这么一说,薛万均等人就都明白了——这分明是为今后入境跨击吐蕃本土,埋下的伏笔——少将军,志不在小啊!

“非但是不能杀,我们还要主动人工豢养。”秦慕白说道,“牦牛是好东西,大非川最不缺的就是沃野草场。气候耕种不宜,就大肆豢养吐蕃战马与牦牛。光是牛奶,就可算是一笔不菲的收入。等兰州的商业发展起来,大非川的驻军想穷也难了。”

“哈哈,少将军高见,高见哪!”薛万均哈哈的大笑。

发财,傻子才不想!

秦慕白只是微微笑了一笑,说道:“薛万均将军驻守大非川,扼守咽喉开展畜牧养殖;空留的鄯州军政要员一职,我回兰州之后会请大都督另行酌人选用。就请薛万砌将军仍回凉州。大非川一役胜后,丝绸之路就可以就近转道了。凉州是个分岔口,请薛万彻将军尽可能的劝商人取道兰州,并尽可能的提供沿途的驿站方便与兵马护卫。这样不仅路途要近数百里,也会更加安全。这样一来,兰州治下必定财源广进。有钱好办事哪!”

“好!本将马上就回凉州!赚钱的事情,谁不愿意干呢?”薛万彻也难得的哈哈大笑起来。

“此外,凉州可谓西北第一防线,对西突厥与西域诸部,不可掉以轻心。大非川一役后,吐蕃人必不甘心。摄于火炮之威与薛万均将军的威名,他们可能不会再敢轻易南下袭扰吐谷浑与大非川了。这样一来,西北商路与西域诸国,可能会成为他们的目标。毕竟,吐蕃人看中的不仅仅是领土,还有巨大的商业利润,和可供他们掠夺的富饶国土。截道商路,便是他们死活要占大非川的用意之一。今后,难保他们会不会在西域有所动作,直接从源头上对咱们的商路下黑手。因此,大唐西线的战略要冲,很有可能要转向凉州。因此薛万彻将军,你身上的担子要加重了。”

“嗯,多谢少将军提醒,本将心中有数了!”薛万彻不得不服气。上阵打仗,他没问题;这些个周边形势与军政民务,他还真是没想得这么深。若非秦慕白提醒,他是撞破了脑壳也想不透这些弯弯道道的。

“从此以往,大非川,凉州,兰州,将成为都督府治下的三个犄角。”秦慕白微笑道,“假日时日发展壮大,进可拓地千里,退可稳如磐石。兰州,注意闪耀在九州边陲!”

听到此处,薛万均很有一点热血沸腾的感觉,这像极了上阵冲杀即将胜利之时的那种,足以将大脑充得发昏的激动。

他嚯然站起来,以主帅之姿对一个属下抱拳,慷慨激昂道:“若能光大河陇弘扬大唐国威,创下不世之功业,一切但凭少将军做主,我等听凭调谴,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赴汤蹈火再所不辞!”众将无不起身,抱拳而齐声。

秦慕白起身还礼,微笑。

当然了,跟着一起建功立业升官发财,谁不愿意呢?

盘桓两日后,确定吐蕃人确实已经逃得没了影,秦慕白决定回兰州。

薛万均设宴相待,席间不停给秦慕白敬酒,至半酣后仿佛借着酒劲,才鼓起勇气道:“少将军要走,那两百炮兵……”

终于肯开口求我了?这大大的人情我可不会主动白送给你。秦慕白微笑,说道:“就留给薛将军驱使如何?”

“呀,太好了!”薛万均顿时喜笑颜开,掩饰不住的如释至宝之神情,他说道,“有了这三十面红衣大炮与两百炮兵,吐蕃纵有百万之师来袭,何惧之有?!”

“不可托大。”秦慕白毫不客气的给他倒了一瓢冷水,说道,“前一役我军之所以大胜,是因为红衣大炮头一次登场亮相,打了吐蕃人一个晕头转向不知所以,他们至今可能还在怀疑是天神降威。但是这样的效果,第二次肯定就不那么灵了。因此,红衣大炮怕威摄力会大打折扣,它所能发挥的只剩一些有限的杀伤力。因此,万不可迷信它的能力。谨慎,警惕,量力而行,才是保住大非川的要点。三十面红衣大炮么……它可能远不如薛将军想像中的厉害。所以,你手中的步骑兵马,仍是根本。”

“嗯,那是,那是。”薛万均被泼了一桶冷水,仍是感激与惊喜。在他看来,那些个大炮、炮兵,简直就是“神物”啊!就如同将士三宝“兵马甲”一样,这天底下最牛X的神物现在都归了他,岂不管这玩艺真有多少用,这份虚荣就有够受用了。

宴罢,秦慕白率领亲翊府精骑,和薛仁贵、宇文洪泰等人一并返回,薛万彻也一同走了,带着三五随从和他同出大非川,然后转道奔向凉州。

一路上,在整场战斗役中一人未杀、甚至没看清几个吐蕃人面孔的宇文洪泰简直闲到蛋疼,大半时间都闷不吭声了,脸色还有点绿,像个赌气的孩子。秦慕白和薛仁贵看着他就想笑,一路打趣乐淘淘。

大非川大捷的军报,早已送到兰州。从都督府到平民百姓,无不欢欣鼓舞。秦慕白两次出击,两次大胜而归。此番进城,万人空巷的来欢迎。秦慕白意气风发骑着火云神骏步入兰州,一路拱手对沿途百姓回礼。

看着那些少妇嫩妇们的花痴表情,听着她们的尖叫,他仿佛有了一点“万人迷”的错觉,自我感觉空前良好。

高阳公主闲了数日,闲得头都晕了。听闻秦慕白要回来,她头一个高兴。原本还想“浪漫”一把的到兰州城门去接他,一看到这盛壮空前的景象,她就郁闷了。尤其是看到,秦慕白面对那一群花痴女笑得一脸稀烂的神情,她的小心肝就生出一股无名业火,导致小宇宙熊熊的燃烧起来。

于是搬了一条椅子闷闷的坐在院子里睡太阳,看着头顶稀疏的梧桐树叶子,她牙缝里蹦出一串句子来:“满大街的拈花惹草,对那些庸脂俗粉三姑六婆也笑得一脸稀巴烂……看我等会儿怎么收拾你,哼!”

“公主,你嘀咕什么呢?”

“烧水、烧水!准备洗澡!——洗死那厮!”

第307章 驸马难当

对于尚武成痴的兰州军民来说,过年过节真不算什么,打了胜仗,那就是比婚嫁还要值得庆祝。

秦慕白凯旋归来,而且是平定了大非川、打了近年兰州史上最大的一场胜仗回来,这就没理由不满城欢庆载歌载舞了。

兰州城,彻夜篝火通明烤肉飘香,汉曲胡歌飘荡在夜空,醉后的舞姿炫丽多姿,喧腾了整座城池。

做为主角的秦慕白,从进城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处于包围圈而无法脱身了。都督府、刺史府、军队的同僚,上至秦叔宝下到一个普通的小队正,都抢着要灌他酒。兰州的百姓,无不争先恐后的来膜拜这位少年英雄。

秦慕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的烦恼。这一天半夜下来,自己的耳旁就没有清净过,碗里的酒就没有干过,就连上个茅厕也是前呼后拥的一大批人相陪。

纵然是酒量很不错,他不醉到半死也是没天理了。

从下午高阳公主下令开始,浴池那里就一直在烧水,烧水。这都烧了好几个时辰,烧水的老婆子都换了几拨、水锅都要烧干两回了,秦慕白那边仍是没有脱身。

高阳公主化相思为悲愤,满肚子的气没地方使,打翻了三桌晚饭,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发出了未成年母狮的河东狮吼——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去把他抓来!”

这时,秦慕白已经被几个军汉抬着扔进了房间,打着震天响的呼噜。公主有令,驾前近卫大将契苾何力蔫敢不从?他壮着胆子带了几条大头兵来到大都督府,先去见了秦叔宝,说明来意。

秦叔宝在属下面前一惯威严而沉默寡言,这一回却十足古怪的一笑颇显得有几分嬉皮,“弄走吧,我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可怜的秦慕白喝了个大醉,裹在温暖的被子里打着震天响的呼噜,被几个蛮力的兵丁扛着出了都督府仍是一片茫然,依旧睡得死沉。

高阳公主拖了一条她踢翻的餐几坐在门口,撂着二郎腿,大有一番后世开人肉包子店的那位女豪杰的风采,叉着手摇着脚尖,看着契苾何力等人将人抬了进来。

“公主殿下,人已带到。”契苾何力侧立于一旁抱拳禀报。

“下去吧,没你们什么事了。”高阳公主轻描淡写的摆摆手。众将士正要走,她突然道:“听着,给我弄点绳索、大根的蜡烛、带刺的皮鞭来。嗯,狼牙棒也是必须的!”

契苾何力等人心里一寒:小姑奶奶这是要干什么呢?

“还不快去!”高阳公主杏眼一瞪,众人仓皇应诺狼狈逃窜而出,就怕这些东西招呼到了他们身上。

“少将军,今夜怕是要惨喽!”

“哼,哼哼!”高阳公主踱着步子走到酣睡如猪的秦慕白身边,用脚尖捅了捅裹得严实的被子,鬼气森森的哼道,“秦慕白呀秦慕白,你可别怨我。本公主从前是何等的清纯善良,全被你给带坏了!你老给我讲一些邪恶的坏故事吓唬我。什么皮鞭、滴蜡、捆绑,据说很刺激,你还给它们取了个名字叫‘饿死阿母’,还说成亲的男女都这么玩,生怕就像吓不死我。哼哼,本公主今天就把它们全都实验一回,不说饿死,我非得整死你不可!”

几个侍婢们胆战心惊的凑过来,“公主,你真要试啊?”

“少废话!本公主今天怨气冲天,不整死弄残他难解心头之恨——把他扛起来,扔到浴池里去!”

“呜……是!”

众侍婢便尽了抹脂粉的力气,好不容易把秦慕白这头大死猪扛进了浴池。

高阳公主一路邪恶的坏笑,进了浴池忙道:“放下、放下!先把他剥光了捆起来!”

“呜,公主,你真要这么折腾驸马呀?”

“少啰嗦,不捆他就捆你们!”

“好,好,我们捆……”

众侍婢七手八脚的扯开被褥将秦慕白拉了出来,去解他身上的衣裤。这时候秦慕白迷迷糊糊的被折腾本最,醉眼惺忪的瞄着眼前迷迷糊糊的人影,嘟嚷道:“怎么这么多女妖精抓?悟空……什么乱七八糟的,难道我做春梦了?这梦好真啊,可千万别这么快醒……”

嘟嚷完这几句,他居然又神奇的睡着了。

高阳公主气得三尸神炸跳:“好,好,女妖精,做春梦!看我不弄死你!——捆紧了,点蜡烛!”

“叭嗒——”

结结实实的一大团红蜡,滴到了秦慕白的肚皮上。

“啊——”他大声嚎叫的惊醒过来,用力挣扎,发现自己居然被捆了个牢实。

这一惊,酒可就醒了大半。看着眼前邪恶坏笑的一群女人,他浑身冷汗直冒:“高阳,你疯了!”

“嘿嘿!是不是很过瘾啊?你跟我说过的,成亲后的男女可都是这么玩的,可刺激了!刚刚你不是还做梦梦到好多女妖精来勾引你吗?那继续吧——滴他、滴他!”高阳公主跳着脚大声嚷嚷。

“你们敢!”秦慕白脸一板大喝起来,“再敢滴,本将军就将你们全抓起来,剥光衣服扔进死囚牢里!”

“咦,我们好怕怕哦!”高阳公主咧着嘴嘿嘿的怪笑,矮下身来接过侍女手上燃得正旺的大根红蜡烛,在秦慕白脸前晃来晃去,“怕了吧?求饶啊?本公主就饶了你,嘿嘿!”

“呼!”秦慕白张嘴一吹,蜡烛灭了,他嘴角上扬哼哼的冷笑,“就这么个玩艺儿,也想本将军认输?”

高阳公主一愣,恼火的扔了蜡烛,伸手朝身后一顿乱抓抡出一根皮鞭来,再度嘿嘿的怪笑:“那这个呢,我的花心大萝卜驸马郎君?”

“啊?”秦慕白不禁有些傻了眼,嘴角抽搐了几下,干笑,“玲儿,别闹了,这、这会弄死人的!”

“哼,哼,知道怕啦?”高阳公主嘴一咧,手扯着皮鞭根儿故意将那鞭子拉得劈叭作响,“上等的蛇皮软鞭哦,专用来赶驴子用的。”

说罢,对着秦慕白身边的石板地奋力几抽,清脆刺耳的叭叭作响。

秦慕白可就真有点心惊肉跳了,高阳公主这厮一疯起来,那可真是什么事儿也干得出啊!——得,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摆脱眼前困境,慢慢再收拾她!

“玲儿,别逗了。其实我从大非川给我带来了极佳的一份好礼,你想都想不到,你把我放开,让我去取来。保证你心花怒放!”秦慕白十分淡定笑眯眯的道。

“哼,哼,想诓骗本公主?你省省吧!”高阳公主翘着嘴连声冷哼,“本公主突然发现,人生最大的乐趣就是折磨人。尤其是你这种花心又滥情自诩为情圣的坏男人!”

“呃?我什么时候花心滥情自诩为情圣了?你不会认为我带兵出征还招惹了女人吧?天地良心,那里雌性的只有牦牛和马。你不会认为……我秦某人龌龉到了那份上吧?”秦慕白连声叫屈。

“咦,真恶心!”高阳公主浑身恶寒的抱了抱肘,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恨恨的骂道,“那你为什么……进城的时候笑得一脸稀乱?回来这么久了,也不来看我,还睡得像头猪似的把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嗬,嗬嗬!”秦慕白干笑,“那不是为了……在兰州军民百姓面前竖立一个亲民和善的形象么?兰州治下人口巨万,但我看得上眼的女人绝对不超过一个!”

“嘿嘿,这还差不多!”高阳公主咧嘴就笑了,将手中皮鞭一扔,“好啦!本公主恕你无罪了——来,陪本公沐浴吧!”

秦慕白咧了咧嘴暗笑:我有说那个人是你么?真臭美,死丫头……快松绑,看我一会儿怎么报复你!

“咦,你在嘀咕什么坏主意?”高阳公主的眼睛滴溜溜一转,“本公主突然就改变主意了,这绳索可不能解——快,将他扔进澡池里,可别冻坏啦!嘻嘻,先洗去这一身酒臭再说!”

“哎……呀呀!”秦慕白赤条条的被几个女人拖着进了贮满热水的水池,连声叫唤——“这算什么事啊!我一个纵横沙场所向无敌的神勇大将军,居然被你们几个女人活捉了这么折磨!”

“嘻嘻!驸马,你就认了吧!今晚呀,你是逃不掉喽!”

高阳公主仅是脱去了外衣,兴冲冲的泡进了水里,像个开赌档的黑店老板娘连声招呼道:“喂!喂!手别乱动,那地方不是你能摸的!听好了,今夜就是本公主的洞房花烛夜,你们只许示范,不许乱来知道吗?今晚,驸马是我的,嘿嘿!”

秦慕白的表情就僵硬了:霸王硬上弓?

“啊?那我们……怎么示范啊,公主殿下?”

“哼,那要不要给你们叫几个侍卫进来啊?”

“婢子不敢!……但是,究竟怎么示范嘛?”

“哈哈,有啦!”高阳公主突然拍着巴掌大笑,指着四名侍婢一一吩咐,“你,扮男人;你,扮女人……哦,你本来就是女人,不用扮;还有你,你也是男人,你是女人——反正你们现在,一起给我们表演洞房花烛,嘻嘻!我现学现用!”

“我靠!……”秦慕白实在憋不住,大声爆了粗口,“玲儿,你实在是TMD太有才了!”

“哈哈!”高阳公主被热水泡后的粉面桃腮一些片红光,大有几分黑旋风李逵风彩的笑道,“还不是多亏了你教导有方?”

秦慕白轮了几下眼睛,长叹一声摇头道:“我算是知道,什么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了……不对,是弄死师父!”

“哼、哼!你们几个快点开始演示,本公主这就要学了哦!”高阳公主划着水游到秦慕白身边,脸蛋儿通红杏眼之中春波荡漾的看着他,娇小的舌头十分妖异的在红唇边舔了一圈,猛然一转头问道:“喂,这样对不对嘛?女人勾引男人,就是这样的对吗?”

秦慕白和众侍婢差点仰天就倒!

“不许笑!快说嘛,是不是?”

“公、公主,你得先抱着驸马,对,就是这样,先隔着衣裳用你的胸前……对,轻轻的蹭他,然后,用你的舌头……对,轻轻的舔……”

秦慕白看着一片雾水氤氲的浴池屋顶,机械的眨了几下眼睛,痛苦万分的喃喃道:“什么乱七八糟的鬼玩艺,有这么洞房花烛的么?场边还有人围观有人指导,就差打灯光抬摄影机了——这分明就是拍毛片儿啊!”

……

这天,不知道怎么弄的,终于给亮了。

秦慕白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感觉全身一片酸疼,两条腿犹甚。两条胳膊肘儿则是有些发麻,睡眼朦胧的左右看一眼,左边怀里是睡得像头小猪儿似的高阳公主,脸蛋儿就如同三月桃花那么红艳,粉嫩润滑的娇躯正紧紧贴在他身上,如同一只受伤了的小麻雀终于找到了逃避风雨的安乐窝,微微翘起的嘴角还漾着一丝没有散去的邪恶微笑;右边则是搂着她的一名贴身侍婢,她枕着秦慕白一条手臂,自己一条玉臂还搭在他胸前,好像秦慕白就是她天经地义活该同床的老公。

恐怖的是,脚头还横挺着两具白花花的妖娆胴|体,同样的一丝不挂睡得极香。更为诡异的是,她们两个还像是一对夫妻那样相拥而眠,其中一个就像秦慕白这样抱着另外一个;相对应的,另一女则是如同高阳公主这般小鸟依人……

五个?

秦慕白的脑子里一时有些短路,茫然的眨了一阵眼睛:这一晚上,都发生了一些什么?可怜这时代没有摄影机,这要是录下来,还能不惊天地泣鬼神,陈冠希看了也要从此戒色……还有,这一晚上我是怎么活出来的?

大唐的驸马,果然不好当啊……这比三宫六院的皇帝老爷子,也更加操劳啊!

第308章 小恶魔的怪癖

幸福,其实是一种毒品,需要不断地加大剂量你才能持续那种感觉。做为夫妻之间情感润滑剂的床第之欢,也是如此。

曾经久历欢场的秦慕白,自然深明此道。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一直都很小心的拿捏着这个分寸,就怕自己某天突然需要过分的刺激才能满足自己的欲望。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高阳公主这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刚一开始就是品尝的“重口味”。这口味甚至重到,秦慕白都有些无法消受。

“不行,必须对她进行教育了!——再放任她这么弄下去,哪天还不真的变态?”——秉承着这样的思想,秦慕白开始对高阳公主进行新的“洗脑”。

初涉人事的高阳公主,对于床第之欢其实并没有多大的爱好与兴趣。她还是像小孩子一样,沉浸在“恶搞”似的调皮之中。尤其是那一夜疯狂之后醒来时,她差点就哭了,逮着秦慕白就撕就挠,说他弄疼了她,走路双腿都哆嗦。

秦慕白不记得那晚自己是怎么兽血沸腾的了,心里也多少有点愧疚和遗憾,原本该是多么美妙和浪漫的“洞房花烛”呀,全被酒精和这小恶魔的一顿胡闹给糟蹋了。

对于床第之事,高阳公主是典型的“叶公好龙”,在她心里更多的只是好奇与顽皮。她甚至毫不讳言的说,她更喜欢看着秦慕白跟她的侍女“亲热”,那远比自己亲自上阵要趣和好玩。

一听这话,秦慕白心里就腾腾的冒起一股子邪火!——这丫头,真的有点小变态了吗?不行,必须纠正过来!

于是,他开始拿出了一些看家的本事,营造浪漫与温馨,用情感气氛与甜言蜜语来慢慢打动和诱惑她,让她重归正确的“床第观”。

总的来说,收效还不错。经历了初夜的痛楚与荒唐之后,高阳公主在秦慕白的引导下慢慢走回了正确的道路,开始享受情人之间最美好的事情,也不嚷着让秦慕白和她的侍女表演活春|宫了。这让秦慕白多少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真的变成淫魔欲女”。

至从秦慕白回兰州后,就一直比较清闲。秦叔宝是过来人,当然知道自己的儿子和高阳公主之间发展到了什么地步。他也不戳穿挑破,而是主动放了更多的自由给秦慕白,让他好好陪着高阳公主。

在秦叔宝看来,儿子与公主的感情与婚事,是仅次于兰州国家大事的第二等。大非川一役后,兰州都督府治下一派欢腾军民大受鼓舞,军队里士气高涨,百姓开展生产与劳作也更加积极了。形势一派大好。

在这样的前提之下,秦叔宝开始催促秦慕白与高阳公主的婚事。他也没有多正式的提出,只是偶尔试探性的问了一问秦慕白,是否要带着高阳公主回长安“住一段时间”。

秦慕白知道父亲的意思,但眼下他还不想走。兰州大计现在还只完成了一小部分,接下来还有一个重要的步骤要走,那就是“引商入兰”,从根本上彻底的改变兰州穷困的问题。

对来自21世纪商业社会的秦慕白看来,这比垦荒屯田甚至是收服大非川还要重要。

于是秦慕白在一个月内还特意去了两趟凉州,亲自过问薛万彻那边劝商转道入兰州的事情,亲自监督凉州到兰州这一带驿站的建设。同时,兰州州城里的市集也迅速建起,只等大批的商人来交易了。

一切,只能用水道渠成来形容。没有商人不愿意缩短运输路程节约成本,同时拥有更多的便利与安全。进入了兰州,商队甚至能得到军队的保护,入住驿站的消费比客栈还要抵,交易抽取的税额比中原任何一个城市也要低——还有哪个商人,会不愿意来兰州做生意?

短短的两个月时间,兰州的交易市场就空前火爆起来。丝绸之路上奔走的骆驼队往来不绝,再大的风沙也挡不住商人们逐利的脚步。

兰州,从大唐建国之初起就只是个纯粹的军镇,现在摇身一边,成了大唐西疆边陲的商业城市!

这个改变,直接让兰州诞生了无数的富商,都督府再也不找朝廷要一分钱,甚至有了许多的余钱来给朝廷上税。

如果说,大非川一役的胜利,在朝堂之上产生了红衣大炮第一次炸响在大非川相似的效果,那么接下来的一系列兰州的改变,直接在朝堂之上刮起了一场风暴。

“兰州”,成了每日朝堂议事出现得最为频繁的一个词。每逢说到这个词,李世民这个见过无数大风大浪已是宠辱不惊的大唐天子,就禁不住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带着明显的欢喜、自豪、甚至是炫耀的微笑,就差将心里那句话说出来了——“看,朕当初的决定是英明的吧!秦慕白这小子,到了兰州干得多好!不仅仅是打败了大非川彻底赶走了吐蕃人,还让关陇改头换面,从一个帝国的大包袱,摇身一变成了财赋粮仓!”

李世民毫不吝啬的在众臣面前表现着对秦氏父子的嘉奖与溺宠之意,甚至不避讳长孙无忌与房玄龄等人。常言道同行相嫉,长孙无忌与房玄龄以及满朝臣工们看在眼里,心里悦与不悦当然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同时,朝廷之上也从来不缺少善于迎合圣意吹须拍马之流。他们顺着这股子风气,就向皇帝提出了一个议案——“陛下,该给秦家赐婚了”。

其实这根本就是一句废话。满朝上下甚至是大唐全天下,谁不知道秦慕白与高阳公主早就“有了一腿”,而且高阳公主早就去了兰州和秦慕白“未婚同居”了。但大唐公主的婚事,岂同儿戏?而且,出于君王的矜持,自然不好由李世民来主动提出要嫁女儿。秦家父子呢,这时候也不好提出。要不然以秦叔宝的性格,早就上书请婚了——要是他这样做,那难免有“邀功请婚”倨功自傲之嫌。

秦叔宝从来最是忌讳发生这样的事情,否则,他也不会只是劝秦慕白“带高阳公主回长安住几天”。

但眼下可好了。有了其他臣子提出来要给秦慕白赐婚,皇帝李世民,都督秦叔宝都有了台阶下。这婚事也就再没了拖下去的理由。

于是,盛夏七月的一个午后,一封满载着长安渭水河气息的圣旨抵达了兰州,宣秦慕白亲自护送高阳公主宝驾回长安,面圣。

圣旨中只说了面圣,但傻子都看出来皇帝此举是何用意了。

秦叔宝接罢圣旨就满面红光,从所未有的激动的抓住秦慕白的双臂,用一种自豪的语气说道:“三郎,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什么啊,爹?”秦慕白有些哭笑不得。他就不明白了,不就是结个婚嘛,至于让父亲感觉像是征服了一个王国那么兴奋?

“哈哈!我秦琼也不输给他们了么!我的儿子,也要娶公主了,哈哈!”秦叔宝很没形象的大笑,笑得异常之畅快,甚至可说是有几分狂野。

“爹,你就这事兴奋哪?”秦慕白不禁笑了,“那么要不,我多娶几个公主回来?”

“好啊,哈哈——咳!闭嘴,不许胡说!”秦叔宝很不自然的脸色一正,语重心长道,“儿子,高阳公主对你一往情深,你可别辜负人家。你快回护送高阳公主车驾回长安吧,去了长安,好好和你娘商议婚事。当然,主要是听陛下的。”

秦慕白摇头而笑:“爹,兰州这里正热火朝天呢,我可不想走。成亲嘛……早一点晚一天,没什么打紧。”

“鬼扯!”秦叔宝顿时脸色就变了,“看你这副吊儿朗当的鬼样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都二十几了,还不成亲更待何时?兰州这里一切已然步入正轨,不用你来操心!从明天——不,就从现在这一刻开始,你一心只管自己的婚事即可。余下的军政事务,一概不用过问。你爹,还没有无能到那份上,离了你就不行!”

秦慕白嘿嘿的干笑了两声:“好吧,爹……那我去跟高阳,说一声?”

“快去、快去!”秦叔宝连连挥手,兴奋到满面红光。

这一刻,他不再是什么战马长枪独立于夕阳下的盖世无双的战神,只是一个寻常的老头儿,巴盼着儿子娶媳妇。

秦慕白来到了高阳公主的行辕,四下却不见人。问侍卫,说公主正在房中歇息并没有外出。秦慕白走到卧房前,见房门紧闭,里面传出特殊的“嗯嗯”声。

他不由得心头一紧——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分明就是……床头呻吟啊?!

奇了怪了,难不成高阳公主还能偷人?

这一刻,秦慕白脑子里突然“轰”了一下,情不自禁的想到了历史上那个被腰斩的辩机和尚——难不成,这一世的高阳公主,仍要走上这条覆辄?

这时,秦慕白听到屋里传来说话声:“一点也不好玩!你们停、停啦!”

显然,是高阳公主的声音。

“公主,我们两个都是女人,自然不那么……好玩了。”是婢子的声音,很委屈。

“嗯,真没劲!慕白又不许我叫你们来一起陪床……要叫别的男人更不可能了,我会恶心死的!我眼里,只有慕白这一个男人。”

秦慕白稍稍放了一心,马上又不由得一愣:难不成高阳真有了这样的恶癖,喜欢看人行欢?

“嘻嘻,其实我们倒是喜欢给公主和驸马陪床呢,无奈驸马不喜欢呀!”

“行了行了别说了,不玩了!要是让慕白知道又准得骂我!”高阳公主悻悻的在报怨。

“嘿嘿,公主殿下……”一个婢子贼兮兮的说,声音很低,“要不,你看驸马有什么别的喜欢的女人?叫她们一起的话,驸马可能不会反感了哦!”

“咦,是呀,哈哈!”高阳公主拍着巴掌大笑起来,“有,有的!还有武媚娘和那个什么女侠叫……什么妍的,对,陈妍!”

秦慕白顿时石化,嘴角抽搐:完了,这个恶癖,算是在高阳公主的小脑袋里扎根了……陈妍,武媚娘?

她们现在怎么样了呢?尤其是陈妍,这一转眼分开就一年多了。此前还与她约定今年的重阳节,重逢在襄州小楼呢……

这时,门被打开了。众女子看到站在门口做敲门状的秦慕白,还都吓得惊叫一声。

秦慕白转过头来,愣愣的轮了几下眼睛,“你们在干什么?”

高阳公主顿时惊悚的瞪大了眼睛,手足无措顾左右而言他,那情形,活像个偷人被抓了现行的出墙红杏。

“行了,别吱吱唔唔了,我都知道了。”秦慕白无奈的苦笑一声,走进房。两名侍婢既羞赧又好笑,还有些害怕的匆忙整理好了衣服,逃一般的告辞走了。

“玲儿。”秦慕白坐到高阳公主身边,抚着她的背。

高阳公主却浑身一颤,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瑟缩起来,惊慌的道:“慕白,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秦慕白无奈的苦笑一声:“玲儿,你当真喜欢看着我跟别的女人……那个?”

高阳公主点点头,马上又惶然的摇头,脸上惊疑不定,却又带着一丝莫名的兴奋。

每逢看到她这样的表情,秦慕白心里就忍不住蹿起一股子邪火。不仅仅是纯粹的欲望,其中还掺杂了一股子邪气盎然的强烈征服欲。

高阳公主看到秦慕白这样的眼神与表情,显然有些害怕,但眼神之中却流露出一股莫名的兴奋与悸动。

“慕白,我……我突然就想要……那个!”

这是高阳公主头一次,发出这样赤裸裸的要求。

秦慕白二话不说,颇有几分野蛮的将她扔上了床,二人激烈的纠缠到了一起。

……

疯狂之后,高阳公主像一只受伤的小鹿匍匐在秦慕白的怀里,浑身都是软绵绵的。

“慕白,原来这种事情,真的这么美好啊……以后,我们天天都来好么?一天来好几次都行!”

秦慕白苦笑:“傻,这还能当饭吃了?”

“我不管!我就要!”高阳公主娇憨的翘起了嘴,“我觉得和你这样的时候……感觉特别好。感觉,你完全就是属于我的,我也完全就是属于你的。天地之间都只剩我们两个人了。这种感觉,简直美妙到不可言喻。”

秦慕白摇了摇头:“那你还想看到我和别的女人纠缠?”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好玩!”

“不吃醋?”

高阳公主酸酸的抹了抹鼻子,点头,“吃醋……但越吃醋,反而觉得越刺激!”

“……”秦慕白彻底无语,茫然的轮着眼睛,“你没救了。”

“我怎么了嘛?”高阳公主很不服气的拎着秦慕白的胸膛,“我又没有生病,真的是!”

“不扯这个了!”秦慕白故意将脸色一正,“我来是要告诉你,过两天我们就要回长安了。”

“真的?”高阳公主显然喜出望外,还有些不可相信。

“是的。”秦慕白点点头,“圣旨召我们回去,大概是完婚。”

“耶!”高阳公主兴奋的在床上跳了起来,一丝不挂的欢呼雀跃,“好耶!回长安,完婚喽!——哈哈哈,一定要让武媚娘也来!”

秦慕白呆若木鸡的咧了咧嘴:“你怎么头一个就想到她呢?”

“不止她呀,还有陈妍!我要把陈妍也接来!”高阳公主忘乎所以的在床上跳来跳去,一脸邪恶的嘻嘻坏笑,摇头晃脑的说道,“洞房花烛夜时,本公主要看到你和她们——亲热!”

秦慕白顿时瘫倒下来,木然的轮了两下眼睛,发出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叹息,“玲儿这小变态,真是没救了!”

第309章 长安依旧

虽然连圣旨都已经下达了,但秦慕白要离开兰州,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首先,他带着兰州刺史肖亮等一批官吏,到凉州走了一趟。凉州是丝绸之路的一个重要中转站,那里就像是一口源头活水,至关重要。此前,秦慕白亲自在这里主持扶持商人的诸项政策,许多事情也是由他一手亲自负责的。现在,他便将这些事情都转交给了肖亮与薛万彻等人。

然后,秦慕白又去大非川走了一趟,查看这里的军事与农牧进展。情况还算不错。虽然薛万均是一个只善征战不善民政的猛将军,但依样画葫芦这样的事情谁都能办。按照秦慕白留下的方略,他整顿军事畜养牦牛和吐蕃战马,进行得还不错。而且秦慕白跟父亲通了个气,要让兰州都督府治下的兵马按期进行轮换,都到大非川那里训练一段时间,逐渐适应那里的高原渐变气候。

大非川也渐渐开始出产牛肉与牛奶等物。话说,唐人并不习惯喝牛奶,但秦慕白把它当军令下达,让军士们多喝。多余的,拿出来卖给丝路上的胡商,或是酿成奶酒出售,做为军费也是一项不少的收入了。

最后一程,秦慕白去了铁谷。这里的发展真是一日千里。起初,秦慕白带来的只是简单的土炮制造工艺。现在,通过这一两年来、由一百多名出色工匠的研究与钻研,以火药为中心,渐渐就要形成一条产业链了。

尤其是当他们知道,红衣大炮在大非川立下的赫赫战功之后,更是大受鼓舞。虽然李世民也曾下了密旨,对铁谷“负责人”涂有海等人进行嘉奖,但这份这巨大的荣誉感与责任感是任何财富的褒奖也取代不了的。现在,铁谷的工匠们全都被授予了勋官(类似于一等功、二等功之类的勋章奖励),而且各方面的待遇极尽优渥。

他们一方面享受极高等的待遇,一方面享受了至高无上的荣誉,因此个个更加发奋卖力的办事。铁谷里面渐渐的形成了这样的氛围——奋进、积极、享受荣耀、极强的责任感。

秦慕白相当的欣慰,也暗自激动。遥想当初,自己不过是一时脑中闪光,想用炸药弄开襄州的炀帝陵寝,没想到,蝴蝶的翅膀轻轻一刮,真的形成了一场科技旋风。

假以时日,强大的大唐帝田凭借无与伦比的经济实力、灿烂的文化和独领风骚的科技,将会创下怎样的辉煌?

现在都督府自己有钱了,秦慕白将很大一部分资金都拨到了铁谷来,支持这里的科研,改善“工程师”们的生活环境。短短的一年时间,这里已经被建得如同一处世外桃源,又像是天空堡垒。不仅仅是环境优雅居住条件优越,而且防卫森严不亚于皇宫,成了大唐天下最重要、最神秘的一处军事科研基地。

除了秦慕白的手令和他本人,这里的人,谁也不认。当然,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到这里来的李世民可能除外。

秦慕白花了大约半个多月的时间,走遍这些地方,整理出了厚厚的一本奏章,等回去得报知给皇帝知道的。兰州这里,从出兵、屯田到迁民、征战乃至开发铁谷,短短的一年时间至少花去了大唐国库两年的收入,这回去要是没个精彩的回报,怎么行?

当然,有许多东西,只能是永远的军事机秘,不可能公之于众。比如说铁谷的存在。

视察完毕,该交待的工作也都交待下去,秦慕白终于准备启程去长安了。可把高阳公主等得心都焦了。

秦慕白让来时护送公主的将军契苾何力留了下来辅佐父亲,带上了亲勋的百骑近卫和五百越骑护送,在秦叔宝等人的亲送之下,离开了兰州城。

百姓们听说少将军要与高阳公主离开兰州回京完婚,个个欢喜异常,自发组织了“大游行”进行欢送,并千叮万嘱的跟秦慕白说,成婚之后,可得再回兰州啊!

连归心似箭的高阳公主,也被兰州军民的热忱给感动了,差点就动了心要留下来多住几天。秦慕白骂她是小孩子德性没个体统,难不成还想再享受一次被欢呼?于是催着车驾走了。

“慕白,你好厉害啊!”高阳公主坐在车上,探出头来指着眼前的一片葱郁,说道,“记得我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漠。短短的半年时间,这里全都变成草场和树林啦!哈哈,风沙少了好多,沿途都有水渠和驿站,这样我想什么时候洗澡都可以啦!”

“我一个人能干多少事情。这叫人多力量大。”秦慕白笑道,“至从兰州迁民、引商之后,这一带就渐渐都发展起来了。那些牧民们在都督府的支持下开始植树、种草,许多人还用帐蓬开起了驿站与旅馆。没别的,就因为有利可图你知道吗?植草种树开渠引水,都督府给钱嘉奖免除遥役;开驿站旅馆,能赚商队的钱。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兰州,很快就要富裕起来了。”

“嘻嘻,慕白你真能干!怪不得父皇要钦点你来兰州呢!”高阳公主笑嘻嘻的道,“你知道吗,对于父皇的这个决定,朝中的非议可多了!尤其是兰州花了这么多的钱,还要迁民入兰,连父皇都快镇不住了。幸好呀,有卫国公李靖和宰相李勣出面支持,不然那个议案可能还通过不了呢!那个议案要是不通过呀,你肯定也要被调回长安,在兰州呆不下去喽!”

秦慕白轻轻挑了一下嘴角微然一笑,说道:“要不怎么说呢?朝中多大儒,儒家治国有其优,有其劣。我干的这些事情,与儒家的思想有些背道而驰,他们反对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们骨子里讨厌商人,讨厌唯利是图,讨厌我这个不治儒家经典的傻小子。在大儒们的思想里,最美好的时代永远是古代,三皇五帝,镜花水月,呵呵!而我呢,很现实。军队有钱有粮有装备,将士们日子过得好的同时又死心效命,百姓们安居乐业仓禀充实以国为荣,那才是王道。要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那种不现实的精神胜利法,在我看来皆浮云。”

“哇……你怎么想得这么深奥,说得我都听不懂?”高阳公主轮了几下眼睛,“那为什么,父皇会同意你的这些举措?但是,他又不用强硬的立场来拍板支持你,驳斥朝上那些反对的人呢?”

“他怎么能这么做呢?我秦慕白一个人,能代替朝上的所有人吗?”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大唐毕竟还是以儒治国,以仁孝教化万民的。这一套在兰州行不通,但对于整个天下大体还是行得通的。皇帝陛下心中装着朗朗乾坤天下大局,当然不能一眼只盯着兰州了。好在兰州干出了一点成绩,不然连他也没法交待。其实,就算你父皇是皇帝,那也不是什么都能随心所欲的。我终于明白你父皇为什么会成为一代明君了。他是个了不起的人,最了不起的地方就是他的心胸。其实,大唐虽是以儒治国,但你你父皇却没有被儒家所束缚,他很务实,对“法术势”这些法家的思想领悟很透彻,而且能容得下不同的思想与作派——当然,前提是它有用。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这在汉武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很不容易,你知道吗?”

“呜……越听越迷糊,我不要听了!什么国家大势、什么儒啊商的法家汉武,不懂、不懂啦!”高阳公主捂着耳朵连连摇头,“不要听了!……喂,你还是给我讲故事吧?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你给我讲过一个……坏男人的故事。没讲完,路途遥远,你就继续给我讲这个故事逗乐子吧?”

“什么坏男人?”秦慕白就纳闷了。

“就是那个什么……西门、东门的呀?”

“啊,西门庆?”秦慕白一愣,“我什么时候给你讲过这么邪恶又不纯洁的故事了?”

“对对,就是西门庆,嘿嘿!”高阳公主的脸上浮现出那种让秦慕白小腹冒邪火的坏笑,“我都记得,你说到……西门庆要把那个什么莲弄到手了!哈哈,快说下去,这故事可刺激了!——喂,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觉得别人的老婆才好啊?”

“呃?……”秦慕白愣住了,“不讲!”

“不嘛,我就要!”高阳公主撇嘴,“你不讲,我就……我就不走了!我生病!我耍赖,让车驾一个月也走不出兰州境内,你信不信?”

“你敢!”秦慕白眼一瞪,四下一瞟无旁人,咬着牙恶狠狠的道,“你要是胡闹,看我晚上不折腾死你!”

“嘻嘻,怕你呀?放马过来呀!”高阳公主笑得越发邪恶了,勾着手指嘿嘿的笑道,“记得你说过的,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本公主身为一名骁勇善战的……那个……妇人,岂会惧你?哈哈!”

“我靠……”秦慕白一时愣了,眨巴着眼睛喃喃道,“这可真是教会徒弟,弄死师父!”

“嘿嘿,你还是从了本公主吧!快,开讲了!——上车来,上车来!这么刺激的故事,一定会让人兽血沸腾对吧?嘿嘿,到时候我们就……”高阳公主伸出娇小的舌头,在嘴唇上舔了一圈,“就那个,你肯定懂的。”

“你还要车震?”秦慕白一拍脑壳,彻底无语:以后,再也不教她这些东西了!这小恶魔,记性太好了而且太邪恶,什么兽血沸腾、西门庆、人妻、车震……哪样不好,学哪样!

……

兰州,距京城一千一百四十五里。车驾走得并不快,而且带有一半游山玩水的味道。整整走了一个月,终于看到了渭水桥。

高阳公主跳下车来,看着远方岿然的长安古城兴奋的跳跃:“哈哈,到家啦!——我闻到了长安的气息,多么繁华多么……好吃呀!”

秦慕白嘴角一咧:“你念过书么?这都是什么句子乱七八糟的。”

“嘿嘿,我就是喜欢嘛!我好怀念皇宫、好怀念那些精美的宫庭御菜啊!还有,我最想念的是我母妃,还有我父皇。”高阳公主揽着秦慕白的胳膊肘儿,仰头看着他,情意绵绵的柔声道,“慕白,我们终于要成亲了。几年了,像做梦一样的不真实哦!许多事情,好像都发生的在昨天。”

“呵,你还感慨上了。”秦慕白笑道,“歇一会儿,准备启程进长安了。”

“嗯!”高阳公主一拍手,秦慕白知道她要说什么,抢着一句——

“先去我家!”

“先进宫!”

二人同乎是同时说出来。秦慕白眼一瞪,高阳公主嘴一撇,“好嘛,先去你家,拜见……婆婆和小姑……”

“嘿嘿,孺子可教。”秦慕白得意的拍拍她的脸庞,“记着啊,到了我家里,你可不是什么公主,只是儿媳妇。你要是敢摆出一副公主的大架子对我娘和我妹子吹胡子瞪眼,看我不收拾你。”

“放心啦,我也没胡子……”高阳公主苦着脸摸了摸嘴唇,悻悻的道,“我怎么感觉,我受压迫和受欺负的日子,就要到来了?”

“不至于。”秦慕白一笑,“顶多也就是……做牛做马呗!”

“呜……”高阳公主哭丧起来,“我怎么就上了你的贼船啦!”

“我可没让你上啊,你非但自己闯上来,还……没买船票。”秦慕白哈哈的笑,“好啦,不逗你了。赶紧走吧,我娘和我妹肯定倚门而望呢!她们会很喜欢你的,把你当作亲人。嗯,就像对待我一样。”

“嘿嘿,我就知道嘛!你娘和霜儿我都见过的,人可好了!我才不担心什么呢——走啦,回家!”高阳公主像小孩子一样的欢呼雀跃,不顾形象的大叫,“长安,本公主携驸马,凯旋归来啦!”

一群人都被逗笑了,秦慕白嘴角抽搐了几下,没好气的推了她一把:“上车,别抽风了!”

公主宝驾回归,朝廷派了仪仗队与兵马出城迎接,阵势还不小。长安城中的百姓显然也是知道了消息,沿街看热闹的也不少。

秦慕白骑在马上步入长安城,一股熟悉的家乡味道扑而来,心里感觉,暖。

“长安依旧,我又回来了。这一次,不知道又能呆多久呢?”他微笑,自语道,“终于要成家了……虽然玲儿恶魔了一点,但是,和她在一起永远也不缺乏快乐。一路走来,我们也算是历经了千难万阻。如今……也算是修成正果了吧!”

第310章 突发事件

秦慕白随行带来的五百越骑,由负责迎接的金吾卫仪仗队请了去,安排驻扎。秦慕白与高阳公主,则是只带了数名百骑近卫,绕走里坊间的小道,未打排场十分低调的往秦府而去。

打发了那大批的迎驾队伍,高阳公主也吁了一口气,她笑嘻嘻的道:“慕白,我现在也不大喜欢那些排场了,感觉好烦。还是这样安安静静的和你在一起更有趣一些。而且,我们这是回家,回家不用打排场的,对吧?”

“嗯,对极了。”秦慕白微笑,离家越近他心里越是暖洋洋的。

一行车马途经秦慕白自己的府第,发现这里大门洞开,院内还有车马停驻。秦慕白不禁有些好奇,我不在的日子里,我这府第多半是关着大门的,顶多也就只有霜儿带仆役丫环们偶尔来收拾一下,今日这是怎么了?

“车马停住。”秦慕白喝了一声,跳下马来。

“慕白,怎么了?”高阳公主探出车窗来问。

“我进屋看看。”说罢,秦慕白已经进了自家院子。

院中停着的一车十分华丽的紫闱金络车,秦慕白不禁有些吃惊:亲王制式的车马,谁会趁我不在家,来我府里?

车旁还有几个把式和亲兵样的人蹲坐在屋檐下聊天,看到秦慕白进来,纷纷惊愕的起身。

“你们是什么人?”秦慕白上前,喝问。

其中一名小校模样的人大概是认识秦慕白,慌忙上前来抱拳道:“秦将军,我等是汉王随从。”

“汉王?李元昌?”秦慕白不由得眉头一拧,心中顿生厌恶!

可不就是那个,当初垂涎武媚娘、又招惹妖儿、令人厌恶的汉王李元昌了?此前与他有过冲突,这么长的时间过去几乎已经将他忘却,没想到他现在又跳出来了!

小校听秦慕白直呼李元昌姓名,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但马上掩饰过去,依旧只是拱手抱拳的应诺:“是。”

秦慕白的脸色阴沉了几分:“他来何干?——人在何处?”

“呃……在后跨院,与妖儿姑娘……品茗。”小校小心翼翼的答。

“岂有此理!”秦慕白斥喝了一声,随行的百骑们便纷纷下马进了院来,“少将军,有何麻烦?”

秦慕白双眉立竖咬牙道:“随我后院一行!”

高阳公主慌忙下了马车在后面唤道:“慕白,发生什么事了呀?喂,别急,等等我嘛!”

秦慕白背剪着手快步朝后跨院走去。妖儿姑娘带着她收养的一群小孤女,就在此落脚。不过,她一向十分的低调谨慎,秦慕白不在家时,他从来不开正门,自己都只从后门出入。府中也没有几个仆役丫环,可见霜儿今天并没有来,显得有些冷清。

秦慕白到了后院拱门处,远远就听到一阵悠扬的琵琶声。这曲调他太熟悉不过了,正是他传授给妖儿的《霸王卸甲》,一曲正待终了。

朝院中一看,无人。客厅大门是开着,里面正传出稀疏的鼓掌声与李元昌轻佻的赞叹:“哎呀,妖儿姑娘的曲艺真是进步神速,小王又大开眼界了!”

“汉王殿下既然已经听了曲子,也该回去了吧?民女要教这些小姑娘们识字了。”正是妖儿的声音。

李元昌显然不是很识趣,呵呵的干笑两声:“妖儿姑娘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呢?小王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你住在此处,因此多次亲尊来访。求了多次,才得蒙姑娘不弃给小王演奏一曲。今日……小王也没有别的事情,就想在这里多陪姑娘闲叙片刻。至于教书识字嘛,小王斗碗大的字也认得几颗,倒是可以帮到姑娘一二。”

“不敢劳烦殿下。”妖儿的声音有些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多有忌讳,汉王殿下还是请回吧!”

“咦,这不是还有许多小姑娘在吗,怎么是孤男寡女呢?”李元昌的笑声中都透出急切,更多了暧昧,“妖儿姑娘,小王就这么不入你法眼么?”

“报歉得紧,民女是瞎子。”

“你……”李元昌一怔,随即有些恼了,“我说,你跟了本王有什么不好?就算做个孺人,也好过整日混迹于风月场所,为秦慕白和武照卖命赚钱吧?”

“此乃民女私事,不劳汉王操心。”妖儿显然有了一些怒气,字语铿锵的道,“汉王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就快请回吧!”

“你别不识抬举!”李元昌怒了,大喝,“本王看中的女人,那就没有弄不到手的!你别仗着有秦叔宝和秦慕白我就不敢动你——你错了!我就算当着他们的面将你生剥活吃了,他们也断断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风尘女子,敢与本王翻脸!”

“你、你过份了!”妖儿既怒且惊,连声道,“你还是快走吧!!”

“我今天,还偏就不走了!”李元昌显然是色欲攻心原形毕露,“来吧,美人!本王什么样的女人都玩过了,偏就没玩过瞎子,哈哈!”

屋里传出一片小女孩子的惊叫和桌椅翻倒的声音。

秦慕白一脚已经踏进了屋中,看到李元昌掀翻了身前的桌几趴在地上,正要朝对席的妖儿仆去。几名姑娘和妖儿牢牢抱在敢一团,大声哭闹。

秦慕白的身影出现在向阳的房门口,显然让房中一暗。李元昌惊讶的扭头一看,只看到一个背阳的男人高大的身影,脸面却是有些模糊。

“谁?”李元昌大喝。

秦慕白眉梢一扬,“打!”

“什么?”李元昌大吃了一惊,还没弄清楚形势,门口就冲进来几个全副武装的彪形大汉,把他按倒就是一顿暴揍!

“你、你们大胆!知道本王是何人吗?”李元昌抱着头,惨叫之余不忘喝斥。

“往死里打。”秦慕白瞟了一眼吓得一脸苍白都要呆愣了的妖儿和那些小姑娘们,声音冷如冰块。

百骑们向来唯秦慕白将令是从,从不多问。也不管眼前是何人,痛下狠手的一顿爆揍。抡起大桌几就朝他身上砸,满地的碎屑!

“别、别打了!饶命、饶命!”李元昌头破血流缩成一团,终于开始求饶。

秦慕白扬了扬手,众卫士们退了出去。

这时高阳公主才跑了进来,顿时吓得一跳:“哇,怎么回事——呀呀呀,这不是七皇叔吗?”

李元昌趴在地上艰难的扭过头来,“是……是我。”

“哇,慕白,你怎么打了七皇叔啊?”

“啊?哪个七皇叔啊?”秦慕白瞪大了眼睛一愣,“我还不知是哪来的登徒子敢在我家里非礼妖儿姑娘,于是就打喽!”

李元昌浑身直抽搐的趴在地上,咬得牙齿骨骨作响,又不好辩驳,心想这个闷亏是吃定了!当场被抓了个现形,这道理就是说到哪里处,我也是个输家!

秦慕白作慌忙状跑上前来扶起李元昌,惊叫一声:“呀,真是汉王殿下!这……这怎么会这样呢?你怎么会出现在我家后院?”

李元昌只好闭上眼睛摇头苦笑,嘴边青肿了一大片,牙齿也掉了两颗。一个拳头捏在身旁藏在衣襟下,捏得骨骨作响。

高阳公主更是惊骇,捂着嘴瞪着李元昌,心惊胆战道:“七皇叔,你没事吧?”

“没……事。”李元昌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却不敢看秦慕白,看着高阳公主苦笑一声,“我……先回去了。”

说罢,挣扎着要起身。

“呃,汉王伤得如此之重,要不要微臣派人送一送你?”秦慕白问。

“不用了,我还……能走。”说罢,他爬起了身来,抹了抹嘴角残余的血渍,一摇一晃的往外走。临出门时,他扭头,眼神极为毒怨的瞟了秦慕白一眼,又瞥了瞥妖儿,逃一般的跑了。

“呼……”高阳公主长吁一口气,嗔道,“慕白,你怎么能打汉王呢啊?”

秦慕白眉头一拧没有答他的话,勾勾手指将门外的几个百骑唤了进来。

“少将军!”众百骑拱手而拜。

“废物!这么多拳脚下去,他居然还能跑能跳!”秦慕白横眉冷眼,牙缝里蹦出一句,“没听懂我的话,往死里打吗?”

“少将军恕罪……”

“恕个屁!”秦慕白火气正盛,怒斥道,“你们分明就是,知道他是汉王了于是手下留情,对吧?”

“属下不敢……”

“啊……”高阳公主吓了一弹,急忙拉住秦慕白,“慕白,不要啊!他好歹是我七皇叔!”

“什么狗屁皇叔!下次他再敢这样,看我不活活弄死他!”秦慕白咬牙切齿,一时连高阳公主都被吓住了。

“慕白,我还没见你发过这么大的火啊……”

秦慕白吁了一口气,走到妖儿等人身边。

妖儿一张脸都是白的了,失神的灰色眸子一圈通红,早已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几个小姑娘则是噤若寒蝉的紧紧挨着他,惊悚的看着秦慕白不敢吭声。

“妖儿,我回来了。”秦慕白伸手,将妖儿白晰到有些苍白的柔弱双手握在掌心,哈了一口气,“没人再敢欺负你。谁动你,我杀谁!”

“三哥!……”妖儿突然放声号淘大哭,一把扑进了秦慕白的怀中。那些小姑娘们也跟着一片大哭起来。

高阳公主怔怔的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那几名侍卫则是一脸愧色的悄悄退了出去。

秦慕白将妖儿搂在怀中,抚着她的背安慰了一阵,好歹让她止住了哭泣。

高阳公主和妖儿挺熟也一直都蛮喜欢她的,当然也知道妖儿与秦慕白的关系,不过是秦叔宝收的一个义女,二人之间也一直都是兄妹相称,执兄妹之礼。按理说她也犯不上吃什么醋,但心里总归有点不舒服。

秦慕白何尝不知道高阳公主的心思,看她站在那里怔怔的小嘴儿鼓起,就知道她心中不悦了。她放开妖儿,站起身来对高阳公主道:“怎么,心里不痛快了?”

“没……”高阳公主摇头,但显然心不甘情不愿。

“是因为妖儿,还是因为我打了李元昌?”秦慕白问。

“都说了没……”高阳公主的声音挺轻,嘴巴却浅浅的翘起,眉宇间也多了一些不安。

“没有就好。”秦慕白笑了一笑,拍拍她的肩膀,“该回家了。”

“噢……”

“妖儿,你们也一起来。”秦慕白转头道。

妖儿抹了抹眼睑,显然仍是惊魂未定,仓皇的应了一声:“是……”

一行人出了门,离开秦慕白的府第,往翼国公府老秦家而去。

秦母与霜儿倚门而盼都有些心焦了,看到车驾到来欢呼雀跃。秦慕白自然开心,但刚才的一幕仍是耿耿于怀,于是让他的笑脸显得都有些虚假。

“咦,三郎你这是怎么了?太累了还是怎么?一回家,脸也是绷着。”心细的母亲质疑道。再一看妖儿和高阳公主,虽然都在努力的挤出笑容,但高阳公主显然心有不悦,妖儿更是泪痕未干。

“没事的,娘。进屋吧!”秦慕白笑眯眯的将她们都叫进了家中。

进屋的时候,高阳公主并肩走在秦慕白身边,低声道:“他肯定不会善罢干休的!”

“求之不得。新账旧账一起算!”秦慕白冷冷的回了一句,高阳公主娇躯轻轻一颤,秀眉就禁不住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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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1章 帝心已老?

母亲早就备好了一顿丰盛的宴席,给儿子和尊贵的儿媳接风洗尘。今时不同往日,秦慕白没怎么把跳梁小丑似的汉王元昌放在眼里。可是高阳公主却似一直无法释怀,妖儿更是惊魂未定,因此这顿饭吃得不如预期的尽兴。

饭罢之后,秦慕白陪母亲在院里走走,霜儿则是去给高阳公主安排沐浴了,妖儿带着小姑娘们在院中嬉戏。

“三郎,这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母亲问。

“没事的,娘。”秦慕白微笑,“兴许是旅途劳累了。”

“骗我!”母亲刘氏轻斥了一声,说道,“这架式,是傻子都看得出来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快说。”

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轻描淡写的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通,反问母亲:“娘,这个李元昌最近是不是老纠缠着妖儿?”

“哎……”刘氏无奈的长叹了一声,眉头紧拧的道,“我就知道,你一回来发现了这样的事情,就要惹出干戈。至从你们父子都离开了长安以后,我们这一家子女流都十分小心,平常都是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生怕招惹到什么人。可是千防万防,那个李元昌仍是孤魂不散。也不知道他看中了妖儿哪一点,经常就绕着她转。我多了个心眼,就劝妖儿没事也别出门了,还把她接到翼国公府来住。因此平静了一段时间。最近几天秦仙阁有些忙碌,她经常早出晚归的怕打搅到我们,于是暂时住到了你那边的空府里。没想到……那李元昌又冒出来了!真是可恨!”

“别怕,娘。现在我回来了。他再敢放肆,我弄死他!”秦慕白咬牙道。

“三郎啊,我知道你不怕他。但是,他好歹也是皇亲国戚,当今皇帝陛下的七皇弟啊!”刘氏甚是担忧的道,“你今天也的确是有些过份了,怎么不问青红皂白的就打了人呢?”

“呵,抓贼还要先问青红皂白吗?这问了,可就不好打了。”秦慕白嘴角一咧,笑得有些诡谲,“我现在还真是有点后悔了。”

“我就说吧,这人不能打!”刘氏痛心疾首的道,“你也太冲动了。”

“不是的,娘。”秦慕白微笑,“我是后悔,怎么没阉了他。”

“啊?……”

“不阉了他,还不知道他以后还要祸害多少姑娘。”秦慕白冷冷的笑,“他回去后就求神拜佛吧,以后别再栽到我手里,也最好别再来骚扰妖儿了。不然,我可不保证会用什么法子,来收拾他。”

“哎……三郎!”刘氏又急又气,拍着手道,“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呀?你以前不是挺乖巧、挺懂事的么?这汉王是什么人,也是你能随便就……收拾的?”

“娘,别说了。”秦慕白呵呵的笑,“你别担心。总之,今时不同往日。有我在,没人能动秦家一根毫毛!”

“……”刘氏无语,摇头叹息了一阵,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歇息了一阵,正当午后。高阳公主沐浴收拾也罢了。秦慕白便准备和她一起进宫面圣。

一路上高阳公主仍是忧心忡忡,说道:“慕白,汉王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呢?”

“不用你瞎操心。”秦慕白满不在乎的道,“他敢发难,我就敢接招。我玩死他!”

“你……还在为以前他调戏武媚娘的事生他的气,对么?”高阳公主小心翼翼的问。

“是。”秦慕白毫不讳言的答道,“没有男人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假如哪天有人敢调戏你,我会毫不犹豫的秒杀他。”

高阳公主浑身轻轻一颤,吐了吐舌头缩回了马车里。

“玲儿,被我吓到啦?”秦慕白在马车外笑道。

“你好凶恶!”高阳公主在车里絮絮叨叨的念道,“我以后可得离别的男人远点,不然会被你打死的啦!”

“不至于。”秦慕白哈哈的笑,“再怎么样我也不会打你。顶多,把对方那男人灭门!”

“呜……我才不会干那种不要的脸的事情!”高阳公主又将头探了出来,咬着唇恨恨的道,“本公主心里,都被你这臭男人塞得满满的了。天底下除了我父皇,就只剩你一个男人了!”

“哈哈!”秦慕白大笑,“别这么危言耸听。我要是连玲儿都信不过了,还能信得过谁呢?”

“嘻嘻,这才还差不多!”高阳公主总算转忧为喜,笑眯眯的道,“你放心啦!七皇叔不敢把你怎么样的。他虽然娇横惯了,但从来不敢跟我大声说一句话。稍后见了父皇,我去他府上走一趟。他要是敢有什么不满的,我先骂他一顿,哼!”

“免了。这是男人之间的事情,不用你瞎掺合。”秦慕白说道,“回了长安闲得无聊,我还正想找点事做。”

“你……不可理喻,哼!”高阳公主气呼呼的缩进了马车里,不理秦慕白了。

秦慕白无所谓的笑了一笑,暗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我是小人,有仇必须马上就报。对,就是这样。

进了皇宫,得闻皇帝在武德殿御书房。二人便到那里面圣。

李世民见到秦慕白与高阳公主,自然是欣喜异常。高阳公主使出了浑身解数,扑到李世民怀里把他哄得哈哈大笑。

“高阳,一路辛苦了。回来了,快去拜见你母妃吧!”李世民笑呵呵的道。

“好呀!我这就去护国天王寺!”高阳公主笑嘻嘻的道,“父皇又要和慕白说什么国家大事了对吧?皇儿很识趣哦,乖乖的滚蛋啦!”

“你这丫头!”李世民怜爱的摸了摸高阳公主的头,“快去吧!”

“是,皇儿告退!”高阳公主如同精灵一般轻盈的往外走,经过秦慕白身边时,还故意用手肘顶了他一下,吐舌头扮了个鬼笑,笑嘻嘻的跑了。

李世民眯着眼睛呵呵的笑:“这丫头,永远也长不大——唔,慕白,坐!陪朕喝杯茶吧!”

“是。”秦慕白便和李世民对桌坐了下来,茶水奉上。

李世民摒退了侍从,问:“给朕详细说说兰州的情况吧!”

秦慕白便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一份奏折,递给了李世民。李世民拿着厚厚的奏折,十分仔细的看了约有半个时辰,掩卷,笑道:“不错。”

简短的两个字,将一切都囊括了进去。

“你与高阳的婚期,定在来年开春三月。”李世民说道,“这些事情,户部与宗正寺都会安排。你在兰州辛苦了,回家之后好生歇息一段时间。”

“还有这么久呀?”秦慕白轻拧了一下眉头,“微臣以为,兰州事大,还有许多需要料理的地方。微臣想早些完婚再回兰州。”

“不着急。”李世民说道,“兰州那里的局势,基本已是稳定下来了。日前,吐蕃派了使臣进贡,递上国书请和通婚。相信短期内也不会有兵乱战争。”

“请和通婚?”秦慕白眉头一皱,“陛下答应了么?”

“尚未。”李世民的眉头也皱了一皱,“因为吐蕃实在是无礼,居然又要请朕赐婚高阳给他们。”

“什么?”秦慕白眉梢一扬,心中不禁忿然,“这哪里是请婚,分明就是挑衅。”

“也不尽然。”李世民表情严肃,说道,“大约在一年两前,吐蕃赞普就递上过国书,请朕赐婚高阳。朕当时当然是拒绝了。现在他们再度请婚,自然不好再请动别的公主,只好依旧请赐高阳了。这也是情理之中。不过……”

说到这里,李世民稍事停顿了一下,看着秦慕白。

秦慕白点了点头:“微臣知道。他们也想离间微臣与陛下之间的君臣关系。”

“聪明。”李世民点头,“这种低级的招术,朕怎么可能上他们的当?不过话说回来,通婚,有益于两国修好断绝兵患,百利胜于一害。朕正与诸皇亲们商议,在皇族子女中挑选一名娴淑得体者,赐婚吐蕃结娘舅之亲。送一女而绝兵患,于国于民,可都是大好的事情啊!”

秦慕白拧了拧眉头,没有说话。

“怎么,你有异议?”

秦慕白拱了下手:“微臣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既是君臣,又是翁婿。朕既然跟你说了,当然乐意听听你的意见。说吧,这也是皇族家事,你有权发表意见。”李世民说道。

“谢陛下。”秦慕白拱了下手,说道,“微臣的意见很简单,反对赐婚。”

“理由。”李世民倒是不奇怪,平静的问。

“理由就是,我能平定吐蕃。”秦慕白同样答得简单。

“什么?”李世民略感惊讶,“你再说一遍?”

“我,能平定吐蕃!”秦慕白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李世民眉头一拧,双眼如刀怔怔的盯着秦慕白,半晌没说话。

“陛下怎么了?”

李世民眨了一下眼睛,微笑:“这不可能,慕白。朕知道你能干,但是……”

“陛下,事在人为。”秦慕白很坚决的说道,“昔日陛下初登大宝时,最想做的事情无非也是北定突厥以血便桥之耻。数年后,这样的事情终于办到了。今日,为何就不敢奢望一下平定吐蕃?难道陛下,不想么?”

“不是不想。”李世民微笑,摆着手,眼神一凛,“是不可能。”

“就因为高原铁骑与千里冰封吗?”秦慕白说道。

“哎……”李世民长吁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背剪着手,悠然道,“慕白,朕登基之初,天下始定人心向上,干什么事情都是一股作气无往而不利。如今,天下呈平日久,仕人百姓习惯了和平昌盛,最需要的也是和平与昌盛。战争,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法门。朕,比任何人都想平定吐蕃。但是你想过没有,纵然是平定了,又能如何?那里一片荒原千里冰封,大唐该要用多少人力物力、导致整个帝国停滞多少年,才能让那里受到文明教化?”

秦慕白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微臣能够理解。”

李世民拧着眉头看向窗外,凝眉沉思了许久,突然说了一句让秦慕白摸不着头脑的话:

“朕,真的老了么?”

秦慕白站起身来走到李世民身后,很认真的回了一句:“不老。”

“也许吧……”李世民微然一笑转过身来,背剪着双手看着秦慕白,凝视了他一阵,说道,“慕白,你没让朕失望。”

“份内之事。”秦慕白淡淡的答道。

“答得好。”李世民欣然的微笑,伸出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婚期还有半年之久,兰州那边你暂时不用操心,若有变故朕也不会让你袖手旁观。今后的许多年里,那里也将是属于你的。这半年时间,你好好陪一陪高阳和你的家人。不妨带着他们山南水北的去游历一趟。高阳好玩,你这几年来也多有劳累。想去哪里,就去吧,开心的放松放松,余事概不必管。”

“谢陛下!”秦慕白感激的拱手,笑容也轻松了许多,“微臣,也的确是想放松一段时间了。”

“好。”李世民微笑的点了点头,笑容之中却透出一丝疲惫,说道,“吐蕃赐婚一事,朕再与满朝臣工们议一议。你的意见,朕心中有数了。”

秦慕白凝眸看了李世民几眼,点点头,说道:“陛下也别太操劳了。微臣这次回来,看陛下仿佛倦容满面气色不是太好。微臣也知道,这一年来兰州给陛下的压力太大了。微臣……心中十分惭愧。”

“没事,你别想太多。”李世民微笑,“兰州现在已是大唐帝国的一颗明珠,令世人瞩目了。再加上大非川一役的捷报,朕心甚慰。纵然有人心中不服,那也无话可说。朕,的确是有些疲累之感,倒不是因为兰州啊……”

秦慕白心中一个激灵:那就是储君之争了?

李世民显然没打算往下说,适时掐住了话头,再度拍了拍秦慕白的肩膀:“你一路舟车劳顿,早些回去歇息吧!什么时候想离开长安去游历,和高阳一起来跟朕说一声就行。”

“是,微臣告退。”秦慕白拱了下手准备退走。

“咦,等等。”李世民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看着秦慕白说道,“你与汉王,怎么回事?”

“呃?”秦慕白一怔:不会吧,这么快就知道了?

李世民看到秦慕白这样的表情,摇头,苦笑,走到他面前低声道:“适可而止,家丑不可外扬,知道么?”

“是,微臣领旨……微臣,惭愧!”秦慕白拱手回道。

“这个李元昌!朕告诫过他多少回了,真是死性不改,丢尽皇家颜面!”李世民脸上泛起一丝怒气,咬牙迸出一句,“给他一点教训也无甚不可!但是,他毕竟是你长辈,是朕的庶弟。慕白,以后不可如此冲动行事了。”

“微臣知罪……”秦慕白拱手回话。

“好,你回去吧!”李世民轻描淡写的道,“此事不必你再过问了。朕,自会料理。”

“谢陛下,微臣告退。”

退出御书房,秦慕白恨得牙痒痒。皇帝居然这么快就知道了,该死!也不知道是不是李元昌这个贼胚的告的状,这速度还真是飞快!不过他好像有些搞不清楚形势,今时今日,我秦慕白在皇帝的心目中,份量可比你李元昌大了不少!——再者,贼人上门打死不论,这道理怎么也是我占得住脚,你居然还有脸告状?

“行,老子跟你没完!”

第312章 故地重游,帝国不宁

离开了武德殿,秦慕白的心情不是那么美丽。放眼看了看熟悉的皇城,往日一切历历在目,还清晰记得第一次进皇宫,参加百骑使预选时的情景。

想到那群和自己同时踏入军营的铁血男人,秦慕白心中轻松了不少。脚下不自觉的往百骑营地而去。

百骑营地相比于往日没有太大的改变,军寨大门口好像重新修缮了一下,比以往更加高大壮丽了几分。

秦慕白刚出现在营门口,在那里巡视的几名百骑小兵就走上前来,郑重一抱拳,凛然道:“阁下何人?此乃百骑军营重地,闲人不得擅闯!”

秦慕白一怔,随即笑了:“你们……新来的?”

反把对方的几名小兵问了一怔,他们一起点头:“我等是今年新加入百骑的新兵。”

秦慕白点头而笑:“怪不得。要不然也不会被派来看大门。”

那几个新兵面面相觑,大概意识到眼前这个和他们年纪相若的男子,并非普通角色。原本也是,有谁能在皇宫里任意行动呢?

“阁下……高姓大名?若无百骑使手书或是陛下御令,我等难以放行。请阁下不要让我们为难。”他们说道。

“我嘛……”秦慕白呵呵的笑,“还真是不错,虽是新兵,精气神挺好,也能贯彻军令。罢了,说了你们也不认识,我也不让你们为难。劳烦你们进去通报,说,有故友求见百骑副使程怀弼。”

小兵们各自一脸狐疑,抱了抱拳:“请稍候。”

便有一人进去通报了。

秦慕白背剪着手悠闲的在大营门口蹓跶,时不时看一眼熟悉的军营,不禁有些物是人非的感叹。离开百骑一两年,这里的人居然不认识我这个……百骑创始人了!

正在这时,有一队兵卒转过了一处殿角朝这边走来,远远就有一人小跑而来,惊讶的高声唤道:“秦三哥?”

秦慕白侧目一看,是另一名百骑副使尉迟宝云。

“尉迟兄弟!”秦慕白迎了上去呵呵的笑,“好久不见了!”

“哈哈!今天是什么喜风把秦三哥吹到百骑来了?咦,你怎么在营门口站着,快进去啊!”尉迟宝云浓眉一皱,怒目瞪向那几个守大门的小卒,“你们几个是睁眼瞎吗?居然敢把百骑使秦将军挡在门外!”

“啊!”那几个小卒顿时傻了眼,呆愣住了。

秦慕白笑了一笑:“罢了,我现在也就是个检校百骑使,离开百骑多时,他们是新兵,不认识我也是正常。”

“岂有此理!滚开!”尉迟宝云大吼一声,吓得那几个小卒噤若寒蝉的闪到一边,个个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出,看向秦慕白的眼神之中透出无限的震惊与敬畏。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弱冠之龄的男子,居然就是创建了百骑的秦慕白——百骑军队传说中的“最高统帅”与“缔造者”!

尉迟宝云一把拍上秦慕白的肩膀,十分亲热的道:“秦三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可得跟兄弟们好好聚一聚,你在兰州的事情咱们都听说了,可真是给百骑长脸啊!现在,十六卫的大将军见了咱们,也得矮上半截,咱们心里甭提有多痛快了——快请,快请啊!你的署衙可是一直空着的,李君羡都没搬进去!”

“好。”秦慕白点头笑了一笑,跟他往里走,经过那几名新兵身边时,他转头一笑,说道:“你们干得不错。百骑,纪律第一。”

“谢秦将军夸奖!”几名新兵顿时喜笑颜开,大受振奋。

“笑个屁!”尉迟宝云大喝一声,“以后都把招子放亮点。不认识皇亲国戚没关系,居然连百骑使秦将军也不认识,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老子掏了你们的狗眼!”

“是、是……”军士们唯唯诺诺。

“哈哈!”秦慕白大笑,和尉迟宝云勾肩搭背的道,“尉迟兄弟,你还是这火爆脾气啊!”

“那是!”尉迟宝云也大笑,“至从你走了以后,百骑里面再没人能欺负俺了,俺这脾气,也就越来越像俺爹了!”

“哈哈!”

二人一起大笑,往营中走去。

正遇到程怀弼小跑着出来,老远就惊喜的叫道:“秦三哥!哈哈!真是秦三哥回来了!咱们百骑的真神回来了呀!”

三人聚首到一起,在一群百骑老兵们的簇拥之下往署衙而去。不久后,正在皇宫中应职的李君羡闻讯也赶了来,便在秦慕白以往办公的官署之中摆了宴席,大好的酒肉都搬了来,老兵新兵们依次进来拜见百骑使,热闹非凡。

在闲谈中秦慕白了解到,百骑至从他离开之后,一直没有任命新的百骑使,由三名副使执掌军中大小事宜,李君羡兼有长史之职,算是实际上的最高长官。每隔半年,百骑实行一次考核。裁汰劣者,补充新鲜的血液进来。

此间,皇帝还多次将有培养前途的军武仕族子弟,送到百骑来“深造”,然后再送到十六卫当中担任军中要职。现如今,已经有六十多百骑进入了十六卫之中,担任不同大小的军官职务,无不大放异彩。从而,秦慕白留下的那套军事理念与训练方法,尤其是极高的军事素养,也渐渐渗透到了十六卫正规军中。

现如今,百骑已经不完全是当初那一支纯粹的皇家御率卫队了,摇身一变,他成了一个类似帝国高等军校的地方。不断有资质卓越的年轻人进入百骑接受煅炼与提高(同时也是镀金),再进入别的十六卫军队里,他们骨子里都会带着一股优越感与自豪感。同时,也多半都会大受重用,而且前途无量。

在这些人的心目中,秦慕白这个创始人与“老校长”那简直就是神一样的存在。尤其是这些年来他创下的丰功伟绩,已经可以等同于“传奇”一般的存在了。

这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听闻这些事情之后,秦慕白自己也忍不住有些好笑,同时也很激动。想当初,百骑不过区区一支皇族亲勋卫队而已,没想到,现在竟然成了不断为大唐输送军事人才的摇篮!

假以时日,越来越多的百骑进入军队,百骑的先进理念与超强素质不断渗透到所有军队之中……到那时,他秦慕白在军队中的地位与威望,也绝非一般的将军可比了!

想到这些,秦慕白心中的激动让他禁不住有些手发抖。这,远比打下十个大非川,还要更有意义!

他现在算是明白,针对他殴打了李元昌一事,皇帝为什么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上一说了。富华富贵和地位,的确是他给秦慕白的;可是现如今潜移默化之间,秦慕白在军队里已经拥有了许多无形的力量,这让李世民在断事之时不得不多考虑他的“形象”和影响力。一个可有可无臭名昭著的犬马皇弟,打了便打了,断断犯不着因为这样的家族糗事,而动摇秦慕白的名声与地位。

毁神容易,要造一个神出来,却是千难万阻。李世民当然明白这样的道理。帝国的军队需要一个神来作为精神领袖,如开国之初的李靖;李靖退下去后,急需一个人顶替上来。原本李勣是个不二的人选,但他太过低调和谨慎,虽然能干而且战绩卓越,但不具备精神领袖这样的气质。

因此从天时地利人和来考虑,秦慕白都是极为适合的少壮派军神候远人。

此时,秦慕白也算明白了,为什么他离开了百骑一两年之久,百骑使依旧没有正式任命给旁人,而由他挂着检校百骑使这个“荣誉校长”的头衔。

这次不经意的回来走走看看,他感受到了以前留在百骑也没有感受过的热情与崇拜。所有人对待他,都如同是一个对待偶像的狂热又敬畏的态度。

人不在百骑,却将精神留在了百骑。这一点,显然是李君羡、程怀弼和尉迟宝云都无法取代的。他们这些实际领导人就算吃醋,也只能服气。

在百骑营地里厮混了一阵,享受过了百骑将士们的热情款待之后,秦慕白酒醉半熏的离开了这里,准备回家倒头大睡。程怀弼与他的私交最厚,于是带着几个铁竿心腹百骑将士,一路送他出来。

二人且走且聊,秦慕白也从他嘴里知道了许多很难在外面打听到的消息。比如,当初朝廷商议兰州诸项事宜时,谁力主支持,谁力主反对。还有,秦慕白最关心的两个人的动向。

其一,当然是吴王李恪。早在年初,朝鲜半岛上便不是太安宁。此时的朝鲜半岛上,呈三国鼎力之势。分明是最强大的高句丽,古老的王国百济以及新兴的王国新罗。百济素与近邻的新罗不合,又忌惮新罗日渐强大,于是联合强大的高句丽一起对付新罗。新罗支撑不住派人向大唐求援。由于此时大唐将大部分的精力与财力都投向了西线与吐蕃的纠缠之中,于是暂时拒绝了出兵干预。

这时,原本潜伏多时一心不问朝政的李恪,突然跳了出来,主动请命要前往朝鲜半岛,代表大唐调解与斡旋那里的紧张局势。

从来没有人怀疑李恪的能力,由他出面,也比任何大臣和将军担任使臣都具有代表意义与威慑力。经过详细的商谈与考虑,最终李世民同意了李恪所请。让他带着仅仅一百多人的大唐使团,去往了万里之遥的朝鲜半岛。

至今,已有了半年之久。

听到这个消息,秦慕白挺震惊的。他从来没有想到,李恪会突发奇想,要离开京城接下这样一个危险指数极高的活儿。大唐建国之初,朝鲜半岛上的三国就已经臣服于大唐了,但强大的高句丽一直面服心不服,没真正把大唐这个“宗主国”放在眼里,在朝鲜半岛称王称霸,大唐政令在那里根本行不通。除了每年上贡一些可有可无的贡赋,大唐在那里并不具备多大的影响力。

也就是说,高丽三国名义上是大唐属国,但并不会买大唐多少帐。尤其是前隋炀帝杨广三征高丽而失败,更让他们有恃无恐尾大不掉,这个几乎是天下皆知的。所谓高丽三国皆臣属于大唐,只不过是一个美丽的谎言。

但是李恪却只带了一两百人,就义无反顾的去了……

秦慕白很为他担心。只要踏上了朝鲜半岛,李恪每时每刻都有可能面临杀身之祸。三条野狗打架,一个人在中间劝,其危险指数不言而喻。但秦慕白也理解李恪的用意与苦衷——这才刚回来,秦慕白就感受到了一股剑拔弩张的味道。太子与魏王的争储夺嫡,显然已经进入一个白热化的阶段,连李世民都被折腾得疲态尽露了。覆巢之下无完卵,李恪宁愿去到凶险的朝鲜半岛也要逃离长安这个事非之地,他也真是有够无奈的!

另一个秦慕白比较关心的人,则是江夏王李道宗。

李恪前脚走了没多久,李道宗便重新复出,去了幽州,提任幽州大都督。

幽州大都督府是大唐在东北的门户,直接掌控辽东,面对突厥、契丹、靺鞨等北狄诸部与高句丽。同时,那里也是一处重要的军镇。与李勣在并州遥相响应,撑起大唐在河北的半壁江山。

从这两项人事变动中,秦慕白隐约嗅出了一丝味道:李世民,恐怕是想对辽东与高丽采取一些动作了!若非是西线一直不宁、储君纷扰后院不稳,他恐怕早就出兵了——这,也才符合他的个性。

抛却开疆拓土锐意进取、立志创下不世伟业的秉性不说,在李世民的心中一直有个心结,他要完全超越前隋炀帝。杨广东征不成,他就一定要成功——曾经某次酒后,李世民甚至隐约表露过这样的心迹。这已是公开的秘密。

历史上,李世民也的确是亲征过高丽,但是……一生战无不胜的他,折戟于高丽。

得悉这些,秦慕白不禁暗暗长吸了一口气:大唐帝国,并非是想像中的那么歌舞升平一片祥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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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 门庭若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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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天色将晚,秦慕白也有些酒劲发作晃晃悠悠了。程怀弼等人将他送到了客厅,又讨了杯茶水喝才一并告辞回去。

刘氏让霜儿替他准备热汤沐浴,嗔怪的道:“真是的,一回来就不落屋子,出门就喝得醉熏熏的。你爹可不是你这样——对了,高阳公主呢,她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嘿嘿!”喝多了一点的秦慕白傻乎乎的笑,“娘,你说什么呢?高阳还没嫁过门呢,哪能就跟我回来?她当然是留在皇宫里了嘛!”

“哦……”刘氏应了一声,表情似有一些落寞,又像是有些疑虑。

“怎么了娘,想什么呢?”秦慕白问。

“没什么。就是……你娶了高阳,媚娘怎么办啊?”刘氏小声的问,“其实,媚娘这丫头挺不错,能里能外识得大体,一个人撑起若大的一个家业,多不容易啊!世人都瞧不起商人,为娘看她却是个极好的女子。吃过苦的女子,才知道兴家不易,才懂得相夫教子。你到兰州一去就是一年多,把她一个人扔在襄州,你就没想法?现在,你与高阳的婚事已经布告天下了,她又会怎么想呢?”

秦慕白听了心里也稍稍颤动了一下,躺在宽大的椅子上仰着头闭目沉思。刘氏有些恼,拍了他的腿一巴掌:“为娘跟你说话呢!”

“噢!”秦慕白一笑,睁眼说道,“放心吧,我能料理好的。其实,我与高阳的婚期还有半年之遥。皇帝建议我带着你们出去游山玩水。”

“真的呀?”刘氏一听就兴奋了,“那好呀!为娘和你妹子,可是有好多年没离开过长安了!要不,咱们就去兰州看望你爹吧?”

“哦?哈哈!”秦慕白大笑,“想爹啦?”

“嘴贫!也不分个长幼大小!”刘氏笑骂,脸却红了,说道,“当初你们迁民入兰时,我就想带着霜儿一起过去。不过你爹来信,说不让我们去,好好呆在长安,我们便依了。现在……罢了,还是听你的吧!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反正,你的那些国家大事和官场规矩,我们不懂。”

“呵呵!”秦慕白笑道,“娘,我打算呢,先去一趟襄州故地重游;然后,沿江而下去扬州走走怎么样?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啧啧,那里的风景与繁华,可是独树一帜啊!”

“扬州有什么好去的,风月昌盛罢了……”刘氏听了撇一撇嘴,似有些不悦,但也没多说什么。

“那你想去哪里呢?”秦慕白笑眯眯的问。

“扬州就扬州吧!顺道去襄州看看,为娘倒是想念媚娘这个好孩子了。”刘氏仿佛有些无奈的说道。

“哇!要去襄州吗?”门口传来一个兴奋的声音,霜儿兴冲冲的跑了进来,“娘,三哥,是不是呀?”

“是,一说到吃喝玩乐你就来劲。”秦慕白怜笑拉过小妹的手来握在掌心,笑道,“四丫儿,你不是老早就想出去走走了么?这次,你想去哪儿,哥带你去哪儿!”

“真的呀?”霜儿目露精光喜笑颜开,瞥了母亲一眼,脸一红低声道,“去辽东也行?”

“闭嘴!你就那点出息!”秦慕白没好气的笑骂,反正母亲也不是外人,他直言道,“不远万里也要去找李恪,你至于吗?”

“说起这事啊,哎……”刘氏摇了摇头,既怜悯又无奈的叹息道,“三郎,你该劝劝你爹,他也太固执了。霜儿都十八了,再不嫁人别人都要笑话咱们。话说回来,吴王至从王妃去世后,性情大变,都不沾惹别的女子了。现在,将霜儿嫁给他,我也放心。他们二人又从小青梅竹母情投意合的,凭什么就不能在一起呢?”

霜儿一脸红扑扑的站在一旁,颇是委屈又有些无奈和求助的看着秦慕白。

秦慕白拧了拧眉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在家中的地位——原本只是庶出之子,现在却一力挑起秦家大梁,让老秦家重焕第二春。眼看自己就要和高阳公主成亲了,也是皇亲国戚的一员;自己的妹子再嫁李恪的话,那也是亲上加亲的好事,从门第或是风俗上讲也说得过去。而且,吴王妃已然仙逝,霜儿若是嫁过去,不说别的,就凭自己和李恪的私交,让她后来居上封为正位王妃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一切看来,已是水道渠成。

可是问题,也是显而易见。

其一,是父亲那一关。在秦叔宝的脑海意识之中,李恪并非安分之主。身为庶出皇子,能干与出色反而是一种过错,将来难免惹祸上身。这是秦叔宝否决二人婚姻的一个最直接的原因。

其二,便是眼下的大环境。秦家要嫁女,虽然只是一个庶女,但显然不是一纸普通的婚姻。究其原因,就因为霜儿是秦慕白一母同胞的亲妹子。至从去过一趟兰州之后,秦慕白的声望与影响力空前高涨。眼下,他马上又要与高阳公主成亲,成为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了。可以想见,年方弱冠的他在今后的若干年里,定然会是朝堂之上举足若轻的人物。

霜儿嫁李恪,与其说是秦家嫁女,不如说是秦慕白嫁妹——他若是在这种时候将妹子嫁给李恪,是人都会认为,他会坚定的站在李恪的一方阵营里。这就势必触及当下最敏感也最致命的话题——夺嫡争储。

李恪为了逃避这一巨大政治风波的侵袭,已经担任大唐使者奋不顾生的去了朝鲜半岛。秦慕白若是这时候向谁提出他与霜儿的婚事,岂非是让他的一番努力都鸡飞蛋打?——说白了,秦慕白现在在立储一事上,也是一块砝码了!

……

“你眼睛直转的想什么呢,三郎?我们娘俩还等你说话呢!”刘氏有些不悦的催道。

“哦……”秦慕白应了一声回过神来,说道,“娘,四丫儿,这件事情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但是眼下,的确不是一个大好时机。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我一直跟你们解释不清。我只简单的说一句,这时候如果挑明婚事,会害了霜儿,害了李恪,兴许还会害了我们老秦家。”

“啊,如此严重?”刘氏与霜儿一并惊讶。

“是啊……现在的朝局比较凶险,凡事需谨慎。”秦慕白拧着眉头,凝重的说道,“不过你们放心,霜儿的婚事我一直都放在心上,从来就没有轻视过。等一段时间吧!等风头过了,我自有主张。”

“好吧……”母女二人对视一眼,纷纷无奈的点头,刘氏说道:“三郎,你成器了。不仅是撑起了老秦家,我们母女二人也都只能指望你了。”

“放心。”秦慕白左右拉起母亲和小妹的手,脸上的笑容温馨而柔和,“你们和爹,是我最亲的人。我就算抛弃一切,也不会离开你们。我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你们,为了这个家。”

“呵——坏家伙!坏家伙!”突然大门口远远传来连声的娇斥,一个花花绿绿的轻盈身影正朝大厅这边跑来。

三人一看,不禁乐了——居然是高阳公主!

她提着裙裾很没形象的一通小跑,半裸的酥胸如一对小白兔儿在跳跃,嘴里也忿忿的骂咧。冲进厅中却看到刘氏与霜儿在,她顿时一愣,急忙收敛了神色定定的站住了。

表情更换之快,就如同川剧的变脸。

刘氏和霜儿忍住笑,上前见礼。高阳公主忙道免礼,又笑嘻嘻的道:“姨娘,霜儿,用不了多久我们就是一家人啦,私下里无须多礼。”

这一声“姨娘”叫得刘氏心里暖暖的喜笑颜开,连秦慕白也心中暗笑高阳公主真是嘴甜,昨天还称呼我母亲为“秦夫人”呢,今天就平空多了一个姨娘。

秦慕白喝得稍多了一点,仍是瘫坐在那里也懒得起身,眯着个眼睛反而对高阳公主勾手指:“公主殿下,过来请坐。”

“呵,你这个无礼的家伙!”高阳公主也不生气,笑嘻嘻的走了过来,马上一捂鼻:“讨厌啦!喝得这么醉熏熏的!怪不得把我扔到后宫不管,原来是自己找乐子去啦!”

刘氏摇头而笑,找了个借口先行退避了。霜儿陪着高阳公主在秦慕白身边坐了下来,笑道:“公主殿下,我哥刚才仿佛是从秦仙阁回来的。你闻闻,身上全是秦仙酒的味道!”

“是嘛?”高阳公主顿时恨得牙痒痒,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式,瓮声道,“怎么样,秦仙阁是不是来了许多漂亮的美女呀?”

“那是——”秦慕白没心没肺的大笑,“个个貌若天仙又热情洋溢,我嘛,身为秦仙阁的幕后大东家之一,前去检视也是应该的嘛,对不对?”

“闭嘴,不想听你说了!气死我了!”高阳公主嘴一撇,气呼呼的转过脸去。

“呵呵!”秦慕白笑,高阳公主就是这样的性子,直来直去,至少在他面前,从来不懂得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

“嘿嘿!”霜儿在一旁兴灾乐祸的窃笑。

秦慕白没好气的拎住霜儿给她头上来了两个凿栗,又将高阳公主一拉,顺势就将她拉到自己怀里拥住,笑道:“玲儿,别听她胡说。我在宫里碰到了程怀弼等人,被拉进百骑营地喝了几杯。你不是去看你母妃了吗?我以为你今天要陪她,就没去叨扰你了。”

“这还差不多……”高阳公主转怒为笑,对外面唤了两声,走进来两个她的贴身侍婢,手里各提着一包东西。

“什么呀?”秦慕白好奇的问。

“嘿嘿!中秋将近啦!这是我娘亲手做的莲蓉月饼,她让我提两盒来送给你们吃哦!”高阳公主喜滋滋的道,“我最喜欢吃月饼啦!”

“哦,阴德妃娘娘新手做的月饼?”秦慕白一时也怔住了,若有所思的喃喃道:“她还会做月饼?”

“是呀!”高阳公主笑得毫无杂质,“我母妃现在是佛门俗家弟子,每日住在护国天王寺附近的玄武殿里,足不出户吃斋念佛,顶多就是一个月去一次法门寺,凭吊我兄长。听说我们要回来,她连夜做的月饼呢!”

“是嘛,真不错。”秦慕白招了招手,那两名侍婢将月饼递到他手中。接过来闻了一闻,沁人的幽香,却一点不腻。

恰似阴德妃的为人,沉香幽远,淡静如莲。

秦慕白一时有些恍惚,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出阴德妃那张倾城倾国的面容和如雪白发……

“慕白,发什么呆呢?”高阳公主有些恼,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膝盖,说道,“我特意跑出宫来给你们送月饼,有什么奖赏没有?”

“哦,以身相许怎么样?”秦慕白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

婢子们都笑了起来,连霜儿都脸红了也掩着嘴跟着一起窃笑。

“讨厌,口无遮拦,该打!”高阳公主又羞又恼在他腿上连捶了几拳。

“那要不……我亲自送你回宫?”秦慕白故意打趣的问。

“呃……这个……好是好嘛,但是……”高阳公主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儿,嘴里吞吐。

霜儿咯咯的连笑几声,心直口快的她按捺不住了,脱口而出道:“公主殿下,反正你都要与我哥成亲了,今晚就住到这里吧?也不会有什么非议!”

“好呀!”霜儿的话刚落音,高阳公主就兴奋的一口应了下来。

秦慕白定定的看着她,也不说话。高阳公主顿觉语失一时无地自容,双手掩起脸来,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我就说嚷,什么送月饼,分明就是来借宿的,对吧?”秦慕白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笑得也是没心没肺,“霜儿,你都听到啦?还不快去给高阳公主殿下安排卧房?”

“嘿嘿!是,妹子遵命,秦驸马!”霜儿笑嘻嘻的应了一声,拉着高阳公主往外走。高阳公主又羞又恼,顺势起了身跟着霜儿往外走,时不时回头送给他一个恶狠狠的鬼脸。

秦慕白吁了一口气,又躺了下来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刘氏去而复返,手里拿着厚厚一摞东西直接摆到秦慕白腿上,说道:“差点忘了。你去皇宫才半天,家里收到好大一摞请贴,你自己看着办吧!”

秦慕白愕然的愣了一愣,拿起请贴来看。

大约有六七份请贴,一份比一份漂亮华丽。发出请贴的主人家,也是一个比一个牛X。

其中有两个,最是大牌——

太子李承乾,邀请秦慕白明日赴东宫之宴;魏王李泰,邀请秦慕白参加秋闱仕子诗会。

另外,还有秦慕白很有兴趣的苏定方,邀他一起前往卫国公府给李靖祝寿。其实,也就是一份变向的寿宴请贴,原来李靖的寿诞将近了。

其他的贴子,暂时都被秦慕白放到了一边。

拿着太子和李泰的请贴,秦慕白就在琢磨:这些人的嗅觉可真是蛮灵敏的,我才回长安,马上就把橄榄枝抛过来了。是想趁李恪不在了,尽快对我进行拉拢吗?现在这样一个非常时常,我是一个都不想理。但是……又没理由都给得罪。

心中一亮,秦慕白想到了高阳公主。不由得暗自一笑:得了,我不如让高阳公主决定,该去哪家。我嘛,挂着准驸马的头衔去吃个便宜好了,把这风头让给高阳。带上高阳的话,那就是妹夫去妻舅家吃个饭了,正常。到时,聊亲情聊家事乃至风花雪月曲艺诗辞,都可以;国事与政务我就一概回避。

“就这么办!”秦慕白不禁暗自一笑,起了身来往后院找高阳公主与霜儿去了。

霜儿正带着一些府里的丫环们,给高阳公主收拾卧房。高阳公主却仿佛有些心不在蔫,霜儿问她被褥好不好,铜镜是否中意,她都顾左右而言他,答非所问。霜儿尚且不知秦慕白与高阳公主早已经洞房过无数次了,哪里知道高阳公主此刻,就想晚上钻进秦慕白的被窝里求温暖,哪里真有兴趣睡在这里。

秦慕白走了进来,高阳公主顿时面露喜色上前来勾住了他的胳膊,手中略用一股暗力一拉,又递了个俏皮又情|欲盎然的眼神,秦慕白便一切明白了。

“公主,晚上就委屈你在此将就睡下了。”秦慕白故意说道,“我秦家寒酸,可比不得皇宫里舒服呀!”

高阳公主愠恼的瞪了他一眼,有霜儿和丫环们在场,她又不好发作。秦慕白顺势将请柬递给她,笑道:“你决定吧,去哪家吃明天的午饭?”

“呀,太子哥哥和四哥都来邀请了,这可怎么办呢?”高阳公主还犯难了。

霜儿收拾好了被褥便告辞走了,说是去张罗一些茶点以备公主消夜。

秦慕白也往外走,临走时刮了高阳公主的鼻头一下,笑道:“要不,晚上好生商议?”

“嘿嘿,这才差不多!”高阳公主娇笑一声,转头对她的侍婢正色道,“你们,今天乖乖睡这里,听到没?”

“是,公主殿下……”婢子们忍住笑,又有些委屈的应道。

秦慕白听到身后这些声音,摇头一笑走了,暗道:高阳都习惯跟我睡了,回了长安也要如此,连皇宫也不回要夜宿在外……这家伙,什么礼法尊严与皇家颜面,对她来说简直就是浮云呀!

第314章 狼多肉少

入夜后,秦慕白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就早早的躺下了。喝了一些酒,他睡意极浓,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隐约听到一些门口传来细微响动,如同野猫在窗棱上跳跃玩耍。秦慕白暗自一笑,故意装作不知。

时近中秋关中天气已有些寒冷,高阳公主假装在自己的客房里睡下后又爬起,冷兮兮的溜到秦慕白的房门外,像作贼一样的试探着叫了几声,却无回应。她好不恼火,冷得鼻子都青疼了,再也按捺不下去,索性对着房门砰砰踢了两脚。

“贼军校,臭男人,开门啦!”

“哈哈!”秦慕白大笑,这才起身来开门,一边说道,“我倒是野猫在窗外叫春呢,原来是你呀!”

“讨厌,你这臭男人!”高阳公主溜进屋外,冻得浑身直哆嗦的板着脸报怨,“明知道我要来,你还睡得像头死猪?”

“呵呵,见过猖狂的,没见过偷情也像你这么嚣张的——快进被窝吧,别被冻死了。”说罢秦慕白将她抱起往床边走。

“你胡说八道什么呀!谁……谁偷情呀?你是我男人,我是你媳妇,这也叫偷情吗?”高阳公主蹶着嘴不满的嘟嚷,可是眼神之中却掩饰不住一股别样的兴奋与神采,渐渐的,欲望就此高炽起来,身上都有些发热了。

二人刚钻进被窝,高阳公主就一扭身翻了过来完全压在秦慕白的身上,像条水蛇一样的攀缠起来,轻声的哼道:“慕白,我想要你……好想。”

秦慕白笑道:“看你这模样,简直就是个淫|娃,哪里还有半点公主风范?”

“我才不管呢!你是我男人,上了床,我不就该是这样吗?你不是说过,出门像贵妇,上床是淫妇,这样的女人才是最逗男人喜欢的吗?”高阳公主轻咬嘴唇,仿佛有点醉意的喃喃道,“我这样,你难道不喜?”

“喜欢,哪能不喜欢呢?”秦慕白在她极富弹性的臀部拍了一拍,说道,“白天跟你说的事,你想好了么?”

“什么嘛,现在不许讨论这些……”高阳公主不依,双手抚着秦慕白的左右脸颊,就将红唇递了上来,热情如火的激吻。

秦慕白也便不煞这风景了,将她紧紧抱住,感觉她的两条绷紧的玉腿夹着自己下身,像两条水蛇一般来回的磨蹭,小腹顿时升起一股子暖流,欲望高涨。

“一会可别太大声,小妹和妖儿都与我住得近……”秦慕白一边与她回吻,一边轻声说。

“……我不管,我才忍不住,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她们若是听到……就让她们听吧……啊!……”

高阳公主,显然已是全情入戏了,全把秦慕白的话当作了耳边风,一边说,一边就高声呻吟起来。

秦慕白就去捂她的嘴:“你傻呀!就不怕小妹和妖儿听到了难为情?”

“你放开!”高阳公主有点恼火的将他的手瓣开,故意销魂的大声叫唤,又忍不住咯咯的大笑,“怎么样,你骨头都酥了吧?嘿嘿,就让本公主,教会她们什么是女人吧!嘻嘻!”

“你这小魔头……看我不弄死你!”

“你来呀,来呀!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哎哟,轻点……”

……

高阳公主,今天真是性趣高涨斗志昂扬。一场酣战之后,秦慕白都有些酥了。二人相拥而眠,睡了个蹋蹋实实的好觉。连月来的旅途疲劳,也挥之而去。

二人几乎是同时醒来,脸对着脸鼻对着鼻,高阳公主像只小狮子似的突然一张嘴作势就要咬秦慕白的鼻子,吓得他往后一弹,刚好不轻不重的撞上了床棱,逗得高阳公主哈哈的大笑。

“你这小东西,昨天还没玩够么?”

“嘻嘻,是呀,再来呀,秦驸马!”

“别逗了,这大天光的,屋外不知道有多少人。”秦慕白将她揽入怀坐起来一些,说道,“说正事了。今天东宫和魏王府都邀咱们去赴宴,去哪家呢?”

高阳公主眨了眨眼睛:“你想去哪家?”

“哪家也不想去。倒是想去拜会一下卫国公。”

高阳公主沉默寻思了片刻,脸色也正了一正,说道:“那还是不好吧?不过,去东宫而拒绝四哥,明显会得罪四哥;去魏王府,又会得罪太子,还真是有些两难呀!”

“可不就是了?”秦慕白说道,“这两位皇子也真是有意思,难道是约好了的,一同来下请贴?”

高阳公主撇了撇嘴,说道:“其实,我对太子大哥和四哥魏王,都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跟三哥交情好一点。而且,眼下这朝堂之上,太子和四哥闹得水火不容的,咱们也没道理去沾边呀!”

“看来你这小脑袋里,还装了一点东西。”秦慕白笑。

“呵,你就知道小看我!”高阳公主嘴一撇,说道,“其实,我知道的可多了,只是我不大乐意管这些事情。正因为我不太在乎,所以父皇经常跟我倾叙呢!好多太子和四哥不知道的,我都知道,嘿嘿!”

“行行,你别得意了。说吧,去哪家?”秦慕白说道。

高阳公主轮了轮眼睛“干嘛非得问我?”

秦慕白撇了下手:“因为我想跟着你混一顿饭吃,而不是以我的名义出现。明白了?”

高阳公主狡黠的一笑:“哦,我知道。慕白,你真狡猾!你是想两头都不得罪是吧?这好办!”

“说说?”

高阳公主拍了一下小手儿,笑嘻嘻的道:“我们先去四哥府上,就说,太子设宴款待皇族,邀他一起去东宫呗!”

秦慕白一怔,随即大笑:“我的个乖乖,你真是天才!”

“嘻嘻,知道我的厉害了吧?”高阳公主从被子里跳起来,像只兔子一样四脚着地的在床上跳了几个来回,咯咯的笑道,“哎呀,身轻如燕,真舒服!慕白,怪不得你说,被男人滋润了的女人格外漂亮又精神呢!我现在,精神十足!”

“哈哈!那你把这份精神,留着忽悠你四哥和太子大哥吧!”秦慕白大笑,突然脸一板,“形象,注意你的形象!怎么光着屁股跳来跳去?”

“我喜欢,碍你什么事了,嘻嘻!”

稍后,二人收拾罢了便一同去正厅吃早膳。府里上下的人都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没人傻到去说破。高阳公主的叫|床实在有些惊天地泣鬼神,连附近的野猫都给逗来了。因此霜儿看到秦慕白和高阳公主结伴而而,就和妖儿掩着嘴吃吃的笑作一团。

吃罢早饭,高阳公主摆起车驾,往魏王府而去。秦慕白也着正装骑大马,随车而行作驸马扮相。

二人到了魏王府,有魏王府长史亲自在这里迎接。府里院中停了一些车马,也有文人仕子三三两两的在花间柳下唱停饮叙。高阳公主才不管那么多,独自一人飞跑向前,扔下一句话:“我先进去找四哥!”

秦慕白就跟着魏王府长史在府里慢吞吞的走,四下观望游闲。秋闱方才完毕,院中的多半是些今年新登龙门的年轻仕子。这些人,无不自恃才高眼高于顶,眼神中都是客气的傲慢,恨不得把“视金钱与权贵如粪土”的字眼写在脸上。可是他们,又分明在巴盼着那个领袖仕绅的大才子魏王早早现身,或垂青提拔他们一手,便可免去十年二十年的奋斗。

自命清高又渴望被人三顾茅庐,两样矛盾的思想永远纠结着华夏的寒窗仕子们。

秦慕白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他们多少注意。二人进府时都没有将车驾移进来,这些“纯菜鸟”们好像没人认识高阳公主,只把她当作是寻常女子的被惊艳了一回。在他们看来,与高阳公主这个绝顶小美人儿相伴的秦慕白,与他们年龄相若衣着光鲜,多半是某家纨绔或与他们一路的货色。同行相妒狼多肉少,他们看向秦慕白的眼神还多少有那么一丝不善。

秦慕白也不在意,脸上挂着习惯又职业的微笑,偶尔轻描淡写的与正面相遇的年轻仕子拱一拱手,随那长史且走且停,故意放慢脚步。

没过一会儿,众仕子们突然像一群闲游的鱼儿受了惊,发出一声惊呼往前涌进去。秦慕白一看,高阳公主挽着一个紫色锦衣的小胖敦走了出来,可不就是魏王李泰了?

多时不见,李泰显然又胖了不少。

“见过魏王……”众仕子们一拥而上,如众星拱月一拜争先恐后的向李泰施礼问候。

秋闱之后,这些登科仕子们便可以踏入仕途。但是起点的高低,显然跟他们能攀上的枝头息息相关。天下皆知李泰善文,而且喜好结交天下仕人。新登仕途的年轻人若能在李泰这里讨得一杯残羹,前途将一片光明。

秦慕白站在一颗桂花树下,面带微笑静静的看着一群仕子们趋之若鹜的向李泰冲去,感觉,就像是看到一群鱼儿冲向一条鱼钩上的蚯蚓。

李泰依旧是那副笑容永远不散的弥勒佛式样,十分谦和的一一和仕人们拱手回礼,时不时闲拉几句,显得意兴颇高。高阳公主勾着他的胳膊肘儿,一个劲儿的催他往前走,神色间对这一群奴颜婢膝的仕子很是不悦。

众仕子们看到刚才跑进去的惊艳小美女与李泰如此亲近,顿时肃然起敬。虽无人傻到出口来问这女子是谁,但纷纷在心中猜测了起来——李泰爱姬?皇族女子?

高阳公主则像是绑架一样,拉着体重硕大的李泰朝秦慕白这边走来。一群仕子约有五六十人,庞大的队伍也渐渐移过来。

还有十余步的距离,李泰个子甚高,透过人群看到桂花树下的秦慕白,放声哈哈大笑远远的拱起手:“哎呀,慕白兄!有失迎讶,还请恕罪!”

“见过魏王殿下,微臣失礼了!”秦慕白拱手,微笑回话。

众仕人整齐的一愣,齐刷刷的看向秦慕白,在他们中间响起了一个颇为疑问的声音:“慕白?”

“哦,小王来给诸位引荐一下。”李泰快步走来,笑眯眯的对秦慕白道,“这一位,就是响誉天下的少年英雄,秦慕白。想必诸位,该是听说过吧?”

“啊?秦慕白?!”众仕子发出一片惊叹,顿时无数人肃然起敬的长身而立拱手弯腰施起礼来。

“诸位不必多礼。”秦慕白拱手回了一礼,笑吟吟的道,“魏王殿下,你守誉了,让微臣如何敢当?”

“哈哈!方今天下,能担得起少年英雄的,唯秦慕白尔!”李泰仿佛觉得还不够,又将高阳公主拉了出来,笑眯眯的道,“这一位,就是小王的宝贝皇妹高阳公主了。不日,她便将与秦慕白成亲!”

“哗……怪不得!”

“见过高阳公主殿下!”

高阳公主皱了皱眉头,虽是满心不耐烦,但仍耐着性子摆了摆手:“免礼,都免礼吧——四哥,你倒底去不去嘛?在这里好耽搁时间呢!”

“这个……”李泰苦笑一声,怔了一怔,走到秦慕白面前来搭上他的肩头,“慕白,借一步说话吧?”

“悉听尊命。”

二人甩开了那群仕子的耳目走到桂花树的另一侧,李泰略有愧色的笑道:“小王听闻你与小妹回京了,本想约你们到府上小聚一回,顺便赏一赏今年新科仕子们的诗文佳作。不想,小王的邀请去得不是时候呀!”

“殿下这是说哪里话?魏王有召,秦慕白敢不快马加鞭而来?”秦慕白微笑回道,“只是事出凑巧,太子殿下也于今日一并下贴相邀。魏王是知道高阳的,她嘛,就是爱图个热闹,于是就拉着我到了贵府,想邀魏王一并去东宫赴宴。我没办法,也只能由得她了。”

“那是,那是。”李泰人畜无害的呵呵直笑,低声道,“小妹的性子,我还能不明白?不怨你,不怨你。这样吧,你看我府上,今日也来了这么多客人,实在抽不开身了。要不,小王改日再约你们小夫妻俩到府上小酌?”

“也好。我看这些仕子们热情如火,魏王若弃之而去,定然会冷了他们的心呀!”秦慕白呵呵的笑,“那就改日,微臣再陪公主殿下,拜访魏王如何?”

“那就这么说定了!”李泰呵呵的笑,笑得还挺憨,眼角都出了鱼尾纹。

稍后,秦慕白便与高阳公主结伴离开。高阳公主仿佛嗅出了那些仕子们满怀艳羡与妒忌的眼神之中,所包含的意味。她故意挽着秦慕白的胳膊肘儿和他挨得紧紧的,还柔声蜜语娇憨成痴的撒娇道:“慕白,你猜你去参加科考,能否登科及第呢?”

“不用猜,肯定倒数第一,试卷都会被拿去当草纸,指不定还要被主考官问候我祖上几代。谁不知道我秦某人,不学无术胸无点墨呢?”

“但本公主,就是喜欢你的不学无术,嘻嘻!”

高阳公主的话不轻不重,刚好说得大半的仕子们都听到了。

当下,好多人的脸都绿了,咬得一片牙齿响,但更多的是摇头叹息。

二人出了魏王府,高阳公主上车,秦慕白将一只手伸进车窗,对高阳公主竖了个大姆指。

高阳公主嘿嘿一笑,一张嘴含住了他的大拇指,还用小舌尖儿轻轻的舔。惹得秦慕白心头火起,差点蹿上车把她现场法办了。

“玲儿,你真是个妖精!”

“嘿嘿,你不就是喜欢嘛?——快走啦,去东宫!应付了太子大哥,我再陪你一起去拜见卫国公呀!李靖老爷子的那把大胡子可有趣了,我老早就想亲手掳一掳了呢!”

“启程——去东宫!”

[今天只一更了。有事要出去。]

第315章 杀意!

东宫即在皇城之内,轻车熟路。这里也不像魏王府人声鼎沸的那么热闹,反倒还有点冷清,门可罗雀之意。

但一路走来,秦慕白都仿佛感觉有千百双眼睛在自己身后盯着,让他有些如芒在背之感。现在看来,让高阳公主的车驾“打头阵”真是一个明智的决定。眼下,谁不知道东宫乃是多事之地。朝堂之上风势有些逆转,魏王李泰风声水起春风得意,东宫太子江河日下千夫所指,废储重立的呼声已是一浪盖过一浪。

这种时候主动向东宫靠拢,在有些人看来(比如说魏王一党的党魁们)大有一点自寻死路之嫌。许多此前与太子相当亲近的朝廷大臣,也在有意无意的对其进行疏远,如癖瘟疫。

东宫与李世民日常理政批折的武德殿仅一墙之隔。此时,太子李承乾正在丽正殿,号称是在抚琴冶志,天知道他又在搞什么荒唐勾当。

反正秦慕白和高阳公主是都决定了,来这里只是走个过场,推脱皇帝召唤他们二人到后宫用宴即可。

东宫里显得有些清冷,一路上遇到的东宫六率的军兵们都像是霜打了的茄子,有些无精打采。使女宦官们则如丧家之犬,来回走路都是略显仓皇的一路小跑。

秦慕白,仿佛嗅到了弥散在东宫里的一股子风声鹤唳的味道。

“难道李承乾的太子气息将尽?”秦慕白拧了下眉头,心中禁不住寻思,“怪不得李恪如此焦急的要离开长安远避是非。一但朝廷重立储君,如果是李泰,天知道这个得势了的李泰会不会撒去弥勒佛的外衣斩尽杀绝,将对他有潜在威胁的李恪也一并收拾了。历来,争储夺嫡就都是血淋淋的。当初李世民玄武之变,也没少杀人,其中还包括他兄长与弟弟的无辜儿女。李泰,面慈心狠只会比李世民更加过份……”

想到这些,秦慕白都不禁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倒不是害怕,而是……莫名的心寒。

“来生,莫要生在帝王家……”这句话,是如此的熟悉。仿佛,就是阴德妃对着齐王李佑的尸体说的。

不经意的,秦慕白转头看向了铬车中的高阳公主。她正面带微笑柳眉弯弯的摆弄着心爱的手镯,毫不掩饰的炫耀着小女人的幸福。

“玲儿,虽然你是也是皇家女,但有我秦慕白在,就不会再允许你遭受灾厄与痛苦。”秦慕白在心中对自己说道,“这几年来,你所受的苦也够多了。此前是我无能,既无力带你解脱也无力与你分担。现在不会了,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男人,我会保护你。曾经遥不可及孜孜以求的权势荣华与财富地位,一但扑面而来,感觉也不过如此。如果没有你和我的家人与我一起分享,又会有什么意义?我只要你们平安快乐,其他的,都可以被抛弃……”

直到拉近丽正殿,才有一名东宫官属出来迎接。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引着秦慕白与高阳公主一起入殿,说太子正在后花园抚琴,邀请二人去那相会。

二人也未多想,既来之则安之,于是到了后花园。

李承乾,还的确是在抚琴。潇潇木下秋风寒瑟,他的琴音与背影都显得颇为孤寂与凄凉。

只不过当看到他弹琴时面对的对象之后,秦慕白与高阳公主心中非但没有半分凄凉与同情的感觉,反而厌恶到差点呕吐。

李承乾正背对着秦慕白与高阳公主来的方向,坐在一尊玉石像前孤独的抚琴。而那尊玉石像,则是一个惟妙惟肖的美人儿。这个美人儿,秦慕白可是不陌生。当初在襄州太子行辕时,该“美人”还给秦慕白敬过一杯酒,差点没让他将隔夜饭都吐出来。

没错,玉石像的原形,就是太子的娈童“称心”。

而在离李承乾不远处的花圃间,还有一人坐在小石桌边,自酌自饮。虽然他的身影多半隐藏在了东宫花圃的奇花异草之间,但秦慕白仿佛远远就闻到了那股子让他厌恶的味道,属于一个化成灰他也认识的恶心男——汉王李元昌。

“玲儿,我们真不该来。”秦慕白拧眉,停住了脚步。

“走嘛,都到了这里了……太子哥哥,会很难堪的!”高阳公主轻轻的拉了秦慕白的衣袖一下,近乎哀求的低声道。

“速战速决,马上离开!”

“好!”

二人缓步走上前,那名引路的东宫官吏上前通报,李承乾才停止了抚琴起身来,转身相迎:“哦,十七妹,慕白,你们来了。”

声音很低沉,中气不足显得有些虚弱。看他面色也有几分焦黄比以前也肖瘦了不少,眼睛则像是失眠整一年的病人,黑眼圈,眼神涣散无力。

“哇,太子哥哥生病了吗?气色如此之差?”惊讶之下,高阳公主都忘了礼数和寒喧。

“哦,愚兄没事……”李承乾尴尬的苦笑一声,眼神不自觉的瞟了一下称心的石像。

秦慕白看在眼里,心中冷冷想道:让他爱不释手的称心娈童,怎么变成了雕像?难道是挂了?被人杀了?他再立一尊石像在这里独自凭吊?

上前拱了一下手,秦慕白见了礼,开门见山道:“太子殿下,承蒙相邀,秦慕白受宠若惊。但不巧的是,皇帝陛下昨日对微臣下过一道口谕,让微臣今日陪高阳公主殿下,一同到蓬莱殿,与晋王与晋阳公主陪陛下用膳。因此……”

“晋王?”李承乾愕然的愣了一愣,真像是个吸毒多年病入膏肓了的人一样,反应迟钝目光呆滞。秦慕白说了好大一勇,话意主旨也不是晋王,他却仿佛独独只听到晋王二字。

“太子哥哥,你怎么了?”高阳公主低声的问,还有些担忧。

高阳公主毕竟是小女孩子家家,而且没怎么见识过李承乾的“真实面目”,眼下,仍是把他当作是兄长一样,还颇为关切。

“哦,哦……孤,没事。”李承乾连连吞吐了几声,作势干咳了几嗓子,尴尬的笑道,“可能是着了一些风寒,人不是太利索。唔,慕白,既是一家人了,你也不必跟孤客气。既然陛下有诏,你就去应诏吧!区区一顿便饭,以后随时可以再吃。今日孤请你来,其实也是为了一棕私事。”

“何事?还望太子赐教。”秦慕白耐着性子问。

“哦,是跟汉王有关。”李承乾说完这句,仿佛还有些忐忑的看着秦慕白,迟疑的道,“那天,你跟他……”

秦慕白拧了一下眉头,心中寻思,汉王李元昌身为皇叔,历来与李承乾的关系相当之密切,二人“一起同过窗(李元昌东宫伴读),一起嫖过娼(这个不必解释),一起扛过枪(李承乾爱玩的,分队厮杀游戏),”,关键铁到不能再铁,几乎连娈童都共用了(当然,李承乾曾经专宠的“称心”)例外。

眼前这架式,他是出来当和事佬,调解矛盾的来了。

想通此层,秦慕白无所谓的淡然一笑:“只是个误会罢了。如果汉王殿下怪罪,秦某前去给他赔个不是,任凭处置便了。”

“不行!”秦慕白话刚落音,高阳公主的声音就高调的响起,“那天我也在场,分明就是汉王有错在先!慕白嘛,在自己家里抓贼,没错!”

显然,她是故意嚷得让远处花圃丛中的李元昌听见。

隔得较远,秦慕白看不清此刻李元昌作何表情,反正,太子李承乾的脸色是有些变了,既尴尬又恼火,还有几分无奈。

常言道打狗欺主,谁不知道李元昌是太子的铁竿死党,从辈份上讲还是他叔叔,可就不是一条“普通犬”那么简单了。

“咳,高阳,咱们男人说事,你别急着插嘴行吗?”李承乾好不容易拿出了一点也许是属于太子他却十分陌生了的所谓“威严”,说道。

“哼!”高阳公主嘴一翘,颇有几分骄横但却十足认真的说道,“好,就听太子哥哥的,我不插嘴了。但是,不管是谁,我都不许他欺负慕白!否则,我会以死相拼!——你们说事吧,我在殿外等着!”

说罢,她华丽丽的一扭身,轻提裙裾气乎乎的走了。

“呃,这个小妹……”李承乾看着高阳公主的背影,十分尴尬的苦笑。

他能有什么办法?连皇帝李世民都不能把高阳公主怎么样,今日,高阳公主就是一把火将他的东宫烧了,李承乾兴许也就只能掉几滴伤心泪。

“太子殿下不必在意,高阳就是这样的小孩子脾气,嘴上不饶人罢了。”秦慕白微笑道。

“嗯,这个孤自然知道。还是慕白通情达理。”李承乾尴尬的苦笑了两声,说道,“慕白呀,用不了多久,你就要和高阳成亲了。那么我们也是一家人。汉王,都是咱们的皇叔。他纵有千百般不对,也是长辈嘛!再者,你也惩罚过他了,不如,此事就此作罢如何?听孤一句,前去与汉王握手言和,此前恩怨一笔勾销。”

秦慕白只不想在这里多作片刻逗留,无所谓的淡淡一笑,说道:“既然太子殿下都这么说了,秦慕白蔫能再作小人?好吧,看在太子殿下的面上,为了顾及皇族家颜,我就去给他敬杯酒赔个不是。”

“呵呵,慕白果然是干大事的人,有心胸。这边请——”说罢,李承乾就引秦慕白往花圃走去。

汉王李元昌独自一人坐在花圃间的小石桌边,有一杯没一杯的自顾喝着闷酒。秦慕白没走近多少,就看到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仿佛还“胖”了不少。他不禁心中一笑,看来那天的一顿胖揍,可算是让他受的了。

李承乾向走上前,用典型的和事佬口气说道:“七皇叔,孤把秦慕白请来了。你二人喝杯酒,握手言和吧?”

李元昌别着个脸,刚好用肿如面色的一侧右脸对着秦慕白。这时,他猛然转过头来,眼中凶光毕露,青紫浮肿的面部表情十分狰狞。

在战场上走过好几回的秦慕白,心脏本能的一缩,几乎就要对他出手——因为,他感觉到了杀气!

来自于李元昌!

“握手言和?”李元昌豁了两口牙,说话有些不关风,吐辞模糊但是恨意十分明显,被打肿了的嘴角艰难的挑了一挑,他站起身来亲自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对秦慕白递来,“好,只要他肯喝下这杯毒酒,本王就与他一笔勾销!”

秦慕白眉头一拧,淡淡的冷笑:“汉王殿下,你喝多了。”

“七皇叔何必开这种玩笑?”李承乾夹在中间十分为难的苦笑,非但没了半分储君的威严与风采,反而有些胆战心惊唯唯诺诺的惶恐不安,双手直摆的道,“息怒,冷静!——慕白,别听他的,这酒是孤府里的佳酿,决不可能有毒。不信孤先喝一杯给你看!”

“太子你闪开,不干你事!秦慕白是英雄不是吗?不会被区区一杯毒酒吓住吧?哼!”李元昌笑得很邪,还有点得意。

秦慕白也不多言,举杯就把那杯酒喝了个干净。

“太子殿下,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秦慕白先行告退了。”说罢秦慕白放下酒杯,用眼角瞟了一下李元昌,摇了摇头,嘴角挂着一丝近乎于同情的不屑微笑,转身准备走。

“站住!”李元昌突然一声大喝,秦慕白以为他要发难,本能的转身应对。突然,李元昌扬手就将杯中的酒对秦慕白泼来。

几乎是在同时,秦慕白扬起右手巴掌一档,那杯酒多半洒在了他的手上。

“啊——”李承乾吓得惊叫一声,彻底呆住了。

透过指缝,李元昌看到了秦慕白那张依旧泛着微笑的脸,但是他的一双眼睛,却是是遍布肃杀!

李元昌周身不经意的彻骨发寒,朝后退了一步。

李承乾急忙站出来挡在他与秦慕白之间,如哀求一般道:“慕白!慕白!你要冷静!汉王……酒量不是太好,喝多了,真的只是喝多了!”

李元昌也十分自然的藏在了李承乾身后,瞥着秦慕白挑衅又得意的冷笑。

秦慕白缓缓的放下那只手,神态自若依旧淡然,脸上也依旧泛着淡淡的笑容。他甩了甩手上的酒渍,拿出一块在襄州时陈妍送给他的绣帕擦了擦,微笑道:“无妨。男人嘛,酒后总有失态的时候。”

“呼……”李承乾长吁了一口气,挤出苍白的笑容来说道,“慕白果然是……心胸宽广可纳万物!好,今日汉王已是喝多,多有不便。改日……改日孤再请慕白来小酌一杯!”

“多谢。告辞。”秦慕白面带微笑拱了下手,眼神不经意的瞟了一下李元昌。

李元昌顿时打从心底里感觉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身上猛一哆嗦!

刚才这一泼让他甚觉过瘾解恨,因为当着太子的面大大煞去了秦慕白的“威风”,他也料定秦慕白就算再狠辣,也不敢真把他这个皇叔怎么样。

此刻,李元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发抖,还感觉身上很冷,如同被人从头到尾淋了一桶冰水。

秦慕白已经走了,走得不急不徐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

李承乾长吁了一口气,恼火的转身准备斥骂李元昌几句,却惊愕的发现,李元昌正如同得了寒热病一样不停的身体发抖,牙齿都磕得响了,脸色也是一片片泛白。

“七皇叔,你怎么了?”李承乾惊骇的问。

“秦……秦慕白对我,动了杀心!”李元昌一只眼睛被打肿,只能瞪大了另一只完好的眼睛,眼神中流露出无限惶恐的说道。

“不可能吧?”李承乾纳闷的一皱眉,“我看他挺好啊,什么多话也没有说,人家多有器量啊!七皇叔,你别草木皆兵了,那不可能!”

“不,是真的!”李元昌非但没有镇定下来,反而更加惶恐不安,“他刚才临走时瞟了我一眼,那眼神……就像,就像……”

“就像什么?”李承乾也更纳闷了。

“就像……打量死人!”

李承乾愕然的愣了一愣,仍是狐疑的摇头:“不可能,七皇叔,你真是喝多了,多心。秦慕白谦谦君子一向与人为善,不是这样的人。而且,怎么说你也是他七皇叔,他不看僧面看佛面,还能对皇帝陛下的亲兄弟下手了?你就安心吧,不会有事的!”

李元昌不想再与李承乾争辩,瞪大的眼睛却是眯了起来,如同自言自语般道:“或许你说得对,是我多心了。秦慕白或许的确如你所说,就是个谦谦君子……但我却记得一句俗语,咬人的狗,不叫……”

李承乾闻言有些气恼顿时收了声,但收声后反而更加气恼,甚至有些气急败坏:“那我不管了!你去追上秦慕白,问他是不是要真的杀你!——去啊!”

丽正殿外,高阳公主等得有些不耐烦,在铬车旁焦恼的走来走去。看到秦慕白出来,她上前几步接到挽上他的手臂:“快走吧,我是真不想在这里多留一刻!太压抑太沉闷了!……咦,你身上怎么有点水渍,湿了?唔,还有酒味?”

“没事,陪太子喝了两杯,不小心洒到了衣服上。”秦慕白淡然的笑了一笑,“上车,走吧!”

高阳公主仰头看着秦慕白,狐疑的眨了眨眼睛:“慕白,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傻瓜。”秦慕白一笑,“上车,走啦!”

“噢……”

出了东宫正门重明门,秦慕白回头看了一眼,嘴角轻微上扬起轻微的弧度,露出前所未有的诡异微笑,淡淡道:“东宫?呵呵!汉王?哼!……”

握着缰绳的手指骨,如炸裂般劈叭作响!

第316章 清净,淡然

车马往卫国公府而行去,一路上,秦慕白没怎么说话。高阳公主左右就有些不自在,感觉闷,从车里瞟秦慕白,他的脸色仿佛不是太好,于是高阳公主小心的问:“慕白,你好像不高兴?”

“没有呀!”秦慕白笑了一笑,心中暗道惭愧。显然自己的修为还不够,还无法做到真正的“波澜不惊”喜怒不形于色,连高阳公主这样稚嫩的眼力都能看出个端倪来。

高阳公主眨了眨眼睛,问:“是不是刚刚太子哥哥和汉王一起为难你了?”

“怎么可能。”秦慕白无所谓的笑了一笑,岔开话题道,“我只是在嘀咕,那个‘称心’怎么就变成了一尊雕像?”

高阳公主顿时浑身泛寒,感觉牙都酸了,“你怎么琢磨这种傻不兮兮的问题?”

“好,我不琢磨了。”秦慕白笑了一笑,“稍后到了卫国公府,可不许你胡闹,更不准去掳卫国公的胡须。”

“嘿嘿,你怕啊?”高阳公主贼贼的笑,“你好像特别紧张卫国公?”

“是尊敬。”秦慕白微然一笑,“对他,我就像父亲一样的尊敬。”

“发自内心的?”

“当然。”

“好哇,秦慕白!你这大坏蛋!”高阳公主脸色一变,气鼓鼓的道,“都没听你说过,对我父皇发自内心的尊敬!”

秦慕白一怔,随即苦笑:“你还真会给人乱扣帽子。对你父皇……那还用说么?他是君,我是臣,那不光是尊敬了,而是敬畏。”

高阳公主撇了撇嘴,嘟嚷道:“皇帝皇帝,在你眼里,他就只是个皇帝!你就从来没把他当过岳父。”

“呃……”秦慕白愣了一愣,轮着眼睛,“有区别吗?”

“当然有!”高阳公主气乎乎的道,“对我来说,区别很大!”

秦慕白稍怔了一怔,点点头:“我懂了。”

高阳公主那张俏丽又精致的脸庞,就如同变脸一样瞬间换了个表情,笑嘻嘻的道:“真的懂了呀?这就对嘛!以后,我的亲人,就是你的亲人,知道吗?”

“知道啦!十来岁,就学着像几十岁的老婆婆一样唠叨了——唔,卫国公府到了,记得我叮嘱你的话。”

二人下了车马,平常一般都是紧闭的卫国公府,今天开着门,门口还站着一个秦慕白熟悉的男子,苏烈,苏定方。

他仿佛知道秦慕白今日要来,特意在门口等候许久。这时迎上来,先行了礼,然后笑道:“慕白,我就知道你今天会来。”

“嘻嘻,你就是苏定方吧?我听慕白说起过你,你是慕白的师兄对不对?”高阳公主抢着话说道,“慕白说你很了不起哦,是卫国公的得意门生!”

“哪里,公主殿下过奖了。”苏定方宠辱不惊的微然一笑,拱了拱手,“二位,请。”

秦慕白微笑回礼,和他一起往里走,问了一些李靖的近况,一切安好。

李靖将书案移到了正厅,正坐在那里聚精会神的看着一卷书本。秦慕白远远看到那架式,就知道老爷子今日大概是要校考二人兵法韬略了。于是他对高阳公主叮嘱道:“一会儿我们讨论兵法,你可别搅局哦!”

“什么嘛,说得好像我真的很迷糊总喜欢乱搅蛮缠一样……”高阳公主趁苏定方不注意对秦慕白吐着舌头扮了个鬼脸。

三人进了正堂,李靖抬头看一眼,看到高阳公主还有些意外,急忙起了身准备行大礼。高阳公主笑嘻嘻的跑过去将他搀住,笑道:“好啦,卫国公,我今天只是跟着慕白来窜窜门的,可别行什么大礼。不然回去了,慕白会骂我的。”

“哦?他敢吗?”李靖闻言哈哈的大笑。

秦慕白上前施了礼:“见过恩师。”

李靖对他点了点头,呵呵笑道:“公主殿下请上座奉茶。”

“不用啦!”高阳公主笑道,“都说了我只是陪慕白一起来走走的。卫国公,你就把我当作是慕白的小班随就行了,不是什么公主。不然,你们都要拘谨。”

“哦?”李靖先是愣了一愣,随即大笑,“老夫倒是忘了,高阳公主殿下,马上就要与慕白成亲了嘛,哈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嗯,好极好极!”

“什么鸡啊狗的嘛……”高阳公主小脸儿一撇,喃喃道,“卫国公,你就收这些东西做学生呀?”

“不可胡言!”秦慕白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公主,你还是……去院子里玩乐去吧!”

“噢,去就去,凶什么嘛!”高阳公主作悻悻状,还真的道了辞,去院子里逛玩了。

李靖抚髯呵呵的笑:“慕白,你还有几分本事嘛!这天底下,你恐怕就是唯一一个能把高阳公主殿下,收拾得如此服服帖帖的人了。”

“恩师过奖了。”秦慕白呵呵的笑,“一别有年,恩师一切还好吧?”

“好,好得很。”李靖呵呵的笑,招呼秦慕白和苏定方都一起坐到他左右身边,说道,“慕白,你若再不从兰州回来,老夫就该亲自写信,叫你回来了。”

秦慕白略一怔,狐疑道:“卫公何出此言?”

李靖笑而不语。

苏定方轻描淡写道:“恩师每打完一个胜仗,总是第一时间尽快回京,而且交回兵权。就算皇帝陛下有意将恩师留在军旅之中,恩师也会竭力推辞。”

秦慕白恍然大悟,拱手而拜:“学生明白了!”

李靖抚着长髯,点头而笑,说道:“其实为臣为易,为君更不易。纵然皇帝陛下能完全的相信你,也敌不过蜚短流长。不遭人妒是庸才,慕白,只要心境清明,何妨淡然?”

秦慕白若有所思的点头,细细咀嚼李靖话里的意思。不难听出,自己在兰州混得风声水起,难免遭到一些同殿文武的嫉妒。

具体是谁呢?这个不必问。皇帝会给秦慕白放半年“婚假”,李靖会想要写信召他回来,可见对方来头不小。

“只要心境清明,何妨淡然?”——短短数字,或许就是李靖的为官哲学。但真要做到像他这样收放自如,谈何容易?

李靖面带微笑的看着秦慕白,眼神十分柔和,但又像有洞穿人心的魔力,秦慕白感觉在他的眼神注视之下,没有什么可以隐藏。

“慕白,你很有悟性。老夫可以当着定方说,你是老夫的学生当中,悟性最高的。”李靖呵呵的笑。

苏定方也笑得淡然:“确实如此。烈,资质弩钝,不及慕白万一。”

“但老夫也可以当着慕白说,定方,是最努力最勤谨的。”李靖依旧微笑道。

秦慕白惭愧的一笑,拱手道:“学生的确是……一向不太专注。”

“也不能怪你。你所处的环境,和你的性格,决定了你不可能全情专精于某一件事情。”李靖微笑道,“你是个难得一见的全才,令人惊叹。或许你不可能在某一方面登峰造极,但你的全面同样让你异常出色。慕白,老夫就不再传你兵法了。你若能将《玉帐经》上下两部钻研透彻,就很不错了。人,不可能样样全精。老夫不再多传你兵法,倒不是因为你不配得以传授,而是你还有更多的东西要学。”

“这……”秦慕白一时有些茫然。这多少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李靖和苏定方相视一笑,都不言语,任由秦慕白茫然的看着他们。

“只要心境清明,何妨淡然?”李靖再次重复了一次这句话,微笑道,“慕白,以后,你要学的就是这些。兵法,对你来说已经够用了。再一味精钻,对你也不会有多大提高。反而,定方要一生不停的精钻兵法,立志成为卓越的兵家。因为,除了这条道路,他不再有别的路可走。而你不是,慕白。”

秦慕白顿时恍然大悟,拱手正拜:“谢恩师点拨,学生茅塞顿开!”

李靖和苏定方都呵呵的长笑,李靖道:“说说,你都明白了什么?”

秦慕白微笑,笑得很自信,他说道:“恩师的意思,是学生以后不光要自己懂得兵法,还要能够网聚懂兵法的人。”

“大善。”李靖哈哈的笑。头一次在秦慕白面前笑得如此奔放又舒畅!

苏定方仍是波澜不惊的表情,微笑道:“所以,慕白,你注定比苏某技高一筹。你也不必谦虚,你不仅仅是要网聚懂兵法的人,还要能够驾驭。除了兵家,你还要网聚和驾驭政客、仕子、豪门,乃至任何有一技之长的人。这是比兵法更高深的技艺。苏某,一辈子也学不来。恩师却说了,你秦慕白,却仿佛天生是为了这些而来。”

“是啊!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一技之长。慕白,你很全能,这跟一个人很像。”李靖说道。

“谁?”秦慕白纳闷的问。

李靖的眼神很柔和落在秦慕白身上,却让他浑身有些不自在。接下来,他吐出的两个字,更是让秦慕白心中一惊——

“圣上。”

秦慕白怔住了。

他没想到,这样的话会在一向谨小慎微的李靖口里说出。说一个臣子像皇帝——这难道不是犯忌、甚至大逆不道吗?

“不必惊讶。”李靖的表情依旧淡然,微笑道,“这话也不是老夫说的。”

秦慕白的表情却是更加凝重,反问道:“难道是皇帝陛下亲口说的?”

“你果然聪明。”李靖呵呵的笑。

苏定方说道:“抛开身份不说,当今圣上,绝对是一个全才。他十六岁起兵从戎,是个天才的兵家,所战无不利,作战英勇深受将士爱戴。除此之外,他能力全面才华横溢。诗文,书法,音律无所不精;御骑,箭术,武艺,相当出色。他甚至还懂些天文历法和医卜星相,熟知大唐数种方言,能用突厥语、吐番话和胡人进行简单的交流。”

苏定方说的这些,秦慕白并不震惊。曾在百骑当职很长一段时间,经常伴在皇帝左右,这些他当然知道。他说道:“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呵呵……”李靖意味深长的笑道,“当时兰州大计委决不下时,皇帝陛下曾到我这里来说,聊到你。陛下说,看到你,他感觉像是看到了年轻的自己。慕白,你不必惶恐不安。我想皇帝陛下说这话的意思是,他相信你能成就大事!”

秦慕白轻轻的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老夫不知道,他所说的‘成就大事’是指哪方面。”李靖说道,“但老夫体会到了皇帝的用心,他是想把你培养成一个各方面都不太陌生的全才。用你来驾驭……在某方面特别精通,有一技之长的那种人。”

听到这话,秦慕白才真正惶然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李靖。

李靖的一双老眼却是眯起,“慕白,你前途无量!”

这一回,秦慕白没有习惯的跟李靖客套,而是会意的点点头,心道:这大概也是,李靖不再多传我兵法的原因吧?……如他所言,皇帝李世民对我有着很大的指望,就因为我的全面。但是,我如果在军事上登峰造极太过出色,到时岂不是无人可以压制我了?李靖没把话挑明,但他言下之意,无非是让我学习——上位者心术!

难道我秦某人会在今后的某个时候,成为大唐的……一代权臣?

想到这里,秦慕白不禁皱了皱眉头。权力,没有人不想。但权力也是一把双刃剑,高处不胜寒,越大的权力意味着欲望更加膨胀,风险也越大。同时,也会失去更多……

“慕白,不必想太多。”李靖仿佛看穿了秦慕白的心思,淡然道,“记住老夫的那句话,只要心境清明,何妨淡然?”

“是,学生记住了。”秦慕白拱手正拜。

李靖点头微笑,突然抬手指了一下苏定方,说道:“再去兰州,带上定方。”

“是。”秦慕白没有多言,拱手而拜。

苏定方也拱手而拜,亦未多言。

没有研讨兵法,三人再坐着闲聊了一阵,李靖怕高阳公主等得心烦,让秦慕白早些回去。秦慕白也没有多作停留,拜辞而走。

临走时李靖将一串奇异的蓝绿色小珠子从手腕上解下来,送给秦慕白,说道:“这是老夫那年征伐突厥生擒颉利可汗时,颉利亲手送给我的。他说这是一种奇异的突厥玉磨制而成,象征着胜利与荣耀。他败了,执意要将珠子私下馈赠送给我,推也推脱不掉。今日,老夫就将它送给你,作为你与高阳公主的新婚贺礼。但不是为了让你获得更多的胜利与荣耀。将来,你必不缺这些。”

“那是……”秦慕白好奇的接了过来,握在掌心,有些沁凉。

李靖微然一笑:“它永远是清凉的,贴在身上也不会变暖多少。你将它戴在手腕,永远提醒自己——清净,淡然。”

“多谢恩师!”秦慕白弯腰,拱手正拜。

“好,去罢!”李靖挥挥手,呵呵的笑。

秦慕白和高阳公主离开了卫国公府,秦慕白骑在马上,一路都在琢磨李靖的话,有些心不在蔫。高阳公主却在车里闷闷不乐的直嘀咕:“真无趣呢!你们三个大男人聊什么兵法,让我独自一人在院子里蹓跶了十几圈。慕白,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秦慕白淡然一笑,说道,“玲儿,原计划去卫国公府蹭晚饭的,结果未遂。怎么样,有兴趣跟我去秦仙阁打个牙祭吗?”

“好呀!”高阳公主兴奋的应了声,但马上脸色一变,“不要!我才不喜欢去那里,女人太多了,你又要不老实——去后宫吧!后宫!陪我母亲一起吃顿素斋,怎么样?”

秦慕白略一怔,点头:“也好。”

阴德妃?

好久不见了……

第317章 千年一叹

[这一章写得很辛苦,很精致,很认真……求红票。同时,推荐大家边看边听一首曲子,嗯,《烟花易冷》……]

至从李佑一事后,阴德妃转道向佛,由大角观住进了临近护国天王寺的玄武殿中。

玄武殿里的陈设很简朴,回廊间盈绕着一股淡淡的梵香味。除了外间有几名宦官守大门供使唤,再就只有三名老尼和阴德妃,住在若大的宫殿之中。

秦慕白见到阴德妃的时候,她正盘膝坐在一张蒲黑上,头发高高的束起简单的结成一个马尾,穿一身素净的黑襟灰白袍衫,手捻佛珠敲着木鱼,闭目听禅。一名至少有六十岁开外的老尼,坐在她对面,轻声诵经。

高阳公主轻声的告诉秦慕白,那是她母妃的师父,善清大师。她自幼出家,修佛至少已有五十年。

二人进去后,善清就停止了讲禅,睁眼微然一笑,“娘娘,有缘来。”

阴德妃回眸一看,向看到了小跑而来的高阳公主,素面柳眉漾起一丝慈蔼的喜色;再下一眼,她看到了缓步走来的秦慕白,眉梢不由得轻然一扬,表情略微一滞。

清善看了一眼,又缓缓阖上双眼,吟道:“阿弥陀佛……一切众生皆自空寂,真心无始,本来自性清净。”

阴德妃居然面露惶然,急忙转过身后,合十而拜道:“大师,我终究无法斩尽尘缘……不如,就请大师为徒儿剃去三千烦恼丝,正式纳我入佛门吧!”

清善双手合十闭目而微笑,摇头,悠然道:“真如佛性,非是凡形;烦恼尘垢,本来无相,岂可将质碍水洗无为身?”

“徒儿惭愧……”阴德妃低眉顺目恭身而拜,轻吟道,“佛曰,起见生心,分别执著便有情尘烦恼、忧攘,若以利根勇猛身心直下,修到一念不生之处,即是本来面目……徒儿不解,佛念亦是众多,佛亦有情,又何以一念不生?”

清善笑而不语。

高阳公主已经中跑到近前放慢了步子,轻轻偎着阴德妃坐下来,迷茫道:“娘,你跟清善大师嘀咕什么呢?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阴德妃微然一笑,伸手抚了抚高阳公主幽黑顺滑的发髻,“玲儿,也都要嫁人了……时间过得好快啊!”

“嘿嘿!”高阳公主笑得心无旁鹜天真无邪,“娘,我今天特意把慕白一起叫来,陪你一起吃顿素斋呢!”

“是么?”阴德妃淡淡一笑,身前已经映出一个烛光拉长的男人身影,听到身后秦慕白说道:“微臣秦慕白,见过娘娘。”

“此间皆俗人,唯有清善大师为尊。”阴德妃不回礼,也未回头,只是如此轻声说道。

秦慕白微然一笑,双手合十对清善弯腰施了一礼:“俗门子弟秦慕白,见过清善大师。”

“施主免礼。”这时,清善才再度睁开眼睛,眼神柔和的将秦慕白上下打量了一眼,略微点头,饶有深意的微笑,“贫尼,好多年没有见过像施主这般英武灵气之人了。”

“大师谬赞。秦某对佛门之事一无所知。若有唐突之处叨扰了此间清净,还请见谅。”秦慕白说道。

清善微仰起头看着秦慕白,点头微笑道:“一切无心无住者,世出世法莫不皆尔。心中有佛,则佛无处不在,又何必拘泥于典籍禅寺?秦施主,你灵气元始,与佛大缘。”

“啊,不会吧?”高阳公主听得一头雾水,却被清善的后半句吓住了,慌道,“慕白,你不会出家当和尚吧?”

“傻孩子,别胡说!”阴德妃就笑了,“清善大师只是夸奖慕白的资质。”

“噢,那还差不多……嘿嘿!”高阳公主放心的笑了。

秦慕白笑着摇了摇头,对高阳公主实在是无语。不过,对于佛道一类,他虽然一向没有什么大的兴趣,但内心深处总是存着一丝敬畏。怎么说,这也是无数人积攒上千年的智慧,岂不论它有何出彩与实用之处,至少,也是人类智慧的学问与历史的沉淀,总有它的精僻与独到之处。

“施主稍坐,贫尼去安排素斋。”说罢,清善就起了身,唱了佛诺先行告辞。片刻,另外两名老尼进来奉上了茶水,静默不语的退了出去。

秦慕白自己在一方榻几边安静的坐下,未作多言。阴德妃则是与高阳公主相伴而坐,高阳公主仍像儿时一样有些调皮的窝在她母亲怀里枕着她的大腿,撒着娇轻声的聊着天。

禅房里很安静,整座玄武大殿环境也很清幽,的确是一处避世幽居修心养性的好地方。

似乎阴德妃,也早已与这样的环境融为一体。她二十多年来修养出的素净、安详与沉敛,让她淡静如荷,与周遭的氛围默契的吻合,如浑然天成。

至从进入房间,阴德妃就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一次秦慕白。可秦慕白却分明感觉到,她的注意力总是不经意的对向自己,眼角间或有一缕余光落到他身上。

“她素净淡雅的外表之下,那颗心,也是否一样真的静如芷水呢?”

不久,素斋取来了。唐人的饮食文化中,荤腥是主流,凡小有名气的菜无不是肉菜或油炸。所以,时下的饮食文化虽然炫丽多姿,但实际上并不是非常健康。恐怕,这也是唐人以胖为美的一个重要诱因或是表现形式。

偶尔吃一顿素斋清清肠胃,感觉还挺不错。而且,像护国天王寺这种地方的素斋,显然不是青菜萝卜随便一煮那么简单,而是做得相当精细与雅观,用色香味俱全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秦慕白吃了个大饱。饭后再饮上一口清茶,唇齿余香非常舒服。

吃完饭,为时尚早。既然来了佛家寺院,何妨当一回善男信女?秦慕白当下就捐了一些香油。清善也不拒绝,不带一丝烟火气息的收纳了这些黄铜俗物。她说道:“佛家寺院,不缺香油。但佛门从不拒纳信缘,这香油钱贫尼便收下了,也算是秦施主一番心意。”

高阳公主笑嘻嘻的道:“清善大师,你每日对我娘说那些佛谒啊经文的,总能说不完吗?今天不如也讲给我们听听吧,我倒想知道好不好玩!”

“玲儿不可无理取闹!”阴德妃嗔怪道,“清善大师佛理精深,可不是讲故事图好玩。”

清善却是不以为意的笑了一笑,说道:“公主殿下既然有兴趣,那贫尼就给公主讲讲故事听也是无妨。”

“嘻嘻,好!”高阳公主兴冲冲的点头,“听到了吗,娘?佛家人也讲故事的嘛,这有什么!”

秦慕白担起茶水浅酌了一口,没有搭言。他总感觉,眼前这个不显山不露水年愈六旬的老尼,有一双洞察人心的眼。她嘴里的故事,会是什么样呢?

秦慕白很期待。

清善的眼神很自然很柔和的扫过了堂中的三人,悠然开说了——

“从前一位书生,他与他深爱的女子两情相悦,约定了婚期结为夫妻。可到那一天,他妻子却嫁给了别人。书生悲痛万分,从此一病不起。”

“哇!”高阳公主惊叫出声来,“那女人好过份!——清善大师,你怎么讲这种故事嘛!你难道不知道我与慕白……就要……就要成亲了吗?”

“贫尼知道。公主殿下稍安勿躁。”清善淡然的微笑,继续说道,“书生的家人求遍名医也无法治好书生的病,十分焦急。有一天,一名僧人路过其家门,自愿来给书生治病。他也未下针用药,只是拿出一面镜子给书生看。”

“那是一面三生镜,能看到人的前世今生。镜中出现影象,现出一个海滩,一具浑身赤裸的女尸躺在沙滩上。这时有一人路过,看了一眼,摇摇头走了;不久又来了一个人,将自己的衣服脱下,给那女子盖上;最后来了一个人,挖了一个坑,将女子的尸身埋掉。”

“书生很疑惑,这时镜中出现这样一幕,女子洞房花烛夜时,他丈夫将他的盖头掀起……”

说到这里,清善停顿了一下。看到,高阳公主与阴德妃都迷惑的看着他。秦慕白却拿着一杯茶,若有所思的浅酌慢饮。

“秦施主,你想到了什么?”清善问。

秦慕白双手合了一下十,微笑道:“弟子在想,女尸和女子,就是前世今生的同一人;那个书生,大概就是前世给女尸盖上衣服的人;而那个女子的丈夫,就是将他挖坑埋下的那个好心人。”

“啊……”阴德妃和高阳公主一起发出了惊咦。

清善的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惊艳与赞赏的神彩,微笑的点头,“善缘,善缘……善哉,善哉!”

“清善大师……那……”高阳公主踯躅了一下,说道,“那慕白,会不会是前世把我埋了的那个人呢?”

“不可知,不可说。”清善闭目微笑,悠然道,“前世今生,缘生缘灭,谁又能说得清,道得明?知昼则知夜,知始则知终,如若未悟未生以前面目,便知末后安生立命之处。公主殿下何必执着于前世?”

“不懂……”高阳公主迷茫的摇头。

清善微笑的点头:“那就请公主殿下,再听一个故事吧!”

“好!”

“从前有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庙,传承千年不息。庙前的屋檐下有一只蜘蛛,因千年听经熏梵,便有了灵性与佛悟。有一日,佛祖到了这座寺庙,问这只蜘蛛‘世间什么是最珍贵的’?”

说到这里,清善又一停,微笑的问:“三位不妨都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德妃娘娘,就请你先吧!”

阴德妃双手合十施了一礼,轻咬嘴唇眉头轻颦沉思了片刻,说道:“真心应物,不生分别。世间最珍贵的,无非是得不到,或已失去的。”

清善点头微笑:“公主殿下呢?”

高阳公主不假思索:“感情!世间最尊贵的莫过于感情——亲情,爱情,友情!”

清善仍是点头微笑,问秦慕白,“秦施主呢?”

秦慕白放下茶杯双手合十,微笑道:“现在这一刻,包括人生的每一刻,都是最珍贵的。”

清善眉梢一扬,手中的捻动流转的佛珠不禁停顿了一刻。

“大师,我们谁回答得对呢?”高阳公主问。

清善笑而不答,而是道:“把这个故事听完,你们就知道了——佛祖问完了蜘蛛,蜘蛛的回答是‘得不到的,和已失去的,便是最珍贵的’。”

“啊?和我娘回答得一样?!”高阳公主失声惊道。

阴德妃一时也痴住了,惊愕的看着清善。

“勿急。”清善只是微笑,继续说道,“佛祖得到了蜘蛛的回答,一言不发飘然而去。又过了一千年,佛祖再度来到这座寺庙,仍旧看到那只蜘蛛。经过一千年的修行,蜘蛛佛性与悟性都是大增。佛祖再度问它同样的问题,蜘蛛同样回答,世间最珍贵的,便是得不到与已失去的。佛祖依旧没有多言,点头微笑飘然而去。”

三人都屏气凝神,静静的听着清善讲叙这个古老的故事。

清善手捻佛珠闭目沉吟,悠然说道:“又过了一千年,忽然有一天,一阵风将一颗露珠吹下来,刚好落在了蜘蛛的身上。蜘蛛突然觉得很舒服,很开心。它感觉这是它三千年来最开心的一天。但是风未停,这滴露珠很快又被吹落,蜘蛛于是很失落,很伤心。这时佛出现了,依旧问了它同样的问题。蜘蛛想到了露珠,伤感的说,世间最珍贵的,便是得不到,与已失去。”

“佛主微笑的对它说道,既然你如此执着,我就让你到人间走一遭,并安排一段姻缘给你。于是,让蜘蛛投胎到人间,成了一位名门之女。她漂亮,大方,美名远扬惹人青睐,前来求亲的人家踏破了门槛,但她一直执意不嫁,等着佛祖给她安排的一段姻缘。终于有一天,她遇到了一个名叫甘鹿的男子。他是新科状元,才高八斗风流倜傥,她一眼就认定,这就是她命里的缘。因为她认出了,状元‘甘鹿’,就是她数年前在蛛网上遇到的那一滴露珠。于是她找到甘鹿,向他挑明心迹。可是甘鹿很迷茫,还觉得她很可笑,拒绝了她的垂青。几天后,宫中下诏命甘鹿与一名公主成亲,并将她许配给另一名她并不相识的皇子。蜘蛛听到消息,如遭晴天霹雳,她怎么也想不通,佛祖为何如此戏弄虐待于她。于是,她不吃不喝几欲寻死,皇子听闻消息,急忙跑来看她。见她奄奄一息,皇子痛不欲生的说,他对她一见钟情,才去求父皇赐婚。蛛儿若不能活,他也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了!于是,他准备拔剑自刎……”

“哇……”高阳公主轻声的叹道,“这个皇子好痴情啊!可是蜘蛛心里只有甘鹿啊,换作是我,也会真为难呢!”

清善微然一笑,说道:“正当皇子要拔剑自刎的时候,佛祖出现了。蜘蛛马上就质问佛祖,为何以这样对她?佛祖微笑答道,蜘蛛,甘露是风带来,也是风带走,他只属于风。和状元甘鹿许婚的公主,正是风。那一滴甘露,只是你生命中的过客。你虽然对它充满眷念,但它毕竟是不属于你的。而皇子则是当年佛寺蛛网下的一颗草,他仰视你三千年,爱慕你三千年,你却从来没有低头看过他一眼。”

“佛祖的话说完,蜘蛛和皇子都想起了三千年来的时光。佛祖再问,蜘蛛,我再问你,世间最珍贵的是什么?蜘蛛感动得哭了,她抱住了皇子,说道,世间最珍贵的,不是得不到或是已失去,而是眼下可以把握的幸福!”

清善的故事说完了。房中静悄悄的。

高阳公主的眼圈红了,但没有哭,也没有流泪,只是紧紧握着母亲的手,咬着嘴唇。

秦慕白轻锁着眉头担着那杯茶,看着茶面飘浮的一丝细小茶末,心中在想:佛道这些,虽然有些虚无飘渺,但也不乏许多至理名言。这则故事说得极妙,的确,世间最值得珍惜的,就是眼下身边拥有的一切。拥有的时候不觉得,失去后才追悔莫及。这,大概也是人的通病……

这时,秦慕白隐约感觉,有一绺奇异的目光,轻柔又不意的落在了他的脸上。他未作细想几乎是出自本能的抬了一下眼睑看向对面,刚好迎到阴德妃的眼睛。

四目相对,飞快的分开。

惊鸿一瞥,秦慕白一时也体昧不清她眼神中的含意。

“三千年的仰望与爱慕,你始终没有低头看他一眼……”

……

“三位,皆有缘佛。”清善的声音,打破了现场的宁静,依旧那样的不急不徐,轻松而悠然的说道,“母女同心,一样的痴迷于情。世间最珍贵的,的确是情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佛亦有情,悲悯世人普渡众生。然而,德妃娘娘,公主殿下,世间最珍贵的,不是得不到或是已失去,而是眼下可以把握的幸福。正如秦施主所言,现在的这一刻,人生的每一刻,都是美好而且值得珍惜的。”

“多谢大师。”

三个人,不约而同的双手合十弯腰而拜。

拜得虔诚。

“德妃娘娘,老尼还有最后一个故事,专要说给你听。但公主殿下与秦施主若有兴趣,不妨旁听。”清善说道。

“谢大师。”三人一起再拜,秦慕白与高阳公主都没有离开的意思。

“从前,有一名绝世倾城的女子,她心高气傲眼高于顶,对于一般的求婚者一概置之不理,只在追寻着自己理想的夫君。有一天,她偶然在茫茫人海之中看到了一个男人,砰然心动,便认定了那男子是她命里的姻缘。可是,那男人一闪即逝,她再也找不到。于是,她去求佛。她用她的虔诚与执着感动了佛,于是佛出现了,问她,你想再见到那男人吗?女子回答是。佛说,你要修行五百年,受五百年风吹日晒才能再见他一眼,你愿意吗?女子回答,我愿意。”

“于是,佛祖让她化身为石,躺在荒山野岭之中,受了四百九十九年的风吹日晒,没有见到一个人。在第五百年,来了几个石匠将她采出山中凿成石条,用来到筑桥。终于,她等到了这个男子从桥上走过。但男子并不知道他化身为石只是匆匆一瞥便离开了。女子不甘心,对佛说,我愿再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只为让我触到他的皮肤。佛答应了。佛让她化身为一颗树,孤独的生长了五百年。这一天是个酷署之日,那个男子来到树下,又困又乏便躺在树荫下歇息片刻。女子喜极而泣,拉拢树枝化为树荫,为他遮挡烈日。男子在树下睡了一觉醒来,感激的摸了摸树干,便走了。”

高阳公主眼圈红红的低声咽泣:“那个男子,好薄情……”

清善只是微笑,继续说道:“当男子消失的一刻,佛祖出现了。他问女子,你是否还要与他做一世的夫妻,那就再要继续修行。女子却释然的微笑摇头,她说虽然我很想但是不用了。这样我已经很满足,爱他,不一定要拥有他成为他的妻子。佛欣然的点头微笑,说道,他和他现在的妻子,为了能够结一世夫妻,各受了三千年的风吹日晒。”

高阳公主顿时潸然泪下,起身走到秦慕白身边,蹲下身来紧紧将他抱住:“慕白,我们修行三千年才在一起!”

“阿弥陀佛……明明白白无生死,来来去去不断常。是是非非如昨梦,真真实实快承当。”清善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的微笑,长吟道,“这个故事真正的结尾是,佛说,你为了见他一眼,触他一次,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其实,另有一人为了见你一次触你一次与你结一世夫妻,已经苦苦修行了两千年。现在……他大概可以少受一千年的苦了。”

阴德妃双眸紧闭嘴唇轻微的发抖,双手合十弯腰拜下以头点地:“大师,弟子知错。弟子知道该怎么做了……”

“阿弥陀佛……”清善长吁了一口气,点头微笑,“一山一水何处得?一言一默总由伊;全是全非难背触,冷暖从来只自知。德妃娘娘,你尘缘根深逃无可避,又何必牵强?乐天知命,无喜无忧,妙性朗然,其乐难述。老尼将说给秦施主的一句话再转赠于你,心中有佛,则佛无处不在,又何必拘泥于典籍禅寺?——你,去吧!”

高阳公主吃了一惊:“大师,你让我娘去到哪里?”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清善闭眸微笑,长吟一声,“阿弥陀佛……”

阴德妃以头点地磕了几个头,款款起身来,目光悠远的看着头顶的巍巍佛相,悠然道:“高阳,陪为娘去见你……父皇吧!”

秦慕白喝下了最后一口茶,放下茶杯,起了身来。

现在,他只能看到阴德妃的背影,却仿佛看到了一声穿越千年的叹息……她,终究要回去,守护那个为了与之有一世夫妻之缘,而仰望三千年不得她看一眼、苦修两千年却见之而不可得的男人了……而我,则或许曾在前世给她的尸身披过一件衣,化身为露掠她身边。注定,只是她这一生的过客。

过客……

第318章 兰州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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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阳公主陪着阴德妃,离开了玄武殿去见李世民。阴德妃也取来了积有尘埃的珠宝首饰盒梳妆打扮,要重新变回那个光彩照人倾城倾国的德妃娘娘。

秦慕白没有多作停留,先行请辞离开了皇宫。

他不知道,这对阴德妃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只知道,阴德妃毕竟不属于护国天王寺或是大角观。佛道空门于她来说,只是人生旅途匆匆之余的歇脚之地,当不得最终归宿。也许她就是佛寺前蛛网下执着了三千年的那一株草,又或是受了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的痴情者,她有她的追求与世界,任何人都可以欺骗,唯独欺骗不了她自己。

撕去一身伪装的素袍而去继续她作为德妃娘娘的人生,完成自己这一世的宿命……比起三千年的仰望与千年的风吹日晒,又算得了什么?

这或许,就是阴德妃的领悟。

秦慕白永远无法完全读懂阴德妃,她的内心,也许是一花一世界的安宁,也许是沧海横流惊涛骇浪的波澜壮阔。

有什么关系呢?看了三世镜的书生会一朝病愈,秦慕白又何苦纠结执着于阴德妃的人生?他也自知本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不会因为清善大师的一席话,而完全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观与价值观,也不会像阴德妃那样一朝顿悟,如高阳公主那般唏嘘流涕。

但是,心里毕竟也有些沉甸甸的。

说不上忧伤,也算不得轻松,只是一种沉。仿佛久经暄嚣而轻浮的心,的确在这一刻沉淀了不少。

男人,就是需要沉淀。也许清善大师说得不错,秦慕白,的确是颇有佛根。

离开皇宫,正当华灯初上时。西市大街上一如既往的热闹非凡,这里就是当今天下最繁华的街市,没有之一。

而秦仙阁,则是西市的一颗明珠。每当此时,这里就会聚集满长安最顶尖的诗人才子与弄潮于天下的政客将军们。

朝廷是一个历史的大舞台,导演九州天下的兴衰轮回;秦仙阁则是长安上流人物的荟萃之地,引领贞观大唐极尽风流。如果在这里看到皇亲国戚与优伶小二共舞,当朝宰相与落魄仕子品酒论文,千万别惊讶。

如果没有这些,那就不是秦仙阁了。

巍峨煌煌,用来形容现今的秦仙阁一点不为过。秦慕白从门口路过时,禁不住驻足而观。

门口没有了寻常酒肆一样侍马接客的车夫小二,也没有二流莺菀站在门口坦胸露乳招引客人的娼妇,只有一座高台玉石塑像——头戴乳纱面貌朦胧的女子,金钗玉环身裁玲珑,抱一面琵琶,莲花指托着一盏琥珀玉杯,眼眸半阖酒醉微熏,惟妙惟肖。

颇有一番贵妃醉酒的神韵。

在灯火辉煌人潮如鲫的西市大街上,这尊塑像几乎当街而立,鹤立鸡群。

据说,这尊塑像是由朝廷将作监的高人,全用蓝田白玉打造的,女子身上的金银首饰也是真的;那个托在手中的琥珀杯,便是当年秦仙阁翻修开业时,皇帝李世民亲自从自己的藏宝阁里挑选出来的一尊南沼国进献的贡宝。每天清晨无论刮风下雨,秦仙阁的人都会在那杯中倒满一杯秦仙酒,以飨各路神仙。然后到了半夜,这杯酒会被取下来拍卖,价高者得。也不管其中是遍布灰尘还是一半雨雪,也将成为收藏佳品,就因为它是神仙喝过的。

今日再看到秦仙阁,秦慕白颇有一种沧海桑田时事变迁的感慨。想起当初与武媚娘初相识之时,秦仙阁还叫“天下第一酒”,不过是一间普通的西市酒肆。一晃三四年过去了,酒肆麻雀变凤凰,他秦慕白自己,也由当初的一个初入仕途的青涩小子,变成了一个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嘴角轻扬微然的一笑,秦慕白也弄不懂自己这一抹笑意中蕴含的意味,只是鬼使神差的,他朝秦仙阁走去。

在长安,能进秦仙阁的都不是小角色。路上无不投来关注与艳羡的目光,大抵那在猜测,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又不知是哪家王公的二代纨绔,或是今年新榜登科的才子仕人。

秦慕白的心中却有了一个念头,天色不早了,来接妖儿一起“下班回家”,该是个不错的主意。

秦仙阁的大门,竟然是紧闭的。仿佛是要掩住它这个世界里的繁华与奢糜,不足以让西市的寻常路人沾惹。

走到门前正要伸手敲门,门自动开了。

“机关?”秦慕白还怔了一怔。

下一秒,他眼前出现一个粉红裙衫的妙龄女子,戴着面纱,身段婀娜的轻盈起舞,云袖一展铺在秦慕白面前,示意他踏着她的云袖走进去。

左右两旁,各站着一排面容清丽身着男装的“小二”,齐齐的拱手伸手朝内一指,“请。”

秦慕白站在门口笑了。

眼前的随便哪一个女子,都当得上“绝色”二字。但太多的“绝色”凑在了一起,便不显得惊艳了,只会让人联想到……酒池肉林,销金窟。

偏偏秦仙阁绝不经营皮肉生意。这或许,也正是武媚娘的高明之处。

“已失去”和“得不到”,或许正是大多数人眼中最为珍贵的东西。女人,更不例外。

秦慕白怔了不到三秒钟,一道身影从他身前掠过,嚷道,“你不进就别挡道!”

那人喝得已有半醉了,踉踉跄跄的从秦慕白身边冲过去,拿出两个钱袋就拆开了来漫天遍地的洒,多半落在了那名舞伎的云袖上。

“哈哈,老子不是又进来潇洒了?不就是钱吗,有什么了不起!”他癫狂的大笑。

撒出来的却不是寻常的铜板,而是一片片打磨得光亮整齐的银饼子。

那两排女子却是整齐的放下了手,突然一拥而上将那男人逮住,一齐用力朝外扔去!

居然孔武有力,显然是身怀武功!

那男子被扔了个仰八叉摔倒在秦仙阁大门前的空地上,路上发出一片哄笑,显然已是司空见惯。那名舞伎将手中云袖一抖,如同变魔术一样将所有银饼子聚拢到袖中平空一抛,漫天花雨酒金银,一并落在了那男子身边。

“秦仙阁,不是藏污纳垢之地,阁下今后休要再来!”舞伎女子将云袖一收,再度铺展下来,“秦将军,请!”

秦慕白煞感兴味的笑道:“你们认识我?这男人是谁?”

“回将军话,凡入秦仙阁营生者,第一件事情就是将武东家与秦将军的尊容记在脑海之中。”那名舞伎女子匍匐于地,似奴似婢的恭声道,“该男子是礼部侍郎之子,酒后便要失性在店中轻薄姐妹,因此店中不再容他。”

“有意思。”秦慕白不禁笑了,回头一看,那个半醉的男子一声不吭的爬起来身,捡起一地的银饼子,摇摇晃晃的挤进人群走了,至始至终也没骂咧一句。

秦慕白踩着女子云袖刚走进去,秦仙阁的掌柜、武媚娘之兄武元庆就亲自迎了上来,惊喜万分受宠若惊的道:“慕白,真是你来了!”

“嗯,是我。”秦慕白微然一笑,“经营得不错。”

“哪里、哪里,都是慕白与媚娘能干,秦仙阁才有今日景象。”虽说贵为秦慕白的妻舅,但武元庆显然是一副打工者的腔调与口气,小心翼翼的赔笑,不敢失了半点礼数分寸。

“我只是来随便走走,你忙你的吧!”秦慕白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夸张,坐在大唐中欣赏大型歌舞剧的酒客们,已有许多人朝这边注目了。

“那……慕白就请自便,反正到了这里,跟家里一样,呵,呵呵……”武元庆有些紧张,施了礼便乖乖退下来。

今日秦仙阁的大堂,比以往大了数倍不止。入眼看到的,就是前方高达数尺的一处舞台,上面正有数名女子表演江南绿腰柔舞,奏的丝竹雅乐。台下用围栏分成不少小格坐榻,酒客们三三两两的对坐品饮,其中还有不少秦慕白的眼熟之人,还不乏当朝四五品的大员们。

放着是在平日,这些官员们多半已经上前来和秦慕白打招呼套近乎了。可是秦仙阁就像是一处世外桃源,只要进了这门,就是一视同仁的平辈大小。只要能进得了这个门,哪怕你只是个落魄的仕人,见了当朝宰相也可以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当然,前提是你有这个人缘。

所以,堂中有不少人对着秦慕白微笑的举了一下杯子,神色间虽然有些惊讶与巴望,但没有一个人上前来套近乎。大家都遵守着眼下身为秦仙阁酒客的身份。

这或许,也是专属于秦仙阁的氛围。到了这里,谁也别耍大牌,谁也不必妄自菲薄。喝一样的酒听一样的曲,一视同仁。礼部侍郎的儿子坏了规矩,也会像垃圾一样被扫地出门。

秦慕白暗自有些好笑:是什么让武媚娘有如此的创意和“霸气”?秦仙阁,比我秦某人还要牛气和嚣张啊!

一名女子小二走到秦慕白身边,行的是拱手君子礼,问道:“秦将军想要点什么?”

“找间清净的阁子让我坐坐,喝点茶。”秦慕白一边说,一边很自然的朝楼上走去,吩咐道,“哦,将妖儿唤来陪我坐坐。”

女子小二的眼神中一闪而逝的是惊悚的神情,但片刻后她恢复了宁静,轻轻一拱手:“将军请随我来。”

秦慕白自然不知道,在现今的秦仙阁要想请动妖儿亲自陪曲,几乎已是不可能。也许她只是出于习惯的表现出惊愕,但秦慕白从她的神色间品味出了个中的意味,也就不难理解汉王李元昌为何对妖儿痴缠不放了。

男人都有征服欲,越是拒人千里高不可攀的女人,越有将她压翻推倒的欲望,这与女人本身的姿色或许关系并不太大了。李元昌盯上妖儿,或许正是这样的一种心理。

稍后她就将秦慕白领到了二楼一间雅阁中,阁名,“三仙”。

“将军,这间雅阁难得开一次,东家说了,只有她亲自来了或是将军您来了,才许打开。”小二说道,“还有就是,秦仙阁三仙子,每个月在这间屋子里小聚一回,相互讨教切磋曲艺。每当此时,就是秦仙阁的盛典之日。三仙子会同台献艺一次,演奏将军亲自传授的琵琶曲。能在这一天进到秦仙阁的人……满长安,绝不超过两百人。”

秦慕白心中莫明其妙的想到了一个人,问道:“那汉王是不是来过?”

“他每逢此时都来。”小二回道,“而且还要离舞台最近的位子,为此还不惜与驸马都尉长孙冲翻脸成仇闹过一回。结果双双被轰了出去。”

“呵……”秦慕白漠然的笑了一笑,“没事了,你去忙吧!”

“是……”小二退了下去。

秦慕白走进房中,其实房内的装簧还是此前天下第一酒时的样子,几乎丝毫未变。普通泛黄的板壁与陈旧的坐榻,自己当初怀抱妖儿教她手把手弹琵琶的位子也还在,依稀还能想像当初的坐次与情景。

“媚娘还真是有心……”秦慕白不禁微然一笑,笑得温柔。脑海里就浮现出武媚娘那张让他魂牵梦萦的生香玉面。

“一年未见,不知道她现在可好?”

秦慕白方才坐下,就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便是那个双眸失了神采却依旧能够步履轻盈的妖儿。

“三哥!”妖儿进门,声音里透着惊喜,“你今天怎么来啦!”

在秦仙阁的客人面前,身为三仙子之一并受武媚娘委托执掌大权的“妖儿”,便是不沾一丝烟火气息的离尘仙子姿态。可是面对秦慕白,她永远谦卑而恭训。

就如同佛前蛛网下,一直抬头仰望的那颗草。

妖儿独自一人前来,左手拿着茶壶右手拎着一个小食盒,反身用脚勾上了门,径直朝秦慕白走来。

秦慕白一直很纳闷,她的眼睛根本看不见,为何总能第一时间辩出方位来?

“妖儿,你很高兴?”秦慕白笑道。

“那当然。三哥难得来一次嘛!”妖儿笑语回道,一边给他倒茶,摆出了几品时鲜的水果与精美的小点心,“三哥用过晚饭了吗,要不要来点酒菜?”

“不用了,我很饱。”秦慕白眯着眼睛微笑,“我只是来接你一起回家的。”

妖儿手中一滞,茶水差点溢出杯来。

“怎么了,很意外?”

妖儿咬了一下嘴唇,微然一笑:“有点。三哥想听曲子吗?”

“你最近可有新曲子?”秦慕白拿起茶浅酌了一口,问道。

“有呀!正好想让三哥指点一下。”说罢妖儿就起了身,取来挂在墙上的一面琵琶,说道,“三哥,这是那一天我们初次见面时你教我弹曲时用过的琵琶。”

秦慕白微笑道:“有什么新曲子,弹来我听听。”

“好。这首曲子,是我自创的,肯定……不是太好,三哥莫要取笑。”妖儿抱着琵琶在秦慕白面前坐下,素手抚着弦面,如同爱抚情人一般的痴迷,轻声道,“曲名《兰州鸿》。是我花了一年的时间自己谱的曲子……”

“兰州鸿?”秦慕白不禁一笑,“好曲名。”

妖儿的脸竟有些红了,手指惊栗的轻微一抖,不小心勾出一记突兀的音符。

“心境不宁,怎么弹得好这样的曲子?”秦慕白微笑道,“妖儿,你心事很重?”

“啊?……没有啊!”妖儿顿时有些惊诧和惶惶,喃喃道,“难道三哥还没听就能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曲子吗?”

“我也只是冒眛的猜上一猜。”秦慕白说道,“鸿,是鸿雁传书的鸿么?兰州?就更不必解释了。你这该是一曲寄托对远征将士思念的曲子吧?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家人出征在外,妻儿家小倚门而盼牵肠挂肚,莫不就是这样的情怀?”

“三哥好聪明……”妖儿有些羞怯低下头,喃喃道,“看来这曲子我也不必弹了。怎么样,也无法超越三哥的意境。”

“弹。”秦慕白微然一笑,“属于自己的曲子,抒发真情实感,就是最好的曲子。”

“嗯……”妖儿应了一声,深呼吸平静心情,悠然的弹奏起来。

秦慕白担着茶,静心倾听。

平心而论,这首《兰州鸿》光从乐章曲调上客观的评价,的确是无法超越《春江花月夜》与《霸王卸甲》这一柔一刚的两首曲子。兰州鸿,前期开篇有武曲之风,慷慨激昂大气磅礴,该是刻画军队出征时的盛大景象;中篇则是过渡,铿锵与柔和并存,大有刚柔并济铁骨柔肠之意。

这不禁让秦慕白想起了当初刚刚离开长安去到兰州时,怀念长安思念家人的情景。初抵兰州的宴会上,许多人喝醉了,夜空中响起悠然苍远的笛声,许多将士潸然泪下……这副场景,历历在目。

秦慕白举在嘴前的茶杯,停住了。完全陷入了曲风之中。

收篇,则是典型的凄怨相思之曲,显然是在描绘倚门而盼的家人,在对征战在外的将士们的牵肠挂肚。

缠绵悱恻,意境深远,情深,意浓。

秦慕白不禁将眼神投到了妖儿的脸上。柔和烛光之下,她只算清丽的面庞与失神的双眸,永远无法将她与倾城倾国联系起来。可是,她素雅之下包藏的那份火热又真挚的情意,却让她明艳动人。

世上若真有“知音”一说,秦慕白可以毫不犹豫的肯定,他就是妖儿的知音。至少这一刻,他是。

他听出了她曲中蕴含的绵绵情谊,与无私无己的默默守望。也许她不曾在佛前蛛网下浪漫又执着的仰望三千年,将满心的愿望与痴缠叙说给佛听。她更像是一株长于路边毫不起眼甚至有点卑微的狗尾巴草,夏日伴风舞、映花红,冬天抱雪眠、归于尘。

她的孤傲与脱尘,风不听、花不问,长安不懂;她的寂寞与执着,从来只是深埋在心中,无关风花与雪月。

一曲罢了时,秦慕白却读懂了她。

此时,周围突然很寂静。雅阁外的大型歌舞好像都停了。满堂推杯换盏呼朋唤友的高涨气氛仿佛瞬间冷场,整个秦仙阁里居然静悄悄的。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看着二楼右拐转角那间不起眼,还显得有点寒酸与整座豪华酒楼格格不入的房间。

仰视。

“好——”赫然,整栋酒楼里爆发出惊涛骇浪般的喝彩与鼓掌声,将楼里楼外的世界都震动了,西市大街上的人惊诧的翘首观望。他们看到,好多无法进入秦仙阁的人,站在西面墙下伸着脖子,仰望那间飘出琵琶音的窗子,拼命的拍手叫好,好痴如醉。

人群,几近沸腾。

秦慕白轻轻放下茶杯,面带微笑的看着妖儿。

妖儿的表情有些局促,脸红,低着头。

“你已经超越我了,妖儿。”秦慕白微笑,“听到了么,未见其人,整个长安却都为你喝彩!”

妖儿奉若瑰珍的抱紧了怀中的琵琶,仿佛就怕它被人抢走一样,轻轻咬着嘴唇,用低到只有自己的声音说道:“就算能够感动一座城池,又有什么用?终究……还是打动不了那一颗神的心。因为我,只是凡人。”

秦慕白看着妖儿,眯着眼睛微笑。

这一刻在他眼中,面色微红双眸灰瞳的妖儿,比楼外那个与神仙共饮的醉酒贵妃,更加动人。

麻雀变凤凰?

这样的事情,不只是传奇。

第319章 引爆长安

时辰不早了,秦慕白准备带着妖儿离开秦仙阁,回家。起身时秦慕白很自然的牵着妖儿的手,她却惊栗的颤抖了一下脸也红到了脖子根儿,冰凉的小手本能的瑟缩了一下,却没有抽回去,手指反而用了几分暗力紧紧抓住秦慕白厚实又温暖的掌心。

生怕这一松手,就会永远失去。

秦慕白微笑,牵着她走到门边。刚刚推开门,堂中突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所有的酒客与舞伎、乐师、小二们一并起立看着他二人,欢呼与掌声经久不歇。

楼道转角处,两名罗衫光鲜的女子提着裙裾小跑而来,各自一副喜出望外惊喜万分的神情,跑到秦慕白面前纳头就拜倒:“拜见恩师!”

便是秦仙阁三仙子中的另外二人,藤儿与清荷。

“不必如此大礼,起来吧。”秦慕白淡然道。

“谢恩师!”二仙子匆忙起身,眼神炽热又带一丝惶恐不安的看着秦慕白,欲言又止。

楼下却已是沸腾了!

秦仙阁三仙子,每月才公然露面一次,那时,非顶尖一流的人物不可得见,今天居然毫无征兆的一起出现,众酒客追星族们喜出望外纷纷挤上前来要观望,都顾不得体统与矜持了,撞倒桌椅一片,场面顿时有些失控。

掌柜武元庆顿时有些慌了,急忙带着一些护院和小二维持秩序。

“看来你们的人气真的很高。”秦慕白看了楼下一眼,笑道,“武媚娘真是个经商的天才,太懂得包装与炒作了。”

三女有些茫然,不太明白秦慕白话中之意,但欣喜之色溢于言表。踯躇了一阵,清荷鼓起勇气说道:“恩师,你常年忙碌在外,一年也难得回一趟秦仙阁。今日凑巧来了,就请恩师指点一下我们的曲艺如何?”

秦慕白不禁一笑,摇了摇头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们已经不用我指点了。”

秦慕白这倒是说的一句大实话。音乐,对他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业余爱好,十天半月也难鼓捣一回。可是三仙子不同,她们以此为生,几乎把音乐当作了生命的另一半,音乐也给她们带来了一般人无法企及的财富、地位和尊荣。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她们在音乐上的造诣,显然已经越超了秦慕白。

但往往越是大实话,越没有人相信,眼前的三仙子就是如此。

清荷与藤儿抢着说道:“恩师不要折煞了徒儿!恩师的一点一滴,也是徒儿们一辈子也学不到的绝技!我们肯请恩师留下一招半式,也好容得我等日后学习操练!”

妖儿也微笑道:“三哥,你看楼下……今日我们一并到齐了,若是不做一点表示,那些酒客是不会善罢干休的。三哥不如指点我们随意奏些曲子应付了事,也好早早回家。”

秦慕白轮了轮眼睛,“也好!”

“谢恩师!”藤儿和清荷欣喜万分,几乎要跳起来。

年少,何忌轻狂?人生一世,又能有几回轻狂不羁的机会?

想及至此,秦慕白笑道:“方才妖儿演奏一曲,将西市大街上的人都引来了,现在秦仙阁外都围着不少人。这样吧,你们索性在阁外的雕像那里搭个台子,我带你们三个——同台献艺!”

“啊——真的?”三女异常震惊!

“当然是真的。”秦慕白微笑,“我也的确是难得来一回,今晚,就带你们一起好好热闹一回!”

“太好了!”

“我马上去告诉掌柜,让他安排!”

二女激动的小跑走了。刚下了半楼,楼下就响起一片喧哗与拥挤,群情激昂。藤儿和清荷见惯了这样的阵势,倒是不惊不忙,站定后朗声道:“今日,我们三仙子的恩师秦慕白秦公子大驾光临,恩师言说,要在秦仙阁外的仙女雕像处搭台,带我三人一并献艺,分文不取,共享金宵。”

酒客们顿时惊呆了,瞬间又爆发出激动的叫好声,争着抢着朝门外冲去。围在秦仙阁外的路人们,看到那些达官显贵们不顾形象的仓皇奔出,围着雕像抢战有利地势,纷纷错谔又好奇,也跟着一并围了过来。

很快,仙女雕像就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连负责长安戒严与治安的九门巡兵也被吸引了来,大声喝斥的疏散人群。围观的人当中可是不乏当朝大员和军中将领,九门巡兵反遭到一顿喝斥与痛骂,也不敢造次了。于是,他们索性乖乖的留了下来一并充当观众,顺带着当起了“义务保安”。

武元庆激动得有些发抖,秦慕白带三仙子同台献艺,这可能是秦仙阁有史以来最盛大的壮举了。受天才商人武媚娘的感化,他的脑子也不笨了,这可是一个天赐的“炒作”良机啊!

于是他开足了马力,将秦仙阁能动的人都叫了来,紧张又迅速的搭起了一个临时舞台,“金石土革、丝木匏竹”八音乐器一应足备,全长安最出色的舞伎、最顶尖的乐师都整装待命。

秦慕白领着三仙子在三仙阁的窗台边静静观望,也着实被眼前的盛况震撼到了。

长安,集天下之繁华与风流,仓禀实物丰足的人们,对于精神世界的追求也远盛一般平民。眼前这般景象,还真有点流行天王迈克尔杰克逊当年开演唱会时的情景!

人群沸腾,情炽高亢!

宽达百余米的西市大街,本就绸密的人群一齐朝秦仙阁涌来。通身玉华璀璨夺目的仙子塑像,如鹤立鸡群炫然夺目,成为了舞台的焦点与核心。

以往,只有长安顶尖一流的仕绅可以享受的三仙子曲艺,今日公然与平民见面,场面想不火爆也难了。

妖儿等三人还有些惊惧了。如此疯狂的人群,等会儿她们要是现了身,还真怕场面失控……

秦慕白显然看穿了她们的担忧,微笑道:“别担心。你们看,还有九城巡兵在场维持治安呢!人数还越集越多,已有近千人了,料也无妨。”

三女这才放下心来,心中的激动却是无法平息。

这时武元庆亲自上楼来说,舞台已经准备妥当了。

“走吧!”秦慕白微笑,牵着妖儿的手率先走了出去。藤儿和清荷两双眼睛顿时就盯到了他们牵着手,既震惊又嫉妒,默不作声的跟着一起走下楼来。

“恩师,演奏什么乐器和曲子呢?”

秦慕白神秘的笑道:“秦仙阁以琵琶为主打,当然是以琵琶曲为主。这样吧,你们三人各奏一曲。藤儿和清荷,一起合奏《霸王卸甲》,稍后妖儿再奏演一次你新创的曲子《兰州鸿》。最后嘛,我另有秘密曲目献上。”

“秘密曲目?”

“不必多问,去吧!”

武元庆搓着手候在门口,手心都有些冒汗了。虽然经营秦仙阁许久见多了世面,但眼前的大阵势还真是头一次,他不禁有些紧张,问道:“准备好了吗?”

“好了!听恩师的,我们二人先登台,合奏《霸王卸甲》!”藤儿和清荷抱起琵琶一并上前。妖儿也一并跟了上去。

武元庆便很夸张的拉开了门,大声道:“有请三仙子!”

三女方才出现,人群便雷动的叫好,将她们都有些吓坏了。秦慕白抱着肘饶有兴味的看着她们走出秦仙阁登上大舞台,各抱琵琶摆出优美婀娜的站姿,衣衫飘舞气质优雅,如同天宫仙女降临人间。

眼前一幕,让秦慕白很自然的联想到了敦煌壁画。那画上的美人儿,莫不就是脱胎于三仙子这样的绝色舞伎?

华丽,优雅,美伦美奂,勾起穿越千年的相思与暇想,谁不想见证这瑰丽又炫烂的王朝?

人群如痴如狂,一片汹涌!

一片编钟响起,便是三仙子开始演奏的序曲。庞大的人群瞬时安静下来,翘首以待。妖儿抱着琵琶坐到一边,藤儿与清荷开始合奏《霸王卸甲》。

这首曲子,可算是秦慕白发迹与成名的曲子,也正是秦仙阁的主打曲。一曲终了时,掌声雷动人群沸腾,经久不息。

秦慕白坐在房中静观,脸上一直泛着微笑。这时武元庆带着几名秦慕白自家府上的仆子过来,说东西都已取来准备好了。秦慕白点头微笑,叮嘱他们如何如何安排,便继续欣赏“音乐会”。

接下来,便是妖儿独自演奏《兰州鸿》。

这是一首新鲜的曲目,除了她自己,也就只在今日演奏给秦慕白听过。世人皆知秦仙阁仙子妖儿是盲女,此刻她也没有多少华丽的动作,只是静静的坐在蒲团上,抱着一面琵琶,手有些发抖,紧张。

这时秦慕白走了出去,在一片惊愕的目光上径直走上了台,来到妖儿身边。妖儿虽然看不见,但她在四方嘈杂中听到了秦慕白脚步声,也感受到了他身上熟悉的体味。

“别紧张,我陪你一起演奏。”秦慕白拿来一面琵琶,站在她身边。

“那位就是秦慕白吗?”

“应该是吧!”

“传说他可是三仙子的老师啊!皇帝陛下亲口御封的当今天下琵琶曲大宗师!”

“咦,他不是带兵的将军,马上要做驸马了吗?”

……

人群议论纷纷。显然,久不在长安的秦慕白,并不像三仙子这样被这些人所熟识。

妖儿有些担忧的问道:“三哥,你只听了一遍,记得下曲目么?”

“兴许能。”秦慕白微笑,“这是一首心曲,由你主奏,我只合着你的节拍伴奏,放心,不会有问题。”

“好……”妖儿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编钟响,序曲开张,人群安静。

《兰州鸿》的曲子,奏起。

妖儿,从来都是用心来演奏的人。她的资质,远比不上秦慕白、朝廷太乐令和藤儿、清荷这些人。但勤能补拙这样的良训,恰好应验在了她身上。别人练一次能掌握,她就练十次、百次。她的曲子,感情最真挚,用情亦是最深。第一个音符响起时,许多人不禁心中一荡,感觉就像是被扣动了心弦。

共鸣。

慷慨激昂的序章,让离得最近的将士们热血沸腾;刚柔并济的中章时,秦慕白拿上琵琶与之合奏,闭着眼睛,脑海里仿佛浮现出出征在外的一幕幕场景,虽是随同合奏只是偶尔的拨动一下琴弦,但却完美的与妖儿的弦音同步,相互增色不少。

人群变得静悄悄的,只剩下悠扬的琵琶曲在夜空中飞翩,千万人的心弦被一同拨动。

末章时,依旧只剩了妖儿的一人独奏。发自内心的忧伤与思念,汇成一串串音符从她的指尖飘溢而出,在场许多人不禁潸然泪下。

一曲终了时,全场居然是寂静的。

秦慕白慢慢的放下琵琶,第一个鼓掌。

“啪,啪,啪……”

三记响后,人群仿佛才醒悟过来,如痴如狂的叫好声与掌声,震动夜空。

妖儿咬着嘴唇身子轻微的发抖,灰瞳眸子有些红了,低着头,不敢让秦慕白看见。

这时,十来个汉子搬着一个庞大的物器走上台来,人群的注意力再度被吸引,猜测纷纷,这是什么东西?

妖儿惊讶道:“三哥,你把钢琴取来了?”

“不错。”秦慕白微笑,“你练了这么久,成色如何,今日正好检验。”

“啊,不行的!”妖儿慌忙摆手,“我、我没练好!这套乐器,比琵琶难了不止百倍啊!”

“放心,有我。”秦慕白微笑着拉她站起来,牵着她的手坐到了钢琴前,将她的手放到了键盘上。

“不行,三哥……真的不行!”妖儿仍是十分彷徨。

“自信一点,你是最棒的!”秦慕白在她耳边低声道,“就让我先带着你弹……曲名,《命运》!”

“好、好……”妖儿激动得有些发抖。因为秦慕白又像第一次教她弹琵琶一样,将她抱在了怀中,感受到了他结实又温暖的胸膛。秦慕白的十指,也几乎与她的手指完全重合在了一起,感受到了他指尖的力量。

人群中发出更多好奇的猜疑声,藤儿和清荷也十分好奇的围了上来,惊诧的打量着她们第一次见到的钢琴。

“妖儿,你记住……音乐,需要感情,更需要自信与激情!”秦慕白双手用上几分暗力,对旁边的乐师道,“开始。”

编钟序曲响,人群安静下来。

“咚咚咚咚——”

一串铿锵的钢琴音符,如石破天惊般响起!

离得最近的藤儿与清荷浑身一颤,石化当场——这是什么乐器,奏出的音符居然能洞穿灵魂!

围观的人群几乎发出一片整齐的颤抖,震撼当场!

秦慕白十指如飞,握着妖儿的手指飞快又熟练的在键盘的飞扬。

激情又高亢的《命运》音符,响在了长安的夜空!

初始时,音符其实并不连贯,只是唐人们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独特的音质,一时被吸引和震惊了。演奏过半时,秦慕白感觉妖儿的身子都在颤抖和发热,手下也有了激情与自信,曲调音符,仿佛不再是奏起于指尖,而是直接发自她的内心。

他慢慢的松了手。

妖儿全情投入忘乎所以的演奏,娇柔的身躯随着音乐的节拍扭动,舞动,如痴如狂!

流畅的《命动》,仿佛从她指尖获得了生命,震撼在场千万的灵魂,打破了长安夜的宁静。

秦慕白双手交叉到到胸前,脸上的笑容空前的温柔,看着忘情演奏的妖儿。

“从头到尾,再完整的演奏一次。”

妖儿仿佛并没有听到秦慕白的话,未作任何表示,完全的沉浸在了激情的乐章之中,十指如飞身躯有节奏的颤抖,连头发都有些散落了,更添激情,甚至有了一些张狂!

这绝不是平常那个毫不起眼又卑微渺小的妖儿。

就如同一株路边的狗尾巴草,斗然绽放出艳压群花的光彩!炫烂的夺目,令原野失色!

这是生命的原色,倔强,坚强,卑微的狗尾巴草,也有不屈于命运的勇气!

这就是……《命运》!

……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离得较近的一些人,包括那些以维持秩序为名抢占有利地势的军兵,十有八九都惊愕的瞪大了眼睛,张圆了嘴巴,心脏随着音乐的节拍震撼的跳跃!

这是千年古都的长安,有史以来最震撼的乐章!

一曲终了时,人群疯狂了……

时已夜深,人口百万庞大的城池,千家万家灯火亮起,古老的城池,仿佛都在这一刻苏醒。

沉寂又静谧的夜,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爆……

秦慕白依旧双手抱着肘站在钢琴前,明知道妖儿看不见,他还是习惯的挑了一下眉头勾起了嘴角,微笑的看着她。

妖儿的头发有些散乱了,香汗淋漓的喘着粗气,双手放在链盘上,仿佛虚脱一样的颤抖。

“了不起,妖儿。”秦慕白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就是华夏有史以来最出色的乐师,没有之一。”

第320章 不忍触碰

尽管长安的热闹举世无双,但这样的深夜,按以往来说早该是满城寂静一片黑茫了。偶尔会有西市一两家酒肆莺苑这些风流之地的灯笼朦胧欲睡,或是看到一队队的士兵举着火把巡哨走过。

可是今天到了该宵寝的时刻,以西市为中心,仍是一片喧腾。整座城池仿佛都黑白颠倒了,大半夜的比白天还热闹,将冬日的严寒都驱散了几分。

高阳公主登上了皇城朱雀门的城楼,好奇的观望了老半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皇城御林军都出去查看情况了,还以为城中发生了什么“异常状况”,激起如此重大的反应。

一名跟着御林军出去探访消息的侍婢回来,气喘吁吁的对高阳公主汇报了西市中的境况。

“好哇,这家伙!……”高阳公主顿时恨得牙痒痒,捏起了一对粉拳咬牙切齿的暗骂,“这么好玩的事情居然不叫上我?趁我不在就玩得这么开心……我我我……!”

“公主,听说驸马亲自给那个盲女妖儿当伴奏,还手把手的教弹什么……钢琴呢!”侍婢绘声绘色的道,“秦仙阁的三仙子在西市大街上公然献艺,本来就够震撼的了;再加上驸马这一掺合,哇!整个西市都疯了!”

“别说了!”高阳公主恼怒的喝斥一声,双拳扬起如同小母狮一样的张牙舞爪,暗暗道:好哇好哇!一会儿不看着,就在外面拈花惹草!跟别的女人玩得那么开心,可不见你带着我这么风流潇洒?哼,秦慕白,本公主可是最记仇的了!

“公主……你没事吧?”侍婢有点胆战心惊,“你、你的脸怎么变成青绿色了?”

“闭嘴!”高阳公主怒斥一声,一扭身就走,“去秦府!”

“……是。”

气鼓鼓的在城楼上走了一段过了个转角,高阳公主看到前方城楼的尽角没有灯笼较为黑暗的地方,似乎有人影,隐约还传来说话声——

“不行!我一定要得到这个女人!”声音里有一丝怒气。显然他并没有压抑嗓门的习惯,与其说是在倾叙,还不如说是叫嚣。

高阳公主有些惊讶:声音很熟悉,是谁?

她眼睛一转,叫住身后的几名侍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她们在四周帮着望风支开那些在城楼上巡哨的御林军。然后自己猫着腰,躲在了女墙下的阴暗角落之中,朝那对人影接近。

这时另一个声音响起,显得有些中气不足虚弱乏力,他说道:“七叔,今时不同往日,连我都要敬他三尺,你还是不要在太岁头上动土了。”

高阳公主惶然一惊:太子哥哥?……他嘴里的七叔,莫不就是汉王?!

“太子,这么说吧……称心的死,你作何感想?”汉王说道。

“你!……”太子的声音中突起高亢,显然被触动了伤心处,还有几分忿然,他闷哼了两声道,“何必再提!”

“那不就是了?”汉王冷笑,“越是得不到东西,越是不忍失去的东西,才是最让人念念不忘的。其实,那个贱女人不仅眼瞎,而且脸蛋身段儿比起我玩过的那些女人,都不算什么。她不解风情不识抬举,甚至对本王不屑一顾!可是,她越是这样,本王心里就越痒痒!我是真的玩腻了那些攀龙附凤投怀送抱的花瓶女子。不管是豪门千金还是良家闺秀,无论她们在人面前是如何的孤傲和清高,只要本王出手,势必手到擒来。待到上了本王的床,到头来都要乖乖的变成淫|娃荡妇。女人,比男人还敌不过酒色财气。面对权力的威压和财富与欲望的诱惑,她们都要退去虚伪的外表,变成本王的跨下玩物。什么矜持、颜面和伦理戒条全抛到九霄云外去,连鹰犬都不如!至于那些已为人妇甚至人母的女人,就更不用说了。她们对男女之事本就有着迷恋,渴望爱抚安慰与刺激和激情。她们的男人绝不会只有她一个女人,男人在外面花天酒地,女人在家孤守空房。这样的女人心里不平欲壑万千,才是真的如狼似虎。她们不像那些豪门千金和良家小女一样苛求男人的外貌长相和家世人品,她们的内心深处深埋着对欲望最本能的渴求。这种妇人到了床上,会有反过来强暴男人的冲动与力量。所以,近两年来我都只玩那些人妇人母。别有一番刺激。”

高阳公主躲在女墙下听得面红耳赤心乱跳,暗暗的痛骂原来七叔这么邪恶又不要脸!

“扯这些作甚?一说起女人,你就滔滔不绝。”太子显然有些不耐烦,“走吧,热闹看完了,回东宫早早歇息。”

“急什么。”汉王不急不忙的道,“我当然滔滔不绝了,因为我现在比你有激情有欲望。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称心一死,你就像塌了半边天去。茶饭不思心灰意懒如行尸走肉一般,这可不行。”

“不全是因为他。”太子的声音里透出疲癞,“老四最近对我步步紧逼,朝堂之上一片风声鹤唳,都嚷着要重立储君了。哎……我真不知道,这日子如何是个头。”

“想那么多作甚?只要不犯大错,你就是嫡长子皇太子。祖宗家法万朝成规摆在那里,还有皇后遗言和房玄龄的死保,谁能动你?”汉王显然有些不耐烦,马上岔转话题,继续聊女人,他道,“其实不管女人如何千种万种,万变不离其宗,终究是男人的附庸,要仰仗男人。后宫那么多女人,九成以上一辈子也得不到皇帝陛下的垂爱,要在宫中孤老一生,她们就不是女人了?”

“还不闭嘴!”太子突然低斥一声,“你不要命了,这种话也乱说?”

“我说什么了?嘿嘿……”汉王笑得有些猥琐,还有些得意。

冰雪聪明的高阳公主却是心中一激灵,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不会吧,汉王还玩弄过……后宫的妃嫔?这……!

“咳,不说便不说,就说那个贱女人吧!”汉王换了个腔调,继续道,“其实一起初,我也只是想尝个鲜。什么样的女人都玩过了,都腻了,就是没玩过瞎子。可谁料,那个瞎婆娘仗着有秦氏父子的照应,居然装得像个贞洁烈女,对本王的垂青不屑一顾!嗬!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这回倒好,本王还因为她挨了一顿狠揍!说实话,太子。要不是你拦着我,我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将姓秦的给活活剐死,再将他满门家小杀个尽绝。当然,女人除外。”

高阳公主咬着牙根,骨骨作响了,“满门家小,女人除外……也包括我吗?混帐王八蛋!!!”

“别说了,你越说越离谱!”太子扯着汉王要走,“回东宫吧!”

“总之我听你的,不与姓秦的闹别扭,不坏你大事。但是那个贱女人,我迟早要玩死她!你不帮我,可以;但你别给我使绊出卖我!”汉王执拗的说道。

“哎……我不管你,不管你行吗?”太子显然有些无可奈何,说道,“我只奉劝你,别看那姓秦的平常温文尔雅不与人脸红,但狠起来,可不是一般的狠。纥干承基怎么死的,你总还记得吧?薛家兄弟那么凶戾又桀骜的猛将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你总归知道吧?兰州那样的乱摊子,被他一年之内收拾得停停当当,连我舅舅和房玄龄等人都不得不服气……七叔,他现在是红得发紫,连老四见了他都主动赔笑的,我劝你还是敬而远之的好。这小子,不是你能惹的。”

“……”汉王的影子怔了半晌,最后狠吐了一口浓痰,咬牙切齿道,“这样越刺激,不是吗?他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对老子不屑一顾的瞎婆娘把他奉若神灵?凭什么长安第一美人、皇帝的女人武媚娘他也能抢去?凭什么皇帝最爱的女儿、不怕天不怕地的公主也对他也死心塌地?——本王,偏不信这邪!!!”

“那你保重吧!”太子冷冷的扔下一句,先走了。

汉王又在楼边站了许久,恨恼的用拳头在墙砖上砸了几下,才忿忿离去。

高阳公主蹲在女墙下的黑影中良久,身子都有些蹲麻了,太子和汉王走了许久,被一阵夜风吹过冷得打了个寒颤,她才回过神来。

“马上去秦府!!!”

西市上接近沸腾的热度慢慢散去,人们意犹未尽的各自归家。想必,目睹了今日盛会的人们,会常用时间的津津乐道引以为豪,而那些错过了的人们,则会引以为憾了。

秦慕白和妖儿已经回到了家里,和母亲妹子围坐在大火炉旁,吃着霜儿亲手做的小点心,饮着热汽腾腾的好茶在家长里短的叙话。

妖儿的脸始终红朴朴的,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的激情之中没有回过神来。手上仿佛还残留有秦慕白的温度,让她无法自持的有些微微发抖。

曾经仰望苍穹的狗尾巴草,最大的心愿或者说是奢望,便是与天空的白云牵手而游。但当一刻成为现实,她便感觉如坠云端,是那么的不真实。

“咦,妖儿你没事吧?”霜儿凑上来,关切的问。

“没、没事呢!”妖儿急忙吱唔的答。

“你怎么发抖呀?脸也红成这样了?莫不是……”霜儿瞟了一眼秦慕白,欲言又止。

秦慕白装作视而不见,霜儿言下之意,无非是在指一些女孩子家家的事情。

妖儿也顺坡下驴:“嗯,我有些不舒服……”

母亲刘氏忙道:“那早些回去歇息着!”

女人嘛,总有那么一些日子,身心不畅。

“是,母亲大人。妖儿先行告退了。母亲请安,三哥请安……”妖儿连施了两记大礼,便由霜儿陪着先行离开。

刘氏看着二女的背影,笑呵呵的点头,眼角布满鱼尾纹,“多好的姑娘啊!妖儿就是识得礼法谦虚谨慎,这样的女子才最是适合相夫教子。可是可惜了,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父母暴毙眼睛还瞎了。哎……真是苍天捉弄!”

秦慕白没有搭言,静静的喝着一盏茶。

妖儿对他的情谊,秦慕白心里非常之清楚。从初识到现在,她始终都是一副感恩与膜拜的心思,把她自己摆在了最卑微的位置。她小心翼翼沉默不语的守护着自己的心事,甚至不敢将它揭出一角昭示与人。生怕任何一个错失,就会失去眼下还可以触碰的一切。

永远保持着自己的卑微和某种敬畏,心中却怀有火热的期待与向往。任何有关二人的交集对她来说都是意想不到的惊喜和震撼。

这或许,就已是她最大的幸福。

秦慕白很清楚自己在妖儿心目中的地位。是呵护她的兄长,是为人师表的师长,是救她于水火的恩人,更是高高在上不容亵渎的神砥。自己这样一个肉体凡胎甚至还有些庸俗的男人,在她心目中被无限的美化了,几乎就要变成一个美完的存在。

有时候秦慕白在想,妖儿的眼睛看不见,或许也正是她的幸福与执着的来源。因为目不所及,就会有永恒的距离。所谓距离产生美,其实是距离掩盖了丑。

秦慕白心里很明白,也许只要自己在她耳边的一声低语,妖儿就会矢志不渝的做他的女人,一辈子不离不弃永不后悔,甚至不惜为犬为马结草衔环。

她就是这样的女子。

她的心愿,简单又执着,纯洁如冰不带一丝尘埃,甚至让人不忍亵渎。

可秦慕白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自己身上,有着和其他男人没有两样的庸俗。贪恋权势与富贵,习惯鲜衣怒马,喜欢美人与美酒的芳醇,睚眦必报杀人必求见血……自己远非是妖儿心目中的圣人和完美存在。

到时候,面对理想与现实的强大落差,她又情何以堪?

一言以蔽之,秦慕白反倒觉得自己面对妖儿的理想与仰视,感觉很有压力。压力的根源,就是不忍让她失望。因此不敢触碰她心灵深处的执着与火热,生怕玷污了那一处世上最纯美圣洁的地方,更不忍打破她的美梦与幻想。

能一辈子活在幻想之中,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因为现实,往往有着太多的残酷。

饮下杯中最后一点茶水时,秦慕白准备起身先送母亲回房歇息。这时,自家大门突然被人很猛的拍响,在寂静的夜里响得十分焦躁和突兀。

“快开门!是我!是我!”一边敲门,还一边有这样的大喊。

“高阳?这么晚,怎么跑出宫来了?”

母亲支了一下手:“你去应付吧,为娘自己去歇息便是。”

“好。”秦慕白拜别了母亲,往大门口走去。这时门子已经披衣起床打开了门了,高阳公主的身影就冲了进来。

“慕白,快!快!——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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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1章 事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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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府,秦慕白的房间里。

高阳公主仍在喘着气,脸很红,有些激动的发抖。刚刚她说完了好大一通话,绘声绘色,连她自己都佩服自己的记忆力,怎么能把汉王和太子那些不堪入耳的对话记得那样清楚,几乎一字不差的复叙给了秦慕白来听。

一通话说完,她唇干舌躁,怒气与冲动无法遏止,看那情形几乎就差拔刀子冲到汉王府上去杀人了。

可是秦慕白的表情很淡定。他甚至面带着微笑,满不在乎的那种笑,给高阳公主倒了一杯热茶。

“辛苦了,喝点茶。”

“呃……”高阳公主接过茶捧在手心,有些异讶的看着秦慕白,小声的问,“慕白,你不生气呀?”

秦慕白不置可否的微然笑了一笑,说道:“男人嘛,要是没几个仇人,不遭一些人嫉妒和眼红,那就证明他混得不怎么样。”

“你仿佛还挺得意?”高阳公主有些恼火,将杯子重重的顿在桌上,愠恼的道,“你可是听清了——他说,要活剐你,要杀你全家,女人除外!”

“听清楚了,不必你再大声嚷嚷。”秦慕白伸出双手握住她气得发抖的双肩,微笑道,“我纵然是有火气,也犯不着冲你发,不是么?”

“呃……”高阳公主一时语塞,茫然的看着秦慕白的眼睛点了点头,突然禁不住身子轻轻的一颤,心底里居然泛起一丝寒意来。

“慕白,你……刚才眼中的神色,好可怕!我从来没见过!”高阳公主有些吓住了。她不懂什么杀气与戾气这类东西,只知道,刚才秦慕白眼中飞闪而过的那一抹神色,让她打从心底里生出一股惧怕!

“别瞎想,没事的。很晚了,你要沐浴么?我叫人给你安排。”秦慕白依旧淡然的微笑,几乎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不用了。好冷……你抱着我睡觉吧?”

“好。”

二人便除了衣服上床。高阳公主像往常一样窝在他的臂弯里用手勾拢在他宽厚的胸前。至从二人同睡以来,除非高阳公主身子不适,否则每晚必是激情高涨。可是今天,秦慕白没有点半点表示,高阳公主仿佛也想不起那回事。二人各怀心思,居然沉默了良久。

高阳公主越想越害怕,突然有点后悔自己这么冒冒失失将这种事情告诉秦慕白。

“慕白……你别冲动,别干傻事啊!”高阳公主担忧的说道,“我现在算是看清了,原来七叔……不对,李元昌居然是那样的人,简直就是人渣!他不配你与之相拼!尤其是,拿着你的前途与家族的命运与之相拼——还有我啊!你还有我,可不能只顾自己一时恩仇快意啊!”

“傻,想到哪里去了?我是那种没脑子的人么?”秦慕白握住她的柔夷小手拍了拍,笑道,“说实话,我还真没把李元昌放在眼角里。他对我来说,就是个跳梁小丑。我想得更多的,是他背后的太子……”

“也不能这么说啊!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我就觉得,李元昌比太子要难缠多了。太子哥哥虽然私德有失,但怎么说也不算是剑走偏锋的人,干不出多少十分出格的事情。可是李元昌不同。今天偷听到他们的谈话,我感觉他才是真坏!太子哥哥指不定就是被他带坏的。这个人,坏到骨子里了!心都是黑的,阴暗的!一个人,心里要有多阴暗多恐怖,才会有那些荒诞不经又邪恶无比的念头和欲望?”高阳公主如同诅咒一般的连声痛骂。

“别激动。”秦慕白抚她的背劝慰,说道:“且不论太子如何,李元昌的确是一颗毒瘤。留着他,还不知道会有多少祸害。其实有些事情我早有耳闻,只是不便跟你说,因为你毕竟是公主,还是小女生。”

“哇!你是指……李元昌染指后宫的事吗?”高阳公主大吃了一惊,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秦慕白。

“激动什么!躺下来,大冷的天你想着凉吗?”秦慕白不由分说的拉着她又缩进了被窝,说道,“其实李元昌跟我也就差不多年纪,可他的臭名,早在十五六岁就风扬整个长安了。我初入百骑的时候,百骑当中不乏一些与李元昌有交情在同一个圈子里混的高门子弟,听了不少关于他的传说。其实他真是个聪明过人的风流才子,他的诗画举世闻名,这与他对女人的嗜求一样出名。他这辈子好像就只有两件事情可做,画画,玩女人。”

“你就说,他是不是与后宫有染?!”高阳公主执拗的问道。

秦慕白拧着眉头,沉默,摇了摇头,“我没有证据。”

“那就是有听说喽?”高阳公主愠恼的瞪大了眼睛。一想到自己和母亲就生活在后宫,后宫里的女子,不是武德先帝他皇祖父的女人,就是他父亲的女人,若当真被汉王染指了……高阳公主很忿怒!

她哧溜一下从床里爬出来就要跳下床,“我要去秉告父皇!”

“有病!”秦慕白恼火的将她抓住,像拎小鸡一样提上床来塞进了被窝里,骂道,“大半夜的冷兮兮,冻病了咋办?”

“哼!气死我了!这个败类、人渣、混帐王八蛋!”高阳公主口不择言不顾形象的破口大骂,还威武的扬着拳头,“我一定要杀了他!我要为李家清理门户!”

秦慕白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不让她再开溜,突然呵呵的笑了。

“哇,你还笑得出来!气死我了!”高阳公主一肚子气没地方撒,奋力的挣扎还用脚踢秦慕白。

“好,别闹了。”秦慕白笑呵呵的道。

“哼!”高阳公主翻了个身过去,拿背对着秦慕白。

秦慕白心里却是暖暖的。他知道,高阳公主之所以有这么大的反应,是因为汉王把目标对准了自己。

玲儿虽然柔弱,年纪也小,但却母性十足。活像一只护短的母鸡,绝不容许外人侵犯她的领地伤害她的家人。

“这事不用你掺合。我自有办法。”秦慕白说道。

高阳公主一听,又急躁躁的转过身来,拿脸对着他认真的说道:“现在你就是想弄死他,我也不反对了。但我要让你记住,可别拿你最宝贵的东西去与之相搏。为他那样的混帐东西,不值!”

“知道了,玲儿大妈。”秦慕白拍着她的背呵呵的笑,“很晚了,睡吧!”

“大妈?……哼,不理你了!”高阳公主气呼呼的,又翻了个身转过去。

秦慕白依旧抱着她,眼睛看着房顶,嘴角微微向上一挑露出一抹冷咧的微笑,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秦慕白醒得挺早,看高阳公主还在熟睡就没叫醒她,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到后院练了一阵武艺箭法。家中早已忙活开了,仆役丫环们在准备丰盛的宴席,用来招待高阳公主。母亲和妹子则是带着几个丫环忙碌,像是在收拾打点行装,还乐滋滋的。

秦慕白洗濑拾掇后去问她们,何事如此高兴?

霜儿道:“三哥,你不是说要带我们出去游山玩水吗?我和母亲在准备行理呢!”

“哦,怪不得。”秦慕白笑了一笑,“不过,两等两天吧!”

“嗯,你有事情?”母亲和妹子一起问。

“宫里,还有一些小事。”秦慕白随口敷衍了过去,对霜儿道,“去叫高阳公主起床吧,太阳晒屁股了还在酣睡,该吃早膳了。”

“嘻嘻!三哥,你不羞!”霜儿掩着嘴吃吃的笑了两声,也便走了。

母亲摇头笑了笑,拉着秦慕白手问道:“三郎,昨天公主急冲冲的跑来,有什么事情呢?”

“她能有什么大事?内急而已。”秦慕白笑道。

母亲哑然失笑,低声道:“怎么说她也是公主,你凡事低调隐晦一点,别传出去有损皇家声威,知道吗?”

“我心里有数的,娘,不会有事。”秦慕白笑道,“我饿了,且去吃早膳。”

早膳罢了,秦慕白便带着高阳公主,说要进宫一趟。高阳公主还不乐意了,嘟嚷着要秦慕白|带她一起到秦仙阁玩。秦慕白没同意,说进宫有事,秦仙阁什么时候去也可以。高阳公主对昨天的事有些耿耿有怀虽是心里有些不忿,但也没跟他顶真,上了车马望皇宫而去。

进了皇宫,秦慕白让她去找她母后,自己要去百骑办些事情。高阳公主也没多问,还偷笑的告诉他,她母妃又住进了仙居殿,而且,昨晚她父皇临幸仙居殿了。

秦慕白摇头苦笑,这疯丫头,真是什么也敢说。将她打发走后,自己则是去了百骑军营。

再度驾临这里,可就不是上次那般的景况了。守门小卒肃然起敬远远的相迎,让秦慕白感觉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王国。

秦慕白也没想惊动太多人,只将现在这支百骑当中关系最铁的程怀弼找了来,二人独坐,喝一些茶。

“秦三哥今日倒有兴致跟小弟坐下来喝茶?”程怀弼不笨,笑问道,“说吧,有啥事儿吩咐呢?”

“兄弟就是兄弟,没得说。”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别的大事,就是找你打听些事情。”

“说吧,啥事?”程怀弼皱起浓眉,临襟危坐。他心里清楚,能让秦慕白这么小心谨慎打听的事情,断然不是小事了。

“我要向你打听,汉王李元昌的事情。”秦慕白说完,眉梢一扬,饶有兴味的看着他。

程怀弼的眼神骤然变了一变,但马上恢复了正常,“打听什么?”

秦慕白微笑的看着他,也不说话。直把程怀弼盯得心里有点发毛,十分忐忑不安。

虽然现在贵为百骑副使,连十六卫大将军见了他也要客客气气的先抱拳施礼,可是程怀弼太知道自己的斤两了。记得当初参选百骑时,自己也不知怎么就走了狗屎运,和秦慕白搭伴到了一组。秦慕白当选百骑使便没忘了他,他再借着一些父辈的威名,才好不容易当上这副使。那时候,一心与之做对的长孙涣,来头可算大了;尉迟宝云,那也不是他程怀弼能惹得起的。到最后,长孙涣被一脚踢出了百骑,尉迟宝云则是在他老爹的指引之下及时“拨乱反正”,脱离了长孙涣的阵营投靠秦慕白,才得已在百骑混到今天。

所以程怀弼心里一直有这样的“潜意识”:没有秦慕白,就没有他程怀弼的今天。虽说二人之间不是简单的从属关系还对秦慕白有那么一点嫉妒,但他心里对一直都怀有感恩与敬畏。

眼下秦慕白有求于程怀弼了……能让秦慕白开口相求的,自然不是寻常事情。程怀弼心里顿时有些挣扎起来。

看到程怀弼这样的表情,秦慕白心里太明白不过了。百骑是干什么的?皇帝的贴身保镖。这世上如果有人对皇家之事、后宫内幕了如指掌,那一定是百骑军官。

秦慕白自己离开皇宫较早,这两年来宫里发生了什么多半不知。但看情形,程怀弼是必然知道!

“兄弟,我不难为你。百骑的军规,我比谁都清楚。”秦慕白说罢,就起了身准备走。

“秦三哥!”程怀弼一急,站起身来拦着他。

“怎么了?”秦慕白微笑。

程怀弼的表情如同便秘,咬着牙,闷哼,“这……真的不好说!”

“信不过我?”秦慕白依旧只是微笑。

“当然不是!”程怀弼瞪大眼睛看着秦慕白,似在犹豫,彷徨。

“兄弟,你不告诉我,不代表我就无法弄清楚。”秦慕白微笑道,“这个,你总该是信?”

“是,小弟当然信!”程怀弼肯定的点头,迷惑道,“我只是想不通,你怎么突然就盯上了……他呢?”

秦慕白背剪起手踱了两步,抬头看着墙上挂的百骑军徽——怒麒麟,悠然道:“我只能告诉你,于公于私,我都要这么做。”

程怀弼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于私,还自罢了。秦慕白与汉王之间有冲突有过结,这个已经不是秘密;如果是于公……岂不是就要牵扯到东宫?

在现在这种环境下,这可就是天大的事情了!

秦慕白突然转过身来,看着程怀弼,“兄弟,你被吓着了?”

“不、不,没有!”程怀弼急忙苦笑着摆手,却是欲盖弥彰。

显然,在皇宫里混了这么久,傻子也能变成半条人精,他程怀弼岂能嗅不出秦慕白这一举措中包含的惊人杀气?

“其实不用你说,我也清楚了。”秦慕白淡然的笑了一笑,依旧在他的位子上坐了下来,慢条斯礼的喝茶。

程怀弼反倒很焦急,紧挨着秦慕白坐下,几乎是咬着他的耳根低语道,“秦三哥,宫里这点事,你还不清楚?说穿了道明了,还不都是他们皇家的事情,轮得到我们掺合吗?”

秦慕白不禁一笑,程怀弼这呆人,话粗理不糙。他言下之意无非是,皇帝没方在眼角里一辈子也不会想起的女人,被他弟弟玩上两把,有什么打紧?别说是皇族,仕人富豪之间还经常交换小妾来玩呢,这比交换鹰犬马匹还要司空见惯!

“话是这样不错,可是深究起来,理却不是这个理。”秦慕白淡然道。

程怀弼急了,拧着眉道:“可你……干嘛要深究?”

秦慕白扬了扬眉梢,“因为我马上也是皇族了。管管家务事,怎么了?”

“呃……”程怀弼一时语塞,无话可说。

秦慕白拍了拍程怀弼的肩膀,示意他放轻松。程怀弼也就坐了回去,闷头闷脑的喝着茶,一声不吭。

秦慕白看着程怀弼,想笑。说他傻说他愣,还真有点大智若愚的味道。他太清楚这件事情当中的利害曲折了,同时还头顶着百骑的军规戒条,他不能不有所顾忌。原本,秦慕白也没指望程怀弼会就这件事情对他掏心窝子,人家还巴望着留着这颗人头在百骑里继续混呢,交情再好,犯不着因为一时语失而铸下大错。

可是现在,秦慕白的目的达到了。他已经从程怀弼的表现探出了口风,坐实了汉王与后宫有染的这个事实。

看来在这程怀弼这里,已经淘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秦慕白也不想再作纠缠,便准备告辞。

程怀弼诚惶诚恐的亲自相送,快出营门时看到四下无人,他咬了咬牙说道:“秦三哥,我胆子比较小,有些犯忌的话真是不敢说。但我还是想劝你一句……”

“是我兄弟。”秦慕白微笑,“你说吧,我洗耳恭听。”

“这事,你还是别掺合了。”程怀弼少有的认真,浓眉紧锁表情严肃,几乎是一字一顿道,“我说真的。”

秦慕白看着,眨了眨眼睛,点头微笑:“谢了,兄弟。我会记在心里的。”

“那小弟就不远送了。三哥有空常来坐坐。”

“告辞。”

离开百骑营地,秦慕白心中顿生一股疑窦。程怀弼,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如果仅仅是汉王与后宫有染这么简单的一棕风流韵事,还轮不到他谈虎色变。究竟这其中,还有别的什么蹊跷?

第322章 失而复得

心头一边寻思,秦慕白便在御花园附近晃荡。时已寒冬,草木多半衰败,御花园里植草不是太盛,别有一番萧瑟之意。

皇宫,对于秦慕白来说再熟悉不过了。昔日初相识,他就与高阳公主在这里留下了许多的足迹与欢笑。故地重游,感觉还不错。他在一处廊亭边坐下,心境难得的有些清宁。

至从那日听清善大师一番高谈之后,秦慕白感觉自己的心境平和安宁了不少,人也仿佛沉淀下来。原本,秦慕白对佛道之事并无多大兴趣,现在他却觉得,宗教一类并非一无是处。改日若是心浮气躁胸中烦闷,再去找清善大师聊聊天,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正独自清坐寻思一些事情,身后远远的有人呼唤:“三弟?是三弟吗?”

秦慕白回头一看,一个异常高大的身影,便是他嫡长兄秦通。

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可是许久不见了。秦慕白起了身迎上去,恭敬的抱拳:“愚弟拜见兄长!”

大唐最重孝悌,父不在,长兄如父,执正礼也是应当。而且回京已有数日,秦慕白也一直没抽出身来去两个哥哥那里探望一回,心中多少有些抱愧。

秦通是典型的天生武者,粗犷大汉,奔放的大笑:“哈哈!真是三弟!”

他开心的迎上来抱住秦慕白的双拳,欢喜的笑道:“早就听说你回来了,愚兄在宫里当差抽不开来身。今日旬假,正待约上你二哥一同归家与你聚上一聚拜会母亲,不料却在这里遇到你,甚好,甚好呀!”

“愚弟惭愧!”秦慕白说道,“回京已有数日,也没有先去主动拜会二位兄长。”

“三弟这是说哪里话!”秦通大手一挥,不以为意的笑道,“你现在可是皇帝御前的大红人,又要做驸马了,里外的事情定然很多,不怨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与你二哥初时还准备一同请命去兰州的,可是爹不同意,我等也不敢造次了。如今我们兄弟聚首,当浮一大白啊!”

“那是!”秦慕白也挺高兴。亲不亲,骨肉情,亲兄弟就是亲兄弟,彼此之间总强过外人,没那一层隔阂。

兄弟俩兴致都挺高,且走且聊,便准备去弘文馆一起去邀老二秦斌,一同归家图个热闹欢聚。

到了太极宫武德殿,便是皇帝平常上朝与处理政事的地方,弘文馆离此不远。兄弟俩正待从这里经过,刚好遇到李世民的鸾驾,于是立于道旁拜迎。

今日天晴严冬艳阳,李世民坐的华盖车驾,远远也看到了秦慕白。他喝停车驾对秦慕白招手:“慕白,随朕到御书房,正好找你有事。”

“微臣遵旨。”秦慕白应了诺,对秦通道,“大哥,小弟去去就来,你与二哥就在弘文馆等我。”

“行,你去吧!”

秦慕白便跟着李世民的车驾进了御书房。房里升起大火炉,起居郎褚遂良也在,从旁记录李世民的言行;几名太监搬来一大批阁部选出来的奏折摆上案头,李世民便叫秦慕白从旁伺候用墨。

以往担任百骑使时,这样的事情干了可是不止一次。那时,李世民有意培养秦慕白在政事方面的才干,增广他的见闻,现在看来收效不是一般的好。今日故事重为,秦慕白还感觉挺熟悉挺亲切。原本这样的活儿都是褚遂良来干的,但他现在坐于一旁执笔备记,脸上泛着微笑,挺柔和。

褚遂良是个不错的人,值得相交,秦慕白一直这样认为。

批了一阵奏折,李世民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间或问一问秦慕白对奏折的意见,或听或不听,或驳倒或赞成,与其说是问计,不如说是“切磋”。以往,秦慕白就是在这样的批驳与辩论之中增长了才干与见识。

奏折批得差不多了,李世民吁了一口气,放下笔,准备歇上一歇,便在房间里散步。褚遂良依旧坐着执笔,记录着皇帝的一言一行。

秦慕白见李世民一直欲言又止,仿佛是有些忌惮褚遂良这个起居郎,于是主动道:“陛下,微臣方才在御花园中闲逛了一回,见别有一番萧瑟之意,与春花秋月大有迥异,可用抒怀畅诗。陛下若有兴趣,不妨到那里散散步,也好歇息。”

“好啊!”李世民马上接过话,转身就道,“褚遂良,你将朕刚才批的奏折整理一下拿去弘文馆交给房玄龄。”

“是。”褚遂良应了诺,对秦慕白会心的一笑,去收拾奏折了。

君臣二人出了武德殿来到御花园,走了数步,李世民将跟随的太监宫女斥远了一些,说道:“慕白,朕有些事情要问你。”

“陛下请讲。”

李世民皱了皱眉头,说道:“还记得朕跟你提过的,让你担任稚奴的王傅一事吗?”

“微臣记得,怎么了?”

“是这样的。过年后,稚奴就虚岁十四了。早在两年前,他就该开府。朕念及他年幼丧母,便在身边多留了两年,陪伴他的小妹兕子。可是最近,朕思来想去,老把他留在身边也不是办法,还是让他出宫开府自己生活去为好。”李世民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你认为呢?”

秦慕白一时怔了一怔:这事轮得到问我吗?问得可是真蹊跷……听李世民这话中之意,仿佛并不乐意让李治离宫开府,就想将他留在后宫自己带养,对他十分的溺爱。难不成还能有人给皇帝施加压力,要把李治弄出宫去?

想到这里,秦慕白脑海中一亮:有可能!

联系到当初去卫国公府见李靖时的情景,秦慕白就分析,现在朝堂之上仿佛出现了一股连皇帝也无法掌控的力量,失去了一些平衡。这大概是由夺嫡之争带来的,也反过来制约着皇帝主动选定接班人。否则,皇帝何苦如此着急要把我秦慕白这样一个初入仕途不久的小子,推到上位?

目的,还不是为了平衡朝堂之上的力量均衡,方便他来驾驭?

这便是帝王的心术。

想来想去,能让朝堂势力失衡的这股力量,除了长孙无忌,仿佛不会再有他人!

也只有他,身为李治的亲娘舅,才有这资格提出让李治外出开府。

但是他目的何在呢?

想到这里,秦慕白不由得脑海中一激灵:历史上,不正是长孙无忌大力扶植他亲外甥李治最后登基了么?

原来如此!……

“陛下,微臣以为……”秦慕白斟酌了一下语句,隐晦的说道,“此乃陛下家事而已。”

“嗯,说得好。”李世民也答得模棱两可,话锋突然一转,“是家事没错,但你不是朕的女婿么?女婿胜半子,朕问问你,也是应当吧?”

看来皇帝,是铁了心要将这一军了。秦慕白笑得有点无奈,但也知道,这话推诿了一回做够了样子也该回答了,便说道:“其实微臣是在想,晋王殿下年纪是到了没错,但是,晋阳公主要是离了他这个从小一起相伴长大的亲哥哥,独自一人在宫里会很孤苦。尤其是,晋阳公主身体不是太好,这心情若是还不佳,对她来说可不是好事啊!”

李世民的脚下停了一停,脸上居然露出欣慰又感激的神色,很由衷的微然笑了一笑:“所以朕说,你要是朕的亲儿子,该多好啊!你比谁,都懂得念及骨肉亲情,真不错。”

秦慕白咧嘴笑道:“陛下不必夸奖。其实微臣也是陪伴晋王和晋阳公主日久了,知道他们兄妹情深,也没想太多。晋王若要开府,也不迟在一两年。等晋阳公主再长大一些,身子骨再好一些了,也不为迟。”

李世民深以为然的点头,“这话暖心。朕这回,就听你的!”

“微臣代晋阳公主殿下,谢过吾皇!”秦慕白笑而拱手。

“呵呵,你小子!”李世民很舒坦的笑了起来,像爷俩一样搭上他的肩膀用力的摇了一摇,对他耳语道,“慕白,在外,你替朕攘除敌寇开疆拓土;在内,你替朕分担家事排忧解难。你可真是朕的一员福将啊!那些个大臣,皇亲国戚也好名臣大将也罢,办起事来都私心太重,也不大顾及朕的感受。仿佛朕就不是血肉之躯,就不是为人子为人父,朕有时,还真是挺寒心的。”

“陛下,为臣不易,为君更不易。这个微臣比谁都清楚。”秦慕白说道,“微臣自己是臣子这不必说,当年在陛下身边陪伴多时,对陛下的苦恼也是深有体会啊!其实,陛下大概就是这天底下最辛苦的人了。”

“哎!能有你这句话,朕心里真是宽慰!”李世民深有感触的长叹一声,说道,“世人皆道权贵好,须不知,一分权,一分害;一分高,一分苦。得到的越多,其实也就失去的越多。朕矢志做个好皇帝,为了这个目标,其实也牺牲了许多。一些常人都可以轻松享受的快乐和美好,对朕来说,简直就是遥不可及的奢望啊!朕有时候倦了,累了,别说是歇上一歇,连个可以叙说的知心人也没有……朕的苦,没人知道啊!”

秦慕白微然一笑:“阴德妃娘娘,难道不是陛下知音么?”

“哦?”李世民一怔,随即哈哈的大笑,用力的掳着秦慕白的肩膀作势要将他摔倒,“臭小子,定是高阳那傻丫头跟你说的吧?哈哈!你们好大胆,竟敢管起朕的私事了!”

“哈哈,陛下恕罪!”秦慕白也大笑,一扭身从李世民的胳膊下闪开了。

“唉!今天天气真是不错,朕心里也痛快!好久没有像今天这么放松了!别说,朕有些日子没动弹了——慕白,陪朕去大明宫皇林苑射猎!”李世民兴致大好。

“微臣遵旨!”

“小心一点,别让魏征那老牛鼻子知道?——哈哈!”

“放心,微臣去安排。”秦慕白笑着拱手而退。找到附近在值哨的百骑军官,让他们弄齐了打猎的行头来,塞在马车里先拖着出了玄武门。李世民也换了武服骑上马,和秦慕白与一队百骑一同出了玄武门。

打猎,可算是冬日最好的娱乐活动了。李世民这个马上皇帝,素来有此嗜好。只不过,老是因为这事被魏征等人“批评教育”,因此近年来十分收敛。今日兴致大好,便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在秦慕白等人的陪同下,他痛痛快快的打了一回猎,收获还真不少。李世民也头一次在秦慕白面前展示了他不俗的马术与武艺。秦慕白看来,他绝不输与自己与薛氏兄弟这一类武将,顶多也就是比薛仁贵的神箭稍逊一筹。

回程之时,日已偏西,李世民酣畅淋漓之余,身心颇为放松。他跟秦慕白聊了许多,天南地北国家时政,民族风俗与家事私事,都说了不少。甚至还隐约提起了,阴德妃能回来,他其实很高兴。只是碍于面子,不肯明说。

到了玄武门外时,李世民停了马,让那些百骑在门前候着,便与秦慕白并马而立,说道:“慕白,其实朕一直在思索一件事情。今天要让你表个态。”

“陛下所思何事?”秦慕白问。

“就是关于左卫大将军空缺一事。”李世民说道,“此前,左卫大将军是朕的妹夫、霍国公柴绍,但他已经病逝了。从那以后,左卫大将军一职一直空缺。你知道的,左卫,是大唐十六卫之首,统率京畿精锐拱卫京师,极为重要。非得力与信用之人,不可胜任。为了这个大将军一职,许多人是争得头破血流明争暗斗,让朕烦不胜烦。你今天倒是给朕说说,让谁来担任比较合适一点呢?”

“这……”秦慕白一时怔住了,茫然道,“此等军国大事,微臣安敢妄言?”

“无妨。朕问了,你便说。说实话,不必绕弯子打幌子。还有,你说了朕也未必会采信,只是多听一个意见罢了。”李世民的表情倒是轻松,就像聊天一样。

秦慕白拧了拧眉头,说道:“要说这左卫,的确是至关重要,非得是陛下最信任又最得力之人,方可胜任。微臣初入戎武对军中大将并不是十分了解。凭印象与感觉来说,人选不外乎这几个。”

“说说。”

秦慕白便说道:“一是尉迟敬德。二是程知节,三是李大亮,四是李君羡。”

李世民听完拧着眉头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尉迟敬德和程知节肯定不行。这二人本就是十六卫大将军之一,而且现在都在边关或州县治兵,手下的职责也不在小。朕将他们其中任何一人调回来充任左卫大将军,不是拆东墙补西墙么?李大亮也不行。他太老了,近年来身体还不是太好,都快成药罐子了。而且,他本就是右卫大将军,和左卫差不多嘛!”

“呵呵!”秦慕白苦笑,“陛下,微臣都说了,的确是拿不出什么好主意。”

“不对,你小子不老实,不肯说实话,在敷衍朕!”李世民的脸色严肃起来,瞪着秦慕白。

“呃,这个……”秦慕白尴尬的笑道,“陛下,此等军国大事,微臣的确不好多言。而且,微臣自己也是掌兵之人,岂非是有瓜田纳履之嫌?”

“哦,朕明白你的意思了。”李世民笑道,“你其实是想说,你自己,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对吧?”

“不,微臣绝非此意。”秦慕白笑道,“微臣有自己的职份,兰州那边至关重大,微臣还没打算离开那里。在那里,少说还得呆上三五年,把那里的一档子事弄匀了才行。”

“这倒是句大实话。”李世民点了点头,“所以,朕准备提拔李君羡。他虽然不是特别能干,但贵在忠心,朕也用得顺手。京官嘛,尤其是在朕御前带兵的将军,这样的人挺适合的。”

李世民点了点头:“是挺不错。”

对于左卫大将军这个官职,秦慕白也不是完全没有幻想。怎么说,也是十六卫正规军大将军之首。虽然没有百骑使那些拉风和耀眼,但手中那就真是有实权。不过秦慕白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斤两和轻重,能先把兰州经营好,就不错了。其他的,到时自然会水到渠成,不着急。

“但是这样一来,问题又出现了。”李世民说道,“李君羡在百骑,现在也是无人替代啊!他身兼副使与长史二职,至从你离开百骑之后,他就是实际意义上的统领。朕一直在挑选可以代替他的人,但好像都不是太得心应手。另外两名百骑副使尉迟宝云和程怀弼,算不上出色,也说不得无能,也就那样了。要是没了李君羡这个主心骨,朕还真是担心百骑这支队伍会散了。你知道吗,百骑现在已经有一两千人了,而且不断的为大唐军队输送人才。”

秦慕白心头一亮:明白了!绕了半天的大弯子,李世民其实是想让我给他举荐一个可以让他放心接手百骑的人!毕竟,百骑是我一手建起来的,在这件事情上,还有谁比我更有发言权呢?

“陛下,微臣倒是以为,百骑的建制已经十分完善了,现在就是换上一个能够‘守成’的统领,也不是不可行。”秦慕白说道,“也就是说,要忠心可靠、塌实办事的那种人。”

“一针见血。”李世民欣慰的点头一笑,“那你给说说,谁合适?”

秦慕白不禁一笑,拱了拱手道:“常言道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那微臣可就说了。”

“说吧,谁呀?”李世民饶有兴味的看着秦慕白。

“我大哥秦通,二哥秦斌。二人可分任副使与长史,填补李君羡留下的空缺。”秦慕白说道。

“哈哈!你这臭小子,还真是敢说!”李世民大笑一声,颇有深意的看了秦慕白两眼,突然一扬鞭抽在马臀上朝前飞奔去,扔下一句话给秦慕白——

“朕回宫再仔细想想!”

秦慕白的嘴角轻然挑起,露出一抹微笑,暗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宇文洪泰、薛仁贵、庞飞和涂有海这些人都被我提拔起来了,哪能亏待了我两个亲哥哥?百骑,我亲手打造的王牌之师,现今的大唐军校,且能旁落他人之手?李世民绕来兜去说了半天,还是只放心由我秦家来执掌百骑——不正是这一层心意?

百骑这支军队不同于其他。其他军队里,你拿上朝廷的任命书和兵符,那上下将士就唯你号令是从。在百骑则不然,这支军队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着浑然天成的骄傲与优越感,而且这支队伍的性质也极为特殊,是皇帝的贴身保镖,首先得让皇帝能放心。

要是突然安插一个生面孔进去,受排挤这是肯定的,皇帝和后宫的这些人放不放心,也很难说。

照此看来,秦通和秦斌可是太合适不过了。二人皆是出身秦氏将门的嫡传虎子,秦通本就在监门卫担任御林军将领多年,秦斌则是皇帝智囊团的一员,二人对皇宫相当熟悉,皇帝对他们也是知根知底。再加上他二人是秦慕白的亲兄弟,进了百骑军队,谁敢不服?这也就解决了百骑内部可能对他们排挤的大问题。

如此看来,这两兄弟,仿佛就是早早准备在那里,填补百骑空缺的不二人选!

秦慕白的心里很痛快。长久以来,他自己虽然一直挂着一个检校百骑使的头衔,可总感觉百骑与自己渐行渐远,顶多也就只剩一点“精神力”在那里了。现在可好,如果皇帝能任命他两位兄长分任副使与长史,那无疑就是宣告,百骑又回到了他手上。

失而复得,多么雄厚的一笔资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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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3章 临家有子唤稚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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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完猎的李世民,很果断的先行溜进了后宫,让那些百骑把打来的猎物交给御膳监打理,用作晚膳。并托人给秦慕白传话,让他一并到蓬莱殿来用过晚膳再回去。

秦慕白看到李世民这般藏头露尾,很是好笑。为君者不易,要当好皇帝更是难。别看李世民是个皇帝,还挺怕一些臣子叽叽歪歪的。就说这打猎,就被一些臣子们视作飞鹰走犬鲜衣怒马不务正业。李恪畋猎过度被弹劾过,李世民也因为这事被魏征上过好几次折子指责,甚至指着鼻子给骂过。有一回,李世民弄到一只喜欢的鹞鹰正捉在手上把玩,恰好魏征来奏事。李世民最怕的就是魏征的唠叨,顿时就慌了,顺势将鹞鹰藏进怀里。魏征明明眼神儿不好这回却瞅了个亲切,偏偏像个大妈似的将一点小事说个没完,结果那只鹞鹰就活活闷死在了李世民怀里。

那时秦慕白正是百骑使,虽不是亲眼所见,但却是一清二楚。

从这一点来看,李世民这个皇帝还当得有点“窝囊”。但或许正是因为这些窝囊,成就了一番伟业,成就了贞观盛世。

抛开帝王的身份不说,秦慕白一直都觉得,李世民其实是个挺“有趣”的男人。他有才学,有品味,有胸襟,也很有幽默感,同时重感情,富有正义感。诚然他的缺点和劣迹也和优点一样的鲜明,但世上本就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圣人,优点与缺点并存,反倒让人觉得李世民这个史上流传的十分“伟光正”的帝王,其实是一个挺真实的有血有肉的男人。

秦慕白来到蓬莱殿时,远远就看到两个光鲜的身影在殿门口等着他。不是别人,正是晋王李治和晋阳公主李明达。听说秦慕白要来用共用晚膳,两个小皇子可算是兴奋了,居然出迎到了殿门口。

秦慕白快步上前行先见礼,看到李治还吃了一惊。这次一别年许,李治显然已是个半大小子了,嘴边还多了一圈绒毛,声音也有些变了,像个鸭公,人也长高和胖了不少。

李明达也七八岁了,长大了不少,笑容无邪又灿烂,就像清池里盛开的一朵小白莲,一尘不染。她咧着嘴露出一对李家女儿惯有的小虎牙,额上贴了一对漂亮的小花钿,穿一身大红的锦袄,厚实的衣妆让她有些步履蹒跚的笨重,却又别有一番可爱的生趣,活像是年画上走出来的仙驾童女。

“学生拜见老师。”李治明显是长大了,拱手弯腰,对秦慕白行师生之礼。从很早开始,秦慕白应李世民之命传授李治和李明达琵琶技艺等物,李治就视秦慕白为师。

“殿下不必多礼。”秦慕白还了礼。耳边便响起一个稚气又兴奋的嗓音——

“村长,要抱抱!”李明达笑嘻嘻的冲秦慕白伸开了双臂,踮着脚尖。

秦慕白顿时心花怒放的大笑,弯腰下身就将李明达给抱了起来。李明达搂着秦慕白的脖子就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自己抹着嘴儿咯咯的笑:“村长的胡须扎人!”

“哈哈!”秦慕白和李治一并大笑起来。

李治虽然天资平平甚至可说有些鲁钝,但在宫里受到诸多熏陶也十分早熟。他翻过年头便虚岁十四,唐人是这个年龄的男子许多都娶亲成家了。因而李治现在也十分注重自己的仪表与礼数,不再称呼秦慕白为“村长”,处处体现出一个皇子该有的气度与修养。

平心而论,在秦慕白接触过的李世民的子女当中,李治是最没脾气的一个。太子李承乾,外优而内厉,行为放|荡举止不羁;魏王李泰,笑脸虎一只,但才华真的十分出众;吴王李恪,胸怀大志文韬武略,多情重义韬光养晦。还有已去的齐王李佑与身边的高阳公主就都不必说了。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高调,不凡。

李治则不同。不管是对秦慕白还是宫中的一名普通的宦官宫女,他都是一视同仁的温和与客气,没有半点皇子的倨傲与优越感,简直就是一个临家大男孩。

这或许,与他自幼丧母生养于宦官宫女之手有关,性格比较模糊,还有那么一点软弱。但反过来说,他也是秦慕白所见过的李世民的子女当中,最宽仁的一个。

李明达,秦慕白现在将她抱在怀里,心里就在幻想:我要是能生一个这样的女娃儿该多好!

中华有重男轻女的传统,但秦慕白总觉得,相对而言女儿总比儿子懂得孝训也更贴心。远的不说,自家的霜儿可就是父母的心头肉,家里没人不喜欢她,都把她当个宝贝疙瘩。

两个小皇子迎到秦慕白,显然都是十分开心,笑容发自内心。李明达窝在秦慕白身上,时不时的拨弄一下他的粗短青色的胡茬,或是摆弄他的束发金冠。李治则是兴奋的找他打听兰州的风土人貌和边关景象。

交谈不过十句,秦慕白感觉李治是真的变了。以往那个木讷的稚奴小子,现在的确是半个男人了。他关心时政和边关,对军旅和兵器马匹感兴趣,听到行军打仗的故事就有些激动得手舞足蹈。

男性荷尔蒙的气息,在他半熟的身子骨里散发得相当明显。

走到内宫,李世民刚换了一身宽松随意的衣裳,在命宫人煮茶。秦慕白放下李明达上前施礼,李世民笑呵呵的道:“不必拘礼,家宴而已——兕子,来,让为父抱抱!”

“父皇——”李明达便小跑着冲进李世民怀里,咯咯的大笑,脸儿红朴朴的。

“哎哟,朕的兕子又长胖了,朕都要抱不起喽!”李世民很舒坦的大笑,在李明达粉都都的脸上亲了数口,胡须将她挠得咯咯大笑。

“嗯,真不错。兕子,今后也要和你九哥一起多练太极拳,强身健体呀!”李世民掐着李明达的小脸蛋,怜爱的说道,“这一两年来,身体好不少嘛,都很少吃药了!”

“是啊,父皇。”李治接过话来说道,“皇儿练了两年太极拳,也感觉身体强健不少。父皇若有时间,不妨也练练。皇儿听说,翼国公正是练了太极拳,才将一副病身子骨给休养好的,现在又可以驰骋疆场了!”

“哈哈,好啊!”李世民饶有兴味的点头大笑,转头对秦慕白说道,“慕白,真是多谢你了。”

“份内之事,陛下何必言谢?”秦慕白微笑拱手,说道,“其实,心情好才是上佳的良药。我父亲之病,多半来自于内心。风湿骨病只是小头罢了。”

“说得不错。”李世民深以为然的点头,放下李明达将手放到火炉上方烤了烤,搓着手说道,“养生之道,由内而外。药石针济,只能为辅。你所创的这套太极拳,真是不错。朕有时间会练练。不光为了强身健体,平抚心情修身养性也挺不错的。”

秦慕白不禁哑然失笑:抱歉了,张三丰老同志,我不是故意的……

四人围坐于火炉旁,等着御膳监将猎物打理好了,送来晚膳。没过一会儿,宫里来了人,居然是高阳公主母女!

阴德妃和高阳公主一同出现在蓬莱殿,这还是头一次。

阴德妃,仍是那么雍容华贵令人不敢直视的高贵,霜白的头发,更添一股神秘与别样的风采。秦慕白看到高阳公主走在她旁边,发现她简直就是年轻版本的阴德妃,头一次发现她跟她母亲是如此之像!

兴许经历了人事的高阳公主,真是长大成人了,从骨子里开始散发出女人的味道来。

“过来,坐。”李世民也没有过多表示,脸上的笑容却是挺温和的,招呼阴德妃母女坐了下来,说道,“今日吃个家宴。这顿宴可不平常啊,是朕亲自弄来的。”

阴德妃微笑:“陛下又去打猎了么?”

“咦,你这人就是无趣,一语就道破了。”李世民拍着膝盖似有些愠恼的道,“怎么也得让玲儿和兕子她们先猜上一猜嘛!”

“嘿……”堂中居然响起一片鄙夷的声音,李治比较愣,脱口就说了出来,“父皇,你刚才都说过好几次,你在箭法是如何神通了。方才进宫的时候也穿的一身武弁大服,皇儿还能不知道你今天是去打猎了吗?”

“哈哈!”一屋子人都大笑起来。

李世民顿觉很没有面子,故意把脸一板指着李治喝道:“就你话多!”

李治表情一滞,十分彷徨,咧着嘴,表情呆愣就像是铸下了大错。

“稚奴你这傻小子,你怎么这么木讷?”李世民摇头苦笑,“你要是你有高阳皇姐一半机灵,朕也该放心了。”

“噢……”李治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茫然的看着高阳公主,眨巴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慕白心里却是“噌”的一亮,暗道:李世民方才不经意的一句话,仿佛道破了一线天机。“放心”?他对李治有什么不放心的?是什么原因,让他把十四岁的李治,还留在后宫呢?……

秦慕白又很自然的想到了长孙无忌。这个当朝国舅,贞观第一名臣,也是唯一权臣,秦慕白与之交集并不多。此前因为和长孙涣之间的矛盾,有过一两次接触。当时长孙无忌给秦慕白的感觉是,这人很和善,谈吐文雅一团和气,很有修养也颇具学识。但同时也很有城府,仿佛深不可测。以当时秦慕白的眼力和见识,怎么也只能看到他的一层外衣。

但历史上,不正是他竭力辅佐李治登基的么?李世民去世时托孤于他,因而李治一朝时他成了一等权臣。

虽说史上对他评价不一,但都不否认,长孙无忌是个权力欲很强的人。而且,他也的确曾经做到了“权侵朝野、权高震主”这样的事情,最终还被高宗李治和皇后武曌一起给收拾了。

现在正是夺嫡争储演得最烈的时候,长孙无忌这个当朝第一大臣却仿佛不显山不露水,他既没有明确站到太子一方,也没有站到魏王一方。这两人和李治一样,都是长孙皇后所生,是长孙无忌的亲外甥。但太子失德惹皇帝不喜,这已是公开的事实,现在除了房玄龄受皇后遗言所托一力死保于他,像长孙无忌这种等“聪明人”都已经对他敬而远之;至于魏王,这个长文善术的皇子历来就不在他亲舅舅那里讨喜,二人是彼此都不对眼,这个几乎是人所共知的。李泰就喜欢招慕一些“官二代”或是年轻的仕子文人身边做为党羽,对于他父皇那一辈的人物都不怎么感冒。长孙无忌呢,仿佛也对他这个“不敬老”的亲外甥不冷不热。

因而朝堂上出现了一个在秦慕白看来挺奇怪的局面:太子和魏王你死我活的争夺人脉,但好像都只注重了一些细微末节的人物,而忽略了长孙无忌这个当朝第一巨头。

这真是一个颇有杀伤力的冷幽默。

思来想去,秦慕白断定主动要求让晋王李治早点离宫开府的,必是长孙无忌无疑;而听李世民刚才这话,他仿佛并不放心李治出宫开府,其根源,也正是因为长孙无忌。

或许李世民是想保护李治离开这个争储夺嫡的大风暴,又或许,是不想李治离宫之后离了他的手心,被长孙无忌玩弄于股掌,从而影响立储、影响朝廷格局和未来大唐王朝的走势。因为李治,也是嫡出之子。虽然年幼,也注备了参与争斗的资本。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血统。

此刻李世民的心思,也定是复杂的。一来,长孙无忌是他的大舅哥,跟随多年劳苦功高,历来对他也是忠心耿耿办事也十分得力,最是值得他信任也颇堪重用。二来,没有哪个君王会愿意朝堂大事、王朝走向决于臣而不决于他自己。长孙无忌的影响力日渐巨大,在争储夺嫡一事上,他往哪一方站,势力的天平自然就会向哪方倾倒,也是毋庸置疑的。

秦慕白猜测是,其实以李世民的精明与目光之长远,再加上一惯务实的风格,他应该十分清楚一个事实,选定接班人,血统与嫡庶不过是一纸外衣,大儒小儒喜欢在茶余饭后将这等事情争得面红耳赤,但这对一个王朝一个名族真能有多大作用?真正对立储与王朝未来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是要看有谁,有哪一些势力站在这个皇子的身后。这才是他李世民百年之后决定王朝是否长治久安、李家皇业是否继续兴隆的决定性因素,而不是那血管里流的几十斤血。

假如让李治出宫立府真是长孙无忌提出来的,李世民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了:难道稚奴,也终究摆脱不了被卷入夺嫡争储之中么?长孙无忌,居心何在?

……

秦慕白想得挺多,但他不知道自己的想像是否有依据,是否属实。这些事情,可能一直就深深的埋在李世民的内心深处,绝不会对别人说起。只是偶尔不经意的露出只鳞片爪,引人猜测与暇想。

总而言之,现在的贞观王朝,并不如想像中的那么宁静与祥和。争储夺嫡越演越烈,简直就像是给这个王朝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炸弹的引爆是迟早的,带来的杀伤力大小,还要处决于李世民处理这事的手段。

李世民也的确有够悲催和苦恼。他现在就是一个拆弹员,面对无数根引线,不知道该剪哪一根。稍有闪失,可能就是毁灭性的灾难。他几十年的辛苦就有可能毁于一旦。贞观盛世,很有可能会就会是芸花一现。

……

一顿饭,秦慕白吃得并不安心,脑海里一直在思索这些事情。至从兰州回来之后,他感觉长安的气息都有点变味了,朝堂之上也有一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味道。他想,这或许也是李世民给他放半年大假,让他带高阳公主和家人一起出去旅游的原因,不想让他们留在长安而被卷入这些风波之中。而事实仿佛并不如李世民预料的那么顺利。秦慕白几乎刚在长安落脚,就有太子和魏王发来请贴登门上请。

显然,这两人现在都在使劲浑身解数,就算是一根狗尾巴草,只要是能借力也不肯放过。可见争夺之凶。

御膳监的手艺自然无可挑剔,亲手打来的山中野味也别有味道。饭罢之后,秦慕白陪同李世民和阴德妃等人,带着高阳公主与稚奴、兕子,在后花园小玩了一会蹴鞠,颇为尽兴。

看得出来,李世民可是有些日子没有像今天这么放松和愉快了。

夜色降临时,秦慕白才被“放行”,偏又被高阳公主逮住了不放手。秦慕白暗自叫苦,心道:我那两个可怜的哥哥被我放了鸽子,现在还指不定在哪里一起骂我呢!

于是他急忙去了趟弘文馆,门吏说秦斌留下了话,说宫门要关闭了他与大哥先去了秦府,等秦慕白一并回来了开晚宴。

秦慕白于是急于火烧屁股,急忙就往家里跑。高阳公主哪里肯放手,屁颠颠的就跟出了宫来,扬言道:“你再也别想把我甩掉,自己跑去偷偷快活啦!——哈哈,刚刚在宫里吃了安宴,又去你家吃一顿家宴,我马上就要养胖喽!”

第324章 疑窦

秦慕白和高阳公主急冲冲的跑回了秦府。家里果然还没有开宴,一家人都眼巴巴的盼着。秦慕白急忙进去,先给二位兄长赔礼致歉,连带着也被母亲数落了一阵,还是二位兄长帮着开脱,母亲才饶了他。

家人对外人是一个团体,到了家里,亲生的与非亲生的,也毕竟有一层隔阂,刘氏一般都是数落自己的儿女,从来不提秦通和秦斌的半点不是。在这一点上,她从来都做得极好,从而也赢得了老大和老二的许多尊敬。

秦通和秦斌也没放把这事在心上,加上高阳公主也来了,更要注意形象,因而家人一本围坐在一起,饭也吃得挺开心。

秦慕白很饱,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就陪着二位兄长饮了一些酒。高阳公主虽然年幼个子也不大,却像是个皮球胃,方才在蓬莱殿大吃了一顿,现在依旧大快朵颐。秦慕白因而很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怀孕了,胃口这么好?

虽然大唐民风开放,但高阳公主好歹也是公主,婚期还有半年呢,到时候挺着个大肚子总归是个笑话,因而秦慕白一直都采取了某些宫庭密法做为避孕措施。但世事无绝对,他也没把握这一招是否有效。

高阳公主对这种事情仿佛是浑然不在乎,还不只一次的说一定要给秦慕白生上几对儿女,把生儿育女这种事情当作了上街购物一样的简单,大有一点“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豪情壮志。对此,秦慕白只有一个评价:初生牛犊不畏虎。这厮,仍是有些迷糊。

不过,秦慕白的确希望能有个孩子了。穿越千年而来,落地生根开花结果,这事对他为说,意义非凡。

三兄弟难得聚首,推杯换盏十分勤密,喝的是自酿的秦仙御酒,听的是三仙子之一的妖儿奏曲,这到哪里都是一等一的享受。在秦家来说,却是太稀疏平常不过了。

酒过三巡后,秦慕白对秦通秦斌说道:“二位兄长,小弟今日虽然爽约失信害你们苦等,但你们可没白等啊!”

“哦,怎么说?”二人一起好奇的问。

秦慕白神秘的笑,说道:“大哥在御林军当差,可有听说到什么关于军队更换将领的风吹草动?”

“有。”秦通性格爽直,不假思索的道,“好多大将,为了左卫大将军一职争得是头破血流。但这……跟咱们不挨边吧?父亲还有点可能,不过他目前坐镇兰州,无法调回。”

“那自然是。但小弟要说的,并不是左卫。”秦慕白继续微笑,卖了个关子。

从文的秦斌一向心思缜密,略作思索微然一笑道:“看三弟这般神神秘秘又言辞凿凿,想必是跟百骑有关。”

“咦,还是老二聪明。”秦通深以为然的点头,“愚兄怎么就忘了,三弟可是百骑使!”

“哈哈,正是。”秦慕白笑道,“不过现在,我也还没有完全落实消息的可靠性,只能告诉你们,百骑可能要人,而我,把你们二位推荐给了皇帝陛下。”

“真的?”秦通二人欣喜的问道。

“是啊!”秦慕白点头,呵呵的道,“今日小弟就是想问问二位兄长,可是愿意到百骑去?”

“那还用说,当然愿意啊!”秦通马上接道,“我秦家乃是军武世家,从戎才是咱们的天职。你二哥虽然从文也在弘文馆编修,但他对军武之事可也不陌生啊!百骑——那地方,谁不想进?就算在那里当个小小的校尉,也比在监门卫当个中郎将要强啊!”

“大哥说得不错。”秦斌道,“百骑,现在已是大唐军旅的香饽饽了。别说是我等,就是那些早已功成名就的大将,也想进百骑讨一杯羹。从那里走出来的人物,仿佛都比别人高上一等,带着某些神圣的光环。”

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说道:“大哥言过了。要是只让你们进去当个校尉,父亲和愚弟的这张脸还往哪儿搁?愚弟现在虽然人不在百骑,但好歹也还是检校百骑使,怎么也不能屈就了二位兄长。我只担心二位兄长心中有疑虑,不愿进了百骑屈居小弟之下。”

“你过虑了。”秦通大手一挥,果断的说道,“三弟,这几年来你的所作所为,大大的光耀了我秦家门庭。我与你二哥,都以你为荣!你这两个哥哥,可不是嫉贤妒能的心胸狭隘之辈,你大可不必有何顾虑。其实不瞒你说,我与你二哥早就有心找你商量商量,想请你想办法帮我们谋换个职事了。一家人,哪有那么多可客气的。换作是你,有事来找大哥,大哥也会二话不说帮你嘛,是不是?”

秦慕白欣慰的点头而笑:“还是大哥磊落大气,小弟的确是想多了,自罚三杯!”

这时高阳公主吞下了嘴里的食物,说道:“慕白,你今天跟父皇聊的就是这些吗,要让大哥和二哥进百骑?”

“是啊!”秦慕白转头道。

“这有什么嘛,用不了多久大哥和二哥也是国戚了。百骑能由国戚执掌,也是好事,父皇肯定会答应的。”高阳公主认真的说道,“我回宫后也去跟父皇说说,让他准了。”

“你别瞎掺合,这事不许你提。”秦慕白正色道,“你不提还好,你若是提,兴许皇帝就不答应了。”

“为什么?”高阳公主纳闷的道。

秦慕白皱了皱眉头,说道:“事关军国之事,你一个不问政事的公主掺合什么?皇帝历来比较反感后宫之人干涉军政之事,你可别触这霉头。此事我自心中有数,你可别画蛇添足。”

“好嘛……”高阳公主悻悻的应了一声,低声的嘟嚷,“说到底,还是把我当小孩子信不过我,就怕我添乱……不过,有件事情,你却非问我不可!哼,哼哼!”

秦慕白装作没听见,继续与二位兄长喝酒,心中却暗忖:这鬼丫头,又干了什么?

饭罢后送走了秦通两兄弟,秦慕白便把高阳公主逮到了一边,问她搞了什么鬼。

高阳公主笑得好不得意,“求我啊,求我就告诉你!”

“不带你去旅游了。”秦慕白轻描淡写的道。

“啊?”高阳公主先是一愣,马上脸色就变了,恨得牙痒痒,“好,我说!……但你今天晚上,得让我在上面,嘿嘿!”

“……”秦慕白直接无语,在她头上来了个不轻不重的凿栗,“快说!”

“耳目杂,房里说。”

“干脆床上说吧,嘿嘿……本公主,今天兴致很高哦!”

二人索性洗漱罢了上了床,高阳公主就像条小花蛇似的缠到了秦慕白的身上,全把刚才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就要亲热。

“慢着,先说事。”秦慕白将她从身上掳了下来。倒不是非要煞这风景败这兴致,他总感觉高阳公主今天神神秘秘的,定是没干好事。

“说就说嘛……”高阳公主的悻悻的,好似还咽了一口口气,贴着秦慕白的胸膛,说道,“我今天回宫后,按捺不住,就到后宫里打听……”

秦慕白心里一紧:“打听汉王的事?”

“对呀!”高阳公主如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还瞪大了眼睛作惊诧状,压低声音紧张的道,“你别说,还真给我打听到了!”

“什么?”

“就前些日子,我们回长安之前不久,李元昌还在后宫里亵玩过几个宫女!”高阳公主既惊且怒的道,“太胆大了!这事几乎全后宫都知道!李元昌太嚣张了,居然一点也不避讳,就在掖庭的某个宫女房间里,还一次三个……我的天,太不可思议了!”

秦慕白拧了拧眉头:“就这些?”

“这还不够哇?!”高阳公主惊声道,“虽是宫女,那也是我父皇的人!指不定什么时候我父皇看上一个就给能升为嫔妃了!”

“我不是这意思。”秦慕白说道,“没查到他与其他嫔妃有染的事情?”

“暂时没有……”高阳公主摇了摇头,“我觉得,这已经够震惊的了!告之父皇,也够杀他的头了!”

“没那么简单。”秦慕白拧了拧眉头,说道,“先帝在世时,李元昌是被养在宫里的。直到两三年前先帝过世之后才被放出宫来独立居住。他非要强说自己在宫里时与哪几个宫女有私情,皇帝就算心里不悦也不好多说什么。我想,以皇帝之精明与消息之灵通,这等事情他肯定早就知道,可为何一直不管不问呢?其中必有蹊跷。”

“什么蹊跷?”高阳公主纳闷道。

“我也不知道。”秦慕白一面沉思,一面说道,“我总感觉,李元昌在后宫里的关系非比一般。你想想,掖庭那是什么地方,是一般人进得去的么?算起来,那里和皇帝的寝宫没什么区别,李元昌居然能大摇大摆在掖庭里夜宿龙床,谁给他的这个胆?”

“那能有谁啊?”高阳公主一头雾水的道,“要说是先帝在世之日,他还有可能是借着先帝的名头在后宫里厮混。可是先帝已经离世好几年了,难不成还是我父皇给他这个便利?”

秦慕白眉梢一挑,轮着眼睛看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突然莫明的打了个颤:“不会吧?你怀疑是我父皇默许他这么干?”

“不是还好。如果是……”秦慕白停顿了一下,说道,“那我就真不知道,李元昌和你父皇之间有什么猫腻了。”

“不会吧……”高阳公主一时也惊呆了,死也不肯相信,连连摇头,“肯定不可能!”

“此事暂且告一段落,你也不要再在后宫里察问什么了,免得打草惊蛇引来什么麻烦。”秦慕白说道,“看来这个李元昌,不似我们想像的那么简单,也不是表面看起来的就是个纯粹的纨绔子弟。我总感觉,他的身后隐藏着什么大秘密,或者是握有什么皇帝陛下的把柄,才让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有恃无恐的在京城肆无忌惮。其实,你父皇对皇族的约束一向极严,你三哥吴王多打了几次猎都要被弹劾,凭什么他就对李元昌如此容忍?就拿上次妖儿的事情来说,闯入民宅要强暴民女,这样的事情早就够得上削他王爵贬为庶民,再严厉一点甚至是可以杀头了。可当时,皇帝陛下几乎是生生的将这件事情压了下来,外人几乎都不知情。而且我猜测,当时李元昌很快就将这事报知给陛下知道了。明明是他没理的事情,还敢去告状,你不觉得他十分嚣张而且有恃无恐,并不怕你父皇么?”

“呀……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高阳公主惊诧的瞪大了眼睛,仿佛还有一点惶恐不安,“慕白,会有什么事情让我父皇都对他投鼠忌器呀?这么说来,李元昌真是个大大的坏蛋,我们可不能容忍李元昌继续这样为所欲为呀!——还有,如果他真的这么厉害,你岂不是很危险?”

“放心,我不会有事。”秦慕白拍了拍高阳公主的背示以安慰,说道,“以前我只道他是个寻常的跳梁小丑,现在,不得不正视这个对手了。高阳,你不要再在宫里追查什么,以免惊忧到李元昌。这件事情,交给我。”

“那要不要我去问问我父皇,李元昌到底凭什么?”

“别,千万不可。”秦慕白严肃的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可能李元昌是握了什么你父皇的把柄,事关他的隐私,你还是不要去触碰。如果能够轻易解决,你父皇可是那种愿意屈服妥协之人?所以,此事应该挺重大的,非比儿戏。”

“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真没底了,还有点怕……”

“别怕。”秦慕白将她抱紧了一些,冷冷的一笑,“跳梁小丑终究翻不起什么大浪。这事,我会慢慢追察清楚的。”

第325章 妖孽红杏

第二天,秦慕白依旧起得早,在后院练了武,又陪高阳公主和母亲妹子及妖儿一并吃过了早膳,便到书房里写了一封书信,寄往兰州。

信自然是写给父亲的,无非是报个平安,说些家长里短,另外,将秦叔宝最关心的他与高阳公主的婚事详情,跟老父说了说。其实秦叔宝一直有个愿望,希望秦慕白成亲的时候他能亲自来长安。但至少现在看来,那是一纸虚话。兰州不可一日无主,他显然无法轻易抽身出来。

另外还给襄州去了一封信,告知武媚娘他马上就要过来了。原本他还想不告而去给武媚娘一个惊喜的,心想还是罢了。武媚娘时常风里来雨里去在的各地经商,到时要是阴差阳错的错过了总归不好。同时也给襄州军府的庞飞去了一封信,告之同样的事情,也简约的问了问陈妍的消息。庞飞是个聪明人,到时候该做什么该准备什么,大抵都不用在信中啰嗦了。

秦慕白在书房里鼓捣笔墨的时候,高阳公主就和母亲妹子在一起聊天,主题是——旅游。

她们都有些等不及了,秦家也早早就收拾好了行装,只等着秦慕白发号施令,启行南下。冬天了,关内很冷,荆襄和湖扬一带要暖和许多。母亲刘氏本就是出身南方,对那里充满了怀念。

秦慕白来到她们中间时,三人都用巴盼的眼神看着他,问:“何时起身去襄州?”

秦慕白微然一笑:“现在就可以。”

“耶——”高阳公主和霜儿欢呼雀跃击掌相庆。

“娘,我去叫丫环和仆役收拾车马!”霜儿急冲冲的跑了。

刘氏也很欣喜,起身道:“为娘去帮衬霜儿一把,顺便把家里的事情交托给管家和妖儿。”

“等等,娘。”秦慕白将她叫住,说道,“不是说好,带妖儿一起去的么?”

“她不肯去。”刘氏站定,有些遗憾的微笑道,“这孩子,就是执拗。她说,武媚娘将长安秦仙阁交付给她,她不能擅离职守。而且她还要照看那些小孤女,若要走,须带她们一起,就怕吵到我们。”

秦慕白拧了拧眉头,说道:“她大清早的又去秦仙阁了是吧?我一会儿亲自走一趟,劝她与我们同行。秦仙阁有什么大不了,交给武元庆就是;带一群小姑娘,岂非是更喜庆?”

“算了,三郎。”母亲轻声道,“妖儿虽然性子温顺柔弱,但也有她的主张和想法,你还是尊重她的意见吧。”

秦慕白拧眉沉默,暗忖道:妖儿虽然被我爹收作义女了,但现在仍不肯跟我们同行出游,说到底还是把自己摆在一个卑微的仆从位置,不肯享受“主人”的待遇。而且,这一路过去,有高阳公主同行,去了襄州还有武媚娘……看到我与她们打情骂俏秀恩爱,对她是不是也会是一种折磨?

想及此处,秦慕白也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好吧!只是,将她独自留在长安,我不放心。”

“这好办。”高阳公主接话道,“我们不是还有一支父皇送的百骑卫队吗?留下一半人保护妖儿和那些小孤女们!”

秦慕白婉尔一笑:“你总算干了一件靠谱的事了——就这么办!”

“嘻嘻!”高阳公主得意的笑,但马上脸色一变,“你的意思是说,我以前干的事情全不‘靠谱’?……靠谱是什么意思?”

“咳,这个……”秦慕白苦笑,以眼色示高阳公主,说母亲在场呢!高阳公主果然马上改换颜色,一副雍容华贵的端庄表情,脸上泛着貌似圣洁无瑕的微笑。

刘氏摇头而笑,便告辞自顾忙碌去了。她前脚刚走,后面的高阳公主就张牙舞爪的跳了起来,将坐在坐榻上的秦慕白扑倒在地。

“快说,靠谱是什么意思?!”

……

三天以后,襄州州城襄阳县,城北港市“秦仙商号”后宅大厅中。

武媚娘看完一封信,一双红唇向上微微翘起,嘴角勾勒出一抹魅惑又带几许戏谑的微笑。

“这家伙,终于想起我了吗?”

苏怜清坐在她旁边撂着二郎腿磕着瓜子,“噗”的吐出一片瓜子壳儿,笑得妖气十足,“恭喜东家,贺喜东家!”

武媚娘十指轻轻优雅又小心的折好信放回信封,侧目看着她似笑非笑的道:“何喜之忧?”

苏怜清撇了撇嘴,说道:“看你笑得那么春心荡漾又幸福甜美,肯定是秦慕白要来了喽!”

武媚娘笑了笑,不置可否。

苏怜清,女人中的千年老妖,还是什么是她看不穿猜不透的?小男小女之间的这点事情,对她来说就像是看了一万遍的自己的手指头那么熟悉。有时候武媚娘甚至在想,女人,活到她这个境界了,还会对男人或是感情这种东西感兴趣么?这都要修炼成妖了。

可现实是,苏怜清这个千年老妖,却老像一个怀春少女似的渴望遇到她命里的“真命天子”,像个十六岁的女人那样真真切切的爱上一个人,然后义无反顾的嫁给他,给他生个大胖小子,安安静静的过完这一生。

说起来虽然夸张,但其实,这是世间九成以上的女子都会经历的生活。哪有那么多惊世骇俗流传百世的经典爱情故事呢?庸俗与平凡才是这世界这常见的东西。就在所有人都渴望惊世骇俗与自以为爱得天下无双的时候,苏怜清却在渴望这世间最常见的庸俗与平凡。

“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武媚娘不禁想起了秦慕白曾经说过的这一句话。嘴角再度向上微然一挑,流露出一抹颇有玩味的微笑,说道,“苏怜清,如果让你做秦慕白的女人,你愿意吗?”

“不愿意。”苏怜清不假思索的就回答,然后斜眼看了看武媚娘,不等她问就一句话堵了出来,“别问我为什么。”

武媚娘皱了皱眉头,“为什么?”

苏怜清的表情和动作滞了一滞,扔了手里几颗干瘪无实的瓜子,拍拍手道:“他是流氓,我是混蛋。咱们不搭界!”

武媚娘笑了,杏眼一弯,媚态百出。

女人和女孩子之间的差别,绝不是那一层简单的膜。或许一年以前,武媚娘还是一个女孩子,无双漂亮聪明绝顶的女孩子。可是现在,苏怜清都不得不承认,她已经是一个女人。

她的魅力,来自于生活情感的历练与见识智慧的沉淀,已经深入骨髓。按世俗的眼光来说,十七八岁的武媚娘也许够资格当娘了,但这样的年龄注定甩不掉“稚嫩”的标签。

可是,走南闯北打下一片大大商业江山的武媚娘,让人永远无法将她与稚嫩划上等号。那些与之接触过的精明近妖的老商人,从来不敢因为武媚娘是个年轻的女子而轻视小看于她。

十七八岁的成功人仕,商界奇才,头顶之上已经有了“传奇”的光环。这几乎已经可以让人忽略她的年龄甚至是性别。

所以苏怜清一直都认为,武媚娘,绝对是这世上比她更加妖孽的存在。不用假日时日,这个年轻女人的道行完全能够将她死死吃住。

这也正是苏怜清一直心安理得又浑浑噩噩的跟着武媚娘的原因,哪怕是任由她呼来喝去如同杂役小厮。因为,比她武功高的多了去,比她漂亮比她聪明比她手段高明狠辣再加不要脸无耻淫|荡的都多了去,但比她妖孽的,还真是只遇到过武媚娘这一个。

当苏怜清抓起第四把瓜子的时候,一名侍女进来通报,说郑家大少爷郑安顺来了。

“又来了。还不死心。”苏怜清轻佻的吐出一记瓜子壳儿,挑衅似的看着武媚娘说道,“大东家,你再不切掉这个痴情种子小尾巴,等秦正房一来,可就要天下大乱鸡飞狗跳了。”

武媚娘嫣然一笑:“那岂非更好?——请他进来吧,备茶!”

苏怜清翻了个白眼,“老娘等着看好戏。”

郑安顺来了,一如往常的脚步轻盈不急不徐,既不深沉也不轻浮,就像是清濯的河面上划过的唯一扁舟那样潇洒自如无羁无绊。

大唐天下首富的唯一继承人,纵横天下的商界奇子,还能做到这样清爽又自然,对一名普通的侍婢和仆役都笑脸相迎没有半分倨傲与富人的刻薄,不容易。

苏怜清眯着眼睛看着走来的郑安顺,说道:“对大唐天下九成以上的女人来说,郑安顺都是完美的郎君。”

武媚娘笑而不语。

“只可惜,他爱的人,偏偏却在另一成里。”

“未必。”武媚娘微笑,笑得有些诡谲。

苏怜清一怔,随即一笑,眼中顿时妖气四射,“你要不守妇节红杏出墙?这刺激!”

“郑安顺,在我看来一样的完美。这是事实,我承认不承认都改变不了。但这和我喜不喜欢他没关系。”武媚娘脸上的笑容依旧清淡,在苏怜清看来却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诡辩,饶舌。”苏怜清冷笑,“你就敢说,你对他的一片痴情没有半分动心?”

“没有。”武媚娘答得斩钉截铁。

“骗谁?”苏怜清冷笑。

“对于一个连心都没有了的人,谈何动心?”武媚娘的嘴角向上微微翘起,双手将那封信折起放入怀中,贴肉的放,说道,“我的心,早被一个花心又无耻的流氓给生吞了。”

苏怜清做惊悚状扬起了眉梢撇了撇嘴,“死鸭子嘴硬!我就不信,秦慕白若是再等个一年半载不来搭理你,只顾着跟别的女人风流快活,你能忍住不红杏出墙?”

“也许吧!”武媚娘轻松又释然的笑了一笑,绝美的容颜上漾起一丝近乎于狐的坏笑,低声道,“可偏偏他得很凑巧,我就算春心荡漾想要红杏出墙也没机会了,不是吗?”

苏怜清有点忿然,是那种等着看好戏却苦等了半天只看到一出看过千万遍的别脚烂戏一样的感觉。她扔了手里剩下的几颗瓜子,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浪费老娘口水!”

第326章 无理可讲

用“清雅”来形容一个男人似乎并不恰当,“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样的句子,更像是清丽脱俗的女子写照。

可是用在郑安顺的身上,却恰如其分。

他的衣饰穿着从来只是“得体”,从不在身上堆彻那些炫富露财的珍贵器物;笑容很清爽,眼神很干净,身材或许算不上挺拔与伟岸,但却真的当得起“玉树临风”四个字。

这样的男人,再加上满腹的才学与丰富的人生经历铺就的内涵与底蕴,与天下无双的殷实家底和英俊的外貌,如果还是单身未娶甚至连风流不羁的花边蜚闻都没有,对女人来说实在是完美。

就像是陈妍说过的,郑安顺这样的男人,完美得有点不现实。

可是在武媚娘看来,这个让世间女子都感觉高不可攀如梦里看花一般存在的男子,只是他的临家大哥与生意伙伴,再深一层,是她的老师与靠山。这些年来从她初入商途算起,若非是郑家的大力扶植与郑安顺的鼎力相助,她武媚娘不可能走到今天。

武媚娘看着坐在对面优雅的饮着茶水的郑安顺,脑海里却想着那个仍在几百里外,带着另外一个女人游山玩水并浩浩荡荡往她这里开来的混帐男人。

连她自己,也觉得这对郑安顺很不公平。可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对郑安顺的定位。

对他,武媚娘心里充满敬意、尊重与感激,可算是个可以信任与依靠的兄长,断然无法与男女之情挂上钩。怎么推断,郑安顺也不该是那种情窦初开的愣头青,可他偏偏就把武媚娘对他的“情谊”当作了感情。还是特朦胧特暧昧特纯真的那一种。

武媚娘想起了秦慕白的一个说法,“男人这辈子,最念念不忘的除了年少轻狂时的野心,还有初恋。”

前者不一定会实现,后者迟早降临在身上。

现在武媚娘就感觉,郑安顺仿佛把自己当作了初恋的对象。这一度让她有些罪恶感。

苏怜清依旧和以前一样没心没肺的和郑安顺聊着天。实际上,除了在处理生意上的事情时,武媚娘很少和郑安顺说话,反倒是这个苏怜清嘴巴总是闲不住。

“郑公子,老娘今天有一个重要的消息要卖给你,价值十两金子。”苏怜清说罢,很不客气的冲郑安顺伸出了手。

郑安顺微然一笑,拿出随身带的一枚印章在苏怜清的手掌上印了一记,说道:“郑某身上没带钱,凭此印章去我家商铺里领取好了。”

武媚娘无奈的摇头而笑,“郑公子,苏怜清就是这样被你惯坏的。现在,她都不盼望我发工钱的日子了。”

“各取所需。”郑安顺微然一笑,对苏怜清道,“说吧,何等消息值得十两金子?上次你跟我说你有一个惊天的大事也只卖了一贯钱。结果,还只是你们隔壁老陈家的母猪生了十七头猪崽。”

“嘿嘿!”苏怜清贼笑,很没形象朝前探着身子,让地心引心将她春夏秋冬都半露在外的丰乳,吸出一道深沟。她凑到郑安顺耳边,却故意说得武媚娘也听见:“秦慕白,要来襄阳了。”

郑安顺听完,脸上泛着微笑表情滞了一两秒,颇为玩味的看着武媚娘,“就这,也值十两金子?”

“愿买愿卖,钱货两清!”苏怜清拍拍手,笑得很贼,“郑公子,当真不认为这消息值十两金子?”

“咱们既然是商家,讲究一文钱一分货。秦慕白要来,高兴的该是媚娘,你卖给她,兴许还能卖这个价钱。”郑安顺微笑道。

“那你是后悔喽?”苏怜清撇着嘴,露出很明显的鄙夷神色,“堂堂的天下首富,不用这么小器吧!”

“不后悔。”郑安顺依旧只有微笑,“其实赚钱赢利很容易,吃亏却是一门学问。能让苏姑娘这样的高人占一占郑某的小便宜,其实是可遇不可求。”

“哈哈!”苏怜清笑得没心没肺十分嚣张,“郑安顺,就你这张巧嘴,天下能哄能骗的姑娘都该乖乖爬上你的床了。我就奇怪了,怎么你就拿不下咱们武东家呢?”

“过头了,苏怜清。”武媚娘瞥了她一眼,没有发怒也没有威严四射,只是如同闲聊的语调。

苏怜清挑了挑眉梢:“行,老娘闭嘴。老娘只是替郑公子不值。”

“这不是做生意,有什么值不值的?”郑安顺微笑,说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世事常见。媚娘早已心有所属,郑某也是心知肚明,不强求。”

“那你还这么死心塌地的?……”苏怜清很是不解。

郑安顺拿起茶杯浅浅的饮了一口,说了一句让武媚娘和苏怜清都回味悠长的话:“因为我不想让我自己,后悔。”

苏怜清煞是不解的轮着眼睛,一头雾水。

武媚娘微然一笑,说道:“郑公子,你是真性情的好男儿,媚娘自忖配不上你。真的。”

“我信。”郑安顺微微一笑,笑容中却有几分苦涩,他说道,“情爱之事,没有道理可讲。”

“怎么就没有道理可讲了?我若是武东家,就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你!”苏怜清有些打不抱平,或者说是带些安慰的说道。

郑安顺却是一笑:“怎么说?”

苏怜清偏头一看,见武媚娘也颇感兴趣的看着她,她便来劲了。走到二人的坐榻之间,一本正经的说道:“那咱们就拿秦慕白和郑公子比比看。武东家,你敢说实话吗?”

武媚娘轻然一笑,笑得没有半分犹豫和负担,“有何不敢?”

“那行,你听好了。”苏怜清正儿八经的说道,“秦慕白,有郑公子长得英俊潇洒么?”

“平心而论,没有。”武媚娘不假思索的说道,“但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嗯,慕白经常这样忝不知耻的解释,我为什么对他死心榻地。”

“好吧,就当你说的有道理。”苏怜清又道,“秦慕白,有郑公子这样的学识和涵养么?”

“没有。”武媚娘轻笑,“他非但没有郑公子这样的学识和涵养,简直还不学无术和十分流氓。”

郑安顺摇头笑了,苏怜清却是被气乐了。她不死心,接着道:“那秦慕白有郑公子这样的家世和财富么?”

“也没有。”武媚娘笑道,“我认识他的时候,秦家已经没落了,虽然秦府依旧勋门立戟,可是他父亲早已淡出朝堂多年手上没有半分实权,更谈不上富有。实际上,秦慕白是个穷光蛋。这些年来,他唯一给过我的,就是当初我在长安开店的时候那几十亩田产和来襄州的时候给了我一点粮食。田产至今我没动过,粮食倒是卖了,但一半的钱归了李恪,另一半被他拿去用来研究什么‘五指神雷’这些东西了。也就是说,他几乎从来没给过我一文钱花,反而让我在他身上花了不少钱。相反,若非是有郑公子,肯定没有我武媚娘的今天。”

“看看你,心里想得多清楚!”苏怜清双手叉起来抱在胸前,如同审问犯人一样咄咄逼人的道,“我再问你,秦慕白待你,有郑公子这么专情么?”

“这个不必问。”武媚娘微笑,淡淡道,“天下皆知他就要与高阳公主成亲了。除此之外,他身边的女人还有不少。”

“这一比起来,秦慕白简直就是个混蛋嘛!”苏怜清有些气鼓鼓的道,“我就想不明白了,武东家,你是吃多了猪油昧了心,还是被秦慕白灌了什么迷魂汤,非要对这个小流氓大无赖天字第一号混蛋的秦慕白,这么死心榻地?”

武媚娘没有生气的笑而不语,有些抱歉的看着郑安顺。

郑安顺却是微微一笑:“我明白。”

“你明白?你明白个屁!”苏怜清甚至有些动气了,看着郑安顺这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的神态和天塌下来也不大叫一声的表情,着实有些恼火,还有一点恨铁不成钢。

郑安顺却是不以为意,淡淡道:“感情这回事就是这样的。如果什么都摆得清楚明白算得锱铢不差,那就不是感情了,是交易。”

苏怜清一怔,愣愣的轮着眼睛,无语以对。

“郑公子,媚娘这一生,注定只属于秦慕白那个混蛋了。但是,我却希望能有你这要一个大哥,一直陪伴媚娘左右。你可以把她理解成我的贪心和自私,但我心里,真的是这样想的。”武媚娘看着郑安顺,面带微笑,很诚肯的说道,“因为你是我见过的,唯一的真正的君子。”

苏怜清侧目一瞪武媚娘,就差骂了出来:狡猾!明明你要拒绝郑安顺,偏又不让郑家弃你而去继续为你所用!——认哥哥?这么庸俗又老套的法子,非你好意思用出来!可悲的是,郑安顺这个大笨蛋就算明知道是陷阱还就偏会上当!

郑安顺轻轻的长吁一口气,不出苏怜清意料之外的微笑点头,说道:“其实郑某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就喜欢上了你。但从一开始也知道,你与秦慕白有婚约在先,也有情在先。但郑某一直都不后悔。现在是,今后也是。”

苏怜清撇了撇嘴,“大情种。大白痴!天下的女人除了武媚娘,其他的谁不让你随取随予?你还真是王八吃称铊铁了心了!”

“苏怜清,知道你为什么一直没有遇到你命里的那个男人么?”武媚娘突然问道。

“为什么?”苏怜清很茫然也很好奇的问。

“因为你,根本就不懂感情。”

苏怜清倒是没有意外,只是满不在乎的咧了咧嘴,笑道:“大东家,老娘也曾经年轻过,纯真过,白痴过。”

武媚娘和郑安顺一起看着她,“然后呢?”

苏怜清双手叉在胸前,看着遥远的天际,很不顾形象的对着地上啐了一口白|浊的口水,其中还有瓜子沫儿。

“然后,老娘遇到了一个,比秦慕白还混蛋十倍百倍千倍不止的,禽兽!”

郑安顺皱了皱眉头,有些抱歉的笑了一笑,示意不该打听她的伤心往事。武媚娘却是无所谓的挑了挑嘴角,说道:“苏怜清,你又在污辱禽兽了。不过我不介意你把秦慕白和他相提并论。那厮,是挺欠骂的。见了面,你给我使劲的骂。”

郑安顺的脸上就浮现出一抹近乎绝望的苦笑,摇了摇头,说道:“你对我却一直很客气,连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

数日后,襄阳八鬼渡码头前。

庞飞穿一身便装,带着几个军府里的心腹将校,在岸边眺目守望。苏怜清和几名女子,则是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吃着一包刚刚在港市里买来的襄阳特产小点心。

“喂,庞飞!”对庞飞这个襄州数一数二的“大人物”,苏怜清这个“大媒人”从来不懂什么叫客气,她唤道,“过来,过来,老娘有话问你!”

庞飞淡然的笑了一笑走过来:“苏大姐有何吩咐?”

“我问你呵!”苏怜清嘴里包了一团食物,含糊不清的道,“秦慕白到底什么时候来?这都在港口连着等了三天了,你这个襄州府都尉正事不干还假扮平头百姓的在这里干等不嫌烦,老娘可是烦了!”

“苏大姐若是累了,不妨先回去歇息,让庞某在这里等恩师便好。”庞飞微笑道。

一年多的厉练,已经让庞飞彻底脱去了身上的最后一层青涩,摇身一变成了襄州地面上踏一脚地皮都要抖三抖的上位者。这种“静如泰山岿然、动如疾风掠林”的气度和不怒自威城府内敛的沉寂,不是装就能装得出来的。

“老娘就想不明白了,凭什么你们一个二个的,都对秦慕白那家伙死心榻地?”苏怜清翻了个白眼,很有些忿忿的道,“他究竟有什么好?”

庞飞摇了摇头,笑得眯起了眼睛:“你不懂。”

“老娘当然是不懂才问你!别在老娘面前人模狗样的扮深沉,快说!”

庞飞不与计较的嘴角稍稍向上挑了一挑,表情和神态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多前他鞍前马后跟着秦慕白的日子,说了一句让苏怜清有些抓狂的话:

“其实,我也不懂。但我知道我就该这么做,就跟每天要吃饭一样的,天经地义。”

船头上,原本举目眺望着熟悉的八鬼渡码头的秦慕白,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哪个混蛋在骂我?”他揉了揉鼻子骂咧道。

高阳公主勾着他的胳膊肘儿,兴奋的跳着脚指着前方:“慕白,到了、到了!我看到襄阳啦!”

“真的呀?”刘氏和霜儿也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也有一点急于从旅途劳顿解脱的迫切之情。

甲板上站着十来个百骑卫士,彼此脸上也扬溢着喜悦之情,颇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你还笑得出来?”秦慕白不怀好意的对高阳公主坏笑道,“一会儿我就要见到武媚娘了,和她卿卿我我,把你扔到一边。”

“嘁,我才不怕!”高阳公主满不在乎的道,“本公主和媚娘那是情如姐妹,你别想离间我们,搞不好,一会儿咱们两个人都把你晾到一边,让你躲着哭去!”

“是吗?”秦慕白看了一眼身后的母亲和妹子,咬着耳朵低语道,“晚上,我也不抱你睡了。”

“那更吓不到我。”高阳公主的脸上,泛起最让秦慕白毛骨悚然的那种小恶魔式坏笑,她将手搭到秦慕白耳边,窃窃的道,“大不了三个人抱着一起睡,更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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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7章 重返襄阳

船靠岸,秦慕白先扶母亲下了船。脚触及地面的时候,心里就有点踏实感。人毕竟是属于陆地的,连日乘船,脚下都有些飘浮。

襄阳的百姓们也见多了这种单艘包运的画舫在八鬼渡靠岸,再加上那些百骑卫士们也都穿着便装,因而人们只是猜测可能又是哪个富户人家来了。顶多就是瞥上两眼,也都没放在心上。

庞飞却是激动的迎到了河岸边,也不顾河岸泥湿冬日寒冷,抖开前袍双膝下跪以头点地的拜,“学生恭迎太夫人,恭迎恩师!”

“快起来,不必如此大礼。”秦慕白上前将他拉起,仔细打量他一眼,满意的点头微笑,“一年多没见,庞飞,你成器了。”

“谢恩师夸奖!”庞飞虽然竭力保持镇定,但仍是难掩兴奋之情,又上前给刘氏行礼,对高阳公主和霜儿行礼,再与百骑同袍们一一寒暄叙旧。

秦慕白看到苏怜清老气横秋的站在一旁,正叉着手不冷不热的看着他笑,于是便走了上去,“老苏,好久不见,你倒是越活越年轻了。”

苏怜清顿时就被气乐了,连呸了两口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有本事你给我吐两根出来看看?”秦慕白笑道,“媚娘呢?”

“在家里候着呢!”苏怜清撇了撇嘴,看了一眼正和霜儿一起左右搀着刘氏的高阳公主,讪讪的道,“你可真是风流快活啊,把武东家一个人撂在襄阳不管不问,你就不怕她红杏出墙?”

秦慕白挑了挑嘴角轻松的笑道:“我要是这点信心都没有,也配当媚娘的男人?”

“嘁!”苏怜清冷笑,“照你那意思,除了你,媚娘就不可能喜欢上别的男人了?也不会有别的男人来沾惹媚娘?”

秦慕白笑了笑说道:“媚娘那样的女子要是没有别的男人喜欢或沾惹,那才是见鬼了。不过我对她有信心。”

“真不知道你这信心凭什么。”苏怜清很是不忿的说道,“要是有个比你优秀千万倍的男人,不到黄河心不死豁出一切的追求武媚娘,我看你还坐得住!”

秦慕白笑得更乐了:“这样的男人,不存在于世上的。”

“真不知羞!”苏怜清恼火的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现在媚娘身边,可就还有一个!以老娘阅人无数的眼光来看,这个男人跟你相比,那就是凤凰比麻雀!”

秦慕白略拧了一下眉头,侧目看着苏怜清,“郑安顺?”

“咦?”这倒是换作苏怜清惊讶了,“你居然知道?怎么样,着急了吧,心慌了吧?”

没想到秦慕白轻松的展颜一笑,说道:“那我更该放心了。”

“凭什么?”苏怜清不解的问道。

“因为我不仅对武媚娘有信心,对郑安顺也有信心。”秦慕白说道,“武媚娘不可能红杏出墙,而郑安顺,则是真君子。”

“嘴脸胡说八道,懒得跟你说了。”苏怜清讨了个没趣,忿忿的白了秦慕白一眼,瓮声道,“我已经派人骑马回去报知东家了,她这会儿该是在准备筵席为你们一家子接风洗尘。你别怪她没亲自来迎,人家毕竟是大姑娘,不是庞飞这种厚脸皮的大男人。”

“我的心胸还没狭隘到那份上。”秦慕白回头看了一眼正和庞飞聊得笑逐颜开的高阳公主等人,对苏怜清打了个手势让她走到一边,低声道,“介绍一笔生意给你。”

苏怜清顿时心中一喜,秦慕白介绍的生意定然是好生意了,于是机警的快语道:“说!”

秦慕白便凑到苏怜清耳边,快速的说了几句话。

苏怜清一扭头凝眉瞪着秦慕白,有些恼火的喝道:“老娘早已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这干这种祸害小男人的勾当。你另外找人吧!”

“那你是不干喽?”秦慕白无所谓的撇嘴笑了一笑,“看你是熟人我才照顾你,要找人还不容易?当我没说。”

“你等等。”苏怜清的眼睛滴溜溜一转,咬了咬嘴唇道,“你先说,事后老娘有什么好处?”

秦慕白反问:“你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

“要个真心的好汉子,娶了老娘,生孩子过日子。不必太富,不能太穷。”苏怜清眨了眨她那双平日里总闪着狐狸一样光芒的迷离眼睛,罕有的颇有几分真诚的说道,“得是一个不计较我的过去的好汉子。”

秦慕白拧了拧眉头,一手抱肘,一手摸着泛着青光的下颌,点了点头,“原本你是想嫁人了?看来这差事还真不好交给你做。”

“我可以帮你找人手,暗中密布安排。”苏怜清飞快的接语道,“干这种事情,你肯定不如我擅长。而且,你在明,我在暗。”

“这也正是我找你的理由。”秦慕白侧目看着她,“人手必须是能让我放心的,你们一切行动必须按我的指派来办,不能有一丝出格和半分闪失。”

“没问题。”苏怜清答得干脆利落,一惯轻佻的表情与眼神,也换作了干练。

“事成之后,你的下半生,由我负责安排。”秦慕白微笑的看着她,说道,“不管是你是看上了宰相将军,还是乞丐流民,不管你是要长安的豪宅还是襄阳的田产,甚至是你的儿女的未来,我都可以包办。”

苏怜清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点头。看向秦慕白的眼神之中,竟然流露出一丝惶恐不安。

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物她都见多了。官场商场,黑白两道江湖市井,众生百态世间炎凉。这些都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天上不会掉铜板,越丰厚的报酬就意味着越大的风险。

“说吧,如果我将事情办砸,会有什么后果?”苏怜清翻了一下眼睛瞟了一眼高阳公主等人,低声道,“老娘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一向都是先交待,后买卖。”

秦慕白点点头,脸上依旧是那种人畜无害的微笑,说道:“既然是江湖生意,就讲求个丑话说在前头。你们若是有半分出格或是闪失,再或是泄露了不该泄露的东西……那就果断自戗吧!”

苏怜清再度深吸了一口八鬼渡湿冷的空气,表情凝重的点头:“还算公平。看来老娘的命还值点钱。好,这趟生意,我接了!”

这时高阳公主和刘氏等人已经走了过来,秦慕白简短道,“你先去找人手。此事除了我,不许再让任何人知道。”

“明白。”

高阳公主走了过来,瞥了一眼苏怜清,急忙将秦慕白往旁边一拉,低声道:“慕白,你怎么跟这个老妖婆嘀咕个没完呀,可别着了她的道儿!现在咱们去哪里呀?”

秦慕白笑了一笑,庞飞上前来拱手道:“恩师,学生没有惊动军府和衙门,只在县内租下了一处清净雅致的院落以供歇脚,饮食用具都是学生亲自安排的。恩师大可放心。”

“办得不错。”秦慕白点头称赞,说道,“你把这些百骑兄弟带过去安置招待。我们一家子先去媚娘那里坐坐。”

“是。”庞飞抱拳应诺。

“去媚娘那里吗?好呀!”高阳公主笑逐颜开的道,“好久没看到她了,我还真是想念呢!”

霜儿就在一旁打趣的笑道:“公主殿下,你难道就不吃味吗?”

“当然不!”高阳公主骄傲的扬起脸来,“媚娘,那可是我的人!”

一行人顿时无语,好多人暗笑成一片。

秦慕白无奈的摇了摇头,拍拍她的背:“走吧!别在这里装傻充愣的卖乖了,好歹是公主,口不择言!”

乘船太久,秦慕白等人都不愿再乘车马,执意步行走走。便从八鬼渡一直走进了襄阳城中,从北城港市而入。

市场里正热闹,往来商旅南杂百货,最多的就是鱼虾。刘氏和霜儿头一次来襄阳,感觉挺新鲜,一路逛玩过来兴致颇高,旅途的疲劳也要忘却了。、

高阳公主贴着秦慕白走,低声道:“慕白,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问吧?”

“你怎么就突然决定离开长安出来旅游了?”高阳公主迷惑的道,“你不管李元昌的事情了?”

秦慕白微微的笑了一笑,“有些铁要趁热的打,有一些特殊的,却要冷却了来干锤。”

“你是想转移李元昌的注意力,然后暗中下手?”高阳公主惊讶的道。

“嗯。”秦慕白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事情比较敏感,不能用常规的手法来解决,慢慢来吧!——既然都到了襄阳,就别再想这回事了,开心的玩吧!”

“也好!”高阳公主的孩子心性流露出来,马上转颜一笑,还笑得挺诡异,“我现在就在想,一会儿到了晚上我一定会抱着媚娘一起睡,你能怎么样?”

秦慕白眨了眨眼睛,故意瞟了几眼高阳公主身后的侍婢和前方不远的苏怜清,说道:“我能抱的人多了。尤其是襄阳这里,还有更多哭着喊着要抱我的。”

“你敢!”

秦仙商号大门口,武媚娘站在大门三尺以内,面带微笑双手放在小腹位置,耐心的等候。

郑安顺则是站在门外三尺的地方,负手长身而立,微眯着眼睛看着前方往来的人群,也在等候。

看到郑安顺,武媚娘就忍不住无奈的摇头而笑。这个温情似水又彬彬有礼的君子,执拗起来也远非一般人能比。若非是有超乎非常的胸襟和坦荡,谁还会站在这里等着自己的“大情敌”大驾光临?

武媚娘知道郑安顺与秦慕白私交甚厚,再加上李恪,三个人可谓臭味相投或是惺惺相惜。但此刻,她也忍不住有些佩服郑安顺的心胸与气度。

非常人,果然有非常之处。

“来了。”郑安顺轻说一声,回头看着武媚娘微笑道,“还有他母亲和妹子,以及高阳公主。媚娘,你会先拜哪一个?”

武媚娘眨了眨眼睛,“当然是,我婆婆。”

第328章 一抹神韵

刘氏做了半辈子的秦家侧房,低调隐忍任劳任怨几乎成了她的标签。她的身上没有一丝寻常大户人家的贵妇那种惯有的娇横与拔扈,更像是一个临家大娘,和蔼可亲勤劳善良。

两年前,秦叔宝去兰州前夕将她“扶正”。从此,她便深深体会到了“母以子贵”的含义。

就拿今日的家宴来说,从不上正席从来都是一个人吃饭的刘氏,被尊奉到上座,下首左右坐着秦慕白和高阳公主,依次下来才是武媚娘和郑安顺。而她最爱的丫头霜儿,则是破例的陪坐在母亲侧席用膳,给她倒酒夹菜。

古人重礼仪,讲座次。不管在哪里,这坐下吃饭的方位可是乱不得。

刘氏坐在上位首座,心里左右就是别扭和忐忑。抛开自己的儿子不说,这下座的哪一个不是大唐天下一等一的人物?一个公主,一个天下首富的唯一继承者,还有一个未过门的媳妇,如今也是风靡大唐的商家奇女。

这还不算。在座的,还无不争着抢着给她敬酒,刘氏简直受宠若惊!

不过在场的人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全没有因为她是个造型气质都属普通的妇人,而有半分轻慢。

母女二人时不时的会心一笑,既欣慰又激动。倒不是因为她们虚荣且势利,今天她们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吃饭,都是座下秦慕白努力奋斗的结果。说穿了,她们是因为秦慕白而骄傲和自豪。

秦慕白坐着吃喝,旁侧就是郑安顺。

对郑安顺,秦慕白还是相当有好感的。这是他来到大唐后,所见到的第一个真正配得上“君子”二字的人。此前再加上李恪,三人一起合作击破了水鬼一党,共添了一层过命患难的交情。再加上三人臭味相投,也算得上是知己了。

方才抵达襄阳时听苏怜清含沙射影的胡说八道了一通,秦慕白并未放在心上。早在他刚与武媚娘相识之初,郑安顺对武媚娘有好感一事他就有所耳闻。也就是从武媚娘在长安开“天下第一酒”这个店子开始,郑安顺也就已经开始了对武媚娘进行多方面的“投资”,这包括情感和钱财与商业上的支持,秦慕白也都是一清二楚。

他从来都不是那种小心眼的男人。有没有信心是一回事,如果一个女人连这点诱惑也抵档不住吵着嚷着要离开,秦慕白绝不相留。

强扭的瓜不甜,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留也终究要离开。

就像当初在绛州时武媚娘发脾气跟他“闹离婚”一样,秦慕白毫不犹豫的就写了休书。那时候,武媚娘完全有足够的台阶可下,离开秦慕白而选择郑安顺。可最终她没有。也恰是从那时候开始,完全奠定了二人的感情基础,而不仅仅是靠着一纸婚约来束缚彼此了。

既然那样的坎都迈过来了,秦慕白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武媚娘?

郑安顺今日仿佛是刻意留下来,参与这样的“家宴”也没有让人感觉到任何的格格不入。走南闯北见识颇广的他,最大的强项也许就是完美的融入任何环境,让人不感觉到他的突兀。

酒过三巡后,郑安顺对秦慕白道:“秦兄,郑某听说你要来,打住行程,特意留在襄阳与秦州共游。不知秦兄是否介意?”

“欢迎之至。”秦慕白笑道,“你没看到我这身边多是女人,阴胜阳衰么?能有郑兄这样的妙人结伴而游,可遇而不可求!”

“哈哈!”郑安顺笑道,“秦兄果然是大气磊落之人!实不相瞒,郑某在襄阳已经羁留了三月有余。一来是为了料理一些秋后之后的粮食生意,二来……”

郑安顺略有尴尬的打住了话头,秦慕白微然一笑轻声道:“为了媚娘,对吗?”

郑安顺不否认,微笑的点点头。

“是个真爷们!”秦慕白喝了一口洒,嘴里吸着气,说道,“也就只有你这样的人,配跟我争一争媚娘。”

“很可惜,她还是选择你,对郑某……只愿视为兄长。”郑安顺依旧是坦然的微笑。

秦慕白点头笑了一笑:“你失望了?”

“说实话,的确是。”

“就这样准备放弃了么?”

郑安顺一笑,举杯道:“郑某像是那种忝不知耻的厚颜之人么?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其实郑某从一开始就没抱什么希望,只是顺着自己的心情,做了一些自认为该做的事情。顺其自然,到了该死心的时候,也就自然死心了。不留遗憾,问心无愧。”

“哈哈!”秦慕白举杯而笑,“如此说来,你我兄弟二人也算是‘君子之争’了!媚娘这样的女子,若是没有男人为了她而争,岂非是对她的玷污?来,郑兄,干一杯!”

二人便共饮了一杯。

对面的高阳公主看到了,嘴一撇,讪讪道:“真不知羞耻!两个大男人,当着咱们的面聊女人,什么争啊抢的,当咱们是物品吗?还夸说君子互拍马屁,真受不了!”

武媚娘的脸上早就红了,红朴朴的,心跳也有点快。她万没料到秦慕白和郑安顺,会这样风清云淡的当着她的面,讨论这些事情。听闻高阳公主这话,她更是苦笑,忙道:“公主,郑安顺那是真君子没错;至于慕白嘛……我就不说了!”

“嘿嘿!”高阳公主的眼睛贼兮兮的一转,一扭身凑到武媚娘的耳边窃笑道,“媚娘,你是不是对郑安顺动心了呀?哈哈,你要红杏出墙?”

这话苏怜清说过,武媚娘不以为意;但这话从高阳公主的嘴里说出,仿佛瞬时就变了味,更何况还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

武媚娘顿时心惊肉跳,“快别胡说!”

“哈哈!你越紧张,就表示你越想喽?”高阳公主笑得十足恶魔,挤眉弄眼道,“好,好!我就喜欢看这样的好戏!你出墙吧,出墙!我倒要看看慕白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武媚娘无语,摇头苦笑,脸上出现罕有的紧张的一阵红白。高阳公主的调皮和诡诞,她是早有领教知根知底的。没想到,短短的一两年没见,她的“功力”显然已是大涨。真不知道她这一两年跟着秦慕白,都干了些什么、学了些什么,反正是没学半丝好,尽往肚子里装坏水了。

宴罢之后,高阳公主、武媚娘和霜儿陪着刘氏,在后院里散步,欣赏武媚娘亲自伺候的一处花圃。这些年来|经商成功,优渥的生活并没有磨在去武媚娘的勤谨和灵气,花圃间并没有什么世间罕见名贵的奇花异草,只是简单的草木,有些还是路边的野花。但经她的手一修剪一摆放,便是一圃灵气。

用姹紫嫣红和巧夺天工来形容都不太贴切,别具一格的品味往往能化平凡于神奇。若非是知道这花圃出自一名弱质纤纤的女流之手,但凡在世间混迹了一些年头,有点资历和底蕴的人看到了,都会以为这是哪个隐逸名士或是林园大家的手笔。其间如一纸淡墨山水,偏又像有脱离于尘的灵魂在舞动。

入仕几年来,秦慕白的见识不可谓不广了。哪怕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伺候的皇家林园,也没有让他生出这样的惊艳之感,而且艳而不腻,经得起推敲和细品。

不容易。

霎时,秦慕白几乎对武媚娘刮目相看。

也许每日相伴在一起如温水煮青蛙一般,倒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改变。分别一年,武媚娘俨然已经发生了巨大的褪变。

究竟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改变?秦慕白还一时说不清。从进门以后,二人还没有坐在一起说过一句话,偶尔匆匆的一记眼神交流,更多的也是在叙说相思之苦与绵绵情谊。

要说秦慕白现在心里不是蠢蠢欲动,就巴望着眼前这些人都消失让他可以执武媚娘之手拥她入怀,那是鬼话。显然,从眼神中秦慕白也看出了武媚娘迫切与激情。

眼下的每一秒,好似都有点难熬。

郑安顺是个聪明人,和秦慕白一同欣赏了花圃品了小许时间的茶,就告辞而走。约定明日由他作东,邀请秦慕白等人到他襄阳的庄院做客。秦慕白应允,他便告辞而走。

天色渐晚,霜儿带着秦家的丫环们,先伺候母亲去歇息了,今日便住在武媚娘这里,一切早已准备妥当。

当场便只剩下秦慕白、高阳公主和武媚娘三人,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无关痛痒的闲话。气氛一时变得微妙起来。

高阳公主贼兮兮的转着眼睛,左右瞟着各怀鬼胎的秦慕白和武媚娘,十分恶作剧的就是赖着不走,扯着他们聊个没完。惹得她身后的侍婢们都窃笑起来。

这是傻子都能想到,久别重逢的一对情人有多渴望二人世界。可高阳公主偏不,非要留在这里做个大灯泡。

耗了一阵子,秦慕白有些恼了,直杵杵的道:“高阳,你怎么还不去睡啊?”

“噢,就去,就去。”高阳公主装傻充愣的点头,一把抱住武媚娘的胳膊肘儿,娇嗔的道,“媚娘,今天好冷哦,襄阳不烧炕的吧?我们一起睡好吗?”

武媚娘的脸顿时就红了,但也只得点头:“好……”

秦慕白顿时恨得牙痒痒。高阳公主已经是一根“老油条”了,和武媚娘还从来没有什么“深入”的交流。今天可是大好的机会,这厮居然出来搅局!

“我和媚娘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谈。”秦慕白一本正经的对那几个侍婢道,“你们,先伺候公主去歇息!”

“我不要!”高阳公主顿时就叫了起来,把武媚娘抱得紧紧的,“秦慕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哼,哼哼!总之,今晚媚娘是我的,你别想打一丝坏主意!”

武媚娘顿时脸红到了脖子根儿,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

秦慕白也被气乐了,当真是哭笑不得——这种话也就当真只有高阳公主这种蠢宝、活宝说得出来,有这么野蛮的捅破窗户纸的么?真比棒打鸳鸯还要大煞风景!

“好,老子真是怕了你了!”秦慕白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媚娘,那就明日再谈吧!你们早点歇息,我去庞飞那边。”

“嗬!”高阳公主越发得瑟了,诡笑道,“你是不是想让庞飞带你去寻花问柳呀?”

“是你个头!”秦慕白哭笑不得的站起身来,对武媚娘微然一笑,轻声道,“天寒夜露,早点歇息。”

“嗯……”武媚娘嫣然微笑,轻轻点头。

秦慕白转身就走,武媚娘目送他离开,眼中写满不舍。

高阳公主嘿嘿的坏笑,在武媚娘面前夸张的扬手干扰她的视线,笑道:“看你这眼神,直勾勾的,难不成想把他拖回来?哈哈!!媚娘,今晚你是本公主的人喽!”

一时武媚娘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既无奈又忍俊不禁的道:“公主,一年不见,我这点道行俨然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了。以后呀,在内在外,我都听你的好了。”

“哈哈哈!”高阳公主笑得得意忘形又小人得志,一环手抱住武媚娘的柔腰露出男人的才有的贪婪又色迷迷的表情,诡谲的笑道,“你也不看看,我这一两年是怎么修炼的?想不想学呀,嘿嘿!”

“公主,请恕我说句不敬的话……”

“嘻嘻,你说!”

“你无耻的样子,真的很有慕白的神韵!”

秦慕白走出了秦仙商号,还在一路摇头苦笑。

夜未央,襄阳城里正热闹。一年多前,承蒙“炀帝陵”的照顾,襄阳的工商旅游业可谓发展飞速,如今已经成了南方一座鼎鼎大名的富庶之城。一年之后旧地重游,昔日的繁华与热闹显然已是更上层楼,不可同日而语。

夹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走走看看,秦慕白的心情其实还不错。几年来,自己也的确是难得像现在这样身无所羁轻松自如了。

蓦然在人群中,秦慕白看到了前方一个熟悉的男人背影。挑着一副担子,走得不急不忙。

秦慕白一时好奇,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人。于是挤开人群朝他追去。

那人显然也是察觉到了秦慕白在追他,刻意加快了一点脚步,还往人烟稀少的街巷之中走去。

秦慕白好奇之余添了一丝警惕:是谁?非要把我引到僻静之处?

挑担的男人走进一条漆黑的小胡同但停了下来,放下了担子,依旧背对着秦慕白,显然是在等他。

秦慕白停住脚,凝神打量,光线较量,已是看不太真切。于是问道:“阁下何人,让某如此眼熟?”

“秦将军,好久不见了。”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秦慕白顿时吃了一惊:“怎么是你!!!”

第329章 意外的发现

半年前,襄阳出现了一名其貌不扬,但不能不引起一些人注目的货郎。

此人身材高大从不修边幅,时常是一身凌乱的衣裳和胡乱的虬髯,沉默寡言但与人为善。每天挑着一副担子,里面装一些小孩子喜欢的糖人点心或是麻布针线等物,在襄阳城乡之间穿梭往来,风雨无阻。

这样的货郎,各地都很多。让他引起人们注意的是一次不经意的事情。那一日,他依旧挑着担子去城北港市里贩货,突然跑来一匹受惊的疯马冲进港市,撞翻了许多摊铺,也撞伤了一些人。眼看着它就要撞进一间专行制卖糖人颇多小孩与妇孺的店铺,险相环生。这时,货郎斜刺里冒了出来,如电如幻撞到那马头旁边,只一拳,硬生生的将那匹疯马打翻在地!

一场惨祸避免了,人们仿佛也头一次注意到,这个深藏不露、身手强悍得有点令他们发指的货郎,只有一条手臂。

“将军,某敬你!”

一间民宅里,货郎单手举起碗对着秦慕白微笑,先干为敬。

秦慕白举着碗,却没有急于饮下,而是看着对面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汉子,微笑。

“张同,你一直都留在襄阳?”

“不是,一年前才回来。”张同抹了一把嘴,咧着嘴笑,笑得有点惭愧,却又全无保留全无心机。

就在一两年前,眼前的这个张同还是光荣的百骑一员。他和庞飞等其他30名百骑一起陪同秦慕白来到襄州,却暗中帮助他的生父韦嚣尘出卖过秦慕白,最后自断一臂以赎罪。从那时候起,秦慕白再也没有他的消息,没想到,今日在这里又遇到了。

故人相见,往日的一切恩怨已是快要烟消云散,此间现有的,更多是感慨与唏嘘。

秦慕白喝下了一碗酒,四下看了一眼寒酸又破敝的民舍,墙壁上依旧挂着一把刀,就是那一日他用来斩落自己手臂的那把百骑专用佩刀。除此之外,一切平常又简陋。

秦慕白说道:“张同,你怎么没回长安?”

“回了。”张同点点头,简短的答道,“回到老家,我养伤,陪伴母亲。不久后母亲过世,我在长安每日都不得安宁,于是又来了襄阳。”

“不得安宁?”秦慕白疑惑的皱了一下眉头。

“魏王。”张同拧了一下眉头,说道,“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打听到我的消息,便要拉拢我投靠到他的阵营之中。”

“拉拢你?”秦慕白更加迷惑了,“为什么?”

张同微微一笑,说道:“将军难道忘了当年的襄阳|水鬼案吗?当时真正知道所有实情的人并不太多。小人就是其中之一。其实小人已经是废人一个,而且无权无势无名无望,魏王要我何用?”

秦慕白不由得心中一亮,说道:“他想针对吴王和我?”

张同看了秦慕白一眼,凝重的点点头,说道:“襄阳|水鬼一案,牵扯众多,其中就有长安韦杜两家,还涉及到荆襄一带的许多官将和乡绅。小人并没有答应魏王什么,只是从他的言语之中隐约感觉到,他除了想要知道水鬼一案的所有细节,还指望小人做出伪证,污蔑将军和吴王在襄州如何贪赃枉法滥杀滥屠,以及暗相勾结自成派系,针对东宫意图不轨。”

秦慕白缓缓的点点头,说道:“等你回到长安养伤魏王知道消息的时候,差不多该是炀帝陵被发现的前后了。那时候,恰巧发生了齐王密谋刺杀东宫嫁祸给我和吴王,并反叛一案。魏王在那时候找到你让你出证,的确是一出狠招。一来你本就是我身边之人对案情前后知根知底,二来你的百骑身份也更是有力的说明。如果你当时答应了投靠魏王,我和吴王肯定相当的被动。”

“所以小人没有答应。”张同的表情很平静,双眼之中却闪着两团灼热的光芒,铿锵道,“张某已经出卖过将军一次,良心受责生不如死!说句大不孝的话,母亲的去世,还不如我良心的谴责来得沉痛!张某虽是断了一臂,也无法恕其前罪!又怎么可能再行出卖将军?”

秦慕白轻吁了一口气,点点头,“来,喝了这碗!”

饮罢一碗酒,张同说道:“当时张某还在守孝,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连夜逃了出来。原本我想去找你跟你说明此层,但当时……张某真是没脸再去见将军。而且,当时将军也因齐王反叛一案身陷麻烦,张某如果再出现,更多的引人猜忌。于是张某隐姓埋名改头换面辗转重回了襄阳,做起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货郎——不过,庞飞将军知道小人!小人也正是因为有庞飞将军在此坐镇,才敢放心隐居在襄阳。”

秦慕白不禁一笑:“庞飞这臭小子,嘴巴够牢实。见了面也没告诉我你的事情。”

“兴许是刚见面来不及说吧!”张同笑了一笑说道,“今日小人在街上偶遇庞飞将军和以前的几位同僚,急忙遁走。看到那几位昔日同僚,小人也就知道将军来襄阳了。于是小人打听到消息之后守株待兔,到了半夜,终于等到了将军。总算是与将军相认了!”

秦慕白深有感触的点了点头,微笑道:“张同,我那天就说过了,你有罪,但你没有错。我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怪过你。现在,不管你选择了什么样的生活,能够安宁平安的过一世,我也就放心了。我看你现在的生活虽然有点凄苦,但也算过得平实。这样吧,你也不必隐姓埋名过见不得人的日子了。事情都过去了,我不怪你,魏王也不会再打你什么主意。你就到秦仙商号里寻个差事来做,置一套像样的庄子,讨个能见人的老婆。这些,我给你安排。”

“不不不!”张同急忙站了起来,摆着一只手惊慌道,“张同此生,能再见到将军、能与将军这样把酒畅谈一次,已是此生无憾了!张同是个罪人,无脸再回将军身边,更无脸面见到昔日的同僚!将军……请恕小人不能接受!”

秦慕白微笑的看着张同,点了点头:“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你。但是,我秦家的大门永远对你敞开。你什么时候有什么困难,只管来找我,不必客气。”

张同被布满风雨沧桑与零乱虬髯的脸,绷得紧紧,双眉沉拧眼神炽热的看着秦慕白,扬起一只拳来放在胸前,说道:“将军,小人虽然已是不配再当一名军人了,但在小人的心目中,小人永远是将军的兵!请将军受小人单拳一拜!”

握着拳,他单膝跪下。低着头,虽然死死的忍耐,但眼泪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秦慕白上前,一掌拍合到了他的拳面上,刚好凑齐一个抱拳的军礼。

“这一拜,我受了。”

“谢将军!”

张同的眼泪如奔洪而出再也按捺不住,就在地上磕起头来。

秦慕白没有拉他起来也没有叫停。或许,这样才能让他心里更痛快,解开压抑在他心中许久的心结。

悄无声息的,秦慕白解下了钱袋放到了桌上,拍了拍仍在磕头的张同,说道:“我走了,你保重。”

“恭送将军!”张同也不挽留,而是在地上挪了个转身,对着秦慕白离开的房门继续磕头。

砰砰的声响,一声声仿佛落在秦慕白的心头。

“想我秦慕白何德何能,一介俗人连好人都算不上,竟然值得张同这样对我……一个断臂的张同,许多战死的张同,还有许多现今一直陪伴着我的张同。”

“珍惜!……他们的存在,证明我这一世真没白活!”

走出半条漆黑的胡同,身后突然又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和张同的声音:“秦……!”

秦慕白还倒是张同跑回来还钱袋了,便站住等着他说话。

张同站定,左右四下机警的看了一眼,低声道:“小人一时激动失态,竟将一件重要的事情忘记了告诉将军!请将军再回寒舍!”

秦慕白眉头一拧:“好!”

二人再回寒舍,张同仿佛又活回了当日的那个百骑卫士,仔细的排查了一回没有盯梢和隔墙之耳,才回屋里。这时他才一眼看到桌上的钱袋,表情不由得一滞。想必刚才是磕着头突然想起这一回事于是拔腿就跑,都没看桌上。

秦慕白微笑说你就收下好了不必推搪,说正事。

张同便坐到秦慕白身边,低声道:“当初小人回到长安后,闭门不出。有一天,突然有一个人来找我,来人自称是从邓州来,是齐王的人,姓梁。”

“梁猛彪?”秦慕白一口就说了出来。

“对,是他!小人曾经在襄阳还见过他,一直跟随在齐王左右,但没有交往过。”张同说道,“当时,他几乎是提出了和魏王一样的要求,就是要我提供你和吴王在襄阳逆反的证据,然后对我许以高官厚禄。”

“嗯,这不奇怪。”秦慕白说道,“梁猛彪应该是听了阴弘智的命令前去找你。当时,他们已经在密谋要将返京认罪的齐王和高阳公主一并截去,并逼反我与吴王。”

“这些小人不知道,也正因他的出现,小人才连夜出逃了。只是,从他嘴里小人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张同说道。

“什么消息?”

张同的声音压得更低,说道:“当时齐王在邓州反叛,可能在朝中有内应!”

“什么?!”秦慕白吃了一惊,“是谁?!”

“他没说。”张同说道,“他只是说,只待邓州举事,京城也会发难逼宫。同时,他们手里握有一个让皇帝陛下都十分忌惮的秘密,因此完全有资格到时候与朝廷坐地谈价!当时,他也正是这样怂恿我的。说,只要我提供证据去告御状逼反将军与吴王,就是大功一件!”

听到这个,秦慕白的心头布上了一层阴霾,“有让皇帝陛下都忌惮的秘密?”

“是,他正是这么说的。”张同说道,“具体,小人就不知道了。他们对我也没说太多。当时听到这些,小人心中惊恐万状,于假意答应还收了两块黄货的收买让他们放松警惕,便连夜逃了,以免被灭口。”

“干得好,没辱没了百骑之名!”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当时,你这些也不足以去告发谁,毕竟只是片面之词没有证据,不足为信。连夜出逃是对的。但是你没有打听到任何关于朝中内应的消息吗?或者是,那个秘密?”

“小人当时也很想打听。但又怕打听太多引起他们怀疑,于是便没敢多问。”张同说道,“不过,那个梁猛彪好像也知道得不是太清楚,这反而让他有点想要炫耀。小人刻意与他套近乎趁他酒醉了套话,他也只是隐约提到了一个让小人非常奇怪的词——先帝!”

“先帝?”秦慕白更加惊奇了。

“是的,小人记得千真万确,绝对错不了。那个秘密可能是与‘先帝’有关。但具体是什么,恐怕梁猛彪也不知道。”张同说道。

秦慕白缓缓的点了点头,心忖,现在阴弘智、李佑及其党羽,全都死了。事实证明,他们当时没用上什么内应和所谓的“秘密”,否则不至于败得如此之快,朝廷上也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究竟谁是内应、是什么样的秘密呢?”秦慕白陷入了沉思……

第330章 芳影无踪

当晚,秦慕白离开了张同家,便去了庞飞租的那处宅子那里准备过夜。庞飞招待与秦慕白同来的百骑兄弟们吃了晚饭,醉倒一半人,多半早些就先睡了。庞飞留着门亲自等着秦慕白回来。

一直以来,秦慕白和庞飞之间的感情就十分深厚,虽有师徒名份,但实则情如兄弟。有件事情秦慕白也觉得挺有意思,此前庞飞这个愣头青就是一口一个脆的叫秦慕白作“师父”,自称为“徒儿”。现在多半的时候尊称为“恩师”,自称则改作了“学生”。

虽是一个小小的称呼变化,也足以显得庞飞的确是成熟了。以往,庞飞青涩而轻浮,现在成了一方大吏上位者,气度涵养与心智城府,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换句话说,这小子已经完全融入了“仕族”阶层,身上带有了明显的仕大夫气息。以往,他只是把秦慕白当作了授业之师,纯粹的私人关系;现在,则是以他的“门生”自居,这可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质了。

前者纯粹是私交,后者,既私且公。今后,大唐官场上的人看到了庞飞,首先想到的可能不是他的官职与势力,而是他的师承与门第,那样,他庞飞可就有了“师出秦门”这样一块金字招牌——这便是大唐官场的风俗,上头有人好做官。

所以今天晚上,庞飞这个现今襄州治下数一数二的大人物,亲自下厨给秦慕白做了几道小菜,煮了他最爱的碧涧明月好茶,怀中揣了秦慕白最想要的一些东西,等他来。

秦慕白也查觉到了庞飞的转变。世道是个大染缸,庞飞已经不是以往那个跟在自己身边,单纯又简单的愣头小子了。他更加世故圆滑,也更加成熟稳妥。不能用纯粹的变好或者变坏来衡量,只能说,他的转变只是为了适应生存的环境。

总之,他在襄州干得很不错,没让秦慕白失望。有所改变,也是很自然的事情。至从踏入仕途以来,自己何尝不是转变极大?

二人煮茶而坐,不等秦慕白开问,庞飞便拿出了厚厚的一摞信件,说道:“恩师,这是一年多来,学生收到的陈妍来信。让学生奇怪的是,有来自檀州的,也有来自扬州的。”

秦慕白接了过来看了几封,一如既往的是陈妍的风格。信中没有叙说半点离别衷肠与作惺惺之态,而是如同闲暇叙话一般说些琐事。原来,她早已知道秦慕白去了兰州,大概就是从接到秦慕白出发离开长安时的那封信起。从那时起,她每一个月就会写一封短信来襄阳,直接寄给庞飞报个平安了事。

“学生很奇怪,为何她不直接给兰州写信给恩师呢?”庞飞问。

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说道:“你不了解她,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从来不愿意给我添一丝麻烦,也从来不愿意表现得很急切很热情。去了兰州后,我就再她大概知道我在兰州都督府,但我没有主动先写信给她,她也就不会去打扰我。她知道我和你的关系很密切,于是便每隔一个月写封信到襄阳报个平安,这样就能让我心安心了。还有一层原因大概是,兰州太过遥远而且边疆通信不便。”

“真是个特别的女人。”庞飞感叹道,“她的用意,就是不想让你为她增添一丝牵挂。”

“是的。”秦慕白点头,“我只好奇,她既然离开老家檀州,怎么又去了扬州?”

“学生也不知。学生给她回信问起过这回事,她没说。”庞飞说道,“恩师,要不要派人去扬州找找?”

“不用了。”秦慕白将信折好,说道,“在襄阳呆一段时间后,我便准备去扬州逛玩。到时候,我自己去找人。”

庞飞愣了一愣,犹疑道:“恩师,有件事情……学生曾听苏怜清唠叨过,不知恩师知道不知道?”

“何事?”

“就是……”庞飞有些吞吐的说道,“上次偶然一次酒后,苏怜清说陈妍离开了襄阳,有可能就不会再回来了。”

“什么?”秦慕白双眉一拧,“这话她怎么没跟我说过?”

“学生也不知道……恩师,何不去亲自问个清楚?”庞飞道。

秦慕白双眉重拧缓缓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明天你去将她叫到这里来,我当面问问。”

“是,恩师。”

第二天一大清早,秦慕白就习惯性的醒了。听到门外有人在低声嘟嚷。

“庞飞,你怎么能出卖老娘呀?你这人,怎么这样!”

“这怎么能叫出卖?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秦将军和陈妍是一对真心人,你怎么能一直帮瞒着呢?”

“问题是老娘也不知道什么确切实情呀,他若问起让老娘如何回答?你这混毛小猴子,尽干混事!”

“瞎嚷嚷什么!恩师还睡着呢!你耐心候着!”

秦慕白便翻身起来,披了衣拉开门,看到外面除了苏怜清和庞飞,还有另外两个有些面熟提着剑的年轻女子在,便叫她们进来。

苏怜清便与两名提剑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反身关上了门。秦慕白打量那两名女子,想起来了。就是昔日受雇于李佑与阴弘智,负责看押他的那一对双胞胎杀手姐妹。

三人一起上前拜了礼,苏怜清便笑道:“秦将军,这两位想必你不陌生吧?那一日,她们可是给你吸过屁|股的!”

“咳!”秦慕白既尴尬又恼火的瞪了她一眼,说道,“都坐着说话吧!”

苏怜清便大咧咧的坐了下来撂起一个二郎腿,笑嘻嘻的道:“她们就是我找的帮手。复姓澹台,姐姐叫丹丹,妹妹叫双双。江湖雅号双影花神。”

姐妹花但是不觉尴尬,表情还挺严肃和冷艳,上前一步抱剑一拜,齐声道:“见过将军。”

“双影花神,单单双双,有意思。”秦慕白一笑,说道,“苏怜清,我可不是叫你去杀个人这么简单。你对姐妹想必功夫剑法是不错,但是适合胜任我交待的任务么?”

“这不是还有老娘嘛?”苏怜清无所谓的一笑,说道,“你忘了老娘是干什么的了?妖歇夫人那可不是白叫的。不就是迷惑男人弄得他神昏颠倒嘛,便是老娘看家的本事。她们不会,老娘负责调教就是了。还有,你可别以为她们只是简单的杀手。花神,懂吗,干什么的?”

秦慕白笑道:“我不听你海天胡地的吹,你这人,嘴里没几句靠谱的。单单双双,你们自己说说,有何能耐?”

“我是姐姐。除了剑法,还擅长媚术与障眼法。”姐姐澹台丹丹说道。

“我擅长轻功与暗器,并懂一些机关之术。穿梁过户找暗阁寻宝藏,是我的强项。”妹妹补充道。

“嘿嘿!”苏怜清便笑了起来,“秦将军,老娘知道你聪明过人英明神武,你调教出来的百骑也是个个身手不弱。但是这种江湖上的手段,你是永远玩不过我们的。这对姐妹花不仅身手不弱配合天衣无缝,更重要是的年轻漂亮。再加上老娘的那些无处不在无所不能的药物,肯定没问题。”

秦慕白笑着点了点头,说道:“长相几乎一样的双胞胎姐妹,的确是不错。就算他尝尽人间绝色口味极叼,也很难拒绝这样的一对姐妹的魅力。

“那你就是赞同我用她们喽?”苏怜清有些惊喜的道,那姐妹二人也一同面露欣喜之色。

“还没有。”秦慕白很沉寂的看着她们,说道,“兹事体大非比寻常,我不会那么轻易就答应收下她们。至少有件事情我必须问清楚:你们两个此前跟苏怜清可是死对头大仇人,现在怎么又混到了一起?还有,你们江湖人不是最不爱与官府中人打交道的么,这次怎么愿意帮我?而且,还要牺牲色相?”

“第一个问题老娘来答。”苏怜清说道,“此前我们是仇人没错。但上次李佑一事,她们栽到老娘的马蜂和毒蛇手里最终被你的兵抓了,还不多亏了老娘帮她们求情最后才免于一死?咱们江湖儿女,都讲究个道义,冤家宜解不宜结,旧仇新恨便一笔勾销了。”

“哦,原来是这样。”秦慕白面带微笑饶有兴味的看着苏怜清,就差说了出来:你这吹牛顶包的家伙,你什么时候开口替她们求过情了?明明是本大爷念在她们给我吸了屁股上的蜂疱毒的份上,饶了她们……不过,我倒是不介意你代我收下这份人情。这至少方便你此后驾驭她们。

苏怜清也看着秦慕白,眼中尽是诡笑。二人各怀鬼胎心照不宣。

那两姐妹们便说道:“我们之所以愿意替将军效力还不惜出卖色相,全因将军是个重信守诺与顶天立地之人,与一般官府俗吏不同。再者,此前将军赦我等不死有恩在先。恩怨分明,便是我等一惯的主张。”

苏怜清面色一窘,心忖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呀!

秦慕白点头笑道:“我赦不赦你们,还得多亏了苏怜清替你们主动求情。是她以怨报德在先。对了,你们既然帮我做事,我自然不想亏待你们。说说,事成之后你们想要什么?”

二女对视一眼,一起抱剑而拜道:“只愿金盆洗手退隐江湖,落得一个清平之身过宁静的日子。”

“嗬!”秦慕白不禁笑道,“怎么我尽是遇到一些你们这样的江湖儿女呢?”

苏怜清笑道:“秦将军,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能有一碗清闲饭吃,谁愿意飘零江湖刀头舔血呀?”

“那好,我收下你们了。”秦慕白站起身来,绕着姐妹二人走了一圈,说道,“想必你们该是见多识广经历丰富,细节之类的都用不着我来教了。我只建议你们一个,不要投怀送抱,故意冷落欲拒还迎才能让他上钩。”

“哈哈!”苏怜清笑道,“与老娘不谋而合嘛!像他那种男人,就得这么收拾让他上钩。你看这对姐妹,也不是那等风骚妩媚的主,而是比较冷艳高傲。怎么样,老娘选人还算可以吧?”

“可以。”秦慕白点头道,“此事先聊到这里,旧体的细节我们慢慢商议琢磨。现在你们姐妹俩先到隔壁房间暂歇。苏怜清,我另外有些事情要问你。”

二女便应了诺退出,方才关上门,苏怜清就把脸一转急急的道:“别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秦慕白冷笑,“看你这鬼样,那就表明你肯定什么都知道。说,陈妍究竟怎么了?”

苏怜清无可奈何的撇了撇嘴,说道:“具体是为何,老娘也不是太清楚。只是在她走之前私下有一次聊天时,她不经意的说起,可能不会与你厮守终身。能陪伴一段时间,她就知足了。”

“为什么?”秦慕白眉头一拧,问道。

“不知道。”苏怜清很茫然的摇头,“你是知道的,老娘活怕她了,哪敢多问?老娘只是感觉……她总觉得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还总说配不上你。能与你一朝夫妻,她就知足了,不奢望别的。”

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双眉重锁,喃喃道:妍,你为何偏要这样?……我会找到你的!

第331章 郑家赴宴

武媚娘派了个侍女来请秦慕白,说该吃早饭了,然后一起去郑安顺家赴约。秦慕白便准备带上庞飞和众百骑卫士一并起行,苏怜清则是带着澹台家的姐妹花去了别处,说要开始“秘密训练”了,让秦慕白替她到武媚娘那里告假。

秦慕白一行人到了武媚娘所住的“秦仙商号”后宅,远远就听到厅堂上一片女人的欢声笑语。以刘氏为核心,武媚娘、高阳公主和霜儿陪伴左右,再有几名高阳公主的侍婢和武媚娘手下能干的女子们,共有十多人,全是女子。

秦慕白所带来的,则全是男人。全体加起来一共三十多人,热热闹闹的吃罢了早饭,郑安顺就派了管家执贴来请。众人便纷乘车马上了路,去往襄阳郊外的郑安顺山庄。

出了县城来到郊外,眼前便豁然开朗。前有浩荡的汉江之水,后有层叠的落英群山,远处还有隐约可现气势磅礴的炀帝陵。马蹄轻快铃铛清悦,一行人的心情都不错。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母亲刘氏把武媚娘拉着同乘了一辆车,高阳公主则是与霜儿同乘一车。秦慕白一行男子都骑着马,从旁随行。

走了一半,刘氏将车帘掀开对一旁的秦慕白招手:“三郎,过来!”

“何事啊,娘?”秦慕白策马过去问。

“来,你上车来!”母亲笑眯眯的道。

秦慕白笑了一笑:“不用了。这都快到了,我就骑马吧!”

“哎呀你这孩儿,让你上来你就上来!”刘氏不耐烦的道。

“好吧!”秦慕白便下了马将马匹交予卫士牵行,也未叫停那马车,一纵身像只猿猴般轻盈的跃了上去,倒把那赶马的车夫惊了一惊。

车内,武媚娘的脸红红扑扑的,双眸含春,还有几分羞涩的低着头。

秦慕白看着她这模样就想笑,真能装!谁会信你武媚娘是个娇滴滴的小媳妇呢?

“三郎,来坐这儿!”车厢很宽阔,母亲便拉着秦慕白在她身边坐下,另一侧则是武媚娘。

“有什么事啊娘,这么神神秘秘的?”秦慕白笑问道。一只手却极不老实的越过母亲的后背探到了武媚娘的身边,刚好握着她的手。武媚娘惊讶的缩了一下手,便又马上和他握紧了,指甲还有意的去掐他,脸上表情却是不变。

“为娘跟媚娘说了,这婚约都许了有几年了,也该过门了。”刘氏说道,“你看看人家媚娘,一个女孩子风里来雨里去的,操持若大一个家业,多不容易啊!你是她男人,得有点担待。虽然皇帝下了旨让你明年三月娶高阳公主过门儿,这事情我们没法反对。但是,你与媚娘的婚期却不能再拖了,听到了吗?”

秦慕白感觉到,武媚娘握着他的手又紧了几分,还有了一层湿润的细汗。

“那依娘的意思呢?”

刘氏听到这话,压低了声音破天荒的笑得有几分诡谲,说道:“婚期可以比高阳公主稍晚点,但是……不妨让媚娘先怀上你的孩子!”

“啊?!”秦慕白和武媚娘都吃了一惊。

“叫什么!”刘氏故意把脸一板,“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伯母,这……这不好吧!”武媚娘这下真脸红了,红到了脖子根儿。

“这有什么。”刘氏却是气定神闲,悠然道,“当年,我都是生了慕白才嫁给他爹的。谁曾说过半句?”

“呃……”秦慕白一时哑然,喃喃道,“娘,你是你,媚娘是媚娘,这种事情……”

“三郎,媚娘,你们听我说!”刘氏说着,要拉二人的手握到一起,二人急忙把手缩了回来,惹得刘氏一笑,再将他二人的手一同握住,语重心长的道,“高阳公主,那是皇帝赐婚,谁也大不过她。但咱们娘仨当着面打开天窗说亮话,高阳公主虽然聪明伶俐身份高贵,但她并不胜任一家之主母。尤其是三郎现在越发成器了,往后,我秦家就是大族。大族之主母,必须是媚娘这等女子。为娘也并非是瞧不起高阳公主,可她自己……分明也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三郎,媚娘才是你的贤内助,明白吗?”

“我知道。”秦慕白点点头,“但这跟……孩子有什么关系?这事远着呢!”

“瞎说!”刘氏轻斥了一声,“常言道母以子贵,媚娘若能先给你生一胎长子男儿,那她虽是侧室,地位也要尊荣。高阳公主是正室的事实已是无法改变,但媚娘不能被她全压着了,明白吗?”

秦慕白摁着额头哭笑不得的摇头:“娘,你想得太多了!我可不愿意我自家后院整天鸡飞狗跳的内战不休啊!”

“是啊,伯母……”武媚娘也红着脸轻声道,“我与高阳公主,感情很不错的,就像是亲姐妹一样。高阳公主也不是那种喜欢勾心斗角心胸狭隘的女子,媚娘更不能自作小人……伯母不必多虑,很早,媚娘就接受了侧室这个现实了。不然,也不会苦等慕白到今天。伯母曾经不也是侧室吗,还不是一样受到翼国公的优待和秦家满门上下的尊崇?没关系的,媚娘和伯母一样,不在乎这种虚名。”

“哎,你们这些孩子……”刘氏无奈的摇头而笑,“好啦!你们的事情为娘不管了。为娘没什么见识,也没什么能耐,只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三郎,不管是高阳公主还是武媚娘,你一个也不能亏待!家和才能兴旺,你记住了!”

“知道了,娘……”秦慕白长吁了一口气,和武媚娘对视一眼,一同苦笑。

郑安顺的庄院别墅到了,秦慕白停前下了车,郑安顺早已亲自迎到了庄院门口,拱手长身而立。

秦慕白下马上前拱手回礼,说有劳郑兄亲自远迎了。郑安顺客气的笑笑,说我在襄阳买下这栋庄院,还是头一次招待外客。也只有秦兄和贵宝眷,才配得郑某亲自接待。

这话说得傲气,却不傲慢。

郑安顺的庄院很大,还有很大的一片果树山林,其中甚至可以打猎和驻军。一栋豪宅座落在山顶之处白云缠绕,如天庭宫阙。

“有品味,会享受!”秦慕白不禁脱口赞道。

郑安顺微笑道:“得蒙秦兄欣赏与分享,这里便一扫沉闷有了几分风流灵气。以往皆是郑某一人守着若大的庄院,感觉就是一个人一座城。说不出的孤独与寂寞。”

“曲高寡和。”秦慕白微笑道,“郑兄,你虽是人在商途,却是出尘的高人。”

“秦兄见笑了。郑某,却是个俗不可耐的俗人。”郑安顺谦虚的笑,眉宇间却有几分欣慰的神采。

一行人步行走到了山顶的豪宅,连高阳公主都惊叹起来:“哇,好精致别雅的竹楼啊!”

原来,这若大的宫殿样的房屋,全是用竹子彻成。远看不得真切,近了才知那第一片竹木都打磨得相当精致,如镜子一般能映出人影。房内的陈设却没有想像中的富丽堂皇,反而相当的素净淡雅,偶有几副字画,也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名家大作,而是郑安顺自己的作品。

“我爱竹。”郑安顺微笑道,“关内竹少,唯南方多。于是我特意在这里,请高手匠人制作了一栋大竹楼,楼外还有大竹的楠竹林。早春清明时,亲自挖来一些冒尖的嫩笋炖上冬雪时分猎来腌制的野味,天下绝味!”

“会享受!”秦慕白哈哈的笑道,“腊肉炖春笋,这可是襄阳名菜,我与吴王曾经在襄阳时就最爱这道菜下酒了。”

一边聊着,众人各自落座。座次与当日在武媚娘家时相同,郑安顺也不顾主客之分,将刘氏请到了上位。茶水点心奉上后,郑安顺还亲自弹奏了一曲古筝,清扬悠远,神乎其技,让秦慕白等人击节叫好。

“说到吴王。”郑安顺坐得离秦慕白近,说道,“听说他去了高句丽那边,不知现在情形如何了?”

秦慕白拧了拧眉头:“我也不知道。差不多我从兰州动身来京时,他动身离京去高句丽。此后,也没什么他的消息了。”

郑安顺沉默了片刻,饶有深意的微笑看着秦慕白:“秦兄,你觉得……吴王如何?”

“什么如何?”秦慕白反问道。

郑安顺笑了一笑,说道:“当今朝堂之上,太子与魏王争得头破血流,已臻白热化之境。吴王自请离京,领了一个担着性命干系的差事去了高句丽……非大智大勇者,不可为之啊!”

秦慕白看了堂中诸人一眼,他们都在各自饮茶聊天歇息,便低声道:“你是想说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

“英雄所见略同。”郑安顺微然一笑,并不回避这个敏感的话题,说道,“吴王胸怀大志文武两全,可谓是一代雄主。可惜,他生不逢时,壮志难酬啊!”

“怎么说?”秦慕白好奇的问道。以往,郑安顺从未与之谈及过政事。但是,大唐第一富户郑家,从来就没有远离过政治。郑安顺旁观者清,或许比一般的政客更有见识。

郑安顺微笑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但前提是,此人是个渔翁。秦兄,你说呢?”

秦慕白微笑的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心中忖量道:郑安顺这话,可谓是一针见血。李恪空有雄心壮志,但他庶出的身份,就给他最终上位创造了极大的难度。就算是太子与魏王鹬蚌相争最终两败俱伤,最后也很难轮到李恪!

这不,还有个嫡出的晋王李治么?!——那个历史上,真正接管李世民江山的高宗皇帝!

第332章 一力压百巧

没有不投机的商人。像郑家这样的大官商,其实比政客更关心政治。朝廷的风向,不仅仅是关乎他们的利润与财富,有时更是生死。他们虽然富可敌国,可是在朝廷大事上站错队,其结局很有可能是毫无悬念的粉身碎骨。

政客们或许还能激流勇退或是处个中立明哲保身,可郑家却是全看朝廷风向吃饭的人家,这有点像眼巴巴盼望着风调雨顺的农夫。一场大风或是大雨,对别的人来说或许是吹落房上几片瓦,顶多也就是洪水泛滥房屋倒塌,这些没了还可以重建;对农夫来说,则可能就意味着一年无收全家饿死。

郑安顺是个很聪明也很谨慎的人,可他再如何掩饰,秦慕白也明显的感觉到了他的迫切心情——朝廷之上云波诡谲风向难定,他郑家一时迷茫不知如何站队,这种火烧屁股的感觉,是旁人所无法感受了。

所以,他才贸然的留在襄阳等着与秦慕白见面,还不避嫌的将他一家子人都请到山庄来,都顾不得避讳武媚娘了。

像郑安顺这样层面的人物,断然不会无的放矢的做一些无厘头的事情。说穿了,他是想从秦慕白这里讨一些“内参”,或者问些口风。毕竟,秦慕白现在是皇帝身前的大红人,也是皇族一员。

与此同时,秦慕白想得比郑安顺更加深层。说实话,一个郑家的存亡,相比于朝堂之上的大事大非,秦慕白还真没把前者放在眼里。没了郑家这个首富,还会有第二富顶上来。

不个换个立场来看,郑家与自己渊源颇深,他们手里的财富不也正可以为己所用?

今日这一场看似风清云淡的宴会,两个身为主角的男人之间却似暗流汹涌,各怀心思。

秦慕白没有当众与郑安顺讨论多少与政治有关的东西,当着这些女人的面,他们表现得更多的是轻松与淡薄。丝竹音乐,酒馔果盘,尽情享受无分芥蒂。

只不过心细的武媚娘早早就注意到了两个男人的各有的一丝细微的感情变化。初时她还以为二人是因为争风吃醋而暗自较劲,分辨清楚之后她才暗暗心惊,暗忖今日这一顿饭吃得可算是不平常,大约就关系到几家大族的兴衰存亡。

饭罢之后,秦慕白让庞飞带着百骑,陪着兴致大起的高阳公主与霜儿一起去后山竹林中猎鸟,母亲爬了一路有些累倦,在几个侍婢的服侍下歇息了。秦慕白便受郑安顺之邀,到他私人的小竹阁里欣赏一面古棋盘,说是郑安顺平身唯一珍藏的器玩。

鉴赏古玩,秦慕白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二人坐下后,不到一分钟马上切入正题。

郑安顺也就不装腔作势了,说道:“秦兄,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现在你我二人说话,出君之口入某之耳,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可直言无妨。郑某坦承以性命相交,希望秦兄相信。”

“我信。”秦慕白微笑点头,“承蒙郑兄看得起,你想说什么,直言无妨。”

“其实郑某想说什么,秦兄心里肯定有数了。”郑安顺的表情少有的严峻与凝重,说道,“郑某就是想知道,将来,究竟谁会继承大唐江山大统?”

秦慕白听后,双眉拧起嘴唇也翘起一个吊诡的弧度,保持这个表情足有一分多钟,甚是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说实话,我也不是太清楚。”

郑安顺仿佛对这个答案并不奇怪。当今天下,恐怕没有一个人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包括皇帝,也许都不行。

他问道:“如果将范围缩小一点,郑某以为无外乎四人。太子承乾,魏王泰,晋王治,以及吴王恪。”

“嗯。”秦慕白轻轻的点了点头,郑安顺说的这一句纯粹是天下皆知的废话,但在当下的语言环境中却是必不可少。

“那秦兄以为,谁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你认为呢?”秦慕白反问。倒不是为了卸包袱打推手,他很想听一听郑安顺这个旁观者的意见。

郑安顺微自一笑,仿佛料到了秦慕白会有这一问,说道:“如果再将范围缩小一点,郑某以为,太子承乾与魏王泰可以排除。”

“哦?”秦慕白不禁颇感意外的一笑,“这就奇了怪了。现如今,呼声最高的就是魏王,你却慧眼独炬的说魏王可以排除。说说你的理由?”

“很简单。”郑安顺说道,“皎皎者易污,尧尧者易折。魏王太过急攻近利,太想得到,矫枉过正,反而适得其反。这跟做生意一个道理,你越想要的那件货物,越要装作不感兴趣。否则卖主就会认为奇货可居跟你坐地起价。”

“有点意思。”秦慕白不禁笑道,“魏王的确是经营得很卖力,很用心,甚至可以用挖空心思无所不用其极来形容。建国之后陛下听取魏征等人的意见,藏兵甲而治学堂,以文治理天下。于是魏王就努力修文,聚拢学士编修文集,门人仕子如过江之鲫,本人也是才华盖世;陛下怀念已故的长孙皇后,魏王就上奏力主修建大慈恩寺专行祭奠长孙皇后;陛下爱书法,魏王日夜苦练;陛下倡节俭,魏王就穿上旧衣衫去武德殿面君。他经营得很用心,全是投皇帝所好。”

郑安顺微笑道:“可当今皇帝陛下,不是全凭一己之喜恶以决处天下的昏君。虽然他很喜欢魏王,但也终究不会因为魏王的投己所好而立他为储。常言道事若反常必有妖,魏王当着皇帝一套背着皇帝一套,终有一天要东窗事发的。他这样投机的经营与虚伪的特点,迟早落入皇帝的耳目当中。到时,他甚至比太子还不如。”

“精僻。”秦慕白点头赞许,说道,“所以,我也十分不看好魏王。如果说太子失德是真小人,那他魏王就是伪君子。有时候,我宁愿与真小人共事,也不愿离伪君子太近。真小人可恨,但也可怜;伪君子可恨,但是可怕。”

“秦兄真是一针见血。”郑安顺长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真诚的点头微笑道,“难得秦兄对我说出这等肺腑之言,郑某真是感激之至!”

“这没什么。”秦慕白微笑道,“其实我们方才所说的这些,大家心里都有数,只是没几个人愿意说出来罢了。兴许皇帝心里也有许,但他想得比我们多,比我们全面。如果说皇帝心中不想立李泰为储,那绝对是假话。纵然在性格上有缺陷,但从全面来看,李泰的确比较符合一个守成之君的标准。金无赤足人无完人,这一点皇帝肯定心中有谱。但他考虑得更多的,恐怕是另外一件事情。”

“何事?”郑安顺轻声的问,心神却是拧紧。

接下来的话,可能就是他郑安顺,愿意花亿万之金来赎买的金科玉律了!

秦慕白微笑,拿起一杯茶来慢慢的浅酌,说道:“郑兄,你还是先去楼下看看吧!”

郑安顺很听话的起了身,像个小厮一样急忙跑到楼梯边,顿时愕然:“媚娘……”

秦慕白微笑:“算了,让她上来。”

武媚娘便上了楼来,脸有点红,但没有惭愧的意思,反而笑得很从容,说道:“知道你们在聊国家大事,原本我不该窃听。可是……”

“不必解释。解释就是掩饰。”秦慕白笑道,“你关心一下这种事情也是应当,来坐吧。”

郑安顺摇头而笑,索性下了楼,将楼里的人都差谴出去,然后用竹几封了楼梯,才安然坐下来。

“这下不会隔墙有耳了。”

武媚娘赧然一笑,说道:“你们该是早就知道我在下面吧?故意说给我听的。”

“我是真不知道。”郑安顺微笑道,“郑某手无缚鸡之力,当然不如秦兄习武之人这样目明耳聪。”

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说道:“无所谓了。媚娘就是不问,我也会告诉她这些东西的。毕竟是一家人,你还是我的贤内助与智囊,不跟你说,我跟谁说呢?”

“嘿嘿……”武媚娘少有几分得意的轻笑,不经意的瞟了一眼郑安顺,看他神色泰然,心中渐自安心,手放在桌下也不知觉的搭到了秦慕白的膝盖上,轻轻的抚摩。

秦慕白像个没事人一样,轻松自如的说道:“其实皇帝陛下要立储,考虑的东西不外乎这几层。一是储君的能力。这个表面看来是最重要的,其实不然。皇帝打下江山,治好的江山,贞观王朝的军政民科诸班体系都已完善,还有一大批矢志效力的忠纯臣子,这样的班子和家底交给谁,也不会出现大问题。就算是个庸碌之人,只要他不胡搅蛮缠的乱来,大唐的江山也一时坏不了。也就是说,皇帝对自己接班人的期望并不高,只要他能做个守成之君即可。”

“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真知酌见!”郑安顺惊叹道,“这样的见解,郑某当真是头一回听说!”

“但绝非是只有秦某一人知道。只是,没有哪个皇帝近臣或是朝堂大员,会跟郑兄说这种掏心窝、害杀头的话。”秦慕白淡然的笑道。

郑安顺表情一变,顿时正色拱手而拜:“秦兄器重,郑某感铭肺腑!”

“不必如此。”秦慕白依旧笑得淡然,继续道,“考虑储君的第二层,便是道德。有一句俗言,开国立邦,凡有一技之长的人物,皆可用之;守成创业,则需德才兼备才行。所以,守成比开国还要难。没有人比皇帝更明白这样的道理。选用储君,大概也会出于这一层考虑。所以,失德的太子日子绝不会长久了,至于谁会最终上位,现在还不好说。但我想皇帝对新储君的道德要求,在礼义仁孝四项之中,他最看重的是——孝悌!”

郑安顺愕然的瞪了一下眼睛,心中惊诧不已。秦慕白这话没说透,也不可能会说透。难道要逼着他说,皇帝就害怕昔日玄武门重演吗?——尤其是邓州李佑谋反之后,皇帝在这方面表现得更加明显!他痛恨父子反目兄弟阋墙,担忧自己百年之后,若一人称帝其他子侄不留,便是李家最大的灾难、将是他李世民这一生最大的失败!

李世民毕竟也是人,不是神,不是圣。若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自相残杀血溅宫廷,让他情何以堪?这样一来,他始作诵者的污点将被无限放大,他矢志要做个明君的人生追求就会完全变成一个笑柄。而且……天下父母,谁又愿意自己的子女死于非命?虎毒尚且不食子,况人乎?趁自己还在世、在位,尽可能的避免这一惨相的出现,大概就是李世民现在最迫切也最直观的愿望了!

经秦慕白这一语点拨,郑安顺如梦中惊醒,幡然开朗——照此一分析,城府阴鸷的李泰,经营得越努力,就当真是离他梦寐以求的龙椅越远了。皇帝要的,不是一个多能干、多会表忠心、多么投父所好的儿子当储君,而是一个真心孝悌的守成之主!

想到这里,郑安顺不由得心中恍然一怔,莫名的就想到了李恪!——这么多年来,李恪在秦慕白的可以说是辅佐之下,时时处处注重孝悌行事。比如在绛州时,宁愿挨批受罚,也要隐瞒太子与胜南候有牵染的事情;当时皇帝对他可是明贬暗褒,办完了绛州案没给赏赐还当众大骂了一顿,但后来就十分大方的赏了一个襄州刺史的肥缺给他;接下来襄州的诸多事端之中,李恪千里奔袭回来给王妃送终,亲自送还玉玺了却父皇平生夙愿,后又热忱招待不肖的太子近月余,虽极不耐烦仍宽和待之而且没有向朝廷汇报一句。这些,在律法上讲可算包庇,但暗暗得了皇帝的孝悌之赞。最后来,便是李佑的叛乱。这可算是十恶不赦之大罪了。在这样的大事大非面前,李恪依旧情字为先,不遗余力的劝说李佑回京向父皇认错,而不是押着他喜滋滋的去向父皇请赏。

诸此种种,不可枚举。

毫无疑问,若论孝悌,李恪在李世民的心目中,印象绝对要比失德的李承乾和不断明堪暗害诸兄弟的李泰好上千百倍。

而且,李恪有能力,有资望,有雄心,有胸襟……

郑安顺不由得暗暗打了一个寒颤,再次看向秦慕白时,眼神之中多了一股惊凛与肃然起敬——难道,他秦慕白从一开始,就在帮助李恪经营夺嫡?!

秦慕白依旧淡然,慢条斯礼的喝着一些茶。

聪颖机敏如武媚娘,也一时不知这两个男人在打着什么暗鼓,心中猜疑不休,又不好明问。在这样的大事大非面前,她最懂得适时的沉默与低调,这也正是秦慕白最喜欢她的原因——识时务,识大体。

“还有一层最重要的原因,大约占了一半的筹头,决定谁最终能够上位。”秦慕白微笑,说得轻描淡写,“郑兄,聪明如你,肯定明白个中蹊跷。就好比,你跟某个富家做生意,最看重的是他的什么?”

“实力。”郑安顺也答得言简意赅。

“是的。说一千道一万,其实都是辅助。最为核心最为重要的,还是实力。”秦慕白微然一笑,眼中一道厉芒如寒夜盏星,灼灼生辉。

武媚娘秀眉轻轻一颦,说得和秦慕白一样平静如水,却将秦慕白心中在想却没有说出的话扔了出来,字字如同平空炸雷——

“什么血统、嫡庶,全是障眼法与骗人的外衣。谁背后支撑的势力强大,谁代表的那一方势力搏弈得胜,谁就能最终上位。哪怕,他只是李家一个旁系皇族!”

秦慕白侧目,眉档轻微的一弹递给武媚娘一个赞许的眼神,轻呷了一口茶,“一力压百巧。就是这样。”

第333章 公主捉奸

离开郑家山庄时,郑安顺给了秦慕白一样东西,小小的一枚纯金印授,底纹奇特的一个“郑”字。

秦慕白知道,出自郑安顺之手的,必定不是凡品。眼下这样东西他虽然不认得,却隐约感觉到了它的份量。

“秦兄收下便是,只是区区一个小玩艺,无足挂齿权当纪念。”郑安顺轻描淡写的微笑道。

秦慕白也就大大方方的收下了,谢过了郑安顺,带着一家子人坐上车逶迤下山而去。

上车后,见惯了大世面已经是八方不动的武媚娘脸色却斗然变了,她将秦慕白叫进车里,对他道:“慕白,你知道郑安顺送你的是什么吗?”

“怎么了?”秦慕白可是很少看到武媚娘如此郑重其事的紧张,好奇的问道。

“你把它拿出来。”武媚娘抻出手,秦慕白将金印交给她。她便哈了一口气在自己的口上盖下了一个印,正是一个龙飞凤舞的草篆“郑”字,还有一丝细致得令人惊讶的特殊花纹,显然难以复制。

“这怎么了,有什么特殊的?”秦慕白问道。

武媚娘轻拧眉头,脸色比较肃重,说道:“早几天,苏怜清找郑安顺敲诈钱财,当时郑安顺身上可能是没带多少钱,于是拿出了这枚印来,就随手在苏怜清手上盖下了这一个印,便让她去随便哪家郑记商户里领取十两金子。”

“哦?”秦慕白不由得有些吃惊,“这小小的金印,这般大的来头?”

武媚娘点头,说道:“郑安顺居然将它送给了你……真是令人吃惊!”

秦慕白的表情也严肃了几分,缓缓的点了点头,显示意识到了这一枚小小的金印,意味着什么。

金印在手,秦慕白就可以在郑家遍布天下的商号里,任取任拿。但显然郑安顺知道秦慕白不是苏怜清那种贪图小便宜的人,也从不缺钱花,断然不会真去郑家商号取多少钱来花来炫耀。

说白了,郑安顺是将郑家的全部财产,都押在了秦慕白的身上!

这是一笔令天下任何人都瞠目结舌的财富,也是一次巧夺天工的行贿!

弄清了这枚金印的用途,秦慕白也就明白了郑安顺的用心。方才在山上,郑安顺并没有将那个讨论储君的话题继续深挖下去。话说到妙处点到即止,便是他们这一类人的行为准则。也就是在那时,郑安顺显然已经拿定了主意,便用这一枚金印表明了郑家的立场。

现在谁会最终成为李世民的接班人,还不好说。只要李世民在世一天,这就是一个无法明确的迷。于是,聪明的郑家的没有押宝在任何一名“准储君”身上,转而来押秦慕白这个颇有资质成为未来权臣的朝堂新贵。

秦慕白一点也不怀疑郑家有可能多管齐下,现在除了他秦某人,朝中的长孙无忌、房玄龄、李勣这些人的手中,也很有可能拥有这样的金印。他们和秦慕白一样,也绝不是轻浮浅薄之辈更不会缺钱花。最终,不管哪个储君上位、哪个大臣掌权,他郑家都能找到新的保护伞,从而继续他们的富有与太平。

想到此处,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没什么好紧张的,媚娘。我把它交给你,你就把它当作是一颗普通的金疙瘩吧!不过好生保管勿要对外人泄露就是了。”

“嗯……”武媚娘会意的点头,小心翼翼的将它包起来收好,说道,“这样的东西你拿在身上是会比较敏感,就暂时交由我来替你保管吧!说不定哪天,就会有用得到着它的时候。”

“交给你,我放心。比我自己拿着还放心。”秦慕白微笑的点头。

武媚娘温柔的回眸看了秦慕白一眼,若非碍着有刘氏在场,真想扑进他怀里好生缠绵一番。

刘氏是过来人,何尝不知道他们这等小儿女的心思。方才他们谈话时自己未插一言,这时呵呵的笑道:“三郎,晚上到为娘房里来,为娘有话跟你说。”

“是,母亲。”

回到秦仙商号,满山遍野打鸟雀玩的高阳公主和霜儿她们嚷嚷着又累又酸,纷纷沐浴去了准备早些歇息。秦慕白便陪同母亲去了她的房间,伺候她用些茶水。

昨夜,母亲便是与霜儿一同睡的,武媚娘则被高阳公主拖进了房中。此时三女纷别去沐浴了,刘氏拉着秦慕白的手,史无前例的笑得有些诡谲,低声道:“三郎,想媚娘不?”

“咳……娘,你说什么呢?这都见面了,还有什么想不想的?”秦慕白尴尬的笑道。和母亲聊说这等敏感的话题,还真是头一次。毕竟母亲不同于父亲,在这方面肯定有隔阂。

“傻小子,在为娘面前还耍花枪?”刘氏笑骂道,“我都看出来啦,你和媚娘呀,那是郎情妾意干柴烈火的,刚刚在马车上,就巴不得为娘这把老骨头从眼前消失。”

“嗬……嗬嗬!”秦慕白苦着脸憨笑,“娘,没这回事,你别瞎猜!”

“行啦行啦,娘是过来人,没什么不知道的,就别在我面前掩饰了。”刘氏笑道,“高阳公主那丫头古灵精怪的,这阵子她碍于人多没怎么和你亲近,来了襄阳便也不让武媚娘拢你的身,肯定心里酸着呢!你别管她,早些和媚娘洞房了吧,怀个一男半女,娘急着抱孙子。”

“呃……”秦慕白的脸居然红了。

“怎么,还害羞了?”刘氏笑了起来,说道,“别担心,为娘替你安排呢!总之,先让武媚娘替你把孩子生了,相信她也不会觉得委屈!婚姻大事,毕竟是父母做主。高阳公主那头有皇帝在当家,咱们违拗不得,但让武媚娘先生孩子,这总是容易——就这么说定了!”

“这个、这个……”秦慕白一时哑口无言,尴尬得几乎想挖个地洞钻进去。原本自己不算是什么好角色,一肚子男盗女娼的确巴望着早点把身材火辣的武媚娘拱上床胡搞一顿,但经母亲这么一编排,他总感觉不适合,左右觉得自己像是一头传宗接代的……脚猪。

“别吱吱唔唔了,一会儿等她们三个洗完澡,我就把武媚娘叫来陪我睡,相信高阳公主也不敢多说什么。”刘氏笑得一脸如同老菊绽放,仿佛还有点坏,说道,“你就在房里等着就行了。到时,为娘自去另外的房间歇息。”

“咳……这还是不好。不用急于一时嘛!”秦慕白说罢就要起身离开,这太尴尬了!

刘氏却一把将他双肩按住:“坐着别动——我去叫你媳妇!”

说罢她转身走了,将房门还关得死死的,居然还落了锁。秦慕白欲哭无泪,怎么都感觉自己像是个被逼婚的小媳妇,等待着霸王硬上弓的来临。

夜色渐深,分分钟都有些难熬。秦慕白像发了痔疮一样坐立不安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过了一会儿,回廊间传来脚步,听到女人说话的声音。

“就委屈公主殿下今日独自歇息了,我有些事情要和媚娘说说。”

“噢……”高阳公主的声音里显然有些怀疑和不甘,但只好说道,“但凭姨娘吩咐,我先去歇息了。姨娘与媚娘也请早点歇息。”

“送公主。”

秦慕白的一颗心就快提到嗓子眼了,哭笑不得的道:“这也行?老娘这是明摆着帮我‘偷情’啊!”

走到门前,武媚娘惊咦道:“伯母,这门上怎么还上锁了?”

“媚娘啊,你就别问了。伯母给你开门,你进去便知。”说罢就听到锁响,门被拉开。

秦慕白在房间里点着一盏灯坐在桌边,苦笑。武媚娘看到他,顿时一脸通红:“这……”

“别问啦,进去吧!”刘氏笑呵呵的将武媚娘推了进来,不由分说的将门拉回锁上,在门外低声道:“明天早上,我会来给你们开门的,嘿嘿!”

秦慕白石化当场:想不到,我娘也会这么为老不尊!

武媚娘怔怔的站在门口,尴尬的低着头,脸上一片绯红,在灯光的映衬之下更添妩媚。

“咳……媚娘,过来坐呀!”秦慕白起了身,傻乎乎的唤道。

“哦……”武媚娘尴尬的笑了一笑,挺不自然的走了过来坐下。二人同时陷入了沉默,似有千言万语在心头,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喝茶。”秦慕白倒了杯茶递到她身前,武媚娘伸手接过来,埋头喝茶,都不敢侧目去看秦慕白。眼眸之中有些明亮,隐隐是有春|情流溢,将秦慕白更加撩拨得心猿意马。

一想到母亲的诡异举止,秦慕白忍不住又想笑,但又怕武媚娘更加尴尬,只好生生的忍住。武媚娘仿佛也觉得挺荒诞的,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噗哧笑出声来。现场的尴尬气氛顿时缓合了几分,二人同时暗吁了一口长气。

眼下此景,莫不正是他们二人盼望多时的春霄时刻?

秦慕白很自然的将武媚娘的手握了起来,微笑道:“媚娘,转眼我们已经定婚三四年了。这么长的日子以来,我也没尽到什么做丈夫的责任,真是委屈你了。”

“别这说么,俗。”武媚娘微然一笑,明眸星闪的看着他说道,“原本你就不是贪恋巢枝的燕鹊,而是翱翔九霄的鲲鹏。若有哪个女人要任性的将你时时束缚在身边,反而是一种罪过,便也不配做你的女人。”

秦慕白微微一怔,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其他几个女人的身影,高阳公主,陈妍,甚至包括妖儿,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从来没有要求过秦慕白为了她们做出什么牺牲,反而都是一如既往的对他宽容和期待。

武媚娘这话,有些无奈有些辛酸,但的确是说到点子上了。秦慕白也清楚自己不是那种为了一颗树而放弃整片森林的男人,说得难听点就是挺花心。难得命好能遇到武媚娘、高阳公主这些女子,对他总是宽容相待。

这样的女人对男人来说,就是福音。凭他秦慕白今时今时的声望与地位,想要取一百房小妾都不是难事。但他不会这么做,因为天下间像武媚娘、高阳公主这样的女人,毕竟是少数。有了这样的极品女子相伴,其他的庸脂俗粉又哪里还看得上眼?

“媚娘,我真幸运。”秦慕白轻轻握着武媚娘的手,放到唇边轻吻了一口。

武媚娘周身轻轻一颤,头压得更低,通红的脸上似乎要拧出水来。

这一口吻下去,秦慕白便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兽血沸腾了。想当初和高阳公主的“初夜”,极尽荒唐与诡诞,今夜,定要给自己和武媚娘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

他坐近了一些,伸出绕过武媚娘的肩头轻柔的将她抱近,手指柔缓的去撩拨她耳边的发髻。武媚娘居然失态的浑身紧绷,头压得更低。以往,二人也曾有过热烈的拥抱甚至是激吻。

可是今晚,此情此景实在是太过暧昧了,武媚娘的心跳史无前例的汹涌澎湃,脑海里也有些接近空白。

就算是女强人,也是女字冠头,毕竟是女人,而且是情窦初开的女人。此刻,武媚娘紧张之极。

秦慕白的嘴唇却极不老实的凑到了武媚娘的脸庞边,狡猾的将她的耳环轻轻吻在了嘴中,舌头伸出,正要轻舔她的耳垂。

这时,门突然被砰砰的砸响——“秦慕白,出来!”

武媚娘如同做贼当场被抓,顿时弹身而起,手足无措脸红到了脖子根儿,双手掩面羞赧的转过头去。

“我靠!”秦慕白猛咽了一口口水忍不住丢了粗口,对门外骂道,“玲儿,滚去睡觉!”

“好哇,果然在里面呢,哼哼!”高阳公主在屋外咬牙切齿的恨骂,“再不开门,本公主就闯进去了哦!”

“你瞎了,门上上了锁!”秦慕白没好气的回喝道。

“那就……开窗!本公主爬进来,嘿嘿!”说罢高阳公主居然就跑到了窗边,好死不死的用力拍打着窗户。

远处转角回廊边,刘氏苦笑的拍手跺脚:“这小姑奶奶,怎么比猴儿还精,还这么能胡闹呢?”

“快开窗!本公主来捉奸啦,哈哈!”高阳公主笑得越发肆无忌惮。

武媚娘简直已是无地自容,索性听之任之的坐了下来,苦笑不迭,羞愧难当。

秦慕白恨得牙痒痒又无奈的摇头,只好上前推开窗,高阳公主马上冒头,一脸贼兮兮的诡笑,用手指点着秦慕白和武媚娘,说道:“好哇!偷偷躲起来玩,也不叫我——贼军校、臭男人,还不抱本公主进来?你想欺负媚娘一人身单力薄吗?门儿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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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更新慢了,对不住,年底太忙。但请放心,本书不会TJ和烂尾。等我这段忙过了会努力更新的。]

第334章 彻头彻尾

高阳公主从窗口溜进了房来,方才被秦慕白放下地,就拍了拍手放肆的哈哈直笑,活像是正室出手现场活捉了偷情老公与小三,趾高气扬的双手叉腰道:“好吧,被本公主逮了个正着吧!”

“逮什么?”武媚娘微然一笑,拿起手里的茶杯轻酌了一口说道,“公主殿下也想喝茶么?”

“呃……”高阳公主一时愕然。

武媚娘就是武媚娘,短暂的一时羞赧与惊慌之后,马上恢复了镇定。这一谈一吐一饮茶,将现场的尴尬顿时化为乌有,也将她自己从不利的境地扭转回来。

秦慕白一手托肘一手摸着一巴,在一旁看戏,脸上尽是贼贼的笑。

明明知道绝对不是“喝茶”这么简单,可高阳公主还真是一时没了理。常言道捉贼捉赃捉奸在床,现在秦慕白与武媚娘二人衣冠楚楚床铺不乱,桌上的确是一壶茶冒着热汽。

高阳公主心里憋屈呀,鼓起腮帮眼珠子一转,朝门一指:“那你们干嘛把门锁上?”

秦慕白诡谲的一笑:“防火防盗防高阳。”

“我咬不死你!”高阳公主顿时大怒,像只小母狮一样张牙舞爪的跳了起来就朝秦慕白身上招呼了。

武媚娘哑然失笑,慢饮茶水轻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仍有些烫,心里也是依旧七上八下的扑腾,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高阳公主,仍像个孩子……”她不禁自忖道,“看这情形,她和慕白肯定是早已行过周公之礼享过鱼水之欢了。女人哪,毕竟都是有些小心眼的。真有几个能容得下自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呢?情爱之种事情,没有大度可言,除非没有感情。”

武媚娘看着秦慕白和高阳公主打情骂俏似的你来我往的厮打,略显落寞的浅然一笑,脸上顿时浮现出本不该属于她这个年龄的知性与成熟。这种眼神若是被秦慕白看到,定然会让他一时失神……因为这一刻,武媚娘的身上俨然有了阴德妃的几许神韵。

“高阳公主若能一辈子如此,也是莫大的一种幸福……其实,她才是真正的大智若愚啊!嘻笑怒骂心如明镜,看似单纯幼稚又疏浅胡闹,偏偏她干出这些事情又让人忍俊不禁的觉得她可爱,生不出恨意坏心。我自诩聪明,但事实上却已是全盘输给她。也许我再修炼精进到一定的程度,才能像她那样寻本朔源返璞归真。相比之下,我的确是落了俗套的下乘。”武媚娘脸上的笑意更浓,兴许有几分无奈,更多的是豁然开朗的感慨,暗道,“慕白能遇上她,也是一种福份。”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锁响,然后门被推开了,刘氏站在门口似笑似怒的道:“你们三个当真有趣,莫不是一夜之间回到了七八岁光景,大半夜的不睡觉关在房里嬉笑打闹了?”

武媚娘急忙起身见礼,高阳公主也乖乖的收敛起来,冲秦慕白扮个鬼脸吐了一记舌头,和武媚娘并排站着一起乖乖的行礼赔罪。

秦慕白上前来呵呵的干笑道:“娘,你怎么还没睡呀?”

“你们三个占着我的房间,让我如何睡?”刘氏摇头而笑,也没嗔骂,只是叹息了一声道,“天晚了,都回去歇着吧!明日不是还要去炀帝陵么?都养足精神吧!”

“是,姨娘(伯母)!”高阳公主和武媚娘纷自应了一声,转身朝外走。高阳公主出了门,还在刘氏的背后隐隐对秦慕白扬了一下小粉拳,才一溜烟的溜了。

秦慕白摇头苦笑,上前扶着母亲坐下给她沏了一杯茶,说道:“娘,我也回去歇息了。”

“嗯。”刘氏略觉荒唐也挺有些好笑,无奈道,“这事儿呀,看来外人还真是不好管。算了,你自己拿捏分寸吧,别让我越帮越忙的添乱了。”

“多谢母亲。”秦慕白拱手而拜,“那孩儿就自去歇息了,母亲请早就寝。”

“去吧。”

秦慕白出了房间掩上门,又唤来两名丫环去伺候母亲,一路走一路笑,准备离开这里依旧去庞飞那边睡觉。方才的情景,让秦慕白感觉挺有趣。倒不是和武媚娘的暖味有多心跳或者是高阳公主的突然出现随即胡闹有多刺激,而是母亲的突然出场,大有一力压群雄的气魄与风采。

那股气场,纯然不是母亲原有的风格。当时,她就像是杨家将里拄着龙头拐杖的佘老太君,不怒自威,一眼一颦三言两语便镇住了可能是天底下最牛叉的两个儿媳。

秦慕白越想越觉得有趣,禁不住边走边笑出了声来。这时身后突然跑来两个人,很熟,正是高阳公主四个贴身侍婢中的两个。

秦慕白便停住脚,且看她们又来给那个古灵精怪的家伙传什么话了。

“驸马!”二女停住脚后施了一礼,气喘吁吁面颊绯红。

“何事?”

二女先是一怔,随即面泛桃花相视一笑,巧笑嫣然的低声道:“婢子奉公主殿下之命,来给驸马侍寝。”

“什么?”秦慕白顿时愕然,咧了咧嘴道,“胡闹!回去!”

“驸马息怒!”其中一个鹅蛋脸、搓澡最舒服的妩媚小婢子轻声道,“公主殿下说了,连日来驸马不近女色。堂堂七尺男儿血气方刚,会憋坏的。公主殿下是真心心疼,所以……令我二人来伺候驸马一夜。请驸马万勿生疑。”

秦慕白飞快的四下扫了一眼,还好没杂人。听这一席话,自己身上已经是有些燥热,要说兽血沸腾也不为过。

另一个相对丰满一些、胸前十分伟大而且暖床相当专业的温柔小婢说道:“公主殿下就怕驸马一时按捺不住了,和庞飞将军到北港的花市里去蹓跶,因此才派我们来的。驸马今日若是不收纳我们,我们只好去大街上睡了。公主殿下还说了,近两日她犯天葵所以不能亲自服侍驸马,万望驸马恕罪!”

“她还真是能说。你们也挺能瞎瓣的。”秦慕白的一双眼睛已是精光毕露,如同探照灯一样再度飞快的四下扫视了一眼,确定没有落入任何眼线之中,飞快的左右各搭上一名美人的香肩,邀着她们快步而走!

“嘻嘻!”两个丫头急忙迈步而走顿时娇笑起来,春|情荡漾妩媚无双!

“笑个屁,快走!——要是被武媚娘发现,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驸马爷,你尽管收拾吧!婢子今晚,就宁愿死在驸马爷身下了!”

……

房间里,高阳公主抱着一个柔枕,一拳又一拳的捶,咬着牙,恨恨的一拳一声骂:“贼军校、臭男人!大坏蛋、死流氓……啊呸呸呸!坏流氓!”

一旁正在收拾床铺被褥的两个婢子就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说道:“公主殿下,分明是你叫蝶儿和蝉儿去服侍驸马爷的,这一会儿怎么又打又骂起来了呢?”

“那他还真就照单全收了呀!”高阳公主忿忿的大骂,死死瞪着眼前的一片空气,拳头越砸越响,“贼军校、臭男人!大坏蛋、坏流氓!真流氓!老流氓!”

“嘻嘻!”两个婢子笑作了一团。

“不许笑!再笑,罚你们去街上伺候乞丐!”

两上婢子只好生生的忍住笑,其中一人道:“公主殿下,我们可是您的陪嫁呀,伺候过驸马的人。怎么能去伺候乞丐呢?那一来二去,驸马不是和乞丐成了连襟?”

“油嘴滑舌,我揍不死你们!”高阳公主正愁气没一处地方撒,轮起手边一切能砸的东西,使劲个砸了起来。两个侍婢则是大声尖叫的四处躲闲讨饶。

房间里顿时一片鸡飞狗跳,整个后院都被吵得不得安宁。

这样的情景秦慕白早就当作家常便饭的习惯了,但凡遇到这种事情,他甚至可以拿杯茶撂着二郎腿磕起瓜子傻笑兮兮的看热闹。刘氏和武媚娘等人听到了,只能忍俊不禁的笑,无可奈何。

第二天清晨,客栈中。

秦慕白睡到自然醒,感觉双臂有些麻,于是将手臂挪动了一下。身边的两个一丝不挂的美人儿就被惊醒,左右凑上来在秦慕白脸颊上各亲了一口,娇滴滴的唤了一声驸马请早,又闭上眼睛睡回笼觉了。

秦慕白轻吁了一口气,虽然感觉内库空虚腿有些发软,但连日来积攒的火气却是一丝不剩了,说不出的惬意和舒坦。

这两个侍婢,一个蝶儿一个蝉儿,是高阳公主最宠爱的两个,名为主仆,实如姐妹闺蜜。到了床上,她们一个环肥一个燕瘦,一个放|荡狂野一个温柔体贴,简直就是冰与火的享受。

说到底,不管如何胡闹,高阳公主一颗心儿还是全扑在秦慕白的身上。嘘寒问暖自不必说,那也绝对不会让秦慕白真受半点委屈或是憋闷。昨天搅了秦慕白的好事,高阳公主还就生怕秦慕白“记恨”了。再加上连日来秦慕白的确是不近女色,这等年纪又嗅过女人香食髓知味的阳刚男人,着实憋得辛苦。

高阳公主的确是粗中有戏胡闹而不失分寸的女子,这正是秦慕白一直很喜欢她的地方。她宁愿自己心里不痛快,也绝不甘让秦慕白受半分不爽,也是秦慕白一直很迷醉于她的原因。

试问,这样的女人又有谁不喜欢?

男人嘛,说到底都是邪恶又贪婪的动物,谁不爱三妻四妾美人成群,像头种猪一样想拱哪株白菜就拱哪株?说什么一夫一妻制,男人有了钱有了权,谁不拈花惹草?

之所以没拱白菜没有拈花若草,要么是不敢,要么是不能,但绝对没有不想的。

秦慕白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一头彻头彻尾的色狼,但绝对是有品味有理想的色狼。妓竂里那些千人枕万人尝的女人,秦慕白不鄙视不歧视,但绝不会去碰;心胸狭隘以吃醋以己任的女人,就算是天香国色迷死人不尝命,秦慕白也绝不会去惹。

说到底,秦慕白是铁了心不想吊死在一颗树上,要死也多到几颗树上去试试。前提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逼良为娼或者逼娼为良的事情,绝对不干。

一言以蔽之,秦慕白就是一头口味极叼、眼高于顶偏还一嘴拱翻了几颗极品白菜的种猪。非极品的那一类,哭着喊着让他拱,他就偏就不乐意了。

就拿现在身边的这两个小婢子来说,虽是没品没衔没身份没门第,但能让高阳公主收到身边当闺蜜,比之后宫里其他的三千宫娥自有出众之处。且不说她们的容貌体态与举止言谈,能走在高阳公主身边绝不会丢了高阳公主的人、失了她的身份,就心智圆巧与应辩对能的本事,就不是一般的女子能比。

简而言之,这两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婢子,当得起“才色双修八面玲珑”这八个大字。

那种有胸无脑呆傻痴愚的女人,秦慕白断然会反胃。现在自己左拥右抱的两个婢子,随便派一个出去到州府衙门里走一趟,那些四品五品的父母官大老爷还得上宾待之唯唯诺诺。就算是在京城里,王公宰相们也没人敢打她们当中随便哪一个的主意。就好比当初自己刚刚执掌百骑之时,高阳公主身边的侍婢可是全没把他放在眼里,都敢指着他的鼻子骂。

所以秦慕白拱她们的时候拱得特别起劲。一想到那些达官显贵们面对这两个女人时的战战兢兢,他就特别兽血沸腾。

邪恶的本源在那些一进一退的原始动作里,挥霍得淋漓尽致。

他始无前例的当了一回一夜七次郎。也许,这段时间当真是憋坏了。

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没人知道堂堂的驸马爷居然带着高阳公主的两个婢女跑到了小客栈里偷欢苟且,结果也就没人来叨扰他们。

中午时,还是两个侍婢先起了身,先唤小二送来了香汤伺候秦慕白洗漱罢了,再吃了些饭菜。秦慕白差她二人先行回去,自己则是神清气爽的背剪着手招摇过市的逛到了襄阳城中,慢悠悠的找到了庞飞那里。

“恩师,今日方才收到一封书信!”一见面庞飞就给了秦慕白一封信。不用说,看他表情就知道定然是陈妍来信。

秦慕白急忙拆看,随信而来的还有一副漂亮精致的花钿,俨然是扬州仕女们的婉约风格。

信中陈妍说,她得知了秦慕白与高阳公主二人的婚讯,衷心祝贺。自己身无长物,便跟邻里的匠人学了几天手艺,亲手做了两枚小花钿送给高阳公主,权当新婚贺礼。

同时信中还说,她已离开扬州,去往幽州大都督府拜会义父大人江夏王李道宗,可能会在那里长住一段时间。

秦慕白顿时畅然若失,眼看着自己就要去扬州找她,她却飘然而去,又去了幽州!

遥遥万里,何时再得相见?

“哎……”秦慕白发自肺腑的长叹了一声。

拱白菜,与爱一个人,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心境。

连秦慕白自己也觉得秦慕白这人挺混蛋的,拱了一颗又一颗白菜,还对另一些白菜牵肠挂肚魂牵梦萦。

得不到与已失去,为何真就那么让人落入偏执念念不忘?

“我也就是俗人一个,毕竟还是境界不够。回长安后,找清善大师说说禅……”秦慕白如此暗忖道。

“恩师,要不我派几个得力心腹之人,去幽州走一趟?”庞飞不失时机的说道。

这正是庞飞最聪明也一直挺得秦慕白欢心的地方。不仅仅是能简单的“投其所好”,而且能投得恰到好处。许多事情,秦慕白明明在想却不便去说,他却能一针见血的提出方策。而且,从来都是出十分力,办十二分的事。交给他的事情,除了放心,还可以期待惊喜。

秦慕白也动心了。

但沉思了半晌后,他摇了摇头,说道:“自会有相见之日。现在就不必找她了。我眼看就要与高阳公主成亲,这时候将她找来,算什么?”

“嗯。”庞飞没有多言,只是轻轻的应了一声,然后道,“恩师,拙荆听说恩师来了,非要亲自下厨请恩师到寒舍小酌两杯,以答谢恩师再造之德与当初的主婚成全之恩。”

秦慕白不禁一笑:“好,晚饭就到你府上解决了。你派个人去媚娘那里送个信,说我今天被几个襄州的官员逮着了脱不开身,正应酬呢!炀帝陵之游改为明日好了。”

“是。学生亲自去。”庞飞会心的一笑,低声道,“学生就说,恩师今日一起床就被他们堵在了这里,实在脱不开身。”

“去吧。”秦慕白摸了摸鼻子,不禁有些好笑。心忖,一会儿你要是当着高阳公主这么胡说八道,她非弄死你。全世界都不知道我昨夜干了什么,高阳公主可是一清二楚。她现在正犯天葵脾气火爆中,你可得悠着点。

纵使庞飞再聪明,也一时无法从秦慕白带着一丝诡坏气息的笑意之中品读出什么危险信号。虽是有些狐疑,但他也未作多想,自认为想了也没用,秦慕白的心思若是他能揣透了,那他们的身份就会是师徒了。于是他收拾了一下便往武媚娘府上去了。

秦慕白难得清静的独坐了一会儿,拿着陈妍寄来的信和花钿反复的翻看了一阵,脑海里不断的浮现陈妍的面孔,和她后背那只色彩斑澜张扬到了极致的孔雀刺青。

许久后,秦慕白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大概就是自己为何一直怀念并迷恋陈妍的原因。

也许,只有在她面前时,秦慕白才是秦慕白,而不是将军,驸马,兰州军政新星,朝堂新贵或是秦家三公子这么多复杂的身份。

陈妍的身边,是他的一方净土,让他回归本色。除了是她的男人,我什么也不是……所以,秦慕白和她在一起能够抛弃一切杂念与纷扰,平静而安宁。像个小男人,享受简单的田园之乐与天然的夫妻恩爱。

人,就是这么贱俗的动物。小人物努力攀爬无非是想呼吸头顶的空气;正到爬了上去,回身一望,又渴望脚踏土壤享受地面的简单与踏实。

取舍之间,皆是痛。

秦慕白收好陈妍的信,虽不是为赋新辞强说愁,却实实在在的叹息了一声,轻吟道:“陈妍,如果哪天我因为渴望地面而返璞归真了,你会在我落地的地方,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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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更新很悲摧,怨言颇多,我也没什么好辩解的。总之,希望大家给点宽容和理解;实在不行,我也不无法强求。现在我只能承诺的是,如果能,我会尽量多写多更新;再者,本书不会烂尾,不会TJ。]

第335章 庙堂高远

原本按照秦慕白事先的行程安排,在襄阳顶多驻留六七天,再转道往扬州一带游玩而去。谁料,他们这一行人毕竟还是目标太大了,想不走漏风声已是极难。

襄州本是秦慕白的一个发家根据之地,说他是半个土皇帝也不为国。如今“老主公”衣锦还乡了,上下的官吏将佐与富绅商贾们,只要能沾上一丝半点关系的,无不想尽办法巴结奉诚。

今日刺史登门筵请,明日都尉执贴拜访,再不就是与武媚娘生意往来密切的三大商会首脑一同出马盛情相邀,乃至本土的仕族乡绅,都削尖了脑袋的托人找关系钻营往来,想要请得秦慕白与高阳公主的大驾光临。

伸手不打笑脸人,总不能抚了人家一番好意。一连半月有余,平均每天造访一点五户人家,才总算将一些应酬都给打发了。

就算是山珍海味,也都吃得让人反胃了。秦慕白总算是领会到了“人怕出名猪怕壮”的真理。可别小看山高皇帝远襄阳这地方的人,他们的鼻子一点也不比长安那些豪门大户人家的人迟钝。秦慕白在兰州的壮举已经传遍天下,眼下又要迎娶高阳公主了,这样的年轻人想不发达都难。常言道朝中有人好做官,秦慕白可以说是发迹于襄阳,襄阳人便很自然的把他当作自己的半个老乡,这便是“沾亲带故”了,他们个个挤着上来巴结巴结,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自从入仕之后,不欺上不辱下的秦慕白一向不大摆什么架子,和王公贵族能够相谈甚欢,和九品小吏也能打成一片,因而人缘极佳。此次襄阳故地重游,他算是着实感受了一回“衣锦还乡”的滋味。

只是这行程便被耽误了。如此一算计起来,大约要在路途上过年,因而秦慕白和母亲等人商议过后,决定索性就在襄阳过年了算了。秦慕白便给长安去了一封加急的家书,送给大哥秦通与二哥秦斌,问他们年假期间是否愿意一起到襄阳来,寻个新鲜的法子过个年。不几日,便收到了大哥秦斌的回书,信中说,他与秦斌刚刚收到了调令,兄弟二人齐齐进入百骑,分任副使与长史一职。过年期间,二人要留守皇宫,因而不能来襄阳,请母亲与三弟及公主见谅云云。

收到这信,秦慕白等人可算是高兴了。没想到,这事儿能这么快落实下来。看来,皇帝心中的确是早已有谱了,此前问一回秦慕白,大有一点“问客杀鸡”的意思,非要秦慕白主动找他老人家讨要这个人情。

这老爷子,猴精!就算给好处,也不能白给!——秦慕白哈哈大笑。

其实秦慕白心里也清楚,自己在兰州立下大功,朝廷从上赏到下,就是没给秦慕白什么实质的表彰。一来是他要与公主成婚了,这公主可就是最大的赏赐;二来,秦慕白实在太年轻,现在已是官居四品职事官,再升官可就要比他爹的官还要大了,这可不行。于是,李世民便变了法儿的把赏赐给了他的两个嫡兄长。

如此一来,秦氏一门四个男丁,全都官居高位、显位,煊赫一时,俨然已经成为朝堂之上的一股新生力量了!

高阳公主自然也高兴。虽然她从来不计较、不在乎什么家世门庭,但眼下就是这样一个风俗,就跟21世纪似的,哪个姑娘不愿意嫁个条件好点的老公?以前,秦叔宝虽是二品上柱国,可秦家的确是没落了。高阳公主要嫁过来,还真有点屈尊下嫁的味道。

现在不会了。秦家是当真兴旺了!且不说秦叔宝坐镇兰州挡纲起大唐西线的半壁江山,其重要性比之李勣过之而无不及,就说这秦家的三个儿子,哪一个也是军界的翘楚新星。尤其是秦慕白,他的一份功劳,就让他的两个哥哥一夜之间鱼跃龙门,成了百骑的高级军官、皇帝的心腹近卫、日后的御前大红人!

高阳公主渴望的完美婚姻,莫过如此。这大概,也是李世民心目中的——应该属于高阳公主的完美婚姻。现在看来,高阳公主嫁给秦慕白,可比当初嫁给房遗爱强了不知多少倍。

现在,秦叔宝的份量可不见得比房玄龄低多少了;可是秦慕白,却比千个房遗爱要强,这就是二者之间最大的区别。从中,也直接可以看出皇帝的苦心,他在给自己找回面子,秦家发达了,高阳公主的改嫁也就不那么扎眼。

唯一会感觉十分寒碜的,应该就是房玄龄。高阳公主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毁了这棕皇婚,若是日后高阳公主嫁个不如房遗爱了,房玄龄心里还好受一点;可是如此……看来高阳公主的确是要攀高枝才“跳槽”的啊!现在,房玄龄可能比直接被人打脸了还要痛苦和郁闷。

也不知道皇帝最终会用什么法子,来安慰跟随他多年的房玄龄这个功勋老臣。关于他,秦慕白也想到了不少。毕竟,房玄龄与长孙无忌,现在是皇帝最为得力与心腹的左膀右臂。可现如今,这两位朝堂大佬都与秦慕白有着或大或小的仇隙。随着他与高阳公主的婚期逼近,这份仇隙与矛盾也就越发显得突出。如今夺嫡争储又是越演越烈,房玄龄其实是个厚道忠直之人,受长孙皇后托孤之重,一直都在竭力辅佐太子承乾。

李世民一直迟迟没有废除李承乾,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有以房玄龄为首的一批朝堂大臣,在坚持传统的嫡庶思想观念,反对废立。所以说,房玄龄是坚定的太子党。而魏王的身后,则是集结了相当大的一批年轻仕人,以及皇帝的主观喜爱;而长孙无忌,则因为长孙皇后的临终一句“外戚不可权重”,而近年来一直比较低调,在长孙皇帝新逝的那几年里,他甚至闭门不出专修法典。只是近期来又重归了朝廷担任了实职。

但一直以来,就没有人敢忽略了他这个皇帝内兄的影响力与实力。他就像一只真正鸷伏的饥狼,不显山不露水,从不在废立之事上表态,不亲近太子也不亲近魏王,却在暗中向年幼的嫡皇子李治靠拢。

就如同历史上一样,在太子与魏王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长孙无忌力挺李治,从而出现了历史上的唐高宗。

秦慕白远在襄阳,但心却依旧在长安。处江湖之远,反而有了一种旁观者清的感觉。十多天来,他每天饮宴的时候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假如现在真如历史上的一样,最终李治在长孙无忌这支奇兵的帮助之下问鼎皇位,他秦慕白会有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长孙无忌贪权,历史公认,也是如今朝堂的共识。他之所以放弃李承乾与李泰这两个对他来说同样的亲外甥,一个最大的共同点就是:这两个小子对他长孙无忌来说,太难驾驭。

是的,对于权臣来说,一个不易驾驭的君王,显然是致命的。

李承乾荒诞不羁,现在李世民在世他尚且有所顾忌,李世民一但归天,他还会买谁的帐?长孙无忌?别开玩笑了!他除了过年的时候给他这个舅舅行个礼拜个年,平常就当他不认识了。

李泰就更不用说了。长安人人皆知李泰只爱年轻才俊,喜欢那些乖乖躲在他羽翼下求生讨喜的“弱势群体”,这就证明他李泰很强势。他从来不巴结不讨好他那个舅舅,两人一直很不对味。他若最终登基,长孙无忌能摆到哪个地方?

这算来比去,长孙无忌只能选择年幼、势薄又在性格上有些软弱的李治了。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现在李治只是一个养在深宫的小小皇子,无半点势力与威望。若是在他长孙无忌的独自力挺这下登基,那他可就是唯一的权臣!说一不二的权臣!

长孙无忌的算盘,打得不可谓不响。一但他成功,那绝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比现在跟着李世民,还要滋润!

秦慕白,当然不愿意他的如意算盘当真落成。岂不说他秦某人此前与长孙无忌之子之间的矛盾,这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长孙无忌选择李治,摆明了就是要选择一个“守成之君”,能够继续和保持贞观盛世的余威,他长孙无忌就足以名垂青史了。

但秦慕白想要的,却是一名“开拓之君”!

来自于21世纪的他,根本不满足于大唐的现状!

大唐完全可以更好,凭什么就把贞观盛世当作了终点?当作可以躺着睡觉的功劳薄?

这是二人之间最大的分野!也可以说是,政见的完全分岐,甚至可说是对立!

倘若李治在长孙无忌的辅佐之下成功上位,还要他秦慕白何用?既然不需要开疆拓土了,守成保疆哪个将军都行。

不用猜,至从兰州一事后,现在在长孙无忌的心目中,也把秦慕白当作了最大的潜在敌人。当时皇帝立排众议力挺这个弱冠小子干出那么大的几件事情……好不容易,功勋盖世的李靖老了,现在又冒出个年轻的李靖,这足以让他长孙无忌惴惴不安。

论资历论功劳,朝中现在也就只剩房玄龄能与长孙无忌并驾齐驱;但长孙无忌还多一层国戚的身份,因此长孙无忌还真就一点也不怕房玄龄。至于魏征?他已老了,老了眼睛都快瞎了,更没有被长孙无忌放在眼里。这要一直熬下去,一直身体不是太好、年龄也较大的房玄龄也不一定熬得过他长孙无忌。

现在却冒出个才二十多岁的秦慕白,长孙无忌的心情可想而知。

远在襄阳,秦慕白却仿佛已经嗅到了长孙无忌那一方点燃的烽烟。二人之间虽然连交谈都极少,但彼此的争斗,已经悄无声息的拉开了。

还有一个可大可小的人物,秦慕白想在与长孙无忌正式交锋之前,将其摆平。那就是——汉王李元昌。

这一天半夜,秦慕白按照事先的约定,悄悄来到襄阳城外的一处隐蔽庄院之中,见到了苏怜清与澹台姐妹。

时隔半月之后再见这三女,秦慕白不禁感觉眼前一亮。苏怜清,当真是有一手。短短的半月时间,她将这两个杀气溢溢冷颜冰冰的双胞胎美人,调教得落落大方斯斯文文,时而小家碧玉,时而才女潇洒,既能拒人千里之外,又会媚眼勾人。

“好!这样便是最好!”秦慕白乐得笑道,“欲拒还迎,就最能让那厮上钩!”

扮谁像谁的苏怜清则是扮成了她们二人的母亲,稍显老气,却也是徐娘半老风韵犹佳,她笑道:“秦大将军,很少见你剑走偏锋的用上我们这种歪门邪道。说说,究竟那小子手里有什么,让你如此苦心孤诣的对付他?据我所知,就算他是王爷,论实力也还真不是你对手。”

“你不必问这么多。”秦慕白说道,“其实,我也不清楚他手里究竟有什么。总之,是个绝密的、重要的东西。只要你们姐妹俩能够成功潜伏到他身边,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务必将那东西给我拿来。就算拿不来,也给毁掉。若能成功,我保你们三人下半生荣华富贵,泽及子孙。”

“好!”三女一齐干脆的应道,“如此受赐,别说是取件东西,就是叫我们去杀了他,也绝无二话!”

“不,不要杀他。”秦慕白的嘴角轻轻勾了一勾,冷咧的微然一笑,“你们杀了他,我还玩什么?”

三女同时一怔,想笑,却笑不出来。她们很少看到秦慕白露出如此“邪恶”的表情,如此看来,那家伙当真是把秦慕白得罪得不浅。因为她们都是领教过秦慕白的厉害的,但从来没听说他真记恨谁、算计谁。但凭他的本事与心机,真要使起坏来,那人肯定极惨。

“如此准备妥当了,你们就离开襄阳去长安。我这里有一封武媚娘的亲笔信,拿着它,你们就可以直接找到武元庆或者武元爽,进入秦仙阁营生。”秦慕白说道,“有武媚娘这个大东家的举荐信,秦仙阁一定会力捧你们‘母女三人’。用不了几时,你们就能红遍长安。到时候,那厮必然前来滋扰。接下来,就不用我教你什么了。”

“高招啊,秦大将军。”苏怜清笑嘻嘻的道,“我还以为你要让我们想法子主动接近那厮,却不曾想到会是这样一个迂回的法子。妙,实在是妙。这可真算是天衣无缝了,那厮如果合当该死,就给老娘主动凑上来。”

“会的,一定。”秦慕白微然一笑,“他若是不凑上来,就不是长安最大的酒色之徒了。”

“那好,我们明日就动身。”

“今晚便走。水路,我已在八鬼渡安排好大舫船,去吧,就现在!”

“……你安排得真是周密,好吧,我等告辞!”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秦慕白走出这家小庄院,点起了一个小灯笼,挂在柴门之上。少时过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的行驶了过来。

秦慕白的脸上,漾起了迷离的微笑。走上前,亲自揭开了车帘,里面便伸出一只玉琢般的粉手儿,由他牵着款款的下了马。

“慕白,你真是越来越坏了。”武媚娘粉面桃腮,媚笑嫣然,“连着把我,也带坏了。”

“怎么说?”秦慕白装傻的笑,轻轻将她揽入怀中。驾车的车夫识趣的将车子驶进庄院安顿去了。

武媚娘双手放在胸前对着手心哈了一口热汽:“进屋吧,好冷!”

“怎么,这么着急进洞房了?”秦慕白坏笑。

“闭嘴,你这登徒子,谁要跟你进洞房?”武媚娘霎时一脸通红,双手在秦慕白胸前一推,巧力挣脱便小跑朝烛光摇曵的房中而去。

“还说不是?”秦慕白咧嘴一笑,还十足淫猥咽了一口口水,“半个多月了,我好不容易才趁高阳不备把她灌了个大醉,还撇开了那几个抽水机似的宫女,才把你偷偷弄出城来。今天晚上若不来个生米煮熟饭,我都要对不起秦家祖宗了!……怪不得男人都贪腥,这偷情的感觉,就是刺激啊!”

第336章 襄阳过新年

[给大家拜年了!从今天起,恢复正常更新。]

虽是一间普通的民房,却不是外面看来的寻常陋室。苏怜清等三女在此住了多日,房内一应用品都是具全,且不失|精细。

麻雀虽小,五脏脏全。苏怜清从来不亏待自己。只是她没有想到,秦慕白会突然将她轰走,然后鸠占鹊巢的把此处当作他的藏娇金屋。

房内,一炉炭火烧得正旺,秦慕白生平第一次亲自煮茶,不停的啧啧称赞自己学嘛嘛像,好手艺。那壶茶也的确被他煮得清香四溢。

天寒夜冻,武媚娘身上披着秦慕白的貂皮大氅,双手捧着热乎乎的茶盏,脸上泛着温馨之中带有一点迷醉的笑意。

“慕白,你说有非常重要且私密的事情与我相商,现在可以说了么?”武媚娘啜了一口茶,说道。

“这不是在说嘛!”秦慕白用一双银筷著夹了两块今年荆山之中烧来的新炭,笑得有点坏,放下筷子拍拍手紧挨她身边坐下来,说道,“最近我新学了一门手艺,煮茶。怎么样,还不错吧?”

“就这?”

“对,就这。”

说着,秦慕白的屁股挪了一挪,紧挨着武媚娘,都感觉到了她身上特有的体香和柔软。

武媚娘翻了个白眼,下意识的挪了一下身子离他远一些,骂咧道:“知道你就没个正经。登徒子,把我骗来想干什么?”

“天寒夜冻孤男寡女的,还能干什么?”秦慕白嘴一咧,十足的坏笑。

“呸!你想都别想!”武媚娘啐骂一声,脸却红到了脖子根儿,放下茶杯就要起身来。

秦慕白哈哈的大笑,兽性十足!

像秦慕白这样的男人不在少数,都是奇怪的生物。越是高傲和难以屈服的女人,对他们来说都有别样的刺激。

和武媚娘相识许久,她也一直就是秦慕白喜欢的类型,可是这个女人十足的聪明,甚至可以说是精明,从来就不肯轻易的就范。这在以往来说,和一个女人暧昧这么久还不上手,对秦慕白来讲绝对是个特例。

于是大笑之中,秦慕白很不怜香惜玉的捉住了武媚娘的柔荑,用上几分暗力一扯,武媚娘就惊叫着倒下身来。

秦慕白顺势一手伸手托住了她的款款柔腰,顿时佳人在怀,四目相对两唇相对,仅有短寸之遥。

武媚娘受了一惊,既惊且恼。看到秦慕白的脸离她极近,都能感觉到他鼻息间的气息,顿时又有些慌乱,急忙扭身要挣脱站起。

无奈秦慕白的力道,绝对不是她可以抗衡的。平日里温情柔意的秦慕白,此刻突然变得有些蛮不讲理的霸道,将她死死抱住,摁在怀里不让她挣脱。

“放开,让我起来!”

“不放。这要是放了,我秦家祖宗都要从地底下跳出来骂我没种,辱没祖宗!”

“满嘴胡说!”武媚娘不禁被他无厘头的油腔滑调给逗乐了。

她这一乐,可就好比给秦慕白的野性增加了底气,顿时更加放肆。他一手揽肩一手护腰将武媚娘牢牢实实的抱在怀中,此刻便开始用力将她扭转过身来,二人正胸相对,抱得更紧。

武媚娘胸前本就异常饱满,此时虽然隔了厚实的衣物,但秦慕白仍能清晰的感觉到她那对饱满的玉|峰散发出的热度,与令人气血贲张的女性气息。

武媚娘也察觉到了秦慕白的险恶用心,顿时大窘,急忙双手撑住秦慕白的脸前扭着自己的身子,要与他隔开。

可是她的挣扎怎么都显得有些无力,反而这一点点的抗拒更让秦慕白大有兽血沸腾的架势。

武媚娘隐约感觉有些“在劫难逃”,羞急之下气息都有些紊乱了,忙道:“慕白,我不喜欢这样,你若再不放开,我当真生气了!”

“嘿嘿!”秦慕白贼笑了一声,也就老老实实的将双臂放开了一些不再抱得那么紧,倒也没让武媚娘起了身来,仍是仰面朝天躺在他怀里,对她微笑道,“媚娘,就这样躺着,和我说说话行么?来了襄州这么久,我们二人都没有独处过。你知道的,我有许多话跟你说。”

武媚娘嘴角上扬,无奈摇笑了一笑,也就当真没有起身来,而是挪了几下身子让自己躺得舒服些,索性还将掉落地上的貂皮大氅扯了过来盖在自己的身上,双手从内拽着大皮氅全把它当作了“盾牌”来用保护胸前的敏感部位,这才略感放心的又几分调皮的说道:“好,你说,我听。”

秦慕白看到她这样全副武装,不禁有点哭笑不得,说道:“用得着这样嘛,像防贼一样?”

“你本就是贼。”武媚娘咯咯的笑,“若非是本姑娘机警又洁自爱,几时便着了你道,成了受你玩弄的残花败柳之一。秦慕白你这个登徒子,我可是你没过门的媳妇,你难道要把我当作是轻浮浪|女一般么?”

“瞧你这话说的,好像你男人当真是什么花间浪子一般。”秦慕白痛心疾首的苦笑道,“其实你是知道我的,我虽然容易招蜂引蝶,但还真不是毫无原则。那些女人要喜欢我,那是她们的事情,我也管不着。你说呢?”

“你还真是厚颜无耻,不要脸!”武媚娘既恼火又好笑的瞪了他一眼,还从大氅里伸出手来在他脸上象征性的拍了拍,左右抡起作势要扇他巴掌,怒道,“你以为你干的那些事情,我都不知道吗?”

“我干什么了?你倒说呀!”秦慕白顿时作恼羞成怒状,一把抓住她的手喝问。心里却有点犯虚:这家伙在襄州呆了这么久,都知道了一些什么呢?

“真要说?”武媚娘眨巴着眼睛,眼神相当之不善,大有威胁之意,一副“我握住了你的把柄,你可别跟我嚣张”的表情。

“说,绝对要说!”秦慕白死鸭子嘴硬,强硬的说道。

“好,那我可就真说了,你别后悔。”

“后悔的是猪!”秦慕白嘴一快,可就说出来了。刚说完,这可就后悔了。

武媚娘果然大笑,拿手指头恨恨的点着秦慕白的额头,咬牙道:“好,好,你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你以为我是高阳公主那么好骗好蒙吗?你在襄阳做官的时候,我与高阳公主都不在身边,说说,那时候你身边的女人是谁?”

“呃?没有。”

“当真没有?”

“这个当真当真真没有。”

“你放屁!”武媚娘又好气又好笑,都忍不住爆了粗口,“秦慕白你这家伙,真是死鸭子嘴硬!——我问你,南郊外的小楼,是怎么回事?”

秦慕白心里一咯噔:果然是知道了!

“嘿嘿……”秦慕白表情僵了一瞬,干笑道,“哪处小楼啊?”

“行,你继续死硬到底,打死也不承认吧!”武媚娘没好气的笑骂道,“是谁英雄救美,把人家女侠从牢里放出来的?然后金屋藏娇养在了襄阳南郊的小楼中?秦慕白,你自欺欺人也不用这样吧,这个几乎是全襄阳都知道了,你还想蒙下去?”

“呃……我与她,不过是知己,知己而已。”秦慕白吸了吸鼻子继续干笑,一脸的憨厚。

“是啊,真是不错的红粉知己。都要给你生孩子了,还说生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叫‘小楼’。你们这对知己,还真是交情匪浅哪!”武媚娘贝齿咬朱唇,看那神情都想跳起来给秦慕白两下了。

天下没有不吃醋的女人——秦慕白一向如此认为。

“咳、咳!媚娘息怒,那都是误会!……而且,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秦慕白知道武媚娘肯定是全部知情了,说不得,准是苏怜清这厮出卖。为了讨好武媚娘这个新主顾,卖一点他秦某人的花边新闻以示忠诚,以苏怜清的风格来说绝对正常。

“是嘛,都过去了噢?”武媚娘撇了撇嘴,继续盯着他说道,“那你前几天,都跟谁睡的?”

这下秦慕白心里当真一紧,忙道:“我都睡在庞飞那里啊——不信你去问,他们都可以做证!”

“屁,臭屁,大臭屁!”武媚娘顿时大怒,伸出玉手就掐住了秦慕白的肚皮上的软|肉,使劲一拧,秦慕白疼得哇声大叫差点跳起。

“秦慕白,你真是不老实!信不信我……我休了你?”

秦慕白这下当真是欲哭无泪了,心忖,难道武媚娘在襄阳早已手眼通天,我近些日子让高阳公主的侍婢们侍寝的事情,她都知道了?

“哈哈!”可是秦慕白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放声大笑起来,说道,“媚娘,你都知道了呀?”

“你这家伙,居然还笑得出来,羞也不羞?”武媚娘又好气又好笑,脸都红了,双手不停在他身上各处的扭,咬牙骂咧,“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背底里在骂你花心浪荡?骂我管不住自己的男人?好嘛,真不错!当真是风流的好男儿,晚上还非得两个女人才管够你用——说!高阳公主怎么就这么惯着你、宠着你,任由你胡作非为了?”

“我……我这不都是被逼的嘛!”秦慕白哭丧着脸说道。

“岂有此理!”武媚娘当真被气乐了,结结实实的给他胸膛上来了两拳,骂道,“荒淫无道,才声称被逼!——你倒是说说,谁逼你了?”

“就——就高阳公主!”秦慕白急中生智,大声道,“她见我来了襄阳,就怕我跟你腻在一起不搭理她,她吃醋!所以,她时刻粘着你不放你走,又派她的宫女来死死套着我,不让我有片刻之分身。”

“是你怕你去花街巷柳寻欢作乐吧?”

“怎么可能!”秦慕白义正辞严道,“我秦某人风流归风流,但绝对有品!从来沾惹风尘女子!这一点,天人可鉴,我可以发誓的!”

“那你……”武媚娘话说一半,顿了一顿,好似有点羞赧说不出口,忍了半响噗哧一笑后,捂着嘴双眼扑闪的看着秦慕白,说道,“每夜双女,不是被抽干无用了?”

“怎么可能!”

秦慕白顿时大叫。

男人可以不帅,但绝对不可以“不行”。武媚娘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虽是有这方面的知识,但毕竟没什么经验。这句本是因为好奇而无意说出的一句话,却是犯了男人的大忌,一时间,便把秦慕白刺激得邪火大旺!

“一连多日,夜御双女,你当你真是铁打的?”武媚娘虽是聪明过人,可此刻偏偏有些不知死活了,又说了这些。

“她们只是……看着我,我又没跟她们干什么!”秦慕白厚着脸皮说道。

“你猜我不信不信?”武媚娘双眼扑闪,满脸怀疑。

秦慕白顿时有些口干舌躁,双眼发亮的哼道:“那你是想试试喽?”

武媚娘翻了个白眼,“你敢么?”

“我靠!!!”

顷刻之间,秦慕白兽血沸腾!

牙已张,爪已舞,秦慕白正要将武媚娘就地法办之际,猛然听到房门传来剧烈的大响,显然是被人踢了。

伴之以河东狮吼——“贼军校,臭男人!你若要不想讨死,就赶快开门!”

秦慕白顿时傻眼,看着武媚娘,“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不怕死,原来是早已请了帮手,设下伏兵?”

“那当然。”武媚娘笑嘻嘻的从秦慕白怀中钻出来,雍容款款的站得标直,拉了拉貂皮大氅兴灾乐祸的笑道,“想想怎么跟高阳公主殿下解释吧!你刚才说的话,她肯定一字不漏的全听到了。”

秦慕白表情僵硬的眨了眨眼睛,不禁婉尔一笑,“我说你们两个,当真有点意思!罢啦,今天算了栽了。不过你也太高看高阳公主了,这丫头,能把我怎么样呢?”

说罢,秦慕白便起身去开门。

门被拉开,高阳公主险些一头撞进来,咬牙怒瞪的盯着秦慕白,恨恨道:“你这家伙,当真是、当真是……”

“是什么?”秦慕白笑了一笑,完全出乎高阳公主意料之外的平静与淡定,说道,“高阳,大半夜的你不乖乖睡觉,盯的什么梢跑到这里来?”

“我……”高阳公主一时哑然,这该说什么好吗?

“你什么?”秦慕白冷哼一声,“又来捉奸不成?”

“就是!”

“是你个头!”秦慕白没好气的喝了一声,“你是我老婆,媚娘也是我没过门的媳妇。你们两个都是我秦慕白的女人,谁捉谁奸?还这么大吵大嚷的,也不嫌丢人!非得弄得我秦家鸡犬不宁家丑外扬吗?”

高阳公主一时有些瞢了,秦慕白还当真没有这样劈头盖脸的训斥过她。她既委屈又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看着秦慕白,满脸的诧异与不可置信,当然还有忿怒。

高阳公主身后的四个婢女也有些惊诧。一直以来,任凭高阳公主如何胡闹,秦慕白都从来没有训斥过公主。今天……这可真是破天荒了啊!

武媚娘也有些始料不及。原本只是因为高阳公主偶然撞破了她与秦慕白的“秘密约会”,她不得已才同意让高阳公主当了小尾巴,来个恶作剧作弄秦慕白,没想到真把他弄得生气了。

“慕白,你这是干什么?大家都是逗着玩嘛!”武媚娘急忙上前来,圆场。

秦慕白根本没想借题发挥,只是先声夺人占据主动,别被两个女人联合起来欺负就好。这时便顺坡下驴,但脸色仍有些冷,说道:“大半夜的,也不怕冻着。进屋吧,烤火。”

说罢,秦慕白便去拉高阳公主的手。

高阳公主的手挺冷,被拉了一下,仍站着不动,秦慕白便瞪了一眼用了几分暗力,高阳公主一哆嗦,乖乖的走了进来,在火炉边坐下。武媚娘也急忙走过来,将貂皮解下,与高阳公主一并盖在膝上取暖。

“哎,又失败了……”秦慕白心里多少有点沮丧,好不容易经心策划的与武媚娘的二人世界,又给高阳公主撞破了。

这臭丫头!

高阳公主被秦慕白一通话堵了一通,半晌没说话,很憋屈的坐着,眼睛直直的看着炉火。看到她突然变得极静了的这副模样,秦慕白心里又有些不忍了,坐到她身边,轻轻撞了她了一下道:“生气了?”

高阳公主摇了摇头,继续低头看着火堆,喃喃道,“没有。我是不是真的很讨人厌?”

“不是。”秦慕白和武媚娘异口同声道。

高阳公主嘟了一下嘴,依旧轻声道:“你们不必否认,我知道我有时候是挺讨人厌的。我今天真不该来……”

“别。”秦慕白急忙将她拉住,笑道,“高阳,你怎么也这么小气巴拉的了?跟你逗着玩呢,你也当真了?”

“什么当真不当真的?换作我是媚娘,别人老是搅和我跟你在一起,我肯定也生气憋闷的。”高阳公主轻声道,“我先回去了,对不起,慕白,媚娘。”

说罢她就要走。

一时间,秦慕白和武媚娘心里还真不是滋味。二人一同上前来将她拦住,四个婢女也帮着劝,说夜很深城门也关了,又黑又冷,还是别回去了。

劝了半晌,高阳公主依旧只是楚楚可怜的低耷着头,不吭声,执意要回去。

秦慕白不禁有些急恼了,说道:“高阳,你能不能不这么孩子气?大半夜的,不闹腾不行啊!”

“行啊!”高阳公主突然一仰头,目露精光诡异的咧嘴一笑,“我不走也行,那就……大家一起洞房,怎么样?”

全场石化,集体无语。

预谋许久的“洞房花烛夜”,仍是被搅黄了。除了高阳公主,大家都哭笑不得的留下,只得各自歇息。

转眼便到新年,武媚娘精心筹备良久,新年过得相当热闹。秦仙商号的大宅门里,喜气洋洋气氛十足。和母亲妹子、高阳公主及武媚娘还有庞飞等人在一起,秦慕白俨然是一家之主的姿态,是众人的核心。而今年的秦仙商号也是襄阳城的核心,襄州上下的大小官吏,心里琢磨的最多事情,就是新年如何给秦慕白拜年。礼物不能太贵不能太贱更不能是黄白俗物,这当真成了众官将们头疼的事情。

走家访友,这一来二去又过了半月有余,转眼便出了正月十五,看过了元霄佳节的河上花灯,年节的喜庆气息犹然淡之不去,便是盛世常有的光景。

这时,有两条重要消息,传入了秦慕白的耳中。

其中一条消息,来自于长安苏怜清的“密报”。她们三女去了长安已逾半月,在秦仙阁的精心包装与推销之下,果然很快窜红。澹台姐妹花,成了长安闻名瑕耳的“冷艳双姝”,善长剑舞与气质冷艳的她们,新鲜的风头甚至要盖过了三仙子,风靡长安。

不出意料之外的,汉王李元昌这个声色犬马之徒,很快就盯上了她们,如同苍蝇一般只顾着围着她们三人打转转。若非是碍于此前的惨遇并对秦慕白投鼠忌器,他恐怕早就要以权势压夺来赢取美人了。

秦慕白便给苏怜清回信,只管吊足他的胃口,不必急于就范,越晚被他“上手”越好,最好是永远不要让他沾到多少实质的便宜,但不妨赚足他的银财,这样才算“厚道”。

另一条消息,则不仅仅是秦慕白关心了,而是让整个大唐都有些震动。

消息来自于,朝鲜半岛。

近年来,朝鲜半岛上的高句丽、百济与新罗,三国鼎立征战不休,新罗顶不住了求助于大唐。而此刻大唐的主要精力都投向了西域,暂时无暇武力干预朝鲜半岛上的局势,于是只好以宗主国的身份,派了李恪游说调停。

李恪去了快有一年,如今总算有了一点收效。朝鲜半岛上的战事略有平息,三国各派了使臣进贡大唐,一同递交国书以示停止武力征伐,握手言和。

也就是说,李恪这个外交官,漂亮的完成了朝廷交给的任务。不费一兵一卒,让朝鲜半岛的局势呈现出大唐最喜欢看到的局面。

为什么大唐最喜欢看到,半岛之上三国鼎立呢?

原因很简单。

三国鼎立,则相互牵制与制约,内战内耗彼此消弱,方便大唐的驾驭。如果新罗被灭,百济的日子也便长久不了。如果被高句丽三分一统成了一个王国,势必成为大唐的肘腋之患。

李世民有心东征讨伐高丽,几乎是已公开的秘密。一来出于他的私心,要完全超越前隋炀帝,他征高丽失败,李世民就想要成功;二来,用李世民自己的话来说,‘高丽虽小,久后必定遗害’。平定高丽,为子孙后代积福去祸。

来自21世纪的秦慕白完全赞同李世民的这一观点。有唐一代,不彻底拿下朝鲜半岛,就是个遗憾。

现如今,大唐将主要精力与财力、兵力都投放在西线,让朝鲜半岛上呈现出三足鼎立相互钳制与制约的局面,是最合宜不过的了。

李恪这个大唐使者,相当的成功!

秦慕白不知道确切的消息,只是听说李恪如今仍留在高句丽,被奉为上宾,可能还要在那里逗留不短的时日。二人若要相见,恐怕还不容易。

而且,秦慕白暂时也不想李恪回来。他自己,也不愿过早回长安。

离开长安越久,秦慕白就越感觉长安只是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汹涌。总有一天,会发生一点大事。

隔岸观火,总好过身受其害。于是秦慕白决定,整个正月都继续窝在襄阳,享受难得的悠闲时光。等到了婚期将近,再回长安不迟。

到那里,肯定会发生一点有趣,又刺激的事情……

第337章 誓言

与高阳公主的婚期,定于新春三月的初二,黄道吉日。

原本按秦慕白的计划,少说得要在外面玩到二月初再回去。但正当他们准备启行前往扬州蹓跶的时候,朝廷户部的一位官员,千里迢迢来到襄阳找到秦慕白,说户部与宗正寺奉陛下之命,准备数日终于在开年之后全力赶工改造秦慕白的底第,用作婚房。多处地方,还得征求驸马与公主的意见。

此外,关于婚仪的安排诸多繁事,也少不得要两个当事人从中参与或是“彩排”,一个月的时间,可能还嫌不够。

因此,请驸马与公主尽早回京,为婚礼做准备。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秦慕白也不好让户部与宗正寺的官员为难,毕竟人家也不容易,皇婚也非比儿戏,只得临时改变了旅游计划,打道回长安。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秦慕白与高阳公主及母妹等人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反正一路游来也算是尽兴了,扬州,去不去无所谓,今后也大有机会。倒是武媚娘大感失望。原本新年过后,她就马不停蹄的安排人手,将手中的商旅事务交给属下,好让自己脱身随秦慕白等人一同前往扬州旅游。如今突然要改道回京,她的一番努力都化作了泡影。

结婚的是秦慕白与高阳公主,武媚娘这个先定亲却没过门的媳妇,总不好去参加他们的婚仪,否则左右都是尴尬,心里也会难过。虽然高阳公主竭力相邀,武媚娘也只得一直婉拒,到后来高阳公主也就不坚持了。

毕竟她也是女人,知道武媚娘现在心中只有说不出的苦。于是高阳公主对武媚娘甚感歉意。用她自己的话来说,这辈子活到现在,除了父母双亲,她就觉得亏欠了武媚娘,心里怎么都过意不去。

秦慕白则是未作表态。从高阳公主拒婚房遗爱开始,他与武媚娘就都预料到了会有今天。他相信武媚娘,一来她早有心理准备,二来,她也不是那种小心眼放不开胸怀的女人。

二人之间,一个眼神即可道明心迹。这种默契,与高阳公主之间都不曾有。秦慕白从武媚娘的眼神之中品读出忧伤,但更多的是释怀与坦然,心中也就略自放心了。

可是话虽如此,对武媚娘,秦慕白也多少有点愧疚之感。但他从来没对武媚娘说过半句“对不起”之类的废话。

因为武媚娘根本不需要。

而且很久以前,武媚娘说曾经说过,秦慕白能娶高阳公主,是福分,这至少可以让他少奋斗二十年。能对自己的男人有好处,她也认了。如果是别的女人想要后来居上,那绝不可能。

除了高阳公主,谁都没可能让武媚娘甘居落后。

这就是武媚娘,独一无二。她是女人,有着女人共有的善妒之天性。但更多的时候,她比大多数的女人要睿智和现实。她清楚的知道,现今大唐这个天下与时代,一个富足的田舍翁还要三妻四妾,更何况是秦慕白这样的王公贵族与出色男子?

想要独享秦慕白这个男人,对任何女人来说都绝对不现实。与其这样,还不如放秦慕白自由,让他去自由的浪迹花间,但有个前提——他沾惹的女人,绝对要比武媚娘强,要对秦慕白有助力!

所以,秦慕白与高阳公主发展到了什么程度,武媚娘心知肚明但从来不问也不吃醋,但秦慕白与高阳公主的侍婢们鬼混、与江湖草莽陈妍暗相厮守,她有气。

用一句简单的话来说,秦慕白要风流快活拈花惹草,这可以;但是招惹的女人,必须是极品,要么权势要么财富或者容貌,总要有一方面比她武媚娘出色的。

这就是武媚娘的“妒”与“相夫信条”,独一无二,大有一点道家“无为而治”的境界。

这次来襄阳再见武媚娘,连秦慕白都顿觉眼前一亮,除了一如既往的美丽与睿智,她的身上更添成熟与灵性。心境的豁达与思想的境界,让武媚娘的魅力非比寻常。

秦慕白的心中自有一竿称。对于现今的三个红颜知己,高阳公主,武媚娘和陈妍,各有定位。

高阳公主,她需要秦慕白远多于秦慕白需要或者喜欢她。对她,秦慕白更多的是被动、怜悯与感动,因而生爱。

陈妍,她给了秦慕白一份平民似的简单感情与最朴实无华的安宁,和她在一起,秦慕白最大的乐趣就是轻松与真实。喧嚣与轰烈之后的返朴归真,有时更让人感动与念念不忘。此外,陈妍对他毫无所求,二人虽有夫妻之实,但更多的,像是知己。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更何况是红颜知己?

而对于武媚娘,她的地位一直无人可替代。从一开始认识她,秦慕白只是出于一种猎艳和历史情节,觉得不将她伏纳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但后来,武媚娘渐渐成了他心目中最理想的妻子,最佳的贤内助,生命的另一半。

可以毫不讳言的说,对秦慕白来讲,武媚娘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与意义,是高阳公主与陈妍都无可替代的。

这或者对高阳公主与陈妍等人都不公平,但就是事实。一手生五指还各有长短,一视同仁绝不现实。虽然现在秦慕白就要与高阳公主成婚修成正果了,可在他的心中,武媚娘仍是摆在第一位。

对此,高阳公主也是心中有数。正因如此,她才一直对武媚娘客气又理让,并主动示好,愿意‘在外居尊、在内做小’,也正是意识到了武媚娘在秦慕白心目中的无可替代。

要说此次出游,一切都很好,唯一让秦慕白感觉有些遗憾的,就是没能和武媚娘“洞房”。

水到,渠未成,仍是不可强求。真要洞了房让武媚娘怀个一男半女,今后家中说不定就要多事。与其这样,还不如少一事。这本是母亲的主意,武媚娘听到后未作反驳,但她心中自有主意,一直坚持不与秦慕白“未婚同居”,也是从长远来考虑,为了今后家中少生事端。

否则,真要偷个情苟个且,还能当真抽不出时间与空间?

只是武媚娘的坚持在作怪罢了!

此番心事,武媚娘没有对任何人道明,但秦慕白感觉到了。遗憾之余,他越发对这个贤内助既感且佩。

武媚娘,毕竟不是寻常女子。换作是任何一个女人,面对情敌的威胁最本能的反应就是提高自己对男人的吸引力,与自己的地位,会迫不及待的主动给秦慕白怀个孩子。但她没有,非但没有还主动拒绝,这就是她的冷静睿智与目光长远之处。

后来母亲刘氏想到了此层,不得不赞叹武媚娘的非凡之处,并自认有些妇人的短视与庸俗了,对这个未过门的二媳妇,则是更加的喜爱,更添了钦佩。

马上就要离开襄阳回长安完婚了,此刻,秦慕白最想做的事情却是尽快迎娶武媚娘进门。

有她在,家中无忧,后院无忧!——有妇如此,夫复何求?

襄阳军府,军港。

母妹与高阳公主及随行等人都上了船,秦慕白在船桥板边,执起武媚娘的手。

“媚娘,我走了。”秦慕白略带歉意的微笑,说道,“如果恨我,就骂我几句吧!”

“就要到你大喜的日子了,我何来由要骂你?”武媚娘美眸轻转看了一眼船甲板上的高阳公主,轻声道,“我把你当作是我的男人,才不计较你迎娶高阳公主。为了咱们老秦家,你娶高阳公主百利胜一弊,我心中容得下,你该放心。”

一席话说得秦慕白心中更加愧疚,他握紧了武媚娘的手,说道:“你越是这样说,我越是心里不安。你还是骂我两句吧!”

“我偏不骂!”武媚娘嘴角上扬,嫣然一笑道,“苏怜清这个女人精教过我,要想男人对你念念不忘,一是不要轻易委身,二是让他亏欠。慕白,我要让你在任何女人身边的时候都想我。”

秦慕白先是一怔,随即苦笑道:“看你你已经修炼到一定境界了。苏怜清那个贼女人,不仅出卖我,还带坏你,看我回长安了怎么收拾她!”

“你敢!她现在是我的人了!打狗还欺主呢!”武媚娘笑道。

“呵,你是女主人,我是男主人!怎么就不能打了?”秦慕白撇了撇嘴,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在她鼻侧抹了抹,柔声道,“我走了。等我……我使尽浑身解数,也要尽快将你迎娶过门!”

“才不!咱们可先说好,什么时候嫁你,得由我说了算。否则……”

“行,行,你就别跟我抬扛了行吗?”秦慕白打断她的笑,无奈的笑道,“此事,容后再议。总之,你是我的,迟早的事情!”

武媚娘笑了一笑,说道:“我可不是一把剑或是一匹马,我是个大活人。你若待我不好,说不定我就跟了别人。所以,你自己掂量着办!”

秦慕白挠了挠头,笑道:“你是我的女人,我不打你不骂你,但总能收拾那些狂凤乱蝶。谁要是敢动你,或是围着你不怀好意,看我不弄死他!”

“你也变得这么俗了。”武媚娘嗔笑道,“说得真难听,好像我便是招风引蝶的风骚|女人一般。”

“我本就是个俗人,可没什么超凡入圣的高人风范。要是连自己的女人都守不住,这辈子还有什么意思?”秦慕白哈哈的笑,将武媚娘的双手捂在掌心捂热了一些,说道,“好,长话短说,母亲都还等着我,真得走了。”

武媚娘凝视秦慕白,眼中带笑,却有一丝忧伤不舍,磕了两下眼睑算是轻轻点了点头,无奈的轻叹一声,道:“走吧,一切放心,我在襄阳等你便是。”

“等我。”

顾不得在场人多,秦慕白将武媚娘揽入怀中抱住,并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这才一转身上了桥板登舟。

眼见此景,高阳公主轻轻的嘟了一下嘴,表情略显无奈,也多少有些遗憾与愧疚。

“开船——”

榄锚解除,大船缓缓驶向江心。一行人都在甲板上,向武媚娘与庞飞等人挥手道别。

高阳公主只是挨着秦慕白站着,都没有像平常一样挽着他的胳膊肘儿,轻声道:“慕白,真是难为你了……”

“你说什么?”秦慕白扭头,好奇的看着她。

高阳公主的表情少有的平静与真诚,微笑道:“我说,真是难为你与媚娘这一对有情人了。若非我是公主……凭良心说,我绝不愿先嫁过门来,鸠占鹊巢。”

秦慕白凝眸看着高阳公主,良久,嘴角上扬欣然一笑,双手拍上她的肩膀,认真道:“得蒙你与媚娘的垂青,是我秦慕白今生最大的福气!——就算拿整个天下换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人,我都不换!”

汉江之水,滔滔。

秦慕白的话,铿锵——“记着,高阳,刚才我说的,是誓言!天地共鉴,汉水为证!”

高阳公主咬着嘴唇,认真的点头,轻吟道:“慕白,方才的情景,让我想起了诗经里的一句。我读书不多,这一段却是记得极清楚——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记着,慕白,这也是誓言,我李玲儿说的!天地共鉴,汉水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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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在码第二章,有望在12点前再更一次。]

第338章 狼狈为盟

在长安,有一处不大广为人知、但高等仕绅心知肚明的特殊地方,名唤“竹帛亭”。从名字上听,倒像是某个楼谢亭院,但它曾经炫赫一时,也曾派上商家用场,专售一些上等笔墨与字画。

但这里的文房四宝与名人字画,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那还得有身份,有地位。因为它出售的物品当中除了天下珍稀的笔墨砚台与古董字画,还有还有长安诗画名人汉王李元昌的真迹。

李元昌的画,的确是一绝,但还没能达到与古董名作相提并论的境界。但是在竹帛亭,他的字画,比任何一件古董都要贵。尽管如此,还供不应求。“竹帛所载,丹青所画”,原本该是一处高雅之地的竹帛亭,成了李元昌的敛财之所,以供他花天酒地,成为长安第一纨绔。

不懂内情的人,都要骂他李元昌狂妄,骂那些买画之人趋炎附势诞皮拍马。但真正懂理内情的人那些人,却是削尖了脑袋倾家荡产甚至拼着性命,也只求他李元昌的一纸涂鸦,根本就无视那些古董画作。

这其中,当然是潜规则在作怪。

李元昌附庸风雅吃喝玩乐无所不精,但他真不怎么缺钱。开设这个竹帛亭,完全是太子李承乾的意思。更深远的原因,就是因为皇帝偏爱魏王李承乾,特许他开设了文学馆,招来无数仕子文人充为羽翼,实力日渐壮大声望不断高涨,对他东宫构成了极大威胁。

李承乾能不妒忌着急么?这一着急,就很容易以其人之道还自其人之身,效仿。

但他自认没有四弟李泰的那份文才,和仕子文人们也没有太多共同语言,更碍于身份制约,不好与之打成一片。于是,他委托自己的死党心腹汉王李元昌,以汉王的名义,建立了“竹帛亭”这处特殊庄院,打着出售诗画笔墨切磋丹青之术的幌子,一来敛财,二来专行网络才子文人,三来,最为重要的,也是为了暗中培植羽翼。

能进到竹帛亭的人,要么有才华,有么有名望,再或者是地位和门第,还有一些人是这些东西都没有的,进去只是为了求人办事,或吃了官司下了大狱来求助,或多年未有晋升的俗更想要花钱买个平步青云……

有太子与汉王这两大后盾,只要不是太过逆天的事情,都能在竹帛亭花钱买个方便。

贞观大唐的官场风气是相当廉洁的,贪污腐败之风并不盛行。但事无绝对,竹帛亭就像是长安的一处地下小衙门,甚至比衙门还要管用。只要能进到这里来,能“买到”李元昌的亲手画作,委托的事情就算是有谱了,十有八九能办成。

于是可想而知,李元昌的信手涂鸦,千金难求。

但好景不长,竹帛亭的事情很快东窗事发,被李世民发觉。为此,李元昌在皇帝那里吃了好几顿痛骂重罚,连带着将太子也惩治得不轻,竹帛亭只得从此销声匿迹。

但这处庄院,终归是没能拆了去,仍是划归在李元昌的名下,当作了一处消闲的山庄。而且,虽然不敢嚣张的半公开“私设衙门”了,偶尔手痒,李元昌隔三岔五也会悄悄接些风险不大的“私单”来做,竟连李承乾都瞒着。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李元昌的胆子比李承乾的要大得多。

年节前后,李元昌一直没有光顾竹帛亭,但今日,他却早早的就到了这里,还特意带了数名自己最为喜爱的歌伎与乐师,准备了一场丰富的筵席,看似要接待重要的客人。

辰牌过后,鞍马稀疏的竹帛亭大院里,进来两亭马车。李元昌亲自出迎,让马车上下来的两名青年受宠若惊,慌忙拜礼。

“小可不才,怎敢劳烦王爷亲迎?”

“哈哈!”李元昌笑道,“长孙公子、房公子,二位都是小王的挚友,不论尊卑身份,只论交情。有朋友远来,自当相迎。二位,快请入座!”

来的两名青年,一位,是昔日的百骑副使、如今的长安城门郎长孙涣,另一人牛高马大根骨粗壮,皮肤粗糙且带古铜风沙之色,便是房家二公子,房遗爱了。

三人看来的确有所私交,一路入内一路谈笑,长孙涣道:“房兄脱了大难回得京城来,小弟早有心为兄长接风洗尘。今日得了王爷的便宜,小弟便多敬房兄几杯,定要喝个畅快方休。”

房遗爱的表情并不活涣,还显得有几分木讷和阴沉,咧了咧嘴角道:“公主大婚朝廷开赫,皇帝特令我父亲将我唤回。算来,我头一个要感谢的便是那高阳公主。若非是那个臭婆娘要嫁给那个姓秦的混帐东西了,我还得继续在大漠里窝着,猴年马月才能回来。这一算将起来,今日真该把那姓秦的也请来,喝上两杯。”

李元昌与长孙涣怔了一怔,随即相视大笑,左右拍着房遗爱虎熊一般的肩膀,说道:“房公子不必气恼。那秦慕白的确不是个东西,现今是无人不恨他三分。好了,不必说他,坏了我等酒性。”

“好,咱们喝!”在大漠里流放了几年的房遗爱,身上沾惹了不少粗犷胡风,当下也不顾了尊卑,大咧咧的盘腿一坐,提起酒壶就要干酒。

“哈哈,房公子果然是豪爽大气之人,来,小王敬你!”李元昌趁热打铁,就与长孙涣一并来敬他酒。房遗爱也不拒绝,别人用杯他用壶,放肆痛饮。

酒过三巡,三人的话题很快转移到了他们共同的敌人——秦慕白的身上。

房遗爱三杯下肚,压抑多时的满肚子怒迸然爆发,拍着桌子就大骂:“那厮是个什么东西,居然将我害成这般模样!高阳公主拒婚于我改嫁于他,不管是出于本意还是迫于无奈,于我来讲都是奇耻大辱!今生今世,我只剩下一件必做之事——若不亲手杀了那姓秦的混蛋、扒光那狗眼看人低的高阳公主任我凌辱,誓不为人!”

“房二哥,你喝多了。王爷在此,怎可大骂公主殿下?”长孙涣不阴不阳的轻道道。

“唉,无妨无妨。”李元昌忙摆手道,“我虽是心中有她这个侄女,她心中却从来没有我这皇叔。那一日她眼睁睁看着秦慕白痛打于我之时,何尝有半点叔侄情份?女大不中留,这丫头,现在心中只剩秦慕白那臭小子了,连她父皇的位置都没了去,又哪里把我这皇叔放在眼里?既然如此,我何必热脸去贴冷屁股?倒是房二哥,耿直磊落男儿本色,小王欣赏。”

“那在下,就敬王爷三杯!”房遗爱眼睛充血一片通红,抡起酒壶就来敬酒,李元昌便也收纳了,陪他连饮三杯。

三人顿觉气味相投,大有相逢恨晚之感。

长孙涣叹了一声,说道:“要说小弟,则最是无用。想当初竞选百骑之时,就一直被他压着,后来居然还被踢出了百骑,调去给长安看大门。最让我气恼的是,我父亲非但不呵护我,反而骂我,还给我下了死令,让我在城门署干足五年,别想挪窝!——每日里,看着那些达官显贵们趾高气扬的乘车驾马而过,我还得陪笑还礼,那感觉就像是被人当街扒光了衣服在抽鞭子。这份屈辱,无以言表!”

“是啊!”李元昌其是怜悯的长叹一声,说道,“当日,若非是秦慕白那臭小子仗着几分小聪明夺了你的百骑使一职,今日,娶公主、大风光、扬名立万立鼎朝堂的,可就是你长孙二郎了。姓秦的抢了你的前程,尽还你屈辱,此仇此恨,的确是不共戴天!”

“哼!……”长孙涣“滋留”一声喝完一整杯酒,长哼一声,脸皮绷得紧紧。

李元昌左右看了二人一眼,自嘲的苦笑一声:“不过,跟小王比起来,你们都算不得什么了。我堂堂的亲王,无论是先帝还是当今皇帝犹自没动过我半根手指头,他姓秦的居然敢将我按倒在地一顿毒打,还打折了我几口门牙……此等羞辱,二位可曾尝过?”

说罢,李元昌张开了嘴,挑开唇,露出了内里几口豁牙断齿。

长孙涣与房遗爱看了一眼,触目惊心义愤填膺!

“没说的,杀了他!”房遗爱咬牙沉吼,腮帮鼓起骨骨作响,眼睛血红。

“当智取,不可力敌。”长孙涣忙道,“但我同意房二哥的意见,此人,非死不可!”

“小王,亦是此意!”李元昌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眯着眼睛,沉声道,“于私来说,此人与我三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于公来说,太子存亡,关乎小王的生死。现在可以肯定的是,秦慕白日渐势大,而且对太子无好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暗中捅太子一刀。于公于私,必除此人!”

长孙涣眉宇一沉,凝重的点头,说道:“在下受父亲严令,虽不敢亲近太子或是魏王当中的任何一人,但在下一直心仪太子,神往已久。我那兄长长孙冲跟着皇嫂巴近魏王,时时给我脸色来看。偏却为何他能与魏王亲近,我就不能与太子亲近?不管他的,在下愿随汉王马首是瞻,追随太子殿下,一并铲除那秦慕白!”

“好!”李元昌欢喜的在桌上一拍,然后与长孙涣一同看向房遗爱,问道,“房二哥,你呢?”

“不必问。”房遗爱猛灌了一口酒,说道,“往日我曾追随魏王,但我落难之时,他不管不问甚至巴不得落井下石,我算是对他绝望了。如今太子虽然势薄,但贵在仁义优善待人,好过魏王那般阴鸷势利。从即日起,我房遗爱这百来多斤,就交由汉王、抛给太子了!”

“太好了!”李元昌兴奋的一击拳,欢喜道,“得蒙长孙二哥与房二哥相助,东宫如虎添翼,太子必然大喜!——即日起,竹帛亭便是我等落脚之处。但有大小事宜,尽皆来此相商。眼前第一要务,便是杀了那秦慕白,一来报我等切身之仇,二来为太子免除隐患。秦慕白那贼厮眼看便要风光大婚了,此时必然趾高气扬调以轻心疏于防范。我们,务必想个智勇足备的万权之策——除之!”

“好!”

……

三人在室里密议一个时辰,李元昌才叫更换酒馔,并唤来歌舞伎子献艺取悦。三人俱都红光满面,李元昌笑道:“近日,小王新得了两名绝色舞伎,武曲舞剑,天下无双,堪称一绝。二位,可想见识?”

长孙涣与房遗爱皆是道友,顿时拍手欢喜。李元昌便去请人。人还未来,长孙唤斗然惊道:“汉王殿下,你所说的‘武曲剑舞天下无双’的一对佳人,莫非是秦仙阁新出的胞胎姐妹,冷艳双姝?”

“哈哈!长孙公子就是有见识,正是!”

“了不起,了不起!”长孙涣连声大笑的称赞,“汉王殿下,果然艳福无边哪!这对双胞胎姐妹可是风靡全长安,也只有汉王这等人物,才配享有啊!”

方才回京的房遗爱听得一愣一愣,茫然道:“何等妙人,值得长孙二哥这般夸赞,莫不是天上的仙女?”

“看了不就知道了?”

……

此时,立戟十二的翼国公府,老秦家。

秦慕白下了马,指挥上下人手搬取行礼,差使丫环们伺候母妹与高阳公主回房歇息。高阳公主便唤秦慕白一同坐下歇息饮茶,秦慕白说还有些事情出去一趟,马上回来,晚上一起用膳。

高阳公主也不好多问,困累之下先回了房中,仆役丫环们打火烧水伺候茶水,各自忙碌。

秦慕白骑上了自己的火云马,独自一人径直去了西市,不露声色的从后门进入秦仙阁酒肆之中。

“叫妖儿来见我。”扔下一句话,秦慕白便在一间仆役的房中坐了下来,饮茶歇息。

不多时,妖儿来了,自然是欣喜异常,喜形于色。二人寒暄了数句聊些离别情意,秦慕白便问道:“月余前从襄阳来的那母女三人,如今何在?”

妖儿便告诉秦慕白,至从半月前起,汉王李元昌日夜就要纠缠,每日派人来请上五六八次,让那姐妹二人到府献艺。因他身份特殊又没有出格之举,武元庆与武元爽更是不敢得罪,秦仙阁只好让她们经常往来于秦仙阁与汉王府之间。近几日,她们甚至夜宿王府不怎么回秦仙阁了,只是每日派人送回酒舞钱与汉王的赏赐。

秦慕白听完,心中暗喜,对妖儿吩咐说找个机会告诉她们三人就说秦慕白回来了,若有信件就托她妖儿转达,别的都不必说,也不必对外人提及。妖儿不明就理,但也没有多问,便将此事牢牢记在了心中,时时盘算铭记。

稍后秦慕白便回了家,母妹与高阳公主一路劳顿,都先睡下了。他自己泡了个热水澡,好生舒服,也差点睡着。方才洗浴罢了出来,仆役丫环们做熟了晚饭,妖儿也提前回来了,一家人重聚一堂,准备一起用宴。

偷个空,秦慕白将妖儿唤到静处,问她可有消息?妖儿的表情有点紧张,对秦慕白说道:“三哥,方才我以酒舞钱帐目有误为由派人去汉王府叫回苏姨,告诉她你回来了。她让我转达消息给你,说今日汉王将她母女三人叫到了‘竹帛亭’,表演剑舞给两个特殊的客人来看。”

“竹帛亭,这我倒是听说过,该是早荒废了,因它历来特殊,李元昌只把它当作一处私秘居所,很少带外人进去。说说,何等特殊的客人?”

“长孙涣,与房遗爱!”妖儿说完,脸色都变了一变,喃喃道,“三哥,李元昌和这两人纠结到一起,该不会是想要针对你吧?”

秦慕白眉梢一拧,沉默了片刻,说道:“妖儿,传话给苏姨,就说——该吹风了。”

“吹风?”

“是的,你就这么说,她便懂。”

“好!我马上去!”

“不必急于一时,明日不迟。”秦慕白拉住马上就要走的妖儿,笑道,“多时不见,一家人聚聚一起吃个晚饭吧!”

“也好……”妖儿轻轻点头,脸上漾起一丝微笑,灰色的眸子对着秦慕白,轻声道,“三哥,你可算回来了。妖儿……很想你。”

“三哥也想你。还有母亲和霜儿,我们大家都很想念你。新年过得还好么,妖儿?”秦慕白抚着妖儿的背,且聊且走带她往正厅而去。

此时,他心中却在暗忖:李元昌与长孙涣勾结在一起,这不奇怪。奇怪的是,房遗爱居然也回来了。看来是皇帝正式赐婚之后,想起仍被赶出家门流放在外的房遗爱,觉得房玄龄面子上不好看,于是将他弄了回来了。

好嘛,这三个人,都与我有仇隙,那便是摆明了朋比为奸狼狈为盟,要联合起来对付我了。

好,好,正愁没有好机会好借口对你们下手,你们主动出手的话,倒还让我省事!

第339章 前无古人

晚饭罢后,秦慕白与家人小憇了一会儿,便一同去了秦慕白的新“驸马府”参观。此时婚事将近工程也将接近尾声,大体全貌已能一览无余。

原本秦慕白的宅子并不十分阔大,但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城中已算是罕有珍贵了。如今要用作高阳公主大婚的新驸马府,便又扩建了一圈,增地十余亩,将左右邻舍的宅院都圈进来了一层,自然花费重金无数。扩建的地带主要是后宅,原本这里只有一个简单的马球场,秦慕白平日里用来骑马练武,现如今平白的格成了两块,一块是“春秋园”,泛筑凉亭圃园种植百花奇草,用作公主与驸马平日消闲避暑之用,光是其中的一株来自天竺国的奇花“摩叱那提”的价值,就够得上一般人家平常一年的花销了,平日里仅在李世民最爱的蓬莱殿御花园里小有种植,敢情是得了李世民的钧指直接移种过来的,因为高阳公主很爱此花。

光是这一座花园,仿佛就由金山银堆彻成。整座庄院的扩建下来,前宅的斗拱大瓦房换成了皇族惯用的十二层石阶,大石平台上蹲八腿狻猊香炉,主房也换换成了金碧辉煌龙凤交映的三层飞雕楼,用十二根飞凤大柱支撑,金光闪闪红霞映采,屋内陈设更是华丽异常不输宫亚……

真不知花费几何!

不知柴米油盐贵的高阳公主见了自然欢喜,却把秦慕白一家人看得咋舌。秦家虽然富贵多年,但一向不惯奢侈。这要是让一向低调节俭的秦叔宝看到了,定然不肯收下这宅子。贞观大唐一向崇尚节俭,像魏征这样的廉洁臣子,宅院里都能生出野草来,家中摆设还不如一个小小的温饱商旅。

这一次皇帝却对高阳公主的婚事大动土木大肆铺张,指不定还要挨些指责与诟病。

只不过,这些问题不是秦慕白去考虑的。他从来没有提过任何要求。皇帝要执意如此安排,秦慕白看到的只是皇帝对女儿的偏爱与对驸马的器重。这是一份人情,就算自己无心炫耀与高调,也必须收下。否则,势必让皇帝里面不是人的难堪。

参观了一圈宅子,秦慕白便准备送高阳公主回宫,一来回京覆命,二来为家宅之事道谢。高阳公主执拗的说今日累了歇息一晚明日再去何妨?秦慕白这回可没由得她,说刚刚回到京城四下都是人盯着,还是顾及一下皇家体统,公主今晚回宫歇息比较好。

高阳公主只得听从。二人收拾了车马等物,又带了一些襄阳采来的礼物,进宫而去。

时已入夜,夜生活丰富的长安城中正值热闹。车马从西市而过走走停停,从大明宫玄武门而入直到后宫。找当值的宦官问,说皇帝陛下仍未回后宫,仍在武德殿议事。二人便谴走了宫婢与宦官等一干从人先去搬卸行礼并与阴德妃报读,便一同往武德殿去见驾。

离武德殿远远的,便看到执掌火炬的林立铁甲,皇帝果然还在此处,却是停在弘文馆处,看来还是在举行重要的会议。一般来说,若是普通的议事,便在武德殿御书房了。若是重要的会议,便会正式的发出议贴在弘文馆举行“御前会议”,参加的多是三省宰相与相干衙署的负责官员。

今日在此当值的百骑军官,还真是秦慕白的长兄秦通。兄弟二人远远便望见,急切的对走欣喜见礼。因公职在身二人也未多作闲谈,秦慕白只听秦通说,今日这场御前会议开了有两个多时辰了,只要是在京的宰相与重臣都来了,连重病卧床的魏征也叫人抬了来,也请来了李靖。要问会议内容,秦通却是不得而知。只是从文的百骑长史秦斌在内负责皇帝近卫,到时问他可能知晓。

秦慕白与高阳公主只得耐心等候。又过了近半个时辰,夜已入深时,弘文馆的大门才打开,里面次第走出一干儿大臣。火光的照耀之下,立于暗处的秦慕白清楚的看到了长孙无忌与房玄龄等一干儿宰辅,魏征果然是坐着扛轿被抬出来的,身裁高大胡须雪亮的李靖拄根拐杖也格外醒目。

秦慕白拧了拧眉头,暗忖是何等大事,将半退休的魏征与已退休的李靖都请了来,商议到如此深夜?

高阳公主坐在车上却是等得不耐烦了,等大臣们走得差不多,便嚷道:“慕白,可以进去了吧?这会议都开完了!”

“嗯,去吧!”秦慕白便揭开马车的车帘去请高阳公主下车。

这时恰从弘文馆里走出一名不着官袍却穿一身鹤氅白袍的男子,夜风之中飘飘悠然隐约有神仙之姿。

白袍男子俨然是目明耳聪,远远的听到高阳公主一声“慕白”的唤便顿足侧目瞧向这一方暗角,并径直走了过来。

秦慕白与高阳公主也注意到了此人,一并好奇。待走得近了高阳公主方才认出,忙道:“呀,是李半仙呀!”

“李半仙?”秦慕白心中微然一凛:难不成是“李淳风”?!

正犹疑时那白袍男子走到二人面前,拱手一揖朗声道:“卑职李淳风,见过公主殿下,见过秦将军。”

果然是李淳风!

关于李淳风,在来大唐之前秦慕白也和许多国人一样,听多了关于他的传说。他与袁天罡一样,都是这一时代出名的“神棍”。

这一神棍却不带贬意,因为说他是神仙显然有些言过其实,因此只好屈尊“神棍”了。

且不论二人留在历史上的许多神乎其神的传说,光是一部《*》就足以奠定二人鼎鼎神棍的名号。《推图背》的神奇之处在于,它诞生于这个时代,却推演出了后世的大宋立国、清军入关、太平天国、日本侵华等重要大事,堪称神书。

此外,二人精研于数学、天文、地理、相术,如今大唐的历法便是由太史令李淳风来制定。而袁天罡则是更精于相术,给人看相排命无不精准应验,从一张脸就能看出人的生死富贵与结局终龄。

因而,秦慕白一直就对袁天罡、李淳风挺好奇。据闻,袁天罡在武媚娘极年幼的时候就给她看过相算过命,说她若生为男儿当是天子之命。此语堂而皇之的载于史册,却不是后来登基的武则天杜撰,因为秦慕白曾亲口求证过武媚娘,得到的答案相当肯定。

这些东西的确无法用科学来解释。

但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多了,就如同多少年前人们不相信地球是圆的,驳斥科学是魔鬼的歪理学说一样。说不定某天,中华前人们研究过的古老传统的许多东西,就会登堂入室呢?

如今,李淳风这个半仙就站在自己眼前,而且是主动凑上前来,秦慕白越发好奇。

“李太史免礼。”高阳公主先出声了,笑嘻嘻的道,“半仙太史,今日是有何等好事要照顾本公主与驸马呀?我等就要成婚了,你是不是来送祥瑞的?”

“呵呵!”李淳风手捻三尺长髯轻松的长笑,说道,“公主殿下与秦将军情投意合,天造地设,这本就是最大的祥瑞了,将来定能福寿无边子孙满堂,又何必算?卑职冒昧拦驾,是有支言片语要同秦将军讲。”

“哦,没我的事呀?”高阳公主撇了撇嘴,“那便罢啦,你们说事吧,我进去找父皇了。”

说罢高阳公主便走了。秦慕白笑了一笑,对李淳风拱手道:“李太史勿怪,公主殿下便是这样直爽的性子。”

“无妨。卑职与高阳公主也算是熟识了。秦将军,请借步说话。”李淳风拱手道。

二人便走到了静处,秦慕白问太史公有何指教?

李淳风年不过三十出头,一双眼睛却是老辣异常如星透亮,竟毫不退避的凝视着秦慕白上下打量了足足三回,煞时眉头重拧一脸迷惑,捻须连道三声:“怪哉!怪哉!怪哉!”

这下换作秦慕白好奇了,便笑问道:“李太史何故连道三声怪哉?莫非秦某人故天大难临头?”

“不,并非如此。”李淳风略有尴尬的自嘲一笑,拱手赔了罪再道,“卑职虽与将军曾一同在宫中当职,但卑职深在太史局内临观天相编排历法,鲜与将军谋面。但卑职曾记得数年前,袁师兄(尊称,指袁天罡)曾给令尊与将军您摸过骨看过相,并说令尊年不过五十必夭,遂后秦氏一门留嫡不留庶,守一世富贵但远不及父辈勋荣。秦将军当是可解此意?”

“自然。”秦慕白拧起眉头,正视李淳风说道,“是说,我父亲必然活不过五十岁,他的三个儿子当中,只有我是庶出,也就是说我也会在父亲死后不久夭折。而且,我秦氏一门自父亲去后便一蹶不振,顶多守住一些富贵不纳入贫穷。”

“正是。”李淳风的神色越发凝重,死盯着秦慕白的双眸与眉宇之间反复的看,脸色越发新奇,竟忍不住一笑,说道,“当真是奇哉怪也!袁师兄自出道之后,从不轻易出手,但每逢给人摸骨相面,无不灵验,百试不爽。奈何唯独秦家的命数,他看不好?”

秦慕白心中一动:莫非是因为我穿越而来,改变了这一切命数?!

冥冥之中,真有天数作俑?!

“哦,卑职也是一时好奇,若有冒犯语失之处,还望秦将军海涵!”李淳风见秦慕白也陷入了沉默与犹疑,急忙施礼赔罪。

“无妨。”秦慕白大度的一笑,摆了摆手道,“不过,此事我当今是头次听说。袁先生曾给家父与在下相面的事情,真有其事?”

“当真。”李淳风微然一笑,仙风道骨浑然天成,说道,“此事皇帝陛下知之甚详。早年一次宴会之时,袁师兄与在下受陛下之命曾给许多开国老臣摸骨相面,但批驳之辞都未说与那些老臣们听,只陛下知晓。秦将军若不信,可去陛下那处取证。”

“哦,那大可不必,在下相信李太史便是。”秦慕白笑道,“那李太史可是推算出来,我秦家为何命数有变吗?”

“没有。”李淳风微微一笑,倒也坦然没有故弄玄虚,说道,“袁师兄云游九州已离朝多日,这摸骨相面之术并非在下所擅长。不过,秦将军如若也有兴趣,不妨将生辰八字报予李某知晓,李某回去之后可细细推算一回。”

“好啊!”秦慕白大方的一笑,便将自己的生辰八字报予了他。

李淳风听罢,掐指粗略的一算,脸上再算惊疑之色。

“这就推算清楚了?如何?”秦慕白好奇的问。

李淳风的眼神之中,居然露出一丝惊骇,甚至还有愤怒。

秦慕白眉头一拧:“太史公何必如此?莫非在下有何地方做得不对,触怒了太史公?”

李淳风眉头重拧,沉声道:“秦将军,请恕在下失礼。只是我等相术之士多有忌讳,这死人的命是绝不能算的,否则必伤及功寿。方才卑职听了秦将军报来的生辰八字,便心中升起一团疑云,掐指略微一算,便轻松便可得知,这是一死人的生辰八字!”

秦慕白不由得脖颈一凉,自己也出了一层冷汗!

我的个乖乖,厉害!

如此说来,大唐这一世的“秦慕白”当真是早该死了?若非是我穿越驸魂,此时他已化作尘土?

秦慕白急忙换了个脸色,大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忙道:“太史勿怪、勿怪!在下一时糊涂,竟报错了出生的日子!只是那月份与年头及时辰是对的,日子却不是五日,而是十五日!”

这是他前世在21世纪的生日。的确是巧在,只是出生的年头与日子不同,月与时辰皆是一样。

李淳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点头,再度掐了掐指,脸色这才轻松了一些,微微一笑道:“这才便对了。待卑职回去后推算看看,将军命里如何。不过,这毕竟并非卑职本职,将军权当玩笑即可,不必完全当真。”

“这是当然。”秦慕白微笑道,“李太史也不必顾及,到时有话不妨直言。”

“好。那卑职先行告退,日后再当拜访。”

二人便道了别,秦慕白径入弘文馆而去,正看到高阳公主挽着李世民的胳膊结伴走出,父女俩相谈甚欢。

秦慕白上前见礼,李世民呵呵的笑,说道:“慕白,回来了?听说你们襄阳一行玩得挺开心嘛,这便好。回来了歇息一段时间,再过半月就陆续开始一些祭礼与仪式了,有得忙。在此之前,养精蓄锐攒些精神。”

“是,陛下。”秦慕白笑而拱手,然后道了一阵谢,君臣一边闲聊,一边在百骑的护卫之下往后宫而去。

大明宫宫门之前,秦慕白停住脚,拱手道:“陛下,微臣就此停步了。夜已入深,陛下操劳国事可早些歇息。”

李世民点点头,看似有话对秦慕白讲,高阳公主与百骑等人也都识趣,乖乖驻足不前。君臣二人便上前数步,独处一隅。

李世民背剪着手,眉头也拧了几分,说道:“慕白,你方才回京,朕原本不该与你说这些大事。只是今日的弘文馆御前会议既然被你撞到了,也不妨跟你透个口风。今日会上所议,关乎兰州。”

“哦?”秦慕白精神一凛,“兰州有战事?”

李世民眉头拧了一拧,点点头:“倒也是可以这么说,倒一时之间,战事未起。简单来说,事情是样的。还记得你方才从兰州回来时,朕跟你说的吐蕃人请婚之事吗?”

“当然记得。”秦慕白说道,“吐蕃人好生无礼,明知陛下已经赐婚于我,还要请降高阳公主殿下赐婚!”

“你小声点,莫要说得玲儿听到。”李世民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高阳公主,说道,“此事,朕自然不得答应。当时便对吐蕃使者说,高阳公主绝无改赐吐蕃赞普的可能。赐婚一事,当再议。吐蕃使者心中自然不悦,但也未敢造次。于是一直留在长安,三不五时不厌其烦的来问此事。朕被他们问得烦了,便说另嫁一公主赐婚吐蕃。吐蕃人这才大喜。年底之时,朕召集皇族,准备从皇族族女之中选一年轻未婚之女子赐为公主,再嫁与吐蕃的赞普。正要议出个结果之时,吐蕃使者不知从哪里听来消息,竟怪朕不赐亲女、示以对吐蕃赞普之不敬,无诚意通婚讲和,居然抚袖不辞而别!”

“如此无理!”秦慕白顿时忿然,“吐蕃人凭什么挑肥拣瘦?原本他们就战败了,六万大军在大非川被我两百人打得丢盔弃甲望风逃遁,还有何脸面在我长安飞扬跋扈?真正是岂有此理!”

“你且息怒,怎生比朕的火气还要大?”李世民不禁笑了,摇摇头拍了拍秦慕白的肩膀,说道,“朕自然也是十分生气,吐蕃蛮子,就是不通理法不识尊卑,这些道理跟他们那般愚顽讲不通。原本朕是以德报怨,想息了干戈少些流血,抚民恤军为要。没成想,他们也未必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以为朕当真怕了他们那群蛮子。走便走吧,朕还真不稀罕。他们若要再度来犯,朕不是还有秦慕白么?哈哈!”

三言两语,秦慕白热血沸腾!

重重一抱拳,他道:“陛下,只须你一声令下,秦慕白跃马横枪,挑了他吐蕃的雪域高原!!!”

“哈哈,好!朕就是喜欢你这股子野性与狂劲,像极了朕年轻的时候!”李世民爽朗的大笑,“朕就知道,你是坚定的主战派。这两日若有你在长安,这御前会议也不必开得如此啰皂。”

秦慕白轻轻拧了拧眉头,低声道:“朝中还是有许多人反对与吐蕃开战?”

李世民面露一丝难色,轻叹一声点点了头,说道:“也不难怪他们。其实,不打仗,的确是比打仗好。打仗,怎么都意味着损耗与流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自古皆然。此次,的确是与吐蕃议和的大好时机,就因我等在赐谁为婚的事情上耽搁而贻误了,的确有点可惜。须不知,这几年来我大唐在对吐蕃战争中投入的人力物力与财力,足以将三五年的国库财赋掏之一空了,这还不算损失的丁壮与人口,以及还要继续消耗下去的人物财等。”

“陛下,帐其实不能这么算。”秦慕白少有的不给李世民面子,没有顺着他的意思说话。

李世民果然挑了一下眉梢,这话题竟然被挑起,他仿佛也极有了聊下去的兴趣,居然回头对高阳公主说,让她且先回后宫陪伴母妃,自己要与秦慕白重返武德殿御书房,挑灯夜谈。

正中秦慕白下怀!

于是君臣二人回到武德殿御书房,煮茶秉烛而坐。

李世民道:“方才你说,帐不能这么算。你且说说,那该如何算?”

“陛下,微臣并非是有点驳反陛下的话语与威严。微臣心中,是这么想的。”秦慕白也不回避了,直接说道,“站在当前的立场,的确是不可战争。其实,放在任何时代任何立场,战争都不是好事。”

“这不就对了么?”李世民笑了一笑,问道,“那你又因何反驳朕?”

“微臣之所以反驳,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啊,陛下!”秦慕白一抱拳,正色道,“陛下明鉴,任何时代任何立场上,都会有战争。站在历史与时代的高度,我们就应该为子孙后代,减少一些战争!如果我大唐国泰国安兵强马壮,威风布于宇内,四海无不震服!——此时不用武,更待何时?此时,微臣要说句该杀头的大实话了——每个君王、每个王朝都希望自己能够万寿无疆、传承百世,可是真正有这样的帝王与王朝么?”

李世民的表情凝重了几分,点点头:“这的确是一句大大的实话,的确没有。”

“兴亡有天理,胜败皆有凭!大唐正当强盛之时不强征四夷平定蛮虏,更待何时?”秦慕白沉声道,“站在如今贞观十四年的立场,我们的确不好开战,因为一打仗,今年的财赋可能就要在刀光剑影之中打没了。但是,放在十年、二十年、乃至百年的时间上考虑,我们这时候,就该打仗!现在我们打一仗,就能给子孙后代减去十场仗的代价与付出,甚至是永绝后患!——陛下!!!这难道不合算吗?!究竟是贞观十四年重要,还是大唐的十年百年重要,中华的千年传承重要?”

李世民眼睛微然一眯,表情却是不变,轻描淡写道:“都重要。但是,如果战争真有必要,朕绝不回避。任何时候,朕都是如此态度。”

“大唐与吐蕃之间,绝对少不了战争。就算陛下将高阳公主嫁与吐蕃,或许能换来十年、二十年、乃至三十年的虚假和平,但矛盾与冲突会一直积压,到了真正爆发时可能更加恐怖。要想从根本上杜绝消灭战争,除非有一方真正倒下。在陛下您的时代,吐蕃大概是没有战胜大唐的可能性了。但陛下,您能保证在一百年、两百年之后,吐蕃能否打得过大唐?而且,在这一两百年之间,吐蕃与大唐之间的冲突与磨擦,会带走多少倍贞观十四年的财赋收入?”秦慕白再度语出惊人。

李世民听完,并未言语,而是起身负手而立,踱着步子走到了窗边,仰头望月。

“你说的这些,朕都有曾想到。这些,只是一些个大道理。朝中但凡有一点见识的人,兴许都能明白。”

“的确如此。”秦慕白走过来,说道,“微臣自认,并无特别高明之处。所为不同的是,微臣除了为陛下分忧、为大唐解难,更希望我们的子孙后代,能过得再好一点。”

李世民的表情略微一滞,扭头过来看着秦慕白,说道:“这句话,说到朕的心坎里去了——希望我们的子孙后代,能过得再好一点。朕不是神,无法预知几十年一百年以后的事情。朕自从登基以来所做的一切,就是希望朕的子孙后代与大唐的所有子民们,都能过得更好一点。正因为这个想法与念头,朕才力排众议,支持你在兰州推行的一切新政。从近处来讲,你那些措施绝对的劳民伤财,但从历史的高度与百年长远的利益考虑,这是上上之善举。朝中有许多大臣,他们更在乎的是献出了何等良策与劝谏,如何能在朕这里赢得清善之名或是留名于史,若有一时之功,便得知心欢。他们能想到此等百年大计的妙处,却因它与他们眼下的目标与利益违备,因而毫不犹豫的反对。说实话,朕有时候对某些人,的确有些失望。但是从他们的本份上讲,他们又没有错,都是在覆行他们的职责。唯一的解释,那就是……他们没有你这样的历史责任感,慕白。”

“能得陛下这样的夸奖,微臣心中当真快慰!”秦慕白由衷的一笑,说道,“其实说起来,微臣虽然年不过三年,但也能满足了。位极人臣名扬天下,娶了陛下最喜爱的公主,风光耀眼。但是微臣一点也不满足。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大唐还可以更好,还可以站到更高的历史高度,可以为子孙后代干更多的事情!陛下更当壮年,微臣也很年轻。一想到未来,微臣还能陪伴陛下干许多轰轰烈烈的大事,微臣就兴奋,十分兴奋!!”

李世民今天头一次展颜一笑,虽然笑容之中带有几分疲惫,却是十足的欣慰。他双手拍住秦慕白左右肩膀,说道:“慕白,抛开你我君臣与岳婿的身份不说,你我可算是忘年知已。雄图,大志,这四个字,古往今年也不知被人说了几千几万遍。但历来真正能够理解并去落实履行的,在朕眼中,只有秦始皇一人。汉武本也不错,可是大汉武功有余文治不足,所以有了三国乱世。朕希望,朕与先祖及你们这些名臣勋将一起缔造的大唐,能够成就一段暂新的辉煌。”

秦慕白轻轻点头,说道:

“微臣相信,大唐……不说后无来者,至少,会前无古人!”

第340章 阴差阳错

君臣二人喝尽了一壶茶又重新煮来,夜已渐深,还吃了一些消夜,话题也越聊越开。但核心,仍是围绕兰州与吐蕃。

“吐蕃使者的无礼与异样之举,让朕和诸臣们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于是才有了近日的御前会议。”李世民说道,“战争,对我中原农林帝国来说,是灾难与损耗,可是对游牧人来说却是增盈与谋利的重要途径。他们技术落后物产贫乏,许多的东西都需要从我们中原取得。吐蕃使者不辞而别后,朕马上做出反应,首先关闭和禁止了边境的茶马交易,发出了备战通谍。”

秦慕白沉吟了片刻,说道:“陛下关闭茶马互市,这极有可能导致战争。吐蕃人以肉食为主,一顿不能少了茶。否则,油腻腥臊足以让他们顿生百病。吐蕃的马匹一向卖得比较便宜虽然对我们有用有利,但是大唐在河陇的马场一直都经营得不错,当真算起来,那也是有它不多没它不少。因此,关闭互贸对吐蕃的伤害更大。只是可能会苦了那些以行走在茶马道上的商旅与百姓,得过上一段苦日子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李世民说道,“朕提前发出通谍,一切从大局出发,苦了那些茶马商人朕自然心里知道,若真有难处朝廷也不会置之不理,不会坐视他们家破人亡。但是,若有人胆敢铤而走险的私贩茶马,那也便是通敌卖国,定当严惩。”

秦慕白点了点头。心想,关闭茶马互市,对兰州的经济也会产生一个比较大的制约。年前迁民入兰后,座落在丝缠之路咽喉要冲的兰州,商业发展相当迅速,很大一部份利润的来源就是内地的茶绢与吐蕃、西域之间的牺畜交易。有许多移民的百姓与军属,都籍此为生计。如今朝廷突然颁发了这样一条禁令,也不知兰州的百姓一时之间是否能适应,若是闹出一些民怨,可就当真不妥了。届时,性如烈火的秦叔宝与薛万彻等人,也不知能不能妥善处理……

李世民饮着茶看着秦慕白一眼,仿佛将他心思洞穿,笑了一笑道:“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上马驰骋疆场,下马管善黎民,此刻心里想的是兰州百姓军民的生计吧?不必担心。朕在下发茶马禁令的同时,也已经颁布了对兰州军民的减税抚恤令。去年兰州上缴的税赋不少啊,今年,朕不要兰州上税了。相信,就算短时间内完全断绝了商旅,兰州凭借此前的积累与家底,也能挺过这个难关。重点是,都督府要做好军民百姓的抚慰工作,不可由内生变。”

秦慕白点点头,说道:“经济制裁,其实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不过我大唐家底雄厚,兰州的状况也还可以。我们咬咬牙能挺过去,可是吐蕃人不行。他们一天也少不了对大唐的贸易,否则,极有可能一半人饿死病死在雪域高原。”

李世民的轻轻的挑了挑嘴角,笑得有几分诡谲,说道:“慕白,你一定能想透,朕为何采取这样的措施?”

秦慕白想了一想,说道:“满朝上下,估计支持现在与吐蕃开战的人不多,陛下虽有心制之,也是众意难违。采取这样的措施,不难逼迫吐蕃人先行出手。到时我大唐以守代攻,师出有名。朝上之人也就不便多说,天下风评也尽向着陛下了。”

“哈哈!不错!”李世民大笑,说道,“虽说松赞干布也是一时英杰,但他这回只能乖乖的被朕牵着鼻子走。他既然要娶我李家的女儿,就得老老实实拿出一点求婚的女婿诚意来。这又不是山大王下山抢亲,轮得他对朕吹胡子瞪眼挑三捡四,轮得到他对我大唐娘舅撒野么?他若要开战,朕奉陪;他若不敢开战,则最好。朕不费不一兵一卒,也要整得他吐蕃原气尽失邦国大乱,直到他乖乖的主动跪下求饶。”

秦慕白欣慰的点头微笑,说道:“大唐有这样的实力与底气,陛下有这样的勇谋与气魄,为臣为民者,扬眉吐气!不过,微臣现在就在想,吐蕃赞普松赞干布也非等闲之辈,吐蕃国中也不乏能人智士,说不定也能识穿我大唐的计谋。到时,他们也会做出相应的应对。”

“说到点子上了。”李世民点头称赞,说道,“可以豪勇百倍,但永远不要低估你的敌人,这无论是治国还是治军,都是一样的道理。最近朕经常就在想,换作朕是松赞干布,朕会如何应对?如今,朕把这个问题交给你,慕白。你可以设想一下,换作你是松赞干布,当你完全洞悉了朕的意图之后,你会如何应对?”

“这……”秦慕白没想到李世民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这当真是个考验了。

知己知彼料敌先机,方能百战不殆。邦国之间的政治角逐,虽然还没有看到狼烟,但却不比战场之上的针锋相对差去半筹。实际上,军事也不过是政治的延伸,且是为政治服务的。政治较量与博弈之时也更容易产生有意图有目的的战争。

思索了一阵,秦慕白说道:“相信吐蕃人也不是真傻,他们知道,如果大规模的对大唐开战,他们基本没有胜算。就算能凭借灵活多变的作战方式偷袭得手两次,但在整体战役上占不到多大的便宜。因此,我若是吐蕃赞普,断然不会在这时候发动全面战争。”

“说下去。”李世民浅酌了一口茶,微眯眼睛,既不赞许也不反驳。

秦慕白说道:“此时较量之初,我不会第一时间自己亲自上阵,我会派个小弟先打头阵,试试反应。”

“小弟?这个比方有点意思。”李世民笑道,“那你说,你会派谁打头阵?”

“西域小国多达数十个,其中的任何一个都有可能。”秦慕白说道,“但从地理、国力与外交关系上考虑,微臣以为高昌国会是首当其冲。”

李世民拿着茶杯的手略微顿了一顿,微笑道:“也就是说,你若是松赞干布,会逼迫高昌国首先背反大唐?”

“是的。”

李世民笑而不语,起身走到御桌边,拿来一份刚刚起草还未盖上玺印的圣旨递给秦慕白。秦慕白异讶的展开来看,顿时惊道:“原来陛下早有预料!这是一份抚慰高昌国王麴文泰的圣旨呀!”

“呵呵!”李世民抚髯笑道,“所以朕说,你是个人才,也是朕的知己。高昌国坐落在丝稠之路的要冲之上,掐守大唐对西域数十国边贸的咽喉。虽然西域有二十多国家都曾上表归附我大唐并尊朕为天可汗,但是历年来,大唐对西域的控制力并不强,远不如突厥(是指西突厥,并非已被李靖灭了的*厥),更比不上吐蕃。有句俗语叫山高皇帝远,就算高昌王麴文泰无心背反大唐,也抵不过吐蕃的压力。近年来大唐蒸蒸日上,吐蕃与突厥等部心生惶惑暗底结盟,合力对抗。突厥因离我大唐疆域较远一直鲜有作乱,但是他们在西域的实力相当强大,强龙难压地头蛇,就是吐蕃人在西域也未敢轻易与之交锋。因此,如果高昌背反,那一处丝绸之路的咽喉地带,就会形成三家争鸣之态势。大唐,吐蕃,突厥。此外,西域多达数十个的小国彼此之间往来甚密千丝万缕,好虎不敌群狼,因此,西域的局势相当之复杂。一但高昌国当真背反,将会是一场旷世之战。因此,朕没敢半分掉以轻心,连日召开御前会议,以商讨良策。”

秦慕白听完这一席话,心中豁然开朗,同时也禁不住有些兴奋,说道:“陛下,这不就是说,您经心策划良久的西域大计,就要拉开序幕了么?”

“不错。”李世民眉梢一扬,英气勃发有如少年,说道,“之前你有句话说得好,我们现今多打一仗,就能让子孙后代少打十仗百仗,这是很划算的。用兵西域,那是迟早的事情。朕不办,朕的儿子孙子也必须要办。与其这样,朕何不趁年华未老先替他们给办了?当然,话说回来,若非是你在西域经营有方打下了扎实的根基,还有‘铁谷’与‘红衣大炮’这样的天神之器,朕短时间内断断不会有此念想。所以,表面上看,策成这一重大国策的是朕,但实际上,却是你在一直积极努力的推动。他日,若当真能成此大功,朕顶多只能吃得一分功劳。余下九分,得分与你秦慕白与其他浴血奋战、积极开拓的军民百姓。”

“陛下过谦了。”秦慕白拱手抱了一拳,说道,“若非是遇到陛下您这样的圣明之君,微臣纵然有心有力,恐怖也是无处施展。良禽择木忠臣择主,微臣等一干臣民遇到陛下,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哈哈!”李世民笑得分外爽朗,说道,“慕白,知道朕在想什么吗?”

“请陛下明示。”

“朕在想,如果有秦慕白一直在兰州,会不会能够达成这样的局面?”李世民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道,“以大唐一隅之力,对抗吐蕃、突厥与西域诸十大小国邦?”

“陛下说笑了。”秦慕白笑道,“兰州能够小有成绩,还不多亏了陛下、朝廷与中原的鼎力支持?微臣何德何能,敢与松赞干布这样的一时枭雄较个长短?这样的对手,还是留给陛下为好。”

“不,朕偏要你跟他较量较量。”李世民呵呵的笑,笑得却并非完全随意与调侃,明显有几分当真的味道。

秦慕白心中隐隐的激动了一下,但嘴上仍道:“陛下太过高看微臣了。微臣入仕不足五载,德浅才疏经验浅薄,兰州大计,关乎大唐西边的半壁江山与百年大计,微臣这双肩膀尚且稚嫩,恐怕接不下这么大的一份担子。不过,如若陛下筹谋妥当,微臣跃马疆场再所不辞!”

“哈哈!秦三郎呀秦三郎!”李世民指着秦慕白大笑道,“看你这份口是心非的态度,当真学了你父亲九分去了。谦虚是好,但太过谦虚,未必真好。你有几分才德,朕何尝不知?你是年轻,根基疏松经验浅薄,但天下人没有谁是一生下来就有根基有经验的。朕十六岁从军之时,还不照样连自己的马鞍披挂都料理不妥?未雨绸缪,在吐蕃与高昌尚未正式动作之前,朕已做下三分安排:一是给高昌王送去加爵抚慰之信,这未必当真有用,但能让高昌王投鼠忌器。朕已善加抚慰他还背反的话,那可就怨不得朕了。其二,给兰州都督府的密旨已经先行上路,你父亲在薛万彻等人的辅佐之下,会早先做好备战。如若高昌有变,兰州大军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以攻代守兵发高昌,将丝绸之路的损失尽量减到最少,将高昌的反叛气焰尽早扑灭,以免波及其他诸国成燎原之势。其三,就是给你准备的。”

秦慕白表情略变,正襟危坐抱拳沉声道:“请陛下降旨!”

“你马上就要与玲儿成婚了。”李世民面带微笑,有些歉意,但更多的是期许与欣赏,说道,“但国大于家,如若社稷有需,你随时都要做好准备,奔赴兰州甚至是开挺疆场。朕留给你的,算不得圣旨,只能算是约定。高昌何时反,朕不得而知。如果是你大婚之后,那便好说。秦驸马就请带上你的公主,一同前往兰州,该干什么干什么。她嫁给了你,就是你的人。就算她是朕最爱的女儿,朕也会让她与你寸步不离。反过来说,如果高昌在你大婚之前先行背反,你父亲与薛万彻等人就要领兵出征,届时兰州空虚,必须要有你来坐镇。所以……”

“陛下!”秦慕白重一抱拳,诺道,“就算此时此刻要微臣去兰州,微臣出得这御书房拔马便走!”

李世民的表情略微一滞,点头:“好。有你这句话,朕一切安心。”

“陛下何必多虑?”秦慕白说道,“有国才有家,如此浅显的道理小儿皆懂。玲儿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但凡我决定了要做的事,只要是正确的有道理的,她也必然不会阻拦,只会在背后支持我。不过,此次无论如何,我不会再带玲儿去兰州了。放在长安,挺好。”

“你这么想,她却未必。”李世民笑道,“朕自己的女儿自己心里清楚。一但她认定的事,就是九条牛也拉不回来。现在你们二人已是夫妻,别说是兰州,就是摆明了的血火河山枪林箭雨,她也会陪你一起闯。这是她的执着,也是她的乐趣。如果将她独自一人留在长安,安全是安全了,但朕估计,她会失魂落魄寝食难安。不过,朕当然支持你不带她去兰州,毕竟是边塞之地什么事情也有可能发生,有时候也不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兼顾。玲儿若在,也会让你分心。但这是你们小两口的事情了,朕不插言,你自己看着办。”

“微臣定好妥当料理,陛下放心。”秦慕白拱手道。

“呵呵!”李世民笑,亲自给秦慕白添了一盏茶,说道,“朕的这么多儿女婿媳当中,也就只有你最能让朕放心,也最为得力了。话说回来,恪儿去了高句丽已有多时,捷报频传,朕心甚慰。如果那边能够太平稳当,朕也是时候召他回来了。”

秦慕白闷声喝茶,没有搭言。

“你为何不说话?”李世民笑而问道,笑得有些神秘莫测。

“此乃陛下家事,亦是私事、国事,微臣不敢插言。”秦慕白轻松的笑言道。

李世民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说道:“再看看吧!高句丽、新罗与百济的使者,都还留在长安没走。兴许,他们也嗅到了一些吐蕃人留下的腥味,在观望在嘀咕,更在猜测我大唐是否还有闲情逸致去关注高丽半岛上的事情。高句丽从来就没老实,也没真正把我中原放在眼里过。前隋杨广数征高句丽失败,让他们理直气壮的翘起了尾巴。说实话,相比于西域,朕更想先收拾了高句丽再说。它与我大唐辽东直接接壤,挑衅与威胁更是赤裸而直接。不过,万幸有恪儿为朕分忧,争取了这一段宝贵的时光。但是,谁也不能保证恪儿独自一人,能凭一双肉嘴在他们三国之间支撑多久。所以,西域那边多延俄一天,高句丽就多一分尾大不悼与狼子野心,恪儿就多一分压力与危险。反之,若恪儿用智用谋在高丽三国纵横得法,朝廷就能少一份压力,得以全情投入西线。这将直接影响到,兰州与西域态势。”

秦慕白心中略微一紧,说了有半天,李世民的心机这时才算斗露了一个干净。西域秦慕白,高丽李恪,两个年轻人就像是在一同扛鼎一扇即将倒下来的大石匣门。谁先倒下,另一方也必然被压成肉酱。二人必须一同拼足全力的扛住顶住并寻找解脱之法,为人更为己。

秦慕白没有想到,至从襄阳卸职回来之后,与李恪已然划清界线,二人之间又如此阴差阳错的乘上了同一条船。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天意?

人为?

秦慕白想不通,理不清。也许冥冥之中真有定数,也许一切都在李世民的安排策划与大局掌控之中。

总而言之,兜了一个大圈子之后,秦慕白、李恪,又鬼使神差的联系到了一起。

第341章 白衣胜雪

在家歇息了两日,旅途的疲劳一扫而空。这一日清晨,秦慕白刚在后院练完一通武艺出了一身汗,长兄秦通与二哥秦斌,一同拖儿带口的回老家了。说仍是正月里,来给母亲拜年。

一家人欢聚一堂,其乐融融。午饭自是酒至半酣,秦慕白却没敢喝醉了。待安顿了兄长与嫂嫂侄儿们,他便收拾起一撂儿礼物,准备出门。母亲好奇的问他这是要去哪里?秦慕白说是去给人拜年。

刘氏便好奇道:“你回京已有两三日,除了皇宫也不见你去别的地方。这满京城皆是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你却只带一份礼物走访一家,岂不是厚此薄彼?”

秦慕白便笑道:“娘,你多虑了。这满京城的皇亲贵族,我一个也不去走访。眼下正是非常时期,相信他们也不会来主动走访我。不过有一户人家我却是非去不可的,而且旁人知道了也无大碍。”

“谁家?”

“当然是我那恩师,卫国公李药师了。”秦慕白说明了此事,拜别母亲与家人,只剩了一辆不起眼的普通小车,出门望卫公府而去。

来得甚巧,一向大门紧闭概不问客的卫公府,今日倒是热闹,来了客人。找门子打听,说是苏烈陪同江夏王专程造访卫国公。

“江夏王李道宗?”秦慕白一时不禁有些好奇,“他不是在幽州都督府坐镇么,何时回了京城,我也未曾听闻?”

“这小人便不知道了,将军何不自行进去一问便知。”

秦慕白便大步进了内院,仆从挑了礼物自行跟随。离正堂仍远,便听到江夏王李道宗中气十足的爽朗大笑:“哈哈,好你个大胡子!仍用这般烂招,真够毒损的!”

李靖也是大笑:“偏是这招对王爷最管用,屡试不爽。老夫不用这招用哪招啊?”

“哎!小王的棋艺仍是输予卫公一大着啊,自叹不如!”李道宗呵呵的笑,一转头看到廊亭边有一个挺拔的身影走来,眼睛一眯,面露惊喜之色,“瞧瞧,这是谁来了?”

李靖的眼神已是不大好,眯着老眼瞟了一眼看不真切,一旁站立的苏烈连忙弯腰下身来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恩师,是慕白来了。”

“哦,三郎啊,呵呵!”李靖抚髯微笑,脸上顿时漾起一丝欣然的笑意。

李道宗斜睨了李靖一眼,嗤笑一声道:“瞧你还挺得意的。你美什么美?若非是小王将这小子推荐给你,你能有今日这般扬眉吐气?怎么样,小王的举荐断然没错吧,这小子,是块好料子。”

李靖笑而不语,苏烈拱了一手轻笑道:“王爷好眼光。师弟天资过人,苏烈远远不如。”

正说着,秦慕白走了过来。远远就拱手而揖,拜见恩师与江夏王,也与师兄苏烈对了礼。李道宗与秦慕白最是投缘,便拉着他紧挨自己坐于客席,李靖也破天荒的在家中置办了两盅清酒相待,一席相谈。

秦慕白从襄阳带了一些土特产,专是一些温补的药材与江南的好茶,一并送给李靖。李道宗见了好生不满,说秦慕白厚此薄彼,秦慕白只好赔罪说稍后再行拜访江夏王,一并奉上他喜欢的江南好茶,李道宗这才作罢。

傍晚时分李靖摆宴相待,四人都喝了不少酒。李道宗豪爽大气,大觥来饮,每饮必是觥底朝天滴酒不剩,因而多喝了一些有些醉意。秦慕白本想与恩师及师兄聊些军伍兵法之事,碍于李道宗在此只得按住不表,扯了些闲谈见天色已晚,便与李道宗一并告辞而去。

出了卫国府,秦慕白发现李道宗原是骑马来的,也没带一个随从。他有些不放心,怕李道宗酒醉坠马,于是将李道宗搬进了马车里,秦慕白自己却骑他的马一路护送,送他回江夏王府。

李道宗确实快醉了,进马车时犹在惩能说方才喝到一半谈不上醉,马车方才开动片刻,却传来了他的如雷鼾声。

秦慕白摇头而笑,一路将他护送到府上。敲到王府大门,门吏惶恐接到,将江夏王抬进了府内,也将秦慕白请到了正厅置茶相待。

江夏王已然醉倒,秦慕白本不愿多作叨扰。但府里的管家人等太过热情,他也只得耐心坐下喝杯茶水。

方才斟好茶水,王府的杜管家殷切说,王爷的宝眷多半在幽州,因此王爷醉倒了家中也无人陪待,还望秦将军恕罪。另说,府中除了他们这班子下人,就只有王爷的爱女。因不可失了待客之道,因此小郡主“愿为将军斟茶”。

秦慕白忙道不可。家主人李道宗不在,这深更半夜的,未曾出阁的小郡主岂可孤自出来陪伴男宾?传将出去,岂非是辱没了王府的声誉?

管家赔笑了几声,一介下人,也不好坚持,于是拱了手便要告退。正当他走到正厅门口时,翩然一个雪白的身影显现挡在了他面前,轻吟道:“杜大叔,将军果然不允吗?”

少女之声宛如天籁没有一丝杂质,秦慕白不禁侧目。

那杜管家的身子刚好挡住了秦慕白的视线让他看不真切,正欲起身时,雪衣少女已经走了进来,浅笑柔和轻盈款款如春风抚柳,一张圆润到极致的鹅蛋脸上,五官精致线条柔美,未施脂粉不加饰钗,却出落得亭亭玉立仪态万方。

虽素面朝天,却当得起天生丽质二字。

秦慕白起了身来,拱手而拜道:“秦某夤夜叨扰实则无理,安敢劳顿郡主大驾?罪过,罪过。”

“将军太过多礼。”雪衣女少轻启朱唇浅露贝齿的嫣然一笑,落落的还了一礼道,“将军安坐,不必拘理。小女子未受封赐并非什么郡主,将军莫要折煞了小女。”

“既是王爷爱女,便当尊贵。”秦慕白也不娇情,道了一声无理便坐了下来,眼观鼻鼻观心,执盏饮茶。

雪衣少女浅然一笑,打横坐在了秦慕白的侧席,拿起茶辗亲自为秦慕白辗茶,并又用银筷著往炉火之中加炭。

秦慕白虽是没有半分邪念意守自中,但鼻息间隐约传来的一丝天然少女体香,也几乎让他心猿意马。禁不住稍稍侧目看她煮茶,优雅脱俗没半分拖泥带水,娴熟便利之余更有一份旁人无法剽窃的淡雅与高贵。

虽与李道宗交情甚厚往来也算密切,但秦慕白还从未与他的家人有何交集。对于眼前这个小女子,秦慕白对她的了解不超过三言两语。而且,李道宗子女并不在少数,当下一时之间,秦慕白还难以对她有何联想或是了解。

现如今孤男寡女孤室独坐,她倒是坦然与大方,秦慕白也不好太过轻佻的与之对谈,只得沉默的饮茶。

少时过后,厨房还送来了几味精致的点心。按时下风俗,她这非但没有送客之意,反而是诚意相留要客多坐。按眼下这种情形,惹是几个男人深夜煮茶论道尚算说得过去。孤男寡女的,却不知是何意味了。

雪衣少女却是依旧淡然,没觉半分不妥,煮好了一壶新年上贡的玉雪清龙颜贡茶后,便道:“秦将军少年英雄豪气干云,当不拘俗繁礼。且将军与家父相交甚厚,不必对雪雁如此拘禁。”

“多谢郡主。”秦慕白拱手回了一礼,心中却是吃了一惊。

雪雁?李雪雁?

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呢?……

“久闻将军大名,一直未得拜会。今日现时虽不是什么大好时节,得蒙与将军幸会,却是三生之幸。”李雪雁浅笑嫣然的淡雅说道,“家父时常说起,若论少年英雄,方今天下独数秦家三郎。因而雪雁一直好奇,很想见识一下将军究竟是何人物,竟惹得家父如此赞不绝口?”

秦慕白笑了一笑道:“王爷错爱秦某,秦某受宠若惊。实则,秦某俗人一个,万没有王爷所说的那般出彩,只怕郡主都要笑话了。”

“不然。”李雪雁巧倩一笑,却是十分的自然,那感觉就像是两个相熟多年的友人在一起密谈,她道,“虽是初次蒙面,但雪雁却觉得将军气度非凡不比寻常。而且,家父的眼光向来不错,断然不会有误。再者,我那好姐姐可是从来不夸任何人的,唯独对将军念念不忘,是她嘴里心中为数不多的好男人。可见,将军确有过人之处。”

秦慕白微感愕然:“好姐姐?秦某却不记得除郡主爱,何时还认识了王爷的爱女?”

“你难道忘了?”李雪雁意味深长的一笑,“襄阳城外,朝南小楼?”

“呃?!……”秦慕白顿时恍然,差点脸都红了,“罪过、罪过!秦某的确是一时忘了……她,已拜王爷为义女!”

陈妍!

说到她,秦慕白不由得心中略微激动,忙问道:“敢问郡主,她可曾随你们一同到了长安?”

李雪雁微然一笑,却没有急着回答。兰花指捻起竹杯浅饮了一口茶水,轻吟道:“将军,果然是多情之人。”

一句话说得秦慕白挺尴尬。世人皆知他现在要与高阳公主成婚了,如今却念着陈妍。李雪雁虽无意讥讽与嘲刺,秦慕白却不好再问下去了,只得打住作罢。心想,看来这李雪雁,还并非是无厘头的要来陪着喝喝茶,而是有备而来。

李雪雁眼睑微抬看了秦慕白一眼,暗自微然一笑,说道:“看将军情形,似有千言万语要说,要问,却为何又打不开话匣?”

“此许儿女情长,不足以在郡主面前提及,惭愧。”秦慕白笑道。

“那便与将军聊聊时政军旅如何?”李雪雁一句话,让秦慕白顿感意外。

他不禁一笑,说道:“好,秦某乐意陪奉。”

李雪雁浅笑点头,也不客气,率先发问道:“敢问将军,对大唐与吐蕃和亲一事,如何看待?”

“哦?”秦慕白迷惑的眨了眨眼睛,这个问题当真问得蹊跷。

因此,若非是皇帝主动告之,秦慕白都不会知晓近期发生的,有关大唐与吐蕃之间的事情,就是有关于和亲的。也就是说,这是御前会议讨论的“国家机密”,别说李雪雁仅是一个贵族女子,就算是当朝大将军,又岂能是信口开河私下商谈的?

秦慕白滞了片刻,李雪雁微笑道:“将军不必疑虑,雪雁曾陪同父亲,与皇帝陛下一同商议过此事,却不是私泄国密。将军也是知情之人,便当闲聊,料也无妨了。”

这下秦慕白更加惊讶了!

李道宗的一个女儿,此前没有半分斩头露角,如何就与江夏王一起面圣并商议这等国事了?

记得此前曾听李世民说过,他是准备在皇亲之中挑选一个宗室女赐为公主,再嫁与吐蕃的松赞干布。由此,还惹得吐蕃使者不悦,拂袖而去。

难道,这个李雪雁,就是许婚吐蕃的对象?

秦慕白眼中一亮眉梢微抬看向李雪雁,她正将秦慕白这一微妙的表情收于眼底,笑颜道:“如此,将军定然是想到了。”

秦慕白收回眼神,抿了一口茶,点点头。

“那将军认为,雪雁该不该去吐蕃,嫁给那弃宗弄赞(唐人对松赞干布的称呼)?”李雪雁问道。

这个问题,可谓是问得敏感,且叼钻。这不仅仅是一个该与不该的问题,而是一个政治立场的问题。

童言无忌。

秦慕白不禁笑了一笑,说道:“这个问题,就复杂了。”

“若是雪雁要将军用最简单的方式来回答呢?”李雪雁微笑,温柔之中带一丝不易查觉的狡黠,冰雪聪明又不失顽皮。

秦慕白有些哑然失笑的感觉,停顿了片刻,说道:“既该,又不该。”

“将军好狡猾,这回答了等于没回答。雪雁不满意。”李雪雁面带笑意看着秦慕白,替他斟了一杯茶,再问道,“将军若不肯解释清楚,就索性干脆点,用一个字或者两个字来回答便好。”

“不该。”

[十分钟后,今日第二更。共八千字]

第342章 大英雄,大骗子

李雪雁斟茶的手一滞,面露异讶之色看向秦慕白,好奇道:“如何说?”

“这算是第二个问题了吗?”

“雪雁再替将军煮一壶新茶便是,算是请教学问如何?”

秦慕白不禁哈哈的笑,这样的请求,如何拒绝?

“好吧!今日,秦某就厚忝耻厚颜,与郡主论道一回了。”

“谢秦将军!”李雪雁马上动手取来一块新的茶砖开始研磨,既带有几分兴奋之色,边磨边道,“将军稍坐,且饮旧茶。新茶须臾便好。”

秦慕白点了点头取茶在手,浅饮一口禁不住凝眸审视了李雪雁几眼。

平心而论,她的容颜赛不过武媚娘,贵气不及高阳公主,更没有陈妍的那般凌厉与飞扬,也不似妖儿那般温柔如水至阴至柔。

但是,如果将这四个女人的优点都集中于一身,那也未免太过完美。

没错,就是眼前的这个年不过十五的小女子,李雪雁。

乍一眼看来,她没有亮点,亦没有缺陷,给的印象大概就是一个温柔大方的美人胚子。

但有些人偏是这样的类型,扔进人群里并不显眼夺目,相处之后方才觉得他与众不同。

就如同一道千家万户的餐桌上都可看到的寻常菜肴,不会让人觉得惊艳与庸俗。但是,也只有手艺高超到极致的厨师,才能将它炒得非比寻常独有风味。

李雪雁大概便是这类女子。她的内才与特质,完全超越她的外表与家世。显然,素面朝天温柔低调的她,也没有将外表与家世当作炫耀的资本。

若非是内心世界充实到到一定境界,她蔫能如此?

一时间,秦慕白对眼前的这个小女子别有一分兴趣,而且果断的认为,这个小女子断然不似她外表看起来的那般简单。

寻常的临家女子,何尝会在这样的深夜,如此从容自然的与一陌生男子品铭独坐,商讨国君宰相们头疼的问题?

如此,这个着一袭胜雪白衣的小女子李雪雁,当真是个妙人。

……

李雪雁取了一个崭新的瓦壶煮上茶水,满足的抿嘴一笑道:“听家父说,将军钟爱碧润明月。此等好茶,当用湖扬月窑专制的春水青泥罐来煨。只是雪雁技艺粗陋,将军莫要取笑才好。”

“郡主太过谦虚了。”秦慕白不禁笑道,“在秦某喝过的茶水中,仅有吴王殿下的手艺可与郡主一比。郡主的手艺,断然不输宫中茶博。”

“是吗?那将军可要多喝些。”千穿万穿万屁不穿,李雪雁欣然的一笑面露酡红,转而又道,“方才我们聊到哪处了?”

“该,与不该。”

“嘻嘻!”李雪雁居然一笑,笑得还有几分调皮,说道,“那将军快请赐教,说说雪雁为何不该去吐蕃和亲?”

这下换作秦慕白纳闷了。

难不成“嫁人”这件事情当真很好玩?她是当真初生牛犊不怕虎呢,还是稀里糊涂不懂事?

吐蕃人,在时下唐人的眼中近似于“野蛮人”。唐人认为他们未经文明教化,形如茹毛饮血的野兽,女性更是不受尊重,如同牺畜牛羊一般任由男人蹂躏。一家之中,父子多人共用一女那是常有的事情。

这在道德教化的汉人看来,非止是伤风败俗那么简单。而且对女子来说,更是难以接受。

再者,吐蕃高原一年有过半的时间冰雪覆盖,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岂是长安这般人间仙境?她李雪雁虽不是什么正统的公主,但好歹也是养尊处优的郡主,去了吐蕃高原那不毛之地,如何生存?光是思乡之苦,都可让人崩溃吧!

秦慕白摇了摇头,反问道:“看情形,郡主倒是乐意远嫁吐蕃了?”

“是我主动请命,要下嫁吐蕃的。”李雪雁语出惊人,却淡然如初。

秦慕白不禁愕然,拿茶杯的手都停顿了,很自然的问:“为什么?”

“息十万干戈,何惜雪雁一女?”李雪雁抿然一笑,说道,“将军是带兵之人,当知道战争之可怕,战争之残酷。多少人背井离乡丧失亲人,多少户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若能用雪雁一女而抵偿这一切,岂不划算?”

秦慕白一时默然,无言以对。

“将军胸怀韬略腹有良谋,治军谋国皆不在话下乃一时之英杰,此番疏浅道理断然不用雪雁来说与将军听来。”李雪雁说道,“雪雁深知自己年幼才疏见识浅薄,因而只望将军赐教,奈何这吐蕃,雪雁就去不得?”

秦慕白沉吟良久,一时还当真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李雪雁也不着急,淡淡一笑道:“将军是不是在想,雪雁为何表现得如此伟大,可是有意折损你这堂堂七尺男儿的尊严?将军切勿误会,雪雁断无此意。雪雁只是诚心求教。”

“好吧,我们且当闲聊,随意说说,你也不必当真。”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于私,这不必说。你背景离乡远嫁吐蕃不毛之地,生死祸福难料亲人生离便如死别,这还只是其一。其二,吐蕃的恶劣自然环境,虽是我汉唐的精壮男人也难以适应,更何况你?因此,你去吐蕃,将面临一切未知的恐惧与可以想见的痛苦。”

“这个雪雁自然知道了。”李雪雁不以为意的轻笑一声,说道,“还请将军说说深层的原因。”

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那就关乎国事与民族了,秦某不好妄谈。只笼统的说一句,如果和亲就能带来真正的和平,还要军队何用?古往今来,还何来战争?”

“若和亲成功,雪雁大言不惭的说,至少可以给唐蕃之间带来三十年的和平。”李雪雁说道,“这难道不划算么?”

秦慕白微然一笑:“那三十年之后呢?再送一个公主,不是继续打仗?”

“雪雁无能,只能担当身前之事。若去高原,竭尽所能以文明教会吐蕃族人,尽量减少摩擦与战争。”李雪雁说道,“非文明,无以教化;非教化,无以修德;非修德,无以免战。”

秦慕白听完,脸上漾起一丝微笑。笑容之中,有欣赏,有感动,亦有一丝伤感。

李雪雁,的确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

若用一个相当庸俗但却足够震撼的词来形容,她很伟大。

巾帼不让须眉,当得起英雄二字!

“将军,雪雁说错了么?”

“你没错。若真能做到这些,你舍一己之躯而救万人于水火,后世定为你竖立丰碑一座。无论汉人还是吐蕃人,定然对你尊崇有佳仰为怀念,传为佳话。你的名字,会万世留芳代代传承。”秦慕白说道。

“如此,将军奈何又不让雪雁去吐蕃和亲?”李雪雁问道,迷茫之余更有一丝诘问的味道。

秦慕白不禁微然一笑,说道:“我没有不让你去,只是觉得,你没必要去。”

“请将军赐教。”

“赐教谈不上,只是一己愚见。”秦慕白说道,“在当下这个时间,乃至三十年以后来讲,郡主下嫁吐蕃,都是合情合理且十分划算的。只牺牲了你一人,伤害了一家之团圆,而挽回千万人流血千万家悲愁,站在邦国的立场,这当然比百万大军的征伐流血要划算得多。但是……站在百年、千年乃至历史的角度,站在民族的角度,你这样做,却是意义不大。”

“怎么说?”

“因为大唐与吐蕃之间的矛盾与对立,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就是如一山二虎,迟早分个你死我活。”秦慕白说道,“将你下嫁吐蕃,就如同甲虎将自己的一块猎物送给乙虎,暂时缓合一下矛盾让对方不来厮咬。可是,这一山二虎的局面没有得到丝毫的改变。二者之间,迟早还是要你死我活的斗个胜负。此时将猎物送给对方,反而让对方养得精壮力足,为患更甚。虎性难改,明日,他不会记得你在某天送给过他猎物,他只会记得,他仍要更多的猎物,并要占领这座山头。送不送猎物给它,它都只会把你当敌人。”

“将军之言,雪雁不敢苟同。”李雪雁轻声的说,语意却很坚持,她道,“二虎的比喻倒是恰当,但雪雁下嫁吐蕃,却不是送去猎物。”

“怎么不是?”秦慕白轻然一笑,说道,“历来中原赐婚胡族,无不带走大量的金银财富与农桑织造天文地理等方面的文明技术。胡人跟我们这些汉人师父学艺,吃我们的穿我们的学我们的,然后用这些东西来教训我们这些老师。你说你不是猎物,那你岂说说,朝廷安顿赐婚之事,都替你做了何等准备?”

李雪雁的表情顿时滞顿了一瞬,脸上颜色也黯然了几分,说道:“陛下准备收我为养女赐封文成公主,由我父王担任赐婚使亲送到吐蕃高原,对方弃宗弄赞亲自迎接。随行赐婚的嫁妆比较丰厚,我记不十分真切。大约有……金银玉器近万件,释迦金佛像数尊,珍宝极多,金玉书橱数百卷”。此外,随行的乐工、技师、匠人数千人,又给多种烹饪食物,各种花纹图案的锦缎垫被,卜筮经典数百种,识别善恶的明鉴,营造与工技著作数十种,医药典籍与医士药方极多,还有许多的牛羊马匹的和谷物芜菁的种子。隐约听户部的人说,这些人和车子排起队伍,约有百里之长。”

“呵!”秦慕白不禁一笑,“我大唐就是大方。嫁个女儿,恨不得把家底都掏空了,生怕显示不出我大唐的泱泱大势,生怕别人胡人说咱们小气。”

“将军,我也知道这陪嫁非止一般的丰厚。金银器物只在其次,主要是那些典籍医药与种子农具,就足以在二十年之内让吐蕃人接受文明教化。这难道不是好事么?吐蕃人虽与我等为敌,但那也是人哪!”李雪雁说道。

“教化脱蒙昧,这自然是好事,我从来就没有否认过。你虽是一女子,但心胸宽广非常人能及,虽是敌国也能一视同仁,这一点,我秦某也自叹弗如。”秦慕白说道,“可是,你这样去教化他们,就好比两军对垒之时,你将我军阵法与部署告知敌军。你悲天悯人担心敌军伤亡惨重,就不怕己军因此而大败亏输尸血飘橹么?”

“啊!……这!”李雪雁惊叫一声,花颜失色惊道,“雪雁,绝无此意!”

“郡主受惊了,某之罪过。”秦慕白忙拱了一手,说道,“我的比方过头了一些,话也重了一点,但道理即是这样。郡主有郡主的仁慈,伟大且纯真,令人敬佩。秦某是一介武夫,军人。但是,军人也有军人的仁慈。”

“军人的仁甆?这……如何说?”李雪雁惊讶的问道。

秦慕白张了一下嘴正准备说,门口传来脚步声,同时响起了一记响亮如洪钟之声:“军人的仁慈,就是以杀止杀,杀之可也!”

“父王!”

“王爷!”

二人急忙起身,李道宗昂然而入,哈哈大笑:“雁儿,你太过无礼!竟问这许多叼钻顽皮的问题,惹恼了秦大将军,将你一把扔进水塘里。”

“王爷说话了。”秦慕白忙笑道,“郡主冰雪聪明见底过人,且善良纯真大忠大义,秦某自惭形晦。”

“好吧,都坐。”李道宗呵呵的笑左右拉着二人靠就火炉坐下,说道,“我睡了一觉醒来讨要茶水来喝,却不见一向乖巧的雁儿在我床头伺候。找人一问,原来是在这里缠着秦三郎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父王,你偏爱当着别人取笑女儿。”李雪雁嫣然微笑,给父亲沏了茶斟上。

李道宗呵呵的笑,舐犊之情溢于言表,说道:“慕白,你也不是外人,我有些话早就想跟你聊上一聊了。雁儿可算是大义灭亲了,听闻陛下在宗室之中挑选爱女下嫁吐蕃,她居然主动愿意前去。这让本王既感且伤。好在,现在赐婚一事暂时搁浅了,本王心中却又不知该作何感想。原本本王在幽州是抽不干身的,但事关国家大事,只好听凭陛下召唤带着雁儿急忙从幽州赶来,专程商议赐婚吐蕃一事。朝中,有七成以上的人都支持赐婚,为数不多的一些,大半是带兵的将军。我听说,你也是一直反对赐婚的。而且,你的意见对皇帝陛下影响极大。此时此刻于公于私,我不知是否该感激你呀,呵呵!”

“王爷何必如此?秦某只是对事不对人。对吐蕃,秦某的意见一向鲜明且坚决。二者便如二虎同山,除非有一方倒下,否则永远不可能绝灭了战争。”秦慕白说道,“郡主想让吐蕃人接受文明教化的想法,这一点也没有错。但是,我可以十分负责任的说,他们只会接受我们的文明,却不会受到什么教化,永远只会用敌视的态度来对待我们中原大唐。所以,我们只能想一个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法子,那就是——踏平高原收服吐蕃,将他们收纳到我大汉民族中来,将其完全同化与融合。这才是治标治本的唯一法门。古往今来,谁曾见到和亲办成这样的事情了?无非是无何止的战争、和亲、战争,赔了夫人又折兵。一个大国的尊严与荣辱要靠送出女儿来维持,又是何样的尊严与荣辱?我等武夫、我等男儿,情何以堪?历史后人,又当如何评述?他们会说,我们只考虑自己身前之事,在我们在生之时没有战争没有流血死亡,就得过岂过没有半分忧患意识,将麻烦事棘手事和迟早要面对的战争,扔给我们的子孙后代。这,岂非是大大的不负责任?——我等谋国治军的臣子便如霄小懦夫,当用何等面目留于青史去见后人!!!”

铿锵话音一落,房中瞬时鸦雀无声。李雪雁的脸儿涨得通红,瞪大了眼睛看着秦慕白,都屏住了呼吸。

“壮哉。”李道宗看似不为所动的仅仅眉梢轻微一抬,目标如炬投到秦慕白的脸上,似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却如同利箭穿心的插入秦慕白心中——

“记住你说的话,秦慕白。有了这番话,青史上的你要么是个大大的英雄,要么,是个大大的骗子。”

第343 铁血,怀柔,推背

夜已深,秦慕白告辞离去。

李道宗声称酒醉未醒,说了什么都让秦慕白不要介怀,并让自己的女儿李雪雁代为送客。

管家在前掌灯引路,两名丫环在跟在身后不远,李雪雁离秦慕白身左半步跟随。

她的脸红红的,也不知是害羞,还是兴奋。

二人一路从厅堂走出直到大门口,都未作言语。临出门时秦慕白停住脚,转身拱了下手:“郡主请留步,在下自行乘车回去,告辞了。”

李雪雁扑闪着眼睛点头,似有许多话语要说,抿下一下嘴,只道:“将军还会再来吗?”

秦慕白微然一笑:“若得空闲,定会再来叨扰王爷。”

“只是来看我父王吗?”

“……”秦慕白怔了一怔,便笑道,“与郡主煮茶论道,也颇为愉悦。”

李雪雁婉尔一笑,说道:“将军好见地,又有气魄,是个真性情的好男儿。家父今日喝多了一些,但凡他说了什么你都不必放在心上。”

秦慕白笑了一笑道:“王爷素有经天纬地之才,一向深藏不露。今日洒后略吐机锋,便让在下有醍醐灌顶之感。郡主不必多虑,休说王爷只是提醒在下半句,就算指着秦某的鼻子大骂一通,秦某也只会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秦某对王爷,打从心眼里敬佩,亦师亦友,如兄如父。”

“是吗?”李雪雁舒坦的笑了一声,“父王也曾多次提及你,说,他看到你,就如同看到他年轻时的样子,因此与你特别投缘。他还说,你比他更有才华,今后,定能创下极高的功业。我可是从来没见我父王如此高赞一人呢!”

“便是王爷谬赞了。”秦慕白呵呵的笑,“天寒夜冻,郡主请回。秦某,告辞了!”

“好走,不送。”

马车的车轮辗着深夜的长安古道,骨骨作响,秦慕白乘车而去。

李雪雁束手而立站在门口,遥望那马车消夜在夜色之中,犹然矗立,眼中似有一团细微的火苗在跳跃,时而冥思,时而灵动。

“郡主,夜已深,回去歇息吧?”身后的侍婢道。

“噢……别吵。”李雪雁随口应了一声,不为所动。

这时她身后响起几声熟悉的脚步声,沉稳,踏实,她回头一看,顿时笑颜如花:“父王,你还没有歇息吗?”

李道宗剪手而笑,饶有深意的看着李雪雁,说道:“雁儿,人家都走了这么久了,你为何还站在此处?”

李雪雁的脸顿时红了,吱唔道:“并非如此。女儿只是……”

“罢了,不必多说。”李道宗呵呵的笑,伸手拍了拍李雪雁的肩膀将她半揽入怀,与她一同朝屋里走,说道,“如何?”

“闻名不如见面。他确有独特之处。”

“喜欢上了?”

“爹——”李雪雁几乎跳了起来,“哪有你这般打趣自己女儿的,这才见一面,没影的事情都让你说了来。”

“哈哈!”李道宗哈哈的笑,“那你敢说你不喜欢?我若将这三字说出来,为父戒酒半年!”

“不说!你让我说,我偏不说!”

“哈哈!”李道宗笑得越发爽朗,“女儿,这一点也不奇怪。像他那样的男子,没有女人会不喜欢。长相家世人品才学这些俗套的东西况且不说,他独一无二的特质,别说是女人,就算是男人,也会分外对他刮目相看。要么嫉妒,要么敬仰。总之,他不是那种轻易被人忽视与遗忘的人。”

“父王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李雪雁点点头,笑嘻嘻的道,“虽然只是第一次见到他,但我听到关于他的传闻都要耳朵起茧子了。传闻他事迹的人,要么恨要么爱,要么嫉妒要么敬佩。总之,他是一个独特的人。若在一个大屋子里坐上百的人,只要他在其中,定能让人一眼就认中他。有些人,出类拔萃也好哗众取宠也罢,总之,在哪里都能鹤立鸡群引人注目。”

“每个男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倾城妖孽;每个女人心中,都有一个大大的英雄。”李道宗仰头望月,也不知是说给自己的女儿听,还是自言自语,他道,“只不过,现实当中往往是痴汉偏骑骏马走,巧女常伴拙夫眠。所谓的英雄美女、才子佳人,却很难配对。”

李雪雁脸一红,咬了咬嘴唇问道:“为什么?”

李道宗不由得一笑:“为父也想知道,为什么。”

“爹——”李雪雁不乐意了。

“哈哈!”李道宗放声大笑,中气十足的笑声都惊起了树巢里的飞鸟,“这么说,我的宝贝雁儿当真是喜欢上那臭小子了?”

“才没有呢,我只是……对他有些好奇罢了。”李雪雁避开李道宗咄咄的目光,嗫嚅道。

李道宗点头呵呵的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为父倒是十分乐意听到你承认。你不是常说你有侍嫁英雄之志?非英雄男儿配不上你?为父就奇怪了,难道我若大一个中原,就没有英雄,你非要嫁给那弃宗弄赞?他是了不起,年纪轻轻就一统吐蕃叱咤高原,与大唐分庭抗礼。可他毕竟是我大唐的敌人,高原,也不是你的家。你又何苦呢?”

“爹,你扯太远了。”李雪雁转过背去,轻吟道,“我身为李家的女儿,为大唐做点事情正属应当。弃宗弄赞长相如何为人如何,我全不知晓。对他的一切了解仅凭道听途说。女儿想得更多的是,像他那样的英雄人物,该是个真性情的好男儿。女儿有信心感化他的仇恨消弥他的野性,减少吐蕃与大唐之间的战争。除此之外,儿女心思真的极少。”

“为父相信。”李道宗叹了一声,转到李雪雁正面双手握着她柔弱的肩膀,沉声道,“乖女儿,你如此深明大义,为父与你母亲纵然有一百万个不愿意,也只得一起含泪送你去高原。我知道,凭你的睿智才学与温婉达情,去了高原,定能谱就一段传奇佳话,将来我李道宗百年千年之后会被后人提及,多半还会是因为你这个女儿。但现如今,赐婚一事搁浅了。吐蕃人听说陛下要赐你为公主下嫁吐蕃,居然抚袖而去。此情此景,无异于当众打我李道宗的脸。为父这张老脸皮厚肉糙倒是无妨。女儿,你又情何以堪?”

李雪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气,嘴角上扬微然一笑,说道:“爹,你不要太小看女儿。这等小事,我还尚未挂怀于心,否则,也不会狠心离家嫁去高原。若是这点心胸都没有,还谈何营造两国和平?……搁浅,就让它暂时搁浅吧!我一辈子也是父亲的女儿,是李家的骨血。但凡朝廷一日用得着女儿,女儿就一日不嫁人。女儿此身,要么嫁去吐蕃,要么……”

“要么如何?”李道宗剑眉微竖,凝视着她问道。

“要么……”李雪雁迟疑了一下,说道,“要么那个男人,真能做到他的夸下的事情,平定吐蕃,将其彻底的融合到大汉民族中来。到那时,我就主动请求皇帝陛下派我去吐蕃,代天巡牧宣扬德尚,同时保护高原上的人民,不管他是汉人还是吐蕃人。让那里少些杀孽,早日接受文明教化。”

李道宗点头而笑,说道:“你一个女子,还能为官不成?”

“这不是还有父亲么?”李雪雁巧俏的一笑,说道,“父亲在幽州,上马治军下马治民,和北狄诸部酋渠和百姓的关系不是也处得挺好?想来去了吐蕃也不在话下。女儿虽是女流之辈不能为官,但总能做些事情帮助父亲。”

“那我要是不去吐蕃呢?那地方常年冰天雪地的气儿都喘不顺,为父才不要去。”李道宗故意的打趣的说道。

李雪雁又羞又恼的跺了下脚咬了咬银牙,哼道:“那女儿就嫁给那个肯去吐蕃为官的男人!管他是七老八十还是歪瓜劣枣,嫁了!”

“哈哈哈!——”

秦慕白回到家中,问候了母亲便洗漱睡下。躺在床上回想起与李道宗父女的谈话,自叹唏嘘。

如今之大唐,对外多半采取的“怀柔政策”。皇帝李世民常将一句“汉夷一家亲”挂在嘴边,对夷狄民族相当的客气。但是,那些大唐周边的夷狄国家部落,心中却未必这样想。他们没一个不是眼睁睁的瞅着中原的富庶与繁华,口水长流。若非是碍于大唐如今的强大与威风,谁还不跃马群蜂的杀到中原作威作福?

且不说此前的五胡乱华这样的事情,就是大唐之后的中华历史也无数次的证明了,中原与边夷之间,没有真正的友谊与和平可言。唯一能做到消弥战争的,就是将它彻底的平定,然后用我中原博大精深的文化与底蕴,用经年的时间将它融合与纳。

这才是真正的兼容并包,为子孙后代谋福减祸的做法。

如今大唐威福四海,北方突厥已平,吐蕃偶有作崇但也没能掀起大浪。但是数十年、一百年以后呢?大唐以儒治国,国运很大程度的处决于帝王的开明与否,这是一个人治的死循环。谁能保证,百年之后的大唐会出现一个贤明还是昏庸的君王?谁能保证,那时候的吐蕃或者突厥或者靺鞨、契丹这些部落不会强势堀起,从而席卷中原?

历史上的宋朝,终其历史不就饱受北狄欺凌、最终亡在北蒙之手?

“彻底平定,兼容并包!”——秦慕白心中,只剩下这八个大字!

收回思绪,秦慕白很自然的想到了李雪雁——李道宗之女,赐婚吐蕃赞普弃宗弄赞,他便是日后的松赞干布。

李雪雁,即是文成公主……

后世,直到21世纪,都对这一棕婚姻粉饰夸颂。

秦慕白却觉得,让贞观大唐嫁女去吐蕃,就是奇耻之辱。

充其量,文成公主在世一日,吐蕃就与大唐少一日战争;她若亡故,又当如何?曾记得历史上唐玄宗时期,吐蕃就攻入大唐的两京,唐玄宗仓皇南逃到四川,连京师都落在了吐蕃人手里,还被人家立起傀儡皇帝。

那时,文成公主的尸骨可曾寒了?

她在天之灵,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孙入侵故国,又当如何感想?

赐婚?

赐个屁!

借我三千虎贲,荡平吐蕃高原!!!……

就连梦境之中,也是金戈铁马、热血沸腾。

一觉醒来,浑身有些不舒坦,大约是睡得不太安稳,于是今日早上秦慕白也没有练武,慵懒的在前堂晃荡了一阵,陪母亲小妹与妖儿她们一起吃罢了早饭,但无所事事,准备去秦仙阁蹓跶听曲。

正要出门时,一个稀客来访——李淳风。

秦慕白忆起前日起还请他批字算命的,便将人请进家中置茶相待。寒暄罢了,秦慕白便笑问道:“李太史今日造访,定有赐教?”

“不敢。”李淳风仙风道骨的微然一笑,拿出一张纸笺上面写有秦慕白的生辰八字,说道,“卑职回去后,抽些时辰仔细替将军排过生辰八字。但是很奇怪。”

“有何奇怪的?”

“请将军乞退左右。”

秦慕白如言而办斥退了左右,问道:“请李太史赐教,在下的命格有何怪异之处?”

“奇怪之处就在于,将军的命格,与现实的履历毫不相符。”李淳风说道。

“嗯,怎么会这样?”秦慕白倒是不紧张,反而轻松的笑道。这些东西,说信,他也信;说不信,以往多半当作是茶余饭后的谈资,顶多付之一笑罢了。

李淳风笑了一笑,抚髯而道:“替人摸骨算命并非强项,若是袁师兄在此,怕是能说个真切一二。卑职姑妄言之,将军姑妄听之,也不必太过在意。若是说得不妥,将军便当听故事了如何?”

“也好。太史请讲。”

李淳风点了点头,说道:“太过玄妙的卑职就不说了。总之从将军的生辰八字来看,只算到如今二十有四,将军该是颠沛流离郁不得志,虽有才华不得伸展,且家道中落父母不全兄弟姐妹各有灾殃,是个极苦极悲的命。可是反观将军如今,英雄少年意气风发,家道繁荣亲属完好,无一应验。”

“哈哈,这的确是有趣。”秦慕白只是笑。

“卑职也是甚觉有趣。卑职虽不最是善长批命看相,但少有如此不着边际的。”李淳风微笑道,“而且卑职相信,就算袁师兄拿着将军的八字推算,也是八九不离十的结果。所以,卑职惊讶之余,十分的好奇,干了一件从未有过的古怪事。”

“什么古怪事?”秦慕白也好奇的问道。

李淳风微然一笑,说道:“卑职也是抱着且玩且乐的心思,把将军的生辰八字,以甲子为轮回重新摸排,大约推算到1380年后的同样八字,便和将军命格了。”

“什么?!”

听闻此语,秦慕白大吃了一惊!

大约1380年后,不就是21世纪初嘛,难道他推算到了我穿越而来时的那一天?

“是的。”李淳风笑道,“但尽管如此,也不尽然相符。23个甲子轮回之后,将军命格高贵与现实无异,但那个命格,虽富贵却不能长寿,必19岁而夭亡。卑职好奇之下再把将军的八字进行了排合,发现了一处异样。那就是,将军该是有两个生辰八字。”

“啊?”秦慕白一时有些傻了眼,哭笑不得道,“谁能一人有两个八字呢?难不成死而复生?”

“不错,就是死而复生。”李淳风斩钉截铁,一点也不像开玩笑,说道,“卑职之所以要乞退左右,就是想问问将军,大约在五年前的冬天,将军是否……遭逢大难,临血光之灾?那时,将军大难不死,正应了后福。若把将军的生辰八字排到那一日,但是大富大贵位极人臣,且风流无边一生艳福之命。将军岂不必告诉卑职是否有此事,只须将军心中自己知道便好。若是卑职推算无误,将军大难不死的一日,当是贞观十年冬,冬月十八辛时。”

秦慕白差点就大汗淋漓。

李淳风这个大神棍,当真是相当牛B啊!他居然推算出我“穿越而来”借尸还魂的日子!……那时,我不正是刚刚泡了个漂亮MM准备享受二人世界,然后莫名其妙的嗝了屁,穿越到大唐附身于秦三郎的身上?

死而复生,改变了命格?

玄之又玄!

“呵呵,将军不必在意,权当笑谈好了。”李淳风说完,连忙拱手笑道,“天机不可泄露,卑职说得太多了。不过将军放心,今日话语出某之口入君之耳,卑职这点本份还是守得。”

“哦,呵呵!”秦慕白笑了一笑道,“李太史说得的确是比较好玩。不过,秦某怎么可能出生于1300多年后呢?可能是某处地方有恙才导致推算有误吧!——不必管这个了。秦某倒是有一事一直有些好奇,想当面在太史这里讨个验证。”

“将军请讲。”

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秦某早先听闻,某一日太史演相天宫推算命数,直将一两千年后的事情都推爻了出来,可有此事?当时太史投入投算一时兴起,不料被袁天罡撞见,于是推你的背提醒说‘天机不可泄露’,你这才打住。你留下的推图与爻辞,因此也称《*》。秦某想知道的是,是否有此事?”

李淳风的脸色,顿时变了,差点起身跳走。

“太史怎么了,秦某是不是太过唐突?”

“这……”李淳风如此仙骨道骨气态娴定的一个人,居然大惊失色,目瞪口呆的指着秦慕白惊道,“如此绝密之事,秦将军如何知道?”

秦慕白眨了眨眼睛:“很绝密吗?我好像是道听途说的。”

“啊!!!”李淳风吓了一大跳,“此事,当只有我与袁师兄知道,怎么就……道听途说了?难不成,袁师兄将此事传将了出去?”

“那我就不得而知了。”秦慕白忍住窃笑,一本正经的说道。

李淳风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喝了一口茶,摇了摇头叹道:“将军神通广大,卑职也就不再多问了。既然将军已是知情,卑职肯求将军,勿要将此外泄如何?”

“这是自然。”秦慕白点头应允。

现在可是封建时代,要是让君王知道有人将百年千年后的国运都推算了出来……这个皮,可就有得扯了!

“其实卑职之所以主动找到将军,也多少与这*有关。”李淳风突然话锋一转,说道。

秦慕白好奇的眨了眨眼睛:“如何说?”

“简而言之就是,卑职曾经推算的出来的天运气数,到今天突然发生了一些十分异样的改变,导致今后的推算全部生误,并不准确了。”李淳风说道。

“哦?这太有意思了!”秦慕白笑道,“天运气数这东西,还能改来改去的?”

“能。但只有一种办法。”李淳风认真的说道。

“何等办法?”

“天生异物。”李淳风说道,“就如同祈福禳灾一样,要改变一个人的命理寿命,也并非是完全不可能。只要把准了命进行祈禳,就有可能办到。但是天理运数这东西,却不是人力能为。除非……是上苍有意将其改变,就赐下天生异物,改变现实的天运气数。比喻古来传说的凤鸣岐山,麒麟降世,这些都是。”

秦慕白点头笑了一笑,说道:“那近年太史可有听说,何处有黄龙现世或是凤凰涅盘?”

李淳风双眼略微一眯死盯着秦慕白,摇头,一字一顿道:“就算有人献来什么祥瑞,也多半是子虚乌有欢讨君心。但是卑职斗胆对我大唐的天理命数进行了重新排布,发现,贞观十年冬月十八辛时长安西北昭陵附近,天赐祥瑞。”

“噗!”

秦慕白一口茶水,就很没形象的喷了出来!

那不就是我秦某人,穿越而来时的——时间和地点么?

我靠,我秦某人……天赐祥瑞?

李淳风这个大神棍,有两把刷子!

“巧得很,将军。”李淳风呵呵的笑道,“那正是卑职给将军排命之时,算定的将军大难不死之日。卑职再一打听,五年前,将军的确是在昭陵供职。如此……卑职就当真不敢再铺排下去了。泄露天机,罪不敢当啊!”

“哈哈哈!”秦慕白用大笑来掩饰自己的惊诧,笑道,“没想到,这算命也能如此好玩。李太史,秦某算是领教了。听太史刚才的话,换句话说就是大唐的国运气数乃至千年后的发展趋势,都因秦某而改变了,是吗?”

“是。”李淳风凝视着秦慕白,似笑非笑,“所以,昨夜算完将军的生辰八字后,卑职就将那*给烧掉了。既已是废纸,还留之何用?今后,卑职也不会再干推算国运气数这样的事情。一则罪犯欺君,二则泄露天机。今日,若非是将军主动提及*,卑职也不会说起此事。打往后,你我二人都不必提及此事,今日之谈话,也权当茶余饭后听闲话,如何?”

“行。”秦慕白回答得挺干脆,自己也不由自主的吁了一口气……

第344章 兰州战事

接下来的数日时间,秦慕白大半时间泡在皇宫里。跟着内苑监、礼部、太常寺、鸿胪寺等等若干相关衙门的官员们,熟悉和练习各项婚仪事项。

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还不就因为她有个好父亲?皇家的婚姻,很少有不带政治色彩的。这样的婚事,也早就超越了婚姻本身,更多的时候要作秀,要上演政治戏。

原本按传统习俗来说,皇帝嫁女,顶多是朝廷大臣来恭贺,大肆热闹铺张一回也便罢了。但这一次皇帝嫁的是最爱的女儿高阳公主,驸马是近年来风头劲盛的军界少壮派翘楚秦家三郎秦慕白,那就更有大戏可做了。

十二卫大军的重要将领,那是首先要出席的,另有兵部、南北二衙也不必说。此外,秦慕白就任职官的襄阳、曾经工干过的绛州、再有就是兰州河陇等地的各方州县,都破例派官员来恭贺。

这些地方的官员来恭贺倒也说得过去,但在他们的带领之下,好多地方官员也一起跟风跑来长安来,以恭贺大婚为由,或来联系京城的路子或来与秦慕白套近乎,再不济也能套一套同僚之间的感情。为官不易嘛,多个朋友多少条路少个敌人少堵墙的道理都懂。

于是,秦慕白的婚事,渐渐演变成一场“公共盛会”。诸地官员抱着不同的目的云集京城,蔚为大观。

连日来登门到秦府拜会的,也要踏破了门槛。

秦慕白很是无奈,又不能伸手去打笑脸人。于是白天大半时间他索性躲在皇宫里不出来,以免面对那些登门造访应接不暇的客人,焦头烂额口干舌躁。

这一过,就是十天。

婚期已然近在咫尺,只剩五天。

秦慕白和高阳公主都有些疲惫了,结个婚,如同打一场仗。

这一日偷得空闲,秦慕白和高阳公主一起去到后宫护国天王寺,在清善大师那里讨了个清净,煮了茶,听她讲禅。但二人今天都没心思听什么精深的佛理,没半晌就都昏昏欲睡。高阳公主甚至都直接趴在桌几上睡着了。

秦慕白给她披上了自己的斗蓬,对清善大师歉意的笑道:“大师勿怪,连日期学习各类礼仪,公主怕是累坏了。”

“无妨。就让公主殿下在这清净之地睡上一觉吧,秦驸马不妨将她送到禅房。”

“也好。”

秦慕白便将高阳公主抱起送到一单幽静的禅房内,托两名尼姑照顾,自己重回了禅堂。

“秦驸马今日何得闲暇到了敝寺,可有指教?”清善大师微笑问道。

“大师,秦某连日尽触浮华,心疲累倦了,只想图个清净,因而便来了。”秦慕白说道。

“红尘三千,翻滚下来谁能不累?”清善大师唱了个佛诺,说道,“德妃娘娘也三不五时的到敝寺来,或吟佛颂经,或参禅静思。世间浮躁,人心思安。也是常事。”

秦慕白拧了拧眉头,说道:“也并非完全如此。也不知为何,近日来我特别感觉心浮气躁,心中一股无名业火总是不受控制的隐隐升腾。以往司空见惯的一件小事,也能触动的我肝火。夜晚睡着了,也是睡不安稳。偶尔做些恶梦,或是梦到金戈铁马的沙场征伐,血流千里。”

清善大师怔了一怔,说道:“驸马大喜将近,每日都是接触一些喜庆物什,缘何做了这样的梦?”

“我也不知道。”秦慕白长吁了一口气,闷闷的道,“我从来没有这样过。就算是真到了边关前线,隆隆战鼓之中也能睡得安稳。如今回了家,却是心神恍惚不得安宁。”

清善大师点了点头,说道:“那便是将军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谓魂牵梦萦,身在那处,反而安稳自若;但若离开了,却是反复思量。将军,你的人虽在长安,心却不在长安。”

秦慕白一怔,颇有一点醍醐灌顶的感觉,点头道:“大师所言甚是。我虽是在准备与公主成亲,但连番的仪礼应酬已经让我疲于应对,没了半分大婚的喜意。反而,我放心不下兰州的城池和军队,时刻思念父亲。儿将大婚,父却在外,这是一件遗憾。如今边关多事,我在家中喜宴宾客日日作乐,父亲却在冷月边关餐风宿露戎马倥偬,我心中甚是不安。”

“原来如此。”清善大师双手合十,闭目吟道,“阿弥陀佛,秦驸马精忠体国孝顺仁悌,令人感佩。但仅仅如此,还不足以乱了驸马心神。定然还有别的事情。”

秦慕白双眉重拧沉吟半晌,突然心中一亮:对了!连日来我只顾着婚礼的事情,也没怎么归家,都把苏怜清那边的事情给忘了!

“多谢大师,秦某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大师恕罪,秦某有事料理现在就要出宫,公主殿下就暂托大师照顾了。”

“驸马放心去吧!”

秦慕白离开护国天王寺,在玄武门军监那里讨了一匹马,骑上之后直接飞奔出宫到了秦仙阁。

苏怜清已经在秦仙阁里,等了快整整一天了。

“将军,你让老娘好找!”二人方才坐下,苏怜清就急道,“连日寻你,就是不见人,你早出晚归,有些事情我也不好转托他人之口对你说。”

“现在说,简明扼要。”秦慕白说道。

“好。”苏怜清喝了一口茶水,吸了一口气说道,“澹台姐妹已经成功潜伏到汉王身边了。汉王对她姐妹二人喜欢得紧,还说要纳她们为孺人。姐妹俩也用了些手段吊足了他的胃口,就是一直不肯就范。”

“说重点。”

“她们打听到一则重要消息!”苏怜清说道,“近几日,汉王与房遗爱都藏在了东宫之中,日夜与太子商议一些机密之事,旁人都近身不得打听不到什么消息。只有一次汉王多喝了一些,命澹台姐妹起舞伴随,酒后胡言说了一句,那厮有什么了不起,如此风光!小王便要当众折了他的威风,让他颜面扫地身败名裂,迟早结果了性命!”

“说我?”秦慕白眉头一拧。

“还能是谁呢?”苏怜清正色道,“虽然他没有点名道姓,二女出于谨慎也没敢多问。但左右猜测,定是针对于你。你近日不是要大婚了么?动静挺大,风光无限。你又与他有仇隙,不是针对你还能针对谁?”

“那问清楚了么,他们具体要对我做什么?”

“没有。”苏怜清摇了摇头,“他们干得相当的诡密,如何都打听不到消息。但我猜,多半是要在你婚礼之上做什么手脚,坏了你的名声,甚至是赃栽嫁祸给你什么,扫你的兴头坏你的颜面。”“

“错了。这种小打小闹他们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还劳动太子。他们,这是想置我于死地,永绝后患。”秦慕白双眼微眯,冷冷的一笑,说道,“我就想不出,这几个废物凑合到了一起,能鼓捣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栽害我?”

“将军小心。常言道阎王好惹小鬼难缠,怕的就是这种阴毒的小人。”苏怜清说道,“别的不说,若是在大婚之礼上,给你换杯毒酒让你去敬献皇帝……这等罪名,你吃得起吗?”

秦慕白眉梢一扬:“他们若有这样的狗胆,也不枉费我把他们当作对手了!”

“难说啊!狗急了还要跳墙呢!”苏怜清说道,“我虽不是官场之人,但也都知道东宫太子现在已然被逼急了,形势笈笈可危,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干的?汉王那厮纯粹是个混蛋,他连后宫那些自己的父亲留下来的妃嫱也敢招惹,还有什么丧尽伦德的事情不敢做?”

“嗯,后宫妃嫱之事,你们找到确切的证据了么?”

“有证据。澹台姐妹几乎是亲眼所见他床头行欢。他当真是狗胆包天,居然还把人弄出宫来了,关在府里日夜宣淫。”苏怜清说道。

秦慕白点了点头,说道:“继续盯着他。”

“将军,我就不明白了。这等罪名随便也能杀他的头,你还在忍什么,找什么?”苏怜清问道。

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这也是我想问李元昌的。这等杀头的事情他都干得如此轻松,他究竟有何倚仗?这也正是我找你们来的原因。最近几天你们盯紧一点,若有任何风吹草动,随时来报我。”

“好。”

苏怜清匆匆而去,秦慕白稍歇了一会儿,也回了皇宫护国天王寺。高阳公主睡了一觉醒来,精神好了一些,便嚷着秦慕白陪她一起去仙居殿看望母妃,共进晚膳。

阴德妃还是一如既往的美艳照人,娴淑端庄,那满头的银发,反而给她增添了一股别样的神秘与魅惑。

女婿驾到,阴德妃自然是热情相迎,还将李世民也请了来共进晚膳。近日秦慕白大半时间泡在宫里,也时常和李世民会面,一起吃个饭已是稀松平常事。

席间君臣二人又很自然的聊到了兰州之事。李世民说,随着时间的推进,兰州那边局势接近紧张,大非川一线已经进入了战备状态,薛万均请命秦叔宝增调了兵力,日夜操练严加戒备,以往吐蕃来防。此外,从凉州到兰州的丝绸商道,也日夜加强营管,以防万一。再者,关闭边境贸易后,兰州本地的局势也略有一点紧张,主要是滞留在那里的商人面临损失,比较难以安抚。为免敌军细作混入其中混水摸鱼煽风点火,本地戒严与治安的压力也比较大。

少了秦慕白这个主管内务的得力臂膀,大都督秦叔宝现在定是忙得焦头烂额。

秦慕白听了心里挺不是滋味,就盼着这婚快点结了,早些去兰州料理这些军政事务,减轻父亲的压力。

这些其实还只是小事。真正的麻烦,还是隐藏着的。西域丝绸之路之路上的高昌等国,随时可能谋叛。这种事情,防不胜防。一但事情真正发生,除了出兵镇压似乎没有别的办法。但是,大唐又还不能主动率先出兵,否则师出无名授人以柄。西域之事,武力为辅政治为主,断然不是打打仗那么简单。

也就是说,那一方面,大唐虽然可以占理,但永远处于被动。高昌一日无事,兰州就一日戒备;高昌一但事发,兰州必定即刻出兵。否则大唐的丝绸之路彻底断绝,在河陇西域的霸权地位倾刻倒塌,因此而拉动的连锁反应必定极大,说不定还要波及到已被平定的漠北突厥草原,引发那里的剧变。

兰州,牵一发而动全身,正当紧张时刻,秦慕白却在这里大张旗鼓的准备结婚,这让他心里很不舒坦。

“父皇,怎么吃个饭你们也要聊这些呀?”高阳公主看到秦慕白闷闷不乐,对李世民报怨道。

“呵呵,好,不说了不说了。”李世民笑道,“你这丫头,向着臭小子责问你父皇,真是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女大不中留啊!”

“嘿嘿,我这叫帮理不帮亲,吃饭嘛!安心吃饭!”高阳公主笑嘻嘻的给李世民斟酒。

秦慕白笑了一笑给李世民敬酒,心中却在嘀咕:倘若兰州无事,我要成婚总得将父亲请来,那该多好。再或者,我错开个时间结婚,先料理了兰州之事,心安理得的成亲也很妙。恼就恼在,吐蕃人单趁这时候兴风作浪,惹我心烦!

兰州,都督府里。

秦叔宝身着戎装大马金刀的坐在将椅上,手捧一封书信细下看了一阵,对站于一旁的薛仁贵笑道:“仁贵,老夫是真没料到,高阳公主那娃儿会给老夫写信来。”

“哦?这的确是新奇事情。”薛仁贵笑道,“公主殿下在信中都说了什么?”

秦叔宝心情颇为爽朗的呵呵直笑,起身踱了几步,说道:“那娃儿在信中没有半点公主的架子,左一句爹爹右一句爹爹,叫得老夫这心里暖暖的。她也没提什么大事,就是闲拉家常的说了一些她与慕白的婚礼事宜。还说,他们十分思念老夫,希望老夫能够出席他们的婚礼才好。大婚之日老夫不在,当是一大遗憾。”

“想不到公主殿下平日里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心思居然如此玲珑乖巧。末将真是恭喜大都督了,收了这么好的一个儿媳妇。”薛仁贵说道。

“哈哈!皇帝诸女当中,唯独高阳公主最是聪颖。这以往老夫还只是听说,如今现身说法,果然不假。这娃儿,是粗中有细,大智若愚啊!你看吧,慕白回了长安多日,虽也有书信往来,但多半说些公事。这个高阳,却嘘寒问暖的把老夫哄得心里暖暖。这没有吃到儿子的婚酒的遗憾,也扫了大半去。”秦叔宝乐呵呵的笑道,“就连慕白,也没她细心。这样的儿媳妇,哪里去找?”

“那的确是。”薛仁贵道,“还真是看不出,高阳公主帝皇贵胄娇生惯养的,居然如此尊敬长者体恤老人,光这份孝悌与细心,就十分难得了。如此子孝媳贤,改日大都督卸甲归田,定可享得天伦之乐啊!”

“哈哈!”秦叔宝放声大笑,“待慕白大婚归来,料理完毕西域之事,老夫就开始计划交班与他,退隐归田享受天伦之乐去!到那时,估计慕白也给老夫添上孙儿了,哈哈!”

二人正聊得投机愉快,忽然外面飞跑进来一名军校——“报!!紧急军情!”

秦叔宝双眉一凛,方才笑容红光满面,瞬时虎威凛凛:“报来!”

“吐蕃三万铁骑徘徊于大非川前线一带骚扰,小有交锋各有胜负,双方兵力损失都不过百人。将军薛万均请命出击驱逐!”

“终于来了吗?”秦叔宝不屑的冷笑一声,说道,“回令薛万均,命其严守不出。除非吐蕃人前来攻寨方可反击,追击不得超出五里。否则,军令严惩!”

“是——”信卒领命便走。

“大都督英明。”薛仁贵道,“我军在大非川已经营良久,营盘如铁打,将卒皆精壮,兼有神武大炮助阵,三万吐蕃铁骑根本撼不动我大非川营盘。此时,吐蕃人就巴盼着我军主动出击与之野战,定是布好了包围圈以逸待劳。”

“不错。”秦叔宝说道,“但老夫没这么蠢,不会弃了营盘以己之短攻彼之长。此外,这一路兵马定是一路疑兵,不会当真前来攻城拔寨。前一次神武大炮的余威,相信吐蕃人还历历在目。”

“如此说来,吐蕃人定是再有动作了?就是不知,他们要干什么。”薛仁贵道。

秦叔宝长身而立凤眼微眯,抚髯沉思良久,说道:“疑兵既出,正兵也该是现身的时候了,否则便是打草惊蛇。相信用不了多久,便会有消息到来。仁贵,说一说,你若是吐蕃人,既派了一路疑兵滋扰大非川,另一路兵马该如何用来?”

“两种用法。”薛仁贵不假思索的道,“一种,是挺进吐谷浑故地,斜插我兰州身后切断我与中原联系,或者渗透到兰州与中原之腹地,进行劫掠。但这一路兵马风险较大,因为我军在那一线路布排的岗哨与兵力比较严实,倘若我军反应即时,他们孤军深入就有可能陷入重围,反被我军围歼。”

“说得不错,果然足智多谋知兵善用,三郎没有看错你。”秦叔宝点头赞道,“说下去,第二种?”

“第二种便是……”

“报——”

一声呼喊打断了薛仁贵的话,再来一名斥候,快跑入内拜道:“报大都督,凉州军情急报!有一路吐蕃兵马约近万人跨越祁连山击破我军沿山诸路岗哨防线,一夜之间急袭凉州,商旅兵站损失严重,代理凉州都督薛万均将军发来求救急信!此时,凉州与兰州之间官道断绝,沿途商驿与兵驿大半已落入吐蕃军队之手!”

秦叔宝顿进怒眉上扬:“岂有此理!吐蕃小儿,如此无信无义!月前还派人送来牛羊酒肉以示巴结,转眼翻脸不认人,击我虚弱袭我凉州,坏我商旅杀我军民!——来人,擂鼓聚将!!”

“诺!!”

薛仁贵的脸色也变了一变,抱拳沉声道:“大都督,末将请战先锋!”

秦叔宝拧了下眉头,说道:“仁贵,你方才说的吐蕃人第二种用兵之法,便是师出祁连山急袭凉州吗?”

“这……末将不敢胡说,事情已经发生……”

“你便是,是不是!”

“是!”

秦叔宝剑眉立竖表情凝重的点了点头,说道:“那你说,吐蕃人接下来会想怎么办?”

薛仁贵说道:“前番连败,吐蕃定然已知我兰州厉害。此次疑兵大非川,急袭凉州,依末将看来皆是虚招,不过是围城打援拖延我军。”

“此意正与老夫不谋而合。”秦叔宝说道,“吐蕃人历来只干些烧杀劫掠之事,打完抢,抢完就跑。这一次,却是疑兵奇兵一起出了,看来,他们是在进行一个大的步局。其意旨,要么是想取我兰州;要么,就是在为西域谋叛打前哨,以期望拖住我军,给高昌等国壮胆!”

“大都督英明!”薛仁贵道,“所以,请命末将领一师出战,兵不在多,三千精铁越骑即可。末将率这一旅铁骑前援凉州,吐蕃人若死战,但证明他们的确是在围城打援拖延我军,意在西域;若虚战而逃,则是调虎离开,想要将我主力大军调出兰州,然后袭取兰州。就请大都督坐镇兰州,以不变应万变!”

“此计甚妙!”秦叔宝欣赏的点头,说道,“怪不得三郎临走之时,特意对老夫说若有战事,可问仁贵,原来你当真如此知兵善谋。好,就依你计策而行。命你为先锋,率三千中军越骑驰援凉州扫清官道。吐蕃人若死战,老夫自率大军来援;吐蕃人若虚败而走,不必追击,紧守兰州及各处军事要道即可。到时,自有老夫在兰州以逸待劳!”

“末将领命!!”

没多时,诸军将校一并到齐,大校场摆开阵势讲武点将。

寂静已久的兰州,如一锅即将烧开的水,就要翻腾……

第345章 天堂,地狱之门!

大婚前一日,秦慕白本在家中养精蓄锐,准备迎接明日的大婚之典。下午时,却被李世民派的使臣叫入了宫中,却不是因为大婚一事,兰州来了战报。

日前,吐蕃突然犯边,出疑兵于大非川,另一支奇兵翻越祁连山如一柄尖刀直插入大唐河陇腹地,围困凉州切断官道。兰州大都督秦叔宝命薛仁贵率一旅铁骑前往救援,汇同凉州都督薛万均的兵马在凉州城外与吐蕃骑兵血战七场,四胜三负,获得惨胜。大都督秦叔宝顶住压力在兰州稳如磐石,吐蕃果然以为兰州空虚,出一师奇袭兰州,被秦叔宝亲自率军在城前阻击,大败亏输。

既而,秦叔宝挥兵掩杀,大获全胜,并一鼓作气杀奔凉州,打破了那里的战局平衡,将那一股吐蕃骑兵几乎全歼。至此,吐蕃人发起的攻势全部被瓦解,秦叔宝坐镇兰州,八风不动,兰州大捷!

李世民特意将秦慕白唤进宫中,让褚遂良将此消息宣读给秦慕白听,好解开他连日来的心结,让他能够坦然自若的参加自己的婚礼,不必再有后顾之忧。

秦慕白的确是松了一口大气。

数日来,他人在长安心在兰州,时时惦记那边的局势与父亲的安危。如今这一场大捷,也算是缓合了那边的局势,也缓合了自己的心情。

不过,秦慕白仍有一些思虑。

他对李世民道:“陛下,从战局来看,我大唐得胜。但是,吐蕃人的心志明显不是意在兰州。否则,他们不会只派这么一点兵马来取兰州,虽是用了调虎离山之计,但仍显得有些狡黠。我怀疑,他们这是在为西域的高昌等国谋叛打前哨。凉州战事起,西域通道从而闭塞,我大唐的长鞭不及西域,高昌必反!”

“所言不差。”李世民也没有因为这一场胜利而过分喜悦,表情严峻的点点头道,“如果吐蕃不拿出一点与大唐决裂的姿态,高昌是不敢反的。兰州一战,吐蕃在凉州虽然打得凶打得狠,但是出动的兵力并不多。他们是用一种赌博的心态在跟我们较量。若能用此小计取得兰州,当为最妙;若是不能,也是在地域格局上打破了我大唐的部署,让高昌脱离我们的管制,从而叛变。可以料定,凉州一战只是个前哨,更大的战役还在后面。高昌的反叛,也为期不远。不过,这少说也还需要十天半月才有动静了。你明日即将大婚,且先将此大事放下。等过得三五日办完了宴席了却了祭礼等,朕便放你去兰州。”

“谢陛下!”

“呵呵,傻小子。”李世民笑着起身走到秦慕白身边,拍他肩膀道,“何谢之有?且不说你已是朕的女婿半个儿子,这去兰州,也是为国解难为朕分忧,当是朕谢你才是。可恼的便是那吐蕃人,什么时候来滋扰不好偏挑了你大婚的日子。这笔帐,朕给他们记上了。”

秦慕白笑了一笑:“陛下,这是微臣自己的事情,微臣自会去找他们选账的。”

“呵呵,也好。”李世民笑道,“反正你也进宫了,今日得了捷报,朕心甚悦。来,陪朕喝两杯再回去。明日大婚典礼上,喝酒未必还如今天这样随意尽兴了。”

“微臣乐意奉陪。”

君臣二人便到了蓬莱殿,李世民还叫上了李治作陪,三人一起饮酒用膳。李世民今日兴头不错,连喝了好几杯秦仙酒,没多时便半醉了。李治这半大小子,看上去弱不禁风,却是天生的能喝,酒量居然极好。只把那秦仙酒店当作可乐似的在喝,一脸通红,就是不醉。

把秦慕白都快要灌醉了,李世民则是醉意熏熏的哈哈的大笑,夸李治总算有一个过人之处了,居然是喝酒。

夜色渐浓,已然喝醉的李世民被宦官扶去歇息了,便嘱咐李治安排车马送秦慕白回家。李治便叫来了主管车马仪仗的宦官,安排了马车,将秦慕白扶进去载起往玄武门而去。

秦慕白喝得也不少,这酒后劲也足,刚上车没多一会儿就感觉有些天旋地转,醉熏熏的睡着了。

那马车缓慢的行走在皇宫后院里,轮子声音异常清晰。正经过掖庭大门时,两名主管宦官上前来拦住喝问,“何人车马?”

驾车宦官便回话,说奉晋王之命送秦驸马出宫回府。

那两个主管宦官递了个眼色,其中一人说道:“秦驸马可是喝醉了?”

“赵公公如何知晓?驸马确实喝得多了一些,如今正当沉睡。”

“就你话多。”赵姓宦官上前来,侧头朝车里看了一眼,低声的唤:“秦将军?秦将军?”

“看来确实是醉了。”

“我说尔等,如此不晓事。”另一名主管宦官趾高气扬的道,“驸马大醉,明日又要大婚,你们就这样将他送回去,若是一觉睡过头误了大事,如何是好?”

“呃,小人只是奉晋王之命办事……”

“瞧你们,一辈子做小厮的命。交待了一分事便只做到一分,何时能有晋升?莫非把事情的十成做到十二成就不行?听本座的,将秦驸马送入掖庭来歇息,本座安排醒酒汤与驸马喝了,再泡个香浴。待他醒了酒饱足了精神,再回府去歇息一晚,明日定能精神百倍的参加婚礼。事情办得漂亮了,秦驸马欢欣之下还不给尔等重赏?学着点,呆头呆脑!”

“呃……公公,掖庭岂是随便进的地方,这不好吧?我等奉命……”

“秦驸马何许人?昔日他任百骑使之时,皇宫大内还有哪处地方是他去不得的?如今更是皇亲国戚了,便如在自家园子里散个步,打什么紧?你少废话!引车,跟来!一辈子没出息没长劲的窝囊废!”、

“是……”

车里的秦慕白,已然大醉,完全睡熟。今日这秦仙御酒,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格外的上头。以往喝上三五杯一般不会有事。可是今日,却分外的醉。初时秦慕白只是觉得可能是自己连日来累着了,酒量有些下降。但一上了马车,但天昏地暗的睡了去,什么事情也不知晓了。

那两名主管宦官引着车,堂而皇之的进了掖庭。说来也怪,这一路上就没遇上半个宦官宫女,好像都整齐划一的各归各宅早早的歇息了。

掖庭,居住着皇宫大内的大部分宦官与宫女,也有一些不招待见的妃嫱在此落脚,就如同打入了冷宫。

马车行到一处宅第前,主管宦官上前推开门,掌车的宦官吓得眼睛一瞪,惊道:“赵公公,如何将人引到这里?”

赵公公突然凶相毕露,袖管里斗然摸出一柄短匕,如同冷电一般扎进了掌车宦官的胸膛。另一名跟车的宦官还没来得及惨叫,亦被躲在暗处的一道黑影从后拎住了脖子,抡圈一扳,咔嚓一声响,顿时咽了声。

“办得漂亮。”一记冷咧阴恻的声音从角落里传出来,伴之以低声的窃喜笑声。

“汉王殿下,小人幸不辱命,将人带来了。”

汉王,李元昌!

“不容易啊!守了半个多月,总算撞到今日这大好机会。算来也合该这贼厮倒霉,今日恰巧是大婚之前一日,嘿嘿!——房兄,你果然好身手啊!这尸首就拜托你负责打点安排一下,定要天衣无缝。赵公公,接下来如何安排,你应该知道了?”李元昌嘴角一挑,笑得十足的邪异且淫猥。

“殿下放心,权且交给小人……定叫这厮,从此再无翻身之日!”

“妙。事成之后,你就等着做内苑监副总管吧!”李元昌嘿嘿的笑。

“谢殿下!”

赵宦官急忙上了马车,和另一主管宦官费九牛二虎之力将秦慕白抬下马车,抬进了这别院的客房之中。李元昌背剪着手看着这一过程,禁不住满意的摇头而笑:“秦慕白啊秦慕白,我早就说过,我会十倍百倍千倍的奉还给你。今日一过,你必定身败名裂累及家门。任凭你是皇帝的女婿心腹,那也不济事;任凭你父亲是什么上柱国、兰州大都督,那也是白搭。”

“殿下,你这条计当真是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妙到极点。”房遗爱咬着牙,解恨的道,“当年,他串通高阳公主那小淫妇给我下药,诱我上钩,害得我被逐出家门流放大漠。今日,也该是轮到他了!殿下说得没错,一般的小打小闹,对这厮不管用。要办,就要彻彻底底的办死了他!唯有借皇帝之手杀之,才是永绝后患!”

“哼哼!这会儿,他喝下的药酒该是药性大发了。用不了半个时辰,在那两个狐狸精的挑逗之下,他就会兽性大发……哈哈!秦慕白啊秦慕白,你糟蹋谁不好,偏要糟蹋先帝的女人!——你,死定了!!!”

……

深夜,驸马府里仍是灯火通明。上至主母刘氏,下到一名小小的仆役都没睡觉,点着灯等着秦慕白回来。明日便要大婚,府里还要多做准备,今夜必有劳顿。方才秦慕白被皇帝召进皇宫,也不知有何大事,一家人都有些心神不宁。

到了半夜,秦慕白仍是没回来,家人越发担忧。却又不好去皇宫寻人,因此只得干着急。

正在这时,秦仙阁的事情还没有忙完的妖儿提前回来了,与之同来的还有苏怜清,火急火燎的要找秦慕白。听说秦慕白去了皇宫这时仍未回来,苏怜清顿感时差点急晕了过去,心中大叫:坏了!!

也亏她沉得住气没有当众表现出来,只是将妖儿叫到了一边,对她道:“妖儿姑娘,秦将军可能遇到麻烦了,你且勿声张,想尽办法进皇宫,一定要见到高阳公主殿下!”

“啊!三哥……怎么了?”妖儿大惊失色。

“你且勿张扬!听我的,想尽一切办法进皇宫去见高阳公主,就说驸马有难!并对高阳公主说以下事情……”苏怜清对着妖儿耳语,急忙说了许多紧要之事。

“啊!”妖儿刚听完,顿时吓得面无人色,“这……三哥不会当真受了这样的大灾吧?那可就真的全完了啊!”

“事不宜迟,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尽快进宫知会高阳公主殿下!老娘自去,还有更加紧要的事情要办!千万出不得半点差池,否则,这一次秦将军可就当真没命了,秦家、我们这些人也就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好、好!”妖儿一脸刷白的连声应诺,身子都有些发抖了,咬着嘴唇道,“可是这大半夜的,我有什么办法能进宫啊?这可真是要急死人了!”

“别慌!”苏怜清咬着嘴唇眼睛嘀溜溜直转,思索了半晌,一拍巴掌:“有了!!”

深夜,一辆马车缓缓行驶到灯火通明的大明宫玄武门前,被厉声喝住。城头将校喝问:“何人车马如何大胆,深更半夜闯到大明宫来?”

妖儿从马车上下来,款款施了一礼道:“将军容禀。我乃翼国公秦叔宝之义女秦雪儿,明日大婚之秦驸马的义妹。因为老秦家有习俗,媳妇过门之前必须有自家的女眷梳妆打扮并戴上婆母新婚前夜赠送的传家首饰,这礼仪才算完备。因此小女子奉家母与兄长之命,进宫来给公主殿下梳头佩饰。”

“还有这等事情?”守城军校狐疑的道,“我等为何没有听说?深更半夜的,闲人不得入宫!除非你有陛下手谕!”

“将军哥哥,你们驻守大明宫玄武门要地,也该是百骑的人吧?定然识得我三位兄长!”妖儿急切的叫道:“我秦雪儿别名叫妖儿,在秦仙阁也算小有名气,并非肖小之辈,断然不敢私闯皇宫来闹事吧?再者,这的确是家母与兄长叮嘱的,不然将军大可以当面对质!再不然,将军如若还不放心,妖儿一介盲女孤身入宫,在将军的押解之下去见公主殿下如何?”

守城的军校窃窃私语的商议,说一介弱质女流,我等押她进宫去见了高阳公主对质,见公主殿下如何说法,再区处不迟;否则,我等也都是百骑的人,得罪谁也不好得罪了秦慕白将军,此外秦通秦斌如今也都在百骑为官了。今日这小女子搬出了秦家的三位兄长来,若是不给这面子,传到他们耳朵里定然吃罪不起;若她敢欺瞒,见了高阳公主殿下一对质便是知晓,到时治她个私闯禁宫之罪一刀砍了她也不迟,我们也无多大过错。

商议罢了,军校们便开了门,只放妖儿一人进宫,派了整整一队百骑军校押着她去仙居殿,求见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明日就要大婚,诸多准备的事情因此尚未歇息。听闻妖儿来求见,顿感时觉得万分诧异,不由分说的将她请了进来喝退了那些军校,入到闺房之中窃窃商议去了。

……

清晨,秦慕白悠然醒来,头疼欲裂!

这一觉,睡得恍如隔世。精神恍惚之下,他都一时分不清自己的是谁、睡在哪里、这是前世还是今生了。

耳边莫名的传来一声慵懒媚惑的嘤咛声,秦慕白晃了晃疼痛迷糊的脑袋,睁开迷蒙的双眼朝旁一看,顿时全身冷汗直冒!

身边,居然睡着两个赤身裸体的陌生女人!

而他自己,也是一丝不挂!

这一惊让他恍然回神,举目四下一看,心中顿时绝望的惊叫一声:完了!

眼前这装簧摆设,自己再熟悉不过了,分明是皇城后宫的嫔妃闱帐之内!

而且这房中酒气熏天杯盘狼藉,满地都是打翻的桌椅杯盏,另外还有四名宦官的尸体摆在房中,死相极惨。依稀仍能辩认,那其中就有昨日送他出宫的两名掌车宦官。

秦慕白的脑海里顿时传出一阵轰轰的炸响,只剩下一个念头——我都干了些什么?!

身边的两个裸体美艳女子也都惊醒过来,惶然的看着秦慕白,六目相对怔了一瞬,二女同时发出歇斯底里的惊叫——“啊,救命啊!!!”

秦慕白顿时气煞,左右各一手将这二人的嘴死死捂住,低声怒斥道:“别叫,否则我杀了你们!——说,你们是什么人?”

二女惊慌的四脚乱蹬眼中写满恐惧,嘴里呜呜的说不出话来。

秦慕白咬了咬牙,“我若说得对,你们便眨眼睛。你们是后宫嫔妃?”

二女惊慌的连连眨眼,恐惧之极。

秦慕白顿时浑身发软,眼神也有些直了:这下,真的完了……!

昨日还在天堂,今日便是地狱了!

正在这时,几名宦官破门而入,顿时,惊叫声四起。

掖庭之中,一片兵荒马乱……

第346章 玲儿不死,慕白休亡

皇城太极宫大殿,张灯结彩兵戈林立,祭台之上焚香数丈,婚礼一切准备就绪,文武百官也在陆续上阶入殿准备参加仪式。

迎亲的车马,却是迟迟未有进入皇宫,眼看仪式的吉时便要到了,人们大多有些焦急起来。

长安城中,听闻今日高阳公主大婚消息的许多民众,也早早的围在了街市之上,准备看个好热闹,早已是一片人山人海,直接从朱雀门排到了驸马的秦府。

不久,连皇帝李世民与阴德妃也都来了,龙袍衮冕华冠荣衣的坐在华盖之下。眼见此景李世民不由得皱起眉头:“怎么还没来,都要误了时辰了?宗正寺是怎么办事的?褚遂良,你骑快马去看看,催一催。”

“是。”褚遂良应声而走。

褚遂良策马出了皇宫朱雀门,远远就听到西市大街上传来一片轰笑声,许多百姓扎堆挤作了一团,水泄不通,此起彼伏的叫嚷着“让新郎官出来见客”。

大媒人是江夏王李道宗,他穿一身大红朵花袍骑着大马带一队兵甲在前开道,笑呵呵的对路人拱手道:“乡亲们,你们糖也吃了,果子也发,就请高抬贵手让一步吧?不可误了大好的时辰呀!”

“那不行!哪有新郎官躲在轿子里的道理?历来只有新娘如此吧?再者说了,秦驸马可是武官呢,怎能不骑高头大马出来让咱们道个喜?”

“呵呵,乡亲们恕罪,此乃山东老秦家的风俗,翼国公专程嘱付如此安排,小王不可做主,驸马也不可抚了父亲之意呀!”李道宗笑呵呵的道,“诸位就行个方便吧,让迎亲队伍过去。吉时便要到了,可别苦等了新娘与贵宾们!”

人群发出一阵哄笑,就是不让。

褚遂良眼见此景方才了然,拍马上前来道:“王爷,怎生如此生慢?陛下都令卑职来催,吉时就要到了。”

人群这才哄笑一声散开一条道来,任由江夏王领着“秦慕白”的轿子过去。

李道宗暗吁了一口长气,拱手陪笑的策马而过。

褚遂良心细如发,看李道宗似乎神色有异,急忙拍马上前来低声道:“王爷,何事忧心?”

“大好的喜事啊,有何忧心?且走,休得多言!”李道宗拍了拍马,自顾向前。

褚遂良心中升起一团疑云,凝眸打量了那新郎轿几眼也不好多问,只好拍马跟上。

迎亲队伍进了朱雀大门,李道宗便急忙将褚遂良叫到一裤,低声道:“坏事了!”

“哦?”褚遂良脸色一怔:果然!

“你马快,速速先行一步报知陛下知晓。就说……慕白,失踪了!让陛下,想办法镇住局面。方才在长安城中,小王好不容易才压下局面没有出丑。太极宫那处却是有满朝文武都在等着慕白,可别将事情闹大!”

“这!……”褚遂良顿时有些傻眼,“这样的关头,新郎官如何失踪了?休说是满朝文武,全天下人怕是都盯着这棕婚事啊!”

“闲话休说,你且先去报知陛下便了。”李道宗一挥手,“速去!小王在此拖延时间,让迎亲队伍绕皇城溜走,能拖一时便一时。让陛下差人寻找秦慕白!”

“你这么说,莫非……秦慕白是在皇宫之中?”

“你去说,陛下便知道怎么办!”

“好,卑职马上去!”

褚遂良也算聪明,并没有走太极宫大道,而是从宫殿的小道之中绕到太极宫内,托一个小宦官将坐在太极宫正殿上的李世民请来。

李世民心中已有八分不悦,见到褚遂良劈头盖脸的就斥道:“秦慕白那边怎么回事?吉时已到还不出现,莫非他不想成这亲了!”

“陛下息怒!”褚遂良急忙斥退左右,在李世民耳边急切耳语。

李世民听完,双眉顿时立竖:“有这等事情?“

“江夏王的确如此说辞。想必,他不是信口开河之人!”

“岂有此理!”李世民顿时火冒三丈,咬得牙齿都骨骨作响,“朕的眼皮之下,居然有人敢掳去驸马!”

“陛下息怒。据秦家人所说,秦驸马是昨夜被陛下宣入宫中之后,突然失踪的。如此说来,秦驸马大半可能,便是……陷在了皇宫之中!”褚遂良说道。

“什么?这怎么可能!”李世民又惊又怒,说道,“昨日的确是朕宣他进宫,是为了告知他兰州大捷一事,好让他安心成亲。事后,朕与他小酌了几杯。朕喝多了一些,便差稚奴送他回家。朕没有拘下他,难不成还是稚奴?这不可能!”

“陛下何不将晋王宣来,一问便知?”

“来人,传李治!”

李治便也在太极宫准备参加婚礼,少倾便叫到。李世民劈头就问:“稚奴,朕问你——你昨日送你恩师回家,可有将人送至家门?”

“没、没有。”李治很少看到李世民这样生气,都有些心里犯酥了,惊慌道,“儿臣派董华与赵明这两个贴身宦官,备了车马送他回家。怎么,恩师出事了?”

“那董华赵明如今何在?”

“昨日去送人,至今不见人回来。”

“什么?!”李世民顿时心里一堵双眼圆瞪,怒斥道,“你这痴儿!为何办事没个始终?你没有亲自送秦慕白到府也便罢了,差人送他回家,须得下人回信方才稳妥。你没得回报也不闻不问,如何做事的?”

几声雷霆大喝吓得李治浑身发抖当即跪下,惊慌道:“父皇恕罪!儿臣这就去寻董赵二人,寻找恩师!”

“还不快去!——等等,你办事不牢,褚遂良,你与他同去!”

“是。”褚遂良应了诺,上前扶起李治便准备走。

正当这时,两名宦官急碎着步子如热锅之蚂蚁,惊恐万状的闯了进来。李世民正在气头上,见这两个宦官没头没脑失了体统的闯进来,更加火大,正要怒声喝斥,一见是两名向来最为稳重的掖庭主管宦官,疑惑之下按住了怒气,问道:“何事惊慌,都没了体统!”

“陛、陛下,大事不好了!”为首的内苑监总官宦官宋总管脸都吓白了,哆嗦着嘴皮子凑上前来,急切耳语。

李世民听到一半,眼睛几乎就要直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那宋总管话说未说完,李世民斗然惊叫一声,双手上扬仰身就倒。

“啊!陛下!!!”

一屋子人,乱成了一团……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

正当祭坛上的司仪要大声喝起“吉时已到”的嗓音时,褚遂良即时出现止住了他,说道:“方才陛下突然害了急症,大叫数声昏绝于地。因故,仪式暂时取沙,择日再定!”

“啊!!!”

太极殿上顿时炸了锅!

“皇帝陛下突然昏厥?!这……这怎生是好!”

“诸位,莫慌!”长孙无忌最先站了出来,双手一压,众皆噤声。

长孙无忌满意的四下看了一眼,说道:“我与陛下最为熟悉,知道陛下虽然一向龙体康泰,但有遗传的晕厥之症。兴许是近日颇多劳累,今日又等得太久吹多了寒风,因而小感不恙暂时昏厥,料也无恙。我等皆是社稷之臣,当以大局为重。陛下昏厥之事不可外传,以免惊动百姓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长孙相公所言即是,所言即是。”众皆附和。

“当下,陛下已然昏厥。公主与驸马大婚之事,断然不能没有陛下主持。因而,只好将仪式暂时押后。这也无甚紧要,好事多磨嘛!现今,诸位且先散去太极殿,但不可出皇宫,便在皇城诸台衙门里静候消息。指不定稍后一会儿陛下就又清醒过来了。今日黄道吉日,良辰颇多。待司天监再择个吉时便可。”

“一切但凭长孙相公嘱咐。”众将官也都没什么异议,先后都在散去,也没什么人敢窃窃私语的妄加议论。

眼见此景,长孙无忌暗自吁了一口长气,看向褚遂良。褚遂良递给他一个眼神,二人心照不宣。待百官相继散去后,急忙来到太极宫寝宫之内。

李世民平躺在御榻之上,双眼紧闭,脸色煞白。两名御医左右伺候在御榻之旁,切脉把诊。褚遂良与长孙无忌进得房来,先询问了一下病情,得知陛下并无大碍,心中方才放心。二人纷纷心中暗想,还是皇帝足智多谋临机应变。若非是他突然这一装病倒下,以此为由推迟婚礼。若是时辰到了新郎未有出现婚礼不得举行,势必丑事传扬出去了,那才真是天下大乱。

二人摒退左右,跪坐在了御榻前。

“陛下,陛下。”长孙无忌轻声的唤。

连唤了十余声,李世民才悠悠醒来,略转了一下头看清左右二人,又闭上眼睛,发出一阵幽然长叹,似有无限怅惘与愤恨。

“究竟发生了何事?”长孙无忌轻声的问。

李世民轻抬了下手指向褚遂良:“问他。朕说不出口。”

“啊?”长孙无忌不由得吃了一惊。

褚遂良拱了下手正要说,李世民斗然暴喝一声:“别当着朕的面说!”

“是……”

二人只好退到屏峰外,窃窃私语了一阵。长孙无忌听完之后,也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这可如此是好!”他不自禁的叫出了声来。

“有什么如何是好的?”里间的李世民怒声咆哮,“杀了!全都杀了!一个不留,剁成肉泥去喂狗!朕,再不想看到任何一人!凡是知情的,一概杀了!”

长孙无忌与褚遂良顿时浑身发寒!——我们也都是知情人哪!

一向最重君仪、从不轻口言杀的皇帝,今日当真是受的刺激太大了,居然说出这样的狠话!

二人冷汗淋漓的对视了一眼,轻手轻脚的走到了李世民的榻边,左右跪下。长孙无忌轻声道:“陛下,事有蹊跷。何不查明再问?”

“查查查!”李世民怒斥道,“再如何查,不管是什么真相,也是丢的朕的家丑!不必查了,杀!”

“如此,可不正中了他人奸计?”褚遂良冷不丁的一句,让李世民的表情顿感时凝固。

“奸计?”盛怒之下的李世民总算找回一点方寸,伸手招长孙无忌将他扶起一点背枕宫枕,凝视着褚遂良说道,“何人会如此大胆,敢在朕的后宫,算计朕的女婿?分明是那秦慕白大醉之后误入掖庭,酒后乱性干出了那等猪狗之事。现场还有四名宦官的尸首,分别就是送他出宫的董赵二人,和掖庭的门庭卫宦官令。以秦慕白的身份,勒令这四人干什么,他们不敢不从;事发之时四人只好阻止,凭秦慕白的身手,杀这四个没有丝毫血气的阉人更是轻而易举。如今捉奸在床,有何可说?”

“陛下,往往越是合理的事情,越有不合理的地方。”褚遂良也不急于争辩,丝丝入扣轻言细语的道,“陛下请想,秦慕白在百骑当职多时,对后宫之中大小事情了如指掌,后宫嫔妃也多半识得他。就算秦慕白一时酒后乱性干出了什么事情,那两名嫔妃为何就与他相枕到天明了,没在事后逃脱?再者说了,掖庭里面住着千百宫女与宦官,隔着三五房间也能隔墙有耳,杀人行奸怎么会没动静,偏却到了天明之时才有人捉奸在床,这岂非是太过凑巧?”

李世民听完,剑眉一挑,沉吟半晌。

长孙无忌思索了片刻说道:“唯今之际,不可将事情传扬出去。务必封锁后宫不许任何人出入,对外传出消息,说陛下感了风寒突然晕厥,婚礼着令司天监另择良辰吉日举行。如此,可暂掩悠悠众口,陛下也再有时间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李世民寻思片刻,缓缓点了点头:“如此甚好。辅机,文武百官那处,交由你去安抚。将其各自谴散,京官归家外官住店,待过得几日另行举办婚礼。褚遂良,你去请房玄龄来。”

“是。”二人应了诺,各自退走。

李世民独自在御榻上,痛苦的双眼紧闭以拳敲额,连连摇头,自言自语道:“这究竟是怎么了?李家,秦慕白,玲儿,难道是被诅咒了么?这一对儿女的婚事,竟能如此波折,哎!!!”

没多久,房玄龄来了。

房谋杜断,杜如晦已经去了,李世民一直都很庆幸身边还有房玄龄这个最为足智多谋的臂膀。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涉及家丑,他也只敢与房玄龄这个一向最是沉稳老练的臣子相商。长孙无忌虽是内兄,但缺少智谋;褚遂良虽是心腹,但毕竟年轻而且不懂得后宫之事。唯有房玄龄,既足智多谋又深黯后宫诸事,早年长孙皇后在世之时,他也就曾是长孙皇后的智囊。

如今这样的案子,正好听取他的意见。

房玄龄拜了礼,被李世民赐坐。他一如既往的沉静如水,就是发生天大的事情,也难成那张老脸上看出什么异样。

“陛下召微臣前来,有何事情?”

“玄龄啊……这一次,朕是虽生犹死,没脸活下去了。”李世民自顾摇头,慨然长叹道。

“陛下何出此言?”房玄龄细声的问。

李世民面露几分难色,羞于启齿的,将事情简要说给了房玄龄听。

房玄龄听完,居然无动无衷。

这下换作李世民惊诧了,他道:“玄龄莫非是早就知道了,此等惊天之事,你竟半分不惊。”

房玄龄的表情滞了片刻,拱了一下手,低声道:“回陛下,微臣非但是早就知道了,还……”

“还如何?”李世民惊讶万分。

“还知道事情的真相,与来龙去脉。并,早已将真凶之人,擒拿在手。”

“什么?!”李世民大吃了一惊,从御榻上一弹而起,不可置信的道,“玄龄,此事非比儿戏,不可信口开河!”

房玄龄已是面如死灰,拱手一长揖,然后跪倒下来,以额贴地,拜道:“陛下,真凶就是房玄龄,请陛下治罪!”

李世民顿时石化,所有的表情全都凝固,身体也僵硬了。

君站,臣跪,画面如同定格。

“玄龄,朕再说一次!此事,非比儿戏,不可信口开河!”

“微臣跟随陛下二十多年,从不敢妄言欺君。秦慕白是被陷害的。而此案为大罪者,正是房玄龄本人。请陛下治罪!”说罢,房玄龄从头上取下乌纱帽放在一边,以头贴地再次跪好。

“扑通”一声,李世民这下是真晕了,重重的摔在了御榻之上。

掖庭后宫,案发的房馆之中。

里外御林军兵甲围了十余层,房门紧闭着,房中四名宦官的尸首仍未收拾,满屋子酒臭血腥的怪味。那两名“受害”的嫔妃已被掖庭的司刑宦官带走另行看管,秦慕白独自坐在房中。

凝望着墙板上的一副宫廷大画师王立德的《秋月御案典香图》,秦慕白纹丝不动如同泥塑。

事情已然发生,如何叫悔也是无用。唯今之际,是想办法活命。

清醒过来后,秦慕白明白自己干了什么。内库都空虚了,昨天一夜和那两个骚狐狸精,也不知颠鸾倒|凤了多少回,腿都发软。

但是,其中的细节却是一丝也不记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出现在了这里。

很明显,昨天自己是着了别人的道了。很大可能,是被下了药麻翻,然后再又被下了烈性的春药,才导致如此。

不管怎么样,自己把两个武德皇帝的嫔妃给上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李世民的假母,让自己给上了……每逢想到这个,秦慕白就感觉压力很大,头很疼。

他左右思量自己的处境,觉得最坏的状况,大概就是自己被切成千万段去喂太液池里的王八,然后秦家上下满门老幼一人不留。接下来,可能就是高阳公主殉情,武媚娘守寡或者改嫁,受尽天下唾骂,虽尸骨无存也要被刀诛笔伐的鞭尸,秦慕白在青史之上遗臭万年……

终上所述,自己现在一刀抹了脖子,会好受一点。

但是,秦慕白从来都不是一个轻易放弃,并会去结果自己性命的人。

既然做了最坏的打算,又何妨尽最大的努力,去拼一回试试?

拼了不一定成功,不拼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

四具尸体冷冰冰的僵挺在那里,秦慕白转头看了他们一眼,很有一点将他们叫醒,问清事实真相的冲动。

“也不知道,玲儿现在在干什么?他们把我软禁在这里,也不知道想怎么样?这时候,皇帝应该是知情了。算时辰,也该是我的婚礼吉时到了,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秦慕白自顾吟哦,漠然的自嘲一笑,“妈的,命都快没了,还咸吃萝卜淡操心!好在这些掖庭的宦官与百骑、金吾卫的人我都熟。否则,刚才恐怕就要被乱刀分尸了!现在每多活一秒,都是捡来的。”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一片喧华,特有的铁甲晃动的声音,将小屋围得水泄不通的兵甲们似在一起移动。

有人低声窃语:“公主殿下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你们关的是我夫君!”高阳公主的声音,冷漠高傲,趾高气扬!

“公主殿下请恕罪!此刻,谁也不能见驸马!”居然是秦通的声音。

“大哥!里面关的可是你三弟!”高阳公主厉声斥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秦通的声音里透出不忍、焦恼与怒气,沉声道,“但此刻,我先是百骑副使,再是他兄长。他若犯罪,我头个不饶他!任凭是公主来了,本将也不能放公主进去!”

“你说什么?”

“就如同,当年慕白不让你进宫打扰陛下午睡!今日除非是公主手刃了秦通,踩着秦通的尸体过去,否则,秦通断断不能放公主入内!”

“咣”的一声,有利器出鞘!

“公主殿下,你别做傻事!”

秦慕白心中一紧,当然知道高阳公主做了什么。

一身血约婚袍的她将一把短匕刺在自己脖间,已然破皮流血。

嫣红的血从雪样的粉颈上流下,比婚袍还要红上几分,刺眼几分。

“让开,或者替我收尸,你选!”

“公主殿下,莫要逼我!”

“秦通,亏你还是秦家大郎!”高阳公主高声斥道,“我李玲儿且是姓李,为了你三弟拼舍着这公主不做了、命也不要了,你就不能舍了这百骑副使一职?!”

全场鸦雀无声。

斗然!

“咣!!嘭嘭!”重重的几声巨响,秦通将头盔、佩刀一并重重砸在地上,怒声喝道:“闪开!本将陪同公主,一同入内!但要大小事情,有本将一力担待!”

众甲兵早就等着秦通这句话了,闪得比他想像的还要快。

高阳公主扔了匕首,提着超长的婚袍长裙朝屋里走去。

她与秦通推门进来的时候,秦慕白仍坐在桌边,分丝不动,只是侧目看着高阳公主,微然一笑:“大哥,玲儿,你们来了。”

“大哥,关门。”

仿佛一瞬间,高阳公主李玲儿,变成了鼎天立地的男儿!

眼神坚定,神情果决,对秦通发号施令,有如指挥千军万马驰骋疆场的大将军。

秦通依言掩上门,看了房内一眼,再瞟一眼自己的三弟,既羞且怒的慨然长叹一声,不忍卒看的转过头去。

“有何可叹?慕白是无辜的!慕白不会有事,秦家不会有事,我们仍是夫妻,这婚礼还是要举行!”高阳公主几乎是一字一顿,斩钉截铁的说下如下一句话:

“玲儿不死,慕白休亡!”

第347章 引蛇出洞

有一件事情秦慕白很清楚,自己搞出了这样的事情,目前压力最大的、最痛苦的,不是自己,不是秦家人,而是高阳公主这个即将在今天过门的媳妇。

换作是一般人,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即将成婚的男人在前婚前夜与别的女人一夜欢情了,不暴走也得抓狂,至少这婚是暂时别想结了。

但此刻,最坚定的站在秦慕白身边的,正是高阳公主。她甚至比秦慕白的兄弟还要坚定。

看着凌乱的房间与冰冷的四具尸体,高阳公主略显稚嫩的脸庞上却没有显露出半分慌乱与犹疑。她走到秦慕白身边坐下,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说道:“慕白,你不用解释,一切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秦慕白反而是迷茫了,“我都不知道,你如何知道的?”

一听这话,秦通就异讶了,他急道:“三弟,你自己干了什么,浑然不知情?”

“大哥这话怎么说的?仿佛慕白就犯了什么天杀的罪一样!哪有你这么做兄长的,出了事情先不替兄弟想办法,先就认定他该死了?”高阳公主毫不客气的反斥了秦通几声,冷哼道,“亏你还是与他一起长大的兄长,一点也不了解他。慕白是那等轻浮浪荡不识体统之人么?”

“玲儿,少说两句。”秦慕白止住了他,起身对秦通道,“大哥,我的确是什么也不记得了。我被人下了药,中了计,陷入了圈套。”

秦通被高阳公主抢白驳斥了一阵,羞恼交加正说不出话来。听闻秦慕白这话他不禁有些吃惊:“竟有此等事情,何人如此大胆?!”

“大哥,这显然不是一件小事。以慕白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敢对他小手的定然不是肖小之辈。再者说了,下手的地方还是皇城后宫,参与阴谋的是高祖皇帝遗留下来的侍姬,现场倒下的四具尸体生前也绝非泛泛之辈。如此明显,你还看不出?”高阳公主说道。

秦通浓眉紧锁沉声道:“如此,便是一个巨大的政治阴谋?”

“我不懂政治。”高阳公主说道,“我只知道,我的男人有难了,我拼着这条性命也要救他脱灾。大哥,慕白一人生死,牵系秦家存亡,事关国家安危。这已然不是一棕风流命案那么简单。于公于私,你都要坚定的支持慕白才是。”

“好!”秦通毕竟是个爽直火烈的汉子,钢牙一咬说道,“现如今,愚兄这条性命就豁出去了!公主,你就吩咐吧,要我做什么?”

“你与二哥,要力保秦家老小安全,让慕白不要有后顾之忧。”高阳公主说道,“此外,谨防有人趁乱谋害慕白性命。他的饮食起居你都要密切关注,以防不测。”

“我懂了。”秦通点头。

秦慕白站在一旁,看这二人一言一语的交谈,默不做声。待他们说完,秦慕白才微然一笑,说道:“玲儿,听你这么说来,我像是要被囚禁了?”

“这是必然的。”高阳公主轻锁眉头,对秦慕白道,“先要委屈你了,慕白。方才我打听到,父皇突然晕厥过去了。此等事情,须得父皇亲自区处才行。如今他晕厥了,此案只得暂时搁置。如此大事,除了父皇无人敢做主。我听说,父皇将此事与长孙无忌、褚遂良与房玄龄三人商议。若不出意料,当是这三人当中的一个,辅佐父皇审理此案。”

“还审理?”秦慕白不由得一笑,“你错了,玲儿,这样的案子肯定不会公然审理的。要么,我秦慕白会被赐下一杯毒酒,然后悄然沉尸在太液池。要么,我就会被放走,当作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继续做我的驸马,继续举行我们的婚礼。”

“什么?”秦通与高阳公主一起惊道。

秦慕白左右各看了二人一眼,说道:“其实我早就听到风声,知道有人要害我。只是日防夜防,终究是防不胜防。这么多天过来了,我一直小心翼翼提高警惕,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没想到,在婚礼前夜陛下突然召我入宫的时候,着了他们的道儿。现在我回想起来也大概明白了,那一天我的喝的御酒之中,定然是被下了药的。但是,皇帝与晋王喝的酒里,却是无事。因此,那药必定是下在我用的杯子里。然后我上了马车昏昏睡去人事不省,醒来时便在这床上了。”

“看来要害你的人当真是手眼通天,连蓬莱殿皇帝身边的近侍宦官,也被收买利用了。”秦通惊道,“公主,你能否想办法将此人揪出来?若能抓到这帮凶,就能还慕白清白了。”

“晚了,大哥。”秦慕白微然一笑道,“看看房中这四个宦官的尸体,就应该可以想到那个能我下药之人也肯定被灭口了。”

“不好!”秦通大声一惊叫。

“怎么了?”

“那两个妃嫔!”秦通焦急的一击拳,“她们既是帮凶,也定然是知情!岂不是也有被灭口的危险?”

秦慕白眨了眨眼睛:“大哥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秦通一点头,拉开门就跑了出去,大外面大声呦喝,叫上一队人去了关押二妃的别院。

果然,二妃的尸体悬于梁上,尸身仍温,显然刚死不久。

秦通看着这两个女人的尸体,一股寒意从头到脚,连声喃喃:“完了,完了,这下真完了……如此歹毒啊!”

房间里,本该坐立不安满心忐忑的秦慕白,反而淡定得紧。他起了身来慢慢合上门,走到高阳公主身边坐下,微笑的给她倒了一杯茶,说道:“玲儿,看你如此憔悴,昨晚一夜没睡么?”

高阳公主点了点头,似在强忍什么,双手有些苍白发抖的接过茶杯,浅浅的啜了一口。

凌乱的房间,四周还有尸体,这茶怎么也不会喝得浪漫。但此刻,高阳公主分明感觉一颗悬着的心慢慢落了下来。

也只有和秦慕白在一起,她才会如此安稳。哪怕就是知道,下一刻二人就要共赴黄泉了,她也能安之若素。

秦慕白伸出一手,在她结了一层薄薄血痂的伤痕处轻轻抹过,柔声道:“你怎么这么傻啊!知道我在这里安然无恙不就行了么?你若有半分差池,将来我平安无事的归来,娶谁做媳妇去?”

高阳公主的眼泪,终于是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而且很快痛哭失声,一头扎进了秦慕白的怀里。

此刻,秦慕白感觉到空前的欣慰。

原本,尽管是被栽害,但在新婚前夜干出了这样的混帐糊涂事,秦慕白心里还是多少有点内疚的。但此刻,是高阳公主的豁达与坚定,让他感觉到了极寒之处的一丝温暖,沁入心脾。

“慕白,昨天半夜妖儿闯宫来见我,托来了苏怜清的口信,我什么都知道了。然后,我半夜就去见了父皇,将事情对他和盘托出。同时,苏怜清*入宅去见了房玄龄……”高阳公主在秦慕白怀里,一边呜咽一边说道。

秦慕白拍了拍高阳公主的背,柔声道:“不必说了,我什么都知道……”

“啊!”高阳公主惊叫了一声抬起头来,“你都知道?”

秦慕白看着高阳公主的婆娑泪眼,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我唯一没有想到的,是他们会用出如此歹毒的计策,还不惜辱没了先帝尊严。其实,陛下早就知情了。否则,我现在就不会有如此安稳,定然在第一时间被就地正|法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不管谁对谁错,我都必死无疑。不是吗?”

“原来……你早有预谋?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跟我说!!!”高阳公主又气又急,抡起粉拳在秦慕白胸膛上使劲的锤砸起来,同时放声痛哭。

“对不起,玲儿。这件事情不仅仅是关乎我个人的生死,更关乎陛下荣辱、朝廷时局与大唐的未来,我只能与陛下一人商议,不能再对任何人说。”秦慕白说道,“原谅我的自私。”

“我恨你、恨你、恨你!!!”高阳公主歇斯底里的大哭,将秦慕白的衣襟全都弄得湿了。

“嘭”的一声,门被撞开,秦通闯了进来。正要急声叫嚷,眼见此景不由得生生打住。

秦慕白回头看了秦通一眼,说道:“是不是那二妃已经死了?”

秦通点头。

秦慕白也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抹寒光杀气,沉声道:“死得好,算便宜她们了。”

“三弟,现在怎么办?”秦通钢牙咬碎,豁出去了一般说道,“你现在,带着公主殿下逃吧!趁为兄还能掌控这里的局面,送你出宫。你逃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回来!”

秦慕白微然一笑,拍了拍高阳公主的肩膀让她离开怀抱,站起身来说道:“大哥,送我进大狱吧!”

“你说什么?”

“就按我说的做,不会有事的,大哥。”秦慕白微笑,神情坚定。

秦通傻了眼,狐疑的看着秦慕白与高阳公主,百思不得其解。

“大哥,不必多说了,日后你自会知晓。快送我进大牢,否则你与秦家都要受牵连。”秦慕白说道。

秦通茫然了,拿不定主意的看向高阳公主,征询她的意见。

高阳公主抹着泪花,点了点头。

秦通终于是点了点头,大喝一声:“来人,将秦慕白绑了,押入大牢!”

高阳公主急忙低声道:‘大哥,你可千万要保得慕白周全哪!可别让人趁乱谋害了他,或是虐待了他!”

“某自晓得,公主放心。慕白,也是我亲兄弟!”

秦慕白终于是被五花大绑的投进了大狱,还是百骑私狱,很少用来关押囚徒的地方。据说,至少百骑开设以来,除开之前高阳公主的几名侍婢,这里关过的囚犯就不足十人。

这里的囚犯,历来都是皇帝亲自问案开审,发落定罪,然后由百骑秘密|处置从不公开。

百骑监牢,便是大唐最神秘的“特务机关”。

秦慕白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天,亲自蹲到自己一手开办的百骑监牢里。

监牢没有监牢的样子,一处别院,非但没有血迹刑具之类的东西,还鸟语花香好酒好菜。

超一流的政治犯待遇。一壶温酒几碟小菜,秦慕白自斟自饮,四周有八名百骑卫士环伺而立静如石塑,眼神各自复杂。

秦慕白泰然自若,很快酒足饭饱,呼呼大睡。昨夜实在太过操劳,那必须好好睡一觉,补回来。

而在皇宫之外的另一处地方,曾经声名显赫的竹帛亭里,觥盏交错欢声一片。

“干!”汉王李元昌高举酒杯意气风发,哈哈的大笑,“痛快啊!痛快!婚礼取消了,人也死光了,一切死无对证!想必此刻,那姓秦的纵然不被碎尸万段,也是投入大牢混吃等死了。”

“殿下果然妙计。”长孙涣举杯道,“为殿下除去劲敌成就大功,干一杯!”

“对了,房遗爱为何没来?”

“已差人去请,想必便要到了。他啊,至从大漠回来之后,兴许是憋坏了,夜御三女那是常事。大概是宿醉未醒有些迟了吧,我等且宴,不必等他。”李元昌哈哈的笑道。

这时,一对衣着艳丽妩媚妖冶的双胞胎姐妹花飘然而至,各置壶盏左右跪坐到李元昌身边,吟道:“请为殿下更换酒馔。”

“好,好!”李元昌连声的大笑,好不舒畅,好不得意。

长孙涣是个识味之人,此时便会意的笑道:“殿下好艳福啊!”

李元昌哈哈的大笑,左右各搂住一个美人儿说道:“二位爱姬总算答应小王,做小王的孺人了!长孙兄,待房兄来了,我们便商议一下择个良辰吉日,大摆个婚庆喜宴庆祝一回。哈哈,皇宫里的喜酒吃不成了,还有小王这里的嘛!”

“那敢情好。”长孙涣也笑道,“悲喜两重天,最好此刻那姓秦的还没死,得让他眼生生的瞅着殿下办喜事。对了殿下,你不是一直有个挺喜欢的小盲女,叫什么妖儿的?也一并娶来吧!”

“那个贱人!”李元昌恨恨的啐了一口,抱紧了身边的美人儿说道,“我有了澹台姐妹的垂青,还要她何用?只是,那只怨气小王实则忍受不下。没说的,待姓秦的彻底完蛋后,我叫个小厮一根麻绳将她绑了来。什么翼国公、秦仙阁,在小王看来都是不值一提。那个贱人瞎了一双眼睛还一直在小王面前扮清高,到时小王就要扒光了她的衣服将她扔在一群乞丐中间,饱受凌辱一直到死,让她下了地找姓秦的哭诉去!”

澹台姐妹很配合的吓得浑身发抖直往李元昌身上钻,李元昌急忙安抚道:“宝贝儿别怕,小王历来只对付自己的敌人。对心肝宝贝儿,那是疼爱还来不及呢!”

“万一哪天,我们姐妹犯了错,殿下也如此对待我们吗?”姐姐澹台丹丹恐惧的小声道。

“不会不会,一夜夫妻百日恩嘛,小王怎会如此心狠手辣?”李元昌嘿嘿的笑道,“只要你们好好服侍我……”

“坏蛋,尽想着占便宜!”妹妹澹台双双推了李元昌一把,姐妹二人一起脱开他身子,作势生气的走了。

李元昌哈哈的大笑,将一满杯酒一饮而尽。

长孙涣笑道:“殿下,看情形,你还没有彻底收服这对姐妹呀?”

“不着急。既是绝品,当慢慢品尝。”李元昌爽朗的长吁了一口气,笑道:“姐妹俩坚持说,非要正式嫁过门,才肯一同侍寝。小王身边左右不缺女人,也不急于一时嘛!女人嘛,就是这样的。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越快上手越没劲。让她们多保留一天的神秘就多一分吸引力。小王这心中,也就多一分趣味。长孙兄,别的我不如你,说到玩女人,你肯定不如我有经验,哈哈!”

“哈哈,殿下已是炉火纯青,小弟自叹不如。殿下请,小弟敬你一杯!”长孙涣笑道。

二人再度举杯痛饮。很快,半个时辰已然过去,房遗爱仍是没来。可二人已是喝得半醉,都将他忘到九霄云外。

此刻,澹台丹丹正从李元昌的卧房里走出来,在外面望风的妹妹澹台双双急忙迎上:“找到了?”

“找到了!那贼厮合当该死,昨夜为哄我们侍寝,酒醉之后说的胡话竟是真的!他的睡铺底下果然暗藏精妙机关。颇费了一番手段我才打开,下面竟有一间暗室!除了珍宝器玩与黄金白银这些俗物,总算还让我找到了这样一样东西!”澹台丹丹将手一扬,一个用褪色的灰色布袋包裹的狭长管盒。

“好极了!我们终于完成了任务,可以脱身了!这件物什想必万分紧要,很有可能就关乎秦将军的性命!务必尽快将它送到苏大姐的手中!”

“好!……姐姐,李元昌那厮多番轻薄我们,我早已忍无可忍!要不要一剑杀了他以解心头之恨?”

“不可!此事秦将军自有安排,我们只管份内之事!不必多说,脱身要紧——走!”

……

百骑大牢。

秦母刘氏提着一个小食盒,由霜儿与妖儿陪着,一并站到了营牢前。守牢的卒子认得她们,十分为难。拦着也不是,放人进去也不是,只得站在她们身前转过脸去,长声叹息。

“几位小哥不必叹气。我虽是女流,但也识得规矩。”刘氏双眼通红,声音虚弱的说道,“这皇宫,我进来了;百骑营地,我进来了;这牢营,我也是一定要进去的。我知道凡是进了百骑营牢的人,除了皇帝陛下谁也不能再见到。但这一次,就请几位小哥通融一下吧,我只是为我那孩儿送一点我亲手做的饭菜来。他的嘴馋,这一顿,怕就是他的断头饭了,还不让我这做娘的,尽点心么?”

说罢,刘氏与霜儿妖儿,都一并哭了起来。惹得看守的小卒们眼圈都要红了。

“老夫人,您请进吧!但请不要耽搁太久,让我们为难。”

“好,多谢小哥了!”

三女走进了小别院,秦慕白正站在树下沉思。看到母亲和妹子们过来,他顿时心中惊喜万分,但表情仍是摆出十足的伤感与悔恨,快步迎上去对着母亲就拜倒下来。

“孩儿不孝,劳母亲伤心了!”

“我儿快起!”

三个女人将秦慕白围在核心一起拉他起身,妖儿心灵手快,顺势就塞了一件东西到秦慕白手中。

是一个管状物体!秦慕白心领神会,快手将它收入袖中,然后与母亲妹子们抱头痛哭。

此情此景,现场监管的百骑卫士们也不好上来干涉,还陪着一阵唏嘘感叹——“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刚刚还风光无限,转眼便是生离死别!”

深夜,秦慕白半梦半醒。

梦境之中,一副金戈铁马的画面,清晰浮现。

……古城夕阳,烈马长枪;热血洗红缨,铁骑破八荒!

现如今,却是身陷囹囫。

满腔凌云志,飞不过囚笼枷锁,躲不掉冷枪暗箭。秦慕白对这些明争暗斗没有兴趣,只想在有生之年,能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可是偏偏,总有无尽的麻烦萦绕纠缠,挥之不去斩之不断。

环绕在他寝室旁边的一整圈儿百骑卫士,突然整齐的撤走。虽然轻手轻脚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但睡得惊醒的秦慕白仍是发觉了,顿时弹身而起披衣下床。

房门被推开,一人身披遮头的黑色斗篷闪身入内。

“慕白。”

熟悉的嗓音,让秦慕白心中为之一热。

“陛……”

“不必多言,长话短说。”

来人,正是李世民!

他走到秦慕白身前,黑斗蓬下的一双眼睛灼灼生辉的看着他,神色复杂百变。

“一切,陛下心中已然有数。微臣所能做的,就将这件东西,交给陛下!”秦慕白说罢,从袖管里拿出一个管状布袋,递给李世民。

李世民伸手接过,紧紧握在手中,指关节骨骨作响。

布袋之上灰尘未去,他伸手拆去封住布袋口的绳子时,一阵灰尘掸落。李世民双手停顿了一瞬,转眸欣赏的看着秦慕白,点了点头。

很好,并没有人先于李世民,拆开过这个布袋。秦慕白,也没有。

布袋拆开,李世民缓缓的从里面抽出一枚杏黄色的卷轴——圣旨!

秦慕白心头震了一震:圣旨?

难道是先帝留下的?!

他当然没有问。

李世民也只匆匆看了一眼,一直严肃冷峻的表情神色之间看不出任何一丝的情感变化,然后迅速将它收好揣入怀中。

凝眸看了秦慕白两眼,李世民转身就走。

至始至终,秦慕白也没有再吭一声。

只是心头,长吁了一口大气!

幸好我忍住了强烈的好奇心,没有拆看那个布袋子。那份圣旨,不管来历如何,除了李世民,定然是谁看谁死!

李元昌,你完蛋了!

这一着“引蛇出洞”的苦肉计,到今时今日此时,方才算得成功了一半!

只是不知这接下来还要引出什么“大蛇”,就只能拭目以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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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8章 龙蛇出山,风雨欲来

皇帝急症,昏迷不醒;驸马乱后宫,生死未卜;宰相房玄龄旧病发作也陷入了昏迷,就躺在皇帝病榻的一侧。

大唐的朝廷,乱了。

长安,乱了。

唯独听到这个消息反而十分振奋的,便只有李元昌。不过,他府里也未必就当真安宁。

这一日酒足饭饱思淫|欲,正准备把那对即将过门的双胞胎姐妹叫来侍寝,全府上下去寻不到人。初时他也没见意,心想兴许她们是一时贪玩出府蹓跶,或是回秦仙阁有什么事情去了。可是一觉醒来大半夜了,仍不见人。这时酒也醒了,李元昌不由得升起一丝警觉。

于是他跑到自己最为在意的密室里一查看,完蛋!

东西,丢了!

当即,李元昌的第一反应,就是狂奔闯进了东宫!

太子李承乾,心事重重仍未睡觉。看到李元昌失魂落魄的闯进来,他顿时吃了一惊,忙道:“皇叔何事惊慌?”

“大事不妙了!”李元昌气喘吁吁,头发都要散乱了。

“你也知道大事不妙?”李承乾咬牙切齿道,“此番被你害死了!”

李元昌一怔:“太子已然知晓?”

“满城的人都知晓了,我能不知道?”李承乾恨恨道,“看你干的好事,如此惊天动地!将那秦慕白谋害一刀杀了结果便是罢了,你偏要牵扯到后宫、还将先帝的两名侍姬也编排上了。现在到好,父皇惊怒之下病重不起,连房玄龄也昏死过去!你可曾想过,如今有多少人要废我这太子?没了父亲镇住台面,没了房玄龄抵死支持,我还能苟活几日?!”

李元昌轮了轮眼睛,到嘴边的话不敢说了。

李承乾气恼了一阵上下打量李元昌几眼,皱了皱眉头:“你还没说是怎么回事呢?”

李元昌张了张嘴,没吭声。

“说啊!都什么时候了!”李承乾气恼的道。

“那东西……丢了!”李元昌咬牙迸出这一句。

“什么东西?”李承乾一时没反应过来。

李元昌急恼的一拍巴掌:“先帝遗诏啊!”

“啊?啊啊啊!”李承乾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死盯着李元昌,喃喃道,“何时、何地、如何丢的?”

“不知道……”李元昌一脸刷白,茫然的摇头,“但我怀疑……”

“还怀疑个屁啊!丢了就肯定找不回来了,这摆明是有人刻意去偷的!”李承乾痛心疾首的大喊,踉踉跄跄几乎摔倒在地。

李元昌急忙将他扶住坐下,替他倒上茶水。

李承乾浑身发抖接过茶盏,没喝上一口,眼睛呆直的道:“怎么办?怎么办?这最后的一方护身符也没了!”

“太子勿急,这不就是来找你商议对策的嘛?”李元昌说道。

“还有何可商议的啊?这东西若是落在了父皇的手里,我……”李承乾双手掩面用力的搓了几把,绝望的道,“虽然我一直不知道,凭什么已故先帝的圣旨对父皇能有这么强大的约束力,但是……聊胜于无啊!”

李元昌双眉紧锁沉思了一阵,闷哼了一声道:“肯定是那对双胞胎贱人!”

“你是说澹台姐妹?”李承乾顿时大叫道,“我早就说过这对姐妹不对劲!她们平空的出现,而且出身于秦仙阁,能干净么?指不定就是秦慕白派出来的人!”

“可……可小王观察她们许久,她们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对小王有兴趣的样子啊!反而还对小王百般推搪塞责,怎么可能是秦慕白的人?小王费尽心机耍尽手段,才将她们收入房中。正要享用,奈何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李元昌叫悔不迭的道。

“这叫欲擒故纵,你太小看那姓秦的了,他是摸准了你的脉门脾性,对你对症下药啊!”李承乾拍着大腿直叫苦,“完了,完了!从一开始你就被姓秦的算计,如此说来这早已是个巨大的圈套,只待我们去钻!现在如何是好?遗诏丢了,父皇和房玄龄一起病倒了,老四那边肯定会有动作,要趁这机会置我于死地,夺了这东宫的!今日早朝之时,就有诸多大臣聚在一起讨论,父皇病重的这段时间里国不可无君,要推举一个监国皇子。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支持老四啊!”

“太子,你慌什么!陛下一天不废你,你就一天是太子!要监国,怎么也轮不到他魏王!”李元昌冷哼了一声道,“现在皇帝与房玄龄病重,朝中无主,是他魏王的机会,怎么就不是你太子的机会了?”

李承乾一怔:“什么机会?”

“趁此机会,扳倒魏王坐稳东宫啊!”李元昌窃声道,“房玄龄倒下了,朝中主事的便是长孙无忌。皇帝那边里外不得通传,唯有褚遂良近侍病榻。长孙无忌是个老顽固,可能不大好争取。但怎么说你也是他亲外甥,他与老四也一向不和。万一争执起来,我估计他还是多半向着你的。现在,只要将褚遂良争取过来,大事可成!”

“成何大事?如何来成?”李承乾惊问道。

“你别急。”李元昌双眼连连转悠,想了一阵说道,“常言道先下手为强,既然连秦慕白这么棘手的角色我都收拾了,还怕他老四?咱们故技重施,栽给老四一个趁机谋叛的罪名。虽然朝中支持老四的人很多,但在这样的大事大非面前,有几人敢站出来为他张目?长孙无忌本就不喜欢老四,定会顺水推舟。以往,有神光如炬的皇帝一双眼睛在;现在,皇帝病重不在了,不正是我们除掉老四的好机会?”

“你、你又来?”李承乾浑身都筛起糠来,指着李元昌道,“七叔,为了报负一下秦慕白,你害死了先帝二妃和数名宦官,这也还自罢了;皇妹高阳这辈子也断送了,秦家也断送了;现如今,父皇与房玄龄也生死未卜!你还要下手!这一着棋可比针对秦慕白危险多了,弄得不好,我整个东宫都要倾覆啊!”

“太子,都什么时候了,势如累卵,你还在考虑后果?”李元昌一把扯住李承乾,叫道,“遗诏丢了,那贱人是受谁指使还说不好,东西最终会落在谁手里更说不定。万一回到了皇帝手上,我们对他失去了制约,他想起以往种种,新仇旧恨一起算将起来,你能张挡得住?陛下要废立储君,这早已是人人皆知。之所以一直迟迟没有下手,一是顾及已故长孙皇后的遗愿旧情,二是因为房玄龄苦苦相劝与俗念约束,第三,可不就是因为咱们手里有这份先帝遗诏?现在,三者眼看都要皆无了,你还不是死路一条?!”

李承乾已是面如死灰,茫然的看着李元昌,喃喃道:“我一直都很想知道,究竟是一份什么样的圣旨遗诏对父皇有如此约束之力?你又是何时何地如何弄到手的?”

“哎,现在还说这些有什么用?”

“我偏要知道。”

“好吧……”李元昌叹息了一声,说道,“几年前,那时候我在住在皇城后宫陪伴先帝。有一日酒醉之后,先帝突然痛哭失声,说起数年前的玄武门之事……”

“玄武门?”

“这个人人皆知,也就不必我来赘述了。”李元昌说道,“其实在玄武门事发之前,先帝早已拟好了一份圣旨,准备下颁。但还没来得及颁布,玄武门事发,我父皇兵变登基,这份圣旨也就成了一纸空话。”

“既已是一纸空话,又何来约束之力?”李承乾迷惑道。

“你错了。在我们看来,这是一纸空话;但在皇帝看来,这就是将他绑在改忤逆不悌的刑架上鞭怠!”李元昌说道,“你父皇登基时,先帝颁发诏书改立你父皇为太子,没多久再下诏书,禅让帝位。这样,你父皇才勉强名正言顺的登基问鼎。这些年来,玄武门之事一直是皇帝的心头禁地,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提及。一个重要的原因,并非是那里流淌着他兄弟的血,而是存在着他这个帝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的隐患。当皇帝的,最讲究的是什么?当然就是名正言顺,这样才能人心所向。否则,不管他如果贤明如何成功,终究也逃不到青史丹书与后人的诘责批判。”

“竟是这样……”李承乾茫然的点了点头,说道,“可是……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父皇有必要如此在乎吗?”

“当然有必要。非但是有必要,还非在乎不可!”李元昌说道,“一来,我大唐以孝治国,皇帝先做表率厚待先帝。这份圣旨一但传出,他便要变成彻头彻尾的不孝不悌之人,还有何面目立为表率?岂不令天下人唾骂鞭怠?此其一;其二,现在,你与魏王为东宫之争水深火热,皇帝依稀想到了当年的自己。如果这时将旧帐翻出,他自己犹是名不正言顺的武力谋叛登基夺得帝位,还能不怕你们这些做儿子的效仿?到时真要事发,他有什么颜面指责你们,还不是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歪,父行子效?到时,一切罪业,都要推到他的头上;其三,也是最重要的。现在,皇帝年纪越大,就越在乎青史丹书与野史杂谈对他的评价,他甚至干涉国褚遂良这个记录他言行的起居郎,和宫中编史的史官,尤其看重玄武门这一段史书的编修。你说说,要是这份圣旨被公之如众……”

“行,你别说我了,我明白了。”李承乾连连摆手,点头道,“那份遗诏圣旨,是不是将我父皇赐罪、扶植隐太子齐王皇叔的?”

李元昌没有说话,而是背转过身去,半晌才说道:“这些,不必再问。先帝已去,圣旨已丢,空口无凭。”

“你是怕祸从口出,还是世上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圣旨,从一开始就是你编造的?!”李承乾突然歇斯底里的大吼道。

“事到如今,光说这些屁话有什么用?”李元昌猛然转过身来,怒目瞪着李承乾,“太子,你能不能不这么软骨头?你一再被老四逼压,步步退避乃至今日避无可避,你难道就准备颈就剹让老四得逞吗?我除去秦慕白,一半是为私怨,另一半,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你说得好听!”李承乾冷哼道。

“那你听着!”李元昌冷冷道,“至从襄州一行后,秦慕白是不是很反感很讨厌你,根本没想过站到你的阵营里来?”

“他也没站到老四那边哪!”李承乾辩驳道。

“朝廷之上,不是朋友,就是敌人!像秦慕白这种态度暧昧站位不清的,更是危险!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捅你一手,你就当真完了!”李元昌说道,“世人皆知他与李恪是莫逆之交。如今李恪虽在高句丽,但,只要秦慕白与高阳公主成功大婚,又再返兰州撑起大唐半壁江山,那他就必然能成为与李勣鼎足而力的军界魁酋。李勣为人圆滑老道,也从未表明态度支持哪个皇子。但秦慕白与李勣,可是有私交的,二人同为军界领袖又都出自卫公李药师门下,还能不牢牢抱成团?到时候,秦慕白的态度势必影响到李勣的立场。真到那时,我的太子殿下!纵然你稳坐东宫甚至是登基为帝,你驾驭得了秦慕白与李勣么?你纵然灭了老四这个从文的对手,能对付得了文武双全功勋着著的吴王李恪么?”

李承乾瞬时石化,呆若木鸡。

“太子殿下,你知道你为何败退至此么?就是太过软弱,目光太过短浅!”李元昌得势不饶人,连珠炮的轰道,“政治博弈,没有永远的对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早在最初,我就强烈建议你拼死也要将长孙无忌、房玄龄这二人牢牢绑在身边。你倒好,与你亲舅舅蒙生不和。若非是房玄龄出于对已故长孙皇后的感恩与愚忠,也定然要离你而去。再后来,我叫你联合吴王一并对付魏王,弱弱联合以抗强,这本就是兵法之道。原本,绛州一案时秦慕白还暗中相助过你,对你就算没好感那也至少没恶意!可你呢?襄州一行,你行为不俭倨傲不德,让秦慕白与李恪对你大失所望!太子啊太子,时到今日,你居然还有脸来责怪小王办事不力!你可有想过自己的得失?”

“住口!”李承乾既羞且怒,跳脚大骂,“你也就只会放些马后炮、出些馊主意,何时拿出过真正有用的计策?别的不说,你公然闯入秦慕白府第意图对他义妹妖儿不轨,结果被秦慕白逮个正着打成了猪头一般,你如何说?若非是因为这件事情,秦慕白岂能跟你、跟我东宫彻底决裂?!”

“好好好,过去的事情咱们都不必再说。为今之际可不能窝里反,先要想个完全之策才行!”李元昌自知理亏说不过,急忙调转话题道,“总之,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我们必须要做的事情有两件,一是,一不做二不休彻底弄死秦慕白;二是,趁机扳倒老四为个生米煮熟饭,最好是你能登基为帝!”

“鬼扯!”李承乾怒道,“我父皇只是病重犹然健在,我如何登基?”

“当年,先帝武德皇帝,不就在后宫住了数年之久?更何况当今陛下已经重症卧床,昏迷不醒?”李元昌冷冷的一笑,说道,“太子殿下,你若有你父皇一半的心机与果决,也不至于有今日了。为大事者,心要狠,手要辣,动作更要快!否则,遭殃的便是自己。现如今,你不动手,老四就要动手;你不自保,想要弄死你的大有人在。是死是活,你自己选,我也不再多言了。”

李承乾,颓然的瘫坐在了椅子上,双眼发直。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都要如此逼我……七叔,我真的没有选择了吗?”

“有。”李元昌轻轻的挑了挑嘴角,原本还算英俊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近乎于妖的邪异,轻声道,“杀了我,提我的头去见你父皇,将一切事情都推到我的头上。这样,你或许还能苟延残喘几日。但是,人所共知你与我一向同气连枝。我干的任何事情,都有你的一份。如今你为了自保,先将我杀了出卖……光是这份德性,也足以让世上对你唾弃了。到时别说是皇帝,就是天下人,也不愿再认你这德性浅薄忘恩负义的太子。”

“你……你也在逼我!!!”李承乾双手掩面,放声大叫。

“太子!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这是对你坦承相待,因为我也不相死!”李元昌突然大声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动手吧!老四再强,也终究是一文人!要如何栽害他谋反,交给我办!你所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控制褚遂良并彻底隔绝皇帝与外界的联系,方便我们行事。到时,魏王谋反案一发,我们就在朝堂之上来个快刀斩乱麻,以皇帝昏厥无法理事为由,将魏王钉死。再然后,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监国理事了。少了老四这个大敌,远在高句丽又没了秦慕白这条臂膀的李恪,还有何可虑?此外,年仅几岁没个主见生性懦弱的晋王治,更对你构不成威胁。太子,此事若成,你的东宫便如铁打一般的坚实,无人可以撼动。到那时,皇帝就算清醒,也没了选择,只能苦心孤诣的陪养造就你这个太子接班。好,一切大事可成!”

李承乾闭目而听,听完之后半晌没有动静。

李元昌也不着急,给他留了一个思考的余地。

过了许久,李承乾干咽了一口唾沫,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嘶哑的道:“如你所说,扳倒老四杀了秦慕白之后,是不是也要我像我父皇一样逼宫受禅,甚至弑君弑父?”

“太子仁孝怀德,定然不会干这样的事情。”

“可是你肯定干得出来吧!”李承乾暴跳而起,怒目而瞪指着李元昌,浑身发抖。

“太子殿下,此时此刻,你还想那么深远作甚?眼前的情景是,你若不动手自救,便是死路一条。事后,你要如何跪求你父皇的原谅,都是后话。自知说也是毒虎不食子,你父皇会原谅你的。不是吗?”李元昌也不动怒,耐心的劝道。

“哎!——”李承乾大叫重叹数声,颓然的坐下,“我,还有选择么?”

“太子勿忧,万事交由小王来办。可恨那长孙涣胆小如鼠,此时居然对我避而不见了;房遗爱那厮更是可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但也无妨,小王有的是人手与手段!——太子稍歇,小王马上去安排!”

另一边,魏王府。

李泰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已经商议多时。

“魏王殿下,此时此刻,你只好呆在皇宫之内,陪伴伺候重病的皇帝陛下,不可轻离。一可留仁孝之名,二来也免授人以柄。余下事情,我等料理。”

“好。”李泰点头,“事情,就这么议定了。现在,我们一定要想尽办法将秦慕白救出来!太子与汉王要害他,我们就要救他。其实人人心知肚明,秦慕白此番定是吃了汉王的陷害。汉王虽然狗胆包天,但若无太子的首肯与支持,他干不成这样的事情。房兄……”

房家长男房遗直拱手轻应了一声:“房某在。”

李泰面带微笑轻拍他的肩膀,感激的道:“这次多亏了你。若非是你提供这么重要的消息,我等天下人都要蒙在鼓里。哎,想不到令弟如此冥顽不灵,竟伙同汉王干出这等事情来,将令尊大人也气得晕厥过去。此等不肖之徒,是当清理门户并为国除害。你放心,事成之后,只惩办那房遗家,余者不问。小王保你房家无恙。”

“谢魏王……”房遗直拱手长拜,慨然流涕道,“家门不幸,出此败类!原本家父已将他绑住拿去献给皇帝,却被我那溺爱成性的母亲又私下给放了,这才将父亲气成了重病。为今之际,这畜牲若再在外面为害,如何是好?因此房某才大义灭亲来将此事报之魏王知晓。希望魏王主持公道,一则助我清理门户保全家门,二则也可还事实一个真相,还秦慕白一个清白啊!”

“房兄放心。小王一向清正秉公,对令尊、秦慕白这些人物也是敬仰得紧,定然会拿捏好分寸的。”李泰很一点春风得意的味道。

也难怪,连房家的长子都来求助于他了,皇帝一倒下,这朝堂之上俨然已是他魏王做主。若能趁机拉拢房家,救下秦慕白并对他做下若大的人情,自己在朝堂之上岂不是稳如泰山,进驻东宫指日可待?!

这可真是坐山观虎斗,赚足了渔利啊!

“事情,暂时就商议到这里。”李泰站了起来,胖硕的身子在一群坐的人当中,分外醒目,他道,“明日早朝,我会回避不出息。你们联名上书力保秦慕白,弹劾汉王。”

“是否要提一提太子?”有人问道。

“不可。”李泰果断的道,“万不可提及太子。此时若是针对太子,人人皆知是我唆使你们。若是传到父皇耳朵里,纵使扳倒了太子,我也小命不长。但是,只要汉王被弹劾形迹败露,顺藤摸瓜,太子还远么?因此,我那一向沉不住气的太子大哥定然会跳出来干一些出格的事情。这就叫欲擒故纵、打草惊蛇。再者,长安县衙与御史台、大理寺,务必尽快抓捕在逃的房遗爱,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众人一并领命应诺。

李泰微微一笑,甩了甩宽大的袍袖昂然朝外走:“诸位稍歇用茶,小王自行入宫,到父皇病榻之前尽孝去了”

“恭送魏王……”

百骑营牢里,秦慕白坐在树下,一张小木桌,一壶酒两碟菜,举杯看着头顶。

风吹叶动,婆娑起舞。

“阴天了,起风了啊……”秦慕白的脸上,漾起一丝莫名的笑意,自言自语道,“连日来只听得春雷滚滚,今年的第一场暴风雨终于要下来么了?龙蛇出山,风雨欲来,有意思……”

近旁的一名百骑道:“将军,不如移到屋内去饮酒如何?”

“不用了。”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这酒喝到妙处,便是多一分见多少一分见少。不喝了,我去睡觉。待一觉醒来,定是风云变色,天雷震震乾坤动啊!”

几名百骑都莫明其妙的看着秦慕白,任由他信步走进了房内,当真倒在床上蒙头大睡。

“什么风云变色、乾坤震动?他这是暗有所指,还是满心忐忑口不择言呢?”

“谁知道啊!他就是个谜,你有见过哪个进了这里的重犯,还有心思品酒赏景么?”

“是挺玄乎……不懂。”

“你若是懂,便不会是在这里看监牢伺候犯人了。百骑衙署正间里一直空着的那张帅椅,也会让你坐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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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9章 妖星跋扈

大明宫,仙居殿寝宫。

阴德妃与高阳公主,母女二人并肩站立,凭栏而望,静默无声。

半空中阴云滚滚,疾风劲走,似有暴风雨袭来。身后不远处,几名宫婢都有些担忧的皱起了眉头想上前催促她二人入宫逃避风雨,但又不敢上前打扰。

“轰……隆隆!!”

一记滚滚春雷,终于炸响。天地惶惶,若大的大唐皇城,犹似颤抖。

“天威,不可测。”高阳公主仰起头来微眯眼睛,喃喃道,“娘,你说这一次,慕白会否全身而退?”

“你应该相信他。”阴德妃面无表情的看着头顶的滚滚黑云,双手却不自禁的合起,轻闭双眸叨了一声“阿弥陀佛”。

“娘,我心里没底,很慌张。”高阳公主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强作镇定,但仍无法掩饰心中的凄惶与恐惧。几年来,高阳公主经历了诸多的风浪与波折,虽小小年纪,心志却是出乎常人的成熟与稳重。与她母亲站在一起,俨然便是年轻版的阴德妃。除了相貌气质上的极度接近,更隐约有了一丝专属于阴德妃的雍荣与淡雅,以及隐忍沉寂的气度。

可她毕竟还是年轻。眼下她就觉得,此番她与秦慕白面临的危险,就如同暴风雨即将袭来时将要降下的隆隆天威,非人力所能抗拒。

“玲儿,你在怕什么?”

“我不知道……我心里有点乱。虽然慕白告诉我他早已谋划在胸,可是我心中总有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面对天威,没人能够抗拒。这一次,肯定会死许多人,许多人。”

“你惧怕死亡?”

“不怕!几年前下马桥跳河的时候起,我就没再害怕过死亡。”

“那你怕什么?”

“娘,我害怕的是……无助,与未知。我觉得,这世间最痛苦的事情,既不是生离也不是死别,而是眼睁睁的看着深爱的人,转身离我而去。他渐行渐远,而我却无能为力。”

阴德妃怔了一怔,伸出一手轻抚高阳公主额头被风吹散的发沿,温柔的微笑,说道:“玲儿,为娘更愿意看到你无忧无虑天真灿烂的样子,哪怕是一直没心没肺的做个疯丫头,也可以。”

高阳公主咬了咬嘴唇,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看着远方,说道:“娘,昨天晚上我去找过李淳风,让他给慕白预测吉凶,你猜他说什么?”

“你信?”

“我不知道,我只是随便问问,他也只是随便说说,他也让我不要信以为真。”高阳公主说道,“可越是这种人,越值得信任,不是吗?那种弄尽玄虚诓人相信的神棍,越是骗子。李淳风,他肯定不是。”

“好吧,你就说李淳风他说了什么?”

“他说……慕白是命格非常的异人,必走极端。将来,他要么大富大贵儿孙满堂,名垂青史又享高寿;要么,臭名昭张青壮夭亡,碧落黄泉不留一寸尸骨。而且还说,近日来星宿列张紫微生异,帝星之侧突现妖星,主朝廷多事父皇有难。而这颗妖星,就是慕白。”

“什么?”阴德妃吃了一惊,“妖星惑帝星,这岂不是说……朝廷因秦慕白而乱?”

高阳公主双唇紧抿点了点头,说道:“妖星,哪里撼得动帝星?因此,除非这颗妖星归顺帝星,反而可成为帝星之助力,并从此摇身一变成为天枢宫辅,大旺帝星。但是,从此大唐气运因此而变,一切都不可占卜。而慕白在这一次的动荡变故之中,要么粉身碎骨万劫不得超生;要么,一飞冲天光耀星宫。但是,无论如何他都脱不了血光之灾。除非……”

“除非怎么样?”阴德妃眉头轻皱,问道。

“除非有至亲至爱、至纯至真、至情至圣之人,为他挡灾化解灾厄。”高阳公主说到这里,扭头看向自己的母亲,一字一顿道,“娘,我可以吗?”

“轰隆隆!!!”

一记响雷,乌云翻滚霹雳俱下,大雨倾盆。

武德弘文馆内,长孙无忌独坐在中枢宰辅的大椅上,看着身侧本该属于房玄龄的位置空空如也,表情肃重面如刀刻。

桌上放了一堆的奏折,皆是来求皇帝红批的重大事情,不是他这个宰相的蓝笔可以批复的。

第一本,房家长子房遗直一纸诉状送到了御史台,状告自己的亲弟弟房遗爱,勾结汉王李元昌设计陷害驸马秦慕白。御史台联合宗正寺、大理寺,以及三省六部十余位官员,联合弹劾汉王李元昌,揭露是非求保秦慕白。

第二本,汉王李元昌,乾坤一掷投下了震荡天地的奏折,弹劾魏王李泰纠结党徒密图不轨,趁皇帝病重之时聚众谋事,妄图逼迫东宫谋朝篡位。并有参与过魏王私密会议的举报人证数名,以及有人在魏王府中目击的刀甲仪仗等等确凿证据若干。

“皇帝刚刚病倒,这两个畜生就压弹不住,竟相厮咬起来了,皆非良善!”长孙无忌甚是愤恼的一拳砸在桌几上,茶杯跳起溢出水来。

其实,长孙无忌心如明镜。房玄龄的突然病倒,房家长子大义灭亲状告亲弟房遗爱,若非是证据确凿为求保全家门,他何苦如此?照此一分析,这头一份状子的告发,十有九成是属实。如此说来,秦慕白当是被汉王李元昌给栽害了。再联想到日前秦慕白干出的“惊天动地”之事,如此狠毒的计策、如此通天的手眼,光是李元昌一人肯定办不来。没得说,定有东宫太子伙同帮凶,至少也提拱了助力。

反观李元昌,狗急跳墙反诬李泰谋反。从这手笔与用意上看,背后也隐藏着东宫太子。因为汉王若败,太子必亡。李元昌因一己之私报负秦慕白,不料却将事情闹大危及东宫。于是二人只好破釜沉舟,妄图趁皇帝病重朝堂失控,一举扳倒魏王坐稳东宫,掌握权柄为自己谋画护身宝符。

“好幼稚、好愚蠢的李元昌,你这不是拉着太子飞蛾扑火么?”长孙无忌怔怔的看着手里的奏折,苦笑。

既有几分愤懑,又有几分伤感的苦笑。毕竟,太子李承乾也是他的亲外甥,与李泰一样,皆是他亲妹妹所生。

“来人,将褚遂良请来。”沉吟半晌后,长孙无忌撂下奏折,说道。

皇帝与房玄龄一同病倒,同卧一室,里外不得通传任何人不见,连魏王李泰也只能候立在门外,唯有皇帝御前近侍的褚遂良得以自便出入。

李泰看着褚遂良被弘文馆来人请走,满心狐疑与忐忑,很想上前来打听一下皇帝的病况,又不敢造次,只得眼睁睁看他离去。

此刻,东西朝堂里候班上朝的文武百官,或高声喊闹或窃窃私议,无不在讨论汉王、秦慕白,以及由谁来监国理事的事情。

皇帝这一突然病倒,朝廷便失了主心骨。明眼人都知道魏王与东宫已经打起来了。这时候,都盼着皇帝出来说句话平息事端。只要能够明确由谁来监国,便是变相的判了另一方的死刑。

可是现在,天地阴沉大雨倾盆,文武百官已在东西朝堂里候了一个多时辰,别说是皇帝,就连宰相、太子、魏王与李家皇亲,也没有任何一个露面的。留下一群十六卫将佐与三省六部的朝堂大员们,在此猜测不休。

“皇帝的病情不可得知,只是看来,今日这朝会怕是不会举行了……”众人猜疑道。

如此,诸多大事,也只能再往后压上一压。也不知魏王与太子会斗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谁死谁亡。一但结局分享,今日这东西朝堂里的文武百官,更不知几家兴盛几家衰亡。

朝堂百官,无人不忐忑。

相反,秦慕白在百骑的营牢里,反而没什么可操心的。左右已是进了班牢,还能操什么心?一切,静候判决便是。

褚遂良来到弘文馆,长孙无忌将奏折给他看了,说道:“褚遂良,当下唯有你一人在陛下榻前伺候。此等大事,我长孙无忌也是断断不敢拿主意的。现在你已经看了奏折,就请回去。陛下若是醒着的,你便将此事奏报;陛下若是未醒,你便等陛下醒了,再行奏报。总之,此事由得陛下区处。”

褚遂良听完,拱了一手,微然一笑,却是笑得有几分神秘,轻声道:“陛下曾苏醒片刻留下口谕,说,‘就让长孙无忌辅佐监国皇子,参知国事’。”

“啊!!!”长孙无忌顿时骇了一弹,目瞪口呆的看着褚遂良,脊背之侧冷汗直流,吸了一口凉气道,“那……是哪个皇子监国?”

“陛下没说。”褚遂良依旧微笑,摇了摇头道,“总之,不管哪个皇子,陛下钦点由国舅辅佐。国不可一日无君,大局为重。陛下既然已经下旨,就请国舅参照原办。”

“是,微臣遵旨……”长孙无忌拱手施了一礼,褚遂良便飘然而去了。

看着褚遂良的背影,长孙无忌的身体微微发抖,眼神之中流露出许多的惊惶,其中,竟也有一丝难以查觉的惊喜!

“陛下,这是在逼我表态啊!……好吧,好吧,君要臣死,臣也不得不死,更何况,只是表个态!——来人,来人!”长孙无忌鲜有的失了风度,在弘文馆里大声叫道,“将太极宫的晨钟撞响,百官升朝!”

“咚——咚!”

瓢泼大雨与惊雷闪电之中,大唐皇城太极宫钟鼓楼里的晨钟,洪亮震响!

东宫震撼,太子李承乾与汉王李元昌对视一眼,眼神之中同时流露出彷徨与惊喜,异口同声道:“这是上朝的钟声!难道,皇帝康愈了?”

“不!今晨我去见过褚遂良了,他说皇帝与房玄龄都仍未苏醒。”李元昌拧眉沉声道,“我软硬兼施游说他许久,他终于答应暗助太子一臂之力。此时太极宫晨钟撞响百官上朝,莫非是皇帝从病榻之上传来了谕旨,令你监国理事?”

“那……那万一是让老四监国呢?”李承乾的脸色有些灰白,嘴唇也略微哆嗦。

李元昌咬了咬牙,把心一横:“若是老四得逞,便表示他弹劾我的状子告响了,我当即就要完蛋!从而,你也要完蛋!因此,这一轮朝会不是大吉就是大凶,我们务必做最好最坏的打算!”

“好吧,好吧……”李承乾连吸凉气,既惊惶又无奈的点了点头,“我去上朝,你加紧筹划。万一有变,你就……”

“放心,我早已准备妥当!东宫离太极宫,不过一墙之隔!若是朝会之上形势不利……一切有我!”

洪亮的钟声,传到了仙居殿。高阳公主周身轻轻一颤,突然站立起来:“上朝了?莫非是父皇康愈了?”

“不可知。”阴德妃依旧冷静,说道,“如今,他的寝宫里谁也不可入内探视,病情如何,也仅有褚遂良等几个机要之人知道,连魏王见他也见不到。”

“不管怎么样,百官上朝了……定会议决慕白之事!”高阳公主情急之下,跑到阴德妃平日里跪拜的佛相之前,双手合十连声道,“佛祖,佛祖,你救救慕白吧!只要他安然无恙,我愿化身为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或化为草、为蜘蛛、为露水,在佛前聆听三千年经文!若他真有化解不去的灾厄,就请让我来替他消受吧!我曾发誓,玲儿不死,慕白休亡!求求佛祖,万不可让玲儿死在慕白之前!”

阴德妃回头凝眸看着自己口不择言的女儿,凄然的一笑,嘴角轻微漾起,轻声道:“傻孩子……”

滚滚惊雷,霹雳炸闪,暴雨倾盆。

秦慕白透过窗棱看着阴沉的雨幕,听着悠远洪壮的皇城晨钟,双眉微拧,自语道:“上朝了……今日,当见个分晓。谁死,谁亡,谁兴,谁衰……自有天意!”

“噗噗噗”一串整齐的脚步踩踏雨水的声音,由远及近。秦慕白侧目一看,一队百骑荷甲执兵跑到了自己的小屋前,当先一名统领,正是自己的大哥秦通。

“走吧,慕白。”浑身上下雨水淋漓的秦通拉开门,面无表情。

“去哪儿?”秦慕白披上一件斗篷,说道。

“我也不知道。”秦通说完这五个字,伸出湿淋淋的大手来,摆在秦慕白的眼前,说道,“或一飞冲天,或永堕地狱。大哥,都陪你。老秦家,随你沉浮。”

秦慕白伸出手与秦通握在一起,嘴角上扬,微然一笑:“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有个大神棍说过,我是个祸国殃民不干好事的妖孽,连天运气数都能扭转,肯定没那么容易就死。”

“如此便好!”秦通咧嘴一笑,将秦慕白的手握得骨骨作响,几乎是吼道,“昨日,我已定好了数十口上好的红木棺材。今日你若有半分不测,我老秦家亲族姻戚一门上下数十口,与你殉葬!——扭了天运气数的妖孽,你不跋扈谁跋扈?你二哥平常闷声闷气话不吐锋,三拳也砸不出一个屁来。可他昨天捶着桌子跟我说,就该用秦氏一门的数十腔血,助你这一身跋扈气焰!”

第350章 天子剑

太极宫武德殿,正殿。

文武百官排好队列,鱼贯而入。所有人,无不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现场的气氛吊诡又压抑。

众皆心知肚明,今天这一朝会,便是一道大唐王朝的历史分水岭,会是许多人生死荣辱的分水岭。眼下不见刀戈兵戟,但冷枪暗箭已是四下埋布。

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走在两排朝臣之前,非常有默契的用眼角彼此瞟了对方一眼,又迅速分开。

谁成,谁败;谁王,谁寇,只在今日。

相比之下,不显山不露水更没有被逼到绝境的李泰,更显得轻松自如一点。今日,哪怕皇帝宣布监国理事的不是他,那也不能代表他彻底完蛋了。因为按名份,本来就轮不到他监国理事。也就是说,他的起点低,输得起。这一战,无论胜负他李泰注定不会有什么大损失。不过,李泰有六成的把握,今日自己应该会是赢家。李元昌劣行败露,牵扯太子是必然的。于情于理,他这个太子在这时候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更别提监国理事了。

皇帝病卧,太子要倒。遍观天下,这监国一职除了他魏王,还能有谁能胜任?

李泰,智珠在握满怀期待。

而李承乾不同。今日这朝会若非是由他来主持,那就意味着他这太子当到头了。他已走到绝境,半点也再输不起。此刻,他心中还抱有最后的一丝幻想,他不相信他的父亲,会在这种特殊的时候、以这样一种藏头露尾不负责任的形式,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就算是看在已故母亲长孙皇后的面子上,今时今日做父亲的病倒了,也总该给他这个嫡长子最后一次表现自己、挽回自己命运的机会。

李承乾想不到,除了血脉继承与亲情嫡庶,他还能有什么可依靠的。

每踏上一阶武德殿龙尾道的石阶,李承乾的心脏就沉重的撞击一次,呼吸变得紧张且急促。他感觉,似乎所有人都盯着他,道道目光如同利箭一样,能将他洞穿。

李承乾,冷汗涔涔,如芒在背。

众文武静默无声的走进武德殿正殿。往日,这些人也不知参加过多少次的朝会了,从未有像今日这样的忐忑。以往,总是他们入朝左右站定后,司礼宦官拖着嗓门就喊皇帝驾到,然后就是正当壮年的马上皇帝李世民,龙行虎步的步入金銮殿坐上鎏金龙椅,声如洪钟的赐众卿平身。

今日,众文武拱手低头站了半晌,别说是皇帝,就连司礼宦官也没有出现。

许多人开始左右瞟看交头结耳,同时有人发现,除了一向陪伺于皇帝左右随起居注记的中书侍郎褚遂良没有出现,另外还有一个本该出现、最该出现的大人物,也不在场。

国舅赵国公、司徒、尚书左仆射,长孙无忌。

此等意义非凡、重大无比的朝会,他身为皇帝最信任最倚重的大臣,当今大唐权柄最为隆重的宰相,为何没有出席?

众人心中,疑团更大。

过了许久,武德殿里依旧鸦雀无声。偶尔一两声忍耐不住发出的咳嗽,也是听得出是在极力压制。有些人因为紧张与压抑,竟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

蓦然一声:“晋王殿下到、左仆射长孙司徒到、中书侍郎褚遂良到!”

众人如梦方响,整齐的打了一个寒颤,惊诧的看向龙庭金銮。

长孙无忌峨冠博带昂首挺胸须发飘飘,牵着身着一身紫色鹿龙袍的半大小子李治,其后跟着捧拿玉玺的褚遂良,一步一个稳,走到了龙椅之上。

“啊!!!”

所有人,实在忍不住这等的惊诧,发出了整齐的惊呼声。

正当年幼、常年养在深宫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李治,被这一片惊呼吓得怔了一怔,脚步都停住了。长孙无忌回头一看,双眉深皱手上用了几分暗力一拖,李治差点一个趔趄,略显仓皇的走到了龙椅之前,屁股对着椅座。

全场文武整齐划一的瞪大了眼睛,直直的杵着金銮殿上的三人。李承乾更是夸张,身子都发起抖来嘴唇也有些青了,不自禁的喃喃道:“舅舅,九弟……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李泰也颇为惊愕的看了几眼台上,内心的震惊与愤慨几乎难以压持。不过当他看到太子的失态与惊惶之时,他马上转变了自己的脸色,急忙拱手低头的站好,就如同今日这金銮宝殿上站着的,就是他父亲,跟以往没有区别。

“陛下口谕。”褚遂良的声音几乎是没有感情的响起,将在场石化的人群都从惊愕之中唤醒。他说道,“命,长孙无忌辅佐皇子晋王治,监国理事。”

李承乾的身子一晃,差点一头栽倒。

年幼的李治看到站得最近的太子哥哥这般神情,倒把他给吓慌了。他匆忙跑下銮庭来到李承乾身边,拉住他的衣袖:“太子哥哥,还是由你来监国理事吧!九弟还小,不懂国事。”

“呼……”朝堂之内响起一片惊呼声。

“监国之位,李治竟将他当作是儿时玩具一样,让给他大哥!”好多人心中不禁惊道!

“不、不,我不要。父皇命你监国,你就监国。”李承乾几乎已是崩溃,连大脑也像是失去了思考能力,木讷的说道。说了些什么,他自己都没有感觉。

“晋王殿下,请你回来。”进殿之后一直没有吭声的长孙无忌,发话了。

李治怔了一怔,回头看了一眼长孙无忌与褚遂良,又仰头凝视了一阵脸色灰白不停颤抖的太子大哥,手中紧紧拽着李承乾的衣袖,不肯松手。

李承乾的鬓角,已是冷汗溢溢。他低着头,看着矮他半头的九弟李治,狠心的一咬牙瓣住他的手,用力一扔:“叫你回去!身为监国皇子,怎可轻下金銮,成何体统。”

“大哥……”李治被李承乾甩退了几步,木然的站立在当场,眼眶竟然就湿了。

这一声“大哥”,叫得真情实意颇为伤感。堂中文武百官禁不住心中一颤,几度唏嘘。

“太子大哥,小弟不想监国,小弟……”

“闭嘴!不要说了!”李承乾突然嘶声大吼,“回去,叫你回去!”

李治的眼泪,就从眼眶里涌了出来。他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失魂落魄一般走回了金銮殿龙椅。然后,几乎是被长孙无忌按着,颇显瘦小的身躯坐在了半点也不合他身材比例、冷冰冰的龙椅之上。

坐上龙椅之后,李治双手各按在龙头扶手上,左右不停的看着他太子大哥与四哥魏王,表情茫然、恐惧且伤感。看那情形,非但是没有半分监国理事的威严与荣幸,反而如丧考妣哀痛非常。

至始至终,李泰像个局外之人,低眉顺目神色沉肃,从他脸色之上,看不出任何的情感波动,宛如泥胎木心的庙里菩萨。

“近日,朝中多事。陛下病倒,宰相房玄龄病倒,皆不能理事。”长孙无忌的声音倒显得平实,不急不徐娓娓而谈,很能压得住场面的语气与语速。他说道:“长孙无忌受帝命,辅佐晋王殿下监国理事。但有大小事情,晋王殿下可代帝行令。朝中大小事情,不可一日荒废。下面,就请晋王殿下宣布两件重要事情。”

话音刚落,一阵整齐的“刷刷声”,竟是衣领摩擦脖子所发出——所有人无不惊骇的看向刚刚粉墨登场的年幼皇子,晋王李治。

李治显然有些紧张,接过褚遂良递来的一本折子,声音有些发抖的说道:“近日有几本重要奏折,因父皇病卧无以批示。现,本王代帝行令,批示如下!”

“其一,是有关驸马秦慕白夜闯掖庭秽乱后宫一案。经查明,秦慕白乃是被人栽赃陷害。今有重要证人房遗直,举告其弟房遗爱因怀私仇纠合一众人等,陷害秦慕白的供状。经查,证据属实。因此,本王当众在朝会之上,宣布秦慕白无罪,官复原职,与高阳公主的婚礼另行择日……”

“慢!!”突然一声厉喝,打断了李治机械的“朗读”。李治吓了一弹,手中的折子差点掉到地上。

众皆惊诧的侧目一看,发出这一声斥喊的,竟是太子。

只见李承乾如同背负了千斤巨石,缓缓的一步步从朝班之中挪了出来走到正中,对着头顶拱了一手,沉声道:“监国九弟皇,我想问,秦慕白一案,从案发到现在,从未有公之于众,从未由御史台、宗正寺或是大理寺立案刑讯,如何就叫‘经查证据实属’了?如此人命关天,更关乎先帝与我皇族的荣辱尊严,九弟,你就如此草率下了定案,赦他无罪?莫非就是因为秦慕白是你恩师,你就以权谋私为其开罪?如此不黯常情、不合祖制、不符律法,何以服众?”

众皆哗然。

李治瞪大了眼睛惊骇的看着太子李承乾,喃喃道:“太子大哥,你何苦如此?秦慕白未曾有半分得罪你,他分明是被人遭赃陷害。”

“你住口!”李承乾怒斥道,“朝堂之上,岂由得人情做主?如此将置国法于何地?九弟,你既已是监国,休要感情用事!”

“太子大哥……”

李治还要说下去,被长孙无忌抬了一下手打断。长孙无忌站在李治身边,对李承乾拱了一下手,平声静气道:“太子殿下的置疑,也属应当。只是,秦慕白一案太过敏感,事关皇族家事与先帝尊严,因此并没有公开审理。太子殿下如此在朝堂之上公然叫嚣挑衅,岂非是要将家丑外扬,居心何在?”

“长孙司徒,你既是编修过律法,当知律法森严、法不容情。此案既已发,就当秉公审理。现今,人人皆知后宫案发,却没有一个公正的审讯与案查就草草宣布否定罪行,何以服众?如此,我大唐还要律法干什么?九弟监国,一上来就颁布这样一纸糊涂赦令,今后还如何秉公论事?”李承乾说罢,眼角瞟了一眼身后,拱手大声道:“此案,还需由阁部宰相联合宗正寺、御史台、大理寺,严格审查方能定罪。否则,众心不服!”

这就好比是一纸檄文,拉开了销烟战幕。

当下,许多拥护太子的太子党朝臣一并站了出来,附合太子的朝议。

看着朝堂之中拱手站立誓死不退的一群人,李治静默不语。此刻,他反而不害怕了。只是有点哀怨的看着他的太子大哥,禁不住发出了一声与他年龄不符的悠然长叹。

“太子大哥,其实案情如何,你比谁都清楚。此情此景,没人逼你,你又何苦自寻死路?”

小小年纪的李治,语不惊人,死不休!

李承乾顿时骇然的仰头,看向头顶金銮宝座。

李治,满副的忧伤与失望,更有一些爱莫能助的绝望神色;褚遂良,就连皇帝对他咆哮时他也能面无表情,此刻依旧沉寂如水;长孙无忌,双眼微眯,眼神似刀似火,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太子!你若执意如何,今日,就将事涉此案的几个人都叫到朝堂之上来,当面对质,也好叫你心服口服!只是,如此将皇家内事家丑宣扬出来,你也是李家儿孙,我看你情何以堪!”长孙无忌斗然暴发,抬手怒指太子李承乾,然后大喝,“来人,宣房遗直、苏怜清、澹台姐妹!”

“宣——房遗直、苏怜清、澹台姐妹!”司礼宦官大声宣话,从殿内层层外传。

听到后面苏怜清与澹台姐妹的名字,李承乾就绝望了。

最后的挣扎与努力,基本上可以说是暴废了。非但是暴废,还把自己推向了与李家皇族的对立面。现在,恐怕就算是皇帝走出来,也饶不得他这个铁心要将家丑外扬的蠢货了。

“汉王李元昌何在?”长孙无忌当朝问道。

有司薄记名的官员出来奏道,说汉王抱病不能出朝。

长孙无忌冷笑道:“分明是做贼心虚、畏罪潜逃!太子殿下,事到如今,我劝你和盘托出莫要被歹人祸及拖累,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正说着,房遗直、苏怜清与澹台姐妹已然走到了武德殿正殿门口。

李承乾几近石化冷汗直流,木讷的转身看了这几人一眼,突然歇斯底里的叫道:“别逼我!你们都别逼我!!!”

众皆大惊失色——太子,这是什么意思?

长孙无忌双眼一眯,精光毕露,沉喝道:“李承乾,你想干什么!”

“别逼我、你们别逼我!!”李承乾冷汗直流的喘着粗气,步子散乱惊惶不定的挪着步子。

“没人逼你。一切,由你纠由自取。”突然一记如同洪钟般的声音,响在了朝堂入銮门之侧。

众人惊讶的扭头一看,江夏王,李道宗!

李道宗背剪着手,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昂然步入朝堂。一双眼睛如同虎目灯炬逼视着李承乾,直到差点将他盯得蹲下身去。

“太子,从始至终,所有人都在给你机会,一直都在挽留你,帮助你。”李道宗背剪着的双手缓缓拿到身前来,李承乾顿时目瞪口呆。

“这……这是我父皇的,天子剑,如何在你手中!”李承乾惊叫道,“你敢杀我?你敢杀我吗?我是太子!你敢杀孤?!”

“没人敢杀你,也没人要杀你。承乾,你把你自己关在臆想、谎言、愚蠢与堕落编织的囚牢之中,谁也救你不得。”李道宗说罢,突然高举宝剑,大喝,“天子剑在此,如朕躬亲!”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满朝之人全部跪倒,除了已近崩溃的李承乾。

“晋王殿下,长孙司徒。今日的第二份监国赦令,就请交由本王来宣读吧!”李道宗说道。

“有劳皇叔。”李治拿着折本,恭恭敬敬的高举过头。李道宗也不客气,手拿宝剑走上金銮龙庭,展开折本朗声道:“监国皇子第二道赦令,赐皇帝天子剑与秦慕白,提点都统百骑、金吾卫、千牛卫、监门卫一切御林军,保卫皇城,诛邪除奸!”

……

此刻,秦慕白正在一队百骑的押解之下,走进了太极宫玄武门,依次经过了承香殿、延嘉殿、甘露殿,过了日华门,便可一眼看到高大巍峨的武德殿。

武德殿周围,兵甲林立刀戈生辉。从日华门到武德殿短短的数百步距离,布下兵甲不下三千,三步一岗五步一亭,庄严,肃杀。

大雨倾盆,天地阴沉,风吹旗猎猎,地下积水已是不浅。秦慕白与这一队百骑沿路走来,已是周身湿透没有一丝干爽的地方。

“三弟,快到了。为兄,要得罪了。”秦通停住了脚,浓眉微沉看着秦慕白,说道,“先绑上吧!这怎么也是规矩。一会儿,要死要活,都有大哥陪你。”

“大哥,你就动手吧,不必多言。”秦慕白微然一笑,自己将双手背剪到身后。秦通叹了一声,拿一根绳子将秦慕白绑起,朝武德殿龙尾道而去。

沿途百千铁甲,无不对秦慕白侧目而视。

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武德殿与似乎没有尽头的龙尾道阶梯,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挺起胸,昂起头,一脚踏了出去。

刚刚第一支脚踏上龙尾道,突然头顶处传来一声高呼:“宣——检校百骑使、兰州都督府长史、驸马秦慕白,进殿!”

秦通听到这一声,几乎惊喜得跳了起来,顿时挥刀一刀斩断秦慕白身上的绳子,大叫道:“三弟!三弟,听到没有!宣的是百骑使、兰州都督府长史与驸马,不是罪囚!三弟,你没事,你没事了!”

“哈哈哈!大哥,我没罪!我没有罪!”兄弟二人紧紧抱在一起,秦通喜极而泣。

这时,龙尾道的尽头出现一个伟岸的身影,剪手而立,在风雨声中朗声而说,声音洪亮如钟:“秦慕白,你竟如此大胆,朝会宣你,你竟迟迟不入!——来呀,将他捉上来!”

“江夏王!”秦慕白惊喜的叫了一声,与秦通松了开来。还当真有几名百骑上前来要拿秦慕白,被秦慕白一脚一个都给踢走了。

秦慕白快步跑上龙尾道,有些气喘吁吁的站在了李道宗面前,对他展颜一笑:“王爷!”

“臭小子!”李道宗重重一拍秦慕白肩膀,然后双手托起宝剑呈到秦慕白面前,说道:“天子剑,与满皇城的御林军,暂时都归你了。太极宫与东宫相连的通训门、长乐门等处,都可能会有异变。去吧,干一些你想干的事情。”

“谢吾皇!谢王爷!”秦慕白接过剑来,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嘡锵一声拔剑出鞘,厉声吼道——

“百骑何在!”

“谨听号令!”近在咫尺的秦通与众百骑将士抱拳跪倒地雨水地里,雷声大吼道。

“金吾卫、千牛卫、监门卫将佐何在?”

“末将听令”朝堂内的众将军们一并跑了出来,对举剑而立的秦慕白单膝而拜。

“听我号令,调集所有御林军兵马保卫皇城。左右监门卫封锁戒严各处宫门与衙署,左千牛卫镇戍武德殿,右千牛卫专行保护陛下安全,金吾卫镇守通训门、长乐门,若有叛兵来攻,杀无赦!”

“诺!”众将听令。

“百骑。”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所有人马一起出动,一半由秦通带领镇守后宫;一半,跟随本将,杀入东宫,擒拿叛贼李元昌!若有阻拦、反抗、逃逸及不臣之举者,杀无赦!”

“诺!”

“李元昌,除外。”秦慕白收剑回鞘,冷冷的,沉声道,“给我抓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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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1章 破东宫

太极宫,长乐门城楼上。

眼前即是皇城横街,一条平行连接太极宫与东宫的街道。秦慕白在两名小卒的伺候下脱去了平服,全副披挂,此时,刚盘好了头发正将头盔戴上,系上了麒麟战袍披风。

李道宗背剪着手表情沉肃的站在他一旁,微眯眼睛看着茫茫一片的长安里坊街市,与一排排巍峨辉煌的宫殿,说道:“真乃,多事之秋。”

秦慕白将天子剑交予一旁的近卫百骑小卒,挂上之前李道宗赠与他的归义刀,上前一步站到了李道宗身边,说道:“陛下早有预谋?”

李道宗没有回答,反而说道:“有两件事情,我要提醒你一下。”

“王爷请讲。”

“其一,不管是谁,不得妄杀。”李道宗说道,“包括,李元昌。”

“这我知道。”秦慕白点头。这不是普通的、简单的军事叛变,而是政治|斗争尖锐到了不可调和的程度之后,逼出来的武装反叛。这样的事端,最终还是要通过政治手段来解决。光杀伐,不解决根本问题。而且,这种时候杀多了人,对谁都没有好处。

尤其是,秦慕白。

这手上若是沾了皇族之血,不管是谁的,终究是个污点、隐患。李元昌与李承乾已是落水之狗,迟早死路一条。秦慕白也十分冷静,自己又何苦在这种时候逞无妄英雄,当着狗的主人去痛打这条落水狗?

就让它在政治洪流之中,活活淹死好了。

“其二,有个人你要特别注意。”李道宗说道。

“谁?”

“驻守南衙提点九门戍卫的城门郎,长孙涣。”李道宗说得声音挺小,表情却十分的严肃,他道,“原本,他该是与太子、李元昌是一伙的。不过近日来,也许是长孙无忌有所发觉,几乎是将长孙涣绑了起来,将他与太子等人隔离,勒令他不得与太子等人走得太近。但是,此刻长孙涣仍是驻守长安九门。他若在这时候响应李元昌的兵变,关上长安九门,我等皆是瓮中之鳖。”

秦慕白的心中紧了一紧,拧了拧眉头寻思一阵,说道:“王爷既然早有预料,应该早以有所准备才是。”

李道宗沉吟了片刻,说道:“这些你且休问。虽说长孙涣是长孙无忌的儿子,但到了这种时候事关生死,父子操戈也是正常。所以,你务必小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倘若长孙涣当真狗急跳墙来个鱼死网破,关闭长安九门响应李元昌的叛,那必是一场祸及整个长安的灾难!”

秦慕白听完,静静的点了点头,一声不吭。

虽然李道宗这话有够吓人,但是,秦慕白一点也不傻。聪明如李道宗,手里又拿着皇帝的天子剑来赐,很显然,这所有的事情都是出自那个“卧病”的李世民的策划。

之所以到现在李道宗没有去动长孙涣一丝毫毛,那是因为,看在长孙无忌的面子上。或者说,是李世民看在长孙无忌的面子上,有过特意叮嘱。

当然,反过来想,李世民与李道宗都是老辣稳妥的大政治家,他们不会把长安与帝国的安危,看得比某人的面子要轻。一点也不难想像,他们必然早有准备。就算长孙涣自寻死路跟着李元昌往火炕里跳,附逆谋反,那也是死路一条。

阴沟的泥鳅,在李世民与李道宗这两个老龙王面前,翻不起浪来。

长乐门内,诸卫御林军兵马正在紧张集结、调集。想必再用不了多久,便可整顿完毕。是李元昌杀过来找死也好,是秦慕白率军杀入东宫擒贼擒王也罢,最多,也就只消一个时辰的工夫,一切便尘埃落定了。

这时,三个女子走上了城门,走在一群金甲红袍的男人中间颇为醒目。

“是你们?”秦慕白侧目看了她们一眼,是苏怜清与澹台姐妹,于是对她们道:“你们来干什么?”、

“见过秦将军。”众多旁人在场,苏怜清也没敢失了礼数,三女一起施了礼,说道,“我等三人受雇于将军,前事已经交差,如今当然只能回归将军身边,听候调谴了。”

“回家,保护我的家人。”秦慕白说道。

“皇城已然关闭,此时出不去。”苏怜清说道。

“那好吧,暂时跟在我身边。”秦慕白扬了一下手,“给他们兵刃。”

“她们姐妹俩用剑,老娘就用兵刃了。”苏怜清还是嬉皮笑脸起来。

秦慕白瞪了她一眼:“皇城大内,军旅之中,庄重点!”

“噢,是是是。”苏怜清正了正脸色,学着那些将士们的样子,站得标标直直。若得百骑将士们忍俊不禁想笑。

这时,一骑从横街奔来,在长乐门前停下,对楼上拱手叫道:“报王爷、秦将军!朱雀门有异状!”

“何事?”秦慕白问道,“莫非是叛军杀到?”

“不是。”信卒大声回道,“是卫国公李药师,与中郎将苏定方,二人执一棋盘在关闭的朱雀门前坐下,品茗对弈。我等不敢多问,卫国公也不多言,只是坐在那里下棋,引来许多长安百姓民众的围观。”

“哦?”秦慕白不禁有些惊讶和好笑,“我那老恩师,这是何意?他难道是想坐在那里,吓退叛军?”

“谁说不是呢?”李道宗呵呵的笑,半开玩笑半当真的道,“那乳臭未干的长孙涣,若是听闻军神李药师挡在朱雀门前,他还敢附逆叛乱?那不是自寻死路!不管他将长安城门关得多紧、带多少兵马前来,那些人见了李药师,瞬间不认得他长孙涣,反会将他长孙涣砍作肉泥献给卫国公当见面薄礼。”

“谁呀,李靖吗?”苏怜清惊讶的道,“这老头儿,这么厉害?”

“你活腻了!”秦慕白沉喝一声,“敢对我恩师不敬?”

苏怜清惊诧的吐了一下舌头,澹台姐妹急忙将她拉到后面,耳语道:“苏大姐,这种场合可不比平常,你少说一句就能多活一刻,自己惦念点吧!”

“不必管卫国公。打开朱雀城城门,疏散人群伺候茶水。”秦慕白对楼下的信卒发令道,“卫国公与苏定方下一刻棋,你们就伺候一刻,不得有误!”

“是!”

“呵呵!”李道宗爽朗的大笑道,“我大唐尚有这几把开国的老骨头没死完,还有你这样的元勋子弟、后起之秀堪任栋梁,那些跳梁小丑,如何翻得了天?可怜那太子,可笑那李元昌,哎……”

“报王爷、将军,百骑兵马集结完毕,请下令!”百骑副使程怀弼,上前来报。

李道宗依旧背剪着手,对秦慕白努了一下嘴:“去吧!事情总要解决。就将李元昌堵死在东宫里,先下手为强,能减小一分灾害,便算一分。”

“好,秦某先去了。”秦慕白对李道宗拱了一下手,吩咐程怀弼留在此处镇守宫门,自己带着苏怜清三女下了楼台,骑上了战马。

归义刀出鞘,秦慕白策马挥刀大喝:“百骑听令!目标,东宫!活捉李元昌,平定乱党!降者免死,反抗者,格杀勿论!”

“诺!”

三百名百骑,威武雄壮。

城楼之上,李道宗凝眉而望,叹道:“三百名百骑,不输三万雄狮!饶那东宫有多少叛军?顶多也就是东宫六率两三千人。虽数倍于秦慕白,必不堪一击!”

正在这时,远处的西面方向通训门处传来一阵喊杀之声,战斗打响了。

“李元昌,还真是负隅顽抗不知死亡,当真敢率先发难。”李道宗咬了咬牙,对城楼下大吼道:“慕白,釜底抽薪前后夹击,直捣东宫!”

“是!”秦慕白大喝一声,“百骑,随我来!”

长乐宫门大会开,铁骑奔腾,秦慕白一骑奔腾而出。身后,三百名百骑紧紧相随。铁蹄踩踏皇城的砖道,铿锵作响。

李道宗眯着眼睛遥望两处城门的兵戎,倾听着人喊马嘶拼斗之声,慨然道:“亏得太子承乾最后时刻,还有一丝良心发现,主动说出了他与李元昌密谋反叛党的详细步骤。当此,便是为自己捡了一条性命。哎,他这太子,是当到头了。接下来的半生时间,又当如何渡过?”

旁边的程怀弼搭言道:“王爷,其实末将觉得,太子未必真的很坏。真正坏的,是那李元昌!许多坏事,太子都是在李元昌的蒙蔽、挑唆之下干出来的。此前,太子也曾是一个仁德能干的储君。只是后来与李元昌在一起厮混久了,才渐渐变成这样。李元昌这厮,该杀!”

李道宗听完半晌没说话,叹息了一声,说道:“那你可曾想过,李元昌为何不去祸害别的皇子?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反过来说,若非太子自先失德失信,李元昌又何敢拉他下水?所谓臭味相投,苍蝇不盯无缝的鸡蛋。”

“哎,说得也是……”程怀弼也是摇头叹息。

“不过,太子承乾,的确不是大邪大恶之人。他之所以走到今天,多半都是被逼的。”李道宗话说到此处,悄然打住,不再说下去。

程怀弼也没敢再问。

难不成还要问清,被谁逼的?

一半是皇帝,一半是魏王,这个大家都心知肚明。嫡长子李承乾身为国之储君,任重道远,从一出身就肩负起皇族与帝国赋予他的使命与重担。他的童年、少年、青年时代,都在这样的重压之下渡过。

再者,他还有一个极度强势与出色的父亲。每时每刻,人们禁不住拿他与他的父亲相比。

盛名之下,其实难符。

这种环境下成长的李承乾,只会走极端。要么非常的贤明出色,要么,天才也将在压力之下堕落成废物。

李承乾,将后者演变成了事情。

他是一个悲剧,也许从他出身时起,就已经注定了这样的命运。正如程怀弼所说,从前的李承乾,也曾是十分优秀并出色的。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压力与日俱增,更伴随着老四魏王的倔起,他终于承受不住重重的压力,开始剑走偏锋的偏激与颓废,破罐子破摔,走向了这个极端。

李元昌,只是他走向灭亡的一个“助力”,一记临门之脚,并不是决定性的因素。

这些事情,许多人清楚。但是李承乾,未必想得清楚。

所以今日朝堂之上,只是半大小子的李治因为李承乾而流泪;长孙无忌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李道宗的喝斥之中,也带有一半怜悯与同情。

还有那个一直躲在病房之中的李世民,他都不想出面,亲眼看到这样的局面。他何尝,不是心如刀割?

……

秦慕白策刀扬刀,直奔东宫重明门。

重明门大门居然洞开,从内冲出一彪兵马。

领头的一员将领,秦慕白认得。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曾经也在百骑之中短暂就职,后来不堪任用被调离出去,在左屯卫落脚。这件事情,是秦慕白亲手经办的。不难想像,当时李安俨就恨上了秦慕白。今时今日,他以左屯卫中郎将的身份附逆李元昌谋叛,头一个照面的就是昔日仇人秦慕白,分外眼红。

“杀!——”李安俨是一员实打实的沙场之将,若非如此也不会调入百骑。他也不招呼,嘶吼一声挺枪就朝秦慕白迎面刺来。

秦慕白双眼一眯,久不活动的身手依旧矫健凌厉,迎面一刀切档开李安俨的刺枪,交马而过时一脚踏出正中他的腰肋。

如此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高下立判!

李安俨中了一脚,在疾奔的马上坐立不稳栽倒下来,后续跟进的百骑骑兵顺手一枪,将他穿喉而过。那一枪枪不沾血迅速拔出,李安俨一双眼睛瞪到铜铃大小,眼睁睁看着无数马蹄从他身上踩踏而过,眼泡轰然炸裂,身体瞬间血肉模糊。

主将一合之间被毙,东宫叛军顿时魂飞魄散。原本,他们就不是什么精锐之师。这些兵马平日里顶多只算是太子行驾的仪仗队,没几个人真正上过战场、杀过人见过血。面对兵中之王的百骑部队,无异于是一群羊羔面对下山饿虎。

秦慕白率领百骑,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

转眼间,重明门被破,沿途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地上已经添了百余具尸首,竟无一具是百骑的。

东宫叛军,魂飞魄散再也无心恋战,四下逃窜作鸟兽散了。

秦慕白率军杀入东宫直到东宫正殿明德殿前,再也没遇到什么强烈的抵抗。他留下了数十人搜寻宫中抓捕附逆党徒,再亲率余下人马,往东宫与太极宫交界相通的通训门杀去。

这里的兵马,不少。

方才,李安俨大约率领了七八百兵马杀出明重门,意欲攻打长乐门,与通训门这边遥相响应。不料,却当头撞上了秦慕白这个大煞星,瞬间被杀了个丢盔弃甲溃不成军。这一路响应与接应的兵马被击溃,通训门这里的东宫叛军,便背腹受敌成了瓮中之鳖。

通训门叛军主将,正是汉王李元昌。

他不过是个纨绔皇子,别说是上阵杀敌,就是刀头溅血的事情都没亲自干过。眼下看到攻打明训门的东宫六率兵马,在奋力守城的皇城御林军攻击之下死伤甚众,李元昌心惊肉跳。

忽而又听到身后传来喊杀声,一彪铁骑如同钢铁洪流奔腾冲杀而来,李元昌吓得差点从马上栽倒在地,大声惊呼道:“谁、那是谁的兵马!”

“王爷,那是百骑啊!百骑!”

“什么,百骑?!”李元昌顿时目眦近裂!

百骑的威武与强大让人恐惧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也正是因为……既然皇帝的亲勋近卫百骑都来参战了,那就表明,这是皇帝在镇压这场叛乱啊!

“完了、完了……李世民这个奸险小人,定然使诈!”李元昌一脸刷白浑身发抖,眼睛也直了。

“王、王爷!是秦慕白,秦慕白率领的百骑!”身边的东宫六率将佐惊惶的叫道。

“管他是谁,给我杀、杀!冲上去,杀了他!”李元昌已经快要绝望崩溃了,恶从胆边生,反而没了惧怕,居然拔出了刀来发疯似的乱舞,让身边的将校反冲回去,对抗秦慕白与百骑。

东宫众将校仗着人多,一咬牙,也当真吼叫着冲杀了过来。

秦慕白沉喝一声:“擒贼擒王!”

手起刀落,迎面一颗人口冲天飞起,马声长嘶,血喷如柱!

“交给老娘!”一声娇斥,半空中一躲异霞飞闪,苏怜清如同妖魅鬼影从坐骑上飞身而起,踏着百骑与叛军的坐骑与衣甲,竟向李元昌奔去。

“妖妇!果然是你!”李元昌又气又急的大叫,手中的横刀一顿乱飞。

“贼厮,还不受缚!”苏怜清轻如无物凌空一记翻身跃起,信手一扬,若大一团迷香粉迎面洒在了李元昌脸上。

李元昌顿时变得像是个唱戏的敷面花旦一脸迷药,不作半分挣扎翻身下马掉到地上。

这时,李元昌身边团团簇立的叛军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哄抢李元昌要杀苏怜清。

苏怜清大叫一声:“哎哟不好,老娘要完!”

撒腿就跑,四处乱跳!

秦慕白在阵中厮杀,远远看到苏怜清被一群兵汉疯狂的追杀,又好气又好笑,大喝一声冲杀上前,在对方敌军丛中杀出一条血路,大吼道:“澹台姐妹,救她!”

“是!”姐妹二人听了令,从马上拔身而起。两柄剑使得遍体寒光,又加上胞胎连心配合默契,很快在乱军丛中杀了一条路来,将苏怜清救出重围。

李元昌被撒了一脸的迷药,左右将校将他的脸拍肿了也叫不醒人来,纷纷叫苦。

这时,通训门的大门轰然打开,一彪兵马凶悍的杀出,为首大将便是另一名百骑副使,尉迟宝云。他骑一匹大黑马,使着和父亲一样的铁鞭,高大雄壮的身躯异常醒目。一骑率先杀入敌群之中,如虎入羊群。

紧随他之后的,是一队百骑与近千名金吾卫御林军。

前后夹攻气势尽丧,李元昌败军兵败如山倒,战斗再无悬念可言。

一个时辰之后,震动长安的喊杀声归于宁静。

东宫之内飘散起浓浓的血腥味,随处可见横七竖八的尸首。许多东宫属官与宫女宦官等人,都被圈在一起由百骑看管,个个噤若寒蝉,间或有人惊惶的哭泣。

秦慕白骑着马,缓缓的在百骑将士与俘虏尸体之间走过。澹台姐妹一起走过来齐齐的拱剑一拜道:“将军,我们姐妹将李元昌擒住了。他昏迷不醒,但遍体上下没有一丝伤痕。我等姐妹虽痛恨这贼厮,但未得将军将令,未动他一根毫毛。”

“很不错,辛苦了。”秦慕白眨了眨眼睛四下看一眼,问道:“苏怜清呢?”

姐妹俩忍俊不禁的一笑,低声道:“苏大姐厮杀一阵直喊热,躲到明德殿屋顶上纳凉去了。”

“岂有此理。”秦慕白被气乐了,简直哭笑不得,低声喝道,“叫她下来,否则杀头!”

姐妹俩急忙走了。尉迟宝云拍马过来拱手一拜,说道:“秦将军,一切完毕了,末将正派人清点战场。贼酋李元昌被生擒,听由秦将军发落。”

“好。这里的事情,就有劳尉迟兄弟料理了。李元昌,交给本将带回去。”秦慕白说道。

尉迟宝云抱了一拳,扬手,小卒牵了一匹马过来,昏迷的李元昌被绑得结结实实,像条麻袋似的压在马鞍上。

秦慕白瞟了他一眼,叫上了几名心腹的百骑陪他一起押着李元昌,从通训门进了太极宫。这时,苏怜清等三女也跟了上来。一行人避开了众多的兵甲耳目,转进了一条僻静的宫殿巷子里。

“苏怜清,怎么将他弄醒?”秦慕白问道。

苏怜清笑道:“这简单,用一大桶水来淋他,并灌他喝下许多水,不出一个时辰就能醒。”

“有没有快一点的?”

“给他喝尿。”苏怜清双手交叉往胸前一抱,笑得邪恶。

众皆噗哧一笑,秦慕白却没有笑,反而板着脸说道:“以后只说好办法,浪费时间的烂办法就用提了——你们几个,还等什么?”

那几个百骑将士哭笑不得撇着脸,嘟嚷道:“将军,刚刚厮杀了一阵,汗倒是有,尿,真的没。”

“没有也得有,少说废话。”秦慕白喝道,“拖到静处,将他弄醒。不然,就一点也不好玩了。”

“是……”小卒们只得应了诺,将李元昌抬起搬到静处,窃窃私语争论起来。

“你弄吧,你不是最近上火么?”

“呸!你的还是童子尿呢!你上!”

“我没有啊!”

“将军不是说了,没有也得有!你既不用女人也撒不出尿,要那东西何用?这点小事也办不成,阉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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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2章 真小人,伪君子

李元昌趴在数丈高的皇城青砖墙墙角,恶心恶胆的狂吐了近一炷香的时间。

苏怜清和澹台姐妹捂着鼻子还直摆手:“骚!骚死了!一剑抹了他吧,这叫人怎么受得了?”

秦慕白骑在马上,笑道:“浓缩童子尿,药效还真是猛烈。”

那几个百骑侍卫则是猥琐的哈哈大笑,那个撒了尿的年轻士兵走上前,对着李元昌的屁股狠狠一脚踢下去,骂道:“吐什么吐!小爷的尿可算矜贵了!避邪袪鬼百试百灵!——哦,兴许你就是邪鬼歪神,吃了小爷的尿才有这反应!”

李元昌正吐得肠胃都抽筋了在狂喘粗气,听这小卒子的话后又禁不住狂吐起来。稍作歇停后他咬牙切齿的低着头,又不敢发作,只得恨恨的低声骂道:“有本事你自己喝一口试试?”

“哟,还犟嘴!”小卒总算逮到一个由头,将李元昌摁倒在地拳打脚踢如暴风雨一般的招呼了下来。旁边的几个兄弟见他打得过瘾也一时手痒,同时参与了进来。

秦慕白坐在马上双手叉在胸前,静静的看好戏。

不能杀他,不代表不能狠狠揍他。只要还留有一口气交差就行。李元昌这畜牲,若是不狠狠修理他一把,怎解胸口恶气?

“闪开!你们闪开!”澹台姐妹早就按捺不住了,见秦慕白没有阻止属下殴打李元昌,上前就将那几名小卒撇开。

李元昌被打得浑身抽搐嘴鼻流血,骨头也不知断了多少根,就剩半条命了。

也许是知道难逃一死,李元昌索性一硬到底。

趴在地上不停的抽搐,他侧目过来看到澹台姐妹,顿时目如喷火的咬牙切齿大骂:“贱人!早知道我就该把你们绑起来,让一百条公牛活活干死|你们!”

“畜牲,讨死!”

澹台姐妹忍他很久,这无异于是火上浇油。听到这话姐妹二人同时各飞起一脚,不约而同的踢向啊李元昌的下身。

“嘭!”

如同足球比赛中的凌空怒射!

李元昌下体中招居然飞了起来,重重的撞在了城墙之上然后摔落在地,当场昏死。

“哎呀,又把人搞晕了,你们真是!”秦慕白触目惊心的耸了耸眉毛,啧啧的摇头道,“我才是主角,我还没动他一根毫毛,你们就全收拾了,像话嘛?”

“将军别急,看小人的手段,定叫他瞬间苏醒。”

一名小卒走上前,脚尖一挑将躺在地上的李元昌翻转过去,从靴子里拿出一把百骑专用配备的鲨皮套匕首,邪恶的一笑挑断了李元昌的裤带,对着他的白花花的肉屁股一刀扎了下去。

“啊!!!——”

杀猪似的嚎叫,李元昌又醒了。

众人无不解恨的大笑。

秦慕白跳下马来,走到直翻白眼抽搐翻滚的李元昌身边,一脚踏在他胸膛上将他死死踩住。

“杀了我吧!”李元昌咬牙切齿的咆哮。

“生命力很强嘛,被这样折磨了还能吼叫。”秦慕白半蹲下身来俯视着他,低声道,“我不会杀你的,我要慢慢的折磨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要是忍受不了了,就咬舌自尽,这样会爽快得多。不然,你就求我,跪下来求我,舔|我的脚底板。每天舔一次,如果舔得干净,我就考虑那天不折磨你。”

“你休想!”李元昌狠啐了一口,一团带血浓痰落在了秦慕白的裤子上,他骂道,“秦慕白,你也不过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得志便猖狂,你神气个屁!我好奇是李家的王爷,你敢这么对我?你会有报应的!”

“你说对了,我的确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秦慕白说道,“对付你这样的人,我若光明正大君子风度,早就死得连渣都不剩了。换作是我落在你的手中,你还不将我百般凌迟,再杀我亲族辱我妻妾?我仅仅是这样,算是对你客气的了吧?李元昌,多行不义必自毙,惹上我,算你倒霉。我秦慕白生平从不害人,但谁要敢害我,我定要他生不如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我是小人,有仇马上就报。也就拜托你别再幻想我是什么君子、好人,我恶起来狠起来无耻起来,定然是宗师级的。你这种道行浅薄的跳梁小丑,还真不入我法眼。”

李元昌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这样的道理,身为小人的李元昌比谁都懂。时到今日,他才发现他此前根本就不了解秦慕白这个对手。他满怀幻想的认为,秦慕白是个道貌岸然的君子,行为处事一板一眼不敢半分出格。

可是今日,他才知道错了,错得如此彻底,输得如此干净!

“好吧,我认输了。”李元昌死死闭上眼睛不敢仰头去看秦慕白,说道:“给个爽快,一剑杀了我吧!”

“我说过的话是不会更改的。我要把你囚禁起来,每天折磨你。还要请旨去查抄你的府第,清洗你的同党。据我所知,你的府里养了不下百名美姬,你都喜欢得紧。我要将她们全部收押流放到兰州,为奴为婢充任军妓。李元昌,你不是最爱搞别人老婆么?现在我也让你试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被千人尝万人骑的滋味!”秦慕白挑着嘴角,邪异的说道。

“你无耻!你混蛋!秦慕白,你不得好死、生儿子没屁|眼!”李元昌破口大骂起来,双手瓣着秦慕白的脚,死命的左右扳摇。

“你扳得动我么?”秦慕白脚下稍用几分暗力,将他踩得死死的。李元昌虽已是暴怒,无奈命根刚刚受了重创,哪里能使得出多少力气,于是根本动弹不得。

“你杀了我吧!!!”李元昌终于崩溃了,歇斯底里的大叫,还哭了起来。

秦慕白嘴角上扬满意的笑了一笑,扯过李元昌光鲜照人的紫黄鹿龙袍擦了擦裤脚上的血痰,松开了脚,说道:“李元昌,几年了,我从未有恨过一个人,从未有真正意义上的敌人,你是第一个。你屡次挑衅我、羞辱我、毒害我,我若不报负不折磨不彻彻底底的弄死你,那我就是个事非不分软弱无能的伪君子。别跟我提什么以怨报德,那是逆来顺受的蠢货软蛋才干的事情。我一向是宁做真小人,不做伪君子。所以,你活该倒霉——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弄辆车子来将他装进去,拖到百骑营牢,好酒好肉的款待,给他用药治疗,好生伺候看管!让他好好活着让我折磨。他要是死了,我唯你们是问!”

“诺!”

“秦慕白,你这个畜牲!你是个疯子!你不是人!你是妖魔野兽!”李元昌彻底绝望了,恐惧又悲愤的大吼。

“多谢夸奖。”秦慕白漠然的笑了一笑翻身骑上马,看着李元昌,说道,“骂吧,你骂得越狠,挣扎得越痛苦,折磨你的时候我就越带劲,我就越爽。”

“你!……”李元昌骂不出来了,趴在地上捶胸顿足的号淘大哭起来。

“求你了,杀了我吧!杀了我——!!!”

百骑侍卫们办事利索,很快寻来了一辆车儿,将李元昌绑得结结实实塞住了嘴扔进来,载起来拖往百骑营牢了。

苏怜清和澹台姐妹们的脸色都有点白,心有余悸的样子,都不敢正眼来瞧秦慕白。

“怎么,连你们也被吓着了?”秦慕白笑道。

苏怜清撇了撇嘴,瓮声道:“想不到哇,秦大将军。你恶毒起来,比我们狠多了。你要怎么折磨李元昌这都不过分。可他家里的妻妾怎么招你惹你了,你要将她们浪放到边关塞到军营里为娼?”

“我唬他的。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去干?兰州是我爹的地盘,军纪相当之严明,怎么可能在军中狎妓?”秦慕白笑道,“李元昌这种鸟人,就要以其人之道还自其人之身打他的软肋。其实他心里十分清楚,自己已经是死路一条,于是索性跟我硬气要底,就是想要把我激努了一刀杀了他,给他个解脱。我偏不,我就要慢慢折磨他。他最喜欢玩弄别人的老婆,以此为最大快感;我就非要让他养在府里的百余名侍姬来恐吓他,给他最大的痛苦。不这样,怎么算过瘾?”

三女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颤,苏怜清道:“你真可怕。看来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你。”

“是嘛,苏怜清?”秦慕白冷冷的一笑,说道,“那你现在说说,你有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

苏怜清莫名的周身一颤禁不住退了两步,惊道:“你怎么这么说话的?我从襄州跑来为你卖命,你怀疑我对你不忠?”

“事实怎么样,你心里有数,我不想多说。”秦慕白没有看她,对着眼前一团空气说道,“我只说一句,下不为例。”

说罢,秦慕白拍马上前,缓缓的走了。

苏怜清一脸冷汗,几近石化。澹台姐妹惊诧万分的看着她,问道:“苏大姐,你究竟干了什么对不起将军的事情?你可是出卖他了?”

苏怜清瞪大眼睛看着渐渐远去的秦慕白,狠咽了一口唾沫,茫然的点点了头,又恐慌的急忙摇头,说道:“别多问了!秦、秦慕白,真是太可怕了!我错了,我不该……算了,好在他饶了我。我也不幻想做什么几品夫人、百骑女官了,我还是老老实实的回武东家身边,当她的贴身侍婢的好!”

“究竟怎么回事呢?”澹台姐妹满头雾水的大惑不解。

“别问了!不许再问!不然我毒杀你们!”

秦慕白骑着马,缓缓走在兵荒马乱尸血杂乱的通训门附近,若有所思。

刚才这么对苏怜清一诈,他马上就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没错,整件事情从一开始,都是在皇帝的掌握与谋划之中。包括苏怜清与澹台姐妹的使命与来历,太子与李元昌一直在密谋什么想干什么,他都一清二楚。

原因,当然是苏怜清这个八面玲珑自作聪明的女人,也做了皇帝的间谍。

秦慕白很庆幸自己没有逾越雷池的去做一些蠢事,比喻暗查李元昌手里的秘密,比喻没有和太子、魏王当中的任何一人走得太近,比喻,没有在拿到了先帝密诏后私自拆看或是隐匿不报。

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至始至终,皇帝李世民都了如指掌。

如履薄冰!

秦慕白闭上眼睛,悠然的长叹了一声!

就是这样的世道,这样的官场,这样的朝堂!

没有永远的敌人,没有真正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君王与臣子,毕竟不可能做真正的知己与朋友。哪怕这个臣子是君王的亲生骨肉,也不能。李世民连自己的儿子都信不过、都要试探,结果太子中招落马,自己区区一个女婿臣子,在他眼里算什么?若有半点不臣之举,顷刻之间灰飞烟灭!

……

秦慕白骑着马,慢慢踱到了太乐门,上了城楼,李道宗仍在此处。

“情况如何,可有捉到李元昌?”李道宗问道。

秦慕白点了点头,说道:“东宫兵马不堪一击,李元昌等辈更是草包,一击得手,活捉了李元昌。我已将人秘密押往百骑营牢,严密看管。”

李道宗轻轻吁了一口气,拍了拍秦慕白的肩膀,转头看向辽远的天边,说道:“李元昌,他应该死在兵乱之中的。”

“我会安排。”秦慕白应了一声。他早已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李元昌,不过是这场巨大的政治风浪中的导火线。他的生死,其实早已无关大局,皇帝更不想再看到他,再面对他。

也许,当李元昌手中的那封圣旨被盗后,他就已经是一具尸体。对皇帝来说,他早已毫无意义。

“慕白啊……现在,你有什么打算?”李道宗,突然问了一个让秦慕白有些莫明其妙的问题。

秦慕白皱了皱眉头,反问道:“王爷问的是……什么打算?”

“你说呢?”李道宗轻轻的笑了一笑,和他打起了太极推手。

秦慕白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李道宗指的是——立储问题。

皇帝这一病,将朝堂之上隐藏的危机全都释放了出来。这就好比过山围猎打草惊蛇,所有猎物都仓皇逃出了草丛,一场猎杀之后,大结即将见到分晓。

这也许,是李世民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在他心中,应该是早有定案。太子李承乾,他是非废不可,可是又没有极好的办法与理由。此前,在苏怜清那里,皇帝肯定早就知道了李元昌与李承乾有密谋的事情,因此来了个欲擒故纵后发制人。

不过,李世民还是给了李承乾机会。今日之早朝,如果李承乾不跳出来对李治监国表示质疑、不再将这滩水越搅越混,那他至少现在也能安危无恙。可惜,李承乾早已经自己给自己判了死刑,于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公然反击。

于是,他的结局就此注定。

整件事情之中,李世民始终躲在深深的寝宫里“卧病”没有露面。但他的这一系列手腕,足以让人惊叹、叫绝,并毛骨悚然。

秦慕白不由得想起了几年前,自己初入仕途时父亲说过的一句话:永远不要低估了皇帝。一切事情,皆在他的掌握。

如今看来,无论是朝堂大局还是细微末节,李世民都了如指掌,安排得天衣无缝。

“所有人,包括我秦慕白,不过是他手下的一枚棋子……”秦慕白,在内心深处深深的叹息!

“怎么不说话?”李道宗又问,说道,“你不会是想前往兰州,一走了之吧?”

“不瞒王爷,我正有此念。”秦慕白说道,“我只想干一些我本份内的事情,什么朝堂大局立储夺嫡,我不想沾惹。除了凶险,更有些残忍。与其参与这样的事情,我倒宁愿到边关去对付敌人。在战场上,我可以杀人如麻眼都不眨;在长安,胜了,败了,都只能叹息。”

李道宗听完微微的眯了一下眼睛,悠然的叹息了一声,点点头道:“是啊!胜了,败了,都只能叹息。其实太子本质并不坏,走到今天这步境地,足以让人唏嘘。我等外人尚且如此,你可想像皇帝陛下此刻心中之痛楚么?”

秦慕白沉默了片刻,说道:“陛下还好吧?”

“听说东宫谋叛后他是真病了,一病不起。”李道宗说道,“也许这样的事情他早有预料,可还是没能承受住这样的打击。皇帝是什么人,少年时代就出生入死血雨腥风的一路走来,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也能在这样的打击中病倒。可见,太子给他带来的伤害之大。皇帝毕竟也是人,是血肉之躯,有七情六欲。很多时候,我们都把他视作一座神砥,一个象征,却忽视了他也是为人夫、为人父、为人子。不容易啊!——慕白,我和皇帝几十年的兄弟了,肯定比你了解他。此刻我有一句话要送给你,希望你能听进去,记下来,不要忘记。”

“王爷请讲。”

“不管皇帝做了什么,哪怕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不要怪他。”李道宗遥看远方,轻声道,“就好比,时至今日,太子承乾,也不怪皇帝。”

“嗯……”秦慕白应了一声,轻轻点头。

“一个男人,当他胸怀天下、肩负责任以后,往往就会身不由己。因为,他要为更多的人负责,为王朝负责,为历史负责。”李道宗说道,“陛下今生可能无法做个好儿子、好丈夫、好兄弟、好父亲了,但他是个好皇帝。他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历史,问心无愧。”

秦慕白无言以对,百感夹杂。

二人并肩而立眺望着星罗棋盘一般的长安城池,良久无言。最后李道宗说道:“宫里余下的事情,暂时交给我。你也不必急着去见皇帝,回去叫上高阳,一起回家看看。此刻,最惦记你的是你的家人,回去陪陪他们。有什么事情,我差人去叫你。”

“也好。谢王爷。”秦慕白将天子剑取来交还给李道宗,对他施了礼,便下了城楼。

苏怜清等三女在这里候着他,见了他也不敢多话,默默的跟在他身后往后宫走去。

在大明宫丹凤门前,有许多御林门把守,戒备相当森严。秦慕白停住了脚,对苏怜清道:“此时后宫不便出入,我就懒得费口舌了。你进去,将高阳公主请出来。就说我要带她回家向母亲问安。”

苏怜清咬了咬嘴唇犹豫一下,见秦慕白态度坚决,她只好认命的老老实实点了点头,走上前去亮出一块腰牌,堂而皇之的走进了大明宫。

澹台姐妹顿时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低声道:“原来苏大姐真是另有门路,连皇城后宫都能畅行无阻!”

“她的本事和手腕,远非你们所能及。”秦慕白微微一笑,说道,“但她这样的德性,也注定得不到别人真正的信任。”

“将军金言,我等铭记!”澹台姐妹突然慌张的拜倒下来。

“起来,这是做什么?我可没有含沙射影的意思。”秦慕白说道,“此前皇帝曾跟我提过一件事情,说保护后宫女眷,老是用些百骑或是宦官总是不便,若能招得几名女将或女兵来,最为相宜。我看你们两个忠心耿耿办事可靠,怎么样,有兴趣到百骑混个一官半职吗?”

二女顿时欣喜万分,当即便磕头:“一切全凭将军做主!”

“那就先这样吧,具体情况如何,还得由皇帝说了算,毕竟是一样新鲜事。”秦慕白轻轻的吁了一口气,微然一笑,“起来吧!从今往后,你们唯一的主人就是皇帝。记住了!”

姐妹俩对视一眼,一起郑重的点头:“我们记住了!皇帝是我们唯一的主人;可将军,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第353章 年少,何忌轻狂!

高阳公主出来了,看情形就知道走得很急连侍婢都没带一个,跟苏怜清同骑一匹马跑来的。秦慕白上前接她下马,高阳公主也顾不得在场人多,落地还没站稳就扑进秦慕白怀里紧紧抱住,止不住的呜咽。

秦慕白抱着她安慰了好一阵,总算让她止住哭泣,笑道:“傻,哭什么?我不是早告诉过你我不会有事么?看,现在一切都平息了,我又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嗯……”高阳公主红着眼圈吸着鼻子轻轻的抹眼泪,依旧忧心忡忡。大神棍李淳风的话犹在她耳边回应,说秦慕白就算脱得一时灾狱,也终究难免血光之灾。除非有一个至亲至爱、至纯至真、至情至圣之人,为他挡灾化解灾厄。

言下之意,为他去死!

在高阳的世界里,秦慕白几乎就快是她的一切。她当然愿意为秦慕白去死,而且是毫不犹豫的;可是更大的痛苦,是与他分离。

怎么办?

怎么办?!

……

“玲儿,你傻了?如此心不在蔫?”秦慕白安慰的笑道,“你不是应该高兴么?现在跟我回家吧,虽然婚礼没有顺利举行,但我们已经过了媒妁合了八字,你已是我的妻子。现在,你该跟我回家拜见母亲与兄长了。”

“嗯,好,去吧……”高阳公主恍恍惚惚的应了一声,左右看一眼,眨着眼睛道,“这个苏怜清我倒是认识,在襄州见过。这两位是谁呀?”

“我请来的帮手。武艺高强,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复姓澹台。姐姐叫丹丹,妹妹叫双双。”秦慕白替她做了引荐,说道,“你看看你,出门连卫队侍婢也不带,孤身一人。就让她姐妹俩暂时跟着你保护你吧!”

“我不用。跟你在一起,我怕什么?”高阳公主微微一笑,虽是拒绝,可是笑容表示已是接纳。

“那就先这样吧。丹丹,双双,这段日子你们暂时负责贴身保护公主,寸步不离。”秦慕白吩咐道。

“是。”姐妹俩欣然的应了诺,还挺高兴。

落得苏怜清在一旁挺尴尬的,她努了努嘴道:“秦大将军,吩咐的事情我已经办完了。现在我回秦仙阁,问一问武掌柜什么时候有商队或是搭伴去襄阳,我顺路跟着一起过去。”

秦慕白疑惑道:“干嘛急着回襄阳?你不是……应该留在长安享受赏赐了么?再说了,我答应给你的报酬,也还没对现。”

“算啦!算了……”苏怜清头一次笑得有点落寞和无奈,摇了摇头叹道,“什么金啊银啊田啊地的,我还真不稀罕。早先呢,我的确巴望着能嫁个大户人家或是达官显贵。经过最近这段时间一闹啊,我发现我还真没这个命。我受不了约束,更习惯不了你们这些官场之人的作风习惯。就算让我做个几品诰命夫人或是嫁个达官显贵,用不了几天我也会疯掉跑掉。我还是跟着武东家习惯,市井江湖走南闯北的,自由自在。至于你答应给我的报酬……你不怪我,不去武东家那里告我的状,咱们就扯平了。”

“好。”秦慕白也不多言,由衷感激的点头笑了一笑,“其实,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之所以将事情点破,是想告诉你,混在官场,比混在江湖更惊险。不是你攀上一个大主子就可以保太平的。你的个性,的确不适合在这个圈子里混。就算给你安宁富贵你也享受不长久。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永远算数。什么时候你改变主意了,回来找我。我依旧兑现我的承诺。”

“那便谢过了。”苏怜清抱起拳来施了礼,对秦慕白、高阳公主、澹台姐妹一一道了别,转身大步走去。

高阳公主轻声道:“这个苏怜清虽然有时候疯疯癫癫的不着调,可认真起来也蛮能干也挺有几分可爱的,也十分仗义。她没有一味的追求自己渴望、却不适合的东西,在唾手可得的时候能果断放弃,其实是一种智慧。能做到这样的人,并不多。”

“我家玲儿是越来越懂事的。”秦慕白微笑道,“舍得这一词,先要舍,才能得。有时候人生的痛苦就在于,盲目的、偏执的、狂热的追求永远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且一条道走到黑。”

秦慕白的一句无心之语,听得高阳公主心里一阵阵泛寒。她暗暗想到,盲目的、偏执的、狂热的追求永远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我这样渴望与慕白白头偕老相伴一生,算不算是奢望与不可能?从一开始我们还没在一起,到现在的大婚,总是风波不断而且一次比一次杀机四伏惊天动地……天哪,为什么会这样?

“别发呆了,玲儿。怎么你比我还恍惚,走吧,跟我回家。”秦慕白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的安慰,叫侍卫们安排了马车,让澹台姐妹一里一外随车伺候与保护,然后自己骑了马,往大明宫玄武门出宫而去。

出了皇城,秦慕白就感觉像是挣脱了一个牢笼,身心为之一轻。

连日来,阴谋与危机笼罩整座皇城。到现在,总算尘埃落定。但是事情肯定还没完,在清算太子同党的时候,还不知会有多少人会落马,这其中就包括现在病重卧床的房玄龄。

房玄龄身为当朝左丞右相皇帝的重要宰辅之一,一直是坚定的太子党。如今太子倒台了,他这个宰辅定然尴尬,总不能马上对新近粉墨登场的李治献爱心表忠诚。一来这样会被人鄙夷与不信任,二来,这也的确不是房玄龄的个性。

如此,就注定了他不会被李治(或者说是长孙无忌)集团所排挤与敌视。因为房玄龄就是太子最大最有力的支持者,他不倒,就象征着太子还有东山再起卷土重来的机会。

党争与政斗,从来没有怜悯与包容可言。政治立场的对立,就意味着生与死的较量。太子倒台,与他同一阵营的小虾米可以任意的改换门庭;但像房玄龄这样的大户,绝不可能。

要么,皇帝出面一力死保房玄龄,可勉强让他免于一死,但从此只能做个“光棍党”,在朝堂之上孤身一人无人靠近无人问津;要么,他就在这样的政治洪流之中,彻底沉沦。

……

想到这些,秦慕白暗自叹息。平心而论,房玄龄的确是个好人,好官,好宰相。之于贞观大唐的丰功伟绩,房玄龄功不可没名垂青史。可是现在,他几乎已是走到绝路。将来的大唐舞台上,除非奇迹的发生让李承乾死灰复燃重回倔起,否则,房玄龄绝无再次大放异彩的可能。更惨一点,他很有可能就从消失在大唐的舞台。

“慕白!”高阳公主的叫声,打断了秦慕白思绪。

秦慕白走到车边问道:“何事?”

“近几日你若是不忙碌,就和我一起陪母妃,去法门寺给我哥上香吧!”高阳公主说道。

秦慕白迷惑的眨了眨眼睛:“好是好。可是你怎么在这时候突然想到这件事情?”

“没什么啊,就是近日事情太多,心情太压抑了。我想出去走走。而且母亲异常想念哥哥,所以想去看看了。有你作陪,我才放心嘛!”高阳公主说道。

“哦,那好吧!到时须得带上卫队才好,最近不太安稳。”秦慕白没有多想,应了下来。

“好,听你的。”高阳公主缩回车里,却是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暗暗道:李淳风说非得有至亲至爱之人替他挡灾去死才能解难,就算是我愿意这样做,慕白岂非更伤心?换作不是我,死的是他任何一个至亲至爱之人,又让他如何承受?都说法门寺里高僧如云还有释加牟尼佛的舍利,我要请那里的高僧替慕白做做法事,化解了这段灾厄才好。不是有句话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吗?大神棍李淳风是道家的,解决不了的事情佛家也许可以呢?因为佛法无边嘛,又有我哥的活体金身在那里帮忙,肯定没问题,嘻嘻!

澹台姐妹看着高阳公主独自嘀咕琢磨,眼睛闪亮的一会紧张一会笑嘻嘻的,摸不到头脑,好不迷茫。

在长安街市中一路穿行,也能感觉到百姓们写在脸上的彷徨与惊恐。朝廷震动皇城兵乱,最紧张最害怕的其实还是百姓。皇帝是天子,朝廷是天,而百姓就是看天吃饭。老天要是给他们太平安稳,则百姓滋润幸福;老天若是降下兵灾或是动乱,则百姓苦不堪言。

走到自家新翻新的驸马府前不远了,已经可以看到府第匾额上蒙盖的大红布。可惜婚礼没有顺利举行,否则那块红布该是已经被秦慕白这个一家之主给取下了,然后这个家,也就宣布从此存在了。

府门半开,有两名朝廷拨来的杂役在清扫,另外还有老秦家的官家在一旁指手划脚,挺不耐烦。管家不经意的扭头一看,看到骑着高头大马的秦慕白护着一辆车儿缓缓走来,顿时惊喜的揉起了眼睛,看得真切后一拍大腿跳了起来:“少将军!哈哈哈,是少将军回来了!还有公主殿下的车驾,一并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我要赶紧回去通知老夫人!”

那管家激动之下都忘了礼数没上前来参见秦慕白,撒腿就跑往老秦家府第而去。

秦慕白不禁哑然失笑,心情也略微轻松了一些。便吩咐车把式,直接去老秦家好了,先拜会母亲再说。

父子府第离得不远,前方百步便是。走出约三五十步,路旁一人身着灰白长须抚髯长笑,对秦慕白拱手:“卑职在此贺喜秦将军了。”

“李太史?”秦慕白有点诧异,居然是李淳风!

高阳公主听到李淳风的声音分外紧张,急忙从车里探出头来叫道:“李太史,你怎么在这里呀?你找驸马有事吗?”

“回公话,卑职只是凑巧路经此地遇到公主与驸马车驾,因此打个招呼,并没别的事情。”李淳风拱手回话,轻松随意的说道,他还特意给高阳公主递了个眼神,示意她放心,自己不会胡乱说话。

“噢……”高阳公主这才放了心,又回了车内。

“你们先回府,我随后便来。”秦慕白下了马,将马匹交给车把式,走到路边和李淳风站在了一起,相互叙礼。

“既然巧遇,太史何不稍移贵步,到寒舍小坐饮茶?”秦慕白发出邀请。这个李淳风是个妙人,秦慕白对他挺感兴趣。

李淳风捻着胡须微微一笑没吭声,既不答应也不拒绝,看着高阳公主的车驾走远一些,才说道:“将军脱此大劫,本当浮一大白,可是……”

“可是什么?”秦慕白十分警觉的道。

李淳风双眉微皱凝视秦慕白的脸庞,又略抬眼睑看了一阵天空,悠然道:“天机不可泄露啊……可惜,可惜了!”

“什么可惜?你能不能把和话说清楚?”秦慕白不禁有点恼火,神棍就是神棍,总是话说一半让人心里忐忑,不爽快。

李淳风凝视着秦慕白,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收之桑榆,失之东隅。世间,总是没有完美可言。将军,你注定会大得大失,非人力所能补救。”

“为什么会这样?”秦慕白也明白凡事不可尽善尽美的道理,但心中总是不甘,问道。

李淳风说道:“你的命格太过罡戾,换句话说,你的命太硬了。虽遇大难而不死,甚至可以扭转天数。但是,你这样硬的命、这样好的运,或多或少都会冲犯了你的至亲至爱之人,影响到他们的福寿命格。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其实,你父亲早在数年前就该去世了,这是袁师兄批的命。可他奇迹般的多活了好几年,这其中肯定跟你的命格大大相关。也许是以毒攻毒,反而延长了翼国公的寿命。天意难测,非人力所能尽知。将军,你事事逢源处处吃香,大难不死艳福无边,非常人难比。但是,老天是公平的,总会让将军有所失。”

秦慕白又好气又好笑,恨恨道:“就因为我的运气好了一点,老天看不顺眼,非得折腾我几下?”

“呵呵,将军要这么说,也可以。”李淳风略有点遗憾的笑道,“将军,卑职不敢泄露太多天机,只奉劝将军一句。人生一世,草木一晖。且进且退,且得且失,只在一念之间。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语出《论语》)。”

“你是在劝我,要识得利害把准时机激流勇退吗?”秦慕白微笑道,“你怎么不将下半句说出来?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将军是忠良义士,又何必说?”李淳风淡然笑道,“而且,将军是大智慧之人,原本并不用卑职在此说教。只是有些时候,人在局中,反而不知局之奇,局之险,局之微妙。”

“浮云,世间一切都不过是浮云,哈哈!”秦慕白爽朗的大笑道,“李太史,这样的道理,其实人人都懂。可是往往,人总会做些身不由己的事情。孔子的话也许说得在理,可我不怎么想听。那种中庸之道的论调,并不适合我这样的人。也许哪一天等我老了,倦了,厌了,我才会去过那种‘乐亦在其中矣’的生活。现在我还年少,所以轻狂。更何况我还背负了许多的使命、责任与报负,有许多必须做的事情。不去做这些事情,纵然能一世太平富贵,我也必然抱撼终生。丹青不知老将尽,富贵于我如浮云,这样的境界,离我还有点遥远!”

“年少何忌轻狂?将军说得妙。”李淳风轻叹了一声,又赞许的点头,拱了拱手道,“卑职絮语,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李太史一番好意,在下也是明白的。”秦慕白拱手回了礼,微笑道,“没有人能在顶点风光一世,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回到原点,享受平淡安宁的生活。到时,我肯定会想起李太史的谆谆教诲,让我受益一生。”

“卑职算是明白了。”李淳风呵呵的笑道,“像将军这么有报负、有担待的好男儿,‘乐在其中矣’这样的生活,只能做为结局,不能做为起点与过程。你这样的人若是沦为平庸,才是莫大的过错。”

“哈哈!”秦慕白大笑,“李太史,你太会拍马屁了!”

“过奖,过奖。”李淳风也笑道,“不打扰将军一家团圆了,卑职告辞。”

此时,老秦家家中。

管家飞奔回府,报之家人秦慕白携公主回家了的消息,顿时举家沸腾。秦母刘氏与霜儿并大小的仆役丫环,一窝蜂似的往大门口涌去,惊喜的迎接秦慕白与公主。

此前霜儿原本和妖儿闲来无事又闷得慌了,一起在厨房煨参汤。听闻消息后,霜儿急忙跑去,妖儿便自己留下来照顾汤火。

听闻前宅庭院里传来一阵欣喜的叫喊声,妖儿也是暗自欢欣,而且长吁了一口气。

“三哥和公主都平安无事,太好了。三哥受了牢狱之灾,肯定伤了身子,得补补。我要多炖点汤来给他喝才是。好吧,今天全家人一起喝我亲手炖的人参鸡汤!”

妖儿越想越开心,正待吩咐下人再宰只鸡来,无奈那些人都出去迎接了。于是她便去了附近的库房取来人参。待她刚刚返回时,却听到厨房里传来极轻的响动,也闻到了一股异味。

妖儿虽是失明,可是鼻子耳朵异于常人的灵敏。她顿时警觉,静立倾听了片刻,发现并无异样,这才略微放心。去照看参汤时,却发现瓦罐的盖子好像有动过的痕迹,原本盖得严严实实的盖子,豁开了一条小口儿,而且,有一股淡淡的药味。

“什么人动过这瓦罐了?”妖儿不禁奇怪的嘀咕,伸手在盖子上抹了一圈,手指沾上了细细的一层粉末,她将那粉末放到鼻尖闻了一闻,顿时大惊失色的叫出声来——

“砒霜!!!”

第354章 大洗牌

妖儿一声惊叫尚未落定,窗棱边瞬时响起一声急促的响动。听觉敏锐的妖儿顿时感觉后脊背一阵发凉汗毛直竖,这个声音里明显带有强烈的敌意与杀气!

也是急中生智,妖儿顺手就将那一锅鸡汤打翻在地,然后大叫一声:“啊!!”

砰然的响声与妖儿的惊叫,显然吓到了窗外之人,马上听到他逃窜的声音。这时,在邻间澡池里打扫卫生的一名男仆与两名丫环也急忙赶了来,忙问妖儿姑娘有事没有?

妖儿已是吓得一脸煞白,但对下人也不便多说,只是推说自己不慎打翻鸡汤因而吓得大叫。仆婢们惭愧的认错说不该留妖儿一人在厨房,并赶紧收拾了起来。

这时霜儿回来了,喜滋滋乐哈哈的笑道:“妖儿,三哥和公主都回来了,这下好啦,咱们都可以把心放回去了……咦,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没什么……刚刚不小心打翻了鸡汤,被吓着了。”妖儿强颜笑了一笑,说道,“三哥呢?我想去见他。”

“走,我就专程来叫你的。三哥已经在前堂,和公主一起给母亲问安了呢!”

二女一起到前堂,家人相聚,自然欢庆。可是妖儿始终有些心中忐忑不安,看到众人喝茶水都甚是担忧,生怕里面也被下了毒。于是索性将事情当众说了出来。

众人听完都吃了一惊,秦慕白皱眉道:“看来是有人要害我,潜入了府中投毒。娘,即日起府里加强戒备,任何饮食用具包括井水等物,都要严格测毒。此外,高阳,我要将百骑卫队调来保护家人。这段时间,大家都不要轻易外出落了单。妖儿,秦仙阁那边你也暂时不要去了,呆在家中,安全一点。”

方才短暂的欢喜顿时一扫而空,众人的心神都绷紧了。高阳公主点了点头,说道:“都听你的,将卫队调来保护家人才安心一点。但是,会是什么人要害我们呢?这样日防夜防的,我在明他在暗,防不胜防啊!”

“不知道。”秦慕白拧眉摇了摇头,说道,“太子,李元昌这伙人当中,谁都想要我死。此外,这些年来我可是杀了不少人,也得罪了不少人,想要我命的也不在少数。现在这样的风浪关口,提高警惕吧!”

“好吧……”众人无言,只得应诺。

少时过后,秦慕白亲自在府里细细摸排查看一阵,发现了厨房后面有一串男人的脚印,窗棱也有翻越的痕迹。脚印从这里通往后宅马球场,翻墙而出。从脚印来判断,应该是一个男子,身裁不矮而且身手十分矫健,应该是练家子。府中脚印只有一串,但不排除有人在外接应放风做同党。

一家人小心翼翼的查验了井水、食物以及一切可能染毒的东西,所幸没再有别的什么发现。吃晚饭时都用银针仔细的查了毒,个个提心吊胆。

饭后,秦慕白骑快马亲自去了一趟皇宫,将高阳公主留在仙居殿的卫队调了出来,三十名百骑全部安排在了老秦家轮流值守,三班倒日夜戒备。

虽然秦慕白对百骑很有信心,但是这样剑拔弩张的日夜戒备,如白色恐怖,往日的恬静与安宁荡然无存,每个人心头都笼上了一层阴云。秦慕白好不恼怒,暗自琢磨该想个什么办法,将那个隐藏在幕后的黑手给逮出来,斩草除根了才算好。

秦母和霜儿都说干脆报官吧,秦慕白就笑了,说我就是官,还报什么官啊?这京城的万年、长安的两个县衙,能比我和百骑能办事么?

就这样,秦家一家人提心吊胆的过了近半个月,好在安然无恙。于是大家也就渐渐放下心来,此事的阴影终于渐渐淡去,秦家也恢复了一些正常的生活。

这半个月里,秦慕白有意呆在家里足不出户,但时刻密切关注朝堂之上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不出他的意料,皇帝依旧卧病不起,长孙无忌、褚遂良摇身一变成了左辅右弼,辅佐年轻的晋王李治监国理政,干了一系列足以影响整个华夏历史的事情。

其一,三司会审太子李承乾的谋反一案。最终得出议案,太子承认了有谋反意图,但好在及时悔悟并拨乱反正,戴罪立功罪不至死。于是将太子贬为庶人流放岭南。不得朝廷征召不得入宫。即日,太子一家上下搬出东宫,由御史台派专人押送前往岭南服刑。

其二,在会审彻查太子谋乱一案时,长孙无忌等人全力摸排猛追猛打,肃清太子同党,铲除异己。朝堂之上,有不少于十五名五品以上的大员“落马”。最轻的处罚是贬官外放,再重一点的彻职查办贬为庶人永不录用,最惨的,就是家破人亡的砍头了。

这其中有两个人特别引起了秦慕白的注意。一个当然就是如今仍在重病不起的房玄龄。据说,房玄龄依旧和皇帝同卧一居之内足不出户,没人知道他的病情怎么样了。自然,也没人敢跑进去怎么动房玄龄。于是,本来最应该与太子一起沉浮的房玄龄,反而暂时安然无恙。

另外一个人,就是此前和秦慕白偶有碰面、但算起来颇有渊源的吏部尚书、军界大佬之一的侯君集。在大唐建国前后侯君集一直跟随李世民。行军打仗,他是绝对的一把好手;冲锋陷阵,身先士卒。是如今大唐不可多得的一员中生代将帅之才。早些时候秦慕白辅佐父亲在兰州抗击吐蕃人、收复大非川时,侯君集就在剑南西川的淞州一带大败吐蕃军。两路兵马双管齐下各获大胜,将吐蕃人打得灰头土脸。而且当时,侯君集的凯旋之音还先行奏响。由于他跟随皇帝日久,在皇帝登基之后又异常活跃,比秦家父子在军队、朝堂之上更要大牌一些。是眼下公认的继李靖、李勣等人之后迅速倔起的军界大佬。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物,在太子叛乱一案之中被清洗了。其实,侯君集与东宫关系密切、一直都是坚定的太子党,这是人所共知的。这一次的叛乱他有没有参与,秦慕白不得而知。但照长孙无忌的话来说,他就是有参与。虽然没有在战场上看到他的身影,但有他“慕后策划指挥”并“负责操练与调集”了兵马。

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在更新换代的朝堂党争之中屡见不鲜。长孙无忌摆明了,就是要清洗侯君集以绝后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是说你侯君集在某天蹲茅厕的时候辱骂了皇帝有不臣之心,被隔壁一个蹲茅厕听到了,那你也只能认命。

讽刺的是,侯君集这么“穷凶极恶”的罪名却没有被判死,反而十分戏剧化的被贬到了一个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地方——凉州司马。

凉州,兰州大都督府治下的前线军镇。在那里,刺史治文都督管武,长史司马虽然位高禄厚,但没几分实权也没多少事情可干。这等官职,便是时下大唐官场之上公认的“养老官”。

风光一时煊赫无比的潞国公、吏部尚书、当朝数一数二的良帅猛将,就这样顷刻之间被扫地出门,到了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凉州边野,做了个可有可无混吃等死的闲官。

而且,还是秦慕白这个兰州都督府别驾的直接下属。

秦慕白仿佛从这一吊诡到不合常理的举措中,嗅到了几分皇帝手笔的味道。若按长孙无忌的手腕,不弄死太子还说得过去,但像房玄龄、侯君集这样的人是非铲除不可的。可是现在房玄龄没有,侯君集虽然从天上落到了地下,但好在还有一条性命,留得青山在。

秦慕白暗自分析,觉得李世民虽然有心重立储君,但并不想让朝堂大伤元气损失太多的骨干精英,因而有目的在进行保护。还有一层更深远的用意,或许,皇帝最信任最倚重的人是长孙无忌,但也绝不可能百分百的将朝政交给他,任由他在朝堂之上肃清异己为所欲为。到时候,要是连与长孙无忌的比肩的臣子都没有了,身为人君如何驾驭?

给予信任与权力,又略加掣肘不听之任之养虎伤主,这是李世民的一贯手法。

两天前,百骑副使程怀弼秘密来了一趟老秦宅,告诉秦慕白一件事情。他说,按照秦慕白吩咐的,将汉王李元昌一连折磨了十几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厮几番自尽都被救了回来。尔后一天深夜,江夏王李道宗执皇帝印授神秘出现在了百骑营牢里,与李元昌秉烛夜谈了个把时辰,任何人没能靠近。

然后李道宗就走了。当时百骑卫士们查看李元昌,一切如常,于是也就没有生疑。可是李道宗走了不到一个时辰,百骑卫士就发现李元昌七孔流血死在房中。

尔后,就有专门为这种事情擦屁股的掖庭宦官来收尸。用一卷麻袋裹了装进薄薄的棺材之中,带走了。

而现在,外面流传的消息是,汉王李元昌已经死于东宫兵乱之中。因其背祖望宗谋逆反叛,死后不得入祖祠,因而草草葬于终南山下。他的家人都由宗正寺安排了出路或结局……

曾经诗画闻名、风流长安更祸害无穷的纨绔之王李元昌,以这样一个仓促又神秘的死法做为结局,成为了满长安百姓的谈资。

朝堂,惊涛骇浪;长安,风云变色。

秦府,安静得异常。

此时已是月末,妖儿说,得去一趟秦仙阁,进行一月一次的盘账了,这等事情不容有失,请求秦慕白允许他出门。秦慕白想,也犯不着如此谨小慎微的连正常生活都不过了,岂非是因噎废食?于是也便答应了。想想近段日子也有够无聊的,顺便去秦仙阁逛一逛当是放松也不错。

高阳公主破天荒的没有吵嚷说要跟去。因为砒霜的事情害得她半月没出门,之前设想的去法门寺做法事也成了泡影,她气闷无聊之下自己找了个消谴的活儿——跟霜儿一起学做菜。

于是,一个菜鸟师父一个菜鸟徒弟,经常把老秦家的厨房里搞得乌烟瘴气。这还不算,她们还非得用一些从外形上无法判材料的古怪东西,宣称是美食,用来荼毒一家人的味蕾与肠胃。

事实证明,霜儿的厨艺进步速度显然是龟速,时至今日她做出的菜依旧惊世骇俗的难吃;高阳公主则当真不是做厨子的料,倒有一点质潜成为大唐的蓝凤凰(五毒教教主)。

高阳公主好不容易找到一件新鲜事情做,决定今天留在府里和霜儿一起研究怎么烤“巨胜奴”大烧饼。倒是给秦慕白省去一番口舌落得个清净,于是他和妖儿一起上了车子,带了几名侍卫一起往秦仙阁而去。

二人,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单独的相处了,妖儿居然有点不自在,脸红。

“三哥,等这段风波过去,你是不是又要去兰州了啊?”妖儿小心的问。

“嗯。”秦慕白说道,“要不是这件事情耽搁,我早该去了。兰州局势现在有点紧张,我担心父亲大人一个人忙碌不过来。万一要打仗,更不能少了我。”

妖儿轻轻的点了点头,细声细气如同蚊蚋的说道:“三哥,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呵呵,跟自家人还有什么客气的,有话就直说嘛!”秦慕白笑道。

“嗯,嗯,那我说了啊……”妖儿咧了咧笑得很甜,还有一点腼腆,说道,“我好想走出长安,到外面去看看哪!虽然我眼睛看不见,但是闻一闻外面的空气也好。我都好几年没有离开过长安了,好久好久。”

“就这个小小的心愿啊?”秦慕白呵呵的笑,笑得有点惭愧,说道,“上次去襄阳旅游,就该带你去的。好,我看明天天气如何。如果天气好,我们一起出城踏青怎么样?也不走太久、太远,上终南山逛一圈,或者往东官去游玩一阵也行。春天来了,终南山上的古刹道观要迎来善男信女的膜拜朝奉,洛水的景致也应该不错,会有许多游人踏青,到时应该很热闹。”

“真的吗?真是谢谢三哥了!”妖儿开心的说道,声音里都是兴奋。

秦慕白微笑的点点头,一想妖儿看不到,忙道:“三哥绝不骗你。”

“嗯,我相信三哥。”妖儿微笑道,“其实,妖儿此生已经十分满足了,只剩下一些小小的心愿,都跟三哥有关……”

话说到这里,妖儿惊诧的咋舌,脸色变作菲红,一副说漏了嘴的表情。

秦慕白却没有笑话她,轻声道:“妖儿,你有什么心愿,就都跟我说。只要三哥能做到的,都满足你。”

“没、没什么……其实……”妖儿低下头,有些吞吐,轻声道,“其实,只要能每天听到三哥的声音、闻到三哥的味道,我就满足了。这就是这一生最大的心愿了。假如,能陪伴三哥走南闯北游山玩水,听西域的风声,闻东海的味道,,泛舟于江河,拂琴于山巅,妖儿……此生无憾!”

秦慕白的心中微微的悸动了一下,伸手拉过妖儿的手轻轻的拍了拍,柔声道:“这有何难?等三哥下次回京省亲休得长假了,就带妖儿和家人们一起,游山玩水,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嗯……”妖儿咬着嘴唇,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可惜我这不争气的眼睛,一直看不到三哥的样子。我好想知道三哥笑起来是什么样子的,那一定是人间最美的笑容……”

“你来摸吧!”秦慕白将她的双手拿起放到自己脸上,脸上堆起笑容,说道,“怎么样,能感觉到我笑的样子吗?”

“笑得好傻,好憨,但是好开心啊!三哥,公主和东家都好幸运,因为有你爱着她们,宠着她们,一生一世……但我比她们都幸运,因为此刻,我捧着三哥的笑脸啊!”

……

到了秦仙阁,妖儿自去与武氏兄弟等人盘帐,秦慕白向来不理此等事情,于是带着随行的几名侍卫去听小曲喝御酒了。

好巧,刚到酒阁秦慕白就遇到了二哥秦斌,他孤自一人也刚刚进来。于是兄弟二人还有了伴,同坐在了一间雅阁里。

秦斌平常言语不多,性格比较沉稳。今日看来,似乎心事重重。秦慕白问他所忧何事,秦斌叹了一声,凝视着秦慕白说道:“三弟,咱们三兄弟一起举家迁往兰州吧!”

“为什么?”秦慕白拧眉问道。

秦斌喝了一杯酒,重叹一声道:“朝堂之上发生这样的大事,什么格局都要改变了。我们这时候,该往哪边站呢?”

秦慕白这才恍然大悟,低声问道:“长孙无忌要拉拢你?”

秦斌警觉的点了点头,低声道:“不光是我,还有你大哥。其实他的用意我们心知肚明。我们两个虽是秦家嫡长子,但秦家一切已经是你在支撑了。长孙无忌旁敲侧击,是想先把我们两个没用的哥哥拉拢到他的阵营之后,用亲情来制约你,让你不得不加入到他的派系之中。”

秦慕白点了点头,说道:“二哥睿智,长孙无忌这一手,我也差不多是早就料到了。我只是没想到,他没有直接来找我,而是通过你们……恐怕,他也是觉得我不太好讲话,或者说太过敏感,于是先从你们那里打了个边鼓。”

“那三弟有何高见?”秦斌说道,“现在朝政皆决于长孙无忌与褚遂良,二人辅佐晋王,已是权倾朝野。而且,褚遂良显然不是长孙无忌能比。现如今,长孙无忌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与你大哥若是投效他,则势必令你与父亲被动。我知你一向无意与长孙无忌走得太近,父亲就更不用说了。再者,我等身为皇帝陛下的亲勋卫队统领,如若站到了长孙无忌的阵营,那……结局可想而知。反过来,如果我们不投效长孙无忌,又蔫能与之为敌?侯君集,那样的人物都被清洗了,我们算什么?”

“二哥勿忧,此事容我思量。这两日你约上大哥,何时有空一起回家来,我们兄弟三人细作商议如何?此处酒肆人多眼杂隔墙有耳,就先不多说了。”秦慕白说道。

“也好。就后天吧,我与大哥一同轮休,便到老秦府来拜会母亲。”

“好。”

兄弟二人难得在一起喝上一回酒,秦慕白也久未放松,因此今天喝得比较随兴。一时没管住酒杯竟喝得多了一些,兄弟二人一同酩酊大醉,都在雅阁里睡着了。

妖儿办完事情,已是夜半入深。来找秦慕白发现他兄弟俩都已醉倒,便叫那些侍卫将他二人轻手轻脚的抬上了马车,先将秦斌送了家中安置妥当。然后妖儿再坐进了马车里,与之一同返家。

秦慕白鼾声如雷睡得如同死猪,妖儿坐在他身边面带微笑,纤纤十指在他脸上轻柔的缓缓的抚过,脸上的笑容甜蜜温馨到令人沉醉。

走进每天必经的里坊胡同,离老秦家已不过二百步之遥。妖儿突然莫名的心慌意乱起来。

这种心情,她不陌生!那一日在厨房里发现砒霜时,就是这样的感觉!

第356章 化蝶

妖儿顿时心惊肉跳,正要开口叫外面的百骑卫士们,外面已然大声叫开——

“小心,有埋伏!”

“有刺客!”

“保护将军!”

几乎是出于条件反射的,妖儿全身一扑压到了秦慕白的身上。

夜空之中,矢石如蝗破碎虚空,呼啸而来射向了马车!

“啊!——”

“咴!——”

“笃笃笃——”

钢箭夺命,人马惨叫!

听到第一声喊的时候秦慕白已经幡然醒来,本要惊弹而起,却发现自己起不来身。

妖儿,第一时间翻身扑到了秦慕白的身上,将他死死压住!

秦慕白没有想到,瘦弱如妖儿,竟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噗!”

一口浓血,喷到了秦慕白的脸上。

“三哥……”妖儿的脸,近在咫尺,痛苦的扭曲,灰色的瞳子里居然满是眼泪。

“妖儿!!!”秦慕白歇斯底里的大吼,双手将她抱紧正要将她抡转过身来自己掩护她,伸手过去,却摸到她后背湿淋淋的一片在剧烈的颤抖。

几根羽箭,插在她的背上,几乎没柄!

“保护将军!——啊!!”

车外也传来阵阵的嘶吼与惨叫,箭矢射中肉体与车身的声音,此起彼伏如同狂乱的冰刨。

驾车的把式早已被射死,那匹马也几乎要变成了刺猬,惨叫倒地,将马车也拖拽得几乎要翻转过来。五名侍卫,有三名围在马车旁观以身做盾,每人身上至少中了十几根箭。另外有两人,寻着箭矢射来的两方胡同墙头反杀了过去。手起飞刀落,惨叫声起,已经毙杀了好几名藏在墙上的弓箭手。

马车里,秦慕白瞪大眼睛,表情僵硬了。

妖儿死死的拽着秦慕白,嘴里的血不停的喷涌出来,想说话,说不出。

“别说话,别说话,三哥马上带你去找郎中!!”秦慕白的脸已是一片刷白,再染着一层妖儿嘴里喷出来的雪,分外狰狞。

“三哥,你不要动……”妖儿几乎是使劲的以生以来最大的全部的力气,死死压着秦慕白不让他动,近乎哀求的道,“不要动,不要动……”

“妖儿!……”秦慕白全身坚绷双眼紧闭,泪流如长流!

“三哥,我好开心啊,我终于为你做了一件有用的事情……”妖儿嘴里不再喷血,压在秦慕白的身上,将脸贴在他的脸上,断断续续的道,“你不要动,你成全我,好吗?我不想让你受到一丝的伤害。”

“妖儿!!!”

秦慕白已是情无以堪,失心痛哭!

“将军……将军你没事吧?”马车外传来百骑卫士们咬着牙发出的痛苦声音,断断续续,显然是临死之前在强提一口气。

“没事!!”秦慕白大吼,“马上离开这里!”

车外,厮杀声吵翻了天。好似有大队的人马赶到,想来该是长安城中巡哨警戒的卫队赶来了。

“三哥,你听到没有,你的卫士为了保护你,以身挡箭护着马车……你不要动啊,不要出去,不然,他们也白白的为你牺牲了……”妖儿已经开始抽搐了,一洼洼的污臭浓血从她嘴里喷出来。

“箭还有毒!无耻小人!!狗|娘养的畜牲!!!我……!”

秦慕白从未有过的失态,失声痛哭,泪流如注。

“三、三哥,我的三哥啊……妖儿好遗憾,不能再陪着你了。”妖儿伸开紧紧拽着秦慕白的沾血双手,摸到了他的脸上,断断续续的喃喃道:“三哥,你长得好英俊啊,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美男子!”

“妖儿,你看见了?”秦慕白既惊且伤的叫道。

“是、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能看见了,我看到三哥的样子了,我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遗憾了!”妖儿在笑,灰瞳的眼睛里有了前所未有的神彩,定定的凝视着秦慕白,泪如雨下,说道,“老天待我太好了,让我能为我最爱的三哥去死,还让死在三哥的怀里,更让我心满意足的,是让我瞎了十几年的眼睛突然恢复了视力,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能看到三哥我已经……噗!”

一洼浓血又喷了出来,妖儿浑身一抽搐,无力的趴在了秦慕白的身上,身体开始发冷。

“妖儿!你不要再说话了。三哥、三哥马上带你去看郎中!”

秦慕白连声嘶吼,也顾不得许多了,翻身而起将妖儿抱了起来,一脚踹开马车的壁厢,发疯似的开始狂奔。

“保护驸马!!”刚刚赶来的一群士兵大声的吼叫,排出了盾牌阵来将秦慕白团团挡住。

“滚开别挡道——去救我的百骑卫士们!”

秦慕白如同疯狂的野兽,一点也不讲道理的朝那些人踢去将他们赶开,夺了一条道,朝西市药铺撒腿狂奔。

众小卒们被吓坏了不敢再阻档,于是分作了三拨,一拨儿紧紧跟随秦慕白沿途保护,另一拨去救受伤倒地的百骑卫士,再一批人和那些墙头上的杀手们博斗去了。

里坊胡同里,喊杀声一片,吓得附近居住的百姓们心惊胆颤,千家万家都亮起灯来,战战兢兢。

“三哥……好冷啊!天怎么这么黑啊,我又看不见你的脸了啊……”妖儿缩在秦慕白的怀里,一边抽搐发抖,一边含糊不清的喃喃道。

“妖儿不怕,有三哥在!三哥抱你啊,抱你就不冷了!”秦慕白一把扯下自己的披风将她裹住,却接不住源源不断流下来的鲜血。

墙头仍有稀疏的冷箭射下来,众小卒们如临大敌不敢有半分懈怠,举起盾牌死死护着秦慕白。

情况有些危急,一名小卒情急之下嚷道:“将军,她已经死定了,你可别为了死人断送自己啊!小心躲起来……啊!!”

话没说完,他已被秦慕白一脚踢飞!

“混蛋!谁说她死了?!”

那小卒挨了这一脚也不怨怼,急忙爬起来道:“将军恕罪,小人一时慌乱口不择言了……但是,将军如果有何闪失,她又岂能安心?”

“是啊,三哥……你不要……冲动啊!躲起来,躲起来……”妖儿伸出了双臂死死抱着秦慕白的脖子,将他往下拽,不让他再跑。

临死之人的力气竟是如此之大,秦慕白居然抗不住,脖子生生的疼就差被拗断了,再加上旁边几名小卒死力的拖拽按压,最终被摁在了地上,全身上下周围都是盾牌了,像一间钢材铁小房子。

“三哥,我知道我就快要死了,你不要干傻事了啊,不然我会死不瞑目的啊……”妖儿躺在秦慕白的怀里,依旧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松,就在他耳边含糊不清絮絮叨叨的说道,“三哥,你能答应妖儿最后一个请求吗?”

“说,你说,我一定答应!!!”

“妖儿此生,父母早逝家破人亡,要不是遇到三哥,肯定早已沦落风尘草菅不如了。是三哥赐我新生。在妖儿的心中,三哥如父,如兄,是神,是仙,也是我最爱的人……”妖儿断断续续的道,“请原谅妖儿的自不量力,我知道我没资格爱你,可我管我自己不住……对不起啊,三哥,你能原谅妖儿吗?”

“啊——”秦慕白仰天长啸,泪奔流。

“三哥……你……不肯原谅妖儿吗?”

“我从未怪你,如何原谅?妖儿,三哥也是喜欢你,也是爱你的啊!”

“真、真的吗?”妖儿伸出双手来摸秦慕白的脸,满是血污的脸上,竟露出欣喜的笑容。

“嗯……”秦慕白点头。

他的泪水,落在了妖儿的脸上,与她脸上的血与泪融合在了一起,顺着她的面颊轮廓,落入她的嘴中。

“好甜啊,三哥……这是妖儿此生,流过的最甜的眼泪。谢谢你三哥,就算这是个美丽的谎言,妖儿也无怨无悔了。来世,我还要做你的小妹……”

“若真有来世,我娶你。我要带你走南闯北游山玩水,听西域的风声,闻东海的浪涛,泛舟于江河,拂琴于山巅。白头偕老,不离不弃……”

“好、好啊,白头偕老,不离不弃……来世,你若遇到一个只会弹琵琶,什么也不会的蠢女子,那就是我。三哥,我死后,请将我火化。你去哪里,都带上我的骨灰,好吗?那样,妖儿就可以永远陪着你了……”

“嗯……嗯!!”

“好想和你一起同奏《兰州鸿》啊,好想、好想……好想……”

“妖儿!——!!”

……

“杀了秦慕白!一定不能让他逃走!放箭,杀了他!”

阵阵嘶吼,喊杀震天,矢石乱飞!

“休伤将军!!”

两声娇斥,黑影飘闪剑光凛冽,顿时数声惨叫响起。

“将军何在?”是澹台姐妹。

“将军在此!”守卫秦慕白的卫士们大叫。

这时,又有两队卫士从胡同左右两侧杀进来,火把林立,将胡同堵了个水泄不通。

“事已至此,兄弟们,逃是逃不掉了,拼个鱼死网破为汉王报仇!”喊杀声中传来一个粗重的大嗓音。

澹台姐妹闯进盾牌林中,看到秦慕白抱着已经死去的妖儿,将头深深的埋着一动不动。

澹台姐妹吓坏了,又不敢惊动秦慕白,只得左右蹲在他身边轻声的问:“将军,你没事吧?”

秦慕白依旧一动不动,过了半晌才轻轻的摇了摇头。

澹台姐妹如释重负,又道:“将军,我们听到人群里有个声音十分的熟悉。仔细辨认,该是房遗爱。”

秦慕白没有表示,他早已听到了那个声音。虽然与房遗爱没有过多的接触,但是思来想去,汉王余党之中还能有如此号召力、并对秦慕白如此发自骨髓的痛恨的,只有房遗爱。

“将军保重,我等去取其首级前来,祭奠妖儿姑娘……”

“站住。”

二女正要走,秦慕白突然出声叫住了她们。

姐妹俩不由得浑身颤了一颤,秦慕白的这个声音,如同来自地狱,如此的冰冷,透着彻骨的寒意。

他抱着妖儿递给姐妹二人,对她们道:“好好护着她,不要让她再受一丝的伤害。”

“是……”

“咣——”

归义刀出鞘,秦慕白嘶吼一声拔地而起踏上了盾牌,飞身而起径往墙头跃去。

“房遗爱,出来受死!”

“秦慕白!来得正好!!!”

夜空之中射来箭矢数枚,秦慕白手起刀落将其砍落,怒吼一声跃身而起,以鱼死网破的跋扈气势,凌空一刀朝那应声之人砍去!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响,夜空之中火星四射!

房遗爱惊悚的大叫一声,险些坠下墙头——秦慕白这一刀斩下,竟有千斤之力,将他的一柄大环刀生生斩断!

再一看眼前之人,脸上、头上,衣衫之上全是鲜血,面目扭曲双眼通红,竟如魔神一般狰狞!

“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砰砰砰——”

刀兵相接,火星四射!

紧密关注秦慕白的澹台姐妹抽了一口凉气,异口同声道:“连斩十八刀!”

房遗爱虽也有些武勇,但哪里比得上秦慕白?再加上秦慕白已是愤怒攻心将生死置之度外,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将他逼得节节败退。偶有几名杀手同党来助阵,秦慕白眼皮都不眨一下,一刀一个尽皆砍死,自己受了几条刀剑之伤也无动于衷,仿佛是砍在别人身上一般。

“疯子!”房遗爱打从心底里发寒,此时俨然已被逼到了屋墙的一个死角,退无可退。

“畜牲,还我妖儿来!!!”

“砰”又是一刀斩下,房遗爱手中的残刀再也招架不住,生生的被磕飞了。不等他发出惊叫,秦慕白飞身而起将整个人都扔了出来,凌空一脚正踢中房遗爱的脖子!

“咔嚓嚓”一串响,这脖子绝然已经碎作数段了!

秦慕白这一脚之力,怕是碗口粗的树也能生生的踢断,发力之猛,让附近的人触目惊心。房遗爱被这一脚直接踢飞摔落下墙,重重摔在地上。数名卫士顿时一拥而上,要将他逮捕。

几乎是在房遗爱落地的同时,秦慕白也摔了下来,侧身着地。

刚才这一脚踢得奋不顾生,竟将自己也摔了下来。

可是方才一落地,略感头昏眼花的秦慕白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垫,翻身而起嘶声大吼:“都滚开!!”

众卫士胆战心惊慌忙退开一圈,房遗爱歪着脖子趴在地上,想爬起,已是动弹不得。

秦慕白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瞪着他,目如火,面如魔。

扔了刀,秦慕白弯身而下抓住房遗爱的脖子将他提起来,站直身子,拳头拧得骨骨作响。

“我操|你祖宗!!!”

一拳下去,正中房遗爱的眼眶。那眼睛如同气泡一样的给炸裂了。房遗爱整个人横飞出去,撞在城墙之上如同铁锤敲响。

不等他落地翻滚停歇,秦慕白飞起一脚踏出来,如同凌门怒射,只听得寸寸骨头碎响,再度撞上了墙去。

此刻的秦慕白,已然彻底疯狂了……

他扑上前去,将已然半死的房遗爱用膝盖顶住,左右开弓双拳乱暴,如同狂风骤雨一般的落在了他的脸上。

“杂种!你这杂种!!!”

秦慕白此生,从未有像今天这样的狂乱,从未有像今天这样的爆粗。

“砰砰砰……”

也不知道打了多少拳,直到周围全部安静下来了,秦慕白自己也打得全身发软,才被两名百骑奋死力将他给拉开。

所有人围作一个圈,不敢靠近三丈之内。房遗爱,已被打得不成人形,脑浆与鲜血一起四下迸裂,现场触目惊心。

高阳公主,秦母,霜儿等人,站在人群的一角,已近石化。

澹台姐妹抱着妖儿走过来,秦慕白起了身,用血肉模糊的双手接过妖儿,紧紧抱在怀里,一步步,走回了家中……

三天后,大好的晴天,终南山之巅。

妖儿穿着一身漂亮的宫庭盛妆,脸上带着笑容,额头有秦慕白亲手贴上的花钿,静静的躺在火化柴堆上。

秦慕白一袭白衣,拿着一个火把站在她身前,已经良久。在他身后,有高阳公主,秦母,霜儿,秦通秦斌,澹台姐妹,妖儿收养的一群孤女,秦仙阁的所有人,还有长孙无忌、褚遂良、李道宗与李雪雁,长安城仰慕妖儿曲艺的数千仕人百姓,竟连数年不在公众场合露面的阴德妃也都来了,正戴着一顶乌黑的宫纱帽,静静的和高阳公主站在一起,就在秦慕白的身后。

“慕白,开始吧……你都这样,站了一个时辰了。”

“嗯……”秦慕白背对着高阳公主,轻轻的应了一声。

他走上了搭着阶梯的柴堆,弯腰下身在妖儿雪一般的脸上轻吻了一口,对她道:“妖儿,记得我们的约定。来世,我们再同奏《兰州鸿》。带你走南闯北游山玩水,听西域的风声,闻东海的浪涛,泛舟于江河,拂琴于山巅。白头偕老,不离不弃……”

柴堆燃烧起来。

许多人开始叹息,甚至哭泣。

秦慕白怔怔的定在那里,看着火苗,将柴堆渐渐吞噬,淹没。他拿出了一面琵琶,就在火堆前不远坐下,闭上双眼,扣动了琴弦。

一曲悲歌,《兰州鸿》。

所有人潸然泪下,连长孙无忌与褚遂良,也禁不住唏嘘叹息。战场之上流血不流泪的李道宗,扼腕于背,竟也眼圈红了。

《兰州鸿》奏了一遍又一遍,未作片刻停歇。数以千记自发来给妖儿送行的长安民众,呜咽哭泣之声如便这山巅的云海风涛,悠然回荡。

也这知何时,秦慕白的束发金冠之上,落了一只纯白色的小蝴蝶,静静的听着悠扬凄美的《兰州鸿》,轻轻的扇动着翅膀,似在轻然的、恬静的、迷醉的鼓掌,喝彩……

第357章 如忆妖儿曲

暮春时节的终南山上,云蒸霞蔚。秦慕白的琵琶声,如仙音飘渺,唤起了山间沉睡的云霞随风涌动,群鸟翩然,竟还有几只仙鹤盘旋长唳。

恍惚间,竟让人觉得此处便是仙境。

高阳公主凝视着秦慕白的背影,轻声的道:“娘,我好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没有将李淳风的话告诉慕白,让他早早有所防范。现在妖儿去了,慕白不知道有多伤心多内疚。看到他这个样子,我真的比死了还难受。”

“傻孩子。”阴德妃轻叹了一声,说道,“冥冥自有天数,谁会知道竟是妖儿替他挡去了灾厄?换句话说,你不希望看到慕白为妖儿如此伤感失落,但换作死去的是你,他又当如何?”

高阳公主无言以对,眼圈红红的,泪水无声的流淌。

《兰州鸿》凄凉的曲调,萦绕在终南山之巅,随着火星一同飘扬飞舞,冉冉升空。

“娘,你说……慕白会不会因此而沉沦,或是性情大变啊?”高阳公主担忧的道,“这几天来,他都没有跟我说过话,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弹着琵琶,演奏这曲《兰州鸿》。这首曲子本就凄怆伤感,由他弹出来时每个音符都像刀子一样能扎进我的心里。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男人伤心起来,竟是如此的惊天动地。他不像我们这样容易流泪,动不动就放声痛哭捶胸顿足。但是……他越是这样无言的伤痛,我越是心如刀绞。我倒宁愿他大声的哭号发泄出来好一点。他这样,我好担心啊……”

“不必为他担心。他若是就这样倒下,就不是秦慕白,就不会走到今天了。男人,不受点挫折如何真正的成长;不经历失去,如何懂得珍惜。”阴德妃轻声道,“爱到极深处,痛到极深处,皆是无言。慕白,是个性情中人。就让他用音乐来宣泄内心莫名的悲痛吧,宣泄完了,就会渐渐就会好起来的。”

另一处地方,李雪雁也在悄悄的抹泪,对他父亲李道宗轻声道:“爹,我从来没见过那个死去的妖儿姑娘,也是第一次听这首曲子。可是为什么,方才我明明还没有什么感觉的,听了不到一遍,却是满心的伤感与悲楚。早就听闻陛下亲口赞扬秦慕白是当今琵琶第一大宗师,难道他弹出的曲子真有洞穿人心的魔力吗?”

李道宗扼腕于背,轻叹了一声道:“常人用手抚琴,秦慕白用的是心。《兰州鸿》本就是一首心曲。此刻,秦慕白虽与妖儿姑娘阴阳两相隔,却是通过音乐心灵交融。此番境界,非我等能懂。”

“女儿此身,若能有一男子为我奏出这样的曲子,也算无憾了……”李雪雁看着盘坐在火堆前的秦慕白,自言自语道,“若我能,我愿在他奏出的音符上起舞。此生,只听一人曲,只为一人舞。”

秦母,霜儿和妖儿收养的那些孤女们,则是早已哭得唏里哗啦抱作一团,不能自已。在场众人,无不唏嘘。

正在这时,秦慕白的曲音之中突起一个高亢之间——“砰嗡!”

弦断了!

秦慕白突兀的停住,拳头关节处绑着的纱带溢出一层鲜血来。

看着断了的琴弦,秦慕白轻声道:“天可怜见,懂我之心。知音去,弦断有谁听?”

众目睽睽之下,秦慕白站起身来,朝火堆走近。

高阳公主骇了一跳,正待大叫,被阴德妃止住。

扬手,秦慕白将琵琶扔进了火堆之中,火星四溅浓烟翻滚。

“妖儿,秦慕白此生除了祭奠于你,再不奏曲。”

众皆默然,只剩柴火堆噼叭的燃烧声,和终南山上常年不休的风啸。

傍晚时分,妖儿的骨灰静静的躺在了一个铜铸的骨灰盒里,秦慕白脱下自己的织锦披风将其裹好,抱起。

满山的人,陆续往山下退去。前来参加祭礼的友人也相继告辞而去。山顶之上,留下的人已不多。正在这时,有一人走上山巅来到秦慕白面前,拱手而拜:“秦兄。”

“郑兄,多时不见了。”秦慕白将骨灰盒暂且交与霜儿,拱手与他回礼。

郑安顺看了一眼秦慕白绑着纱带溢血的双拳,轻轻点头微然一笑:“打得好。”

秦慕白嘴角一咧,这几天来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脸,说道:“郑兄专程上山来,就为了说这个?”

“当然不是。”郑安顺略感歉意的笑了一笑,说道,“郑某连日都在东都忙碌,刚刚才回到长安,听闻此事,实感遗憾。方才上山时正遇到一些长安的旧识,他们知我与你相熟,但拜托我央求你一件事情。”

“何事?”

“众人仰慕妖儿姑娘已久,如今她突然仙去,无不悲痛。”郑安顺说道,“既然秦兄在终南山之巅送她驾仙,于是他们就想在此处竖起一座妖儿姑娘的玉白塑像,并在起立庙升碑,纪念妖儿姑娘。”

“塑像立庙?”秦慕白摇了摇头,说道,“妖儿生前最喜清静不好虚荣,她定然不愿意。”

“秦兄误会了。”郑安顺说道,“妖儿喜静,清丽脱俗至纯至善,在此终南仙境常有流云彩霞、仙鹤灵兽与之相伴,岂非是她绝佳的归宿?而且,此处临近长安当是一处最高之点,我等要为妖儿竖一座十丈高的白玉塑像,手托琵琶遥望长安。秦兄若是想念妖儿姑娘了,远在家中举目朝终南一望,亦可见之。如此仙境,妖儿姑娘享仙风玉露得百鸟朝奉,便当真成了仙子,岂非美事?”

“好吧,郑兄拳拳之意,某便领了。”秦慕白知道推脱不掉,便应了下来。心下想道,郑安顺向来不是个喜欢说废话、干无厘头事情的人,他此来,必另有用意。于是对他道:“稍后郑兄若有闲时,不妨到寒舍来与某略作商议一下,这塑像立庙之事。”

“如此甚好。”郑安顺拱了下手,依旧又对秦慕白身后众人施礼,便道:“郑某便不作叨扰,先行告辞了。”

“请。”

郑安顺走后,山顶之上只剩下秦家一家人、高阳公主母女与李道宗父女俩。秦慕白看都不是外人,于是对李道宗与阴德妃道:“德妃娘娘,王爷,从黎明登山到现在时已天晚,二位都水米未进,某甚惭愧。不如就请到寒舍用下晚膳如何?”

阴德妃还没说话,高阳公主忙道:“好。”阴德妃笑了一笑自然也不好再拒绝,于是轻然的点了点头。

“既然连皇嫂都给了这个面子,本王安敢不来?”李道宗笑道,“慕白,我也有些日子没与你一同把盏了,不如就今日吧!男人大丈夫,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当是历练好了。今日本王与你痛饮痛醉。一觉醒来,万事无忧。”

“好,请!”

一行人等走下山巅,在半山腰有卫队与车马等候。各自上了车,便望长安而去。

李道宗特意将秦慕白叫到了与他同一辆车上,对他道:“今日长孙无忌与褚遂良,来得有够玄妙啊。”

秦慕白微笑道:“王爷有何高见?”

李道宗笑道:“不是我说风凉话,妖儿姑娘虽是无人不喜无人不敬,更是去得轰轰烈烈催人泪下,但是在长孙无忌与褚遂良看来,她就是一介歌女。就算她被翼国公收为义女,也很难引起他们什么兴趣。”

“诚然。长孙无忌与褚遂良摆明了是冲我来的,想趁这个机会跟我套近乎,或者是别有什么目的。”秦慕白说道,“若非是碍着阴德妃与王爷您在场,刚才他们二人肯定不会匆匆离去。”

“呵,说对了。”李道宗道,“如今朝堂之上的局势比较微妙。陛下卧病不能理事,由长孙无忌与褚遂良辅佐年幼的晋王监国。说实话,这个局面,起初就连我也毫不知情,更是没有想到。慕白,你能想到一点什么吗?”

秦慕白轻轻的摇了摇头,只说了四个字:“帝心难测。”

李道宗也未多问,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说道:“一会儿,我还要给你请一个不速之客来。此人,必要高见。”

“何人?”

“英国公,李勣!”

秦慕白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他不是远在云中镇守北疆么?何时又回了长安,而且众皆不知情?”

“呵,此等军机大事,岂容他人知晓?”李道宗笑道,“不过,凭你的智慧略作寻思,也该能猜到他为何突然回来了。”

秦慕白想了一想,此前东宫要谋反,皇帝赐李道宗天子剑震摄大局,当时李道宗就说了要提防长安南衙九门守将长孙涣的事情。既然如此,李勣定然是被调回来以应万变的。所幸长孙涣当时并没有脑袋发热干蠢事,否则,驻守在长安城外数以万计的野战戍卫军,翻手之间就可袭破他关闭的长安大门,玉石俱焚。

长安城中有李靖这一根定海神针,皇城之内有密受机宜的李道宗与执天子剑掌管御林军的秦慕白,长安城外有李勣的野战王师,大唐的朝堂就算再如何风起云涌惊涛骇浪,也不过是一场虚惊而已。

表面来看局势已然失控大唐几乎就要翻了天,可是,一切仍然皆在卧病在床的李世民掌握之中。

秦慕白并没有再就这个问题与李道宗讨论下去,而是岔开话题道:“王爷,你以为长孙无忌与褚遂良来找我,会有何事?”

“他们要找你,事情可就多了。”李道宗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道,“你把人家房玄龄的儿子几拳砸成了肉泥,虽然是他谋反暗杀在先,大理寺及刑部那里总该有个说法吧?”

“王爷莫要取笑我了。”秦慕白看了看自己仍在溢血的拳头,轻然一笑,说道,“我若将房遗爱拿去让刽子手砍那一刀,非但是便宜了他,我也无法对妖儿交待。或者说,无法对我自己交待。王爷还是说正事吧!”

“嗯。”李道宗点了点头,说道,“估计,他们找你,无非是说兰州的事情。”

“兰州现状如何?”秦慕白问道。

“最新消息,高昌反了。”李道宗说道,“你父亲这个兰州大都督怕是早已按捺不住,八百里加急奏报朝廷,此时估计早已是厉兵秣马准备西击高昌了。”

“准备?还有何准备的。”秦慕白不禁纳闷道,“按照最早的方略,不是应该高昌一动,兰州即动么?”

“是这样的。”李道宗的表情严肃了几分,说道,“前不久,长孙无忌与褚遂良会同朝堂大员专程商议兰州之事。由于长孙无忌力主反对再度对外用兵,因此,当时阁部就对兰州发出了诰令,命兰州一切军事行动务必听从朝廷调谴,不得私自用兵,不得妄动干戈。”

“什么?!”秦慕白眉头一皱,“长孙无忌为什么这样做?这是军国大事,这是国策!皇帝陛下早就制定下来的,他因何要改变?”

李道宗摇了摇头,说道:“用长孙无忌的话来说,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我大唐朝堂不安,内忧未除又岂能再生外患?因而他也来找我商议过了,重提赐婚吐蕃一事,让雁儿去嫁给吐蕃的赞普,以达到平息战争的目的。”

“那王爷答应了没有?”秦慕白拧着眉头问。

“此事,我不存在答应与不答应一说。”李道宗说道,“因为此前,就是雁儿主动提出要出使吐蕃远嫁高原的,如今,我安有拒绝之理?”

秦慕白沉吟半晌,轻吁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王爷为何请李勣来了。”

“呵呵!这种事情,定要听听他的意见才对嘛!虽然他一向沉稳内敛谨小慎微,但是这种时候,该说的话他还是会说的。”李道宗笑道,“还有,你那个闭门不出万事不问的师父,有空你也去拜访一下。他可是一条人精,多听听他的意见,尤其是与军事有关的事情。这对你没坏处。”

“嗯,王爷说得极是。那先回府,等李勣来了,我们三人再细作商议。”

一行车马回到长安里,已是入夜。阴德妃说想进驸马府观瞻一下,秦慕白与高阳公主及李道宗父女便一同作陪。秦母与霜儿等人则是先回了老秦家,先去拆除妖儿的灵堂以及安顿晚宴这些事情。

驸马府里,已经住了一些人,便是高阳公主的几名贴身侍婢,和宫中掖庭分配来的一些丫环杂役和厨子马夫人等。虽然秦慕白与高阳公主暂时还没有住进来,府里也收拾得十分停当。

秦慕白与高阳公主便领着众人在府里参观了一圈,此时阴德妃也摘去了齐肩长沿的宫纱帽,绝世容颜在夜色之下犹然夺目,让李雪雁都暗暗咋舌自叹不如。

“娘,以后你也可以到我这里来小住啊!”高阳公主指着前方一处阁楼说道,“我专程给你备下了这一栋好楼,在那里也可以吃斋念佛十分清净,我都给你布置好啦!”

“呵呵,那不好吧?”阴德妃笑道,“我身为宫人,岂能私自出宫?为娘可比不得你这般自由。”

“有什么不可以的啊?当母亲的到女儿家来坐坐住几天,太正常不过了吧?”高阳公主说道,“再者说了,你可是德妃,不是普通的宫女丫环,谁还能限制你的自由不成?”

“话不能这么说。”阴德妃微笑道,“是没人管我约束我,可是我身为皇妃就要有自己的本份与体统,岂能轻易出宫抛头露面?”

秦慕白微然笑一笑,拱手道:“德妃娘娘多虑了。娘娘既然是四妃之一,就当母仪天下。这天下万民,既是陛下的子民,亦是娘娘的子民。如此,出趟宫门有何忌讳?只需安全行事即可,陛下一向心胸宽豁,定然不会怪罪,旁人也无闲言可说。”

阴德妃听完只作微笑,终于是点了一点头,“好。”

此时众人走到一处跨院,秦慕白站在门口,不自禁的停住了。

此前,这里就是妖儿和那些小孤女们的住所。驸马府重新装修时,秦慕白还特意吩咐了这处地方不要动一草一木,保持原样依旧让妖儿她们来住。因为妖儿眼睛不方便,若是摆设有一些改变,她又要费很大的功夫来摸索熟悉,说不得又要摔上几跤撞上几回。

此时,人去楼空,只剩下一些家具床褥,和一台冷冰冰的钢琴。

众人跟着秦慕白走进去,都陷入了沉默。

秦慕白走上前,揭开妖儿生前小心翼翼盖在上面的锦布,轻抚键盘,却没有扣响一个音符。弹琵琶磨破了皮的手指轻轻抚过冰凉的琴身,秦慕白脸上的神情,就如同在享受情人蜜语的芳醇。

“知音去,弦断有谁听……慕白,你与妖儿姑娘,便是一对至情至圣的知音。”李道宗禁不住叹息道,“此处别院,就永远保留原样吧!若是妖儿姑娘仙踪降临故地重游,便会记得回家的路。”

秦慕白的嘴角轻轻上扬,勾勒起一丝谁也看不懂的微笑,说道:“没关系,我会再见到她的。她说,如果来世我遇到一个,只会弹琵琶什么也不会的傻姑娘,那,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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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州鸿》是我杜撰的曲名。但有一首曲子跟我心中的《兰州鸿》比较接近,那是一个经典老游戏《天之痕》里的音乐,名叫《如忆玉儿曲》,也是用琵琶来弹的,纯音乐(后有人填词翻唱)。我码这几章的时候就是听的这首曲子,挺有感觉。不知道看书的时候听,有没有感觉呢?有兴趣的书友不妨去找来听听。好吧,我很没创意的认为,《兰州鸿》,也可以叫《如忆妖儿曲》。于是,它成了本章的章名。]

第358章 炼蛊

老秦家摆起了家宴,有阴德妃这样的人物造访,全府上下受宠若惊。休说是秦家,就算是长孙无忌这样的皇戚人家,也未得阴德妃光顾过,这不得不说是破天荒的事情。

阴德妃是个雍荣华贵又大方得体之人,高贵之余并不让人产生过多的距离感,十分亲和。因此这顿家宴也吃得比较的轻松。只是今天是个比较特殊的日子,气氛多少有些压抑与沉闷。

饭罢,高阳公主留阴德妃住在驸马府。阴德妃执意要回去,说如今皇帝病重,身为皇妃岂可在外露宿?一语勾起高阳公主的忧思,她说父皇也真是,生了病也不让我们去探望,都不知他病情如何了。不行,明日我非得要去看看。

秦慕白阻止她,说如今境况特殊,你就不要造次了。高阳公主也就没坚持,只是心头仍是不畅。

稍后秦慕白安排了卫队与车马,送高阳公主母女一同回了皇宫。李道宗父女居住在长安城中反倒自由,因而留了下来继续饮茶。李雪雁是个聪明懂事的女子,知道父亲与秦慕白有要事相商,便随霜儿陪那些小孤女们去了。

不久,李勣果然登门,一身便装,轻骑而来。

三人便坐在了静室之中,煮茶论事,开门见山的直接讨论正题。

李道宗说道:“慕白,原本这样的时候,我们不该与你讨论这些烦心的事情。可是非常时期,还请你暂时抛开私念以国事为重。”

“王爷不必多说,秦某自是省得轻重缓急。”秦慕白说道,“妖儿一事,事发突然令我始料不及。我心虽痛,但不至方寸大乱。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该做的事情,我一件不会落下。”

“嗯,这便好。”李道宗赞赏的点了点头,对李勣道,“茂公,今日特意请你前来,是想听一听你的高见。本王已久不在朝堂虽被启用仍远在幽州,但国家大事不敢丝毫忽视。如今朝堂之上发生如此重大的变故,便是革新故鼎之时。这样的关头,既有大风险,也是大转机。说不得,便是我大唐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因而,我们为臣之人当殚精竭虑为君分忧为国谋事。”

“王爷所言甚是。”李勣淡然的微笑,抚了抚胡须说道,“其实李某知道,王爷与慕白想与我讨论什么。王爷放心,今日不同往日,李某纵然平常是个胆小如鼠之人,但此刻断然不会有所保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以报二位之信任。”

“呵呵!”秦慕白笑道,“世叔真会说笑。你若胆小如鼠,当年瓦岗寨里十七岁统兵挂帅冲锋陷阵的是何许人?我还听父亲说起过,当年李密降了大唐之后,前来招降于你。你以李密之臣的身份降唐,被高祖大赞忠义。我父亲从不轻易赞人,但在他看来,世叔才是真正的重情重义性情中人。只是,从不把这些挂在嘴边,而是付诸于行动。世叔的人品道德,秦某向来最是敬仰。”

“哈哈!你父亲有赞叹过我吗?他不在背底里骂我就不错了吧!”李勣大笑道,“我那秦二哥啊,这么多年来一直性如烈火刚正耿直,眼睛里揉不下一点沙子。有时候,我还真是挺敬畏他的。没得说,你比你父亲智巧圆滑不少,但骨子里也是一样的热血重情。否则,换作是我,今日这手上也许就不会缠上绷带了。”

“在下惭愧。”秦慕白自嘲的一笑拱了拱手,“当时一时激愤,全然忘情。我只认得眼前便是我的切骨仇人,不记得他是谁家公子,也忘了国有国法了。”

“冲冠一怒,男儿热血,又何必说?”李道宗无所谓的一笑,说道,“本王若年轻二十岁,也会如同你一般的行事。打便打了杀便杀了,又当如何?敢做敢当福祸一肩扛,方是男儿真本色。茂公你也休要胡言,你若在那种时候若还能思前想后畏手畏脚,当年就不会切下自己的一块肉来给单雄信吃了。”

“哈哈,好,好,这等事情我们都不必提了。”李勣摆手笑道,“好吧,在场的都是热血好汉,英雄侠气,行了吧?吹捧可曾完了,我们该谈正事了吧?”

“嗯,那必须是英雄好汉,才能坐到一起商议此等国家大事。”秦慕白打趣的笑道,“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与二位共勉。”

“哈哈!”李道宗与李勣一同大笑,还夸秦慕白文武双修出口成章,端的了得。

又干了一回剽窃勾当的秦慕白暗自好笑,也就生受了这般吹捧。

“茂公,你对长孙无忌力主罢去与吐蕃一战,如何看待?”气氛活跃了一些,彼此的距离也拉近了,李道宗便切入了正题。

李勣点了点头,说道:“其实从大局上看,长孙无忌也算不得有错。常言道知兵者不好战,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战争,毕竟不是好事。尤其是现在,我大唐突生内患东宫倾倒,朝堂之上风声鹤唳人心惶惶,陛下又卧病不能理事。若在此时悍然动武对外加兵,便是雪上加霜于国不利。”

“但是从长远来考虑,此时若放弃战机,对我大唐损耗巨大。”秦慕白说道,“吐蕃与我大唐已经争斗好几年了,变了各种手法来与我抗争,皆不得胜。如今他们求婚失败带着一口怨气回归高原,策动高昌反叛,就是想从外围封锁我大唐,将我们的战线拉长拉大。众所周知,我大唐在西域的控制力一向薄弱。东起凉州西至葱岭,万里疆域大小数十国,皆与我相邻,对中原的富饶虎视眈眈。在那里,虽有一些国家对我大唐称臣,比喻说高昌,但实际上只是一个虚妄的名份。反而,吐蕃与西突厥对他们的控制力更加强大。原本,人家远在千里之外,臣不臣服其实对我中原影响不大。但是,我大唐的丝绸之路可是一条源头活水,就此被掐断,非但是财富的损失,从长远战略上来考虑,也是极不安全。若高昌背反我等视而不见,其余小国就敢效仿追随。如此,大唐在西域的威信与控制力当丧失殆尽。从而,吐蕃就敢纠结这些盟友,一共对大唐发难。到那时候,群蚁蚀象,再加上吐蕃这只伏于卧榻之侧的猛虎,我大唐如何应对?”

“慕白所言极是。”李勣接过话来说道,“看来皇帝陛下没有看错你,你的确有着长远的战略眼光。不错,高昌反,在现在看来不过是疥癣之疾。可是放任其自由,就会成为肘腑心腹之患。大唐失去一个每年送上些许牛羊器玩的臣属国不可怕,损失丝绸之路的财富也不可怕,致命的是猛虎加上蚁群,不出百年,中原必然大祸。兰州,是大唐摆在西域的一对拳头,这时若不打出去,将来就等着被人打得毫无反手之力了。从这一点上考虑,兰州必须出兵,绝对不能坐视高昌反叛不理!”

说到这里,李勣顿了一顿,铿锵道:“我的个人立场,支持兰州出兵,西击高昌!并借此机会,袭卷西土制霸西域。但是,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啊!岂不说那里小国林立政治宗教都十分复杂,还有吐蕃、西突厥这样的大势力在背后撑腰。当是凭借武力,我大唐肯定无法达到制霸西域的目的。攻城攻心伐兵治民,须得双管齐下才行。不是我李某人背后说秦二哥的坏话。打仗,秦二哥绝对没问题,当今天下罕有敌手;但是伐谋治民,他还离不开你这个儿子。”

“茂公说了句大实话。”李道宗深以为然的点头,说道,“高昌之战,表面看来只是一场小型的平叛战争,但实际上,它是一场关乎大唐国策、中华千年大计的巨大战役。指挥这样的战役,须得大手笔,大智慧,大能耐。放眼当今天下,大概有四人能做到。”

“哪四人?”李勣啜着茶笑而问道。

李道宗笑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其一,当然是鼎鼎军神卫公药师,不过他不大可能重披戎装上阵杀敌了;其二,便是你英国公李茂公,但是,你身为北疆长城,如何脱身到西域用兵?其三,便是很容易让大家忽视的我朝另一名军神,皇帝陛下本人。”

“我赞同。”李勣点头。

“那第四个,自然就是卫公的关门弟子,秦慕白了。”李道宗说道,“虽然你师从卫公的时间最短,但最有天赋最得精髓。尤其是,除了在军事上的长处,你还在政治民生上别人一套,兰州这两年来的转变就是明证。”

这并非是夸奖吹捧,秦慕白也不推卸否认,只是说道:“如王爷所言,我恩师、世叔、陛下,三人都可以胜任,但都不可能亲身前往,只剩下秦某一人。精明如长孙无忌与褚遂良,定然也能想到这些。不是吗?”

李道宗与李勣一起对视一眼,点头。

“可是他们坚决果断的阻止兰州用兵,除了从大局上的考虑,还会不会别有用意呢?”秦慕白问道。

“问得好。这便是我们今日话题的核心了。”李道宗的表情严肃了一些,说道,“皇帝病重,从未被人想到的晋王李治突然走上了台面。据本王所知,皇帝当时是给长孙无忌下了一道十分活络的口谕——让他,辅佐皇子监国,但没说是哪年皇子。言下之意,是逼着长孙无忌表态,将他支持的皇子推上台面。”

“皇帝这一手,也是无奈之举。”李勣说道,“近年来储君之争几乎就要乱了朝纲,大子失德,魏王锐起,但长孙无忌素与魏王不合。偏偏长孙无忌又是皇帝陛下最倚重最信任的宰相,虽然皇帝最近魏王,但若魏王上台,他与长孙无忌不和,这又是一场比储君之争更大的灾难。无奈之下,皇帝逼着长孙无忌表态。怎料长孙无忌也还真有点敢略,居然就敢将最幼的嫡子晋王李治推出来,这也算是彻底与魏王决裂,并在皇帝陛下那里摆明立场了。”

“乱世多枭,不得不承认,长孙无忌这一次,也是逆流而上敢做敢为了。”秦慕白说道,“其实,长孙无忌肯定明白皇帝的心意,就是要逼他在这节骨眼上与魏王握手言和,共治朝堂。可他居然敢拂逆皇帝之意,支持李治。这不得不让我觉得突然与异讶。此番种种,不像是长孙无忌平常的为人。在我的印象之中,长孙无忌就与敢于抗颜直谏的魏征刚好相反,不管皇帝做什么,他都鼎力支持并赞扬称颂。他的这个特点,一直为人所诟病。可现如今他一反常态与皇帝逆道而行,当真诡异。”

“这不诡异,慕白。”李道宗说道,“魏王是嫡子,晋王也是嫌子,同是长孙无忌的亲外甥,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奈何支持晋王?这样的问题,皇帝肯定会去问长孙无忌,而长孙无忌也定然有自己充足的有说服力的理由。否则,皇帝为何还一直安心的卧病在床不理朝政?不就是想用一段时间来考验考验长孙无忌的选择是否正确么?”

“言之有理。”李勣道,“其实立储,说到底是皇帝家事。家事一本帐,其中的弯弯绕绕不是我们这些外人所能想得清猜得透的。按皇帝个人的意愿,魏王当然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事不遂人愿,就算他是皇帝,也不能什么都说了算。选择储君,所谓的血统嫡庶其实只是一件外衣。真正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是看有谁站在这个皇子的背后——现在好了,长孙无忌立场坚定的站在李治的背后,连皇帝都不得不正眼以看。因为长孙无忌不仅仅是一个国舅,司徒,宰相,更是代表一个集团一股势力,当今朝堂之上最大的一股势力,足以扭转整个王朝历史的势力!”

“一针见血!”李道宗抚掌而赞,说道,“我就说吧,茂公平常虽然言语不多,但智府深沉真知灼见,如今能说出这样的大实话,也足以见得你对我二人已是剖肝沥胆。”

“应该的。”李勣拱了拱手微然一笑,说道,“同乘一条船,自当齐心协力。”

秦慕白点点以示赞可。李勣这话说得没错。常言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是一家人不说一家话。如今,一条神秘的纽带,已经将代表军方势力的李道宗、李勣与秦慕白绑在了一起。而以长孙无忌为首的文官集团,则是牢牢抱作一团。

文武分野,从东宫事发之日起,已是渐露行藏。如今在兰州一事上,则是分野清晰了。有些话秦慕白与李道宗、李勣都没有挑明,那就是,除了公心,在这种事情上大家都有私心。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长孙无忌,不愿兰州开战,除了出于国事朝廷的考虑,也有私利的考虑。其一,大唐尚武重视军功,出将入相这样的事情是常事。战功卓著的将军在外挂帅归朝封相,李靖、李勣这些人都干过,司空见惯。

如今,李靖隐退,李勣在外,朝堂之上的军方代表,罕有人迹。能与长孙无忌相抗衡的,更是寡少。东宫倒台晋王登场之后,长孙无忌火急火燎的开始清除异己培植党羽,军界中生代将领中的翘楚、吏部尚书侯君集瞬间被清洗,便是长孙无忌为了削弱军方在朝堂上的势力的一记大手笔。

在这样的前提之下,长孙无忌怎么可能允许兰州开战,兵权、财富与军功外放,再为自己竖立劲敌?

而这个潜在的劲敌,就是秦慕白。

精明如长孙无忌,当然知道秦慕白的立场肯定不会与他一致,也不会甘居他之后,站在长孙无忌的阵营里充任一个旗手为他摇旗呐喊。再者,更深层更根渊的矛盾与分野,是长孙无忌矢志替李世民选择一个守成之君,能够将贞观大唐的盛景延续下去不出大乱子,他长孙无忌就足以功秉千秋了;而秦慕白,则是想要一名雄心勃勃的开拓之君,将大唐的国威继续发扬光大。

立场的分野,决定了秦慕白与长孙无忌,注定南辕比辙不可能站在同一阵营。

而在这时候,职权在手的长孙无忌最先下手了。拉拢秦家的两位嫡长子秦通与秦斌,是他的第一步棋;冻结兰州制止战争,是第二步旗。这第三步旗,就不知他该如何来下了。

秦慕白很清醒的知道,以今时今日自己的实力与能耐,绝对不是长孙无忌的对手。他需要得力的帮手,需要一飞冲天的机会。

而眼前的李道宗与李勣,则是与他同一阵营里的战友。李道宗坐镇幽州防御北狄与高句丽,李勣是漠北雄狮大唐的移动长城,二人都是独挡一面立鼎江山的军界巨枭。

他们当然希望兰州能够开战,一来是出于军人的报负与理想,二来,如果兰州被冻结,那么兔死狐悲,还有多久就要轮到长孙无忌对他们卸磨杀驴呢?

在利益上,三人是绝对统一的!

“我们不能忽略了一个人物。”李道宗突然说道。

“谁?”

“褚遂良!”李道宗说道,“你们不觉得,此人的突然倔起十分诡异么?原本,他只是皇帝陛下的一个起居郎,心腹记室。可是现在摇身一变,居然能与长孙无忌并驾齐驱鼎立朝堂了。他比长孙无忌更加年轻,也更加的内敛。往往,越是这样的人物,才更有内才;如果危险起来,也更加危险。”

“褚遂良,的确是个谜团。”秦慕白说道,“我与之共事过几场,此人大智若愚城府极深,刚柔并济滴水不漏。比之风头并进权欲极重的长孙无忌,他要低调内敛得多。在东宫事发的先后,他突然粉墨登场。一个重要的契机,就是他给长孙无忌捎去口谕。于是从那时候起,他与长孙无忌站在了一起,成了他的左膀右臂之一。可我总感觉,褚遂良与长孙无忌有些貌合神离。褚遂良的根,始终是在皇帝那里。他是唯一获准自由出入皇帝病室的人,因而我猜杨,此刻的褚遂良,其实就是皇帝在朝堂之上的一个化身!”

“这个比喻倒也贴切。”李道宗微然一笑,说道,“也许长孙无忌只是把褚遂良当作是他的一个党友帮随,但实际上,真正决定大事的,我猜还就是褚遂良,因为他就是皇帝的手眼口舌。因此,慕白你若想在眼前这个危机之下寻找到转机,还得从褚遂良那里入手。若能见到皇帝陛下,则是最好。这种时候,除了皇帝陛下,没人能力挽狂澜一锤定音。你,我,茂公,就算再加上卫公李药师,在朝堂之上都争不过长孙无忌。而且越争,越对我们不利。因为长孙无忌已经掌握了如今朝堂之上的话语权,我们与之对立,就是与监国皇子李治对立,变相的,就是与朝堂、与皇帝对立。”

“王爷所言即是。”李勣轻抚须髯,意味深长的对秦慕白道,“慕白,此时,须用巧力。你是驸马,亦是皇帝爱将,长孙无忌动是肯定不敢动你的,只能用拉拢、孤立、疏远、排挤这样的法子来对付你。反过来,你更不可以去与长孙无忌正面争锋。他现在巴不得你主动发难与他翻脸,然后名正言顺的将你废掉赶出朝堂。连侯君集那样的人都在朝夕之间被他扳倒,何况他人?所以,你现在既安稳,又危险。这既是大唐的一个转折点,也是你人生的一个转折点。好好把握,谨慎小心。充分利用你的身份与人际关系,去改变当前的局面,方是上策。”

“嗯……世叔之言,小侄句句铭记在心。其实,我现在如何倒是不担心。我反倒担心我那性如烈火的父亲。他若知道朝廷驳回了他的请战书,该当如何?”秦慕白皱眉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我父亲抗旨起兵西击高昌,无论成败,便已授人以柄。如此,我父子就会相当之被动,完全被长孙无忌抢得先机!”

“所虑甚是!”李道宗一抚掌,“说不得,你即刻休书,派亲信之人八百里加急送往兰州。就算跑死他几个人、几匹马,此信也务必尽快送到你父亲手中!否则,后果难料!”

“我即刻休书!”秦慕白长身而起,请出文房四宝即刻挥笔休书,当时就派房外的几名百骑卫士星夜出长安,径往兰州奔去。

干完这些事情,秦慕白轻吁了一口气。此刻,他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就在身后死死的盯着他,盯着李道宗、李勣还有长孙无忌那群人。

那双眼睛,自然是属于皇帝李世民的。

秦慕白感觉,现在他们这些人,就如同是传说中的“炼蛊”,像毒虫毒物一样一同被关在了瓦罐里,彼此厮咬博斗,谁最后活下来,谁就成蛊!

李世民,不需要太多的毒物在眼前跳来跳去乱作一团。他只想要一条蛊,来辅佐他的儿子,来安定他的朝堂,来稳固他的江山,继续他的霸业!

至于这个儿子是谁,反倒,没有那条蛊那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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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9章 晋王来访

深夜,李道宗父女与李勣方才回去。三人秉竹夜谈了数长时间,除了挑明利益上的统一,还达成了立场上的一致——主张兰州用兵,平定高昌之叛。

随着李靖的引退,李勣已经是当今朝堂之上军界的NO.1,他怎么可能允许长孙无忌独自一人执掌朝纲?这倒不是因为李勣的贪权与弄私,而是大唐至立国以来的惯有思维影响了他。大唐重军功,军人的地位相当之高。虽然至从李世民登基之后一直以来,皆是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征等人出尽风头,但是,只要涉及军国大事,便是李靖、李勣这些人的舞台。文武平等各守半边,便是贞观大唐朝野之上的惯有风景。现如今,长孙无忌几乎要独掌朝纲了,将置军人如何地?李勣虽然一惯低调隐忍,但是涉及“原则问题”时,他可是一点也不含糊。他的话外之音,无非就是:我李勣可以长年镇守北疆不回长安,不问国政不理朝务,但是,要我对长孙无忌俯首贴耳言听计从,没门儿!——咱们本来就是一样大的,凭什么?

李道宗摆明这样的立场,一来是出于“兔死狐悲”的想法与对秦慕白私人的器重,另一层用意,当然是关于他的女儿。李雪雁区区一名弱女子,甘心舍身为国远嫁吐番,为的就是平息战火教化吐蕃百姓。吐蕃人倒好,居然嫌她是个冒牌儿的公主,不要,拂袖而去摆起刀兵就要干架。这不是把他李道宗高高的吊起来用鞭子抽脸么?这事儿刚过了没多久,长孙无忌居然旧事重提,要将李雪雁送出来化解与吐蕃的战争……也亏得李道宗是个城府修养都不错的人,换作是一个莽夫,估计当场就要跟长孙无忌翻脸了——人家都说了不要我女儿,你还要我死乞白赖的给人送过去,你这是嫌我丢人丢得还不够么,你安的什么心?!

冥冥之中,自有天数。

秦慕白从来没想过与长孙无忌为敌,或是在朝堂之上掀起什么巨大的政治风浪。可是命运的洪流总是不经意的将人卷进去。这种时候,要么弄潮于风口浪尖,要么沉没于江底埋于泥沙之中,永世也不得翻身。

正如李勣所说,秦慕白现在现临一个人生的转折点。

夜已极深,秦慕白睡意全无,孤自一人在庭院之中散步。

月夜皎好,梧桐影梳。

夜空之中,不知从何处传来断断续续的琵琶声,弹得比较生涩,曲不成调。可是依稀可辩,居然是《兰州鸿》的曲子!

秦慕白顿时吃了一惊,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想道——妖儿?!

遁声而去,还正是妖儿生前所住的别院里发出来的声音!

除了断断续续的琵琶声,还有嘤嘤的哭声。

秦慕白一时愕然!

妖儿……回魂?

世上真有这样的事情么?!

这时候,秦慕白没有半点害怕,大步就朝那房间走去,想开口大叫,又怕吓散了妖儿的魂魄,因此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出,走到了门口。

一看,他自己哑然失笑,也略有点失望。

原来,是霜儿带着那群小孤女在练琵琶。

“大半夜的,你们怎么都还不睡觉呢?”秦慕白走进去笑问道。

“是三哥啊……”霜儿的眼圈有点红红的,还有点尴尬的放下了手里的一面琵琶,走过来说道,“我们睡不着啊!”

“怎么了?”

“平日里,总是我和妖儿,先哄她们都入睡了,然后才一起睡的。”霜儿轻声道,“现在,妖儿不在了,我一个人睡着感觉怪怪的。”

“是害怕么?”

“不是。就算是妖儿回来了,我也不用害怕什么啊,她那么善良的人,又跟我的亲姐妹一样,我怕什么?”霜儿抹了抹眼角的泪痕,“我只是……不习惯,真的很不习惯。感觉,就像是心里都空落落的,就像是自己缺手缺脚了一样。刚躺下半睡半醒之间,我就习惯的朝旁边挤去,要靠着妖儿的身子取暖。可是发现身边空荡荡的,我就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

“傻丫头。”秦慕白抚她的头呵呵的笑,说道,“来,我和你一起哄这些小姑娘们先睡下,然后和你聊聊天,好么?”

“好。”霜儿微笑点头,“三哥,你都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关心过我啦!”

“有吗?”秦慕白微自愕然,暗忖道:难道真是这样?或许,妖儿的离去,才让我意识到了亲人的可贵?才懂得珍惜?妖儿,她既是我的红粉知音,又像我的同胞小妹。哎,现如今,也只要把对妖儿的情感,也都倾注到霜儿的身上了。

兄妹俩便带那些小孤女们去了卧室,一一哄得安稳睡下。然后霜儿取来一点茶点,兄妹俩就坐在小别院里憇聊。

“哥,这几天你真是憔悴了好多,娘和我都快心疼死了。偏偏我们又不知道该如何来劝你,而且你这种时候也要料理那些什么国事……哥,你太累了。这些年来,你走南闯北东征西讨,就没真正安稳过过一天的好日子。你这么忙碌折腾,究竟是图什么呢?”霜儿说道。

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傻妹子,这不是简单的图什么要什么这么简单。男人一辈子,要是不干不一点自己年少轻狂时野心幻想的事情,老了躺着不能动的时候,回忆什么?从一开始,我就是这样简单的想法。后来一脚踏进来之后,便一切都身不由己了。”

霜儿抱着双肘轻轻的撇了撇嘴:“你们男人,总要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明明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却要绕来绕去千百个曲折,也不嫌心烦。”

“哦?听你这话酸溜溜的,似乎另有所指啊?”秦慕白打趣的笑道,“傻妹妹,想谁呢?”

“我想谁啊?我……我谁也没想!”霜儿的脸红了。

“呵呵!”秦慕白笑了,说道,“其实我算不得有什么苦,有什么累,跟一个人比起来,我算是在天堂了。”

“说谁呢……”霜儿酸酸的道。

“明知故问。”秦慕白笑而言道,“至从李恪去了高句丽,你肯定日夜担忧不得安寝吧?”

“才没有……彼既无情,我何有意?”霜儿咬了咬牙恨恨的道。

“怎么了?没多长时间没问起这事,你们什么时候就闹翻了?”秦慕白异讶的道。

霜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终是叹息了一声道:”罢了,不必再提这件事情。我与他,毕竟有缘无份,今生不可能在一起了。哥,你若有什么合适的男子,就把小妹嫁出去吧!小妹,听你的。”

“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秦慕白惊讶道,“霜儿,此前你可是连爹的话也不听,宁死不嫁他人的。现在这是……”

“哥你就别说了……”霜儿的眼圈红了,声音也略有了一点哽咽,低声道,“李恪,已经不是以前的李恪了。他的心中,装不下的只剩江山与宏途,已经没了霜儿。”

秦慕白皱了皱眉头:“你与他决裂了?”

“是他与我!”霜儿忍着没哭,红着眼圈说道,“就在上次你们一起从襄阳回来之后,我与他见过一次面。他当时铁青着脸对我说,以后不要再与之纠缠了。他还跟我说,从前的李恪已经随王妃而去。现在的李恪,不再是霜儿认识的李恪。”

秦慕白一时茫然,说道:“这件事情,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么长时间了,谁也没对我提起?”

“他不让我跟你说的。”

“那你就不说了?”秦慕白又好气又好笑,说道,“他都这样跟你决裂了,你还听她的话?”

“才没有……”

“哎,爹说得没错,真是女大不中留。”秦慕白笑而叹道,“傻妹子,别想太多了。以我对李恪的了解,他越对你绝情,就表示他心中越对你放心不下。”

“为什么?”霜儿又惊又喜的道。

“一言难尽。”秦慕白神秘莫测的笑,说道,“总之,李恪是个极其重情之人。他若当真心中再没有了你,就会远远避着你从此对你不闻不问,或是随意的敷衍塞责了事。”

“那他为何……对我说出如此绝情的话来?”霜儿不解又有些愠恼的道。

秦慕白轻拍她的手笑道:“当时从襄阳回来时,局势比较微妙。李恪不能与我们走得太近。他深知你对他的情谊,如果趁他回京之后你与他走得太近,难免提及婚事。而你们的婚事,在当时是绝对不相宜的。再者,李恪当时已然有心离朝避祸,自己也不知道将来要去哪里,会是何等境况。因此,他不能拖累你一起受罪。于是……”

“不听、不听!”霜儿气恼的捂起耳朵叫道,“你们这些男人,都自私!只一厢情愿的揣测女人的想法!什么大局、什么微妙,都是庸人自扰!难道我是那种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的女人么?”

“霜儿,话不能这么说。”秦慕白微笑的道,“记得李恪说过一句话,那是很久以前了,在我初入他王府供职的时候。那句话让我的印象相当深刻。现在用来理解他的做法,就不奇怪了。”

“什么话?”

“他说,真正爱一个人,不是要占有,而是希望他过得更好。”秦慕白微笑道,“这是一个用情至深之人,对感情有了极深的领悟之后,才会有的想法。霜儿,感情都是自私的,爱一个人,就希望拥有他、和他在一起,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两情相悦厮守终身,固然完美。可是世间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有情人不成眷属者,比比皆是。世事如此无奈,人能奈何?于是,衷心的祝福、并努力让对方过得更好,何尝不是一种感情的升华?”

“我不懂这些。我只知道,爱一个人,无论如何也要跟他在一起。哪怕是再困再苦再艰险,也无所谓!”霜儿执拗的道。

秦慕白微笑,说道:“你这是单纯的执着,很值得欣赏与敬佩。可是,能够安静的坐在一角微笑的欣赏他的精彩,或是甘心自堕轮回而还对方一隅安宁,又何尝不是爱得痴狂才会有的境界?”

“很悲壮,很伟大是吗?”霜儿轻轻的抽了一下鼻子,低声哽咽道,“哥,我终究做错了什么?我什么也没有想,只想和他在一起而已。我可以不做吴王妃甚至连孺人也不做,我只要安安静静的跟他在一起,就满足了。他不是在高句丽,很危险很悲苦么?我愿意陪他啊!我不要听到他跟我说什么决裂的话,我宁愿他跟我说,跟我去高句丽吧,我们同生共死!”

“傻妹子。如果李恪带你去高句丽,那他就不是李恪了。”秦慕白轻叹了一声,说道,“正如同妖儿,在马车上翻身为我挡箭的那一瞬……她说她好开心,终于可以为我做一件有用的事情,为我去死了……”

“哥……”霜儿的眼泪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哽咽道,“换作是我,我也愿意为你挡箭,为李恪挡箭。我现在就担心,李恪孤身一人远在高句丽,那里三国常年征战,异常凶险。他万一有个不测,我……”

秦慕白双手抚住霜儿的脸庞,用额头贴着她的额头,轻声道:“别瞎想。李恪不是酒囊饭袋,如果区区高句丽就能害死他,那他也活不到今天了!”

“我是说,万一……怎么办哪?”霜儿啜泣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他。虽然他对我说了那么绝情的话,可我还是忍不住想他,担心他啊!”

“如果他真的回不来了,那你就……”秦慕白嘴角微然上扬,轻声道,“嫁一个好男人,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过完这一生,他就会很开心了。然后,你可以把他放在心灵深处最柔软最圣洁的一处地方,永远贡奉,一生一世。”

“就像……你对妖儿那样吗?”霜儿泪流满面的道。

秦慕白的心,轻轻的抽动了一下,刺痛。

“傻妹子,很晚了,去睡吧!明天,陪我进宫找高阳公主!”

“嗯……”

翌日清晨,秦慕白方才醒来,突然前府门仆来报,说晋王来访!

秦慕白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奇了怪了,监国晋王,怎么突然来拜访我了?这时候,他不是应该高坐龙庭,在监国上朝么?

于是整了一下衣冠,到前堂会见李治。

到了前堂,秦慕白远远就看到半大小子李治,穿一身黄袍背剪着双手有些焦恼的走来走去,那情形,还活像个大人了。

“微臣秦慕白,参见晋……”

“恩师,救我!!!”不等秦慕白行完礼,李治居然对着秦慕白就双膝跪下,大声呼叫。

这倒把秦慕白给惊到了,急忙将他拉起:“晋王殿下你这是干什么?哪有君跪臣的道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学生拜老师,何不应当?”李治苦着脸说道,“恩师,休要叙这些繁琐礼仪了,求你救我啊!”

“救你?这话从何说起!”秦慕白更加惊讶,忙将李治请到静室之中,对他问道,“说来听听,发生何事了?”

“哎!我就想不通了,舅舅为何非要把我推上龙椅,监国理事?”李治撇着眉毛哭丧着脸哼道,“我从小长在深宫之中,对朝中之事一无所知。再者说了,我才十四岁,哪能监国哪能理事啊?看到那些奏折我就头疼,听到那些大臣们跪在地上屁股朝天的叫晋王千岁,我就两股战战双眼一抹黑。这不是难为我吗?”

“就为这事啊?”秦慕白不由得笑了,“过阵子等你适应了,也就没事了。说不定到时候,你还舍不得从那龙椅上下来呢!”

“不可能!”秦慕白的一句玩笑话,将李治的脸都吓白了,他顿时站起,起誓发怨的道,“我李治对天发誓,绝无贪恋君位之心,否则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好,行行行,你别这么紧张行不行,可以有出息一点吗?”秦慕白哭笑不得的拉他坐下,说道,“这种事情,你不是应该和你舅舅好生商量吗,怎么跑来找我了?”

“哎!我舅舅,也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明明知道我不是监国理事的材料,非得把我硬拽上去。”李治沮丧的道,“那天头一回上朝,我就想把监国的位置让给太子哥哥。结果倒好,非但让位没让成,还将太子哥哥拉下马来贬出了长安。这……这事我是真没想到啊!现在,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骂我虚伪,要害自己的亲哥,还假惺惺的让位给他。恩师……我!我真是欲哭无泪啊!这真不是我的本意。”

“我了解你,也相信你,你不必跟我解释。”秦慕白微笑道,“别人不知你宅心仁厚孝悌老实,我还不知道么?这件事情,真的不能怪你。时局如此,人莫奈何。”

李治越发有点沉不住气了,捏起拳头砸在桌上,恨恨道:“是啊!我当时不知道有多想救我大哥!就算不让他监国,也没来由定他个谋反之罪将他赶出东宫贬为庶人吧?如此一来,父皇不知道有多痛心,有多恨我!我们兄弟,恐怕也再无聚首之日了!——那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大哥啊!我、我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情,将他赶出东宫,自己堂而皇之的坐在龙椅之上监国理事?这天下人,还不都得骂我李治狼心狗肺不是东西吗?”

“不至于。”秦慕白劝解道,“稍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那不是出于你的本意。太子要谋反,这的确是事实,与你没有半分相干;监国理事,这也不是你想要,这是你舅舅非得硬塞给你的。”

“他硬塞给我,我就非得要啊?”李治撇了撇嘴酸溜溜的道,“哪有这般道理啊?人家送我东西,我还非要不可了!别说,我还真不稀罕!我就喜欢和兕子在一起读书玩耍,多逍遥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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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更新,0:30分】

第360章 赤子之心

“呵呵!”秦慕白笑了。

李治,虚岁十四,的确还是个孩子。而且,他本来就生性仁厚,说得不好听一点还有一点鲁钝,哪里想得透这朝堂党争之中的许多弯弯绕绕?而且此前,李世民几乎是将他含在嘴里养大的,从未让他接触什么阴暗、复杂的东西,他一时承受不来、理解不了,也是正常。

可是,人,不都是被逼出来的么?谁一生下来就能做皇帝的?估计假以时日,李治尝到了手握权力高高在上的滋味,又会学会享受并舍不得放下了。毕竟他也是男人。男人么,酒色财气谁不喜欢?而这些,都可以由权力带来。不仅如此,权力还可以掌他人生死。这与被他人掌管生死,要有趣惬意得多了。

只不过,只要有长孙无忌在,李治也就是个傀儡旗帜。更多的权力,只会掌握在长孙无忌的手中,这也正是他选择李治的一个重要原因——李治年幼、鲁钝、没根基、没经验,极好驾驭。

但凡权臣,都会选择一个黯弱的君主。强如李世民这样的君王,手底下是不可能出现权臣的。长孙无忌,现在是在给自己的未来构画蓝图——他要做贞观王朝之后的首席权臣,执掌大唐这艘巨轮,按照他设想的舤道前进。或许,李世民也正是有这样的想法,因为长孙无忌是他最得力最信任的人,他希望能由长孙无忌继续辅佐他的接班人,继承发扬贞观大唐。

这恐怕,也是李世民现在“纵容”长孙无忌的一个重要原因。他甚至不惜放出自己的权力与威信,交给长孙无忌,为大唐的未来打造一个坚实的执政基础。

秦慕白却想,这是李世民的选择,但未必是王朝与历史的选择。在历史的车轮面前,谁的主观臆想都可能成为一厢情愿。英明伟大如李世民,也没什么特权可言。如果说,有谁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那九成的可能性是巧合,是历史选择了他这个幸运儿,而不是他真的“创造”了历史。

换作是几年前,秦慕白觉得自己可以驾轻就熟的顺着历史的车轮前进。可是现在,不行了。因为历史已然因为他的出现,而出现了轨迹的偏转。用李淳风的话说,他这颗“妖星”已然更改了大唐与中华的天数气运。今后会是什么样,谁都是两眼一抹黑。

这种时候,不止是年幼的李治在心里没底的彷徨,秦慕白是,估计长孙无忌是,就连李世民,也是!

大家,都在摸石子过河,小心翼翼走一步算一步。

“恩师,你要救我啊!”李治撇着眉毛哼道,“现在只要我坐在那龙椅上,我就感觉那些臣子都在肚子里骂我,骂我串通了舅舅谋害了太子哥可,然后鸠占鹊巢。要是我年轻有为确有能耐还说得过去,可是……我明明就是个一问三不知的白痴嘛!监什么国理什么事,比我太子哥哥远远不如!”

“你也就这点出息!”秦慕白真是好气又好笑,指着他骂了起来。、

“恩师,别人不知道我,你还不知道吗?”李治苦笑道,“论资质论学问,我还不如兕子呢!舅舅干脆把兕子抱到龙椅上监国好了,干嘛害我啊?”

“闭嘴!”秦慕白忍不下气恼了骂咧起来,“晋王,你怎么能这样啊?你看你那几个哥哥,为了你今天坐的这个位置,争得头破血流不死不休。你白捡了个大便宜还在这里卖乖,让他们知道了,非得弄死你!”

“那弄死我吧!弄死我,我也不坐这位置了!”李治甩着袖子双手一摊,破罐子破摔的嚷道,“谁想要,谁拿去!四哥不是老早就想当太子了吗,我让给他!”

秦慕白心头一紧,说道:“有种你跟你舅舅说这话去,别在这我里嚷嚷。”

“我说过了啊,我舅骂我是……猪。”李治脖子一扭,轮着眼睛认真的说道。

“哈哈!”秦慕白大笑起来,“你舅舅,真是英明。”

“恩师,你就别取笑我了!快救我啊!再坐上那位子,我真会愁死的!”李治哼哼唧唧的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大的压力,有多痛苦!每天料理那些国事的时候,听舅舅和褚遂良那些大臣们说奏折,我如听天书,两股战战浑身冷汗;这倒也罢了,反正有舅舅和褚遂良他们做主,我只要拿着玉玺大印往上面一盖就行。最让我痛苦的是,父皇这时候居然不管我了,听我像个傻子似的听由他们摆布,像个废物一样坐在龙椅之上出丑。恩师,你不知道我有多无助、多尴尬!往那龙椅上一坐,我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还有还有,回到后宫,连兕子也不跟我亲近了,说什么九哥忙于国事,别只顾着跟他嬉戏,当多办些正事才行。还有往日里都跟我十分亲近的妃娘、宫女、宦官们,看我的眼色都变了,仿佛我就成了洪水猛兽随时会吃了他们一样。恩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啊?为什么我往那龙椅上一坐,所有人都对我另眼相待了?”

“那是自然的。”秦慕白笑道,“以前你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小皇子,现在,你手握大唐国家权秉……好吧,至少表面上看来你手握国家权秉,执掌王朝中枢,主宰他人生死。人家,能不对你另眼相待么?”

“哎,我不想这样啊!”李治嚷道,“我就喜欢以前的生活。我没心思当什么监国皇子,更对权力啊朝堂啊这些没兴趣!为什么我不想要的东西,你们非得塞给我啊?”

“跟我没关系,别扯上我。”秦慕白笑道,“有本事找你舅舅抱怨去。”

“我这不是……不敢么,才来找你的……”李治低声嘟嚷道,“舅舅一向十分疼爱我,可是在这件事情面前,态度十分的强硬坚决。我若敢打半个退堂鼓,他便要严厉的训斥我,还要搬出我已故的母后来。我是真怕他啊!”

秦慕白心中一动,试探的道:“那找你父皇说去。”

“我根本见不着父皇。”李治苦着脸道,“我每天都去一两次求见父皇,都被挡着不让进去。那个褚遂良,简直就是又臭又硬!我都吓唬他要杀他的头了,他也不让我进去见我父皇。你说可气不可气?”

秦慕白笑而不语。这是摆明了,李世民要避着李治不见,非要赶鸭子上架的把李治磨上一磨,看他到底成不成器。再者,更重要的是看长孙无忌究竟有没有辅佐皇子、重新制定朝廷秩序的能力。

“那你来找我,也没用啊!”秦慕白笑道,“论权力,十个秦慕白加起来也比不上你舅舅;论亲近,我只是个驸马,你还是皇帝陛下嫡亲的儿子呢!你既无法说服你舅舅,又见不到皇帝,我又何德何能?”

李治一听这话,傻了眼,叭的一下又跪了下来,几乎是号叫道:“恩师,你一定要救我啊!我知道你足智多谋一定有办法的!当年兕子病重濒危你都能妙手回春救她回来,如今我有难,你怎么袖手旁观哪?你这是偏心嘛!恩师……唔,村长,救命啊!”

“闭嘴,别嚷了!哎呀,我受不了你了,真没出息!”秦慕白笑着将他扶起,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容我思量。”

李治的嘴上虽然长了一圈细细的绒毛,可纯粹还是个孩子天性,顿时展颜一笑:“谢恩师!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别老是死啊死的,现在谁要你死了?”秦慕白哭笑不得的道,“还没到那份上。”

“就快了……”李治哭丧着脸道,“刚刚弄走了太子哥哥,这马上又要对四哥下手,我……”

“你说什么?”秦慕白双眼一瞪,惊问道。

“这……”李治顿时惶然。

“有话就说!藏藏掖掖的,别怪我不管你!”秦慕白威赫道。

“哎……”李治双手一甩,豁出去了说道,“要不,我今天干嘛来找恩师求救呢?”

“详细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秦慕白拉他坐下,耐心问道。

“是这样的……”李治有点为难的眨了眨眼睛,还是决定说出来,他低声道,“我坐上龙椅没几天,反正是左右不舒坦不愿意干。有一天四哥来找我,说……如果我真的不乐意干,就把位置暂时让给他好了。他愿意为我分忧解难。我当时很高兴了,就答应了!”

“靠……你真有才。”秦慕白哭笑不得的摇头,“接下来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啊!我就跟我舅舅说了,然后,我舅舅骂我是猪。”李治撇着脸十分难堪的说道。

“那怎么叫……对你四哥下手?”秦慕白问道。

“恩师,这话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对外人说啊!”李治紧张兮兮的道,“我舅舅说,我四哥是肯定不会放过我的,他对东宫太子之位,志在必得。有四哥在一日,我就有一日的危险。兴许某天,就要步太子哥哥的后尘。我当时就被吓倒了,我说四哥肯定不会这样对我的,我舅舅又骂我……是猪。”

秦慕白忍俊不禁的笑道:“好了,猪的事情暂时不必提。你说正事。”

“噢……”李治点了点头,说道,“然后我舅舅跟我说,要想不步太子哥哥的后尘,必须要先下手为强,把四哥弄出朝廷。我当时就吓坏了,怎么也不肯害四哥。我舅舅也叹气,说五指连心,他也不想。可是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有我没四哥,有四哥没我。他让我想清楚。”

秦慕白眨了眨眼睛:“那你怎么决定的?”

李治都快哭了,哼哼唧唧道:“我这不几夜没睡好了么?我当然不想死,可是我……我也不能害四哥呀!再者说了,我和四哥两个,哪一个出了事,我父皇都会悲痛欲绝啊!之前太子哥哥出事,父皇已然病重不起。这要是……”

“行,你不用说了。”秦慕白说道,“然后,你舅舅逼着你,做一些事情,对吧?”

李治咬了咬牙,不情愿的点头,说道:“我舅舅让我把四哥跟我说的一些话,说给父皇听。”

“你四哥说什么了?”

“他说,如果我暂时将监国之位让给他,将来等我长大了一些什么时候想要回来,他都还给我;我说我不要,我愿意四哥当太子,将来当皇帝,我四哥说好,他说将他如果他当了太子当了皇帝,等他登了基就立我为太子。就算他有亲儿子也不立,要立我。他儿子要是敢跟我抢东宫之位,他就……杀了他儿子!”

秦慕白心头一震:李泰,够狠!

不过,他这回真是矫枉过正了!

试问,一个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疼惜的人,如何疼惜弟弟?!

李泰这话要是传到皇帝耳朵里,那就足够证明他的虚伪了。以李世民之精明,定然不再信任李泰!如此,李泰在李世民那里印象分,将大打折扣!再者,这些言论和行为,也充分证明了李泰一直都在苦心孤诣的经营他的东宫梦想。此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这个目的。

那么,之前无论李泰干了什么业绩、表现得有多么出色、有多孝悌,那都是动机不纯的有意做作,是绝对的腹黑与虚伪!

如此一来,李世民此前对李泰的信任与器重,瞬间能够化为乌有!

“四哥还说……”李治轻轻的嘟嚷,脸上浮现出一点害怕的神色,吞吐的道,“我如果不将监国之位让给他,那我肯定干不长久。”

“为什么?”秦慕白问道。

“因为……因为朝堂之上的臣,都不服我。只认舅舅,不认晋王。”李治撇了撇蛮失望的嘴道,“就算我有一天入了东宫甚至是登了基,那也只是个傀儡太子、傀儡皇帝。说不得,还会将我李家江山拱手让人。就因为,我太软弱太无能了!如此,将来定然无法向列祖列宗交待!”

“魏王,他连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他这分明就是在挑拨你与你舅舅的感情,是在恐吓你!”秦慕白不禁惊怒道。

李治轻轻的点了点头:“其实我不傻,我知道四哥想说什么。他是想说,他在朝堂之上的人望与势力都远胜于我。就算有舅舅鼎力支持我,也未必就能胜过他。今日我不将监国之位让给他,明日,他也能凭自己的能耐抢回去。如此,还不如我现在让给他呢,尚能保全兄弟情谊。”

秦慕白点了点头:“你也是难得聪明了一回。这话,你没跟你舅舅说吧?”

“没、没有!”李治慌忙摆手,“那我怎么敢说啊?我要是说了,我舅舅往父皇那里一捅,我四哥就完啦!”

“那你告诉我,就不怕我捅到皇帝那里?”秦慕白咧着着笑问道。

“恩师肯定不会!恩师是君子风度的厚道人!而且,学生如此信任恩师,恩师必不负我!就算救不得我,也能周全我的骨肉兄弟之情吧!”李治认真的说道。

秦慕白微笑的点了点头,叹息一声,说道:“晋王,你虽然年幼,而且比你的那些兄长都要鲁钝,但是难得你有一颗纯善赤子之心。你放心,我不会出卖你,也不会出卖魏王。你说得对,不管是你还是魏王,其中的任何一个倒下,都是对皇帝陛下、对大唐朝廷莫大的伤害。虽然你叫我一声恩师,我与魏王也素无过多交情可言,但这种时候我帮理不帮亲,不会偏袒你,也不会帮着魏王。世事自有公论,你不必过份忧急。你舅舅让你监国理事,你就坐在那龙椅上好了。反正事情由得他们帮你办。不必忧心,因为皇帝陛下尚且健在,一切,皆在他掌握。你就算信不过你自己、信不过你舅舅、信不过任何人,也总该信得过你父皇吧?放心吧!有他在,一切乱不了套!”

“真的吗?”李治既怀疑又惊喜的眨了眨眼睛,“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当真安稳了许多。你说得对呀,还有父皇在呢,乱不了!行,我就回去,安心在那龙椅上做一个泥胎菩萨。舅舅要干什么,我都随他,只要他不逼我谋害我亲哥;四哥要拿我什么,我也都给他,只要我有、只要我能给。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不想再有太子哥哥那样的事情发生。兄弟和睦父皇康健,这比什么都强。”

“嗯……我心里有数了。”秦慕白点了点头,轻叹一声道,“如果太子有你这样的心态,魏王有你这样的气度,事情就不会这样一团糟了。晋王,既然你信任我专程来走这一趟,我就替你出个面,到魏王那里走一回。跟他交一交心,谈一谈。就算不能化解他的心魔,也至少能消解了你们兄弟之间的误会。这种事情,尽人事,听天命吧!一切,做到问心无愧便好。”

“嗯,牢记恩师的教诲,做到问心无愧。”李治站起身来,对着秦慕白拱手正拜,说道,“恩师保重,学生告辞了!”

“慢着。”秦慕白将他唤住,拉他的手,轻声道,“保持一颗平常心即可,不会的东西,可以学;不懂的东西,可以问。但是,有些敏感的话题,不可轻易对人提。我给你交个底,凡是你拿捏不住的想法与念头,都不妨藏在心中,多问自己几个为什么。如果实在想不透,就去找你父皇商议。把他当作主心骨,就对了。”

“嗯,学生牢记!”李治再度拱手正拜,说道,“如果见不着父皇,我就来问恩师!”

“……好吧!”秦慕白点头而笑,“好走,不送!”

李治走了。

看着他远去的车驾,秦慕白面带微笑的摇头叹息。

这就是历史上,大唐的高宗皇帝。他的确没有什么特别过人之处,但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是出色的君王、杰出的政治家,都是后天磨励与煅炼出来的。谁能断言,再过个三年五载,现在的迷糊晋王李治,会变成什么样子?

环境能改变一个人的人生。此前的李治,生于后宫长于妇人之手,性格懦弱鲁钝纯善,这是自然的事情;可是如果将他狠心的一脚踢到湍急的政治洪流之中,历经摸爬滚打与诸般生死较量,他就是想再和现在一样的“傻”,也是不可能了。

正如历史上的大唐高宗皇帝,虽然历史对他的评价不高,可也绝非是昏庸无能之辈。

这恐怕,也正是此刻李世民的想法。就如同是教一个人游泳,先狠心的将他扔到水里,仍由他淹上一淹灌几口水吃点苦头。

然后,再要学会游泳可就容易了。

李治这张纯白的宣纸,正在被李世民与长孙无忌这两个大宗师,浓墨重彩的开始大手笔渲染……

第361章 与虎谋皮

方才送走李治,府里又来客人。霜儿正伺候秦慕白吃早饭,老大不乐意的哼道:“这都是些什么人啊,明知道我哥心情不佳还一个接一个的来打扰!哥,我去帮你把你挡住,你安心用早膳!”

“算了,小妹。”秦慕白笑道,“与我交情一般的人,断然不会在这时候来打扰我。既是来了,必有要事。既是好交情又是有重要事情,就请人家进来吧!”

“哼!”霜儿闷闷的哼了一声,到前厅去迎请客人。不多时那人来了,霜儿脸上的怒气居然也便消散了。秦慕白一看那人便有些好笑,还能有谁,能让女子对他发不起火来呢?

当然是天下第一富家公子,郑安顺。

那一日在终南山上匆匆一晤,秦慕白知他有要事,于是邀请过他到府一叙,今日他便来了。

二人简短叙礼,郑安顺便直说正题,说道:“秦兄,小弟本不待来打扰,不过,事出有因,还请秦兄垂听。”

“嗯,郑兄不必客气,请讲。”

郑安顺说道:“前日里,郑某本在洛阳一带管理家中商舍,魏王特意派人来寻,约请在下到京城一聚,说起一件小事。”

“小事?”秦慕白微微一笑,“能是魏王与郑兄经手的事情,怎么也不算是小事了。说吧,什么事情?”

“不久后既是长孙皇后仙逝五周年之祭,魏王想在长安建一座寺庙,名为‘大慈恩寺’,以祭奠其母。”郑安顺说道,“可是现如今,皇帝陛下卧病不起,朝中纷乱,此事向朝廷提起后如泥牛入海暂时无人搭理。于是魏王想自己出资独立兴建此座庙宇。但是……”

秦慕白笑着摆了摆手示意郑安顺不必再说了,点了点头道:“但是魏王没钱,于是找你帮忙对吗?”

“嗯。”郑安顺点了点头,说道,“原本此乃孝善之举,再加上魏王既然已经开了口,郑家责无旁贷理应帮忙。些许钱财,更是无足挂齿。可是在下知道,如今朝堂之上风雨飘摇风声鹤唳,任何事情都不会简单。稍有一慎,就会累及家门。更何况,在下此先早已将郑家委于将军。此等大事,必须得到将军首肯才行。”

秦慕白点了点头,陷入沉思。

魏王这一手,玩得精妙,可谓一石多鸟。

一来,如今正是夺嫡争储白热化的阶段,李治的异军突起,定然叫李泰始料不及叫苦不迭。真要说起来,魏王一点也不怕太子,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父亲不喜欢太子,早有心要废他;可是突然冒出一个白板一样的李治,让李泰心里没了底。

他这个嫡亲的弟弟,此前根本就没有任何斩露头角的迹象,为人更是简单到木讷。可是越是这样的对手,越让李泰感觉到束手无策。就好比一个手拳的高手面对一大堆棉花,怎么使劲也是打不出力道来——反正,李治就是不跟他对招啊!

这时候,李泰要与李治竞争,一个重要的戏头就是亲情牌了。他在这时候突然搬出已经故的母亲来,自然是为了在皇帝与长孙无忌那里博好感。现在,李泰大约是意识到,他那个此前一点也不亲近的舅舅,有何等的威力。他扯不下面皮来直接去向舅舅示好,只好转借已故母亲的名义,去与舅舅套近乎——于是,他有了建起大慈恩寺的念头。再者,众所皆知李世民对长孙皇后偏爱有佳,在他心中,长孙皇后的地位无人可及。自主兴建大慈恩寺,李泰也是大有在李世民那里讨喜邀宠的意思。

说白了,这座大慈恩寺的修建,与其说是祭母,不如说是一项重要的政治投资。

然而,李泰、秦慕白他们这个位面的人,大约都心里有数,郑家与秦家早已是一脉相承同气连枝。如若郑安依允帮助魏王修建大慈恩寺,无疑也就表示秦家也是支持魏王!

如若郑安不答应魏王这一次为表善孝的“请求”,又显得极不近人情,有负“大唐义商”的名号。再者,从来都是商人眼巴巴的盼着那些皇子王爷的垂青,此次魏王公然有事相求找上门来,如果拒绝,便无异是与魏王绝裂!

如此,郑安顺会左右为难也就不奇怪了。

秦慕白思索了许久想通了这些弯弯绕绕,说道:“郑兄不必忧急。看来,我这魏王府之行是非去不可了。”

郑安顺闻言大吁一口气,忙拱手长揖道:“郑某就知道,秦兄会一力担待。一切,郑家就等秦兄一句话。若依允,即刻动工,不须魏王与秦兄须臾操心;若不允,我郑家也愿与秦兄同进退,共荣辱。”

“没这么严重。”秦慕白微微一笑,说道,“此次,魏王与其说是想要投机邀宠,不如说是在逼我秦某人,明确表态。真要说起来,以他魏王今时今日的名望地位,在长安除了郑家,那些富商大户他完全能够振臂一挥应者云集,多少人挤破了脑袋要往他身上砸钱,眼皮儿也不眨一下。他会缺钱?他之所以单单找到你们郑家,还是多半冲我来的。”

“哦,原来如此!秦兄一句话,端的是一针见血了!”郑安顺说道,“郑某也曾思量过这个问题,左思右想,也是觉得魏王绝计不会缺钱。他找个理由寻上门来,无非是在逼问我郑家的立场,并借此向秦兄发难。”

秦慕白微自一笑,说道:“其实秦某家门不兴官品低微,魏王要对付我,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他之所以绕了这么大弯来找上我,无非就是一个动机。”

“是何动机?”郑安顺问了,连忙又道,“哦,郑某多言了。此事辛秘敏感,秦兄可以当小弟并没有问出此话。”

“跟你说也无妨。”秦慕白微笑道,“说来说去,魏王的矛头永远指着东宫。现在,晋王李治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异军突起,给他造成了极大的障碍。而且晋王又不同于太子,他不争斗,无所求,还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不愿意监国。可就是这样的对手,让魏王十分的棘手不好对付。于是,他只能通过改变晋王身边的人的态度,来改变目前的这个现状。晋王身边,最重要的人物莫不如是长孙无忌。于是他修大慈恩寺,变着法儿的向他舅舅示好;与此同时,他找到郑家出资,这让你们无以拒绝。这不也就等于是我秦某人,帮他魏王搞政治投机,站在他的阵营了?一举多得呀!我秦某人虽然不才,但却是晋王的挂名老师,暂时还没上任的晋王傅。”

“原来如此!!!”郑安顺恍然大悟,“魏王,好深的心机啊!”

“可不就是了。”秦慕白微然一笑,轻轻摆了摆手道,“郑兄不必忧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魏王出招,某便接招便是。某与他无怨无仇,自不会主动寻衅与滋事。为了秦、郑二家的安危,秦某也不会莽撞行事。但是这种时候,与任何一个皇子走得太近,都不是好事。我们拿捏好这个分寸便是。”

“一切谨听秦兄教诲便是。”郑安顺拱手道。

“郑兄太过言重了。”秦慕白还了礼,说道,“同舟共济,理应如此。郑兄等某消息便是。不多时,某便会前往魏王府一行。到时,一切自见分晓。”

郑安顺点了点头,问道:“此时风头之上,秦兄前往魏王府,岂不惹人非议?”

“无妨。”秦慕白轻叹了一声,说道,“日前妖儿出殡,魏王曾差人前来吊丧。未及请得酒水,如今我去还一下礼也是应当。少时某便准备一下,长安各大门户凡是派人来吊了丧的,我都一一还礼,又不单去他魏王一家。传将出去,也无人可以多言。”

“秦兄行事,果然周密,是郑某多虑了,惭愧!”郑安顺拱手笑了笑,很明显的脸色舒缓了许多,轻松笑道,“某就知道,有秦兄这根主心骨在,万事无忧。秦兄就请自便,在下就不多作打扰了。但凡有所趋策,秦兄派个家仆来传个信,郑某万死不辞!”

“郑兄言重。请!”

郑安顺刚走,昨日方才秉烛夜谈的李道宗去而复返,让秦慕白有些惊讶。

秦慕白将李道宗请入宅中坐下,未及置茶,李道宗一挥手道:“慕名不必忙碌了,本王就说两句话。说完便走。”

“王爷请讲。”秦慕白拧眉问道。看李道宗表情,甚是忿然,必有心事。

“方才一大清早未及上朝之时,魏王居然转道来我府中,跟我说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话。”李道宗说道。

“哦?大清早的魏王主动造访王爷?这可真是件新鲜事!”秦慕白惊讶道。

“你猜他跟我说什么了?”李道宗说完这句,自问自答道,“他居然跟我谈起雁儿下嫁吐蕃一事!”

“什么?!”秦慕白大感意外,惊道,“他身为皇子,如此敏感的话题只合在阁部公议中讨论,他如何私下说及?”

“你若知道他的态度,便知他的用意了。”李道宗表情严肃的道。

“王爷请讲。”

“简单来说,他反对赐婚吐蕃,支持以战谋和!”李道宗说完,两道剑眉斗然立竖,表情异常严肃,一字一顿道,“李泰,心机深不可测啊!”

“这样?”秦慕白也深吸了一口气,惊讶道,“李泰果然是真厉害呀!他的眼光,远比他那个浑浑噩噩的太子大哥深远多了,简直就是未卜先知料敌先机啊!”

“可不是!”李道宗的眼中闪过一道厉芒,沉声道,“李泰知道,光凭他目前的实力,绝然无法与长孙无忌一伙相抗衡。于是,他主动向军方武将靠拢,妄图接拢我们,站到他的阵营之中。目下朝堂之上文武势力分野清晰,魏王这么做倒也是正常。他的厉害就在于,我们三人昨晚才刚刚议定的方略,他魏王早就筹划在胸,料定我等三人会达成一致主战吐蕃。于是他提早一脚站了过来,和我们紧紧靠在一起。你说,此情此景,我们还好将他魏王一把推攘出去么?”

“诚然如此……”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魏王那张圆满胖的脸,笑得慈眉善目人畜无害,可他的心机竟是深沉得如此令人发指!

“魏王刚走,本王就借故告了个病,未去早朝。”李道宗闷哼了一声,说道,“就怕在朝堂之上,李泰突然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公然与我们站在一方阵营,提出与长孙无忌请和截然相反的战略。”

“应该不会。”秦慕白肯定的说道,“魏王,这是两面三刀,想左右逢源。他是绝对不会在朝堂之上公然与长孙无忌唱反调的。就算我们提出主战的方略,他魏王也不会公然表示支持。因为他不敢与长孙无忌叫板,只能阳奉阴违的私下拉拢我们。到时候,出头的是我们,如果有灾祸,背黑锅的是我们,与他魏王无干;如果最后事成,魏王便说他是如何如何替我们在皇帝或者宰相那里努力争取,至于他干了没干,只有鬼知道。到时,我们还得感谢他魏王的‘鼎立相助’。功劳薄上,首先还得记得魏王一笔。这便是他的诡诈之处!”

“这个四胖子!”李道宗气恼的一拳砸在桌椅上,恨恨道,“聪明端的是聪明,可是心术如此之不正,怎能让他成就大事,岂非天下之大害!”

“王爷不必气恼,这或许只是秦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待今日朝会散去,自会知晓结果。若魏王在朝上提出了‘主战’的议案,那我们就姑且相信他,他是诚心与我等结盟;如果没有,那我们就多生个心眼提防便是,也犯不着与之决裂。”秦慕白说道。

“嗯,慕名此话,正合我意。”李道宗深为赞同的点头,说道,“如不出意料之外,四胖子应该也去见过李勣,甚至是卫公了!慕名,你要知道,李泰不是李承乾能比的。他不仅仅是心机城府胜了一大筹,办起事来也能十分狠心。除此之外,他在军方也有一些基础。现任御史大夫李大亮,也是我大唐开国功臣之一,此前更是军中一员大将,名望颇高人脉宽广门生故吏极多。李大亮虽比不得侯君集这样的大人物,但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人物。李泰能想透许多关乎军国大事的情由,我估计多半是懂得军事的李大亮在帮他出谋划策。”

“嗯,我知道了……”秦慕白轻吁了一口气,点点头道,“看来,李泰是来者不善了。他深知他舅舅已然在朝堂之上与他对立,他就马不停蹄的网罗与他舅舅立场相对的任何可用力量。第一个先想到的,自然就是我们这些武将。好吧,我们就见机行事,一切以大局为重,以国事为重。虽是出于不同的动机,但只要能达成一致的方略,我们暂时与李泰联手,也不为过。只是,我们须得小心提防他便是。毕竟,与虎谋皮,不是件容易差事。”

“慕白,你果然没让本王失望!”李道宗呵呵的笑道,“其实本王此来的最终用意,就是你刚才最后说的一句话。诚然李泰阴鸷可怖,但若能为我所用,也不失为一股强大的助力。只不过如你所说,我们须得小心提防。既然是相互利用,就得小心一点别把自己的性命搭上了。这其中的微妙关系如何区处,就看你的了。毕竟,军事的核心之地是兰州与西域,那是你秦家父子的地盘。出了事,最先顶缸的是你们。李泰,现在也是有点病急乱投医了,只要是能给他提拱助力的,他都一概不会放过。我们,要有火中取栗的胆略与气魄,何妨与虎谋皮一场!”

“嗯,王爷所言甚善!”秦慕白双眉一皱,沉声道,“这一回,我们就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使个巧劲,反过来也利用他魏王一回。没得说,我是不会让藏头露尾的缩着的。他既然想拉拢我们,就别想脚踏两船,又去向长孙无忌讨好邀媚。我要想办法,逼他挑明立场明确的站到我们这一方。如此,我们方能占据主动!”

“聪明!”李道宗抚掌一笑,大声赞道,“如此一来便能将李泰逼得没有退路只能与长孙无忌对立,虎口拔牙,李泰就当真能为我所趋策了。这件事情,只得由慕白来张罗。我等,皆不好动手。”

“这我知道。”秦慕白轻轻啜了一口茶,心中暗道:勾心斗角就是这些屁事。没有绝对的朋友与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现在我们与李泰利益统一,说不得必须让他纳个投名状死心塌地和我们站到同一阵营之中。至于支持哪个皇子当储君……关我屁事!打死我我也不在这件事情上表态,我只管兰州战事!李泰想要拖我下水,门儿都没有!

好,就这么办!

李道宗匆匆而来,匆匆而走。

秦慕白独自坐着思量许久,当真有点殚精竭虑头昏脑胀。连日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从大婚之前夜被突然栽害,到如今妖儿去世之后的诸般勾心斗角,哪一件都让他万分头疼。

秦慕白有点怀念兰州了。虽然在那里生活凄苦风险颇高,但远比如今这看似花团锦簇实则危机四伏的长安,要安宁祥和的多。在兰州,有问题有麻烦大不了操刀子一顿火拼,杀个人仰马翻就能解决问题;在长安,冷枪暗箭防不胜防,人心险于刀兵。

秦慕白很想很想脱离了长安这是非之窝,更不想沾惹上什么夺嫡争储之风波。可是现在看来,在这巨大的浪潮的侵袭之下,谁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树欲静,而风不止。

“好吧!既然已是避无可避,我就打起精神与你们较量较量!”秦慕白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自吟道,“鱼死也好网破也罢,这一次,与谁斗我也不回避。我不想再被投进大狱一次,更不想再有第二个妖儿出现,更不能让兰州大计毁于这场政治风波!再巨大再汹涌的浪潮,我秦慕白,迎舟而上,潮头弄险了!”

第362章 狐狸尾巴

家中办过红白喜事,家属前往宾客家专程去答礼,算是比较高规格的“礼貌”。在大唐的仕绅阶层中,比较的流行。

于是今天,秦慕白领上了妹妹霜儿,去了皇宫叫上高阳公主,一起去诸多宾客家一一答礼。

到了皇宫,秦慕白先找到大哥秦通,问他魏王何在。秦通说魏王正和一帮子大学士们,在弘文馆里讨论《括地志》的修编,估计今天这一上午是不会离开皇宫了。秦慕白心道这正好,我先去别的几家,最后再去魏王家好了。

顺便,秦慕白再问了一下今日朝会时,可有商议兰州之事。秦通说没有,他说近几日的朝会之上,都没有公开讨论这件事情。但是长孙无忌与褚遂良主持过两次阁部宰相会议,商议了这件事情。由于有长孙无忌做主反对兰州继续用兵,因此,主和派占了绝对优势。但是,由于第二次会议时主战派中有李勣这样的重要人物发了话,表明立场说主张兰州用兵,以战谋和。长孙无忌与褚遂良也一时难以完全将他压住,因此还有待再议。

秦慕白心中暗暗欣慰,李勣虽然一向低调谨慎,但这一回,他是难得的摆出了一回强硬的姿态。这或许多少有点出乎长孙无忌等人的意料之外。毕竟,李勣是当今大唐军界的首席大佬,他的意见,就算是长孙无忌也不可能置之不理。

横空里杀出一个李勣,这多少有点打乱了长孙无忌的部署。

秦慕白现在想来,当初皇帝密调李勣回朝,除了镇劾长安九门的长孙涣,还多少有点给长孙无忌“竖敌”的用意在。因为李世民非常清楚,李勣一向是中立的立场,性情刚正绝不对任何人阿谀奉诚。早年李世民在与他的兄弟争储夺嫡时,李勣就保持中立,不与任何皇子沾边,一心只管自己份内之事。他连皇帝的面子也不给,又何尝会惧那长孙无忌,更不可能迫于压力站在长孙无忌的阵营了。

李世民要放权给长孙无忌,试验一下由他辅佐李治监国理政会有什么样的效果;可是,他绝不可能让任何一人一家独大,独掌朝纲。放眼当今朝堂,够资格够能力与长孙无忌叫一叫板的,如果卫公李药师不复出,估计也就只剩李勣了。

既然阁部的宰相们在这件事情上暂有分岐,秦慕白也就暗暗放了一些心。好在有李勣这颗顶梁柱撑着,军方不会被长孙无忌这一伙文臣完全压住。

秦通又说,由于兰州一战事情重大,朝廷发出了诰令,着令在外带兵的重将段志玄、尉迟敬德、程知节等人召回来,举行第三次重要会议,定夺此项军国大事。据说,就连卧病在床眼睛都快病瞎了的的魏征也会被抬来,可能连与皇帝同卧一病室的房玄龄,也会请来。

这应该是近几年来,最大规模的一会群臣会议了。以往,这样的会议一般都由皇帝主持,便是御前会议,帝国最高规模的会议。

可见,长孙无忌是有意淡化李勣一个人的作用。至从打完突厥之后,大唐鲜有战事,文官集团渐渐占据了朝堂的话语权。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征三人,再加上新进倔起的褚遂良,四个人,足以压住李勣一个人的声音了。就算尉迟敬德与程知节等人会支持李勣主张,那也难以盖过长孙无忌一伙人。再者,尉迟敬行署与程知节会否支持李勣,现在还很难说。虽然他们都是军方的首脑,但历年来各主一方井水河水不犯,彼此之间的团结程度远不如文官集团的这几位。

秦慕白想了一想,凭自己与程知节的关系,说服他应该不难;尉迟敬德那边,没有过多的把握;段志玄,不太熟。

算来算去,可以团结的也就只剩李勣、李道宗与程知节。李道宗虽是王爷,但受限于李世民皇戚不得过多干政的约束,一般不出席这样的会议。因此,他的作用还得大打折扣。不过,倒是可以让他发挥自己的影响力,去游说一些将领,支持主战。

这思来想去的,秦慕白觉得,现在军方在朝堂之上的势力,远不如文官集团。这一次“准御前会议”的召开,多半已是凶多吉少。

除非,自己能再挥一次神来之笔,出一两支奇兵,方能以弱胜强。

这奇兵怎么出,秦慕白想了几个法子。第一,他就想到了自己已经退隐的老恩师李靖。虽然他退隐朝堂已久,但在诸多将领之中的影响力是无人可及的。虽然他肯定不会出席这样的会议,但可以让他出面去劝说那些将领,达成统一战线。有他出面,军方将领要团结起来就容易多了。就连脾气火爆一向连谁都不服的尉迟敬德,也卖李靖几分面子。但是,李靖肯不肯,是个问题。

第二,就是魏王。如今,魏王在朝堂上的名望已是极高,而且他门下网罗了李大亮、张亮这样的文臣武将,这些人也是要参加御前会议的。如果有魏王表明立场支持主战,那么,文武实力的对比将会发生一些改变,至少不会呈现一边倒的局面了。

第三,秦慕白非常希望皇帝李世民能在这时候站出来,一锤定音支持主战。毕竟,这是他早先就与秦慕白定下的大战略,他应该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在这时候又提出反对。不过,最让秦慕白心里没底的,也就是李世民。都说君心难测,李世民能够放任长孙无忌在这件事情上如此折腾,鬼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难道,他已经后悔了,又不好食言而肥,才借用长孙无忌之手,来推翻自己此前亲自定下的国策?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

总之,下一次的“准御前会议”,将会是大唐的一个历史转折点,也将是秦慕白人生的重大转折点。如果出兵,那么秦慕白就有机会一飞冲天,在朝堂之上彻底站住脚,获得与长孙无忌平等对话的权力;如果赐婚主和,那秦慕白就只能留在长安,乖乖的当他的清闲驸马了。从此,就要渐渐的淡出大唐权力集团,长孙无忌若不将他排挤得远远的,打压得惨惨的,那才有鬼。很有可能,秦慕白就要步侯君集的后尘,滚到边荒野地当个闲散小官去了。

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打响……

秦慕白骑了马,护着高阳公主与霜儿的车了,驶出皇城。感觉,就像是全副披挂了要去上阵搏杀,心情没有半点放松。

一行人先到了卫公李药师的府第。妖儿葬礼时,腿脚不便的李靖并未出席,委派的弟子苏定方为代表。今日秦慕白到访,门吏居然挡着不让进,秦慕白左右说了多时,就是不让进,说卫公偶感风寒身体不适而且还会传染,实在不便见客。说得高阳公主都有些火了,若非秦慕白制止她,她就要发飙硬闯。

秦慕白无奈的摇了摇头,带着高阳公主与霜儿正准备走。这时府里走出一人,正是苏定方。

秦慕白急忙上前见过,问道:“恩师如何?”

苏定方微微笑了一笑,说道:“师弟不必担忧,恩师服了药,已然睡下了。”

“嗯,那便好。”秦慕白也不便多说,只是点了点头。

“师弟,我有话同你讲。”苏定方伸了下手,示意秦慕白跟他走到近处。站定之后,他说道:“恩师知道你为何而来,可是,他不会在这时候见你的。”

“嗯,我懂了。”秦慕白轻叹了一声,点点头道,“恩师有恩师的想法与本份,既已退隐,他就不便再管朝堂之事,这我理解。我也不强求他老人家了。”

“师弟是明理之人,能这样想就最好不过了。”苏定方微笑道,“恩师有句话让我转达给你。”

“师兄请讲。”

“这句话你以前听过,平常心,淡然。凡事,不必矫枉过正,一切顺其自然便好。”苏定方说道。

秦慕白听完拧着眉头寻思了半晌,不得其用意,于是问道:“师兄,恩师的意思是不是说,让我不要四处奔波找人帮忙,顺着事情任其自由发展便是?”

“恩师没说。我一向资质驽钝这你是知道的,也想不到那些东西。”苏定方意味深长的笑道,“师弟天资过人悟性极佳,自能领会恩师深意,我就不瞎猜误导你了。”

“嗯……多谢师兄。那我便告辞了。请代我向恩师问好,另外,师兄前番去往我府上吊过丧,今日师弟也是特意来还个礼。”

“好,你且去吧!”

离开了卫公府,高阳公主忿忿然的道:“李药师那个大胡子老头儿,真是又臭又硬,居然关门不见我们,气死我了!下回让我见着他,非爬到他头上拽他几把胡子下来!”

秦慕白笑道:“你要真敢干这样的事情,我就服你。”

高阳公主嘿嘿的笑,说道:“我当然不敢啦,所以只好嘴上骂骂过一过瘾喽!我知道,他是你最敬重的老师,我才不敢对他无礼呢!若非如此,我管他什么卫公卫母,拔光胡子再说!”

“哈哈!”

三人又陆续去了几家,长孙无忌与褚遂良家也都去到了。这两人都不在家中,只是家属接待了一下。秦慕白也是有意避开与这二人私下会晤,专程挑了他们不在家的时候才去的。

这时,已是午时。

三人也既没回宫也没回家,便在一家酒肆里解决了午饭稍作歇息,然后再专程前往魏王府还礼。

一说到去魏王府,高阳公主就没好脸色,就连霜儿也不大乐意。高阳公主说,他的这么多皇兄当中,就李泰最虚伪,虽然平常总是笑眯眯的,可他的笑能让人心底里发凉;霜儿就更不用说了,李泰素来对李恪没好感,恨不能除之而后快,霜儿怎么可能对他有好感?

秦慕白便劝她们说,只是去走个过场,又不与之套交情。一会进府了你们就当自己是泥胎菩萨吧,凡事由我来应付。

魏王李泰,仿佛专程在府里等秦慕白似的,左右人等摒弃得干干净净,孤身一人坐在正堂等他前来。看到秦慕白等三人走来,他远远的就笑哈哈的起身出迎,站到了大厅屋檐下拱手而立。

“驸马与皇妹一同来访,愚兄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秦慕白微笑的与他还礼寒暄,霜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暗暗骂道:“虚伪,势利!眼里就只有我哥和公主,敢情我是死人!”

“噢,这不是霜儿姑娘吗?多时不见,越发出落得漂亮了啊!哈哈,不愧是翼国公的女儿、慕白一母同胎的亲妹子啊!父子是出了名的美男子,霜儿更是亭亭玉立标致美丽,端的惹人喜爱啊!”李泰哈哈的笑道。

霜儿撇了撇嘴,道了声‘多谢魏王’,心里仍是骂个不停。秦慕白也有些好笑,心道这个李泰拍起马屁来可不含糊,把我们秦家的基因都给夸上了。

寒暄已罢,李泰便请众人入座,煮茶相待。二女坐了没多大一会儿,李泰的正牌夫人魏王妃就出来相陪,将二女请去讨教花绣赏些草卉,堂中只剩秦慕白与李泰二人。

李泰说,素闻慕白风雅,在音乐方面的造诣无人出其右,便请秦慕白去他的密阁欣赏一副最近才到手的古曲乐谱。秦慕白推说已经发过誓再不奏乐,李泰忙说无妨无妨,只是欣赏曲谱,顺便请他鉴个真伪高低。秦慕白知他是要与自己商议机要,便不再推脱,随他来到一栋雕楼之上。

“此处清净,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但凡任何话语,出君之口入某之耳。”李泰一边展开一副曲谱,一边说道,“慕白,尽管赐教。”

“不敢当。”秦慕白笑了一笑,拿着那副古旧的曲谱作势细看了几眼,点头,“原来是《高山流水》的筝曲,是真品没错,但应该是三国时留传下来的,而非先秦时的版本。”

“我就说,慕白是大行家嘛!”李泰呵呵的笑,说道,“其实小王觉得,古曲未必就一定能胜得过今曲。慕白说从此不再奏乐,小王甚感遗憾。别的不说,小王实在是想听一听,那一日慕白在终南山上奏过的那一曲《兰州鸿》。”

秦慕白的心中隐隐的抽痛了一下,眉头微拧,说道:“那是妖儿的遗作。”

“哦?抱歉、抱歉!小王实则无意触及慕白的伤心之事!只是听闻,那一日凡是上了终南山的无不泪染衫襟,就是因为听了慕白弹的这首曲子的缘故。小王一时向往,因而才……”李泰急忙辩解。

秦慕白微笑的摆了摆手:“殿下不必在意,死者已矣,在下并非是放不下的人。”

“如此便好。慕白是真英雄,伟丈夫,自然不会因为至爱的离去,而从此一撅不振。这也正是小王看得起你的地方。方今大唐天下多事朝堂不安,正有许多的大事,有待慕白区处啊!”李泰颇为感慨的道。

秦慕白笑了笑,心忖你绕了大半天的弯子,总算说到正题了吗?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我才不会主动提起呢,非要你憋不住了最先挑起话题,后先制人,我反而能够占据主动。

“殿下所说的‘大事’,究竟有何所指?”秦慕白问道,“殿下也是知道的,在下官品低微又是外官,朝堂之上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太多。难道殿下所说的大事,与在下有关?”

“那是自然。”李泰眯着眼睛笑笑的点头,说道,“长孙无忌召开阁部会议,商议兰州战和之事。你说,此事可曾与你有关?”

“哦?”秦慕白做惊讶状,问道,“那可曾有了结果?”

“虽然还没有最终的结果,但是主和派,已然占据了绝对优势。照这样发展下去,兰州是不会打仗了。朝堂会派出使者出使吐蕃议和赐婚。”李泰说道。

“哎……”秦慕白十分遗憾的摇头,还用拳头在桌上轻轻的砸了砸以示不甘与愤懑,叹道,“如此,前次在兰州的诸般努力与付出,皆成泡影!”

“是啊!此前陛下定下的河陇与西域全盘大计、军国大策,也成一纸虚话!”李泰也跟着叹息,摇头道,“虽然现在我大唐朝堂颇多动荡,但是我们还是有那个实力与底气,与吐蕃一较长短的。奈何,长孙无忌等人只看重眼前,忽视了百年大计。他们哪,谋事谋国只放眼一朝一夕,专为自己的功名与政绩着想,以为国无大事便是大安,不图长远。这种做法,守成安国尚可,宏图霸业,不行。”

“殿下此语,说到点子上了。”秦慕白点头道,“原本,兰州大计就是宏图百年、事关国运与民族兴衰的大业。虽然一时之间是会有些穷兵犊武劳民伤财,但是,站在历史与民族的角度上看,却是利大于弊的。此时,吐蕃联合高昌与我对敌。我大唐若不给出强有力的反击,西域诸国势必跟着起讧。到那时,便形成席卷之浪潮,非但是西域尽失河陇危急,长相以往让他们发展壮大,还会要威肋到中原。长孙无忌等人只因当前朝堂不宁就要放下这全局国策,我深感遗憾!”

“慕白,你光是遗憾,有何作用啊?你肩负兰州大计的主要责任,这种时候,你难道不应该站出来,挑明立场坚持主战?”李泰试探的道。

秦慕白苦笑的摇头,说道,“殿下就休要再取笑秦某了。秦某向有自知之明。我不过就是个兰州都督府辖下的别驾与威卫翊府中郎将,连参加御前会议的资格都没有,谈何立场、谈何坚持?”

“什么?”李泰惊讶道,“难道,长孙无忌与褚遂良,连参加会议的邀请也没有给你?”

“没有。”秦慕白挑了挑嘴角,冷笑的摇头,“他们这么做,也是应当吧!”

“哼!太可恨了!”李泰恨恨道,“最应该参加会议之人,因何排除在外?他们这明明就是不容异言独掌朝纲!”

秦慕白暗自好笑,心忖你怎么还不露点狐狸尾巴啊?你不露,我怎么知道你是自己人,怎么与你狼狈为奸?

正思忖着,李泰桌子一拍,沉声道:“慕白,这朝堂可不是他长孙无忌与褚遂良的朝堂。小王虽然不才,但也还能说上几句话。没得说,第三次的御前会议,必须有你参加!”

“哦?”秦慕白做惊喜状,忙拱手道,“若得魏王成全,秦某感激不尽!”

“不必谢我。”李泰摆手道,“小王也是为大局着想,可不能让所有事情都让长孙无忌他们说了算。如此,将置我等于何地?”

“嗯,殿下所言极是。眼下皇帝卧病,大小政务皆决于长孙无忌与褚遂良。长将以往,我们这些人都将没有立锥之地。”秦慕白说道,“秦某虽然对长孙无忌与褚遂良并无反感,但是,针对兰州战和我是对事不对人,这种时候,我绝然不可以置之事外。不过,秦某就算能够参加御前会议,毕竟也是人微言轻。若是魏王能挺身而出坚持主战,那么……”

“这个嘛……”李泰的屁股一抖,狐狸尾巴终于露了出来。他呵呵的轻笑两声,说道:“此事重大,小王虽然也有参政议政之权,但是……”

“怎么,殿下有顾虑?”秦慕白问道。

“也不是顾虑。”李泰苦笑了两声,说道,“慕白,你也不是外人,小王不妨跟你明说。众所皆知,长孙无忌是我亲娘舅。他主张议和,我怎么好面主张以战谋和?这不是会然与他唱反调吗?”

“哦……”秦慕白意味深长的一笑,“原来,殿下是怕得罪——长孙无忌啊!”

听到这句话,李泰的脸色,当场就变了。

第363章 其乐无穷

虽然与李泰的相处不多,但是秦慕白对他的性格可是深有了解。此前经历的好几棕事情当中,都有李泰的黑手作怪的痕迹。远的不说,就说在襄州遇到的断臂百骑张同,就跟秦慕白说了不少关于李泰的事情。

对于他的阴鸷与歹毒,秦慕白可是知根知底。眼下要与他“共事”,秦慕白也深知绝不可以按他的套路来进行。李泰,他就想空手套白狼的用几句好听的话,来赢得秦慕白等一干儿军方人物的好感与支持。

这样的事情,门儿也没有!

李泰要推太极,玩手段,秦慕白偏却一记重拳打中了他的命门。那一句“怕得罪长孙无忌”,就如同一把锐匕,直接插中了李泰的心窝。

李泰尴尬到表情僵硬,脸都有些红了。

“咳……”他干咳了一声,生硬的笑道,“慕白,话不能这么说。怎么说……他也是我亲娘舅,又是我父皇的股肱之臣。这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如何能够公然与他唱反调?”

秦慕白笑了一笑摇摇头,说道:“这说了半天,原来魏王只是要我等几人当出头鸟,替你冲锋陷阵的卖命。到头来,魏王只不过是‘精神上’支持了我们一下。如此,跟没有魏王的支持有何区别?哎,秦某还当真是得到了强有力的后盾,没成想,魏王竟是如此的没有诚意。罢了,君子不强人所难,秦某告辞了。”

说罢,秦慕白起身,拱手便走。

“慢着!”李泰心里猛的一沉,这秦慕白要是一脚踏出这雕楼,可能就意味着大唐朝廷军方势力,从此与他李泰绝缘了!

秦慕白的身子顿了一顿,微笑,拱手:“道不同不相为谋,殿下,我们都没必要勉强彼此。告辞!”

“请等一等!”李泰以手撑地,肥硕的身子有些吃力的爬起来。

“殿下请留步,秦某告辞了。”秦慕白第二次不听挽留,执意要走,而且连门都打开了,一支脚就踏出了房外。

“慕白,凡事好商量!”李泰情急之下,终于喊了出来。

秦慕白脚一顿,会心一笑,转身走了回来关上门。

李泰不经意的轻吁了一口气,笑容满面,复请秦慕白坐下,说道:“慕白你别误会,并非是小王没有诚意。只是……如今这朝堂之上正值多事之秋,风声鹤唳。太子大哥方才倒台,小王岂能不小心翼翼谨慎行事?往日里,一切有父皇做主,小王心中还有三分底气。可现如今,父皇卧病不出将一干朝政皆交予长孙无忌与褚遂良——诚然,名义上是我那年幼的九弟监国,可是天地良心,谁不知道他只是生受摆弄的傀儡?长孙无忌向来对小王没有好感,这话也不必藏着说。这种非常时刻,小王蔫敢去缨其锋、夺其锐,与之正面交锋啊?”

秦慕白点了点头,微笑道:“魏王总算说了句大实话了。太子的倒台,让魏王有兔死狐悲之感,也是正常。长孙无忌顺坡下驴,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将晋王推上台面,用意深远叵测。他之所以选择晋王,无非是看上他年幼无知且性格懦弱,方便他驾驭。其实……”

说到这里,秦慕白巧妙的打住话头,不说了。

“其实如何?”李泰果然追问了。

“罢了,还是不说吧!”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常言道疏不间亲,秦某可不想妄作小人。”

“慕白,有话何不明说?”李泰的表情严肃了几分,正色道,“如今,小王是诚心诚意要与你做盟友了。还请慕白坦承相待!”

“好吧……我说。”秦慕白点点头,叹息了一声,说道,“日前,晋王曾到我府中,找我求救。”

“求救?”李泰诧异的道,“他有何危险?”

“也不是危险,只是情无以堪,承受不住诸多压力了。”秦慕白叹息道,“魏王,晋王虽然不如你和太子他们能干出色,但是,他难得的有一颗赤子之心。长孙无忌推他上台,无非就是利用他来削弱魏王,最终达到打击魏王、排除魏王的目的。否则,他何苦干出这等惊人反常之举,公然力挺晋王从而与魏王决裂?”

李泰紧拧眉头轻轻点了点头,说道:“九弟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长孙无忌逼他……对我下手?”

秦慕白凝视着李泰,轻声道:“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李泰捏拳在桌上轻轻一砸,闷哼一声:“我就知道!长孙无忌貌似忠良实则奸伪,他好权弄势,恨不能自己君临天下!若非是我父皇尤然健在,他恐怕早就要翻了天了!他怕是忘了,这大唐的江山究竟是姓李,还是姓长孙了吧!”

“魏王不必动怒。”秦慕白说道,“站在长孙无忌的立场上,他其实也没有错。他一心只要报效陛下,要给陛下选一个合格的守成之君。他并非是看不上魏王,而是担心自己无法驾驭魏王。从而,导致他心中的治国方略难以得到实施与落实。而他的那一套做法,又全都是从陛下那里传承沿习来的。从这一点上讲,是陛下选择了长孙无忌,长孙无忌只是负责实施。所以……”

“如此说来,是父皇要试炼一下长孙无忌与九弟,能否做到他想要的程度?”李泰惊讶道。

“君心难测,不得而知。”秦慕白摇了摇头,说道,“总之,如今长孙无忌既然敢于如此肆无忌惮,不说有皇帝在背后撑腰,至少也是得到了他的默许。”

“如此说来,我们岂非是没有半点胜算?若反对长孙无忌,便是与父皇做对啊!”李泰双手一摊,有点绝望的道。

“也不尽然。”秦慕白双眉一拧,正色道,“其实,皇帝心中也没有十成的把握。否则,他何不现在就明定储君定下国之根基,以安朝野众人之心?他之所以卧病,多半也是在观望。他或许只是想要试一试,晋王与长孙无忌的组合究竟能达到什么样的效果,朝野能否在他们的领导之下顺利运转,在一些重要的是非问题上,能否拿捏妥当。这种时候,是长孙无忌与晋王的大机会大危机,同样,也是我们的大危机大机会。若是我们能在某件重大事件上做出正确的决断,以驳倒晋王与长孙无忌,那么,我们就能斩露头角,让皇帝刮目相看。魏王,你既然胸怀大志,在这种节骨眼上岂能毫无作为,白白的纵走了机会?”

“大机会,大风险……”李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点点头道,“慕白这话,说得是一针见血啊!不错!若在这时候迫于压力盲从归顺于长孙无忌,则势必一事无成,就算可保安危,也顶多只能屈居于长孙无忌之下做个安乐平庸之辈;若是与他对立强势反弹,假如成功,则是大红大紫出尽风头,前途不可限量;反之如果失败,结局估计也会比较凄凉。太子大哥,侯君集等人,就是榜样。”

“不错,就是这样。”秦慕白凝视着李泰,说道,“不过,这条规律只适合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对魏王,却不尽然适合。”

“为什么?”

“魏王殿下,难道真要在下将话挑明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李泰将桌子一拍,“慕白请讲!”

“嗯……”秦慕白点了点头,似有些犹豫,最终还是说道,“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纵然魏王肯屈居于长孙无忌与晋王之下,他们能对你放心么?朝野之上有魏王在一日,晋王就多一日风险。此等道理,还用多说?”

李泰听闻此语,顿时眉毛立竖双眼圆瞪,一拍巴掌低声怒道:“此言不差!长孙无忌方才扶我九弟监国,不等我有半分异动,就生出了铲除小王的心思。看来,不管我是委曲求全或是摇尾乞怜,他们都不会放过我,非要除我而后快了!”

“魏王何等聪明之人,本该早就想到这一层吧?”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说道,“遍观朝野上下,任何人都可以对长孙无忌摇尾乞怜委曲求全,唯独魏王不可以。而且,魏王本就是皇帝陛下深宠的皇子,皇帝卧病太子倒台,世所共知本应轮到魏王监国。可是长孙无忌偏偏选择了李治,为此不惜忤逆陛下的心愿。这种时候,长孙无忌已然摆出一番彻底决裂、生死互斗的姿态来,魏王居然还在犹豫徘徊,并妄想讨好长孙无忌、缓合修补与他之间的裂痕。殿下,请恕秦某刻薄直言,你这样做,是否太过幼稚了一点?”

李泰脸色一变,表情都僵硬了几分。他很不情愿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重叹一声道:“若非是到情非得己,小王,怎愿与自己的亲娘舅、亲兄弟生死相搏?可是如今看来,小王已被逼到绝路退无可退。我只欲苟且偷生,他却偏要杀我。哎……朝堂上的争斗啊,就是这样的不死不休你死我活。小王,也挺无奈的!”

秦慕白淡然的微微一笑,说道:“陛下膝下皇子不少,可现今存留在朝堂之上的嫡子,就剩你与晋王了。你们之间若是没有斗争,那才是不正常。不过,晋王剖肝沥胆的跟我说过,他无心与你争斗,一切都是长孙无忌在背后操持,他也只是做了个无奈的傀儡。想来也挺可笑的啊,堂堂皇子,竟受外戚摆布彼此厮斗命不由己。请恕秦某打个极不恰当还十分失礼的比喻,这是不是有点像斗鸡,长孙无忌逼着你们兄弟二人拼个你死我活,他却在一旁拍手叫好坐等收钱?”

“别说了!!!”

李泰突然大吼一声,脸都涨红了。

秦慕白脸色一变表情十分尴尬,心中却是窃喜:好吧,终于动怒了!看来,总算是刺激到他了!

“虽说都是骨肉亲情手背手心都是肉,可是若要我在亲兄弟与亲娘舅之间选择,我当然选择兄弟。”李泰紧咬牙关恨恨的道,“长孙无忌,逼人太甚!他不把我当外甥,我何苦将他视作娘舅?”

“你们若能兄弟一条心,不愁斗不过长孙无忌。”秦慕白说道,“晋王视我为师,什么掏心掏肺的话都跟我说了。他说,你曾向他承诺,若他将监国之位让与你,而让你最终得立东宫登基为旁,将来你立他为储,可有此事?”

“啊?稚奴……这种话也跟你说了?”李泰吃了一惊/。

“好在,他没跟长孙无忌说。”秦慕白意味深长的笑。

李泰抽了一口凉气,低声道:“秦兄,你可别将这话到处乱说啊,若是传到我父皇耳中……”

“放心,我不会。”秦慕白微笑道,“我说出来告诉你,只是想证明两件事情。一是,秦某诚心与魏王结盟,别他二心;二是,晋王无心与魏王争斗,一切不过是迫于长孙无忌的压力,而且他束手无策,比你还要无奈。若非如此,他将你对他说的一些话告知给长孙无忌或是皇帝,魏王今日……还能安坐如此么?”

“诚然、诚然……”李泰连连点头。这个大胖子,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当时他不过是把李治当作了不懂事的小屁孩子,说了一番鬼话胡话来哄他、唬他,没成想一时失策,竟落下这么大的把柄!

李治对秦慕白信任,显然已是出乎了李泰的意料之外;现在好,他这条小尾巴可算是被秦慕白死死拽住了!

“殿下,眼下我们已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一同面对来自长孙无忌的压力。若不弱弱联合,必然被其各个击破,没一个有好下场。”秦慕白开始做“结案陈辞”了,誓要击破李泰心中的最后一丝虚伪与狡赖的防线,他说道,“生死存亡之时,谁还心存侥幸或是畏缩不前,仰他人鼻息而活,那最终受害的只会是自己。我秦某人自忖,就算不做这官了,好歹也还是驸马,保全一世荣华富贵与安乐平稳自不在话下。只要我不做官,就对长孙无忌不再构成一丝的威胁。相比之下,我的危险比殿下还要小。请殿下三思!”

“好吧,慕白。你不用说了,小王,知道该怎么做了。”李泰终于收敛起他那副笑面虎的神色,表情严肃目光凝炼,肃正的说道,“此一刻,我们就当同心协力更渡难关。其他的,都暂时不必考虑。只是,光靠你我二人,仍显势单力薄。慕白若请再请得强援相助,则胜算大增。小王拙见,最好是能将李靖、李勣、李道宗以及尉迟敬德、段志玄、程知节这些人,都联合起来对抗长孙无忌,方能有几分把握。这些人都多少与你有交情,或者是你父亲生死过命的兄弟。相信你,一定有办法的。”

“好吧,只要魏王立场坚定态度强硬,余下的事情,交给我。”秦慕白点头道。

李泰咬了咬牙,起身走到墙边拿下墙上悬挂的一把宝剑,对着桌几一角奋力斩下,顿时削去了一角。他说道:“我李泰对天发誓,若不诚心矢志与慕白同盟合力对抗长孙无忌,与此案同!”

“好!魏王既然如此有诚意,那秦某也会奋尽全力。”秦慕白站起身来,拱手道,“军方的那些人,我会尽力去说服。从此,我等誓与魏王站在同一阵营,合抗外敌!”

“好!!”李泰总算听到了他今天最想听到的一句话,顿时喜笑颜开,伸出一双肥大的手将秦慕白的手紧紧握住,感激又激动的道,“慕白,小王的性命与前程,可就托付与你了!”

“魏王言重了。”秦慕白微微笑了一笑,说道,“秦某做这些,既是为了殿下亦是为了自己,说来都是份内之事。如今长孙无忌如此势大,我等若不矢志联合,必然被他一力压倒再无翻身之日。弱弱联合以抗强,方为生存之道啊!”

“慕白这话听在小王耳中,就如同发自肺腑而沁入心脾,受用啊!”李泰十分严肃的认真说道,“好,闲话就不必絮叨了。第三次会议将在三日后举行,小王这就进宫活动,务必要让你参加这个会议。三天之内,你也要想尽办法多联合一些人到我们的阵营当中。慕白,这是一场事关朝廷安稳、帝国千秋与我等命运的争斗,不容有失啊!”

“殿下放心。”秦慕白嘴角上扬微微的一笑,拱了拱手,“来了已经多时,恐他人生疑,就请告辞。三日后,咱们弘文馆见!”

“好,弘文馆见!”

辞别李泰,秦慕白与高阳公主、霜儿一同离开了魏王府。二女在车上低声的唠叨,猜测秦慕白会与李泰聊些什么。秦慕白骑在马上,百思百问,脑海里的思路渐渐清晰。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战斗的双方人马,几乎牵涉到当今大唐朝廷的所有人。毫无疑问,它的胜负将左右历史的走向,决定所有人的命运!

近年来困扰整个大唐帝国的夺嫡争储之争,终于引发了一场以“兰州战和”为导火索的巨大战争。秦慕白惊讶的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之间,居然就站在了这一场战争的最核心!

此时此刻,他真有一点独自站在火车轨道上,面对轰隆隆狂奔而来的火车头时的感觉。

仰头望天,万里晴好。可是秦慕白分明感觉,长安的这一片天空,是如此的阴晴不定压抑非常。时已入夏,谁能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一场袭卷天地的暴风雨,不期而至呢?

长孙无忌集团,强大的敌人;魏王李泰,居心叵测的盟友;躺在慕后的李世民,君心难测;还有滚滚而来的历史车轮,当这一切的一切都向秦慕白迎头压来时,他居然有了一种兽血沸腾并傻乎乎的——快感!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第364章 何似在人间

夜已深,清风拂柳,月凉如水。

秦慕白手拿一壶秦仙烈酒,醉意微熏的在自家院子里散步。

高阳公主知道秦慕白近日诸事纷扰,刻意留他一个人清静思考,于是很难得的乖乖自己回宫了。霜儿回了老秦宅陪伴母亲,留得秦慕白独自一人,在没有揭去匾牌红稠的驸马府里。

他也从未有过像今日这样的举动。大半夜的不睡觉,独自一人喝酒闲逛。

至从襄阳回京城,秦慕白就感觉自己没有落下半刻闲散与安宁。此前为了筹备婚事还只是忙碌,接下来便是汉王与东宫的阴谋,紧接着是房遗爱的刺杀与妖儿的遇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马上又是兰州之争……

这一棕棕一件件,让秦慕白的神经绷得紧之又紧,心头的压力是一天天的大起来。

此时此刻,他真想烈马长枪的杀进敌群之中肆意搏杀发泄一回,或是有个温柔可人的知己,一直面带微笑的静静聆听自己的满腹牢骚。

“若妖儿仍在,该多好……”秦慕白仰头望月,冰冷的月光如水银一般倾泄而下,铺满整个九州大地,唯独照不进他的心中。

“哎!……”

这一声叹,九天之上的妖儿若是听见,会否潸然泪下?、

不自觉的,脚步已经略有些蹒跚的秦慕白,踱到了妖儿生前曾住的小别院中。至从妖儿去世后,霜儿为了方便照顾那些小孤女,便将她们一并接到了老秦宅里居住。此时,这里已是空荡荡的一座宅子。每日虽有仆役丫环来打扫收拾,保持着以往的原样一尘不染,但却是一日日的贮满冷清与凄凉。

“嘎吱”,秦慕白推开了门,仍由银白的月光映入堂中。朦胧之中,秦慕白看到那一台盖着大锦布的钢琴,上面还搁着妖儿生前最喜欢的一面琵琶。

他走过去,抱起琵琶在怀里抚摩了几回,仿佛就能感觉到妖儿特有的味道。清幽,淡雅,她永远都不施脂粉,也永远不会失去那一份最天然最纯正的少女幽香。

抱着琵琶走到院子里,秦慕白的酒劲已然有些上来,便随意的一屁股坐在了石台阶上,举着琵琶对着月亮说道:“妖儿,一别数日,你还好吗?”

“三哥,想你了。”

“此时此刻,若有你在,我一定不会像这样的压抑与苦闷。我再如何烦恼,只要听到你没有一丝杂质的笑声与琴音,看到你那双没有神彩的灰瞳之中流露出的毫无保留的关心与体贴,我就觉得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妖儿,我是不是很自私?我一直都贪婪的享受着你赐予我的安宁与恬静,和这世上最纯真最质朴的感情,却一直迟迟没有给你一丝你想要的东西。现在,我多么希望你还在我身边,哪怕是静静的坐着,不吭声,不说话,什么也不做,听我絮叨也好……”

说着,秦慕白的眼眶居然湿润了,声音里也有了一些哽咽。

背负沉重的压力与心事,无处发泄的秦慕白,终于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男人,尤其是秦慕白这样的男人的字典里,不容许出现脆弱与退缩。可是男人也是人,人都是肉长成的,秦慕白自忖不过是个有着七情六欲的凡夫俗子。他无法将自己的诸般感情都进行阉割。诸如脆弱、伤感、惶惑、恐惧,这样的情绪哪怕是埋藏得再深隐藏得再好,它也存在。

现在的秦慕白,比谁都渴望有个红粉知己出现在身边。他不需要任何人给自己拿主意、给鼓励或是提供什么休憩与养伤的港弯,只需要她聆听就行。

最好是妖儿。

因为她,是这世上最好的聆听者。

“原来,真的只有失去了,才会意识到可贵……”秦慕白摇头而笑,苦笑,两滴眼泪,轻缓的从他镀满银色月光的下颌处,落到了脚尖附近新春时节方才抽长出来的青草叶子上。

“妖儿,今天,我送你一首新曲子。保准,是你没听过的。”秦慕白仰头望月,微笑,抱好琵琶,说道,“因为,这首曲子是一千多年后的人谱出来的。辞,是几百年后的一个宋朝人名叫苏轼写的,词牌名《水调歌头》。对了,有个号称‘天后’的女人唱过这首歌,不过,断然不是历史上的那个叫武曌的则天天后。她现在只是武媚娘,是我的未婚妻……嗯,你听好了……”

拨动琴弦,秦慕白按照记忆中的曲调,唱起了王菲的那首《但愿人长久》。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唱到此处,秦慕白感觉喉头有些发硬,不自禁的自嘲一笑,轻语道:“妖儿,你还好么?天庭宫阙上,冷不冷?三哥多想给你披上一袭狐裘啊……”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唱到最末,秦慕白的声音已是低不可闻。

他不明白,自己因何会如此的感伤,如此的落寞。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的感性过,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的思念一个人。就算是刚刚穿越到大唐的时候、离开了家和亲人甚至整个属于他的时代的时候,也没有!

酒劲上涌,声音哽咽,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秦慕白已然醉了,身子软软的就要侧身倒下睡在这石阶之上。

正在这时,他落在了一个柔软温暖的怀抱里,两滴冰凉的水滴,正巧落在了他的脸上。

秦慕白已是醉得迷迷糊糊,也不知是现实还是梦中,嘴里嘟嚷了一句:“是妖儿吗?你从月宫中下来,陪三哥了吗?”

“嗯,是我……”那人居然还就应声了。

“好,好……”秦慕白很想翻身起来紧紧抱住妖儿,可是实在是醉得太过厉害,竟这样念叨着,昏沉睡了过去。

不久后,或许是出于长期戎武生涯的职业本能,睡梦中的秦慕白感觉身边有些异样,莫名就醒了过来。幡然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一人的怀中,身上盖着一领华贵温暖的紫貂大氅。

眼前似有一张朦胧的女人脸庞,虽然看得有些模糊飘乎,但也竟能清楚的感觉到她的倾城容颜!

“妖儿?真的是你!”秦慕白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失声惊道,并弹坐起来。

下一秒,他更加惊讶——“媚娘!!”

“是我。”

出现在秦慕白眼前的,正是武媚娘。

她坐在石阶上仰头看着秦慕白,嫣然微笑,笑得从未有过的温柔。

“媚眼,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莫非我仍在梦中?”秦慕白一时有些恍惚了。

“傻瓜,还不快拉我起来?我的腿都已被你压麻了!”武媚娘微笑的,伸出她的一只手。

“啊?好!”秦慕白这才回神,这不是梦中,而是真的!

于是急忙上前将武媚娘拉起,将一把将她抱入怀中,将貂皮大氅披到她背上裹好,颇有些失态和懊恼的急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通知一声?既然看到了我,为何又不叫我?让我压着你睡了半夜,没着凉没伤到哪里吧?”

“看把你急的,我没事。”武媚娘微笑,眼眸弯弯似弦月在天,轻声道,“我来的时候你正弹着琵琶唱着歌,便没有打扰,站在园门外静静的听。真是好辞好曲啊,尤其是辞,可谓字字珠玑脍炙人口。我虽是只听了一遍,便也一字不漏的记了下来。‘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慕白,你心事很重啊!”

“唉!”秦慕白叹息一声,欣慰的点头微笑,说道,“还是你懂我,媚娘。”

武媚娘微微的笑了一笑,转了一下身挽着秦慕白的胳膊往前走,说道:“天寒夜露,我们煮壶清茶吃些点心,坐到亭子里说话如何?”

“甚好。”秦慕白应允下来,叫来两名守更看户的仆子准备了一些简单的茶点,便与武媚娘坐在小别院的天井凉亭之中。

“媚娘,你怎么突然回来了?”秦慕白问道。

“长安秦仙阁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我能不回来么?”武媚娘伤感的轻轻摇了摇头,但聪明的没有提起妖儿的字眼,并马上岔开了话题,说道,“更重要的是,我在襄阳听到许多关于你的事情,这哪一棕哪一件,也能让我心惊肉跳夜不能寐。这种时候,我哪能不回来?”

秦慕白捂着武媚娘的柔胰笑了一笑,说道:“抱歉了媚娘,让你担心了。”

“你不应该对我说‘抱歉’这样的字眼的。”武媚娘凝视着秦慕白的眼睛,微笑道,“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我们彼此互为生命的另一半,有谁会对自己说抱歉呢?”

“呵呵……”秦慕白笑了。

武媚娘,很少说这种感性的情人蜜语,偶尔的一两句,能让人从心眼里迷醉起来。虽然秦慕白方才还十分的落寞与悲伤,可是至从武媚娘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他的整个世界就仿佛寒冬朔夜之中升起了一团篝火,不再是一片荒凉与冷寂。

“慕白,虽然我远在襄阳,但长安发生的一些事情我基本都了如指掌。我一向消息灵通,这个你是知道的。所以,你的现状如何我就不打听了。我只想听听,你的打算。”武媚娘单刀直入的问道。

秦慕白轻轻的拧了拧眉头,说道:“你是想听哪方面的?”

“当然是与兰州有关的!”武媚娘说道,“如果我推测得没错话的,兰州的战和,不仅仅是关乎朝堂大局,更关乎你个人与秦家的生死荣辱。当然,我一介小女子可没有那些士大夫们的为国为民之慷慨,我更在乎后者。慕白,跟我说说吧,就如同,自己说给自己听。不管有什么样的烦恼与忧郁,说出来,就算不能解决也能舒服一些。这种时候,你应该轻装上阵,不是吗?”

“嗯,说得好。”秦慕白点头,感激的拍了拍武媚娘的手,说道,“媚娘,看来这档子事情你也打听得差不多了,其中的曲折情由我相信以你的智慧肯定也想得差不多透彻,我也就不再赘述了。总而言之一句话简单说来,我准备联合李泰一起对付长孙无忌。无论如何,不管付出怎么样的代价,一定要让兰州的战役打起来!”

“呼……”武媚娘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释然的微笑。

“怎么了?”秦慕白有些诧异的问道。

武媚娘微笑道:“慕白,你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我就放心了。当下,这也许就是你唯一的出路。虽然李泰为人阴鸷又歹毒,可是这种时候,你们就应该站在相同的立场上同舟共济,弱弱联合以抗强。至于以往的过节与李泰的为人,要考虑的都是在其次,自己多个心眼加以提防便可。”

“哦?”秦慕白不由得有些意外与惊喜,问道,“难道媚娘也是如此认为的?”

“不怕你笑话。我之所以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的从襄阳赶来,就是为了跟你说这句话。”武媚娘说道,“联合魏王,合力对抗长孙无忌。现在看来,我是多虑了。我的慕白,当然是永远都比我聪明果断,不然,我武媚娘岂能乖乖的……”

“乖乖的什么?”秦慕白不由得笑了起来。

“不跟你说了。”武媚娘拿起一块糕点就往秦慕白嘴里塞,笑道,“堵住你满嘴的酒气,熏死人了!”

“熏什么啊,我还没亲你呢……!”

“不许胡说!——休得乱来,否则我生气了哦……我真生气了!哇,放手,呜……”

……

女人,真是神奇的生物。

她要改变一个男人的情绪,远比老天爷改变天气要容易得多了。

武媚娘的突然归来,让秦慕白感觉到了意外的惊喜。有些话武媚娘没有说,秦慕白也没有问,二人之间,永远有这样的默契。

武媚娘急忙忙的回来,当然不是为了跟秦慕白说那一句极有可能成为废话的话。

这种时候,武媚娘必须让要自己出现在秦慕白的身边,生死也好存亡也罢,秦慕白,武媚娘,必须站在一起。此外,武媚娘非常了解秦慕白,她知道妖儿的殉死对秦慕白来说意味着什么。

抛开生死祸富不论,这时候的秦慕白最需要的是一个离他的心最近的人,给他最宁静的安慰,聆听他的心声。

于是武媚娘回来了。

在他迎娶高阳公主,风光不可一世的时候,武媚娘安静的呆在襄阳,经营她的酒肆;在他最落寞最孤寂的时候,武媚娘默默的出现在了秦慕白的身边,扶住他醉后倒下的身体,为睡去的他盖上一领貂皮大氅,静静的抱着他,等他醒来。

这就是武媚娘,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尽透出与年龄不符的知性与成熟。

高阳公主爱得热烈狂野毫不保留,为了秦慕白可以不顾一切,就如同一朵盛开在血池中的白莲,惊艳到不可一世;相比之下,武媚娘则是摆在窗头的一盆幽兰,寂静无声的绽放,花香解语。

……

二人,竟这样坐着聊到了天亮。当看到不远处有仆役丫环走来走去时,秦慕白才叫悔不迭的重重拍了一下大腿,大叫一声:“糟了!”

“怎么了?”武媚娘惊讶道。

“我居然和你坐在这里,聊了半夜?”

“是啊,怎么了?”武媚娘更加惊讶了。

“这还不糟糕、甚至是该死么!”秦慕白大叫道,“我居然错过了和你洞房的最好机会!”

“去死!闭嘴!”武媚娘哭笑不得的脸都红了,连连摇头道,“你这个登徒子呀,真是没得半刻的正经。方才还要死要活的,转眼就嬉皮笑脸了。哎,早知道我就乖乖呆在襄阳不回来了。这不明摆着,你没事么?”

“媚娘若不回来,我就肯定有事。”秦慕白呵呵的笑,轻声道,“媚娘,谢谢你。”

“这样的字眼和抱歉一样,今后都不必说。”武媚娘笑了一笑,站起身来扯了个哈欠,说道,“我也该回府了,母亲怕是点着灯等了我一夜呢!慕白,你好生泡个热水澡睡上一个好觉。一觉醒来,生龙活虎信心百倍。管他什么样的战争,你一定都能打赢的——我相信你!”

“嗯。”秦慕白也不嬉哈了,起身来看着武媚娘,凝神点了点头,说道,“放心,我会赢。”

“假如输了呢?”武媚娘有些俏皮,半天玩笑半当真的道。

“假如输了嘛……”秦慕白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道,“我就不当这鸟官了,弃了官职,乖乖做我的驸马,再娶你过门,让你和高阳给我生儿育女。生他百八十个。我就不信,有我、媚娘再加上高阳这样优良的血统,一窝儿女当中就没有一个成器的!总有一个胜过我,那便行,到时候我没办成的事情,他们办。”

“……”武媚娘半晌无语,捂着额头痛苦的摇了摇头,“我回去了。我得赶快回去!”

“哈哈!”秦慕白没心没肺的大笑。

“走啦!”武媚娘披着她的毫华大貂氅,雍荣款款的朝前走去,还不忘抬起手来头也不回的对身后的秦慕白说道,“不用送了,你早点淋浴歇息去吧!这几天你的时间可是很紧,有得忙!”

“嗯,好。”秦慕白呵呵的笑,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胸中那股无名怨气,竟在这一夜之间消去十之八九。武媚娘,居功至伟!

武媚娘一边走,一边轻声的哼起了歌儿。秦慕白正欲朝浴室走去,不经意的听到了她哼出的曲子,不由得定住了脚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唱得真有韵味!这要是王菲听到武媚娘唱的歌,会否拿块冰冻豆腐来撞头?”秦慕白,半晌没回过神来,喃喃道,“武媚娘能够过目过耳不忘,转眼学得惟妙惟肖青出于蓝,真是千年难遇的天才!……若非如此,她岂能做女皇?!”

第365章 无把握的战争

虽然有着纨绔与不羁的根骨,但秦慕白行事很少荒诞不经,不干非常出格和没有把握的事情。前世身为官二代富二代时,他偶有轻狂之举但从不越出体制之外,就是深知一个人再如何强大也敌不过国家机器;今生成为秦叔宝之子,如今贵为驸马成为站在风口浪尖的风云人物,他依旧深明此理。

没有人,能够阻挡历史的车轮为所欲为——在你成为这历史这辆破车的驾驶员之前。

可是现在,秦慕白不得不去打一场没有把握的战争,不得不蒙着眼睛猜测历史的轨迹与未来的走向,投下生家性命与家庭兴亡,豪赌一把!

两天的时间,他都呆在家里,大门紧闭足不出户。原本,他很想厚着颜面硬着头皮,去依次拜访程知节、尉迟敬德、段志玄这些人。可是他忍住了。

李靖转托苏定方说给他听的一句话,让他有了一种大彻大悟的感觉。

与其这样四处奔波的经营网罗,不如静观其变。

试想,如果秦慕白加上李勣、李道宗,仍然无法改变既定的结局,再加上程知节、尉迟敬德、段志玄这些人,又有何用?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病急乱投医的找人相助,首先便失了方寸与气度。其次,眼下正值最敏感最多事的时段,四下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秦慕白。倘若他四下奔走游说的消息传入了宫中,便脱不了拉山头、竖大旗、起党派的嫌疑。

这无疑是现在最大的忌讳!

李靖说了,一切顺其自然,平常心。这除了是劝秦慕白不要有过急的举动,可能还有另一层意思——他大概是想说,是非自有公论,此等关乎王朝未来与百年大计的重大事情,皇帝不可能听之任之不管不顾,势必早已筹划在胸。

因此,长孙无忌也好,秦慕白也罢,再如何折腾经营,已是枉然!

就好比一群人围在一起赌骰子,喊得再凶吵得再猛,那骰盅里面盖住的点数早已是注定。赌徒们要做的就是压下赌注,然后等待骰盅开启的那一刻。

除了李世民是那个摇骰盅的人,其余人等,皆是赌徒。不管你是多么奢富的赌徒,你的筹码是如何的惊人,也改变不了结局。哪怕你只是一个最不起眼的赌徒只押下了一个铜板却刚好押中了点数,那你也是最大的赢家。

眼下,摆在秦慕白面前的正是这样一个赌局。

面对的,就是一场没有把握的战争。

或许,全局只有李世民一个人是智珠在握的冷眼旁观这些人的表演。他就像是赌桌上手握骰盅的那个老谋深算操纵一切的庄家,能轻易的改变骰子的点数,看着赌徒们押下的或大或小的赌注,面不改色心中冷笑。

中午时分,弘文馆派来一名学士,通知秦慕白翌日早朝之后巳时末刻,请赴弘文馆参加阁部会议。

听到这个消息,面沉如水的秦慕白却很没出息的手心里冒出了一层冷汗。

好吧,明天巳时末刻,骰盅便要揭开。鹿死谁手,皆见分晓。

秦慕白举头远眺看向终南山之巅,妖儿的塑像初见雏形正在施工之中。他深吸了一口气,自语道:“妖儿,或许正是因为你的死,将这一场原本潜伏在水下的争斗激发到了台面之上。明日,生死立判。我若胜了,一张宏伟蓝图就会摆在我的脚下。从此,我就会带上你的骨灰南征北战将这副蓝图细笔勾画,或许会常年不在长安了。我会带你去听西域的风声,还有战马的嘶鸣与沙场的怒吼。我若败了,就弃官归隐在终南山上结庐一间,任他春风起霞还是霜冷山河,我弹着琵琶,陪你。明日一战,虽不见刀兵甲杖,却不输一场十万大军的战局对垒。你若在天有灵,佑我凯旋!”

煮一壶茶焚一炉香,秦慕白坐在后院的溪水凉亭中,手捧《玉帐经》,观摩。

家人都没有来打扰。

临大战而沉如水、静如山,这是李靖说过的,为将之人该有的风度。

两个时辰过去,天色已近傍晚,彩霞弄西天。

秦慕白倒出茶壶里最后一杯碧润明月,发现炉中炭火已冷。正要起身离去,发现园门外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武媚娘,与高阳公主。

两名女子并肩而立不言不语,站在远处静静的看着秦慕白。

秦慕白不由得婉尔一笑,起身朝她们走来,说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叫我一声?”

武媚娘笑颜道:“看你在安静的品书,不想打扰。”

高阳公主的神情难得的恬静与安宁,面带微笑道:“媚娘说得对。”

秦慕白左右打量她们二人一眼,不由得会心一笑,说道:“难得你们两个如此默契。来吧,都坐下来陪我喝茶。”

“好。”

重回凉亭,添上炉火置了新茶,三人对座。

“慕白,你还在研读《玉帐经》呀?这部兵书你不是早就烂熟于胸了么?”武媚娘拿起兵书翻了两页,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注解批字,说道。

“兵法这东西,不是记住了就能理解,不是理解了就能灵活运用的。否则,它也未免太不值钱了,也不会千年才出一个李药师。”秦慕白一边倒茶一边微笑道。

高阳公主说道:“我不懂兵法,我只听过一句话,叫做胜败兵家常事,不必太过挂心。”

“呵呵,玲儿,你是在劝我放轻松一点吗?”秦慕白笑道,“放心,我现在心态还不错。首先,我做好了战败的准备;然后,上了战场会尽最大的努力去争胜。”

“做最坏的打算尽最大的努力,不错,就是该这样。看来我们是忧心过甚了。”武媚娘说道,“慕白,从你入仕起,一直都是一帆风顺。虽偶有小的挫折,但无不迎刃而解。但是这一次,连我们都知道你面临一场没有把握、而且输不起的战争。你的对手……太强大了!”

“是么?”秦慕白似是而非的轻轻笑了一笑,说道,“你是指长孙无忌?”

“难道不是么?”高阳公主说道,“方才我与媚娘谈了许多,虽然我们对朝堂上的事情不尽然了解,可往往越是局外人越能看得真切。光是一个长孙无忌,已经不是你能对付的对手了。而且实际上,长孙无忌代表的是我父皇。若是我父皇已然做出了什么决定,你要去违逆,这岂非是蜉蚍撼大树?慕白,可别告诉我你没有想到,你这一次的对手,可能是我父皇?”

秦慕白拿着茶杯的手稍稍停顿了一下,拧眉而思,尔后说道:“说实话,我想到过,但是,我不愿意去想。我最不情愿的,就是与你父皇的意愿背道而驰。如果这一次我面对的对手是皇帝,那么就证明……是皇帝出卖了我,他悔约。”

高阳公主的表情已经难看到了一定程度,忧心如焚道:“慕白,你既然知道,奈何还要……”

“玲儿,这只是猜测。”秦慕白吁了一口气,说道,“现在,或许连皇帝也在举棋不定。我们都是在赌,在没有看到结局之前,都不能放弃。诚然,你父亲是做庄的庄家,他能决定我们的胜负。但是这场赌局已经开始,我岂能中途退缩?”

高阳公主咬着嘴唇,轻轻的点了点头:“我懂了。”

“你懂了什么?”秦慕白问道。

“我要去见我父皇,让他……准你赢!”高阳公主突然说道。

“不可。”秦慕白脸色一变,突然严厉的说道,“这件赌局,不是你凭借父女亲情就能决定胜负的,否则,也不用如此大动干戈的闹了。玲儿,你就乖乖的做一个旁观者。假如我胜了,一切安好;假如我败了,你再要去求你父皇干些什么,我都不管。”

“慕白,你跟我说句实话……如果你败了,会有性命之虞吗?”高阳公主担忧的道。

秦慕白眉头微拧,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运气好点,我依旧能留在长安,依旧能做个一世荣华但无所事事的驸马爷;运气差点,兴许,太子与侯君集,就是我的榜样。如果运气再差一点的话……”

“行,你不用说了。”高阳公主突然一扬手打断秦慕白的话,斩钉截铁道,“最后一种局面,它是绝对不会出现的!长孙无忌如若真敢痛下狠手斩草除根,我就敢手提宝剑亲手杀了他,然后任凭我父皇亲手将我处死!”

秦慕白的表情滞了一滞想劝说高阳公主几句,最终还是将话忍了没说,点点头道:“放心吧,不会的。”

武媚娘轻叹了一声,说道:“慕白,公主,也许事情没有我们想像的那么沉重和复杂。放轻松一点,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纵然此番是败了,也不必一撅不振自报自弃。不经历几番沉浮不尝试几次失败,哪来的满胸凌云斗志、一身跋扈气焰?输得起,才赢得起!”

秦慕白不禁一笑,说道:“媚娘,你去见过我大哥和二哥吧?”

武媚娘愕然:“你如何知道的?”

“这话听着耳熟啊!我两位兄长就说过的,要用秦家满门数十口的生死存亡,养我一身跋扈气焰。”秦慕白笑道,“怎么,现在还贴上你们两个了吗?”

“你说呢?”二女异口同声,然后默契的相视一笑。

秦慕白眯着眼睛左右打量自己这一生中,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微微一笑,说道:“这场战争,就算我输,也已经是赢了!”

“连我们都看出来了,你没有半分的把握,怎么还这么说?”武媚娘问道。

“不为什么。”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你说得对,输得起,才赢得起。就冲这句话,就冲玲儿说要提剑砍了长孙无忌,我就已经赢了!”

翌日黎明,卧室之中仍是一片漆黑,秦慕白双眼开睁,醒来。

正要动身起床,旁边一条粉嫩的胳膊将他的脖子抱住,耳边传来高阳公主毫无半点睡意的呢喃声:“慕白,抱抱我再走好吗?”

“你一夜没睡?”

“嗯……”

秦慕白将她揽入怀中抱紧,心疼的爱抚她的后背,在她额头轻吻了一口,说道:“傻丫头,以往和我在一起不是睡得最香的吗,尤其是温存之后?”

“我也不知道……”高阳公主却没什么心思开玩笑,低声道,“我心里好忐忑。我一直在想,假如这一次你真的输了,兰州无战事,与吐蕃和盟赐婚,你今后还有何等立足之地?还有你父亲,多半也会从兰州被调回来,收回兵权再次赋闲在家。”

“那又怎么了?大不了从头来过,死不了人。”秦慕白拍着她的背,轻松的笑道。

“慕白,你就别自欺欺人了。”高阳公主轻声道,“你心比天高,绝对受不了那种闲散无聊的生活;你父亲就更不用说了,壮志凌云一身傲骨,岂能受得了这等打击?我真是无法想像,你们父子若同时赋闲在家时,会有多么的沉闷与抑郁!”

“你多虑了,玲儿。”秦慕白轻松一笑,说道,“媚娘那一句话说得好,输得起,才赢得起。要是连这点胸襟都没有,谈何成就大事?好,上朝的时间要到了,我得起床。”

“好,你去吧!”高阳公主松开了胳膊,抿着红唇思索了片刻,说道,“我就躺在这儿等你回来,抱我起床。”

秦慕白不禁哑然失笑,说道:“那也太懒了吧?你现在已经是秦家的媳妇了,我不在家,你这做媳妇的就得尽到晨昏定省的责任。起床,早早去老秦家给我母亲问安!”

“是,夫君大人,嘻嘻!”高阳公主立马从被窝里钻了出来,一身光溜溜的跳到了秦慕白身上像只树癞似的将他缠住,贼贼的笑道,“再抱一会儿,就一会儿……呀!不许掐我屁股!”

穿上了那一身极少穿用的朝服,秦慕白骑着马,出门了,直到皇城朱雀门前。

在这里,文官落轿武将下马,依次步行入宫。秦慕白虽已入仕几年,但此前担任百骑在后宫当差,后又外放到襄阳与兰州担任地方官,极少像这样正式的参加朝会。文武官员看着他,目光之中都带有一丝惊讶神采。

太极宫钟鼓楼的钟声响起,文武百官从东西朝堂里鱼贯而出,排成两队走上龙尾道,上早朝。

方才在西朝堂武将厅里,秦慕白见到了尉迟敬德、程知节等人,但彼此都只眼神相会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都没有交谈。走出西朝堂时,秦慕白在文官班列中看到了魏王李泰与江夏王李道宗,却不见魏征与房玄龄,也没有长孙无忌与褚遂良。

文武百官进了武德殿正殿站好,秦慕白才看到长孙无忌、晋王李治与褚遂良,从朝堂侧门而入。李治坐在了那张与他身裁极不相符的龙椅上,左边首辅宰相长孙无忌,右边随朝秉笔记室褚遂良,像两个老师又像两个保镖。

比起早些日子刚刚坐上龙椅的时候,李治显然已经冷静了许多,眼神之中甚至还有点冷漠。他习惯性的朝堂下扫了一眼,眼神之中突然现了同抹惊喜与炽热,因为他看到了秦慕白。

长孙无忌与褚遂良顺着李治的眼光不自然的也看了秦慕白一眼,脸上露出一点似有似无的微笑,长孙无忌就开说了:“今日朝会,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褚遂良补充道:“晋王殿下偶感风寒身体不适。”

众臣都或多或少的听到了一点风声,知道稍后有重要的阁部会议要举行,长孙无忌等人的心思早就没有在朝堂之上了。也没人会不识时务在这时候拿出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再耽误时辰。

于是,“臣等无本可奏”的声音响起。

“那好,那便退朝吧!”

文武百官方才走进武德正殿,马上又退了出来。只不过,接到了会议通知的许多人,都默契的留在了东西朝堂的候班厅里,没有走。

西朝堂武将候班厅里,除了领兵在前线的秦叔宝等人,十六卫大将军、将军级别的凡三品以上大员,来了一大半,济济数十人。段志玄与李君羡等几人凑在一起低声的商议嘟嚷,尉迟敬德与程知节则是心不在蔫的聊一些军伍往事,唯独秦慕白是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静静的饮茶。

论品衔论辈份,在座的随便哪一个,都是秦慕白的长官与前辈。但是,众大将们都不约而同的将眼光,有意无意的投向秦慕白,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可是看了半天,秦慕白除了偶尔动手拿起茶盏喝两口茶,再无其他任何多余的动作,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凌乱半分。

众将心中暗暗惊异:好小子,泰山就要压顶了,你还能这么沉得住气!

这时,西朝堂候班厅里走进来一名弘文馆小吏,对众将弯腰环环一拱手:“请诸位将军赴往弘文馆阁部大堂议事!”

“好,走!”尉迟敬德炸雷般的一吼,站起身来,活像是一场战争开打了,他匹马当先冲杀了出来。

程知节嘿嘿的笑:“老黑,你急咋个什么?主角儿都还没动身呢!”

尉迟敬德一扭头看向旁边坐着的秦慕白,虎眼一瞪就上前来扯他:“傻小子,你莫非是吓傻了?起身,去弘文馆了!”

秦慕白呵呵的笑着起了身,掸了掸坐皱的衣襟,说道:“诸位皆是在下的上官、前辈,在下岂能无礼先行?诸位将军,先请!”

“哈哈!”程知节大笑起来,“临战不慌临敌不乱,慕白,你得了你老子和李靖几分真传嘛!”

尉迟敬德轮了几下眼睛上下打量秦慕白,难得的认真点了点头:“傻小子,是有几分大将风度——今日,俺老黑就要你秦慕白领头先行,怎么着,不给我这个面子?”

众将都哈哈的大笑。尉迟敬德就是这样的性子,他们也都习惯了。

“如此,晚辈恭敬不如从命!”秦慕白也不矫情,对众人环拜了一手,朗声道,“请!”

“秦将军,请!”

来传话的弘文馆小吏不禁有点傻了眼,眼睁睁看着十六卫三品以上的将军们,跟着区区四品中郎将秦慕白,依次走出了西朝堂,往弘文馆而去。

另一方东朝堂文官候班厅里,李泰排头,一群文官也陆续而出往弘文馆而来。

秦慕白看到,从不参加这种会议参与阁部议政的江夏王李道宗,赫然在例!

弘文馆里,长孙无忌与褚遂良在一处窗边并肩而立,看着两列队伍数十人鱼贯而来,相视一眼,静默无语。

“司徒,看这阵势,我们怎么感觉他们像是来打仗的?”褚遂良说道。

长孙无忌笑了一笑,捻着胡须说道:“就算是来打仗的,这一仗我们也是必然获胜。有何惧哉?”

褚遂良微微拧了一下眉头,没有搭话,扭头一看,抬手惊讶道:“司徒请看——那边抬来一亭轿子,会是何人?”

长孙无忌顺他所指看去,顿时也露出一丝微讶之色:“难道是魏征?他还当真来了?”

褚遂良微微一笑,饶有深意的道:“就连从不参加此等会议的李道宗都来了,他哪能不来?”

长孙无忌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的看向褚遂良,问道:“那你说……魏征,是敌是友?”

褚遂良摇了摇头:“谁知道呢?很多时候,就连皇帝陛下,也不知道魏征是敌是友……他,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

长孙无忌沉吟了片刻,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说道:“好吧,就算他是敌人……以往的魏征,连皇帝陛下的意愿都能生生的扭转;可是这一次,就算是十个魏征,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是么?……”褚遂良轻轻的应了一声,似笑非笑。

第366章 弘文馆,粉墨众生相(上)

众官将进了弘文馆,依座次而坐下。济济一堂近百人,座次分得相当分明。左文右武,依官品资历排下。当先本是皇帝的座位,可他今日没来,因此御座空出,座前摆了三个蒲座,分别是给长孙无忌、房玄龄与魏征准备的。

长孙无忌的地位自不必说,当今首辅大臣,李世民说‘我得天下多半此人功劳’;房玄龄与魏征,用李世民的话来说,贞观以前,房玄龄功劳第一;贞观之后,魏征无人出其右。

这三个人,是当今朝堂之上无可争议的三位大佬。

军方的首席座位可不是李勣的,而是尉迟敬德,李是靖难开元四大功臣之一,其次才是李勣、段志玄与程知节等人。文官那一边首席坐了随阁记室褚遂良,记录会议的点滴言行,其次便是阁部宰相与三省六部的大员们。

进了弘文馆议堂一眼看去,等级森严秩序分明。毫无悬念的,秦慕白坐在了最末的位置。长孙无忌与魏征居首坐下,旁边一个蒲坐是空的,房玄龄依旧没有出现。

“诸公。”长孙无忌拱手朗声一唤,现场安静下来,他说道,“今日我等朝廷重臣会聚一堂,只为商议一件事情。想必诸公心中也已经有数,便是兰州战和的问题。按以往规矩,由阁部以下,依次发表意见。褚遂良随堂笔记,记录各人意见。”

“是,司徒。”褚遂良应了一声,提笔在手。

“下面,就请郑国公玄成(魏征字玄成),先发表意见。”长孙无忌说道。

“司徒,今日这会,岂能如此来开?”魏征老眼昏花不停的留眼泪,可是话语依旧铿锵中气十足,当即就反驳。

众人异讶了一阵,长孙无忌平静道:“那依玄成公之意,这会该如何来开?”

“这会,开了两次了,没议出个结果。无非就是相互推诿态度模糊。如此办事,何来效率可言?待我等议得清楚,兰州那边怕是早已血流成河了!”魏征扬着手,如同打鼓一般的道,“依我愚见,就不必从阁部宰相以下一一发言表态了。如此,宰相发了话,下面的官吏很难提出什么相反的意见;大将军发了话,附属的将军又岂敢说个不字?这样的会议,无非是碍着情面与官职大小,大家来敷衍塞责了事。”

“那又当如何?”长孙无忌双手一摊,说道,“以往的阁部会议,不都是这样开的?”

“今次就是不行。”魏征倔强的摆手,大声道,“既然阁部将朝野上下的重要官将们都请了来,就不能让他们闭口不言。此事之重大,想必已不用赘述。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每个人都来发表意见才行。”

“那大家众说绘纭吵成一团,会不成会没了体统,又能如何?”长孙无忌有些不耐烦的道。这个魏征,当今让他讨厌。原本,长孙无忌就是想利用自己的权势与影响力,来个先入为主,以下的官将可就没几个敢公然跟他叫板为敌了。他预料了最坏的结果,就是魏征会力主出战,于是请他先说,自己再义正辞严的将他驳倒,这便是后发制人。

没成想,这个魏征全然不按套路出牌,长孙无忌好不恼火,又不好发作。

秦慕白坐在末座听这二人争执了几句,心中暗喜,想道:首辅大臣来了两个,魏征这个臭脾气老头儿向来是皇帝的面子也不给,又怎么会把长孙无忌放在眼里?现在好,看来他与长孙无忌意见相佐。是长孙无忌的对立者,便是我的盟友……好,机会来了!

秦慕白站了出来,对着台上拱手一拜,说道:“二位相公,卑职有个建议,可以调和二位的分岐。”

长孙无忌和魏征一起看了秦慕白一眼,魏征连连轮眼睛,问道:“何人出来说话的?”

“卑职兰州都督府别驾,秦慕白。”

“哦,秦慕白,你说。”不等长孙无忌开口,魏征一扬手就示意秦慕白开说了。

长孙无忌恨得牙痒痒,真想将魏征这根搅屎棍给扔出去。

“谢玄成公。”秦慕白拱了下手,说道,“既然说是要所有人发表意见,不如就请在场的所有官将,每人匿名投票表决。”

“匿名投票,如何表决?”许多人一起问道。

“很简单。”秦慕白微笑道,“若是同意兰州出战的,就画个圈;若是不同意的,就画个叉。不必署名,一个圈叉也辩不出笔迹。如此,方能让所有人表达出自己心中的真切想法。此谓……民主投票!”

“胡闹!”长孙无忌顿时就怒了,喝道,“如此,还要宰相何用?”

“急什么呀,司徒!”魏征脸一撇,甚是不满的斜睨着长孙无忌,说道,“照你这话说,天下大事皆由你长孙无忌一人区处便了,还装模作样的把我们这些人叫来做甚?我倒是觉得,秦慕白提议的办法很好。就算不当作最后的公论,至少也代表了人心所向,可以当作一个重要的借鉴。”

“魏征,你这是什么话!”长孙无忌忿然道,“照你话说,某便是要独揽朝纲了?……什么民主投票,亏你们想得出来!如此重大的国事,岂能用什么……圈叉儿戏来表决?”

“那依你之意,该当如何啊?”魏征冷冷道,“要不,你把皇帝陛下请出来定夺啊?或者,把监国晋王请来说两句啊?”

“放肆!你明知道皇帝陛下病重卧床,晋王尚且年幼,你岂能如此刁钻不敬?”长孙无忌有些怒了。

“那不就结了!”魏征双手一摊,说道,“既然陛下不出来定夺,方今又没有明立太子储君——长孙无忌,你只是辅佐晋王监国,你可不是监国晋王啊!我们这些人,可还没有死光呢,大小的事情,可不能是你一人说了算。”

“魏征……你!”长孙无忌差点被他一口辣水给呛死。他指着魏征,一下说不出话来,脸都涨红了。

许多人憋着笑。这个魏征,从来都是这样。就别提是跟长孙无忌了,就是面前坐的是皇帝,他也敢指着骂,一点也不含糊。

在魏征面前吃鳖,不丢人。只是长孙无忌这口气实在是忍不下去了,眼看便要发作。李道宗出来道:“好了,司徒、侍中,你们二位相公就不要再争吵了。不就是投个票表决一下么,只是看一看大家的心中意愿,又没说表决了就算数,只是做为一个借鉴而已,不必如此争执不休。依本王看,何妨表决一下?长孙司徒,你难道是害怕众人表决么?”

“当然不怕。”李道宗这话一说出来,可算是击中了长孙无忌软肋,他咽了一口气,只得点头,“好,那就……匿名投票,表决意义!由褚遂良负责计数公证。”

“好。”

小吏们马上准备了笔墨等物来伺候,众人各自在一张小纸片上画了圈叉等记号,折叠起来一并交到褚遂良那里。然后,各自归座,一起屏气凝神的看着褚遂良统计。

“赞成,一票。”

“赞成,三票……”

“反对……这里有六票!”

……

随着褚遂良的统计进程,众人的心都七上八下。秦慕白也越发觉得心里没底。其实,他并没有丝毫的把握能凭借这样的办法取巧得胜。只不过,通过这样的方法,可以淡化长孙无忌个人的影响力与威摄力。削弱对手,就是增加自己,这样的事情干得。

票数统计临近结束,出乎秦慕白的意料之外,赞成票与反票票居然并驾齐驱,相差不大。眼看着褚遂良手里的票就要点完了,两边的数量对比居然是四十六比四十五。

反对出战的票,仅仅领先一票。

长孙无忌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以往两次的会议时,仅有李勣等少数几人主张出兵反对他的意见。他没想到,许多人表面上都对他长孙无忌推崇倍至唯马首是瞻,内心居然另有想法。

这简直就是在打长孙无忌的脸啊!

“还剩三张票……两票支持。四十七比四十六,支持票反超领先了一票。这最后一张票……有点意思,是反对兰州出兵的,而且有署名。”褚遂良看了魏征一眼,说道,“玄成公署名投票,反对兰州用兵。如此,四十七平,两方相持不下。”

众人都惊咦了一声,长孙无忌更是惊讶的看着魏征,没想到这糟老头儿闹了半天,他居然和自己的意见是一样的。

“看我作甚?”魏征正色道,“魏某对事不对人,我就是反对兰州用兵,怎么了?”

秦慕白这下可就有点哭笑不得了,既懊恼又好笑。原本他也以为,魏征会是自己的一个盟友,没成想,他和长孙无忌是一边的。

这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

现在倒好,两方战平,摆明了的相持不下。不过“战平”的局面,秦慕白已经很满意了。至少,现在长孙无忌还没借口一锤定音,说兰州就不出战了。

“玄成,现在你可以说说了吧,为何不让兰州出兵?”长孙无忌暗吁了一口气,将烫手的山竽扔给了魏征,让他出面得罪人。反正这糟老头子,一向就是不怕得罪人的。

魏征也就不推搪了,说道:“那我就说说我的意见。至贞观伊始,我大唐藏兵甲而治学堂,偃武修文管治民生,从而使得四海呈平百姓安居乐业。近两年来,屡兴战事,国库为之一空,军民为之疾苦。与吐蕃之间的争夺,无非是以吐从浑为核心。如今,既然吐谷浑已然归属我大唐,奈何还与之争夺不休?此前,吐蕃派使者来大唐请婚谋和,只因对其有所怠慢,才令其心生怨恨抚袖而去……”

“慢着!”李道宗突然出声,打断了魏征的话,说道,“魏相公,什么叫对其‘有所怠慢’?你说这话,是说鸿胪寺的官员对其招待不周,还是我李道宗的女儿配不上他吐蕃的赞普弃宗弄赞?”

第367章 弘文馆,粉墨众生相(下)

“王爷不必动怒,魏某绝非此意。”魏征说道,“既非是鸿胪寺对其执待不周,更不是王爷的爱女配不上吐蕃的赞普。而是我大唐朝野上下,因为吐蕃战败前来谋和,打从心眼里瞧不起人家,认为人家是有求于我们,该当卑躬屈膝才是。吐蕃虽是蛮流一族,也有自尊。这时时处处表现出来的不敬与不屑,让他们心中多有忿怒。想必,在座诸位都有这样的感觉,并非是魏某凭空捏造吧?”

李道宗冷哼一声道:“照魏公这意思,我大唐反而应该眼巴巴的求着他吐蕃来请和了?分明就是他输了来认输然后谋和的,还摆什么臭架子?受了气就回去调皮,战争上不争气打输了就想再捞回来。依本王之意,就要在战场上再一次打败他们,才能谋得真正的和平。否则,这时候再与他们提起议和之事,他们的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了,以为我大唐当真怕他!”

“王爷,我等谋国,不可意气用事。”魏征说道,“以暴制暴,纵然是得胜了心里痛快,然而我大唐自己须得有多少损失?岂不说打仗打的就是钱粮,那阵亡在疆场的将士们,本该也是可以和家人在一起安享天伦的,王爷于心何忍?”

“魏征,你这话本王是大大的不敢苟同。”李道宗正色道,“战争不是我们挑起来的,别人打到了眼前,难道就因为害怕战争的伤亡而退避不战么?我大唐从建国伊始,从不曾在战争面前退缩半步,胜负只在其次。一个国家就好比一个人,打得过打不过是一回事,敢不敢打,是另外一回事!大唐以武立国,奈何屈服于蛮邦淫威?”

“王爷,狗咬你一口,你也一定要咬他一口么?”魏征冷笑一声道,“本就可以有更好的办法解决争斗,为何一定要战争?”

“岂有此理,魏征,你敢辱骂本王!”

“魏某没有!”

……

两个人就此吵了起来。

秦慕白按着额头,摇了摇头。

眼下这个环境,他秦慕白的威力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了。倘若,长孙无忌身边空缺的那个位子是属于自己的,岂会是如今这般景况?——眼睁睁看着别人争来吵去,自己像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之人!

“好了,不要吵。”长孙无忌伸出双手往下压了一压,魏征与李道宗便各自冷哼一声,不再争执。

“哎……既是同殿为臣,都是为国谋事为君分忧,不必伤了和气。”长孙无忌做起了好人,说道,“玄成所言不无道理,王爷的话也有可取之处,让人一时难以委决。不过依某之言,这仗,就算要打,也不是现在来打。众所皆知,我大唐朝廷方才经受了一记重创,东宫倾塌皇帝病倒,朝堂动荡人心浮动。内部失宁,何以攘外?依某愚见,可以在玄成与王爷的意见当中,取个折中。可先派出使者,与吐蕃商议议和赐婚一事;同时,兰州做好应付战争的准备,但是,绝对不可以主动挑起战争。二位,以为如何?”

秦慕白听了眉头一挑,长孙无忌好狡猾!白白的捡了个便宜还跳出来做好人,既然都议和了,还做个屁的战争准备,还不让“主动”挑起战争,这分明就是束缚了兰州的手脚,任凭敌人挑衅却不理会!

这和下达禁战令有什么区别?

“操!”秦慕白心中暗自怒骂了一声,暗道,“你不在前线,当然不知道从军之苦。你他妈的能眼睁睁的看着敌人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杀我同胞掳我牛羊不作为吗?但凡是个有血性之人,都受不了此等挑衅!你这道命令若是下达,兰州的军队若是按捺不住出击了,便落下大大的口实与把柄——到时候,你是不是就可以明正言顺的收拾兰州一干人等了?——太阴险了!”

正在这时,有一人战了出来,拱手朗声道:“司徒此语,李某不敢苟同。”

众人一看,李勣!

长孙无忌深了一口气,平声静气道:“李将军有何高见?”

李勣拱了下手,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话,并非是说在外带兵之人不服从君王与朝廷号令,而是,战场形式诡诈多变,为将之人因时制宜做出应对之策。若有与号令违背之处,也是情非得已。司徒说,让兰州前线的将士不得‘主动挑起战事’,这句话可就是从根本上束缚了我军自己的手脚,犯了兵家这大忌。若是敌人得知我军只作固守不与反击,那他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这对我军相当之不利。就好比两人搏斗,其中一人先将自己的手绑了起来,何等危险?司徒,本将只是在兵言兵,别无他意。要谋和要赐婚,这是朝堂大计,李某虽然支持兰州出战,但如果朝廷决议以下绝无二话;但是,既谋和又赐婚,还要做什么战争准备并不让兰州出击,这就好比将兰州数万大军摆到了敌军虎口任其宰割,让他们充当谋和的牺牲品。我李勣,头一个不答应。”

“好,说得好!”尉迟敬德一拍桌子,大声道,“文人干事,就是拖泥带水不干脆!要么打,要么和,果断干脆一点,别他娘的又是和又是打的,搞得前线的将士们为难!长孙无忌,你们坐在这里只要动动嘴皮子,那前线的将士们可是提着脑袋去拼命!”

“岂有此理!”长孙无忌怒道,“尉迟敬德,弘文馆议堂之内,你竟口出晦言,成何体统?”

“怎么啦,俺老黑活了几十年嘴里就没干净过,皇帝陛下也不曾说我两句,你要把我怎滴?”尉迟敬德索性战了起来,双眼圆瞪大声吼道,“说事就说事,冲着俺老黑这张嘴干什么?俺这张嘴不是用来说东道西鬼扯淡乱弹琴的,到了战场上一嗓子下去,千万将士跟着我冲锋陷阵去卖命。长孙无忌,你行吗?少他娘在老子面前装蒜!这种会,有什么鸟可开的!议来议去,议不出个名堂!依得老子的意思,提兵到兰州助阵秦二哥!吐蕃蛮子,把你们这些刀笔吏的胆儿都吓破了还是怎滴?放心,你们坐在这里喝着茶扯着淡,俺老黑和秦二哥这些人去上阵搏杀!打赢了回来送给你们这群白脸书生也是无妨,打输了,他娘的提着脑袋回来,这总该行吧!!”

长孙无忌的脸都要白了。

秦慕白和许多将军们,热血沸腾,禁不住拍手叫好!

尉迟敬德性如烈火,这是众所皆知的。早年因为在宴会上的一点争执,酒后的尉迟敬德甚至当着皇帝,一记老拳差点将李道宗的眼睛打暴!

今时今日,皇帝还不在场,若是惹恼了这个蛮牛,指不定一记老拳就要打到他长孙无忌的脸上了!

因此,长孙无忌没有吭声,摆出一副不屑与之争论的表情,摇头冷笑。

魏征也只得笑笑的摇了摇头,没有搭话。

尉迟敬德扯开嗓门吼了一阵,发现对方阵营里居然没人出来搭理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个跳梁小丑一般被人冷遇与忽视了,顿时又羞又恼,暴跳如雷的跺了几下脚吼道:“这鸟会,俺老黑不开了!全他娘的是些不爽利的人,能议出什么鬼名堂来!俺去找皇帝陛下,问他个青红皀白——这乌烟瘅气的鸟朝堂,他老人家到底还管不管了!哼!!!”

说罢,尉迟敬德怒瞪了长孙无忌与魏征两眼,甩开大步就要走。

众人无不惊愕的看着他,秦慕白待他走过身边时,对他竖起一个大大的拇指,说道:“世叔,晚辈敬佩你!”

“敬佩个鸟!”尉迟敬德大喇喇的道,“老子不过是把许多人想说而不敢说的话,说了出来!小子,你有时间多琢磨一点怎么打仗怎么收拾吐蕃人的事情,少他娘的尽在女人窝里折腾!——老子去了,就去见皇帝!今日他老人家要么见我,要么割了我的黑头!哼!”

这下连秦慕白也有些愕然了。他没有想到,尉迟敬德的态度会如此强硬,立场会如此坚定。比之李勣与李道宗,他虽显莽撞与冲动,但一腔热血与敢做敢为的作风,让秦慕白肃然起敬!

尉迟敬德刚走到门口,突然生生的定住,迎面站着一人将他挡住,声音有些虚弱的道:“敬德,你要去哪里?”

众人闻言一惊——房玄龄?!

长孙无忌不禁坐直了腰竿朝门口眺望,心中惊喜:太好了!房玄龄来了!——若非是他,也挡不住野马一般的尉迟敬德呀!房玄龄足智多谋早年曾是军师,立国之后执掌中枢担任宰相十余年,是尉迟敬德深为敬服的人物之一。尉迟敬德对谁不敬,都不会对房玄龄这个谦谦君子与老军师、老宰相不敬。

“房相公……”尉迟敬德果然跌去了火气,退一步拱手道,“这会开得憋闷,俺想去见皇帝陛下,问个准信。不想听这些人在这里争执不休了!”

秦慕白侧目看去,房玄龄脸色苍白病体虚弱,这一眼就看得出来。这时,房玄龄也正好侧目看到了坐在门口末座的秦慕白,眼神匆匆一会,看不出是敌意还是好意。

他拍了拍尉迟敬德的宽厚的胸脯,笑呵呵的道:“你不用去了,我刚就从皇帝陛下那里来,他方才服药睡下,你好意思去打扰么?”

这话一说出来,众人心中无不醒了个神:久病不出房玄龄的突然来了,还专说是‘从皇帝那里来’,难道他是暗指,自己带来了皇帝的旨意?!

如此说来,拍板决案的人出现了?!

秦慕白心里直打鼓:眼下两方人马僵持不下,连投票的票数都是一样。房玄龄这位重臣的出现,势必改变两方力量的对比,打破这平衡的格局!再说了,他可能带来了皇帝的‘旨意’啊!

坏了!房玄龄,他一直与皇帝同卧一室日夜相处,我把他儿子活活锤成了肉泥,他岂能跟我善罢干休?这一次他突然出现,肯定会对我大大的不利啊!……我真希望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以房玄龄的为人,应该不会干这种鼠窃狗偷公报私仇的事情。不过,房玄龄一向是最为主张偃武修文的,皇帝都说他是‘大唐的小媳妇’,最懂得节约持家,他怎么可能主张用兵呢?

想到此处,秦慕白,有些绝望了……

第368章 峰回路转

看到房玄龄的出现,长孙无忌不经意的露出了一抹深意的微笑。他起了身来,亲自上前拉住房玄龄的手做搀扶状,轻言细语道:“玄龄,既是病重,就该好好休养,奈何还为这些事情操心?”

两个老战友之间的惺惺相惜之情,可谓溢于言表。其实,房玄龄虽然贵为左辅右弼之一与长孙无忌平起平座,可是在朝堂之上与谁都是相处都是一团和气。但是众所皆知,此前房玄龄是坚定的太子党,而长孙无忌则与他并非同一阵营。如今太子倒台,本该是树倒猢狲散房玄龄就该因此而失势,可凭借着皇帝对他无保留的信任与之前立下的赫赫功勋,就连长孙无忌在朝廷阵营清洗时也不敢动他分毫,反而还费尽心思想要将他这员足以独挡一面的大将,收编。

明眼人看在眼里,都暗自冷笑。明明二人是貌合神离,但长孙无忌却能表现得像亲兄弟一般。这番城府与脸皮,已是非常人可及。

房玄龄很客气的笑了一笑,尾婉的推开长孙无忌的手,说道:“国家有事,房某安能坐视不理?此前,针对兰州战和一事已经召开过两次会议,当时房某病重昏迷没有参加。今日已经大为好转可以下床,便不请自来了。”

“玄龄来得正好。此等军国大事,安能没有你这大唐第一谋士的参与?”长孙无忌拱手道,“快请入座!”

就这样,首席之上空缺的一个位置,由房玄龄坐了下去。

房玄龄的突然出现,让众人心中一起打鼓,此时,许多的目光都停留在他的身上。

房谋杜断,一直是李世民身边最得力的两大智囊谋士。果断睿智杜如晦已去,唯独留下足智多谋的房玄龄,他尤其善于军事方面的谋略筹划。从大唐开国伊始,许多重大的战役李世民都是听取了他的意见,因而,李世民都亲口说过,贞观之前定鼎江山,房玄龄功劳第一。

他就好比是三国时蜀国的诸葛亮,水泊梁山上的军师吴用,其威信可见一斑。

众人看着房玄龄,他的确是一副大病初愈十分虚弱的样子,脸颊上有着病态的潮红,眼神也不如以前那般灵活与犀利,动作更是慢了两拍。可是,没有人因此而轻视于他。从此嘴里说出来的话,依旧能在大唐朝廷之上掷地有声,他的那颗脑子,不比任何人的迟钝。

“玄龄,方才我们进行了一次‘民主投票’——唔,就是根据秦慕白的提议,来了一次匿名投票,结果,支持与反对兰州用兵的各占一半,刚好战平。”长孙无忌说道,“不如就请你也来投个票,先表个态怎么样?”

“哦?这倒是新鲜。”房玄龄饶有深意的看了坐在最尾端的秦慕白一眼,让人辨不出是善意还是歹意,轻笑一声道,“所有人,都投票了吗?”

“当然。”

“不对啊!”房玄龄说道,“这堂中除开我一共有九十五人,是单数,怎么可能分成两方人马,一边一半同样多?”房玄龄说道。

“啊?”众皆惊咦一声,进来这么久,怎么就没有人发现这个?房玄龄这双老眼,不寻常啊!

长孙无忌也愣了一愣,问道:“还有人没投票?”

“有。”褚遂良应了一声。

“谁?”长孙无忌眉头一皱,问道。

褚遂良抬眼看了长孙无忌一眼,说道:“我。”

众人都惊讶的看向褚遂良,长孙无忌则是略有点愠恼的轻瞪了褚遂良一眼,说道:“你为何就不投票?”

“在下是公正人,不应当参与投票吧?”褚遂良说道。

“你也是朝臣之一,更是皇帝陛下钦点的辅政大臣之一,当然要投票了。”房玄龄看着褚遂良,饶有深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既然都已挑明,那么,褚遂良,你就当众说说,你的意见。”

长孙无忌轻吁了一口气,暗道:褚遂良,年纪轻轻城府这么深,居然在这种时候态度模糊的退缩。不过好在他是我们这一方的人,再加上房玄龄,此事应该大局可定了,李勣与李道宗等人,虽勉强可抗衡我与魏征,但再加上房玄龄与褚遂良,他们也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这时,长孙无忌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智珠在握的神色,表情轻松了许多。

褚遂良看着房玄龄与长孙无忌,一个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给他暗示,一个不动如山老眼深遂看不出任何的情感波动。

褚遂良为难的皱了皱眉头,说道:“褚某虽然位在中枢,但一直只负责记注皇帝陛下的起居,只是个从旁记室,从不参与谋国,因此既无经验也无资历。就此一事,褚遂良拒绝发现意见,只愿充为随堂记室做个局外之人。”

长孙无忌眉头一皱,不动声色的咬了咬牙,说道:“如此也好。你已经看过了众人的投票意见,为以示公正的确不方便再投票。此事两方朝臣争执不下,当由阁部宰相议定,上奏皇帝陛下批复。玄龄,你,我,加上魏征、李勣,四人执掌中枢。我们三人都已发表意见,这时你恰巧来了,不妨当众表个态。”

秦慕白的表情沉寂如水,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可是手心里捏了一把汗。四大中枢宰辅,长孙无忌与魏征是反对派,唯有李勣这个带兵在外的军方宰相支持出兵。按房玄龄惯有的立场分析,他肯定是支持长孙无忌无疑的!

看来,是真完蛋了!

“好吧!”房玄龄应了一声,紧接着连连咳嗽了一阵,喘了一阵气,方才说道,“众所皆知,至皇帝陛下登基时起,房某承蒙陛下不弃,高居宰辅之位主管钱粮经营民生,一直都在管大唐杜稷的柴米油盐。以往,房某经常将一句话挂在嘴边,那就是打仗,打的就是钱粮。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所以知兵者不好战。”

“诚然如此啊!”长孙无忌插了一言,叹道,“从一年多以前起,为了经营兰州都督府以抗衡吐蕃,大唐两年的赋税几乎为之付诸东流,国库为之一空。修筑城垣、植树造林、开拓商路、迁民入兰、连番战事,这一棕棕一件件,都是大大的劳民伤财,我大唐几乎为了兰州一隅之地,而滞留不前深受其害。这与立国之初先帝与陛下的治国方略,都是大相径庭的。穷兵黩武,历来便是取败之道。如今吐蕃唆使高昌谋反,若不及时遏止,将会演化成一场巨大的浩劫。他会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我大唐的富庶与安宁吞噬得干干净净。我等在皇帝陛下的英明领导之下苦苦经营十余年的大唐盛世,必将毁于烽火兵灾。”

长孙无忌这一番话,说得义正辞严铿锵有力,在议堂里来回的回荡,众皆默然无语。

秦慕白暗自摇头叹息,暗道:房玄龄的出现,让长孙无忌更加有了底气。他这一番话,都是按照以往房玄龄的特点与脾胃来说的,可谓投其所好,摆明了是要拉拢他这个盟友。

等长孙无忌说完半晌,房玄龄微微一笑,才继续说道:“司徒高论,说得在理。这两年来,大唐在兰州投入的兵马钱粮与人力物力,可谓是砸锅卖铁了。皇帝陛下,这是要经营一副大大的西域画卷,放眼于大唐百年与民族长远。我打个比方,一个年轻人立志通过二十年的努力而达成一个高远的目标,目前刚刚外出求学两年,勤学苦读之下已是初见成效。可是正当这时候,家中后院着了火房宅毁于一炬。他是应该弃学回家照顾家人,还是继续努力在外求学攻读呢?”

听到这话,长孙无忌,秦慕白等人不由得一愣:房玄龄,这是什么意思?

房玄龄只是微笑,拱了拱手道:“诸公,何不回答一下房某这个问题?司徒,你素有见解,何不领个头?”

“百行孝为先,若父母亲人有所伤亡或是流离失所,理当回家先行照顾家人。”长孙无忌说道,“此乃,人伦。”

李道宗冷冷的笑了一笑,说道:“若父母无恙此子回家,便是庸才。起个火,弃学回家;生个病弃学回家;三姑六婆七叔八公生辰嫁娶,皆要回家。还立什么志求什么学,在家当个田舍翁经营三五亩良田便了,足以照顾家人。”

长孙无忌被狠狠的抢白挖苦了一顿,脸色沉了一沉,说道:“可是回家探望一番,并无伤大雅,不与求学冲突。若得知父母无恙安顿好家人,再行出去求学,还不是一样么?”

这时,秦慕白站了出来,对首座拱了一拱手,说道:“房相公,卑职也想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房玄龄脸色无变,淡淡的一笑:“好,你讲。”

“谢房相公。”秦慕白拱手言道,“我若是此学子,必不回家。”

“说说你的理由。”房玄龄平静的道。

所有人的眼光,投在了秦慕白的身上。

“因为我的父母家人,更加希望我求学得果达成志愿。我心中有孝,而孝无处不在,何必挂于嘴边拘于形式?家中失火,自有家人亲戚邻里照应,我的本份,在于求学。若求学得成,不枉家人苦苦经营家业供我求学,此为大孝;回家探望,是为小孝。弃学而回家,是舍大就小。”秦慕白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说道,“别人我不知道。若是我秦家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若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被我父亲摁倒在地一顿暴打,然后再逐出门来继续求学而去。”

“说得好!这的确是秦二哥的脾气!”尉迟敬德大声道,“求学有成,是为大孝;弃学回家,是为小孝。若其父母是明理之人,定然和秦二哥一样作为!秦慕白,房玄龄这个比方打得好,你也答得好!你是个人才,有抱负,有见识,别和某些腐儒一般见识!”

“你此话何意?”长孙无忌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道。

“嗬,我有说你吗?分明就是你不打自招,哈哈!”尉迟敬德得意的大笑。

“好了,好了,不必争执。”房玄龄摆了摆手,又咳嗽了两声,说道,“其实,这个比方不是房某想出来的。”

“那是……”众人一起惊讶的问道。

“不用猜了,是一个你们绝对想不到的人。”房玄龄微微的笑了一笑,说道,“虽然只是一个十分浅显和简单的故事,其中却蕴含着大道理,大智慧。陛下与我听了以后,都有醍醐灌顶之感。”

长孙无忌的脸色顿时变了,死瞪着房玄龄,仿佛突然不认识了他一样。

秦慕白惊喜的看向房玄龄,一脸的不可思议神情。

“房某声明一下,房某说什么做什么,都只代表我自己,无其他人都无瓜葛干系,诸位不必反复猜测。”房玄龄声音虚弱的说道,“在这个比方之中,那个出外求学的学子,就好比是兰州;那个家,就是我大唐社稷;那家中的父母亲人,便是皇帝陛下和我们这些朝廷重臣。房某不知道,这个比方恰不恰当。若是陛下听到了有所怪罪,房某也一力承担了。”

“哈哈!”尉迟敬德跳了起来,大笑道,“方才我就说了,若其父母是明理之人,定然让那学子不必担忧家中,继续在外努力求学,以成大孝之道!长孙无忌!你要做不明理之人吗?!还有你们当中的许多人,不要尽学了迂腐,整日里蝇营狗苟没有主见不肯作为,眼睁睁就只盯着自己的官职俸禄前程家业,生怕就会得罪了什么人遭到什么灾厄!此等尸位素餐贪生怕死之辈,就如同只会蹲窝的母鸡,算给他一只雏鹰,他也能把它养得像肥鸡一样都忘了飞翔!”

许多人的眼中开始喷火脸色有些发白了,但又不好反驳。尉迟敬德的群骂没有指名道姓,眼下是谁搭言那就骂的是谁。

秦慕白听了很好笑,也很解恨。这样的话,他心里想了很多次但就是不好骂出来,尉迟敬德却敢,而且骂得痛快淋漓!

李勣与李道宗相似一笑,忍俊不禁。李勣忙做了个手势,说道:“好了老黑,这里是弘文馆可是你的军营里,少说两句。”

“哼,不说就不说!”尉迟敬德哼了一声,说道:“我就想不明白一件事情,凭什么人家打到咱们家门口了,咱们还不反击出去,反而还要涎皮赖脸的给人家送女儿求和?长孙无忌,若有一天有人这样欺负到你家门上,你家里有几个女儿?”

“放肆!岂有此理!”长孙无忌大怒!

“哈哈哈!”尉迟敬德哈哈的大笑,索性站起身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尖,说道,“我就放肆,怎么了?普天之下我尉迟恭就只不在五个人面前撒野放肆,很可惜,其中没有你长孙无忌一个!怎么着,你是不是想罢我的官、削我的职,然后把我投进大牢弄死我?来,动手吧!就用对付侯君集的那一套来对付我!你看我老黑,会不会眨一下眼睛、会不会怵你半分!”

“你!……”长孙无忌这下当真气得脸色都白了,身上发起抖来!

“好了老黑,休得再要胡闹!”李勣与李道宗左右出来劝他,程知节则是一把将他抱住死死摁下,在他耳边说道,“休要再闹,否则过犹不及反而坏了秦二哥大事啊!”

“哼,别人怕你长孙无忌,俺老黑可不怕!”尉迟敬德仍是不依不侥,忿忿道,“同是开国功臣昔日里同甘共苦相依为命,一同辅佐皇帝陛下刀头舔血的活到今天,没阵亡在疆场之上反而坏在自己人手里!长孙无忌,侯君集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竟如何狠心要将他赶走?侯君集走了,下一个是不是俺老黑、程咬金、秦琼、段志玄?接下来,便是李勣、江夏王,李靖,一个一个你都要弄干净啊?你倒是说啊?”

“捂住他嘴!”李道宗低喝一声,左右李勣与程知节死死捂住尉迟敬德的嘴,让他动弹都不得了。

此时,长孙无忌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

这些话,也许每个人的心里都在想,但还真没人敢捅到台面上说开来。

现在好,薄薄的一层窗户纸就被尉迟敬德给捅破了,长孙无忌的处境变得相当尴尬,文武之间的矛盾分岐,也便泾渭分明了。

“诸位,不必听信尉迟敬德的冲动之言。我长孙无忌为人处事一心为公忠君为国,对得起天地良心,问心无愧。”长孙无忌如此说道。

“好了。知节,你请敬德到茶房里稍稍歇息片刻,待熄了怒火,再回弘文馆正堂来。”房玄龄说道。

尉迟敬德也算是给了房玄龄几分面子,没再挣扎,左右便了放开了他。他站起身来拍拍衣襟,瞪了长孙无忌一眼哼道:“哼,去便去!长孙无忌你听着,俺老黑一人做事一人当,今日这话是我自己想自己说的,与别人无干。你要报复尽管来收拾我,别搭上别人!”

说罢,尉迟敬德搭脚就走。

此时秦慕白仍旧站在堂中,尉迟敬德走过他身边时停了一下脚,一巴掌拍到他肩头,沉声道:“小子,咱们军武之人,虎老威不老,将死旗不倒,你要争气!”

“嗯……”秦慕白轻轻的应了一声。尉迟敬德对他点了点头,和程知节一起大步而去。

“好了,被这老黑搅了一下局,咱们现在言归正传。”房玄龄说道,“说了半天,房某只有一个意思——兰州这个胸怀大志外出求学苦读的学子,不该受家中后院起火之影响而半途而废。他回不回家,对家中的灾情与家人的安好与否,并无影响。他的本职,便是勤学苦读以图大志。所以,房某坚定的认为,兰州,理应出战——抗、击、吐、蕃,平、定、高、昌!”

八个字,如惊雷劈地,余音震震!

所有人,目瞪口呆!

秦慕白,热血沸腾!!

第369章 力压群雄

弘文馆的议堂里,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与此前尉迟敬德的轰轰烈烈一闹,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对比。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病体未痊十分虚弱的房玄龄。

长孙无忌,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经历过风浪的人物。这个时候,他居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慌张,只是淡淡一笑,说道:“玄龄的立场如此鲜明坚决,是好事。如今,四个执掌中枢的宰相,两人支持出战,两人反对出战。如果,仍是相持不下。没办法,只得前去请陛下区处了。”

“军情如火,岂能耽搁?”李道宗说道,“司徒,我们在这里坐着饮茶叙谈,心不慌气不急,可是前线的每一时每一刻,都可能有千百人面临生死流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房玄龄的话,说得由浅入深在情在理,还有何可辩驳商议的?如此迁延下去,便是误政误国。我等在朝大臣因一时之争执而导致前线将士生灵涂炭,情何以堪啊?”

“那依王爷之意,如之奈何啊?”长孙无忌双手一摊,做无奈之状说道,“如今,所有朝臣分成等同的两派,各执一辞相拒不让。不管从了哪一方意见,另一方人定然不服。如此,便要朝堂之上的巨大矛盾。王爷,吐蕃也好高昌也罢,再如何闹,也是坏不了大唐的根本夺不了中原的江山的;要是我们从内部生乱闹将起来,那可是要坏大事的。现如今又正值多事飘摇之秋,朝堂的稳定,胜于一切。某也是站在大局上考虑的,非是为一己之私,还请王爷谅解。”

长孙无忌这番说辞可是说得够圆滑,让李道宗也没了挑剔之处。李道宗碰了个软钉子,只得点了点头:“那便……请皇帝陛下定夺吧!”

“陛下病体沉重,如何理政?”房玄龄说道,“他若能来,岂会等到现在?”

“哎……”众人都叹了一口气,摇头。

眼下这个局面,僵持不下,委实不妙。

这时,魏征突然起了身来,招手唤来随仆示意伺候他离开这里。长孙无忌惊讶道:“玄成这是要去干什么?”

“魏某,就请告辞了。”魏征叹了一口气,给众人环手拜了一礼,说道,“看来,魏某的确是有些老了。这人一老,就容易糊涂。以后,此等朝堂大事,魏某轻易不参与了,免得误己误人。”

“玄成何出此言?”长孙无忌与房玄龄都惊讶道。

“哎……我是没几天好活喽!”魏征摇头而笑,说道,“临死之前,我可不想再犯下什么重大的过错,惹人笑柄。玄龄,说到底,还是你有见识啊!魏某一生从不服人,今次服你了。你说得对,兰州,是应该出战。”

“为什么?”好多人一起惊讶的问道。

谁人不知,魏征是一块铁骨头,就算皇帝威胁要杀了他,他也是不会改变自己的初衷与意见的;谁人不晓,魏征一生进谏无数次被皇帝采纳的只占多数,他的见识与主张,也历来是最为出众并为人称道的。贞观大唐能有今日之盛世,于魏征的正直与主见,关乎甚大。就连李世民也说,贞观前,房玄龄功劳第一;贞观后,魏征功劳第一。

几乎是在天下人的印象里,魏征的字典里就应该没有“改变意见”这四个字!

可是今天,他破天荒的在弘文馆这样重要的御前会议之上,当着满朝重臣,生生的扭换了自己的观点!

“问我为什么?”魏征轻然一笑,这个硬脖子铁骨头的老头儿,脸色少有的温和甚至还带一点羞怯,他说道,“房相公说的那个书生的比方,让魏某想起了自己年轻之时。众所皆知,魏某起身寒微家中贫穷,早年求学之时,魏某经年不回家探望。每每三五七年回家一趟,总是听闻有哪个亲人亡故,或是故土遭受了什么灾害。魏某,因此而经常责怪家中同胞,为何不通知我一声,也好让我尽孝道。魏某至今记得老父的一番话,他说,既是外出求生,就本本分分老老实实的求学,别的都不要想。你若老是惦念着家中的亲人田舍,不如就扔了那求学的幌子,在家经营几亩薄田度日罢了,也可让我等认命,对你的前程免了这份莫须有的期盼。”

众人听完后,静默无语。

魏征笑了一笑,又道:“些许陈年旧事,让诸公耻笑了。其实魏某是想说,眼下我大唐朝廷是有一些动荡,但不至于坏了根本,毕竟皇帝陛下仍然君临天下,这大唐的江山就坏不了;兰州之地的确是耗了不少的钱粮一度成为大唐最大的负担,可是现在兰州已经走出了这个困境,至少可以自给自足了。若此时谋和休好,便是真的半途而废,以往投入的钱财人物那就真是浪费了。房玄龄主管大唐的财政钱粮,没人比他更清楚这笔帐怎么算。玄龄,我问你。如果现在半途而废,再要从头做起重新备战,当耗费几何?”

“玄成这话问到点子上了,这也是房某为什么要支持兰州出战的原因。正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收势不发再要起势,一则失了先机,二则,更加费力。”房玄龄说道,“房某仔细估算过了,如果此时与吐蕃休好罢了战事,则此前在兰州的一切投入皆成虚话。经过一两年的建设,兰州已经成为一个西陲的重要商旅中枢,钱粮收入十分可观,而且兵强马壮正当用武之时。若此时罢战,则丝路之上的商旅财富要与高昌、吐蕃、西突厥平分,大唐丧失数个西域属国。除此之外,兰州大军劲锐的兵锋,为之一堕。如此,兰州便要变成一滩死水,非但是以往的富庶与繁华难以继续,到时还得撤军回朝、迁民回中原。这又得费去多少人力物力?——话说回来,中原与夷邦之间的所谓和平,真正能持续多少年呢?现在吐蕃愿不愿意求和还很难说,就算他们愿意了,也是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认是是我大唐怕了他不得己与之休好。蛮人素无信义,赐婚一举虽能暂时缓合两国矛盾让战火稍歇,但谁能保证心生傲慢的吐蕃人能老实多久,又来发动战争?到时,失去了丝路活水供养的兰州已不复今日之盛壮。可以料想,十年二十年之后的兰州,必然又回到百姓贫穷入不敷出的状态。朝廷为防御西线每年要支出多少财赋?不仅如此,短暂而虚妄的和平能让人懈怠和麻木,若吐蕃来袭时我兰州兵马疏于战阵兵锋失了劲锐……诸位,房某絮絮叨叨说了这多,其实只有一个意思——现在表面看来与吐蕃开战很不是时机,其实从根本上讲,是十分划算的!”

“所以,玄龄,魏某才服了你这个大唐的大管家啊!”魏征点头而笑,又摇了摇头,说道,“我等在官言官在位言位,都没能像你一样,站在社稷长远的角度来思考。魏某是真老了……好了,诸公,魏某告辞了!魏某,生平第一次在重要朝议之中,收回并改变自己的意见——我,支持兰州用兵!告辞!”

两名家仆左右搀着魏征,出了门,将他抬上一挺竹木椅扎成的简易抬轿,吱吱吖吖的抬走了。

所有人的视线,一直目送魏征的消失,半晌无语。

今日这会议,实在是一波三折,太富有戏剧性。起初,许多人以为会是长孙无忌以绝对优势压倒主战派,呈现一边倒的态势;结果魏征一出手就打破了长孙无忌的这个幻想说要所有人表态,秦慕白妙笔生花来了个“民主投票”打了长孙无忌一个猝不及防,从而极大的淡化了长孙无忌个人的影响力与威慑力。

紧接着,尉迟敬德的搅局,房玄龄的突然出现,褚遂良的意外中立,都出乎许多人的意料之外。

局势,眼看着在朝主战派有利的一方倾斜。

长孙无忌,依旧沉得住气。

虽然现在他暂时无法一边压百巧的完全击败主战派,但他有充分的自信,只要自己还咬着不放,就没人能逾越他最后的防线。

那支奇兵房玄龄不可以,临阵倒戈的魏征不可以,城府深沉的褚遂良,这三个人加起来,也不可以!

“我等主事谋国,岂能如魏征一般感情用事?魏征啊魏征,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竟因房玄龄的一个比方与你年少求学时的经历相似,居然就改变了态度。此事若传扬出去,必损你一世英名!”长孙无忌摇头而笑,他非但没有随了半分锐气,反而闲定自如,侃侃道,“诚如斯言,魏征的确是老了。他因病重已离朝多时,他的意见与当下时局略有不符,也是正常。魏公,姑妄言之,诸位姑妄听之,不可全信,更不可失了自己的主见。”

秦慕白心中凛了一凛:长孙无忌,的确是老江湖!这样不利的局面下,还是能撑得住篙稳得住舵。他这些话,分明是说给在座的许多朝臣听的,一来有鼓舞士气的用意,二来,也有威胁恫吓的意思!

“辅机,这么说吧……”房玄龄说道,“正如王爷所言,军情如火,此等军国大事不宜延俄。你说个方案,该要如何才能议出个结果?我等总不能在这里争上个三天三夜吧?到那时,说不定兰州已是血流千里,一切晚矣!”

“玄龄此话在理。”长孙无忌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这样吧,我们就把秦慕白建议的那个投票方式,再进行一次。不过这一次,由执掌阁部中枢的正职宰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副宰辅、以及三品以上仆射、尚丞、尚书、大将军职事官,公开表决。这些人,都是大唐中枢的核心成员,更加权威和有说服力。公开表决,也避免了不负责任与推诿跟风。诸位以为如何?”

秦慕白心里一堵:狡猾!谁不知道三省六部的核心机要大员,一多半是你长孙无忌的心腹,或者摄于你的权威不敢与你叫板?十六卫大将军之中,除了尉迟敬德、程知节等少数几人,虽有立场但无奈之下也不敢公然与你长孙无忌为敌?好一个“公开表决”啊!

长孙无忌,这回算是力压群雄,大大的嚣张了一把了!

第370章 赢家,输家

听到长孙无忌这话,李勣和李道宗的脸都绷得紧紧的,但也一时难以找出什么反驳之辞来。

时局逆转,主战派瞬落下风!

房玄龄也只得无奈的点了点头,说道:“就依司徒所言吧,一切公开以示公允。褚遂良,秦慕白,就请你二人当众为两方计数。”

“是。”二人应了一声,走到堂中。小吏取来两块图板上面贴上了白纸,让秦、褚二人各执一笔,开始准备记数。许多正三品以下官员,或忿然或轻松或无奈的退出了弘文馆议堂,在外观望去了。

这时,长孙无忌突然出声唤了一声:“魏王殿下,陛下授你参政议政之权,你身为一品亲王,相当有投票之权,奈何要走?”

李泰肥硕的身躯微微一怔,转身过来拱手呵呵的憨笑:“如此也好,如此也好,小王……就留下来,也投个票吧!”

长孙无忌与秦慕白不约而同的瞥了他一眼,鼻子里同时不屑的冷哼了一声。

“好了,现在开始吧!”长孙无忌起身走了出来,说道,“某就先来开个头。反对兰州出战的,站到左列。支持出战的,站到右列。诸公,请吧!”

余下约有三四十人,开始陆续走动。除了李勣、李道宗、房玄龄等少数几人坚定的站在了主战一列中,多数人包括许多十六卫大将军,都犹豫徘徊慢吞吞的半晌挪不开步子。许多三省六部的官员,则是灰溜溜的乖乖站在了长孙无忌的身后,好多人低耷着头,活像被现场捉了奸。

“搞什么,又投票了?咋就没人叫俺老黑?——程老妖,你还不进来!”尉迟敬德咋乎乎的大吼着,拉着程知节跑了进来,站在了李道宗之后。扫一眼,他顿时大怒:“怎么搞的,此前还一半对一半,现在主战一方只剩我等五人?”

秦慕白的脸色沉了下来,提着笔,刷刷的在白纸上划了五笔。

长孙无忌的脸上,泛起一丝微笑,说道:“毕竟是众愿难违啊!大唐中枢之中绝对多数的人,反对出战,还是有点道理的。玄龄,王爷,茂公,现在你们没话说了吧?”

房玄龄轻轻的点了点头:“房某此前早就说过了,我的话,只代表我一个人的意见。”

李勣浅然的笑了一笑,抱拳道:“看来大局已定,李勣告辞!”

“你赢了。”李道宗眯了眯眼睛瞥了长孙无忌一眼,一抚袖,抬脚就走。

“喂!这算什么鸟事?俺老黑不同意!喂……王爷,茂公,别走哇!”尉迟敬德急得大叫。

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手有些发冷。他慢慢的搁下笔,吁了一口气对长孙无忌拱了下手,说道:“司徒,卑职一切服从陛下与朝廷安排,别无多言。告辞!”

这时,秦慕白的眼角瞥见,李泰缩着个脖子站在主和一派之中,还特意让前后的人紧紧挨着他仿佛是想将他肥硕的身子遮住。

秦慕白昂着头挺着胸信步朝外走,经过李泰身边时轻然一笑,说道:“魏王殿下莫非是感了风寒,身上冷?”

“呃,这个……是有点,有点!”李泰尴尬之极的干笑,眼神飘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那殿下,可要保重啊!”秦慕白笑了笑冲他拱拱手,抬脚朝外走。

秦慕白、李勣、李道宗三人差不多并肩而出,刚走到门口突然怔住了,一齐瞪大了眼睛。

“你们干什么?排着队,买米还是买面呢?弘文馆里,何时开起了作坊?咳……咳咳!”

这个嗓音,在场的人再熟悉不过了!!

“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弘文馆里外,跪倒一片!

李世民,脸色青灰眼眶深陷,身披厚裘手柱拐杖,左边监国晋王李治,右边晋阳公主李明达一齐搀着他。

长身而立,眼神如鹰!

“朕还没死呢!”李世民低喝了一声,眼神扫过跪倒在他面前的群臣头顶,停顿了片刻,说道,“朝堂之上中枢阁宰,为一点点事情居然闹得不可开交。吵架的吵架骂娘的骂娘,还排什么队画什么圈,你们干什么,小孩子过家家么,怎么不抬几筐泥巴进来玩个痛快?咳……咳!”

众皆哑口无言。

长孙无忌匍在地上,懦声道:“陛下息怒,保重龙体!是微臣无能让陛下忧心了,微臣罪该万死!”

“不干你事。你已经很不容易了。”李世民淡淡的说了这一句,左右李治与李明达搀着他往里走,拐杖顿着地面,笃笃作响。

他的脚步,停在了魏王身前。

“泰儿,朕方才仿佛听说你感了风寒。既是身体不适,早些回去歇息吧!别误了病情。”李世民淡然道。

李泰惶然一惊浑身肥肉乱抖,惊诧的抬起头来看着李世民,却迎到一双阴沉的眼神。

李泰的心,慢慢下沉,手脚都有些僵硬了。

“没听清朕的话,还是病得太重了等人来扶呢?”李世民依旧淡然的说道。

“儿臣……这就去。”李泰吃力的爬起了身来,失魂落魄的一步步往外移走。临出门时,他缓缓的转过头来,只看到李世民谜一般的背影,自己的眼神之中,却流露出几许绝望。

这时,许多人心中不由自主的泛起一个念头:李泰这一走,还有再踏进弘文馆的可能么?!

“都起来吧!……稚奴,兕子,扶朕坐下。”李世民说道。

待他坐定,群臣依旧起身,李世民又将站在门外的官员们都叫了起来,左文右武排成了两排,就如同上朝之时。

李治垂着手低着头静静的站在李世民身边,目不斜视大气也不敢出;年幼的李明达偎在李世民肩旁给他轻轻的捶着肩膀,一双稚嫩却不失睿智的眸子里,闪耀着生动的灵气。她的眼神不自觉的落到了秦慕白身上,顿时嘴角一咧露出一对小虎牙,笑得极甜。

她的这个小小的动作落在了许多人的眼中,顿时有许多人心中猜测:难道是晋王与晋阳公主跑到皇帝跟前,将他搬请而来?

“兰州战和一事,朕思考了许久,非是一天两天了。”李世民开腔说话了,“说实话,朕不怪你们。朝野之上就这件事情生出分歧,是很正常的。若是没有分歧,那才不正常。朕自己,也有那么几分犹豫不决。无论是从眼前来判断还是从长远来分析,战有战的好处,和有和的道理。然而,此事不可再迁延耽搁下去了。战情紧急,前线局势风起云涌瞬息万变,我们在朝堂之上议事,远不如边疆的局势变幻来得快。因此,我们再如何商议,也很难得出一个确切的结果。因此,朕今日就不得不独断乾坤了——朕的旨意是,双管齐下。其一,派使臣前往兰州前线,与吐蕃统兵将领商议和谈赐婚一事。但前提是吐蕃必须让出截断的大唐丝路,从我大唐疆域之上完全撤兵。若成,则细谈磋商;若不成,也可争取备战时间;其二,兰州不可半分懈怠,务必做好最坏的打算,准备与吐蕃决一死战,不排除用武力方式来疏通丝路平定高昌。卿等,以为如何?”

“吾皇圣明!”

这样的意见,谁还能有话说呢?

李世民点了点头,说道:“玄龄,朕知你病重。但此刻非常时期,军国大事的安排还是离不开你啊!朕命你调兵谴将布署兰州。”

“微臣遵旨!”房玄龄跪倒下来,以头贴地,声音有些颤抖与激动,说道,“臣,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玄龄,何必言死?朕宁愿自己归天了,也不愿大唐少了你这样一位忠心谋国的良臣啊!”李世民由衷的说道。

房玄龄,顿时潸然泪下,无法自已。

“辅机。”李世民又唤道。

“微臣在。”长孙无忌站了出来。

“前往兰州出使吐蕃的使者由你安排。此外为表示诚意,该给文成公主准备的嫁妆,也要张罗起来,越快越好,随同使者一同前往兰州。”李世民说道,“此事,由你负责。”

“微臣领旨。”

李世民停顿了片刻,眼神转向队伍的后方,双眼略微一眯,唤了一声:“秦慕白。”

“微臣在!”秦慕白站了出来抱拳而立,因为激动,手有些无法自持的轻微发抖。

“去兰州吧!”李世民站起了身来拿起拐杖,由李治与李明达扶着往前走来,走到秦慕白面前。

“微臣——遵旨!”秦慕白大声的应道。

“因地、因时、因情而制宜,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别的不说,兰州,不可乱、不可丢;以往的努力,不可废。”李世民看着秦慕白,不轻不重的叹了一声,也不知是感叹还是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尔后说道,“记着,朕,欠你一个婚礼。”

“陛下……”秦慕白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才好。

李世民当着朝野众臣的面,轻轻拍了拍秦慕白的肩膀,微然一笑,说道:“转告你父亲,他没让朕失望,他辛苦了。待他回朝,朕要亲自将他灌醉,再把他扔到大街上,让满长安的人看笑话。就如同当年我们打下了洛阳时的情景,一样。”

“微臣,记住了。”秦慕白低下头,拱手,轻声应道。

“你们,都不要让朕再失望了……咳,咳咳……”

“恭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世民的咳嗽声,渐行渐远。

一场没有硝烟却你死我活的战争,尘埃落定。

谁是赢家,谁是输家?……仍不分明。

也许,另一场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371章 终南山之巅

秦慕白不大记得是怎么在一干人等的围观之下离开弘文馆回到家里的,精神有些疲惫和恍惚。本该高兴,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今次,他算是真切的体会了一回什么叫叫险象环生杀机四伏了。一群人坐着开会,也能决定千万人的生死兴亡。虽不见刀兵甲杖,却胜似万军混战。、

表面上看,李世民是在最后关头出了马,来了个力挽狂澜或者说是乾坤独断,将原本已经完全倾斜的天平,生生的扭转了过来。

其实,稍用点心就能想出,李世民这也是万分无奈之举!

这一次的阁部会议,一波三折,表面看来是针对兰州战和一事,实际的核心是权力的争夺与立场的较量。长孙无忌是强势的一方,不管过程如何复杂但最终他获胜了。

这也就意味着,主战派的完全落败,朝堂党争完全落入了一边倒的局面。

这当然是李世民最不愿意看到的!

尤其是当他看到,自己一向十分器重的皇子魏王李泰,也做了顺风倒的墙头草站在了长孙无忌的阵营里,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将他逐出了弘文馆。

都说君心难测,其实说白了也简单。李世民要培养一个强大的集团出来辅佐自己的接班人,以保证大唐朝廷在他百年之后能够安全稳定的过渡。可是,他又绝对不容许朝堂之上出现一手遮天的权臣。

这很矛盾,但很容易理解。

有朝堂即有党争,只有两方势力势均力敌,帝王方能驾驭。若一方完全落败被吞并,那就意味着朝堂之上完全只剩下一派人马。这派人马若是联合起来,连皇帝也无法驾驭。

李世民尚且有这样的忧虑,他更加不相信自己的哪个儿子,能够对付一个牢牢抱成团的朝堂臣党。所以,他十分希望他一向器重的李泰,能在这种节骨眼上拿出一点风骨与气概,敢于与长孙无忌为敌,敢于坚定的站在势力微弱的主战派一方。可是李泰很没出息的违背了与秦慕白的盟约,风吹墙头草一般的猥琐的站在了长孙无忌的队列里。

所以,当李泰走出弘文馆的时候,所有人都能清楚的感觉到李世民的失望,甚至是绝望!

假如他百年之后,不管这帝位是传给李泰还是李治,这两个人都镇不住长孙无忌!

如之,奈何?

李世民的悲伤,无法言喻!

他需要长孙无忌,又要提防着长孙无忌;他信任长孙无忌,又做不到毫无保留。这并非是因为个性上的缺失,而是一个帝王的身份,决定了他必须这样做。

也许,李世民的无奈,才是他这次的病根所在。他想要远离朝堂一段时间,看一看,假如自己离开大唐,大唐会变成什么样子。眼下的结果,很有可能让他失望了——长孙无忌,完全能够“一统江湖”。他素来器重的魏王,根本就无所作为,非但是比不上房玄龄、魏征这几把老骨头,连尉迟敬德、程知节这样的粗人、秦慕白这样的微末后进都不如!

圆滑归圆滑,心术归心术,但在关键的问题上,必须要有自己的立场与态度,这是一个帝王最基本的根骨!

……

脸色有点青灰身披厚裘的李世民,站在武德殿殿楼顶层的窗棱边,吹着长安上空的微风,微眯着眼睛看着远方。

在他身后,仅有褚遂良和一名伺候起居的宦官。

“遂良……你说句实话给朕听听。朕的儿子,是不是就没有一个成器的?”李世民轻声道。

褚遂良怔了一怔,拱手道:“陛下,微臣将这句话,写在陛下的起注录里了。”

“随你。”李世民无动于衷的轻道了一声,淡然道,“下面的话你不必写了,朕只想跟你私下聊聊天。”

“那微臣现在,可就不是陛下身边的起居郎,而是普通的朝臣了。”褚遂良说道。

“嗯。就当,你是朕的子侄。”李世民点了点头,说道,“你告诉我,为何今日,青雀要站在长孙无忌的阵营之中,而没有和房玄龄、李勣他们站在一起?”

“魏王……应该也有魏王的苦衷吧!”褚遂良说道,“太子,前车之鉴。”

李世民双眉一拧脸上泛起一丝怒气,顿时连咳了数声,一巴掌重重拍在窗棱上,怒道:“照你话的意思,难不成承乾还是被长孙无忌扳倒的?!”

“微臣死罪!”褚遂良顿时大骇,“微臣,绝非此意!”

“既然不是此意,何来死罪?”

“……”褚遂良一时语塞,愣了半晌说道,“陛下,常言道唇亡齿寒,兔死狐悲。虽然实情并非如此,但人心毕竟多疑,难保魏王心中,没有此念啊!因而……屈于形势而被迫站在主和派一方,也是情非得已。”

“哼……”李世民冷哼了一声,说道,“那他可算是八面玲珑了,趋吉避凶的本事真不错。人所共知,他与长孙无忌素来不和。目前长孙无忌力主辅佐稚奴监国,他这个决定让朕都觉得意外,此时最受打击的应该是青雀才是。他倒好,居然就向长孙无忌摇尾乞怜了!悲哀啊!真是悲哀!我李世民的儿子,怎的没有半点我的风骨与血性?”

“啪、啪、啪!”

一连三巴掌,李世民重重的拍在了窗棱之上,灰漆破碎!

“陛下病体未愈,还请息怒……”褚遂良轻声劝道。

此刻,恐怕也只有褚遂良,能理解皇帝为何如此气愤了。当时李世民借故养病将朝堂之上的那张龙椅让出,一来是有测试朝堂未来之意,二来也有逼迫魏王与长孙无忌“讲和”的意思。

结果,令李世民没想到的是,长孙无忌居然一反常态将从未走上台面的李治托了出来,宁愿冒着违备圣意的风险也坚决不与李泰媾和。此时,李世民虽有一点意外与愠怒,但从根本上讲,还是挺欣赏长孙无忌的主见的。否则,他也不会一“病”就是这么久。他就是想看一看,长孙无忌的选择,是否正确。

而此时,李世民对魏王李泰并没有死心。这么多年来,李泰是他眼中最合适的接班人。他很想看到,李泰在这时候站出来,与长孙无忌叫一叫板斗上一斗,斗出一点帝王的风范与气势,拿出一点皇子的骄傲与干大事的胆魄!

虽然朝堂党争并非什么好事,可是李世民深知,这些矛盾早已存在而且日积月累的都潜伏在水面之下,若要解决,还不如就让他爆发一下!

可是这场战争,实在是雷声大,雨点小。主战派一方虽然有李勣与李道宗这两个大腕的支撑和房玄龄的意外加盟,但跟长孙无忌一党比起来,终究是微不足道。这个时候,李世民无比期盼李泰能站出来对长孙无忌说个不字,就算明知道会最终落败,也输个轰轰烈烈、昂首挺胸。

可是李泰没有,他选择缩着脖子夹在人群之中,藏头露尾。

当秦慕白经过他身边对他冷嘲热讽之时,李世民远远的看到,也听到了。

那个时候,他真想冲上前去把李泰拎出来,狠狠的扇上几个耳刮子,给他长点骨气!

爱之深,责之切!

褚遂良,完全能够体会李世民的愤怒与失望!

原本,兰州是战是和,与吐蕃的外交关系如此处理、西域如何经营,这些早都已在李世民的心中有了蓝图。他之所有犹豫,是因为对朝堂之上的势力对比没有一个明确的认识。

现在他清楚了。以长孙无忌为首的文官集团,几乎以压倒性的优势战胜了主战派。在这件事情当中,没有谁对谁错,只有谁胜谁负。在李世民的观念中,他的底线就是不允许朝堂党争进一步恶化,再出现第二个太子与汉王,更不希望有第二个侯君集这样的朝廷栋梁被抽架而去。

总之,李世民早已拿定主意,哪一方落败,就帮哪一方、保哪一方、扶植哪一方!一朝堂上不能再生浩劫的死人走人,二,务必要让朝党两方人马的实力势均力敌……

当弘文馆的会议结束,人们回到家里思索一阵后,只要不是脑子特别不好使的人,都领悟了皇帝的这两层用意。

所以,秦慕白等一大批人,个个卯足了劲费尽了心,还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斗了一回,归根到底,只是陪李世民玩了一个类似“丢沙包”的游戏。

结果,唯一一个被砸中的倒霉鬼,居然是谁都没想到的——魏王李泰!

“朕,要单独见一见秦慕白。要隐密,你安排一下。”李世民突然说道。

“在哪里?”褚遂良很是多此一举的问了一句。

李世民却是怔了半晌,叹了一口气,说道:“出宫吧,最好是出长安城……终南山之巅。”

秦慕白回家之后,倒头便睡,谁也没理。一觉睡到半夜起来,饥肠辘辘浑身是汗,像是大病了一场刚刚痊愈的感觉。出得房门来准备仆役安排沐浴与饭食,却见妹子霜儿房里仍念着灯房门也没关,于是秦慕白走了过去。

“哥,你总算是醒了。怎么,生病了吗,大白天的这样傻睡?”霜儿关切的问道,“看你疲惫如此,母亲甚是挂念,又恐打扰了你休息,于是叮嘱我们都不要叫醒你。对了,这里有一张字条,是褚遂良留下的。他等了你许久也不让我们叫你,待夜深,便留下字条走了。”

“褚遂良?”秦慕白甚感意外的拿过来,展开一看,漂亮的字体正是褚遂良的亲手手笔,墨迹犹新,上面只有十一个字:“明日辰时终南山之巅候驾”。

秦慕白拧了拧眉头,又轻笑了一声随手将纸笺对着火烛给烧了。

“哥……有什么事情啊?皇帝居然在那地方见你?”霜儿好奇的问道。

“管他什么事,我才懒得想那些弯弯绕绕,有够累!明天去了,不就知道了?”秦慕白说道,“我饿了,给我弄吃的。”

“好,早就准备好了都温在锅里呢!”

翌日黎明,夜里没再睡觉读了半夜书的秦慕白大早就出了门,带了一面琵琶骑上马,出长安上了终南山,来到施工过半的妖儿塑像前。

此时天色仍早,山顶之上霞光万道流云溢溢,宛如仙境。施工的工人们还在远处的工棚里洗漱造饭,动工尚早。于是秦慕白便坐在了塑像旁边,弹了几曲琵琶。

此时,李世民仍然没来。

“妖儿,我是来跟你辞行的。”秦慕白轻声自语道,“我要离开长安,去兰州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不过,我会带上你的骨灰同行,你应该会与我同在吧?待得胜归来,我再到此处弹琵琶给你听。”

于是,再弹了一曲《兰州鸿》。

施工的工人们大概也猜出了秦慕白的身份,于是都很自觉的远远的站着,没一个人过来打扰。

这时,秦慕白身后响起一串沉稳缓慢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是披着厚裘披风的李世民。

“接着弹哪!”李世民双手藏在披风之中将其裹紧,淡然笑道。

“不知陛下前来有失迎驾,请陛下恕罪。”秦慕白起身施礼。

“不必多礼。”李世民长叹了一声,仰头看了看已具雏形的妖儿塑像,又眯着眼睛欣赏了一阵霞光流云,轻吟道:“碧原开雾隰,绮岭峻霞城。烟峰高下翠,日浪浅深明……是一处好地方啊!”

“嗯……”秦慕白轻应了一声。

“妖儿姑娘的芳名,朕早有耳闻,可惜一直缘悭一面,未曾见到她倒先行登仙而去了,是为遗憾。”李世民说道,“慕白,你还年轻,这世间该经历的事情还很多,总要一一的承受过来。”

“陛下不必忧心,微臣心中自然有数。”秦慕白说道。

“朕信。”李世民微然一笑点了点头,说道,“像你这样的人,壮志雄心是不会被儿女情长埋葬的。其实朕今日约你到这里来私晤,是有两件事情要跟你说。”

“请陛下示下。”秦慕白拱手道。

“第一件事情,就是关于你与房家的恩怨。”李世民眼神灼灼的看着秦慕白,说道。

秦慕白的眉头微自拧了一拧,点头道:“微臣的确是冲动了。若有不妥之处,愿受责罚,也愿到房相公那处听任处置。”

“男人大丈夫,敢做敢当。你是好样的。”李世民赞许的点头,微笑道,“但你如果这么做了,也就是太小看房玄龄了。他的心胸,可容山川巨海,蔫能容不下你秦慕白?其实,朕都有点佩服他。起初,最先前来揭发李元昌与房遗爱阴谋的,不是你,不是高阳,而是房玄龄。”

秦慕白默然无语。想起弘文馆里那个病体沉重却字字句句掷地有声的房玄龄,他头一次的感觉到……惭愧!

“房玄龄大义灭亲,非但是揭露了他儿子的罪行,还向朕坦认养子不教之罪,他要认罪伏法或是请辞归田,朕都拒绝了他。于是,他依旧履行一个宰相的职责,忠心谋国为朕分忧,没有半点因为与你的私怨,而改变他在大事上的立场与态度,这是十分难得的。”李世民深有感触的叹息道,“所以昨天朕才在弘文馆里说,朕宁愿自己殡天,也不愿大唐少了房玄龄这样的忠直股肱之臣。”

“微臣知错了……微臣的举动,给房玄龄带来了太过巨大的伤害。可是最关键的时候,他却对我以德报怨,哎……”秦慕白叹息道。

“他是对事不对人,这一点和魏征一样。”李世民微笑,笑得有点自豪,说道,“朕一直都十分庆幸,身边能有房玄龄、魏征这样的忠直之臣。慕白,你也不必自责。你虽然有过激的地方,但也没错。相反,朕十分欣赏你的血性与磊落。朕也曾年少轻狂过,试问,若是有谁伤害了我的亲朋或是女人,朕也会不依不侥,这是可以理解的。房玄龄,他也能理解。你不要小看了他的心胸。”

“嗯……”

“慕白,朕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忙……”李世民突然说道。

秦慕白甚感意外的愣了一愣,拱手道:“请陛下吩咐。”

“将来,如果有那么一天,朕先于房玄龄而去,那么……朕请你,保护他。”李世民说完,扭头看着秦慕白,眼神十分认真,说道,“你能答应么?”

“能。”秦慕白回看着李世民的眼睛,肯定的说道。

“朕谢谢你。”李世民微然一笑,转过头去微眯着眼睛看向远方的山霞,悠然道,“这也是长孙皇后临终之时,对朕的嘱咐……务必,力保房玄龄。”

秦慕白听完足足的愣了半晌,心中感慨道:几年前就去世的长孙房后,竟有如此的远见灼识?难道,她早就意识到了房玄龄终有一天会被他的亲兄长、长孙无忌等人所不容?

那个静静的躺在昭陵里的长孙皇后,究竟是一个怎样睿智聪慧的女子啊?怪不得,李世民至今对她念念不忘啊!

“第二件事情,朕要给你看一件东西。”李世民拿出一份折子递给秦慕白。

秦慕白刚拿到手就略微吃了一惊,这种奏折是边关紧急军情的加急奏折专用折本,他太熟悉不过了!

展开一看,果然是兰州军情急报,而且,正是自己的父亲秦叔宝的亲笔——血书!

秦慕白看完,目瞪口呆!

原来,早在六天之前,秦叔宝已然抗旨起兵,反击吐蕃兵出高昌了!

他起兵之前写下血书,愿意一力承担抗旨之罪,并亲统大军出征,留薛万均与薛万彻镇守兰州大本营,点起两万精锐越骑轻兵兼倒远袭高昌,仅带了薛仁贵与宇文洪泰两员副将!

李世民看着远方静立不动,脸色绷得有点紧。

“陛下,这……”秦慕白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是昨天清晨,褚遂良拿来给朕的。连长孙无忌,都还不知道。”李世民说道。

秦慕白顿时捏了一把冷汗。这份军报若是出现在弘文馆会议之时,将是多大的灾难啊!如此一来,要讨论的可就不是兰州是否出兵,而是如何制裁秦叔宝及兰州一干将官了!

“你是不是想问,既然你父亲都已经出击了,朕为何还派赐婚使携文成公主前往兰州?”李世民说道。

“嗯……”秦慕白只得点了点头。

“哎……”李世民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说道,“那是因为,前线死的人,已经死了;朕不想,朝堂之上再有人死在自己人的手里。”

“微臣明白了……”秦慕白点了点头,轻声道,“陛下,其实你才是最难的。”

李世民挑了挑嘴角微然一笑,说道:“为臣不易,为君更不易。朕既然当了这个皇帝,就要兼负这样的责任。份内之事,没什么好说的。你也是,慕白。此去兰州,你的压力也不小。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父亲要抗旨出兵定有他的理由。可是他既然这样做了,就已经落下了把柄口实。你看着办,该要如何想办法圆了这个场?另外,踏平吐蕃和西域毕竟不那么现实,和盟是必然的结局。既然已经出战,‘以战谋和’便是唯一的出路。你不怕打仗,兰州将士不怕打仗,可是大唐朝廷,怕啊!”

“微臣,明白了……”秦慕白深深的叹息了一声,说道,“陛下放心。微臣去了兰州,不会让陛下失望,也不会让陛下为难的。”

“好。有了你这两句话,朕就放心了。”李世民会心的微然一笑,说道,“还有一件小事朕要告诉你。朕,决定让江夏王李道宗担任他女儿的赐婚使,随你一同前往兰州经营赐婚一事。他空留出来的幽州大都督一职,朕决定……暂时将李恪从高句丽调回来,顶上这个空缺。反正,高丽半岛上暂时也算是安宁了。犯不着将朕的皇子放在高句丽的皇宫里,像人质一样让别人圈着养着。”

“微臣知道了。”秦慕白拱手轻轻的应了一声,心里却是一动:李恪,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冒了若大的风险,终于达成了‘外出避祸’的目的,并有了一隅之地吗?……幽州大都督府的‘代理大都督’,官职、权力,都不小啊!……

第372章 登门化仇

秦慕白回到家时,正当晌午,家中正要开饭。进门一看,家里还非比一般的热闹,来了不少人。

武媚娘和高阳公主都来了,正在屋里陪着秦母和霜儿一起闲话家常。现在,武媚娘经常与高阳公主“出双入对”的形影不离。用高阳公主的话说,“咱们是拼床姐妹”——相对于男人喝酒用宴时的“拼桌”,她想出了一个拼床的新名词,连秦慕白也不得不赞她实在是有才。

除了这两个秦家媳妇,江夏王李道宗来了,还有一个很少登门的客人,苏定方。

两个男人在后院马球场上蹓跶,聊些武艺兵法和军事时政,等秦慕白回家来。看情形,都是有些事情。

秦慕白在前堂和高阳公主等人照了个面,就到了后院马球场。李道宗与苏定方真聊得热乎,见秦慕白前来,远远的就呵呵直笑。

“二位,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大笑呢?”秦慕白走过来问道。

“当然是有可笑之事,才这么笑了。”李道宗轻挑了一下嘴角,似有些玩味的说道,“在下的女儿,要像鱼饵一样的扔到边疆去了。吐蕃人要或不要,便把她当作是添头一般对待。此等事情,能不好笑么?”

秦慕白拱了拱手道:“王爷不必多想。陛下既然钦点你为赐婚使,可能就是考虑到了你心中会有不快。”

“你说什么?”李道宗愕然道,“陛下钦点我做赐婚使?我怎么不知道?”

“哦?”秦慕白怔了一怔,“难道,还没有人跟你说?”

李道宗摇了摇头,若有所思的看着秦慕白,说道:“你上一午不在家,是去见驾了?”

“嗯。”秦慕白点头承认。

李道宗轻拧了一下眉头,说道:“那陛下还说了什么?”

“没什么,其他的就跟我聊了一些私事。”秦慕白说道,“他钦点你为赐赐使,就将婚事的主动权交给了你。从这一点上看,皇帝也是考虑到了你的面子问题的。此外更重要的是,我感觉皇帝对于赐婚一事并不十分热情,否则,他大可以让长孙无忌指派一个鸿胪寺的官员前去即可,奈何要大动干戈的让文成公主的亲生父亲去当赐婚使?他明明知道,你是反对赐婚的。”

“对,这里面有文章。”李道宗拧眉沉思,说道,“看得出来,皇帝陛下也是迫于朝堂之上的舆论压力,才不得不采取了一个折中的方案。此时他特意钦点我为赐婚使,就是有意让我们主战派在对待吐蕃的问题上掌握更多主动。好嘛!长孙无忌在朝堂上再如何得势,也主宰不了我们这些在外的将领。是战是和、赐婚与否的决定权,更多的是掌握在我们手上。当然,只要我们不干得太过分让皇帝为难就行。”

“还有一件事情,原来,我父亲早就起兵了。”秦慕白叹了一口气,说道,“早前王爷与李茂公与议事的时候,说到他老人家性烈如火,若是一怒之下抗旨起兵,将会对我们大大的不利。没成想,这样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看来我的书信要么是迟了要么是根本没起到作用。”

“哦??”李道宗和苏定方都吃惊的对视了一眼,同问道,“皇帝陛下如何说?”

“皇帝自然知道这样的消息若是放到朝堂上,尤其是在这种我们战和两派争执不下的时候,定然就会引起一场剧变。于是,他生生的将这个消息压了下来,连长孙无忌都不知道。”秦慕白说道,“在这里,我不得不提一下褚遂良这个人物。表面上看,他与长孙无忌同为监国皇子晋王的左辅右弼,但他跟长孙无忌还真不是一条心。他只是皇帝的心腹,除此之外,他可能谁也不会向着。那份军报,就是他悄悄扣下呈给皇帝的。此前在弘文馆表决时,他也坚决的采取了中立的态度。”

“嗯……”李道宗点了点头,说道,“长孙无忌太过强势,在他的眼界里凡是与他站在同一方阵营的人,都必须是屈从于他之下的,没有平起平坐一说。你看看他对待房玄龄、褚遂良等人的态度,俨然自己就是他们的领袖。在朝为官之人,尤其是房玄龄、魏征这等大儒大贤,谁没有几分傲骨血性?长孙无忌时常在他们面前摆出这样的一份高姿态,隐隐惹他们反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这一次,房玄龄意外的加盟我们主战派,魏征生平头一次改变立场,不得不说都与长孙无忌的为人有莫大的干系。”

“可能吧!”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论才干论德性,长孙无忌并不优于房玄龄与魏征,但是论资历论背景,这就是长孙无忌最大的优势了。当然,他最为倚仗的还是皇帝对他的信任。人的欲望总是不断膨胀的。长孙皇后仙逝后的一两年时间里,长孙无忌因为皇后的临终一句遗言,说外戚不得干政否则家门祸事不远,从而闭门不出了很长时间专心修治法典。近两年来皇帝和长孙无忌似乎都将长孙皇后的遗言给忘却了,于是长孙无忌终于东山再起获得重用,渐渐入主阁堂统领百官了。哎,这一次我们也算是看到啦!长孙无忌振臂一挥,那些三品以上的朝堂大员们八成以上的噤若寒蝉,连魏王也不敢造次。咱们要是还留在长安跟他斗,死路一条。趁早,都乖乖的滚到边疆找吐蕃人的晦气去算了!在那地方,好歹生死还是自己说了算,就算战死也得个轰轰烈烈,远比窝在朝堂上死于自己人的冷枪暗箭的强。”

“说得好。”李道宗微笑的点了点头,抬手指了一下苏定方说道,“那你应该知道,你这位师兄是来干什么的了?”

秦慕白看着苏定方,笑了笑说道:“难道师兄也想去兰州?”

“猜对了。”苏定方拱手笑了一笑,说道,“苏某在监门卫里一窝就是几年,迟早就是个没个出息守门犬。此次慕白重回兰州定要兴起军事,正当用人之际。苏某不才,愿为慕白效犬马之劳!”

“师兄言重了!”秦慕白忙惊喜的道,“若论用兵,我定然远不及你。有师兄相助,兰州真是如虎添翼啊!——就是不知道恩师他同意不同意?”

“我没问。”苏定方微笑道,“恩师现在不管朝中之事,我要去兰州他更不愿干涉。与其这样,还不如不让他老人家为难。待事情定了下来,我再跟他说一声便是。”

李道宗笑道:“这下有意思了。卫国公的三个学生,一个都窝在了兰州。侯君集,苏定方,秦慕白,你们三人联袂上阵,会是什么样的景况呢?本王真的是十分好奇啊,哈哈!”

秦慕白也笑道:“侯君集虽是我们二人的师兄,但鲜有往来。这一次他受了无妄之灾被贬斥到凉州,肯定窝了一肚子的火气。我此次回了兰州,还得好生劝他一劝让他鼎力相助才是。此外,定方要去兰州,我秦慕白当然是举双手赞成,但是能否去成,还得兵部说了算啊!”

“开玩笑,兵部尚书可是李勣,他敢不同意本王就拆了他的破宅子!负责这一次兰州调兵谴将的是房玄龄,他可比长孙无忌好说话多了。只要不违背朝堂纲纪,那基本上都没问题。”李道宗大笑道,“苏定方必须去兰州。这样一来,兰州有了你们秦家父子、本王、侯君集、苏定方、薛万彻兄弟和契苾何力,再加上你麾下的虎师双将薛仁贵和宇文洪泰,那一处就是我们军方的重要据点了。慕白,这数来数去,大家都还是以你为核心啊!你可得争气,要率领我们这一群人闯下一番大大的功业才行!”

三人哈哈的大笑,好不畅快!

秦慕白说道:“长孙无忌死活不肯与吐蕃开战,也有不愿意放我们这些人领兵在外的意思。我们这些带兵的,手里有了兵权就有底气,谁还怕他长孙无忌?再者说了,若是斩获了军功便也在朝堂之上站住了脚,对他的地位也将构成极大的威胁。可以想像,现在长孙无忌心里就像是包了一洼的苦水却无处诉说,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大摇大摆的去兰州了。”

“不过,军队和将领的根,毕竟还都是在朝堂之上的。不到万不得已,我们还是不要与长孙无忌明面冲突的好。”李道宗说道,“像尉迟敬德那样当众辱骂他,除了图个口舌痛快没任何好结果。听说昨天会议结束后皇帝把尉迟敬德叫去狠狠骂了一顿。然后昨天深夜,尉迟敬德叫开长安城门灰溜溜的跑回他的驻地了。尉迟敬德性如烈火而且历来与长孙无忌不和,这一次两人之间的仇隙可算是大了。他今后若是还不收敛,迟早着了长孙无忌的道。尉迟敬德一介莽夫,要玩心眼弄权术,哪里是长孙无忌的对手呢?”

“是啊!那我们就都引以为鉴吧!没事不去招惹长孙无忌便是了。”秦慕白说道,“别的不说,要是他在粮饷军资上给咱们做做文章穿穿小鞋,那也有够我们受的了。话说回来,这一次我重回兰州,朝廷不知道会拨给我多少兵马钱粮啊?还是让我孤身一人回兰州,就凭兰州的固有兵马自力更生?”

“不知道。”李道宗摇了摇头,说道,“这本帐,都在主谋军国大事、负责给兰州调兵谴将的房玄龄的脑子里。要问,你去问他。”

秦慕白怔了一怔,苦笑了两声,说道:“看来于公于私,我都得去拜访一个这个房玄龄了……只是不知道,我若是进了他的家门,会不会被他家里那个出名的母老虎两爪子撕碎啊?”

李道宗兴灾乐祸的笑道:“这没人知道,你自求多福吧!房玄龄是个明理豁达之人,这个世所共知;但他有个善妒又凶恶的老婆,也是举世闻名啊!房玄龄堂堂的一个大宰相居然惧内,嘿嘿……秦慕白,你三两拳就将房遗爱砸成了碎片,若是还敢登房家之门,我李道宗头一个佩服你!”

苏定方微笑道:“慕白,男人大丈夫敢作敢当,打便打了杀便杀了,若是那房夫人要将你如何房玄龄却不阻止,那也便认了。不过据我估计,房玄龄虽然惧内,但在大是大非面前是不从不容他夫人乱来的。安心去吧,不会有事。”

“好,那我就硬着头皮去走一趟了!”秦慕白咬了咬牙,说道,“再说了,师兄能否随某一同前往兰州,那也还得房玄龄点头啊!”

中午,秦慕白便留了李道宗和苏定方在家共进午膳。饭后秦慕白不经意说起要去房玄龄家,一家子人都惊呆了,忙说房秦二家有杀仇,岂能互相来往?秦慕白却坚持要去,母亲和妹子等人也劝不下来。

最后高阳公主做了一个悲壮的决定,说一定要陪秦慕白一同去房家!

在场的人更加恐惧了!谁不知道高阳公主此前是与房遗爱有婚约的,这也是两家杀仇最初的毒引子,高阳公主还要跟着去,不是添乱吗?

武媚娘却笑了,劝说秦母和霜儿说:“解铃还需系铃人。慕白在朝为官,房玄龄是中枢宰辅,岂能不相往来?若让这份仇隙一直搁在那儿酝酿下去,长此以往仇将更仇。还不如拿出一点胸襟来主动登门化解这段仇怨。若是能解,当然是最好;就算不能解,情况也不会比现在糟糕多少。毕竟,房家人也不敢擅动慕白与公主。”

听武媚娘说得入情入理,秦母和霜儿等人才心不甘情不愿的不再阻止。

高阳公主眼睛滴溜溜一转,笑嘻嘻的拉住武媚娘说道:“媚娘,你这么足智多谋又会说话,陪我们一道去吧!”

“我去干嘛呀?”武媚娘愣道。

秦慕白笑道:“房家有个极度出名的妒悍之妇,就是房玄龄的正妻、房遗爱的母亲。若非是你这样的角色定然镇不住她,到时迟早坏我大事。媚娘,就一同去吧,助我一臂之力!”

“好,你们三人同去,我才放心!”秦母连忙撮合道。

武媚娘无奈的摇头笑了一笑,说道:“既然伯母有令,媚娘自当从命。”

李道宗和苏定方站在一旁看热闹,笑呵呵的道:“瞧这一家子人,就连女眷也都是睿智聪慧有勇有谋的人中豪杰。啧啧,秦门不兴,天理不容啊!”

“王爷可是很少拍马屁的啊,秦某不得不心花怒放的大笑几声了,哈哈!”秦慕白很是小人得志的大笑,心道:都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定有一个好女人支持他——我这背后有一群呢,能不成功吗?

“准备一下,去房家了!”

“慢着!先派仆役去房家门口盯着,得要房玄龄回府了我们才能去。”武媚娘说道,“否则,若是只有他夫人在家,我们这不是飞蛾扑火么?”

“还是媚娘细心啊!好,就依你!”

在皇帝的寝宫里养了一阵病的房玄龄,至从那日在弘文馆现身后,就搬出了皇宫住进了自家府里。虽是病体未愈皇帝仍旧力邀他留在皇宫由御医诊治,但他也坚持拒绝了。

此时,房家的正堂之上仍旧摆着房遗家的灵案,家主未归灵案未拆。房母卢氏每天都在堂前哭泣,上演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房玄龄回府后叫她拆了灵案她也不肯,房玄龄既是无奈,自己也有些说不出的忧愤与悲伤,便也由得她了。

秦慕白与高阳公主、武媚娘三人乘车而来,摆的是驸马与公主的车驾,显得十分正式隆重。房家家门紧闭,里面传出哀乐与哭泣之声,秦慕白听了心里直颤悠。

“不如,我们还是改天再来吧?”高阳公主有些忐忑的道,“他们正办丧事呢,估计房遗爱都还没有下葬……我的天,真不知道他们怎么给房遗爱收的尸,他的头都已被慕白打成……”

“行,别说了。”秦慕白摆了摆手,说道,“房遗爱已过世多日早已下葬,这我是知道的。估计是供的灵位一直未拆,家中做着水陆道场未曾停过。我时间有限不能等了。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来都来了,没有回头的理由——我去叫门!”

高阳公主和武媚娘一并下了车跟在秦慕白身后左右,三人到了门前,秦慕白拍响了大门上的兽头环。

过了许久,才有人来开门,一名中年男仆拉开门看着眼前衣饰华贵气宇不凡的男女三人,惊讶问道:“三位从何而来高姓大名,找我家主有何事情?”

秦慕白很客气的对这仆子拱了下手,让他有些受宠若惊,对他道:“劳烦阁下转告房相公,就说,驸马都尉秦慕白与高阳公主殿下及内妻,专程前来拜访。”

“啊!!!”那仆子顿时吓傻了眼禁不住大叫一声,都忘了尊卑礼数的指着秦慕白颤声道,“你说……你们是秦慕白,和高阳公主?”

“正是。”秦慕白镇定自若的道,“烦请通报。”

“等着!”

“嘭”的一声,那仆役如同见鬼一样用力关上了大门,撒腿飞快的就朝里屋跑了。站在门外也听得他在一路鬼叫——“相爷,夫人,大事、大事啊!秦慕白和高阳公主来了!”

秦慕白和武媚娘哭笑不得的摇头,高阳公主则是忿忿的跺脚:“岂有此理!把我们视作洪水猛兽一般,这个仆子好不该死,竟然如此无礼!”

“算了。人家听到我们的名字就方寸皆乱什么都忘了,毕竟是个下人,别对他挑鼻子上眼。”秦慕白说道,“不过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眼下,房家上下可能对我们怨气甚重。谈虎色变,莫过如此。”

“无妨。”武媚娘泰然自若的微笑道,“杀人也不过头点地,我们既然主动登门前化解仇怨,伸手不打笑脸人,房家上下若是有一个明理之人,也不会怎么为难我们,至少今日不会。更何况,房玄龄谦谦君子度量宽宏,他才是一家之主,不会有事的。”

秦慕白听完他这话,不禁一笑,说道:“媚娘,你不在朝中,却对朝中人物比我还了解。你不入朝为官,真是可惜了。”

武媚娘嫣然的一笑,颇有几分骄傲的说道:“这话你说对了。记得我娘曾跟我说过,我年幼的时候有个著名的相师袁天罡给我看过相,说我若生为男人便是帝王之命。我若为官,全没了你们这些男人什么事!指不定……我还能当个女皇呢!”

第373章 最君子

正在内堂独自烦忧的房玄龄,听说秦慕白与高阳公主来访,微感愕然。近日朝堂多事,房家来登门拜访的文官武将不少。但是秦慕白会在这时候亲自来,房玄龄还是多少感觉有点意外。

一边整装更衣,房玄龄一边责令家人拆去灵堂清理正厅以备待客。房夫人卢氏死活不肯撒起泼来,听说是秦慕白要来还哭闹的要找他拼命。十年难得发一次火的房玄龄大怒,强令几个仆人婢子将夫人架到了后院关起来不得放出,灵堂也迅速的拆了去。

秦慕白等人在门口耐心的等待,也不着急,总得给房玄龄一点应变的时间和空间才行,免得双方尴尬。

房家上下人等的手脚还算麻利,不消一盏茶的功夫都打理清楚了。房玄龄着一身正装带着长子房遗直亲到门口迎接,行主臣之礼。

“公主殿下与驸马大驾光临,微臣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相公快快请起。”秦慕白与高阳公主左右上前一并相扶且还了礼,秦慕白说道,“我等皆是不速之客,冒昧打扰,还请房公不要见怪才是。”

房玄龄那张略显病疲之态的潮红色脸庞上看不出什么忧喜,平静且淡然,一如既往的沉寂与谦恭。他在一旁引路请秦慕白等人入内,礼仪做得相当的充分,让秦慕白都感觉有点不适了。

进了正厅坐下后,虽然四下里清理的得十分干净,可是空气中还残留有香烛和纸钱燃烧后的气味。秦慕白侧身房玄龄拱手道:“房公胸怀如海气度雅量,在下既惭愧又佩服。今日不请自来亲登贵宅,就是专程前来请罪认罚的。前番种种,在下多有冒失得罪之处,今日但凭房公发落,在下绝无半句怨言。”

“驸马言重了。”房玄龄仿佛是早已料到秦慕白会这么说,浅然的笑了一笑拱手回礼道,“房某养子不孝触犯国法,父子皆当有罪;前番孽子屡有犯恶并杀人伤人在先,驸马出于自卫有所举动,房某也能理解。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房某家门不幸,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了!”

“房相公……你这说,我们好惭愧的呀!”高阳公主低声道,“早在之初……”

“公主殿下就不要再提起往事了。”房玄龄摆了摆手打断她的话,无奈的摇头苦笑,“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几年间我房家祸福几番沉浮,老夫也算是看透了。人算不如天算,说到底也怪不得谁。公主殿下,驸马,今日二位若是光为赔罪而来,房某可以说,你们是白来了。一则,你们无罪可有;二则,房某从未记恨二位半点。”

秦慕白当真惭愧的摇了摇头,拱手叹道:“房公越是这样宽大为怀,秦某与公主就越觉惭愧。若是房公与令夫人能将我们二打骂一顿,尚且心里舒坦一点。”

房玄龄落寞的笑了一笑,说道:“想必二人位登门而来,只是听说了我房玄龄有个厉害的夫人吧?诚如你们所说,我那夫人一向溺爱孽子,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时到如今房某算是明白了,不能什么都依了这个悍妇。孽子的下场,就是最好的例子。”

秦慕白微微笑了一笑说道:“此乃房公家事,我等不便多问。其实秦某今日此来也别无深意,一则给房公赔罪认罚,二则是来道谢,这第三么,秦某厚颜,还有点小事要请房公帮忙。”

房玄龄依旧平静如水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前面两件事情都是无中生有了,就请驸马说说那第三件事情吧!”

“谢房公。”秦慕白拱手道,“房公受命于陛下负责兰州一战的调兵谴将,秦某不日即将赶赴兰州主持军政大局。秦某想知道,朝廷准备拨何些兵马将领与我?也好让我心中有个数早做准备。当然,如果事关机密不便来说,就当秦某没有问好了。”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房玄龄轻笑了一声,说道,“你是主将大战,这件事情其实还要找你商议的。只是时间仓促房某还没来得及知会驸马。兰州战事,朝廷阁部宰相与兵部要员们商议之后,决定拨于你一万骑兵从长安开拔,另将驸马的原有三十名百骑私人卫队增至一百人。粮草十万石民夫六千人正在准备中,不日可以一路随行出征。”

“才这么点呀?”高阳公主惊讶道,“兵马、钱粮,都好少哦!”

“公主不懂就别插嘴。”秦慕白转头说了他一句,对房玄龄拱手道,“秦某知道了。”

房玄龄拱手回了一礼,又对高阳公主道:“公主殿下觉得兵马钱粮少,也是自然。说实话,兰州那么大的战局,万余兵马十万粮草实在是杯水车薪。可是近来朝廷动荡关中不稳,一时难以抽调出兵马也是可以理解的。此外,现在正当春耕农忙的重要时节,又值青黄不接之时,朝廷太仓之中存粮并不太多,而且就算有许多粮草,一时也难以征集到许多的民夫。因此,十万粮草六千民夫,已经是朝廷能力的极限了。”

“我看未必吧?”一直坐在一旁没有插言的武媚娘微然笑了一笑,对房玄龄施了一礼道,“房相公,请恕民女失礼了。”

“姑娘有话但讲无妨。”房玄龄很客气的道。

武媚娘谢了一声,说道:“据我所知,去年关中大熟,江南、山南、蜀中更是年成极佳。朝廷秋后冬初收上来的税粮应该已经压满太仓了,连天下最贵的长安米价都跌了三成,我好多贩粮的同行都赔了本钱。此外,魏王筹款准备修建大慈恩寺,现在还没动工就早已征集了七千余民民夫天南地北的运载花石草纲、预制佛相金身等物。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就算不给兰州拨去多少兵马,但多支给一点粮草也是应当的。毕竟一但开战,兰州本土的农牧生产就要受到莫大的影响,再加上地处偏远到时候就算有钱也难以买到粮米。我就奇怪了,难道帝国的战争还不如一个寺庙来得重要么?朝廷居然会拿不出粮食、征不到民夫?”

“媚娘休得多言!”秦慕白作势轻喝了一声,说道,“军国大事,岂容你来妄议?”

武媚娘很配合的低头颌首认错,轻声道:“房相公请恕罪,民女见识浅薄,自然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了。”

“呵呵……久闻武媚娘聪颖过人心细如发,但是女人豪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哪!”房玄龄无奈的摇头笑了一笑,说道,“你的见识一点也不浅薄,你这些话都切中要害了。其实驸马也是明白人,房某就不打诳语了。太仓是有粮草,征集民夫问题也不是很大,但是朝廷还要为即将下嫁吐蕃的文成公主准备大量的嫁妆,这可不比应付一场战争来得容易,因此一时忙不过来,此其一;其二,从去年起,兰州就没有找朝廷要过一文钱一粒粮了,完全可以自给。因此朝上有人坚持说,既然兰州可以自给自足,朝廷暂时就不必支援粮草了。毕竟这一千多里的运过去,人力物力耗费极大。”

“这也就是说,分明就是要掐住兰州的脖子,让我们固守有余,远征无力吧?”秦慕白轻声的冷笑一声,说道。

房玄龄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驸马,你既然明白个中理由,也就不必房某多说了。立场上的分岐,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就能通融的。能拨出一万兵马、十万粮草,房某已经尽力了!”

“哼,又是长孙无忌在作梗吧?”高阳公主心直口快,恨恨的道,“他干什么非得就跟慕白、跟兰州过不去?这朝廷又不是他家的,这兵马钱粮也不是从他口袋里掏的,他慌急什么呀,真是的!”

“好了,少说两句。”秦慕白微笑的劝阻她,然后对房玄龄拱手道,“秦某知道,房公一向鞠躬尽瘁秉公为国,眼下能有这样的局面,不管房公需不需要,秦某真的是对您感激涕零!秦某去了兰州,定会好生经营,也不枉费房公一腔为国为民之心!”

“呵呵,言重了!”房玄龄摆手笑道,“房某是在其位谋其事,不敢有私。”

“房相公,民女又有话讲了。”武媚娘突然又道。

“呵呵,你说吧!”

武媚娘笑了一笑,施礼道:“既然朝廷拨不出粮草征不到民夫,那民女能否自己动手组织民间义商商队,自发为兰州供应粮米物资?”

“哦?”房玄龄甚感惊讶的道,“国家有事义商赞助,此事虽不新鲜,但这样千里资军的事情还真的比较少见了。武媚娘,你要以私人的名义资助朝廷大军,这个自然是允许的。但是,兰州远在千里迢迢之外,转运艰难自不必说,可能还有风险。而且,从长安运一斤粮食到兰州,花费的费用至少是三斤。这笔帐你算过没有?”

“不必算。”武媚娘淡淡一笑,说道,“纵然是倾家荡产,武照也必须这么做了!”

“媚娘,此事非同儿戏,你还是不要瞎掺合的好。”秦慕白也有点惊讶的对她说道,“从长安到兰州,可就不比跑一跑襄阳那么容易了。这一路过去千里路程,许多都是戈壁风沙,行路转运苦不堪言。兰州简直就像是孤悬海外一样,你区区一弱女子,怎么能率领万余民夫长途跋涉?”

“慕白,这不用你担心。我是那等鲁莽之人么?只要你和房相公答应让我运粮,我就能办到,而且保证安全!”武媚娘自信满满的微笑道,“朝廷只给你十万粮草、六千民夫,我给你运五十万石粮草,三万民夫——怎么样,能用好长一阵子了吧!”

这一说,让深黯钱粮之道的房玄龄抽了一口凉气,他惊道:“这可是巨大的手笔啊!就算是朝廷要支派这样的事情,也得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武媚娘,你真的行?”

“没问题!”武媚娘自信的微笑,说道,“房相公,你就答应吧!反正,我们不要朝廷操心任何!只要你一纸准令,武照就将粮草军资运到兰州,保证将士们不饿肚子!”

“房某自然是非常乐意的……只是……”房玄龄拧着眉头捻着胡须,轻轻的摇了摇头。

“房公若有难言之隐,何不明说?”秦慕白问道。

房玄龄点了点头,苦笑道:“如此,朝廷将收下武氏莫大的一个人情。房玄龄,岂能代表皇帝、代表朝廷当这个家?同不同意,房某还是去问一声皇帝陛下吧!”

秦慕白听完不觉婉尔一笑,暗忖:人言‘房谋杜断’,房玄龄的确足智多谋老道持重,但性格上的确有些优柔缺了一点果敢,否则他就是个完美谋士了,还要‘善断’的杜如晦何用?

这时武媚娘却笑道:“房相公,你可千万别去和皇帝陛下说呀!”

“为何?”房玄龄惊讶道。

武媚娘笑得神秘,轻声道:“房相公若是去跟皇帝陛下说,朝廷给不出钱粮民夫而让武照私下赞助,这不是让皇帝陛下脸上无光么?难道若大的一个大唐朝廷,还不如民女有钱?当然,这不是实情。也正因为如此,房相公若是去跟皇帝说了,他一琢磨,自然就会知道是朝廷上有某些人故意叼难秦慕白和兰州将士……这样一来,又得要激发矛盾了呀,房相公也要落个告状的坏名声。”

“哦?还真是说得有道理!”房玄龄惊讶道,“看不出,你年纪轻轻的一名女子,居然精通权谋之术,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啊!……话虽如此,房某总不至于就这么生受了你数十万石粮草吧?这可是一笔富可敌国的财富啊!”

“没关系,我就当送给我男人了。”武媚娘笑嘻嘻的道,“男人在外行军打仗,怎么能没饭吃啊?不光是他不能没饭吃,他身边的那些将士们也不能饿着。不然都没力气打仗,在战场上打不赢人家怎么办?房相公,你就果断一点吧,武照是个商女从不做没有回报的事情,可是这一次是当真例外了——我是为了我男人,没别的意思!我不需要朝廷欠我什么人情,甚至不需要皇帝和长孙无忌那些人知道——你就当我是,私自贩粮去兰州贩卖吧,给我一纸出关的白鱼令即可!”

“好吧!”房玄龄终于决断了,肯定的一点头,“我就给你出关的令牌,并以私人名议写一份手书给你,沿途经过一些关卡州县,也能行得些许方便。”

“谢房相公!”武媚娘欣喜的施礼,笑嘻嘻的道,“房相公,民女还有一事相求!”

“呵呵,你说吧!”房玄龄仿佛挺喜欢武媚娘,笑呵呵的说道,语气表情都轻松了不少。

“民女知道慕白有个精通兵法十分厉害的师兄,叫苏烈字定方,通常以字行人称苏定方。”武媚娘说道,“慕白与他感情深厚,前日里苏定方前来请求慕白带他一同去兰州用兵。慕白不好推托,但又不敢对房相公开口相求。因此……嘿嘿,民女就代他说了。请房相公一定要答应呀!”

“哈哈!”房玄龄大笑,“你还真是个古灵精怪的聪明女子呀!先让房某欠了你的人情,再来求我办事……好吧!苏烈苏定方是吗?监门卫中郎将,卫国公李药师的高徒,房某虽然与他不甚相熟但也深知他是个难得人才。放在监门卫给皇城看门,的确是屈才浪费了——好吧,就让他随同春和,一同赴往兰州为国建功吧!”

秦慕白与武媚娘一起拱手称谢,秦慕白说道:“房公,如此一来,兰州聚集了大量的将领,某些人会不会担心我等自成派系尾大不掉呢?”

“他们担不担心,是他们的事情。”房玄龄微微一笑,“行正不怕影斜,只要心中无愧不用想那么多。再者,你们这些人在没在一起,有区别么?呵呵……”

“说得也是。”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现在,某些人左右就是对在外带兵的将领不放心,恨不能把所有兵马都召回关中,所有将领都调回朝堂方便他掌控。可是这样一来,谁来驻守大唐的边关抵御外敌?大局为重,我们也就懒得理会了!——好在上头还有皇帝陛下,他心清眼明洞察一切,可为我等省去后顾之忧。”

“嗯……知道就好。”房玄龄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朝堂之上风起云涌步步惊险,能带兵驻外其实是一种解脱。驸马,去了兰州就暂时不必想朝廷的事情了,专心带好兵治好民,尽自己的本份即可。至于后续的兵马钱粮,房某会尽力支持,这个你请放心。”

“好!有房公这句话,秦某就当真是有了底气,可以放心大胆的纵横驰骋了!”秦慕白重重一抱拳,说道,“秦某,再次谢过谢公!”

“不必多礼。皆是奉公为国份内之事,房某理当竭尽所能!”

……

直到离开了房家,那个著名的女人房夫人卢氏都没有现身,秦慕白一行三人都大吁了一口气,顿觉一身轻松!

走在路人三人谈论起房玄龄,不约而同的有一个感觉——忠直厚道的老好人!

忠直厚道,这四个字说来容易,做来可是不简单。秦慕白试想,换作自己是房玄龄,不管是谁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弄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不说与他尽弃前嫌精诚全作,不杀他全家刨他祖坟都是莫大的恩赐了!

“房玄龄,可算是我见过的最君子的一个人!”秦慕白感叹道,“相比之下,我还真是个小人。”

“还用比?”高阳公主坏笑道,“你都承认过一百次,你是真小人了!”

“那总也胜过伪君子吧!”秦慕白愤愤道。

“是是是。”高阳公主与武媚娘都一起笑道,“你若是不小人,我们还就真不习惯了!”

第374章 明月曲

两天后,兵部就给秦慕白下了文,派给他一万名关中精锐骑兵以及粮草及器械等。房玄龄说,兵部这边动作还算快,毕竟兵马钱粮都是现成的只待取用即可,可是户部和宗正寺那边动作快不起来,配送给文成公主的嫁妆多而繁杂,没个十天半月怕是难以准备妥当了。

再加上送亲的队伍行进速度过缓,秦慕白怕耽误了军情,于是准备先行一步动身,留下一两千骑兵交给苏定方到时一路护送李道宗父女即可。

一万精锐关东骑兵,本来是不算少了。可是对于兰州这样面对大战役的环境来说,即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不过,秦慕白可没打算将就过了,这一万骑兵,他要亲自到军队里去挑选,务必要精益求精。

于是他又花了三天的时间,和苏定方一起在镇戍长安的野战军府兵和御林军募兵当中,捡好的仔细挑了一阵。由于十六卫当中有许多百骑这所“高等军官学校”出来的将领,算来还是秦慕白这个老校长的门生,因此办事还算方便。

几天下来,秦慕白十分苛刻的挑选了一万名精锐越骑,让许多十六卫的将领都狠狠的肉疼了一阵,只把他们军中最牛X的一批军人都给挑走了。此外,秦慕白更没跟房玄龄客气,武器装备以及马匹车辆,都捡好的要了。另外,朝廷许给秦慕白一百名百骑卫士做亲卫,这是最令他满意的地方了。

来到百骑营地,秦慕白振臂一挥,几乎是满营上下的将士都愿跟他去兰州。大唐全民尚武朝廷重视军功,当兵的人就得打仗,才能图个出身。于是这一百人的挑选可算是让秦慕白伤透了脑筋。由于混在百骑的人许多都有家世门道,还有许多人这时候来走后门找秦慕白说情,求他带自己的子侄去前线混上一混。这其中还不乏六部尚书和军中的高级将领这等人物。

此时正是做下人情、网络人脉的好机会,秦慕白在不坏了原则的前提下,尽量都答应了这些走后门的。当然,最基础的前提条件是,这名百骑的素质不能差。此外,原有的三十名百骑,少了断臂赵同和那日在房遗爱袭击中牺牲的几位,还剩二十余人,便成了这群人当中的核心和元老。以老带新,这帮人就容易凝聚起来。

几天之内,秦慕白都十分忙碌,奔波于长安城外的军营和百骑营地以及兵部阁部这些地方,也没了什么时间来陪高阳公主武媚娘及家人。终于已经准备妥当了,秦慕白便打算明日动身。临走之前,得叫上苏定方一同去江夏王府上说一声才行。

于是当晚,秦慕白与苏定方二人登门造访江夏王府。

王府里也是异常的忙碌热闹,朝廷派来的许多官员和人马,在上下打点将要带去赐婚的嫁妆。秦慕白匆匆瞟了一眼,瞠目结舌。庞大的王府后院,几乎已经停满了车子,每辆车上面都装满了物什,沉甸甸的包裹着。这还只到了一小半呢,而且还不包括将要一同前去吐蕃陪嫁的那些匠人与乐师等辈,若当真集齐了,估计声势不输给万人军队!

“难怪房玄龄说这边一时准备不好少说还得半月。”秦慕白啧啧的摇头,“嫁个女儿,还得赔上这么多人力物力,这都足够装饰起一座皇宫了吧!”

“估计能。”苏定方很少发表这一类意见,他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古往今来但凡汉胡通婚,赔本的便是我们。管不得几年和平,又得开战。这让我想起了兵荒马乱之时,那些村民们面对山匪响马时的举动——我们这和花钱销灾有什么区别?”

“儒生有儒生的想法,军人有军人的理念,我们恐怕永远和他们想不到一块儿去了。”秦慕白挑了挑嘴角摇摇头,叹道,“罢了,事已至此,走一步算一步。先去拜会王爷。”

“嗯,好。”

二人由府吏引着在府中穿棱了一阵,往来都是忙碌的下人接踵磨肩。只有一处院落比较安静,府吏便将二人引到了此处。

“二位将军,此乃我家郡主的闺阁,王爷便在郡主闺房内,二位请便。”府吏说罢便道辞走了。

二人走进小院落中,听到悠扬的琵琶声。

秦慕白乍听了几个音符,不由得心中一动:好熟悉的曲调啊,虽然弹得有些生疏和断断续续,但隐约可以听出来,居然是《兰州鸿》!

于是秦慕白拉了苏定方一把请他站住,驻足而听。那曲子虽然弹得有些生疏都算不上流畅更称不得出色,但秦慕白隐约从那曲调之中听出了一丝忧戚之意。

兰州鸿本就是有些悲怆苍凉的曲子,有这样的曲意本不奇怪。可是真要弹出那种感人肺腑的忧伤,而不是为赋新辞强说愁的扭抳,可不容易。除非这人的心中,有发自骨髓并无法言喻忧戚与伤怀,以心奏曲方有可能。

“好忧伤的曲调啊……让人不知不觉就想到了以往的伤心事。”苏定方听了片刻,轻声道,“会是郡主弹的吗?”

正在这时,房内的琵琶声止住了,听到一名女声说道:“父王,为何我总弹不好这曲子?”

“你只在终南山上听了两遍,能弹成这样已经不错了。”是李道宗的声音,浑厚而苍劲,此刻却透出几许疲惫与失落,他说道,“你若是想要曲谱,我去找他说一声便是,你何必如此纠结?”

“还是不要了……”女声说道,“那一日我亲耳听到他发誓的,说从此不再奏曲。”

“只是要个曲谱,有何关系?”

“父王,你不会懂的。”女声说道,“对于一个喜好音乐的人来说,知音是十分重要的,就如同是心灵的伴侣。当这个知音离去后,音乐也会对他失去了意义,或者说只意味着伤感。父王去找他要曲谱,他自然也会给。但我既不想勉强他,也不想触及他的伤心事。兰州鸿,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我不能去冒犯了他心中神圣的知音。”

李道宗无奈的笑了笑:“好吧,随你!就你这么多小女儿心思。雁儿,最终你还是要准备嫁去吐蕃了,你真的……”

“父王,你不用说了。”李雪雁打断了李道宗的话,说道,“起初就是我自高奋勇要远嫁吐蕃的,没人勉强我。事到如今木已成舟,女儿更是无怨无悔。只恨,今生恐怕无法在父母膝前尽孝了……”

“我就想不通,你凭什么非要嫁给弃宗弄赞那蛮子?”李道宗有点上了火气,闷哼道,“我泱泱大唐就挑不出一个适合你的男人做夫君么?我就不信了!”

“并非如此,父王……”李雪雁的声音低落了一些,透出许多伤感来。

“好吧,事已至此,为父就不说你了。”李道宗叹息了一声,说道,“你母亲忧伤在心都病倒了。这几日你有时间就多去陪陪她。哎!”

“父王何必叹息?”李雪雁反过来劝李道宗,轻声道,“女儿此嫁吐蕃,定然能成全是一段好事佳话的。若能换来两国数十年和平,并在高原上布施教化,女儿此生也算做了一些有益的事情了。吐蕃人也是人啊,他们投生爹娘胎中时也没得选择,那不是他们的错,父王也不必岐视他们。其实,只要能够接受文明教化,他们一样是可亲可爱的。”

“好了,我说不过你。”李道宗说道,“每次都要拿你父亲来说教理论,好像咱们父女俩辈份倒了个儿!——你也就叹自己命薄吧,奈何没能早些遇到他!”

李道宗这一句无心之语,让站在院中的秦慕白和苏定方同时一愕,苏定方随即就暖昧的摇头笑了起来,轻声道:“慕白,你还真是处处留情啊!”

“啊?我哪有……这,不干我事吧!”

“那你觉得王爷会说谁?”

“总之不会是我吧!我加起来一共就见了郡主两三次而已,都没说上几句话!”

“小女儿的心思就是这样的,她们就是喜欢一见钟情,你能有什么办法?”

“……”秦慕白顿时无语,心忖:又犯桃花?……又?

“院中何人?”李道宗淳厚的嗓音响起,随即拉开了门。

二人连忙上前拱手而拜:“冒昧打扰王爷了,罪过!”

“哦,是你们兄弟俩啊!”李道宗呵呵的笑道,“家人无礼,居然都没来通报,还请不要见责。请进来坐吧!”

“此处乃是郡主闺阁,我等还是不进去了吧!”秦慕白笑道,“我等前来也没别的事情,只是知会王爷一声,军情紧急我明日就要率军先走了,就请师兄护送王爷父女前往兰州,到时秦某再在兰州迎接。”

“好。”李道宗点了点头,说道,“来都来了,进来坐吧,无妨!本王可不是迂腐,家中没那么多规矩束缚,雁儿也是一向好客得紧,你们若是过门不入,她反倒要责怪本王待客不周了。”

“如此……便打扰了。”

秦慕白与苏定方便随李道宗进了房间,李雪雁已经收好了琵琶准备了香案,正在升火煮茶以应招待。秦慕白进去的时候,与她眼神对碰了一瞬,只见她眼中少有的露出了一丝慌乱,面上也有些泛红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举止得体大方优雅的前来招待客人了。

无论是前世今生,秦慕白可算是情场老手了。这一类情窦初开的少女情怀,哪能逃过他的眼睛?这惊鸿的一瞥后,秦慕白就在心中啧啧的叹息:造孽啊!我可没想过勾引诱惑你,你这是怎么了?你都已经许了男人了……嗯,虽然这门婚事我十分之反感,总之,你现在对我动心,你还是李道宗的女儿,这会让我左右感觉不自在呀!

李道宗一双眼睛便如同鹰隼一般,察颜观色入木三分,看到秦慕白的表情略有一丝极难察觉的异样后,他不禁一笑,说道:“慕白,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秦慕白轻笑一声很自然的掩饰了过去,说道,“我在想,王爷这么好的女儿,嫁给吐蕃蛮子去,可惜了。”

“呵,你这不正经的小东西!”李道宗大笑道,“莫非你对我家雁儿,有企图?”

“啊?”秦慕白顿时愕然。

苏定方正在喝茶,手一抖嘴一紧,差点没一口茶水喷出来!

李雪雁则是顿时脸红到了脖子根儿,慌急道:“父王,你怎么如此口无遮拦?”

“哈哈!”李道宗笑得更大声了,坐在蒲塌上拍着自己的双膝朗声道,“青春年少男欢女爱,岂不正常?英雄爱美人美人慕英雄,更是情理之中。准你们做还不准我说啊?真是!”

李雪雁顿时羞赧得无地自容,脸上红得几乎能捏出水来。

秦慕白也是哭笑不得,摇头道:“王爷,你要怎么取笑在下,那都没问题。何苦搭上郡主呢?什么准我们做不准你说啊,你这分明就是子虚乌有捕风捉影嘛!”

“呵呵!本王也就开个玩笑罢了,不必当真。”李道宗笑道,“哎,我倒是宁愿你和雁儿两情相悦,坏了这棕皇婚呢!只是事已至此国事为重,本王又不能因私废公,因而时常半夜里辗转反侧,好不苦恼!——谁愿意自己的宝贝女儿远嫁千里之外的荒蛮之地呢?”

“父王,你不会是因为女儿的缘故,所以就一直主张对吐蕃用兵吧?”李雪雁突然道。

“瞎说!为父是那么自私狭隘之辈么?”李道宗轻喝了一声,说道,“若是因为如此,起初我岂能答应让人自高奋勇远嫁吐蕃?再者说了,如今朝廷下了决议,为父还不是二话不说将你拱手让出,还张罗着给你准备嫁妆?私有私心,公有公论,为父为了大唐不惜一死,你是我的女儿继承了我的这个性情,这我知道。但为人父母者宁愿自己受罪遭戗也不愿子女受罪……这份心情,你暂时是不会懂的!”

“父王,女儿知错了……”李雪雁低下头惭愧的道。

“可怜天下父母心。”秦慕白说道,“王爷是光明磊落的一世英雄,为大唐已经做了许多付出了许多。此时郡主远嫁吐蕃,便如同剜去了你一块心头肉。此等胸襟与度量,令人敬佩!”

“行,你就别拍我马屁了!”李道宗摆着手苦笑道,“早知会有今日,我倒宁愿把雁儿生成一个儿子!”

“父王,你这是什么话?”李雪雁有点生气的道,“女儿……女儿就真的不好,不如男儿吗?”

“呵呵,郡主,你错怪王爷了。”秦慕白说道,“王爷的意思是舍不得你离开他,并非是重男轻女。”

“雁儿,你毕竟还年幼,许多事情还不懂。”李道宗感慨的道,“也许等到你为人妻为人母之后,才会明白这些事情。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等你到了吐蕃,就会思念家人思念故土了。”

“父王,你说的这些女儿懂。”李雪雁点了点头,认真的说道,“女儿此去吐蕃,非为玩耍也非任性,而是去想实现我心中的理想。就像父王一样,为了大唐何惜一死,女儿为了在高原蛮荒之地散播教化,又何惜一生?”

三个男人都静默无语。这个年轻的女子说出来的话,竟如利剑一样能穿透人心。

四人聊说了一阵,秦慕白与苏定方便准备告辞而走。离走之时,秦慕白请李道宗借用一下文房四宝,便在隔壁一间书房内写画了一阵,拿出几份纸笺出来,给了李道宗。

李道宗看一眼,惊讶道:“《兰州鸿》曲谱?嗯,还另有一首曲子《明月几时有》并配有歌辞?慕白,兰州鸿本王倒是知道,这明月几时有的曲辞可是你所创?……这辞句,甚好!”

“就当是吧!”秦慕白微微一笑,说道,“兰州鸿是妖儿的遗作,但并非只属于她一人。只要有人喜欢,就可以学可以练。若能让它流传下来也不是坏事,我希望会有更多的人记住妖儿。此外,这首明月几时有的曲辞,除了我,普天之下没人听过没人会弹唱。就当是我送给郡主的新婚贺礼吧,他日郡主远在异乡若是思念家人故土了,就弹来听一听。”

“雁儿,给你。”李道宗将这几张纸笺递给李雪雁,说道,“看来,秦慕白不是你想像的那么小器嘛!”

“多谢了……”李雪雁接过纸笺,轻声道了声谢,表情却显得有些不自然,低眉顺目的尴尬之中带着些许的忧伤。

秦慕白与苏定方告辞而走。

李雪雁将那几张纸笺奉若瑰珍的捧在手上细看了一回,叹道:“父王,不论是兰州鸿,还是明月曲,都是这世上的天籁绝唱。女儿能得到秦慕白亲自相赠曲谱,甚是容幸。只是……恐怕我这一生,也不会听到他为了弹曲了。”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李道宗背剪着手站在门口,仰头望着天,长叹了一声,说道,“你自己选择的人生,谁都没办法。”

“呀!”这时,李雪雁突然惊叫了一声。

“怎么了?”

“秦慕白送我曲谱,是不是听到了我们刚才的谈话?”李雪雁双手摸着滚烫发红的脸,瞪大眼睛道。

“听到又怎么了?”李道宗不以为然的道,“你就是现在愿嫁给秦慕白,只要他愿意娶,本王拼了这一世英名与身家性命也立刻成全你——管他什么吐蕃赞普!”

“……”李雪雁彻底无语,拿着那份纸笺,发起呆来。

第375章 温柔乡,英雄冢

烈风啸响,黄沙滚滚。

秦叔宝立马横枪战袍飞扬,站在一处残垣石墩上举目远眺。

入眼一片苍茫。目力所及,只见天地接壤茫无崖际。

“大都督!”几名骑兵小跑而来,其中一人高声道,“将士们四处寻水,一无所获。”

秦叔宝情不自禁的抿了一下干枯的嘴唇,将虎头錾金枪扔给身边一名小校,跳下马走上前来说道:“仁贵,我等已出玉门关与阳关百里有余,这一段路是丝稠路上最艰难的,一是缺水,二是少风沙。没办法,让将士们再坚持一下。再往西走百十里出了这片大荒漠,就是楼兰古国旧地与蒲昌海(罗布泊),那里不仅有水源还是丝路上的一处重要集镇。我等将其拿下,可暂用歇脚养兵。”

薛仁贵抱了下拳,说道:“也只好如此了。我军自出兰州以来,历战大小十六阵,所战皆胜。然此时已是人困马乏又缺粮草水米,再不歇养,便是强弩之末了。但愿蒲昌海没有大量的吐蕃兵马或是西域叛军,否则,又是一场生死血战。”

“怎么,怕了?”秦叔宝呵呵的笑,就着身边一块红土石坐了下来,敲打着自己的膝盖说道,“才十六阵而已,算得了什么?我也老哪,身子骨大不如前。记得往日跟随陛下南征北战之时,一连征战几日几夜不作半刻停歇,也是家常便饭。如今不过驰骋了千余里,便觉困顿。”

“末将自然不怕。”薛仁贵笑了一笑说道,“连胜十六阵,此等战绩可算辉煌了。吐蕃兵马与西域叛军已被大都督杀得闻风丧胆,本以为收复玉门关与阳关这两场战斗会是如何惨烈,岂料如此轻松就拿下了。不过,我军历经这大小数战也有了不少伤亡,出门时满满的两万精锐越骑,只剩一万三千余了。”

“打仗就要死人,这没办法。”秦叔宝双眉微拧哼了一声,说道,“六七千英魂埋骨荒野,换来大唐拓地千里,还有两万余敌军尸骨殉葬,他们死得不亏了。这一支越骑是三郎在兰州的时候带领你与宇文洪泰一并操练出来的,还真是不错。作战勇敢纪律严明,而且相当的顽强。奔袭千里缺粮缺水人困马乏,老夫愣是没听到一个人叫苦,士气依旧高昂。有这样的纠纠铁军,何愁不胜?再来个千里奔袭连战十六阵,老夫也丝毫无惧!”

“有大都督这样的鼎鼎战神做统帅,兄弟们自然更加卖命了。”薛仁贵说道,“末将现在就只担心一件事情。大都督离开了兰州率军远袭高昌,兰州缺了主心骨,如何是好?薛万均虽有将才,但要他独挡一面镇守若大一个都督府,恐怕是难;再者,大都督抗旨起兵,朝廷若是追究起来下一道严旨前来问罪,我等岂不半途而废?”

“呵呵!”秦叔宝抚髯长笑,说道,“仁贵,三郎时常在老夫面前夸你心思细密谨小慎微,果然不差。你担忧得有道理,老夫也曾多次想过这些问题。不过,你毕竟不了解朝廷,也不了解皇帝。”

“哦,怎么说?”薛仁贵好奇的问道。

秦叔宝微微一笑,说道:“兰州是战是和,朝廷之上必然争论不休,皇帝陛下也会一时委决难下。当此之时,就该有老夫这样的一个莽撞之人,先斩后奏打了再说,既已成定局,朝廷之上再如何争论也是白搭了。”

薛仁贵惊道:“若是有人因此而弹劾大都督,又当如何?”

“弹劾就弹劾,怕什么!”秦叔宝不以为意的道,“老夫已经领兵远在千里之外了,就算将我弹劾了,这惩办老夫的圣旨要追上我们也是猴年马月的事情。到时候我们都拿下高昌了!再者说了,皇帝陛下心里不知道有多想教训吐蕃平定高昌,只是碍于朝堂之上那些儒生的非议,才一直委决不下。老夫此举就算抗了他的圣旨,也是暗合了他的本意。你说,皇帝陛下可能当真治我大罪吗?就算要治我大罪也是无妨,等老夫拿下了高昌,功过相抵也就罢了,顶多就是免了我的官职让我卸甲归田吧?哈哈!这么一说,也划算了。反正,兰州迟早是三郎的用武之地,早一日给与他也是无妨,老夫乐得早日回家抱孙子,享得天伦之乐。在此之前,我要好好的享受这驰骋沙场的快意。等我享受得够了,也就是三郎接下我这烈马长枪的日子了。”

“大都督雄心壮志深谋远虑,末将不及也!”薛仁贵抱拳而叹。

“别赞我。”秦叔宝抚髯笑道,笑得有点自豪,“我这全是按照三郎的意思在办事。那小子才是足智多谋。这几年来,老夫这个做爹的,反而时时处处按他的意思行事。谋事筹划,我不如他;千里袭敌,他不如我。趁老夫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弹,就多帮他办点事情吧!不出意料的话,只要我一出兵,皇帝必然派三郎回兰州执掌全局。仁贵,尔等不必有任何后顾之忧,只管朝前冲杀奋力驰骋!前方即是楼兰古国蒲昌海,那是西域丝路上的一处要道,不管是谁盘踞在那里,踏平它!”

“诺!”薛仁贵重重一抱拳,大声道,“大都督,就让末将率三千铁甲先行一步,十二个时辰之内踏平楼兰扫清障碍,恭迎大都督与将士们入城歇马!”

“好!”秦叔宝站起身来,哈哈的大笑拍着薛仁贵的肩甲铿锵作响,说道,“三郎临走时反复叮嘱说,凡事多与仁贵商议,他有主见;大小战役可委他先锋主将,所攻不无克之。此次西征连战十六阵,每战皆胜,你薛仁贵当记首功!”

薛仁贵微然一笑,拱手道:“这第十七阵,就让薛某独自一力拿下,大都督稍歇,明日此时,就请大都督一起,在楼兰古城共谋一醉!”

“去吧!”

“翊府越骑先锋,上马!”薛仁贵跳上马系好披风,手绰方天画戟朝前一指,大喝道,“目标楼兰,百里急袭,十二个时辰之内一鼓攻克——出发!”

“诺——”三千越骑滚滚奔出,卷起沙尘百丈。

秦叔宝抚髯长身而立,眯着眼睛看着远方渐渐消失在戈壁与天际的薛仁贵一彪骑兵,慨然叹道:“秦琼,有三郎和薛仁贵这样的青年才俊接下你的战马长枪,你的确是可以无怨无悔的卸甲归田了……高昌,便是你此生最后一战!”

入夜,老秦家后宅马球场边。

秦慕白独自一人提一盏灯来到了停放兵器铠甲的甲武械房里,取来了油、水和布巾等物,将铠甲兵器马鞍弓箭等物一一取出来,独自坐在房中细心的擦拭。

这些武具,都异常的珍贵,平常练习秦慕白都不会拿出来用的。铠甲,是第一次参选百骑使成功时,皇帝李世民亲自赐予的黄金明光甲。虽然此后秦慕白在军队里高居要职弄一副好铠甲并不困难,可是一般的所谓“好铠甲”,也难以和御贡的极品黄金甲相比。刀,是李道宗送的归义刀,是把那刀不必多说,意义也是非凡。枪,是秦家家传的虎头錾金枪,与父亲秦叔宝用的是一模一样。其他如金雕马鞍、画眉虎纹铁胎弓以及特制的蛇头精钢破甲箭,皆非凡品。

尤其是弓箭,秦慕白费了极大的心思,按照前世自己用顺手了的比赛用弓箭加以改造,再请高手匠人特别为自己量身定制的,与现在的普通弓箭都大不相同。除了弓弦的张力大小契合自己的臂力,使用起来也更加科学方便,而且准确度大大提升。

这些东西,都闲置得太久了。

秦慕白擦拭得相当仔细认真,而且一点也不嫌烦更不愿意假手他人。对一名上阵搏杀的军人来说,兵器铠甲战马这些东西,就是与自己的性命息息相关的。

现在,秦慕白有点期待早日离开长安,赶往兰州奔赴沙场了。诚然长安是个温柔乡安乐窝,中原内地繁花似锦国泰民安,可是秦慕白觉得自己注定属于那一片黄沙疆场。至从去年从兰州奉旨回京之后,接二连三发生了许多意料之外的大事。几经沉浮,身边有的人走了有的人来了,有的人发达了,有的人万劫不复。

看多了悲欢离合,厌倦了勾心斗角,秦慕白反而觉得军营里沙场上,简简单单的男儿热血烈马长枪,要来得爽快舒服得多!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一名小丫环在外面低声道:“三公子,有客来访。”

秦慕白手里停顿了一下,说道:“我不是说了今日我谁都不见吗?为何还来打扰我。”

“三公子恕罪,婢子本也不敢来打扰的。是主母让婢子来请三公子的。说……来的客人,三公子还是见一下的好。”

“谁啊?”

“高阳公主殿下,和武媚娘。”

秦慕白怔了一怔,说道:“就她们二人?”

“是,只是她们两个。”

“那将她们请到这里来好了。”

“是……”

秦慕白依旧坐在小屋里,擦拭兵器甲械。心中寻思道:我就要走了,她们是来与我道别的吧……本来不想离别之时与她们难舍难分儿女情长,因此而特意避着她们,没成想她们还约好一起来了。罢了,来了就来了吧!毕竟,下一次见面又不知道是何时何地了。

少时过后,高阳公主与武媚娘来了,并肩站在门口轻声的唤:“慕白……”

“怎么了,进来呀!”秦慕白呵呵的笑,“好像一下跟我生疏了许多似的,以往,你们可没这么客气。”

二女微微一笑前后脚走了进来,左右在他身边坐下,一起静默无语的看着他擦拭手中的虎头錾金枪。

“我来帮你吧。”武媚娘说着,就伸手来接秦慕白手中的抹布。

“不用。”秦慕白说道,“这种事情,我从不假手他人的。”

“我也是‘他人’么?”武媚娘微笑道。

“那好吧,给你。”秦慕白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记着,枪头需用油,不可多,多了太滑与别人兵器相交时一砍滑过容易失手;不可过少,少了捅进别人的铠甲衣袍一下拔不出来。枪身一半以上需沾少许油,以便血能迅速流下;一半以下切不可见油,否则我自己的手一滑,那就什么事情都说不好了。”

武媚娘眉头一拧手一抖,又把抹布给回给秦慕白,忧心道:“还是你自己来吧!这半点闪失我也承受不起。”

“慕白,你就知道吓我们。”高阳公主眉头深皱低声道,“明知道我们担心你,还说得这么恐怖!”

“呵呵!”秦慕白笑道,“明知道分别之时最是难受,那你们还来?”

武媚娘和高阳公主对视一眼,脸上各现忧戚之色,沉默不语。

“好啦!别搞得像生离死别似的,我又不是第一次离开长安出征在外了。”秦慕白故作轻松的说道。

“慕白,我知道,你希望我听话,懂事,乖乖呆在长安伺候婆母照顾家人。我也很想这么做,可是……”高阳公主说了一半,面露难色的抿了抿嘴,轻声道,“可是我更想跟你一起去兰州,好么?……”

秦慕白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两个嘴角微上扬,沉默不语。

“好吧,当我没说……”高阳公主轻叹了一声,扭过头去。

“谢谢你,玲儿……”秦慕白微微一笑,说道,“我们在一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多余的话,我们不必说。总之,我会完好无损的回来,你也好好的、乖乖的呆在长安,不要让我牵挂。”

“嗯……”高阳公主轻轻的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了。

武媚娘说道:“慕白,前日里我陪你一起去见房玄龄时,答应的筹措粮草一事,我已经在准备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就可弄齐第一批粮草约三十万石,和送亲的苏定方、江夏王一同从长安出发。”

“这么快?”秦慕白惊讶道,“长安可不是襄阳,你在这里没做过粮食生意吧?”

“不是还有郑家么?你忘了,郑家可是长安最大的粮盐商人,朝廷御商啊!”武媚娘说道,“若非是有朝廷准令,谁敢去动粮盐生意,更不用提在长安做粮食生意了。我虽然在襄州接手了你与李恪给我弄来的粮盐准令,但在关内还真是干不成什么事情。好在我还可以借助郑家来办事。”

“哦,怪不得你有如此底气,在房玄龄面前一口就夸下五十万石粮草的海口啊!”秦慕白说道。

高阳公主眨了眨眼睛,问道:“五十万石粮草,很贵么,值多少钱?”

“贵倒不是特别贵,估计也就值一座长安的秦仙阁。”秦慕白微笑道,“但是在前线边关,有钱也买不到这样的东西。而且,要运五十万石粮草到兰州那地方,这一路上的花费还不止两个五十万石!此外,庞大的民夫与车马队伍,也不是一般的人家请得起、备得齐的。”

“媚娘,你好能干啊……”高阳公主羡慕又嫉妒的道,“你能为慕白做这么多事情,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我觉得跟你一比,我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才不是呢!”武媚娘连忙说道,“你是慕白命里的福星,若没有你,便没有慕白今时今日显赫威势。我嘛,除了经商一无所能,除了钱什么也没有,也就只能给慕白帮帮小忙了。算起来,还是你对他的帮助更大呀!”

“是嘛?”高阳公主转颜而笑,问道,“慕白,是这样吗?”

“呵呵!”秦慕白摇头而笑,“好啦,你们两个都是我命里的福星,也是我最好的贤内助,就不用彼此拍马吹嘘了。”

“嘿嘿!”高阳公主和武媚娘一起笑了起来。离别的愁绪,总算淡去不少。

“天色不早了,你们都早些回去歇息吧!”秦慕白狠着心,下了逐客令,说道,“我还有一副铠甲要擦拭,弄完了也会早点睡觉。时日卯时便要到长安城外的军营里点将起兵,我得黎明即起很早就出门了。”

高阳公主和武媚娘都沉默的站起身来,四颗晶亮的眸子一起看着他,轻声道:“那我们走了……”

“嗯……”秦慕白轻轻应了一声,没有抬头看她们二人。只听到她们沙沙的脚步声轻巧的走远。

“呼……”秦慕白轻吁了一口气,暗自道:温柔乡,英雄冢……我虽不是什么大英雄,但不想因为儿女牵挂而让我分心烦忧。她们,能理解么?

这时,一串细碎的脚步声又由远及近,秦慕白不禁皱了下眉头:高阳,去而复返?

在一起这么久了,她的脚步声,秦慕白再熟悉不过。

“慕白……”高阳公主果然回来了,像只狸猫一样窜进房内,一下扑到了秦慕白背上抱住他的脖子。

“干嘛?”秦慕白笑问道。

“干!”

秦慕白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什么跟什么啊!”

“反正你问了,我就答了,不许反悔!”

“顽皮!——媚娘呢?”

“我叫她来三人一起睡,她害羞,回家了,嘿嘿!”高阳公主嘻嘻哈哈的坏笑,咬着秦慕白耳朵说道,“慕白夫君,三郎宝贝,我要给你生个儿子!”

“什么夫君、宝贝,跟谁学的呀?”秦慕白哭笑不得。

高阳公主在秦慕白耳边咯咯的笑,声音也变得妖媚蛊惑起来,哼哼唧唧道,“连日来你只知道忙碌,都不沾惹我。这下又离开长安这么久,相见不知何日……你就,没点想法?”

“我不就是怕,明天天一亮你醒来身边不见了人,伤心难过吗?”

“管他那么多!你说过的,春宵一刻值千金,这枪啊甲的你到兰州去擦也行啊!——来啦,去房间啦,生儿子喽!”

“……”秦慕白极度无语到嘴角都快抽筋了,咬牙道,“生不生儿子倒是不急,我只知道,今天晚上你要惨了!”

“来啊!来啊!我若是怕你,就不是你秦慕白的女人,嘿嘿!”

第375章 老兵不死

[前段时间眼睛做了个手术,又肿又疼不能看电脑因此断更,给大家致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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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黎明,秦慕白从温柔乡的好被窝里钻出来,平常最爱娇滴滴撒野的高阳公主也没有造次,而是像个小媳妇一样,生平头一次亲自给秦慕白打来洗脸水,并小心细致的替他整理衣甲铠袍。

秦慕白一时心动,拿起珍藏在箱柜里的圣兽玲珑双翎冠戴上。高阳公主见了好不异讶,笑嘻嘻的道:“慕白,你何时喜欢摆弄这种东西了?好长的两根孔雀尾巴吧,走起路来一摇一摇的,不过还蛮好看的,配你。”

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一会儿要校场誓师点兵,我身为领兵主帅显眼一点也没什么,你没见过吧?一般只在出征誓师的时候主将才戴这东西,上阵肯定不会戴的,都戴盔甲。”

“噢……”高阳公主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心中只想,万千人中要显露出主帅的特殊,是不容易,戴这样一顶高高竖着长翎的帽子兴许就是这个用意吧!

秦慕白看着镜中的自己,其实感觉挺滑稽,这有点像戏剧中的三国吕布造型。

其实,他是无意中,想起了许久不见的陈妍。

至从妖儿去世后,秦慕白格外珍惜自己的亲人朋友和红颜知己们。现在自己要出征了,母亲小妹和兄长们都在,高阳公主与武媚娘肯定也会送行,去了兰州也能见到父亲,唯独陈妍一直杳无音信。

于是戴上她赠送的这顶双翎冠,算是一个惦念吧!

不多时,一百名百骑卫士与苏定方、秦通秦斌兄弟以及武媚娘都来了。秦慕白也吃过了母亲准备的早餐,准备出门。

儿行千里母担忧,临走时,秦母免不得又要伤心落泪,并千叮万嘱的要秦慕白出征在外要保重身体,并嘱托他好生照顾年迈的父亲,让他不要逞能。秦慕白劝慰了好一阵,总算让母亲止住了哭泣。

秦慕白对二位兄弟长,自己追随父亲远征在外了,家中要托二位兄长好生照顾。二人打了包票应承下来,长兄秦通还说:“三弟,你就安心出门吧!到了兰州,好生伺候父亲周全。长安这里,你不必任何担心。这一次你大难不死,我秦家必有后福。至从那天公主殿下对我说过一句话后,我就幡然醒悟了。打从今日起,你大哥豁了这条性命,也要保全咱们老秦家的安全与荣耀。今日大哥就当着你与母亲及公主诸位面前发个毒誓,你走后,若是老秦家有任何闪失,秦通自刎以谢罪!”

“大哥不必说得如此严重。”秦慕白笑道,“公主跟你说了什么,让你触动如此?”

秦通的表情却很严肃,对高阳公主正拜了一手,说道:“那一日公主殿下去闯宫要见你时,我阻止她不让她进。她对我说,我李玲儿为了秦三郎尚且能舍了这公主不做也不要这性命了,你这做大哥的还舍不得这百骑副使一职吗?”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都看向了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的脸顿时红了,有点尴尬的嘿嘿笑道:“大哥别往心里去,我当时也就是……一时激愤,胡乱说话了。”

“不,你说得很好。”秦通说道,“既是一家人,就要牢牢抱成一团。一根筷子好折断,一捆筷子就不那么容易了。我这做大哥的其实应该十分惭愧,这么多年来没为老秦家添光加彩也就算了,临到危难之时首先也就只想着自己的生死荣辱与家宅妻小,畏手畏脚贪生怕死。父母赐我这堂堂一表凛凛一躯,我反倒还不如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哎……惭愧啊!三郎,你安心去兰州吧!此后,老秦家就托于我与你二哥照顾了。咱俩这两个做兄长的别的本事没有,做个看家犬,总没问题!”

“大哥言重了!”秦慕白拱手回礼道,“有大哥二哥在长安照顾家门,小弟也才好安心追随父亲征战疆场。好了,闲话休絮,我该走了。”

秦慕白最后四个字一说出来,秦母、霜儿还有高阳公主,眼圈都不自觉的红了。高阳公主一把抓住秦慕白的胳膊肘儿,咬了咬嘴唇,贴到他耳边恨恨的说道:“慕白,你听好了。你一定要凯旋安然归来。到时你若是少了一根毫毛,我与这肚子里的孩子,都饶不得你!”

“什么,你有身孕了?”秦慕白一时惶然,马上惊喜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周围还有秦母及霜儿等许多人,大家都惊讶又欣喜的看着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儿,低下头来嗫嚅道:“你这么大声干什么?……我也不清楚!昨天咱们不是……那样那样了嘛,应该能怀上吧?”

秦慕白和旁边的人顿时都哭笑不得。秦慕白干咳了两声,笑道:“好吧,我答应你,我一定一根毫毛也不少的安然归来!”

“还有,不许在外拈花惹草!”

“说什么呢!”秦慕白把脸一板,说道,“我是出门打仗,又不是出游或是做官,真是的!军营里只有五大三粗的汉子!”

“嘻嘻!”高阳公主窃笑。

秦慕白又对苏定方与武媚娘道:“师兄,媚娘,你们也要抓紧准备。我看朝廷那边给文成公主筹办嫁妆的事情进行得很迅速,你们也别落下了。师兄,我分一半的百骑卫士给你,专门用来贴身保护江夏王父女。此外还有三千铁骑护驾。媚娘,你准备粮草的事情可得抓紧。”

“放心。”二人一起应了诺,武媚娘说道,“这一次郑家也是全力出动了,各州各县的商行分号,都在紧锣密鼓的筹措粮草。关内两京之地能征集的民夫都在聚集,车马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有郑家这个坚实的后盾,你不用担心什么。”

秦慕白想了一想,点点头道:“我对他们的财力物力和人力,都不担心。但我有一个要求,你得依了我。”

“你讲。”

秦慕白说道:“到时押运粮草,你不必亲自去。”

武媚娘的眼睛微微瞪大了一些闪过一些不快,拧下眉头,说道:“到时看情况,现在我不能答应你。”

秦慕白张了下嘴准备再说什么,一见在场人多,只得按捺了下来,点了点头道:“也好。你自己省时度势而行,我不勉强你——好了,就这样,诸位,我要告辞了!”

“好走!”

“保重!”

“记得早些回来啊!”

……

跨上火云战马,秦慕白将这一串叮咛与牵挂抛在了身后,带着五十名百骑卫士,出了长安城直奔军营。

一万铁甲精锐骑兵已经集结完毕,大校场上也搭好了点将台与祭祀台,由监国晋王在褚遂良的协助之下主持祭礼,连房玄龄和李勣、尉迟敬德、程知节等一些文武要员也来了。

秦慕白注意看了一下,长孙无忌没有来。

祭祀罢后,褚遂良宣读一份皇帝的制诰袭文,并赐予秦慕白节铖将旗。一来是当众明确主帅身份给予权威,二来也是鼓舞三军士气。

趁这空当,秦慕白低声问身边的晋王李治,道:“晋王,我有件小事要问你。”

“恩师请讲。”李治十分客气的道。

“那一日阁部会议进行到最紧要关头时,房玄龄突然出现,力挺我们主站派,从而风水逆转给了我们极大的帮助。我记得当时他说了一个书生在外求学的故事,来比喻兰州的战和。”秦慕白问道,“当时他说,他与皇帝一同听了这个故事。我很好奇,这个故事是谁讲给他们听的?皇帝陛下的病榻之前,可是没几个人能进去,总不是褚遂良吧?房玄龄说,我们谁也猜不到讲这个故事的人是谁。你能猜出么?”

“我不用猜,因为我知道呀!”李治憨厚的笑道,“是兕子啊!”

“啊,晋阳公主?”秦慕白吃惊道,“那的确是谁也猜不出!——奇了怪了,晋阳公主小小年纪,怎么会讲这种故事?不对,肯定是有人先说给她听过了!”

“嘿嘿,恩师你好聪明,是有人先讲了这个故事给她听”李晋警惕的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这个人,那就更没有人可能猜到了。绝对没有。”

秦慕白拧了下眉头,低声道:“莫不是……护国天国寺的清善大师?”

“啊!”李治失声惊叫了一声,“恩师……你如何知道的?”

“猜的。”秦慕白笑了一笑,淡淡道。

李治十分惊讶瞪大眼睛看着秦慕白,喃喃道:“太不可思议了!你怎么可能猜到?……那一日我与兕子闲来无聊在后花园里逛玩,正遇到阴德妃娘娘。她便邀我二人到护国天王寺去走走,我们便去了。尔后便有了天国寺的清善大师给我们说故事听。兕子聪明记性好又听得认真,听完后竟能一字不漏的复述,阴德妃与清善大师都一并称赞。后来回来后,兕子就喜滋滋的说要回去把这个故事也说给父皇听。我没在意,她便去说了。事情就是这样。”

“哦,我知道了。”秦慕白轻描淡写的笑了一笑点点头,心中暗道: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原来,是阴德妃在暗中助我……临行之时,我怎么就没去和她道别一声呢?

“晋王,我转托你办件事情成不?”秦慕白说道。

“恩师尽管吩咐。”

秦慕白笑了笑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与清善大师素有一面薄缘,曾许诺她要给天王寺的佛像镀金身。现在我眼看就要离开长安,这事怕耽搁了忘记,你就替我办一下吧!要多少钱,去找武媚娘便是。”

“恩师你这么说可就见外了。护国天王寺是皇族寺园,哪能叫你出钱呢?”李治一板一眼说道,“你放心,这事我回去就办了。我也不动用朝廷国库,就从我的私緍支出。我会跟清善大师说,是以恩师的名义办的。”

“嗯,那便多谢了。”秦慕白也没跟他计较推辞,微笑谢过。心道,如此一来,阴德妃与清善大师也当知道我对她们的谢意了……那个小小的兕子,满身灵气,当真可人。李世民说得没错,若是兕子生作一男儿,估计这接班人的差事多半就没李治李泰这些人什么事了。

祭礼及壮军等一些仪式,进行了约有一个时辰。天色大亮吉时已到,大军终于开拔。

秦慕白方才骑上马准备挥军而走时,有一快马驿卒从手持军报从辕门奔入。褚遂良上前接住,顿时面露喜色,先拿与晋王李治看了,然后二人一同走到秦慕白的马前说道:“秦将军,大吉!大军出征之时得遇捷报,真是上上大吉啊!”

“什么捷报?”秦慕白问道。

“令尊大人率两万精骑西征,连战十六捷已出阳关收复玉门,兵锋直抵蒲昌海。相信我们接到这捷报的同时,他已拿下古楼兰整好兵马师出高昌了!”

“威武!威武!秦大帅威武!”三军将士听到捷报后大受振奋,高声欢呼。

秦慕白从褚遂良那里接过捷报看了看,心中既欢喜又担忧。欢喜自不必说,老骥伏励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老父秦叔宝威风不减当年,连战十六捷打出了大唐的国威,也杀出了秦家的锋芒。担忧的是,这远袭千里连战十数阵已是人困马乏,老父比较年岁已高,身体吃得消吗?再者,一旅骑兵孤军深入高昌腹地,若背腹受敌如之奈何?

褚遂良心细如发,显然是看出了秦慕白的心思。他转眼看了看四周大受鼓舞的士兵,低声道:“秦将军不必忧虑。翼国公虎威不减当年,更兼有薛仁贵、宇文洪泰为之辅翼,料也不妨。如今阳关与玉门关已尽属大唐兰州都督府治下,只要后续补给与援军及时开抵互为犄角,便可步步为营绝不闪失。”

“嗯。”秦慕白点了点头,心中也有点佩服褚遂良的冷静与睿智,对他说道,“前军得胜当然是最好的消息,我只是担心父亲的身体能否吃得消。再者,兰州都督府治下幅员辽阔战线较长,都督府治下虽有十万大军,若吐蕃多番滋扰估计,兰州兵力也会捉荆见肘。再者,我父亲远征在外兰州无主,薛万均虽是一员沙场宿战,可是大局观欠佳,调兵谴将的能力我也不太乐观。他能否及时调动兰州全盘的兵力合理布防接应我父前军,还尤未可知。”

“秦将军所虑甚是。”褚遂良轻轻的抚了抚胡须,眼睛一亮,说道,“既然将军有此忧虑,何不想个办法?”

“言之有理!”秦慕白被一语点醒,看到站在一旁的晋王,下了马来对他道,“晋王,我要拜托你一件重要军国大事!”

“请假。”李治正色道。

秦慕白拱了下手,说道:“臣下有请晋王回朝之后下发一道赦令,八百里加急送往兰州都督府,令代理大都督薛万彻调拨兵马驻守阳关、玉门关及蒲昌海,原有的鄯城、凉州及昆仑山隘兵哨可暂时减薄兵力。也就是说,让他放弃原有军镇据点扩大兰州防线,以阳关、玉门关、蒲昌海及原有的大非川军事重地为主。”

李治眨了眨眼睛表情有点茫然,急问身边褚遂良:“褚中书,你听清楚记完全了么?”

“臣下已然听清楚、记明白。”褚遂良面带微笑拱手应道。

秦慕白心中苦笑:这个李治,的确是木讷了一点!

“那好,恩师放心。小王回朝之后立刻着褚中书拟旨,八百里加急送往兰州,让薛万彻立刻执行不得有误!”李治正式道。

“多谢晋王!”秦慕白轻吁了一口气,抱拳谢过再上了马,麾旌西指,大军开拔。

李治与褚遂良等文武官将站在点将台上,目送大军遥遥而去。

李治问身边的褚遂良,轻声道:“褚中书,方才这道旨意,是否要通过我父皇首肯或是经由我舅夫大人定夺呢?”

褚遂良轻拧了一下眉头,说道:“晋王殿下,请恕臣下说句违逆的话。你既是监国皇子,此等小事能拿主意的,就自己拿了吧!皇上与司徒那处你须得尊重,但也不必时时事事去烦他们。否则,他们何必要让你来监国呢?”

“也是、也是……”李治有些尴尬和惭愧的笑了一笑,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件事情……本王,就做主啦!”

“殿下英明。”褚遂良拱了下手,却是暗自摇头苦笑。

秦慕白率领大军,一路前行已走了三四天。这一日夜晚大军方才扎下营盘准备暂歇,前方来一斥候快马,手执前方军情快报直奔中军说要换马。

秦慕白问那斥候是何军情,可是前方秦大都督的军报?那斥候是兰州军校自然认得秦慕白,忙答说是,更把军报拿与秦慕白看了。

这一军报,秦慕白是看得心惊肉跳!

原来,秦叔宝率领两万精锐骑兵大军西征连战十六捷后,兵锋直抵楼兰古国。在这里,遭遇了吐蕃与高昌联军的强烈抵抗。一场惨烈的大战拉开帷幕。先锋薛仁贵仅率三千铁甲杀入了两万余联军丛中,苦战两个多时辰,三千先锋几乎折损殆尽只余百余近卫。薛仁贵依旧仍顽强作战,凭借盖世武勇在敌军丛中杀了数个来回,力斩敌方大将十数员,令敌军上下将士心惊胆裂无人敢缨其锋芒。正当薛仁贵一身血袍战马都毙于阵中之时,老帅秦慕白亲率生力大军杀到,一鼓作气将敌兵联军击溃,追杀六十余里斩敌首四千余!

此一战,薛仁贵凭三千疲惫之卒力抗敌军两万余众,苦战了两个多时辰,给秦叔宝主力大军争取到了极佳的休整时间。战后总计,大唐损兵约四千,敌方联军伤亡过半近万余,折损大将十余员,高昌国更是折了主帅与一名王子。

经此一战,吐蕃在高昌及河陇一带的兵力部署彻底土崩瓦解;高昌国元气大伤,高昌王麴文泰惊闻噩耗一病不起,令其子麴智盛监国掌权。麴智盛恐惧秦叔宝的兵威,又兼吐蕃人仓皇败走失了强援,于是亲赴唐军营中向秦叔宝俯首认败。

秦叔宝大军离高昌国尚有数百里之遥,高昌已平!

随捷报一同送往长安的,还有高昌王麴文泰的请降书,以及献上的户口本籍牛羊杂册等物,以示高昌从此归附大唐。

……

秦慕白看完这些东西,将它们轻轻放好,轻拧眉头长吁了一口气,暗道:父亲威武!仁贵威武!楼兰一战,高昌大局已定。没能亲自参与这场战争,没能目睹当时的惨烈与壮烈景象,真是我人生一大憾事……

大唐秦琼,老兵不死!

第376章 兰州新主

数日后,一路轻兵兼道的秦慕白,率部抵达兰州都督府境内。离兰州州城尚有八十里之遥时,前方出现大队人马,旌旗张天兵戈煞雪。细眼一看,是唐军。

原来,是代理兰州大都督薛万均,离大队人马出郭相迎的来了。

秦慕白按住兵马掌旗上前,薛万均等人已下了马,与兰州刺史肖亮等一众官吏立于道旁拱手而拜道——

“鄯州都督薛万均!”

“兰州刺史肖亮!”

“凉州都督薛万彻!”

“率兰州都督府辖下众将弁,恭迎秦少帅!”

众人身后约有两三千骑兵,一同下马行军礼,齐声大诺——“恭迎少帅!”

秦慕白一时有些茫然,以往,他们都习惯称呼自己为“少将军”,这个少帅的称呼倒是新鲜。而且,自己不过是回了趟京城再返回兰州,根本用不着出郭八十里摆开三千军阵这样的阵仗来相迎。

这礼数,有些过了。

“诸位太过客气,折煞秦某了。”秦慕白连忙下马还礼,说道,“二位将军,肖刺史,秦某不过是兰州都督府四品别驾,官职品衔犹在诸位之后,如此大礼相迎如何敢当?诸位若是来迎接江夏王与文成公主,那恐怕要失望了。他们的队伍还在老远的后面,估计现在刚刚才从长安出发。”

薛万均等人相视而笑,说道:“少帅,我们这么做自然有我们的道理。放着是江夏王父女来了,我们也顶多就是在城内欢迎,用不着出郭八十里军阵迎接。就因为秦少帅是兰州新主,所以我等必须这么做。”

“哦,这话怎么说的?”秦慕白惊讶的问道。

肖亮便带着一名青衣官员一同走上前来。青衣官员捧出一个精致的锦盒双手递给秦慕白,说道:“秦少帅,在你到达兰州之前,朝廷派卑职快马先行一步到达兰州下达了圣旨,任命你为兰州大都督!因此,从现在起,你就是兰州新主。”

“哦?那我爹呢?”秦慕白再度惊讶。

“少帅何不请天使宣读圣旨?”薛万均等人笑道。

“请!”

于是那青衣官员便宣读了圣旨。

原来,朝廷下达诰命,任命兰州大都督秦叔宝为“关西道行军大总管”兼摄“安西大都护”职事,总摄河西关陇诸道行政军事大权,并经略西域。秦慕白到达兰州之后,接任秦叔宝的兰州大都督一职,管缮兰州治下一切军政要务,并授“关西道行军大总管”麾下行军长史,也就是军师、参谋。

这个用于军事的关西道之“道”,不同于地理行政区域划分的“江南道”之道。前者差不多是“军区”的意思,经常用军区所在的地名命名,比喻“关西道”从理论上讲就是指淆关以西的大片区域,这个官职就相当的大了,几乎相当于顶起了大唐的半壁江山。狭意上讲,就是指黄河以西的关陇一带与西域。

关西道行军大总管,就是大唐在关陇与西域所镇一切兵马的总司令。

另外,原兰州大都督府治下的重要人物,各自有了新的封赦与使命。薛万均授西海道(河西与青海湖一带)行军总管兼鄯州都督,主管鄯州军政与大非川军区军事;薛万彻授玉凉道(兰州到玉门关一带)行军总管兼凉州都督,主管凉州一带军政并统领祁山连到玉门关一带大军区。原兰州刺史肖亮兼任秦慕白空留出来的兰州大都督府别驾,协助秦慕白处理大都督府治下的民生政务;即将来兰州的苏定方被任命为兰州大都督府长史,参谋大都督府军事。

这样一来,老帅秦叔宝升了级,成了与李勣并驾齐枢的人物,统管大唐黄河以西的半壁江山并总司十数万兵马;秦慕白与薛万均等人,则成了秦叔宝麾下的军分区司令员,同时秦慕白还兼负了兰州的行政大权。

如此一来,秦慕白的确就是“兰州新主”了!

接过了圣旨,秦慕白没急着欢喜,而是问道:“朝廷任命我父为‘安西大都护’,这是何意?”

薛万均上前一步,答道:“高昌请降后,大帅献捷朝廷。朝廷命大帅在高昌故地建起西、庭二州,划州县治军镇,并在庭州设立安西大都护府,统领河陇与西域军政大权。如此一来,兰州大都督府便隶属于安西大都护府治下了。”

秦慕白拧了拧眉头,说道:“设立安西大都护府?眼下这不是痴人说梦么!刚刚经历诸般血战,才击溃了吐蕃与高昌联军。虽是胜了,犹是惨胜。大唐在玉门关以西的力量根本还不足以设立什么都护府来镇辖西域,甚至可以说,大唐在那边根本就还没有站住脚!吐蕃是败了,但难保会不会卷土重来。麴智盛是降了,可是高昌国除了他们麴姓一家,还有另外三家高昌王国。四国才平定了一国,而且是面服心不服,谈何设立都护府?大唐在西域的势力才刚刚萌牙,现在其实是最敏感也最危险的时期!不过是惨胜一场就飘飘然了,真不知道朝廷上那些人怎么想的!”

众人见秦慕白非但无喜还有些愠怒,不禁纷纷错谔。薛万均左右看了一眼,轻声道:“少帅息怒。人多耳杂,且回都督府说话如何?”

秦慕白无所谓的冷冽一笑,对那青衣使者道:“你跟你说实话,这旨意是出自谁的主意?”

“这个……卑职只是弘文馆跑腿的小吏,不知详情。”青衣官吏小心翼翼道。

秦慕白眯了一下眼睛俾睨道:“是不是长孙无忌的馊主意?”

众人听从秦慕白的嘴中传出“长孙无忌”的字眼而且颇为不屑,纷纷变色,鸦雀无声。

青衣官员怔了一下,不吭声。

薛万彻沉喝一声:“我们少帅在问你话,说!”

“是!……是司徒之意!”

秦慕白点了点头:“果然如此。你跟我回兰州歇息两日,我会好生招待你的。养足了精神你回长安,便把我刚才的话原数转达给长孙无忌。并告诉他说,他要干什么,我一清二楚;你让他放心,秦氏一族心在社稷志在疆野,没功夫跟他瞎扯谈斗心眼!”

这下,连薛万均都变了脸,忙道:“少帅何出此言,莫非你此次回京,与长孙无忌翻了脸?……这样的话,还是谨慎一点的好吧——你,听着!一句也不许传回去!否则改天让老子知道了,割了你的鸟头!”

“啊!”青衣官员吓得倒退了两步。

“别吓他。”秦慕白摆了下手示意薛万均退开一步,自己上前道,“你只是个跑腿的使者,我说什么话,你就帮我转达。不用模糊言辞,也不得添油加醋。明白了?”

“明、明白了。”

“好了,回兰州!”

秦慕白翻身上马,薛万均等人各自满腔狐疑,也不好多问,于是纷纷上马,汇同秦慕白所率的大军一起,回到了兰州。

原来的兰州军区的翊府亲勋兵马,已经在薛仁贵与宇文洪泰的率领之下,随同秦叔宝远征西域了。这一次秦慕白亲自带来的一万精锐越骑,正好组建新的翊府亲勋。于是,先行一步随秦慕白所来的七千骑兵,便驻扎到了城内,住进了原来的翊府军营之中。

从军多年,秦慕白终于有了一只真正属于自己的亲勋兵马。他将心腹的老百骑卫士们纷纷任命为大小将佐,辅助自己统领操练这支兵马。自己本人,则是住进了原来父亲的居所之内,取而代之,成了兰州新主。

刚到兰州就接到升官的圣旨,在别人看来秦慕白怎么都该高兴。可是他当众就发了飙,让薛万均等人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许多话,秦慕白也不便跟他们说,他们也不敢问。眼见少帅心情不佳火气很盛,原本定好的揭风洗尘宴也只得罢了。

兰州无主多日,代理大都督薛万均多半时间都在大非川处理那边的军政,分身乏术。因此大都督府内积压了许多的军政要务有待处理。因此一连数日,秦慕白忙得焦头烂额,在肖亮等人的协助之下总算将手头的行政民生工作处理得差不多了。

军事方面,大非川那边有薛万均统率大军并有红衣大炮坐镇,安如磐石吐蕃人不敢前进一步,事情比较少;麻烦一点的是甘凉一带的军事换防。此事由薛万彻负责,因军区挪移事情繁冗,进展比较缓慢。

凉州都督薛万彻是个打仗的好手,一干这些琐碎的事情就嫌麻烦,一个头两个大,整天叫嚷忙不过来。秦慕白只得亲自督促每日过问,并将大都督府的工作重心,放在了甘凉一带。

好在薛万彻也知道一些轻重,收到秦慕白委托李治发出的朝廷诰命后,第一时间屯兵于玉门关与阳关,并镇戍蒲昌海,与远在高昌的秦叔宝所部遥相呼应连成一线,让他们不再像一只断线的风筝飘悬海外。

蛇不头不行,鸟无头不飞。

兰州有了新主,一切渐渐归于正常。蒲昌海大捷(兰州人习惯称之为‘楼台大捷’)之后,兰州内部的临战紧张局势也趋于缓合,原来被扣留在此的商人纷纷被放行,往来商旅终于可以流通,并比以往更加活跃了。

商人逐利,其实越是战乱之时物价越高,越有利可图。

经历了一段紧张与压抑之后,兰州斗然爆发出可怕的活力,商旅如流民众激情,比以往和平之时更有欣欣向荣之势。

往往在经历了战乱之后,百姓也更加渴望和平与安宁,活下来的更加热爱生活更有营生与向上的激情。

这大概是为什么,往往一个乱世初定的国度,总能在建国之初实现“大治”的原因——人心思定。

秦慕白回到兰州短短十天的时间,关陇脱胎换骨,步入正轨一片繁荣。

但秦慕白知道,真正等着他办的“大事情”,才刚刚开始。

这一日,半月一次的大都督府重臣会议就要招开,当然是秦慕白主持。薛氏兄弟与肖亮等人都来了。

秦慕白留了个心眼观看了门吏清点的来者名单,该来的人都来了,独独缺了一个人——

凉州司马,侯君集。

那一日众官将出郭相迎的队伍中,也不见侯君集。

秦慕白不作声色,按原定计划开完了会议,商议了一些军政要务。散会之后他将薛万彻请留下来,问他,为何侯君集没来开会。

薛万彻面露难色,摇了摇头道:“我就知道,少帅会问起他。”

“他怎么了?”秦慕白问道。

“哎!……”薛万彻叹息了一声,说道,“他的情况,少帅可能比我们更加了解,当时少帅就在长安,不是吗?”

“嗯,长安的事情我知道。我问的是,他来凉州之后,怎么样了?”秦慕白问道。

“从他到了凉州之日起,就没穿过一日官袍,没理过一日政事。每天搂红买醉夜不归宿,滥赌滥嫖声名狼藉。”薛万彻摇头,啧啧道,“堂堂的开国元勋、沙场宿将,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怎能不叫人唏嘘啊?”

秦慕白拧了拧眉头,说道:“他居然会破罐子破摔?这还真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侯君集是与我父亲同辈的军中老宿。若当真论起资望名辈来,开国之后的侯君集,地位远在我父亲之上。他与我同出卫公门下,算来,又是我的师兄。不过,对他我不尽然了解,只是道听途说了一些关于他的传说。总而言之,他不是那种放浪形骸自报自弃的人。”

薛万彻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吧,不必隐晦。”秦慕白说道。

“嗯……”薛万彻点了点头,说道,“众所皆知,侯君集是在朝廷党争之中落败,受殃于太子之变才被长孙无忌借口拿下,贬官至此的。司马,谁不知道州城司马、尤其是我们这种边关的军镇司马,就是个吃闲饭的官职?——侯君集,算是落马了,今生怕是难有翻身之日。能落得一个有用之身已是庆幸。我猜,他这样自报自弃应该是故意的,故意做给朝堂之上的长孙无忌那些人看,好让他们放过自己不再赶尽杀绝,好留得一条性命。”

秦慕白眼前一亮,说道:“你是说,侯君集这是为了韬光养晦?”

“难道不是吗?”薛万彻反问了一句,说道,“原本,像侯君集这样的太子遗党,是绝没可能逃过长孙无忌的刀斧的。如今侥幸逃得一条性命,多半还是皇帝陛下念他往日功劳法外开恩。若非如此,他真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现在外贬到凉州,他哪敢再锋芒毕露,当然只能糊涂度日混淆视听了。若非如此,长孙无忌便认为他仍有野心仍有威胁,如何是好?”

“言之有理。”秦慕白拧着眉头,点了点头,吟哦道,“可是他这样的有用之才,每天荒废在声乐犬马之中,岂非是我兰州最大的损失?”

薛万彻吃了一惊,“少帅莫非是……要启用此人?”

“有何不可?”秦慕白笑道,“统兵打仗上阵杀敌,侯君集比你们兄弟二人如何?”

“冲锋陷阵,他不如我们;运筹帷幄,我们不如他。”薛万彻倒是答得真诚。

“那不就是了。”秦慕白笑道,“兰州新定,正当用人之际,他这样的大才不用,用谁?你可别忘了,不光是打仗,出身军旅的侯君集还在长安担任过吏部尚书,弃武从戎也干得有声有色。上马治军下马治民,他的本事,我是肯定不及万一的。薛将军,你安排一下。我想私服去一趟凉州,亲自去拜访侯君集。但请不要事先惊动他。”

“呃……这不好吧?”薛万彻说道,“少帅是上官,他是属下,怎么能屈尊到访还不让迎接?”

“无妨,就这样安排。”秦慕白微笑道,“就当是,我去拜访我的世叔、师兄好了。纯粹私人的,拜访。”

“好,卑职安排。”薛万彻应了诺,仍是犹豫了一下,说道,“少帅,卑职有句多嘴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秦慕白笑言道,“你能多嘴,说明至少你有心关心我,我当然要听一听了。”

薛万彻也笑了,便说道:“卑职以为,侯君集是因为太子一案波及所累,被长孙无忌贬出长安的。长孙无忌视他为眼中刺肉中钉,而若碍于皇帝情面与他往日功劳,恐怕早就除之而后快了。现在,少帅却想要启用侯君集,这是否……”

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要是侯君集不是被长孙无忌赶出朝廷贬到凉州的,我恐怕还没这么有兴趣用他了。”

“此话何意?”薛万彻惊道,“难道少帅,非得跟长孙无忌背道而驰,与之为敌?”

“非也。”秦慕白说道,“你想想,长孙无忌贬侯君集,我用侯君集……侯君集对长孙无忌恨之入骨这是一定的,是否对我感恩戴德我不希罕,但我知道,他一定会拼效死力!于公于私,侯君集都会坚定不移的和我们站在一起。如此,兰州必多一员上将!这岂非是如虎添翼?”

“少帅英明!”薛万彻恍然大悟,说道,“但是,因此而与长孙无忌翻脸成仇,是否划算呢?”

“早就翻了不止一次了,不怕多一回。”秦慕白嘴角一咧,冷冽的一笑,说道,“谁都可以怕长孙无忌,唯独我,不能怕,也不会怕!”

“这……”薛万彻既惊且疑,满头雾水,也不好再多问下去。

秦慕白笑而不语,心中暗道:我若是不干一点与长孙无忌心愿相悖的事情,怎么让皇帝看出我的坚定决心?要是因为迫于长孙无忌的压力就畏手畏脚,我凭什么让李世民,对我有信心、对兰州有信心?

侯君集、苏定方再加上我秦慕白,卫公一门三徒,用不了多久,就要携手沙场了!

第377章 谁,愿死于无名?!

第377章谁,愿死于无名?!

风雨欲来黑云滚滚,万丈黄沙于天地间翻腾,一片啸响。

凉州,要比兰州荒凉。多风沙,少植被,夏热冬寒环境恶劣。

城头的女墙之上,整齐的殷红大旗猎猎飞扬。

秦慕白与薛万彻并肩立于城头举目远眺,身上的盔甲都被风中的沙砾刮得沙沙作响。

“漫天沙云,群魔乱舞。暴风雨要来了,凉州就是穷山恶水,连好天气都难一个。”薛万彻看着翻滚的黄沙与奔腾的黑云,若有感触的道。

秦慕白嘴角轻然一扬,微笑道:“我看,却是江山如画。”

薛万彻略自一怔,随即笑道:“少帅胸怀宽广,志驰宇内。”

“只是乐观而已。”秦慕白笑了一笑,问道,“还没寻到侯君集吗?”

“哎!……”薛万彻苦笑的摇了摇头,说道,“他孤身一人来凉州,既不置管舍也未带家眷,有时在衙门耳房和门吏挤在一起,有时就宿醉酒肆或是香苑,更有甚者直接睡大街上、桥洞中,还被人从马圈里拖出来过。他行为怪诞居无定所,又因曾经官居显赫脾气火烈,在凉州也是数一数二的官品,因此无人敢过问他。我这个凉州都督还曾是他的属下将官,更不好说他什么了。如今派出了十几个人满州城的寻他,却是寻不到。”

秦慕白点了点头,说道:“不着急。反正咱们也还有别的许多事情要做,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自己回来了。去吧,咱们去军屯看看迁移换防的事情进行得如何了。”

“也好。”

没多久,一场暴雨倾盆而下,将整个凉州笼罩其中。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军营里一片泥泞。辎重等物不便搬卸,人马只得暂且歇息。秦慕白与薛万彻在军营里视察了一回,军营之中为将之人从不打伞,因此淋得一身湿透。

到了傍晚,薛万彻说军中饮食粗劣,又兼少帅淋了雨恐着了寒气,还是找处好点的酒肆里泡个温浴喝点小酒驱驱寒气。

凉州虽然整体荒凉,但从兰州“大开发”起成了一处商旅中转站,因此颇多酒肆旅舍,胡商居多。

薛万彻便请秦慕白到州城中的一处清元楼小酌,说那里的三勒浆和灸羊腿比较有名,虽比不得秦仙酒与长安名菜,也别有一番风味。客随主便,秦慕白自然也就不推辞了。

二人带了三五随从,化了便装,便往城中清元楼而去。秦慕白找属下打听,说仍是没有寻到侯君集,只得暂时作罢。

若大的一个凉州城,大片都是泥瓦笆墙的平房,只有州城中央一条街建起了数间尚算整齐的砖板小楼,便是往来商旅落脚的酒肆行舍。平日里这里也算热闹,往来商旅不绝叫卖呦喝声不绝于耳。只因近来凉州多战事,因此许多家店子都因恐慌而关门大吉。还有一些商旅心焦意躁的被迫羁留于此,暂时不得离开。

几人走了一阵进入商市街中,四下里颇显得有些冷清。

薛万彻叹道:“往日这里便是州城最热闹最繁华的所在了,总是接朣磨肩人潮熙熙。连月旷战,凉州荒凉了不少啊!”

秦慕白拧了拧眉头,说道:“等熬过了这一阵就好了。边防扩张御敌于野,兰州内部才能安宁。这也是我请你们换防到玉门关与阳关的原因之一。连番激战,虽然我们总能得胜没丢了城池,但百姓怎么也会害怕,商旅也因此断绝。说到底,跟胡人打仗,据城而居的我们总是受损更大。除开战场上的伤亡,城池与百姓因此波及而遭受的损失,难于估量。”

“少帅所言甚是。”薛万彻深有感触的道,“从去年冬天开始,凉州开始遭受兵灾。从此,赋税十去其九,民心浮动商旅断绝,整座城池再不复往日繁华气象,漫天里弥散的都是恐慌与紧张,连作奸犯科的都多起来了。只盼这仗早日打完,不然,凉州总是这般死气沉沉的,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秦慕白点点头,笑了一笑说道:“记得不久也就是两年以前吧,兰州也差不多就是现在凉州的这个模样。别心急,事在人为。只要你快一点将防线扩大并稳固在玉、阳至蒲昌海一线,待我父帅在高昌建起安西都护府,河陇一带就会渐渐稳如磐石了。从此,大唐拓疆千里,薛将军居功至伟啊!”

薛万彻被不轻不重的拍了个马屁,小有一点心花怒放,拱手道:“卑职若能斩获微末功勋,全凭跟随少帅父子捡些便宜。若说居功至伟,令尊大人与少帅定然名垂青史啊!”

“哈哈!”秦慕白大笑,一行人也很配合的笑了起来。

正当众人且聊且行途经一处花绿小楼时,原本紧闭的木门被猛然拉开,几名彪形大汉抬着一个泥醉汉子走出来,将他当街就到了地上。拍拍手,众大汉也不多言,只是怨恨又厌恶的啐了那泥醉汉子几眼,便复又回去关上了大门。

那泥醉汉子被扔到大街上,顿时引来了一些人围观。几个走得近了的人瞟了两眼,连连捂鼻皱眉快步绕走。那汉子却像死了一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偶尔抽搐几下,却是从嘴里吐出一堆堆的污秽之物。

秦慕白仰头看了那青绿小楼一眼,知是一处妓竂。于是也没在意,准备绕走。这时薛万彻却低低的惊叫了一声:“侯君集?”

秦慕白不禁一怔,狐疑的看着他:“不会吧?”

“还真是!”薛万彻顿时面露尴尬之色,对旁边的两名小卒子努了下嘴,示意他们将侯君集抬走,别让他趴在大街上丢人现眼。

“等等。”秦慕白将随从叫住,自己走了过去蹲到那泥醉汉子身边,伸手将他扳得翻转过来,一看,可不是侯君集?

虽然与他没有过多交往,但以往在长安当职时低头不见抬头见,人总归是认得。

侯君集,起于戎武,年少时就以勇武而闻名。隋末争雄时被李世民引入幕府,因作战英勇功勋著卓,被李世民委以重任步步升迁。玄武门之变时,他也曾给李世民出谋划策并有拥戴之功。从此,他便被李世民深为倚赖成了心腹大将之一。其风头,可不输给“开元四大功臣”之一的尉迟敬德多少,甚至远胜于秦王府旧将秦叔宝与程知节等人。

李世民登基之后,侯君集先后担任左卫将军、右卫大将军这些军部中枢要职,并封潞国公。武将出身的他还转学文事,先后担任过兵部尚书与吏部尚书之职,干得有声有色。这些其实只是其次,最重要的就是他受命于皇帝师从李靖学习兵法,并跟随李靖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成为李世民登基之后军方最活跃的中生代将领,一时风头无人可及,可与李勣齐头并进。出任吏部尚书之时,还兼顾弘文馆阁事,也就是拥有了参政议政的宰相实权!

在太子事变之前,侯君集甚至要盖过了行事低调驻兵在外的李勣,正是朝堂之上风头最盛的军方代表。可就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波,将煊赫一时的侯君集从云端拽到了泥淖之中,并破落至斯。

当时长孙无忌审理太子谋反一案时,揪杀排挤的异已可不在少数,侯君集就是其中最大牌的一个。只因侯君集高居显位往日功劳卓著,长孙无忌也没有(或者说是“没能”)彻底灭掉侯君集,只是按了一个“从犯谋反”之罪,将他远贬凉州。

年方四十出头的侯君集,正当人生的巅峰,却被人一脚踢翻万劫不复,个中滋味恐怕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能体会了。至于他是否真的参与谋反,秦慕白不清楚,但长孙无忌“需要”侯君集谋反,于是他就必须“被”谋反了。

此刻,一身泥淖满面污秽的侯君集,正仰面朝天醉眼朦胧的看着高高在上的秦慕白,嘴里还有停没停的往外吐着酒污。

“快,抬走!”薛万彻焦恼的摆了摆手,示意随从们赶紧将人弄回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带他一起去清元楼,安排沐浴更衣,让他醒酒歇息。”秦慕白轻描淡写的说,但不容反驳与置疑。

“少帅,这不好吧?”薛万彻有些厌恶的道,“如此污秽形容失所,恐扰了少帅酒兴。”

“谁都有失意落魄之时。”秦慕白站起身来,淡淡道,“自家兄弟,且容嫌弃?”

“好吧!”薛万彻叹息了一声,拧眉看着侯君集,说道,“哎,是挺可怜,但也挺可气的。少帅心胸,我不能及——你们还愣着,抗起人,走啊!”

一行人正要离开,那妓寮的门又打开了,里面急冲冲走出一名龟奴来,左右对众人点头哈腰的行了礼,谄媚的道:“几位想必是这位侯爷的朋友,便也是达官显贵的人物。小人本不敢打扰,但东家有令,只得涎着脸厚着皮求诸位一件事情了。”

“有屁就放!”薛万彻正有气没处撒,喝道。

“是是是。”那龟奴嗫嚅道,“这位侯爷……在小店里盘桓了十数日,带来的钱都花销光了,都是赊账。原本小店也不敢讨要更不敢欺他赖账,只是小店的确是本小利微实在承销不起了。连日来这位侯爷都是大鱼大肉的满桌满堆的叫要,每天八个姑娘陪着吃喝玩乐,喝得大醉了还要打骂旁人摔砸桌椅……因此……因此!……”

秦慕白有点恼火的咬了咬牙,从腰下解下一个钱袋在手里掂了掂,说道:“你这家店里有多少姑娘,整家店子盘下值得多少钱?”

“啊?”龟奴吓了一跳,不知如何回答。

“问你话呢!”薛万彻喝道,“回答便是!”

“呃……小店一共就十来个姑娘,上下人口不过二十人,店栈便是租用房东的,咱们做不得主……”龟奴怯怯的道。

秦慕白随手将那钱袋扔给他,说道:“归你了。你替我把这家妓院盘下来,从今往后你就是这里的掌柜,这位侯爷再要来花销,你不得收取分文,要像祖宗一样的伺候他。至于怎么跟你的东家交涉、怎么经营,那都是你的事情。听明白了吗?”

龟奴呆立当场,不知所措。

薛万彻急喇喇的抢过他手里的钱袋,扯开绳口一抖,里面掉出一堆金疙瘩,将那龟奴的眼睛都要晃花了。

“死龟奴,傻了还是痴了?”薛万彻恼火的道,“这些金子,足够盘下三家你这样的小破店子。你撞大运了,蠢小子!还呆头呆脑的,不快滚?”

“啊啊!是、是是!”那龟奴这才回过神来,如获至宝的捧着那堆金疙瘩,打滚似的跑回了妓馆中,像一条被剁了尾巴的狗。

薛万彻叹了一声,又气闷又好笑的道:“少帅,你也不用这样惯着侯君集吧?”

“这怎么叫惯?”秦慕白微笑,淡淡道,“我若是失意落寞之时,就会想痛饮痛醉,这时候,就算是金山银山倾城美女,在我看来也是泥粪不如。这时,如能有人买来一大瓮酒陪我喝,那人肯定就是我最好的知己朋友。”

“我明白了……”薛万彻点点头,叹息一声,说道,“少帅,没成想,你还是一个心细之人,而且很讲义气。”

“难不成,你以往都认为我没义气?”秦慕白笑道。

“呃……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卑职的意思是,能有少帅这样的朋友,那是莫大的福气啊!”

众人来到清元楼,几个随从便支使呦喝来店小二给,侯君集沐浴更衣灌醒酒汤去了。秦慕白与薛万彻坐进了一间雅阁,珠帘后的阁子里也置了些丝竹筝音,酒水还算过得去,至少在凉州来说已算是“高规格”的待遇了。

“少帅见笑了。”薛万彻苦笑道,“凉州破蔽,拿不出什么像样的招待。刺史府与都督府里,连日正在搬迁,更是不堪用席。只好委屈少帅将就一些了。”

“无妨。我对这些不讲究。”秦慕白淡淡的笑了笑答道,心思全没放在这些事情上面。

他一直在琢磨,要如何“对付”侯君集。

对付这个字眼,横生出现在秦慕白的脑海里,当真有些诡异。

在他的印象之中,侯君集是个性情刚烈、心高气傲的主。放着是往日,就算是他秦慕白这个驸马都尉、御前红人再或者是什么秦家公子、兰州新主,侯君集通通不会把它放在眼角内。

在朝堂之上混过的人都知道,侯君集平生只对一人毕恭毕敬心服口服,那便是皇帝李世民。除此之外,什么长孙无忌、房玄龄哪怕是他的恩师李靖,他也不怎么当一回事。

因此,侯君集与李靖虽有师徒之名也有师徒之实,但彼此关系并不融洽,到后来甚至老死不相往来。据闻,当初侯君集想跟李靖学兵法,但李靖不愿意教,只因侯君集桀骜不驯性情野烈,若是学了兵法将来为祸,势必为祸社稷。于是侯君集找到皇帝,转请皇帝下达旨意让李靖收了侯君集这个门徒。

迫于无奈,李靖只得勉而为之。但教授侯君集兵法之时,也自然而然的有所保留。为此,侯君集十分气愤,还状告到了李世民那里,说李靖对御旨“阳奉阴违”,传授兵法并不尽心尽力。李靖对李世民给出解释,说,我教给他的那些兵法若是学得精深圆通了,阵前御敌克敌制胜已是不在话下。他要学再多,便是心术不正。

李世民自然不好责怪李靖,他也明白李靖的一番用心。若是让侯君集全部传承了他李靖的本事,将来等李世民、李靖这些老一辈人都过世,谁还镇得住侯君集?

也正因为这件事情,侯君集与李靖翻脸成仇。

秦慕白琢磨着,若是用“师出同门”这样的一个身份来与侯君集套近乎,估计非但没好事,还会坏事。

侯君集,这是一匹凶爆的烈马,当然,用得好了自然也是一匹绝世的好马。如何驾驭,存乎一心。

二人饮酌了许久,约摸都过了个把时辰天都黑了,侯君集仍在泡澡。薛万彻有些不耐烦了,说道:“少帅,不如且先回行辕歇息。待侯君集酒醒了,我叫他自去行辕拜谒。”

“咱们都是军武之人,何必如此麻烦罗唣。他不来,我去看看便是了。”说罢秦慕白便起了身,还随手担起一盘新上热乎的羊腿肉拎了一壶酒,笑道,“算来,他也是我师兄。做师弟的伺候他一回,也是无妨。”

薛万彻鼻子里就在冷哼,实在气恼不过。堂堂的兰州大都督府之主,管治万民麾下千军,如此低声下气对待一个贬官失势了的废物,真是憋屈!

侯君集光个帮子泡在澡桶里,旁边有两个一肚子怨气的随从小兵使劲耐着性子擦背揉肩。侯君集倒好,双手搭在桶沿上脸上盖一片热气氤氲的毛巾,摇着手指,指挥那两个小兵擦哪儿按哪儿,挺享受。

秦慕白走进去,努了下嘴,示意那两个小兵出去。二人如蒙大赦,撒手就跑了。薛万彻看不下去,也轻轻拉上门走了。

“别停啊,继续捏。肩这儿,酸。”侯君集仍是盖着毛巾,哼哼唧唧道。

秦慕白笑了一笑,放下羊肉与酒壶,当真走到侯君集身后,双手搭上他的肩,按了两手。

兴许是仍有酒劲在,侯君集反应有些迟钝,居然没有半点异样反应。脸上盖着那片热毛巾出气有些粗,好像还打起盹来。

秦慕白也没叫他,当真给他按摩了一阵,至少有一炷香的时间。侯君集躺在桶里如同死人,动都不动弹一下。

许久后,侯君集伸到到自己脸上摸下毛巾来在桶里泡了一泡,也没回头,淡淡道:“水凉了。”

“我去叫小二来换。”秦慕白说道。

“不用了。”侯君集停顿了一下,扭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秦慕白,说道,“手艺不错啊,大都督。”

秦慕白轻松的笑了笑,将肉盘和酒壶递过来,说道:“肚子都吐空了吧,来,吃点。刚才你大醉,我们就没等你先吃过了。”

侯君集也不客气,从水桶里伸出双臂,淋淋漓漓的用手抓起羊肉就往嘴里塞,另一手拿起酒壶,仰脖子就往喉咙里灌。

秦慕白像个小厮一样,托着肉盘站在一旁,脸上仍是挂着微笑。

侯君集则像个饿牢里出来的囚徒,没有半点士绅风范的大吃大嚼,吃光了肉喝完了酒,他长长的啧了一声将酒壶放到空空的肉盘上,打了个大嗝,冷冷的道:“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说吧,找我这个废物有什么事情,秦大都督。哦,他们都叫你,少帅。”

“你还真是说对了,我的确找你有事。”秦慕白也不在意,将盘子和酒壶扔到一边,拍拍手,说道,“我知道你不甘心,不服气,但又怕逃不过一场冤死。于是现在每天都活得痛苦万分,只能用放浪形骸来麻醉自己。”

“我活得怎样,不关你事。”侯君集背对着秦慕白,慢条斯礼的用毛巾擦身子,冷冷道,“说你的来意。我侯君集虽然做了几年文官,但骨子都是个弯弓射箭的武夫,不喜欢那套拐弯抹角虚与委蛇。”

“好吧,够爽快!”秦慕白抚了一下掌,说道,“咱们既然是一条船上的人……”

“等等!”侯君集突然高声打断秦慕白的话,“谁跟你是一条船上的人?”

“咱们有共同的敌人,所以那便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这难道不对么?”秦慕白说道。

侯君集动作一滞,不置可否,接着道:“就算我们有共同的敌人,那我们也不是朋友。我侯君集从来就没有朋友。”

“但你有过同袍,有过战友。”秦慕白说道,“这些年来,是谁陪你沙场驰骋生死浴血?你侯君集一个人再如何骁勇善战,杀得过千军万马?同袍上阵,有几个人是彼此认识的、相知的朋友?但是同仇敌忾同心协力却是必须的。这么简单的道理不用我说给你这个沙场宿将来听吧?”

“算你说得有点道理。”侯君集好似有点不屑,又像有点绝望的道,“可你这么一个风头毕尽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来找我这个落魄不祥之人,有何用意?你就不怕惹上我的霉运,被长孙无忌一并清洗了?”

“呵!我秦某人要是怕他长孙无忌,今日就不会再踏足兰州了。”秦慕白笑道,“我来找你,用意也很简单。我兰州治下十万雄兵,我掌控不过来。可这是你的拿手好戏。来帮我。”

侯君集全身一滞,转过头来不可思议的看着秦慕白:“你说什么?”

秦慕白面露微笑,笑得真诚,说道:“兰州大都督府还缺个行军司马,我的翊府亲勋也差个翊府中郎将,师兄若不嫌弃,就请来助我一臂之力。”

“你叫我什么?”

“师兄。”

“……”侯君集转过头去,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秦慕白也不着急,耐心站在一旁,等侯他的答复。

房间里静悄悄的,不听半点声音。

良久后,侯君集开口说道——

“我侯君集这一生,大起大落,什么滋味都尝遍了。眼下,我的人生就只剩下酒肉与美色。我不想再去尝试那种大起大落的荒唐感觉。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秦慕白也不着急。如果侯君集这么容易就被说动,就被降伏,那他也就不是那个叱咤风云笑傲疆场的侯君集了。他点了点头,说道:“我不逼你,我也不着急。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只要我秦慕白还在兰州,大都督府的大门就一直为你敞开。在此之前,你只管在凉州好生享受。只要你不杀人不犯罪,不会再有半个人来烦你。”

“欲擒故纵是吧?”侯君集冷笑,“看来,你是深得李药师真传啊,不光是兵法,连为人处事都学了个通透。”

“师兄若是怀疑我的诚意,大可以让时间来证明。”秦慕白说道,“言多无益,我话就说到这里。你好生歇息吧,我便不打扰了。”

说罢,秦慕白朝门口走去。

刚刚拉开了门要走出去,他身后的侯君集冷不丁的蹦出一句:“秦慕白,你上蹿下跳折腾这么些事情干什么?到头来,无非都是一场空。什么名利富贵功勋人望,全是虚无飘渺的东西。你毕竟还年轻,只知道一腔热血傻乎乎的干这些无聊蠢事。等你把该经历的给经历了,就会像我一样心灰意冷。与其这样绕个大圈,我劝你别白费力气。人这一辈子,该享受的享受该放下的放下,这才是人生。”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秦慕白转头,对他笑了一笑,说道,“正如你所说,我还年轻。年轻的时候不干几件蠢事,等老了的时候回忆里一片空白,岂非是更大的悲哀?人这一辈子,该享受的享受该放下的放下,该争的该抢的该要的,也一个都不能放过。这,才是我秦慕白想要的人生。谁,愿死于无名?你侯君集,就当真心甘情愿?”

“谁……愿死于无名?!……我,侯君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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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七千字,渐渐找回状态中……]

第378章 无野心,不诛心

秦慕白回到了馆驿,并没有急于歇息。随从的百骑小卒打来了热水给他洗脚,他则捧着一本《凉城地志略》,就着豆黄的油豆随意的品读,大致了解一些本地的风土人情与历史沿革。

“少帅真是用心,怪不得成为人上之人。”给他洗脚的小卒冷不丁的道,“像我等这辈人物,应付了差事就只寻思去烟花巷柳寻欢作乐酒色财气了,哪里还会像少帅这样秉烛夜读?”

秦慕白不禁乐了,笑道:“看本地志也能被你拍马屁,你这功夫就比我厉害了。人嘛,都各有所长。”

那小卒若有所思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那少帅又是看上了侯君集哪一点呢?我看那厮老气横秋的,就算有点本事,也是个惹是生非的臭脾气。这等人物,在哪里都不是好伺候的主啊!”

“呵,你还挺有见识。”秦慕白笑了起来。

“那是。”小卒嘿嘿的笑,说道,“就算是块顽铁,跟随少帅日子久了怎么也得开点窍。少帅,你怕是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传说你吧?说你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文武双全心窍玲珑,处处逢源上天眷顾,连对你投怀送抱的女人也是天下绝品,都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有吗?”秦慕白毫不在意的呵呵直笑。

“当然有了!”小卒一本正经道,“还不在少数哩!——不过,他们只看到了少帅的风光,没看到少帅的辛苦与努力。要我说,这人是有自己的命,但要怎么把握这个命,还得靠自己。少帅出生将门虽算显赫,但这天下比你出身好的多了去,也没见大唐天下出第二个秦少帅,是吧?”

“哈哈!”秦慕白大笑,说道,“行,这拍马屁的功夫我得跟你好好学学。”

“嘿嘿!”

脚洗完了,小卒担着水盆离开。秦慕白坐到了榻上将油灯移至床头,准备看会儿书了歇息。

这时,门外却传来一串细碎的脚步声。秦慕白习武之人目明耳聪听了个真切,心中却是狐疑:这脚步声好生熟悉,而且,绝对不是我身边的军士——哪有大男人的脚板发出这等轻微细碎的声音?

心中冷不丁的一个激灵,秦慕白突然惊喜的翻身而起,却是小心翼翼放轻了脚步和动作,蹑手蹑脚走到了门旁。

“笃笃笃”,门被敲响。

秦慕白闷着声没答应。

这时门外响起一个女声:“咦,你不是说你们将军方才还在洗漱,这么快就睡下了么?”

“小人不知,姑娘就请自便好了。”回答的声音离得比较远,显然那小卒十分“识趣”,并没有跟随走近。

秦慕白已是心花怒放!

门外之人,不是武媚娘——还能是谁?

“罢了,不打搅他,我明日再来。”

秦慕白急了。

本来还想躲在门后吓唬她一回,没成想她要走。

于是一扭身拉开门——“媚娘,我没睡呢!”

武媚娘双手抱肘立在门前,显然没有半分惊讶或是被吓倒,脸上满是“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似笑非笑的道:“怎么,大半夜的想吓唬我吗?”

“快进来!”

秦慕白可没半点跟她客气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就将她拖进了房中,反身掩上了门。

“呀,你弄疼我了……呜,不要这样!……”

武媚娘已然发不出声音,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许久后。

武媚娘好不容易从秦慕白怀里钻出来,鬓发凌乱气喘吁吁,有些慌乱的擦拭着淋漓香汗,嗔怨道:“坏蛋!……人家找你来是有重要的正事,你却只想些歪门邪道,没个正经!”

“咳!……咱们俩刚才干的事情,哪一件不是‘重要的正事’了?”秦慕白坏坏的笑,狠咽了一口口水勉强按捺住腾腾的心火,给她倒了一杯茶扶她坐下,温言细语道:“大半夜的驱驰赶到兰州专程来找我,定然是有要事。说吧,是什么事情?你什么时候到的兰州,江夏王父女还有苏烈与你一同到了兰州吗?”

“这么多问题,我先答哪一个?”武媚娘喝了一口茶水仍有些喘气,翻了秦慕白一个白眼仍似有些怨恼,但眼中烟波流转爱|欲迷离,越发让秦慕白心神荡漾。

“赶紧要的先说!”秦慕白心猿意马,禁不住又将她的柔荑小手握在了掌中,细细摩裟。

“运粮队在兰州境外以西一百七十里处遇到了暴风雨,又兼泥石流与大风沙,走不动了。”武媚娘的神情严峻了几分,说道,“万余人的队伍羁留在那里,每天人吃马嚼消耗甚大。而且人心惶惶的,劳累思乡的民夫们吵着嚷着要扔下粮草回关中甚至要哄抢走人,我有点镇不阵那场面了。我怕用不了多久,这批辛辛苦苦才运到兰州的粮草会有闪失。”

“还有这等事情?”秦慕白眉头一拧,说道,“不是还有江夏王与苏烈以及三千铁甲和你同路吗?他们怎么不帮你一把?”

武媚娘苦笑,说道:“慕白,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啊?你是安排我跟他们一起走……可是,我是商人,他们是皇族是达官显贵。你不介意不代表别人不介意。好吧,就算他们真的不介意,我也不好涎着这张脸当真与他们同出同入啊?再者,江夏王是带着文成公主来长安商谈赐婚一事的,那是国使,岂能与大片乌烟瘴气的民夫行于一路?”

秦慕白一怔,愧疚的道:“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了……那这一路来岂不是就你一人押送粮草?”

“还有我随行的几个心腹仆子和女役……”

“真是难为你了。”秦慕白心疼的握紧了她的手,一咬牙,大踏步走到门外,大喝道:“来人!”

“少帅有何吩咐?”马上有人来应了诺。

“执我印信星夜快马奔往兰州,着令刺史肖亮以最快的速度,调拨翊府兵马前往兰州城东一百七十里外接应粮草,不得有误!”

“诺!”小卒转身就要走。

“等等!”武媚娘突然出来将那小卒叫住,转身又对秦慕白道,“不行,我得马上跟着一起回去。不然那些人只认我,不认什么肖亮和兰州的军队,到时若有骚乱或是恐慌,更加坏事。”

“不用你这么辛苦,这点小事我手下人能办得明白。”秦慕白不让她走。

“慕白。”武媚娘捂住他手,仰头真切的看着他,轻声道,“咱们,还有的是时间,不是吗?”

秦慕白心头一热,怜惜又愧疚的握紧她的手,说道:“那也歇息一晚再走,不迟于这一刻。”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是你兰州的命脉,便是我武照的心肝。大局为重,何惜一顿劳累?——你不必说与我同去,你有你的正事,这等小事,交由我来便可。”武媚娘嫣然一笑,抿嘴点头,说道,“往返不过数日,到时,兰州再会。”

说罢,武媚娘毫不犹豫头也不回的,走了。

秦慕白畅然若失。

来得快,去得更快。武媚娘,这风风火火又果断劲烈的作风,更胜男儿。

想比之下,秦慕白甚至有些惭愧。因为方才,他无比的希望武媚娘能够留下来,把刚刚二人在房内还“没有办完”的事情,好好办完。可是武媚娘心中装着的只是那些粮草。

也许在她看来,那不仅仅是一批粮草一批辎货。

现在的武媚娘,已经很富有了。区区三十万石粮草,就算全部鸡飞蛋打了她也赔得起,触不动他的心肝。她虽是商女,也不是那种惜财如命的吝啬之徒。

“这是你兰州的命脉,便是我武照的心肝”,便是一个承诺、一个心愿。

心脉相连,有妇如此,夫复何求?

这一夜,秦慕白怎么也睡不安稳。也不知怎的才熬到了天亮,薛万彻来请,二人一同到了军营之中监督迁移换防之事。

“今日雨停,但道路十分泥泞,进展不快。”薛万彻眉头紧锁面露难色的道,“卑职已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不敢半分怠慢。不如就请将这里的事情交给卑职,少帅早日回兰州主持大局如何?”

“怎么,着急赶我走了?”秦慕白笑道,“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咳、咳!……”薛万彻尴尬的干咳了两声,暖昧的笑道,“少帅,不是另有‘要事’么?”

秦慕白知他指的是武媚娘来过的事情,笑道:“眼下兰州最紧要的事情就是凉州换防。至于我的私事,什么事情料理都行。”

薛万彻眨了眨眼睛,窃声道:“怎么……人,连夜来,又连夜走了?可有需要卑职效力的地方?”

“你问得太多了。”秦慕白笑道,“我若想洞房,你也帮忙么?”

“啊?哈,哈哈!”薛万彻哑然失笑,摆摆手道,“是卑职多嘴了……唔,那个侯君集,仍是没有回官府。”

秦慕白点了点头,“随他去。不必管他,只要他不干出格的事情。”

薛万彻应了诺,问道:“少帅何必执念于他?没错,他是有本事有才干,但也未免太过乖戾与野性,实难驯服。眼下我兰州人才济济,少帅振臂一呼应者云集,何缺一个侯君集?而且在卑职为官带兵的经验来看,一群驯服的好马中间徒然增加一匹野性不驯的烈马,可能还会带来极坏的影响。”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怕就算侯君集答应与我等为伍,也是实难驾驭会带来恶劣后果,对吗?”秦慕白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我秦慕白要管缮千疆万土、统领黎民军队,胸中若是连一个侯君集都容不下,怎么去容其他?……侯君集,他的缺点和优点一样的突出。若能扬长避短,他的作用不可估量。”

“可我看他自抱自弃荒诞不经,已是破罐破摔心灰意冷。”薛万彻道,“这样的人,就算再有本事,恐怕也是派不上用场了。”

“呵呵,你错了。”秦慕白微笑道,“他越是这样,就越表示他不甘心不服气,心中还有野心,还有抱负。”

“嗯?”薛万彻诧异道,“我怎么就没看出来?我觉得,他就是绝望了,混一天算一天。”

秦慕白没有马上搭话,沉默了片刻,说道:“几年前,我父亲也正是他这个样子。身体不好,每天都脾气很坏,与以往的英雄豪迈判若两人。可是现在,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了。”

“这样啊?”薛万彻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睛,“那少帅的意思是说,只要侯君集还有脾气,还继续这样放浪形骸,就越表示他还有野心有抱负?”

“答对了。”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其实这世上,但凡在某方面出类拔萃的人物,都会有点怪脾气。侯君集,行军打仗绝对远胜于我。他在凉州我若不用,那我便是嫉贤妒能,我才不管他是因何而被贬到凉州的。其实,他一点也没让我失望。遭遇他的冷遇与无礼我也没有半点怨恼,相反还很开心。有一句话你说到位了,只要他还有脾气,就还证明他心中还有野心抱负,就还有施展他的才华的渴望。反过来,如果说是我随叫随到并且对我唯唯诺诺,那就证明他真的安于现状没有半点指望了。那样的侯君集,我不要。”

“看来,少帅是精通识人用人之道啊……”薛万彻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侯君集对你越无礼,你越是安之若素。可是……少帅当真有把握降伏他吗?想当初,他可是朝野之中军旅之中数一数二的大人物啊,岂会甘居人下?满天下的,估计除了皇帝陛下,就再无一人能降伏他这匹烈马了!”

秦慕白看着远方,淡淡的一笑,说道:“我当然没有陛下那般驯化烈马的本事。但我有把握,这匹烈马不会甘心死于无名。现在,普天之下也只有我秦慕白,能够给他一个驰骋的机会。我不会再找他的。但是,他一定会来找我。”

“一定?”薛万彻对他的这个判断,显然十分怀疑。

“是的。一定。”秦慕白轻描淡写道,“我会在兰州再盘桓数日。不出意料,三日之内,侯君集必来主动见我。”

“我不信。”薛万彻这一次很不客气的摇头,说道,“侯君集的傲慢与执拗,那是无人出其右。要说他会去跪求皇帝陛下赦他回朝,我还信。要说他来求少帅……卑职很无礼的说一句,打死我也不信!”

秦慕白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轻松道:“你可千万别被打死了,不然,谁帮我镇戍甘凉?”

薛万彻哈哈的大笑。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很受用。

秦慕白的心中,思路则是相当清晰。

李靖曾经教导过他,术业有专攻,没有人是无所不能的。像他秦慕白这样的人物,什么都涉猎一点,都算得上优秀,但绝对称不上出类拔萃。

经商理财,秦慕白不如武媚娘与郑安顺;治民理政,他也许就和自己的副手兰州刺史肖亮一个档次,和房玄龄长孙无忌这些人相比,便是拍马也追不上;行军打仗冲锋陷阵,比他强的就更多了,远的不说,近的有自己的父亲,有薛氏兄弟与侯君集。

但是,若能将这些有一技之长出类拔萃的人聚拢在自己身边,为己所用,便是另一层更高的境界——御人。

李靖,说不再传授秦慕白兵法,他学的这些,已经够用了。从今往后,秦慕白该学为官为人之道,学会御人之术。以彼之长补己之短,人尽其才,便是最高深的兵法,也是最精深的兵法。

历来,便只有上位者,才会学习并精通这样的“兵法”。

现在,秦慕白已经接手兰州这副大摊子。光凭自己一己之力,是绝对无法承担下来的。于是,他需要帮手,需要许多得力的、有一技之长并且相当出色的帮手。

眼下,文官群有肖亮等人领衔,暂时还可以应府。兰州是多战之地,军中将领尤其重要。父亲率领薛仁贵、宇文洪泰与契苾何力等人去了高昌,那里要建什么都护府的话,可能还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与人才资源。眼下自己手中也仅有薛氏兄弟与苏定方,若是往父亲那边分去一两个,手边的人手就要捉荆见肘。

尤其,缺乏像侯君集这种能够统领大战局并独挡一面的,高级帅才。

对于侯君集行军打仗的能力,秦慕白不得不承认,卫公一门三徒之中,他比自己与苏定方都要出色,至少,他更有经验。而秦慕白与苏定方与他相比,根本就还是初出茅庐的愣小子。就算将来某一天能超越他,那也是很“将来”的事情了。

与其自己摸石子过河,何不搬来一座现成的桥梁?

侯君集,在秦慕白的战略布局当中,正是这样一座现成的桥梁。

他有野心,那是好事。那便既是他的动力来源,也是他的命门所在,秦慕白正好利用这一点,先诛心,再让他用心。

人若是没了欲望与野心,便就成了一块路边的顽石,只配被抛弃与无视。

所以秦慕白坚定的认为,无野心,不诛心。有侯君集在手,兰州如虎添翼;将来,手中更多一张王牌、胸中再添一层底气。

比起将来的可以预期的大回报,眼下因为侯君集绞点脑汁、费点唇舌、受点冷遇,这个投入已是一本万利十分划算了。

不管从眼前还是长远来考虑,收服侯君集,志在必行。

第379章 无双战法

没有等到第三天,当天晚上,让薛万彻大跌眼镜的事情就发生了。

当时,秦慕白拒绝了薛万彻的提议再去城中酒楼用膳,而是将就的在驿馆里吃着便饭喝着小酒,二人讨论一些军武之事。

正在这时,侯君集登门而来,主动拜访秦慕白。

薛万彻啧啧称奇道:“真来了!不可思议!”

“没什么奇怪的。他心里想什么,我清楚得很。再如何伪装,也是徒劳。”秦慕白微笑道,“来人,请侯司马入席,备座添著。”

侯君集进来了,左右看了秦慕白与薛万彻一眼,既不施礼也不招呼,就那么突兀的立在堂中,平空的说道:“大都督若回兰州,可否带侯某前往?”

“可以。”秦慕白不假思索的答应下来。

“如此,侯某告辞。”拱了下手,侯君集转身就走了。

薛万彻一怔,顿时面露不快要叫住侯君集。秦慕白摆了下手止住他,任凭侯君集扬长而去。

“此人目无尊上,实在太过无礼!”薛万彻咬牙道,“入了堂来,连最基本的礼数都不顾,既无称呼也不行揖,便如蛮荒之辈!”

“大丈夫不拘小节,何必计较。”秦慕白满不在乎的微笑道,“每天有不下千百人对我拱手作揖,有何意义?侯君集,是一个刚直火烈的人,做不来虚伪客套之事。他若对谁礼仪周全毕恭毕敬了,那便是打从心底里尊敬此人。”

“他为何要随少帅去兰州呢?”薛万彻好奇的道。

“换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秦慕白笑道,“如果有一天你要与谁交心换命同舟共济,薛将军,你会选择什么样的人?”

“当然是我十分了解的、信得过的人。”薛万彻不假思索的答道。

“那不就是了?”秦慕白微笑,说道,“以侯君集现在的处境来看,他是不敢再轻易做出任何决定了。他稍有任何轻动,就可能是累及性命甚至是家族。对我来说,只是兰州添一员战将;可对他来说,却是关乎生死荣辱。眼下他对我一点也不了解,怎么可能就与我交心换命?他要随我去兰州,无非是想接近我,借以了解我。”

“原来如此!”薛万彻恍然大悟,说道,“看来,侯君集的确不是表面看来的那么心灰意懒苟且偷安啊!他还能如此精心细想,可见心中自有盘算。一个死了心的人,是做不到这些的。”

“所以我说,侯君集并不甘心,他还抱有极大的宏愿。”秦慕白把转动着酒杯,玩味的微笑道,“他就像是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猛虎。就算睡着了,也不会变成一只猫。至于他什么时候苏醒,就要看,有谁,在什么时候打开那个笼子!”

薛万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道:“可是,那个打开笼子的人,可能成为这只猛虎的主人,也有可能第一个被他吃掉!”

秦慕白微然一笑,“我愿试试。”

两天以后,秦慕白启行离开凉州,临行时叫上了侯君集。

“大都督就要回兰州了么?”侯君集不冷不热的说道。

“不着急回兰州。我要先去一趟大非川,检阅那里的军队,视察防务。”秦慕白说道,“师兄若愿,可一同前往。”

“去便去吧,我无所谓。”侯君集淡淡道,“我早已被逐出师门了,别叫我师兄,再说我也高攀不起。”

“那便请了,侯司马。”秦慕白笑了一笑,不以为意的道,“半个时辰之后出发,你准备一下。”

“侯某孤家寡人一个,没什么可准备的随时可以走。”侯君集说道,“大都督若允,我愿带两个给我洗衣烧水的婢妾同行。”

“随你。”秦慕白随口就答应了。

侯君集冷冷的一笑,说道:“军旅之中不许夹带女眷或是狎妓随军,你身为统兵上将居然不知么?为何如此纵容于我?”

秦慕白侧目看了他一眼,嗤笑一声道:“规则法令,从来都只用来约束大多数人,而不是所有人。而你,可以是那少数人当中的之一。我乐意,怎么样?”

侯君集很明显的意外一愣,但马上掩饰了过去,似嘲似讽的笑了一笑,说道:“的确是有点气度也知道一些人情味,这一点你比李靖要强。”

“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而且规则是由人来制定的。”秦慕白淡然道,“只要不触及底线违反重大原则,我这人,很好说话。”

“不废话了,赶紧走吧!”侯君集冷冷的扔下一句,不再搭言。

秦慕白集合了百骑卫队,携侯君集一起离开了兰州,前往大非川大军区视察。

沿途有几日行程,侯君集罕有言语。和秦慕白一行将士同路而行同吃同寝,他像是个多余的人物,从不与任何人交谈近乎,对秦慕白也是不冷不热,仿佛永远超然于外。

秦慕白也很沉得住气,很少主动开口找他说话,任由他一个人安静的冷眼旁观。他清楚,侯君集虽然冷言寡语孛然独立,但一直都在密切的注意与观察他。秦慕白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都落在侯君集的眼中。

对于侯君集这样的人物,秦慕白从来不敢轻视。他们历经乱世戎武半生,身心都经历过血与火的磨炼再加上阅人无数,城府深沉眼光老辣,那是毋庸置疑的。在这样的人面前,任何伪装与做作都是徒劳。他的洞察与判断能力,将远超自己的想像范畴。

就像面对皇帝李世民与父亲秦叔宝时一样,别因耍弄小聪明,而失了大分寸。自然随意,真诚相待,做到这八个字即可。

一路行来,侯君集说的话不上十句。自己在他心目中得了一个什么样的评价,秦慕白不得而知,也不想去知道。强扭的瓜毕竟不甜,如果自己实在与他无缘或是没有这个领导能力与人格魅力来让他折服,到时他就算勉强答应下来,也是长久不了,或是心怀鬼胎。

与此这样,不如顺其自然。

大非川到了。

营盘整肃,军姿飒爽。比之两年前刚刚兴建而起之时,平添了许多成色。

“薛万均治军的能力,果然不差。”秦慕白有感而发。

侯君集冷冷的一笑:“不过如此。”

秦慕白看了他一眼,饶有兴味的问道:“听这口气,侯司马对薛将军的营盘排布,颇有微辞?”

“草鸡之阵,有何可说?”侯君集冷笑道,“此等营盘阵法,是个带兵的人就都会,也就只配抵御吐蕃蛮子。此营盘之阵名为‘风后握其垒大后营’,若是遇到一名熟知兵法的将领,三千铁骑可大破其阵。”

“你可以吗?”秦慕白问道。

侯君集针锋相对的嘴角一咧,挑衅的道:“要不你给你三千铁骑试试?”

“这里可是有四万雄兵。”秦慕白正色道,“军中无戏言,你若破不了阵,又当如何?”

“请斩我头。”侯君集轻描淡写的扔出这四个字,撇过脸去,不再言语。

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挥一下手:“来人,请薛万均将军前来。全军整肃,点起三千铁骑,让侯君集率军破营。”

旁边的百骑将士都有些被吓住了,三千铁骑要大破四万大军的营盘,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侯君集虽是鼎鼎大名的沙场宿将,可对方薛万均也非凡类,岂能如此轻易被他破阵?

可是秦慕*令已下,百骑卫士们只得去军营里请来了薛万均,并传达了秦慕白的军令。

听闻秦慕白突然驾临大非川,薛万均既惊且喜。但又听闻这样诡异的军令,不由得有些变了脸色:“少帅何时变得如此儿戏了?让侯君集破我营盘,自己人打自己人,不管哪方输赢,终是不好啊!”

传令的百骑也只能苦笑,说道:“少帅行事向来自有主张,不是我等能揣摩得透。他既然军令已下,薛将军就请执行吧!”

薛万均只得咬了咬牙,脸上也浮现起一层不服气的愠恼之色,说道:“那便执行军令——侯君集这个混球,也实在是欺我太甚!若不在少帅与万千将士面前争回这个颜面,我薛某人以后还如何立足?!——来呀,擂鼓聚将,点兵派阵!”

数万军士的大营盘,顿时全盘而动。三军整肃旌旗林立,一副临战姿态。侯君集要的三千铁骑也都清点了出来,由薛万均亲自率领着走出营盘,来到了秦慕白面前。

薛万均纵马而出跑上前来,先是冷冷的瞟了侯君集一眼,然后对秦慕白抱拳一拜:“少帅!兵马整顿完毕,请下军令!”

秦慕白点了下头,说道:“将三千铁骑交与侯君集,你回营准备御敌。”

“若有死伤,该当如何?”薛万均狠狠剜了侯君集一眼,沉声道。

“侯某一力承担。”侯君集当仁不让的回瞟了他一眼,冷冷道,“行军打仗之人,还惧死伤么?你薛万均若是怕死,就在这里陪少帅观战;你属下的将士若是怕死,就都回家奶孩子去。”

“你!……侯君集,你莫要欺人太甚!少时输了,我看你颜面何存!——少帅,末将先行一回,回营准备了!”薛万均气恼的怒瞪的侯君集几眼,拔马而回。

侯君集看着薛万均的背影,连连冷笑,说道:“此等破蔽之阵,蔫能挡我侯君集?别说是三千精锐铁骑,此等荒疏之阵,我就是五百陌刀手也可破之!薛万均,勇者勇矣,薄智寡谋。此等人物不足以独档一面堪任帅才,也就是个冲锋陷阵的莽夫!”

“大话不要说得太早。”秦慕白淡然微笑,说道,“侯司马,我知你从军多年,兵马娴熟用兵独到,更是深得恩师卫公的真传。无论马战步战急袭对垒,你都不弱。秦某跟随恩师学艺不长,但也熟知这风后握其垒后营阵法的优劣所在。此营盘可谓中规中矩毫无出奇之处。可是往往越是看似寻常的东西,越有不凡之处。侯司马,你要当心了。”

“哼!”侯君集再度冷笑,说道,“风后握其垒之阵,弱势在巽。若有精锐之师从巽位突袭而入,其军自败。此番我还就不用奇袭了,我用正兵从巽门攻杀而入。大都督大可以去通知薛万均,侯某当退北十五里,半个时辰之后再领兵马从巽门杀入!”

说罢,侯君集勒马而走,也不穿盔甲,拔了一柄长枪在手,就带着那三千铁骑走了。

秦慕白不禁摇头而笑,“的确是狂得可以。但是侯君集啊侯君集,这个风后握其垒后营的大阵,是我亲自布下的。我岂能不知这等寻常阵法的优劣所在?要是让你三千大军破了我四万兵马的军营,我秦某人就找块馒头撞死算了!”

半个时辰后,军中响起一通鼓角,以示敌警。

按例来说,此时大军应该是刀出鞘箭上弦的严阵以待。但是偏偏,方才集合起来的四万大军,反而散了回去各自归营,如同往常一样,没了半生临战的紧张气氛。

十五里外,侯君集立马横枪,冷笑不迭的看着远方的营盘。

“薛万均,志大才疏;秦慕白,眼识浅薄。今日,侯某就让你们开开眼界,知道什么才是打仗!”

大营盘中,巽位寨栅之处,两排雕堡城墙一般的厚实大栅门被拉开,露出里面一片片殷红的布绸。数百军士整齐上前,将那些布绸依次拉开,露出乌黑冰冷的斫长炮管,昂然指天。

秦慕白背剪着手站在这一排红衣大炮面前,斜挑着嘴角,表情玩味。

薛万均恨得牙痒痒的道:“侯君集未免太过轻狂。少帅,我可不想用红衣大炮轰杀自己的兄弟。”

“他退后了十五里,可见对我等之藐视。”秦慕白微笑道,“待到冲到十里之内,鸣炮一百,让他知道我凭什么可以,用二百人收复大非川。让他知道,这世上除了骑战步战,还有炮战一说!”

“正合我意!”

侯君集一马当先,猛冲而来。时隔数月再度跃马横枪驰骋在沙场之上,侯君集忍不住有些热血沸腾。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的打仗,可就像是饥饿的野狼嗅到了浓厚的血腥味,他骨子里的战意全都被激发了出来,豪情与野性一同迸发。

三千铁骑在他的率领之下,如风卷残云般疾驰而来。

三千兵马破四万大阵,这本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是这在侯君集的眼界里,就如同杀鸡切菜那么寻常。行军打仗,就如同举著夹菜,几乎已成了他的本能。

“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勇而在谋。薛万均,秦慕白,你们也太不小看我侯某人了!”侯君集暗自沉吟,迎着冽凛的疾风,嘴角噙起一抹嘲讽与孤傲的冷笑。

骑兵行进极快,转眼就快要能够看到大营盘了。

正在这时,突然半空里耀起一团团刺眼的火红电光,伴随着滚滚黑烟,扑天盖地而下。紧接着,震耳欲聋的轰隆之声震天响地!

就在骑兵群前方三五里处,山崩地裂碎石飞扬,如同山岳侵塌了一般惊世俗骇!

正满胸战意热血向前的侯君集几乎被吓了一大跳,急忙勒马停住,惊呼道:“大地动了么?!”

回头一看,身后的三千铁骑居然离他已是一箭之地,原来早早都停住了。众军士无不面露惧色勒马不前,惶惶惑惑战战兢兢!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侯君集既惊且怒的大喝道,“前方发生了什么事情?尔等为何停滞不前?临阵退缩,那可是触犯军法严刑的!薛万均就这么带的兵吗?!”

一名军校拍马上前来,耐着性子对侯君集拱了下手,说道:“侯将军,你有所不知。这是大非川的红衣神武大炮在大发神威。休说是人马肉身,就是金铁玉石在它的隆隆天威之下,也要粉身碎骨!……我等兄弟,宁愿被军法裁处至少也能保个全身,也不愿愚顽上前落个血肉模糊支离破碎!”

“你说什么?什么狗屁红衣神武大炮?!”侯君集气急败坏大吼,从马鞍上解下马鞭愤怒的暴抽那军校,“上前!随我上前,冲杀!”

那军校既不躲闪也不反抗,而是硬生生的挺在马上任他鞭怠,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一板一眼道:“秦少帅与薛将军调教出来的将士,没有懦夫。末将并不畏死,但死也要死得有价值!侯将军既是三军统帅,当爱兵如子,怎能让自己兄弟生生的去跳火坑?侯将军若要杀末将,那便动手。无论如何,末将不会允许后面的兄弟,朝前冲杀一步!”

“轰——隆隆!”

又一排火炮轰杀了下来,天地震动,前方浓烟滚滚,如同乾坤倒转火山迸发。

侯君集浑身一颤,转头眼睁睁看着那滚滚的浓烟,面如土色,呆若木鸡。

连轰了三轮,一切归于沉寂,只剩下东风呼啸,卷起滚滚黑烟与冲天尘土。

侯君集驻马而立,看着前方喃喃自语道:“原来,最薄弱的地方,用的这等神魔器物防御……侯君集啊侯君集,你真是枉活这半生,一把年纪了也还如此轻狂!……秦家三郎,有你的!今天,开眼界的不是你秦三郎也不是薛万均,而我侯君集这个井底之蛙!”

独自拍马上前行了几里,侯君集看到一个个弹坑,仍有许多残留的火焰与浓厚的硝烟味道。

想像着这些炮弹落在自己身上,侯君集不得不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再如何精湛的战法,再如何勇烈的将士,面对此等天威,奈何?”

远方响起一串马蹄声,孤身走来一骑。侯君集定睛一看,正是秦慕白。

他不禁挪动了几下眼睛,脸上略露出一丝尴尬之色,驻立原地不动。

秦慕白拍马上前来,神色自然的定定看着侯君集,也不说话,只把侯君集盯得左右不舒坦。

“你赢了。”半晌后,侯君集吐出这三个字,脸色有些难看,眼神却依旧桀骜,冷冷道,“胜败兵家常事,你这……什么红什么炮,的确大出我的意料之外,堪称奇兵之王。侯某输得心服口服。这条性命,你随便拿去。”

“呵!”秦慕白无所谓的轻笑了一声,说道,“输得起,才赢得起。侯君集,你的确有将帅风度。你的性命,我还有用处,暂且交由你来保管。”

侯君集蓦的脑海中一亮,说道:“我曾听闻,当初你就是用这一类神秘器物打得驻扎在大非川的吐蕃兵马魂飞魄散,从而凭借数百人收复此处的,对吗?”

昔日大非川一战的实情,与红衣大炮的存在,都是高级的军事机密,知道的人并不多。饶是侯君集这样的高级官将,也只是知悉只鳞片爪,这不奇怪。

秦慕白轻然笑了一笑,说道:“具体一点,是两百炮兵收复了大非川。但是,单凭两百炮兵,又办不到这些。就好比,杀人的刀刃只有那浅薄的一层,但是,离了刀身刀柄和挥刀之力,那一点刀刃却是全无用处。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你要侯某,做你的刀身刀柄?”侯君集直直的盯着秦慕白,说道。

秦慕白点头,说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红衣大炮并非是无往不利战无不胜。否则,现在的雪域高原上就不会飘着吐蕃人的旌旗了。要冲锋陷阵摧城拔寨,还得靠我大唐的步骑兵马。

侯君集一双鹰猎之眼死死盯着秦慕白一眨不眨,突然冷笑一声,摇头道:“侯某的性命是你的,但这不意味着,我会替你卖命。”

末了,他郑重补充一句,“我,不答应!”

“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答应的。”秦慕白用马鞭拍了拍马鞍满不在乎的微笑,抬手指了指军营的方向,说道,“回营吧,好酒好肉已经备好。方才的隆隆炮声,就当是欢迎我们的礼炮了!”

侯君集沉闷的长吸了一口气,不吭声拍马上前。眼角余光瞟到秦慕白,他仿佛自言自语道:“我承认你赢了,但我没输。还有什么让我惊喜让我震撼的,尽管使出来。”

“你惊喜,你震撼了么?”秦慕白哈哈的笑,说道,“那我的确是赢了。”

第380章 一生

在大非川盘亘了三天,秦慕白检阅了一番这里的军队,视察了一回防务,十分满意。

大非川是河陇面对吐蕃的第一道防线,也是大西线的大屏障,无论何时这里不容得有半点失误,这一点论是秦慕白还是秦叔宝在权之时,都是当作重中之重的事情来办。薛万均沙场宿将,自然也明白意义所在,因此办起事情来也算尽心尽力。前番皇帝表彰兰州上下诸将,秦慕白头一次将薛万均推出去,让他升官加爵尝了不少甜头,比纳娶公主只收无形资产的秦慕白,收到的赏赐要多上十倍。从那以后,薛万均更加有干劲,秦慕白也就更加省心了。

大非川这里,该是可以放心。秦慕白可以放开手脚经营兰州内务,并将战略重心慢慢转向玉阳、楼兰以及父亲坐镇的高昌一线了。

这一日,兰州都督府派来快马使者,说苏定方谴使来信报知江夏王父女已经快要抵达兰州,义商武氏运送的大批粮草也即将运抵,请大都督回府主持大局。秦慕白便离开大非川,回赴兰州。

留在大非川的这几天时间里,有个事情比较有趣。一直装作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侯君集,时不时的往军营炮台处蹓跶。秦慕白知道他很想亲眼见识一下红衣大炮那玩艺儿,可是又出于矜持开了不那个口。守卫炮台的士兵个个“不近人情”的严加戍卫,生人勿近,因此侯君集可算是被憋慌了。

秦慕白装作不知,就是不让他一开眼界,非等着他开口来求不可。侯君集也较上了劲,心忖不看就不看,什么破落玩艺儿,还藏掖起来了!

不过,越是这样熬、这样较劲,见识过红衣大炮神威的侯君集,心里就越是好奇。个中滋味,也只有他能明白了。秦慕白与薛万均,只是暗笑,也不点破。

回到兰州州城时,恰巧遇到武媚娘与刺史肖亮一同运粮而回。情况还不算太坏,出发时的五十多万石粮草,此时还有近三十万石。由于春上战乱,兰州本土的农业受损极大,已是不能供给庞大的军需开支。这三十万石粮草如同雪中送炭,兰州军民欢欣鼓舞。

再看到武媚娘时,秦慕白一阵心疼。天生丽质的大美人,兴许都有好些日子没洗浴了,加之路途遥远艰辛异常她黑瘦了不少,身上更兼脏乱,往日的照人光彩黯淡了许多。若非是眸子里仍闪耀着令人惊艳与心动的神采,秦慕白都要怀疑她害了大病。

此时苏定方的快马使者再再来送信,说江夏王父女明日可抵兰州州城,请大都督出郭相迎。秦慕白吩咐属下等人安排这些繁琐事宜,在大都督府设宴款待侯君集与办事归来的肖亮等一众官将。喝着酒吃着肉,他心中更加焦切的是想去陪伴武媚娘了。

粮草已然交割军方入库,武媚娘浑身一轻,顿时感觉到无边无际的困乏。原本,她悄悄住进大都督府,等着在外应酬的秦慕白一起回来吃个晚膳,再安享甜美的二人时光。可是实在熬不住了,在浴池里就睡了去,被自己的侍婢搀进了房内,没有吃饭就睡了个天昏地暗。

待秦慕白回来时,已是清风过柳月朗星稀,大都督府内一片寂静。

仍有三五名官员,跟着秦慕白一路走来,小声的议事。

“少帅,那侯君集……究竟如何安排?”

秦慕白想了想,说道:“既不当自己人,也不当客人,就这么安排。”

属下有点迷糊,问道:“属下愚昧,请少帅明示……”

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好酒好肉好宅子,给予安顿;漂亮的女人麻利的军士,每样挑十个给他送去听用。他要什么给什么,想干什么就让他干什么,想去哪里就让他去哪里,不必用都督府的规矩来约束他,只要他不杀人放火作奸犯科。但是,不许你们任何一人与他套近乎,也不许泄露任何军政秘密与他。明白了么?”

“属下明白……就是,十足的客气,但不亲近,对么?”

“对。”秦慕白一笑,说道,“他性格孤僻,我就让他孤僻个够。等他实在憋不住了,自然会主动来跟我们亲近。就这么办去吧!”

“是。”

“此外,还有鄯州刺史来催粮的折子急等少帅批复,凉州至兰州一线的兵驿与商驿过半毁于兵灾,若将修复需得调拨人手钱粮……”

在大都督府的院子里,秦慕白又忙碌了近一个时辰,终于将近日累计下来的重要政务处理了一个清楚,长吁一口气。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

想到武媚娘此刻正睡在自己房里,秦慕白心中如鹿乱撞,确切的说是有一点兽血沸腾。

来到卧房前,只见武媚娘的两个贴身侍婢,左右趴在房前的坐椅上睡着了。看那睡姿十分不雅,显然也是都累坏了。

秦慕白过去将她二人叫醒,问道:“你们东家可曾睡了?”

“啊……将军姑爷回来了?东家等你用膳多时,熬不住先行睡了。东家吩咐说等你回来便叫醒她,一同用膳了再睡。”

“不必了。”秦慕白说道,“她定是累了,就让她睡吧!你们也各自回去歇息,不必守在这里了。”

“是……”两个小丫头古灵精怪的相视一笑,嘻嘻的走了。

摸上门柄,秦慕白的心脏没没出息的咚咚直跳。

“没见过女人的处男么?”他不禁自嘲的笑,又邪恶的舔了一下嘴唇,“对,我今天还是处男。”

小心的推门而入,房中一团漆黑。自己的房间自然熟悉,他轻手轻脚的走进去点燃了油灯,听得床榻那处传来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一听那声音便知,沉睡之人定是困乏之极了。

桔黄色的油灯灯光映在武媚娘倾城绝色的脸庞上,一丝诱惑,几许温馨。

武媚娘正面对房门侧卧而睡,半条手臂伸到了被子外面,另一只手抚托腮颜,眉宇轻锁,显然睡得极沉。

秦慕白走到床边,隐约嗅到了她身上独有的淡淡体香。柔软顺滑的丝缎薄被盖在武媚娘的身上,周身曲线婀娜,镀上一层油灯的光晕,有如艺术品一般光彩夺目。

睡美人,如假包换。

此刻,要说秦慕白不想扒光衣服冲上床,那绝对是骗人的鬼话。

至从离开长安之后,他已逾月不近女色。

可是此刻,看到武媚娘睡得如此深沉,俨然是累到了极处。若是再爬上床去将她折腾一回,岂非是禽兽不如?

洞房初夜,不容如此草率。

坐在床边,秦慕白凝礼着武媚娘倾国倾城的容颜,微然一笑,伸手抚开几绺搭在她额头的秀发,轻轻抹平了她轻微锁起的眉宇,然后在她额头轻吻了一口。

“晚安,媚娘。”

一盏灯,一杯茶,一本兵书,秦慕白坐在床前桌边,通宵达旦。

期间,给武媚娘掖了六次被子,吻了她的额头六次。

窗棱里投进第一注明媚的阳光时,武媚娘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那个腰竿挺直坐在桌边看书的男子,嫣然一笑,媚之入骨,温馨荡漾。

“你醒了?”秦慕白放下书,侧转过身来微然一笑,“睡得还好么?”

“你不困吗?”武媚娘娇艳的笑,将被子裹得紧了一些只露一颗头在外面,说道。

“还好。”秦慕白微笑的走上前来,在她床边坐下,说道,“千里远来,可有水土不服?我叫医士来给你调药。长途跋涉,你需得歇养几日才能恢复元气。”

“嗯,听你的……”武媚娘抿嘴微笑,凝视着秦慕白,眼中尽是温馨与满足。

“你何时变得这么乖了,不像你。”秦慕白笑道,“怎么样,我的床,还舒服吧?”

“一般,太硬了一点。”武媚娘咯咯的笑,说道,“今日我去趟集市,先把这张军床给换了。硬绑绑的,一点也不舒服。”

秦慕白顿时笑了,笑得极度暖昧还有几许得意与邪恶,说道:“哦,终于做好准备跟我洞房了?”

“瞎说!”武媚娘顿时霞飞满颊。

“那你干嘛换我的床?”

“……”武媚娘顿时郝然,一扯被子盖住头脸,“你出去,我要起床更衣了!”

“哈哈,好,你定然饿了,我去叫人准备早膳与你一同享用,然后结伴出郭相迎江夏王!”

说罢,秦慕白推门出去,唤来武媚娘的婢子伺候她洗漱。

武媚娘从被子里露出头脸来,轻吁了一口气,脸上如同火烧。

“大傻瓜……一整夜的给我掖被子,偷偷亲我……不过,我喜欢!这就是我要的男人!”

少时过后,两名小婢子笑嘻嘻的跑进来,各自一脸暧昧的看着武媚娘娇生生的嘻嘻窃笑。

“笑什么?”武媚娘用生气来掩饰尴尬,厉声道,“将军姑爷秉烛夜读通宵达旦!”

“嘻嘻,东家不打自招哦!”

“这怎么可能呢,嘻嘻!他可是气血方刚的大男人耶!”

武媚娘摇头而笑,脸上不自觉的泛起一丝自豪的神色,悠然道:“昨夜,他若是当真爬进了这被窝,就不是我武媚娘死心塌地去爱的那个男人。你们,不会懂的。”

两个小丫环茫然了一阵,喃喃道:“东家是想说,将军姑爷是坐怀不乱的真君子、伟丈夫吗?”

“恰恰相反,他非但没你们说的那么伟大,还十足的坏。”武媚娘淡淡的一笑,抿着嘴唇笑得玩味,眼神憧憬轻声的道,“他只是稍稍有一点疼人,懂一点尊重与怜惜而已。就算他那颗不琢磨好事的脑子里已然充满了欲念,也从来不会忘记了这些。”

稍事停顿,武媚娘轻笑一声,说道:“这样的男人,才值得深爱,而且是一生。”

接近午时时分,兰州城外三十里处。

三千铁甲排成军阵,旌旗锣鼓林立,阵势不凡。

秦慕白戎装披挂战袍飞舞,以手搭沿朝前观望,嘴角上扬轻然一笑:“来了。”

前方,烟尘滚滚,出现大队的人马。

一骑骁卒快奔而来,“报少帅,江夏王与文成公主车驾到!”

“上前迎接。”

秦慕白挥了一下手,率属下官将策马上前。

军乐秦起彩旗飞扬,迎接仪式规模不小。李道宗骑马,李雪雁乘辇,苏定方铁甲护送,一行人缓缓而来。

兰州军镇,很少摆出这样的排场来迎接谁。这一次,主要是因为江夏王奉旨前来与吐蕃商谈议和赐婚一事,关乎社稷体统与军国大事,不容懈怠。摆出这样的阵势,其实主要是给民众和蕃邦的人来看,以示大唐对这件事情的重视。

反而,当局之中却不是那么看重这些繁文缛节,大家一起演演戏而已。

“卑职兰州大都督秦慕白,率都督府上下官将,恭迎文成公主殿下与江夏王殿下!”秦慕白驻马于侧抱拳行军礼,道,“请公主与王爷恕卑职甲胄在身,无法全礼。”

铁甲军阵高呼恭迎王爷公主之类的口号,声势赫赫。

李道宗一袭盛装朝服骑于马上,上下打量了秦慕白一眼,又放眼看了一圈那些军士,笑呵呵的道:“数日不见,你摇身一变成了二品大员封疆大吏,厉害呀,慕白!”

秦慕白哈哈的笑:“王爷取笑了!”

李道宗拍马上前一些,低声道:“估计长孙无忌要气炸肺了吧?哈哈!他非但没把你清洗掉,还让你鱼龙升天了!”

“未必吧!”秦慕白笑得玩味,低声道,“这兰州大都督,可是长孙无忌亲手封授给我的。”

“哦,还有此事?”李道宗的脸上顿时现出狐疑之色,“怎么可能?”

“此事,容后再议。”秦慕白微然一笑,拱手道,“王爷与公主远来辛苦,请先进城下榻行辕,卑职已将一切安排妥当。”

“如此也好。”李道宗点了点头,说道,“你一同前来。正好我还有许多话跟你说。”

“自当从命。”

接到了江夏王父女,大队人马往兰州开挺而去,文成公主李雪雁自然是一直坐在车辇里没有露头,秦慕白与李道宗、苏定方等人沿途聊些闲话,没多时进了兰州,驻下兵马安排行辕之后,众皆散去容江夏王父女歇息半日,晚上再在都督府里摆起接风洗尘宴。

秦慕白与武媚娘,受江夏王之邀邀结伴前往公主行辕。

看着二人携手而入,李道宗就呵呵的笑,说道:“似尔等这一对珠联璧合的玉人,也不怕羡煞旁人。”

李雪雁卸去了隆重的公主行头也坐于一旁,此时眼中也流露出惊艳的神采,啧啧的暗忖:这就是闻名久矣的武媚娘吗?果然是妩媚无双倾国倾城啊!

“王爷专会取笑秦某。”秦慕白笑呵呵的应答了一句,与武媚娘分别见了礼,便也不拘小节的一并坐下。

李道宗命人置茶相待,说行辕安排得十分妥当,令人满意。

闲聊了数句,李道宗说道:“此番,我父女来是来了。但这赐婚一事究竟如何,还得细较。你父亲方才在蒲昌海打了胜仗并平定了高昌,这比起初做下这个赐婚决定之时,局势有所变动。只因朝廷大事不可朝令夕改,因此我们才来,也是为了以示诚意。关键,还是要看吐蕃人究竟有没有这个讲和的诚意。否则,我李道宗的女儿的就算是再不值钱,也不能平白的送到高原上去!”

李雪雁的脸上一红一白,张翕着嘴想说点什么,但生生的忍住了。

秦慕白暗暗钦佩,她的涵养,的确不是一般寻常女子可及。

“王爷到了兰州说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此事,秦某心中明白了。”秦慕白郑重的点头,说道,“讲和赐婚,既是国之大事,也是王爷私事。于公于私,秦某都会小心仔细的处置。王爷请放心,吐蕃人若有诚意讲和,便是两国百年幸事,秦某人会一力做主,让公主殿下风风光光的下嫁吐蕃,不受半点委屈。反之,他若并无诚意,便叫他吐蕃蛮子,尝尝我秦某人与兰州十万雄师的厉害!”

李道宗双眼一眯,眼神异常锐利,“如何一个厉害之法?”

秦慕白微然一笑,放下茶杯对李道宗与李雪雁抱了一下拳,轻描淡写道:“秦某便踏平高原,将那吐蕃赞普弃宗弄赞生擒过来,当着公主殿下的面问上一句——有女如此,夫复何求?你弃宗弄赞是否吃多肉油昧了心眼,才不娶俏公主、宁为阶下囚?”

“好!本王就是喜欢你这股子狂劲!”李道宗一拍桌子,哈哈的大笑,“不娶俏公主,就让他去做阶下囚!——秦慕白,这句话,本王一字不漏的给你记着!”

淡静如荷的李雪雁悄然坐在一旁,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先看了一眼武媚娘,再将眼神凝固到秦慕白的身上,眼中泛着谁也读不懂的神采,轻声道:“我也记着了。”

武媚娘一双眸子飞快的瞄过李雪雁,樱口抿茶微然一笑,轻轻的摇了摇头。

第381章 与刀为伍

傍晚,秦慕白在大都督府设宴,与江夏王父女接风洗尘。兰州上下将佐官吏一并出席,十分热闹。

边疆地方不比京城,自然没有那等奢华与铺张。宽敞的大厅里一字排开军中大板宴,酒瓮与烤肉都得用抬,奏《秦王破阵乐》起慷慨军舞,银刀晃晃切烤肉,杯盏淋漓畅饮不休。

粗犷豪迈的边塞军旅气息,淋漓尽致。

秦慕白与李道宗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并深爱此等气氛,头一次参加此类聚会的文成公主与武媚娘,则是深受感染与震撼。置身于这样的一群血性男儿中间,就算是纤纤女子也会沾染上一抹干云豪气。

于是,武媚娘喝醉了,文成公主也是半醉。

武媚娘可是开酒楼的,酒量向来也是极佳。难得醉上一回,此刻她脚步蹒跚媚眼矇胧,红扑扑的脸上似能掐出水来,一颦一笑极尽风华,如有魔力般的诱惑。

天下间,没有男人不对这样的女子动心。

李道宗凝视了武媚娘几眼,慨然摇头道:“慕白,你好福气。此等人间绝色……啧啧!”

“她的魅力远不止外表。”秦慕白微笑,罕有的在李道宗面前毫不谦虚的道,“她的睿智、才华、见底与灵气,远胜外在。”

“此等女子,百年难得一遇。”李道宗微眯眼睛,说道,“有她漂亮的没她的才能;有她能干的没她那种不输男儿的见底与主见;更为能得的,是她身上独有的灵逸之气,当是人中之杰。此女若是生为男儿,慕白,必不输与你我半分。”

“那是。”秦慕白微笑,暗道,若不是我这个混账玩艺穿越来搅局,武媚娘同学还就会是你们的皇上了!

“何时成婚?”李道宗突然问道。

“还早。”秦慕白随口答了一句。

李道宗蓦的一笑,说道:“那你可得看紧了。似她这种女子,没有男人不想要。好像当初,你就是从皇帝陛下手中,将她抢来的吧?你有点能耐啊,慕白!”

秦慕白尴尬的咧了咧嘴,打趣道:“王爷莫非也想插一脚?”

“若非是陛下给你们赐了婚约,我还就真想!”李道宗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这样的女人若是有男人不想要,要么是宦官要么是虚伪。不过,她既已是你的女人,那便罢了。想归想,本王干不出那等龉龃事情。”

“哈哈,王爷真性情,这便也是秦某最喜与你相交之处。”秦慕白笑道,“来,王爷请干杯!”

“请!——少时宴罢后,到我住处来。我有些事情要私下问你。”

“自当从命。”

入夜,都督府宴席散去,秦慕白依约送李道宗父女回了行辕。喝得醉去的武媚娘,则是由她的心腹侍婢们伺候着,先回了都督府后宅醒酒歇息。

秦慕白知道李道宗想问什么。

果然,坐下没多久,李道宗就道:“慕白,时才在兰州城外时你跟我说,你这兰州大都督的职务,还是长孙无忌亲自封授给你的。他此举何意啊,本王百思不得其解。”

“王爷若是了解兰州与河陇西域一带的局势,自然就明白了。”秦慕白说道,“朝廷下旨,升迁我父为关西道行军大总管兼安西大都护,总摄河陇与西域一切军政大权,直接将这半壁江山交予了他老人家。表面看来,家父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极人臣的封疆大吏了,实则不然。”

“不错。”李道宗的表情凝重了几分,说道,“自陛下登基十余年来,横扫漠北征服突厥,已是不易。但在河陇与西域一带,我大唐的势力还十分薄弱。远的不说,早在几年前,兰州也是一片破蔽朝不保夕,随时可能易主他人之手。好不容易,兰州由你们父子经营起来,大唐在河陇算是有了立锥之地。马上你又立下大功收复大非川袭卷吐谷浑,大唐在西线的实力陡增。但是,这也仅仅是限于吐谷浑与兰州一带,连玉门关与阳关都还在吐蕃人的手里。此次令尊大人千里袭敌连战十八捷,好不容易才降伏高昌国……到这时,我大唐在西域,才算有了第一寸实力与领土,而且,还相当不稳固。什么关西道行军大总管,安西大都护,官职有够大,手上的权力却有够小,而且,十分危险压力巨大。说白了,长孙无忌就是将你秦氏父子像风筝一样的放了出来,扔到了河陇西域,凭你自生自灭。”

“王爷睿智,一针见血。”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说道,“兰州都督府上下一共十万兵马,说起来不少,但是,我们的防线相当长。从吐谷浑大非川到兰州,再延伸到祁山连一脉直到玉、阳二关,往北要到甘凉二州,往西深入楼兰高昌……数千里疆野啊,十万大军,其实是杯水车薪。而且,家父在高昌,仅万余兵马独挡一面,势如垒卵。休说什么建立安西大都护府,我就担心,万一那四姓高昌在西突厥与吐蕃的唆使之下再耍什么花招,家父如何抵挡这四面八方的来犯之敌?千里袭敌孤军深入,得胜易,守成难。别看兰州现在稳如磐石士气高昂,这千里防线便如一条雄壮的水牛,可是吐蕃突厥则像是铁钉。水牛虽强,可是铁钉随意可以穿透牛皮,甚至是一击致命。所以……我其实有如履薄冰之感,压力非常大。”

李道宗的眼睛眯了起来,凝神看着秦慕白,缓缓的点了点头道:“看来,皇帝陛下的眼光,永远独到老辣。你方才说的这些,陛下在深宫之中早已想到,并说与我听过了。否则,纵然我一向唯他马首是瞻,也不会对主和派妥协答应送女下嫁吐蕃。兰州这里本就四面环敌根基薄弱。令尊深入高昌后,更是危急重重。此时,不可再与吐蕃交战,必须与之讲和,缓除大非川与吐谷浑一带的压力。然后,兰州方可将主要精力放在楼兰与高昌一线,直到深入西域。此时,我们就只剩下西突厥与西域诸小国这些敌人,少了吐蕃一个劲敌。而且,如果吐蕃人答应讲和接受赐婚,便是我大唐子婿,若是要求他们对我施以援手,也是情理之中。为大唐社稷除一劲敌而多一盟友,我李道宗的这个女儿,赔得值!”

“王爷胸襟气度,秦某远不能及。”秦慕白抱拳,感慨道,“王爷曾是最坚定的主战派,但宁肯剜去心头之肉也要顾全大局……大唐有你这样的忠臣良勋,何愁不能威服四海啊!”

“过誉了。”李道宗微然一笑,说道,“本王自年少起跟随陛下南征北战,这条性命早就豁出去了。能活到今天忝居王位生儿育女,已是莫大的满足。雁儿,她既是本王的女儿,但也是大唐的女儿。本王不惜一死,雁儿何惜一嫁?……呵呵!扯远了。我觉得当务之急,是必须速速派出使臣前往吐蕃,将议和赐婚一事说与弃宗弄赞听。不管他答不答应,总能为兰州赢取一线喘息之机。我看你将最近的军政重心都放在了凉州换防上,便知你是非常担心令尊在高昌的安危。你的策略是正确的。楼兰与高昌初定,根基不稳危机重重,兰州主力应该尽快接应上去,以奠定大唐在西域的第一处根基。”

“是啊!”秦慕白说道,“来到兰州已近一月,我先是稳定了州城局势,然后四下视察防务,生怕兰州本土再度生乱或是玉阳、楼兰失陷,那样家父在高昌就真是成了断线的风筝了。凉州到玉阳的换防已经快要结束,我稍稍可以舒上一口气。现在,是时候操练兵马准备西进接应家父了。但是这一次朝廷拨给我的兵马钱粮,实在是吝之又啬。若非是媚娘私下运来三十万石粮草,真不知情形如何。”、

“慕白,这件事情,本王知晓。你……休要怪皇帝陛下。”李道宗饶有深意的凝眸看着秦慕白,说道,“他有他的想法,也有他的难处。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非但不怪皇帝陛下,连调拨兵马钱粮的长孙无忌都不怪。”秦慕白叹了一口气,说道,“换作我是他们,我也不会拼上倾国之力与大唐国运,去搏一场未知胜负与年月的战争。其实从离开长安时起,我就非常清楚……我这一走,就像是一只被大唐放出去了的风筝。飞到哪里,什么时候落下,都不知道。因为牵线之人只管放出,没再想过收回来。说得难听一点,我与家父,乃至兰州上下十万大军,皆已是朝廷的弃卒。我们若胜,便是额外的惊喜;我们若败,朝廷大不了损失一个兰州与十万兵马,不会让社稷王朝伤筋动骨。”

“这很残酷,但的确是事实。”李道宗点点头,说道,“能想到这些,证明你很睿智也很冷静。但你不要怨天尤人,往往成大事者,都是置死地而后生。若是没有绝地反击与破釜沉舟的霸气,能成就何等大事?若是一场必胜之仗,打赢了没什么好值得夸谈的;若能以兰州一州一郡之力,搏弈于河陇西域,对抗吐蕃西突厥加上西域诸十小国而取胜,你便是鼎鼎立天的真英雄!”

“呵呵!”

秦慕白笑了。

他捧着茶盏轻轻的玩转,脸上的笑容极富玩味,轻松道:“我从来没想过当什么大英雄。我只觉得,男人这辈子总有一些事情是应该去干上一干的,无论成败。”

李道宗也不多言,他一向不喜说什么豪言壮语,只是轻轻的点头微笑,话锋一转,说道:“今日宴会上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人坐在不起眼的小角落里喝着闷酒。”

“王爷是说侯君集?”

“嗯。”李道宗点头,说道,“我就知道,你一来兰州,就会将他找来。不过我也知道,他肯定不会轻易任你趋使。对他,你有什么打算,或是办法没有?”

“我不着急。”秦慕白笑了一笑,从腰上解下自己的佩刀,平举放到了桌椅上。

李道宗看了一眼,说道:“这不是本王送给你的归义刀。很漂亮,适合你的身份。”

“在兰州这种地方,且不说兵将,就是武夫商人,平常也是刀剑不离身。”秦慕白说道,“王爷说得不错,这是一把普通的将领佩刀,它跟随我有段日子了,几乎都没出过鞘,更别说见血。只用来装饰。”

“你想说什么?”李道宗拧了下眉头,问道。

“侯君集,就像是一把刀。”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他朴实无华,还显得有些晦涩阴沉。就像是王爷送我的归义刀。”

李道宗眉梢一挑,“你用归义刀上阵过,杀过敌?”

“当然。不止用它指挥过襄州水战与大非战收复战,还亲自抹过敌人的脖子。”秦慕白说道,“杀人刀,无血不出鞘。出鞘必见血。侯君集,现在就像是缩在刀鞘之中,闲着没事我是不会把它拿出来炫耀或是显摆的。只有在上阵杀人的时候,他才会出鞘。”

李道宗一双鹰眼凝视着桌上那把柄,沉缓道:“杀人刀,能杀人,亦能伤己。”

“但这绝不会成为我弃刀的理由。”秦慕白轻松的微笑,说道,“就好比,王爷送我的归义刀,难道就因为它太锋利太凶戾,我就弃之不用么?若是如此,秦某,何必与刀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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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2章 虎不如狼

秦慕白与李道宗聊了少许一阵,蓦然听到夜空之中,由不远处的一座小阁楼里,传出悠扬的琵琶声,还有一个女声在歌唱。

空灵婉转,如夜莺清吟。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秦慕白不由得微然一怔,这不正是王菲唱过的那首《明日几时有》么?

李雪雁?

李道宗抚髯呵呵的轻笑舐犊之情溢于言表,说道:“雁儿从不饮酒,今日喝了少许,大概是酒意未去,夜半歌唱了。”

“唱得真好。”秦慕白由衷的赞叹。

李雪雁的声音,本就清脆婉转犹如天籁,换作是在千年后,便是天生的实力派歌手嗓音。再加上这弹得一手好琵琶,任谁听了也不得不叹服。

听她弹唱,是为一种享受。

秦慕白凝神听了片刻,蓦然长叹一声,说道:“王爷,我突然觉得,我们这些人,真是挺孬种的。”

“哦,怎么说?”李道宗颇感惊奇的问道。

“我们思来想去的,全是些形势啊大局啊利益啊,有时却忘了一些廉耻与尊严。”秦慕白说道,“我这话说得很难听,还一棍子桶翻了一船人,但我真的是不吐不快。”

“我明白你的意思。”李道宗不以为意的轻笑点头,说道,“你是觉得,我们要靠送出雁儿,来换取战机或者和平,才能成就所谓的大事,对吗?”

“嗯……”秦慕白点头。

李道宗嘴角一扬,笑得有几分诡谲,突然道,“怎么,你舍不得?”

“呃……”秦慕白一怔,笑道,“王爷说到哪里去了。秦某的一惯主张,王爷是十分清楚的。无论何时何地,我都反对和亲。纵然和亲有千般好处打战有万般坏处,我也宁愿战死沙场,不愿凭着送出我们的女人,来换取自己的安逸。这对我来说,比死还难受。”

“哎,你呀!”李道宗苦笑不迭的摇头,伸手来拍他的肩膀,颇有几分感慨与伤感的说道,“你就与本王年轻时一样,热血,豪迈,还有天塌下来也敢一肩去扛的霸气,或者说傻气。其实,谁愿意和亲呢,陛下就愿意吗?……有时候,邦国博弈与沙场较量就跟做生意一样,谁都想付出最小的本钱,赚取更多的利益。送出一个雁儿,也许就意味着少死万人……利益,在利益面前,感情从来就都是脆弱的。”

秦慕白的眉头渐渐拧起,凝眸看着月色之下不远处的小雕楼,自语道:“世间的利益哪里是能追逐尽完的?人区别于草木的本质,就在于感情……我承认送出公主对大唐来说是一笔极其划算的交易,但是到现在为止,休说她是王爷的女儿,就算她是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人,我也过不了我自己这一关。”

“没有人,比本王更舍不得雁儿。”李道宗轻声道,“慕白,你肩挑重任,当以大局为重。”

“王爷放心,我懂的。”秦慕白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拧眉说道,“该尽的责任,我会尽到。如果有选择,我的态度与立场将会相当明确!”

“朝廷派鸿胪寺少卿刘善因与本王同来,专程派往吐蕃交涉国事,商讨讲和赐婚一事。”李道宗说道,“明日,让他打点一下便可启程了。军情如火,早一刻,也许就要少死许多人。”

“尽人事,听天命。”秦慕白答道,“就让刘善因先去跑一趟再说!”

李道宗心里堵了一堵,想说什么,没说出口。

他分明看出,秦慕白对“赐婚”一事那是深恶痛绝。如果刘善因跑的这一趟稍有半点不如他意的地方,他肯定会瞬间就和吐蕃翻脸,杀个你死我活。

“毕竟还是年轻啊……”李道宗暗自叹息,又思忖道,“年轻如你时,本王也有一颗任侠快意之心。现在,却变得这般势利与现实。在世间打滚这许多年,磨去了锋芒收敛了热血……除了世故与圆滑,我又还剩什么呢?秦慕白啊秦慕白,我是真羡慕你啊!……年少何忌轻狂,这句话是你曾说过的。可惜,我好像是真的老了。”

夜渐入深,秦慕白准备辞行回去。武媚娘独守空房一夜足够,难不成还让她守两夜?

今日,她可是当真去了市集,买来了全套的床榻被褥的!

正当秦慕白准备告辞时,仅一墙之隔的大都督府后院大校场里,突然传来若大的喧哗声,仿佛还有叫骂厮打。

秦慕白顿时肃然起身:“乱套了!大半夜的军中发生什么事情?”

“莫非是营啸?”带兵出征的李道宗警惕性极高,果断的一扬手,“走,看看去!”

二人快步出门就往大都督府军屯奔去。刚到都督府门口,迎面撞到一名翊府偏将,惊慌道:“少帅,你可算是来了,末将正待去寻你!”

“何事?”秦慕白厉声问道。

“那个侯君集!”偏将又气又急的道,“闲来没事闯进军营,挑衅咱们的兄弟,如今乱作一团!”

“侯君集?”既然不是营啸,秦慕白的焦急与火气顿时消了一半,他愕然一怔狐疑的看着那偏将,问道,“他干什么了?”

“他好像是喝多了,没来由的闯进军屯里,见人就骂揪着人就打。”偏将答道,“兄弟们都清楚他的来头也听过少帅的吩咐,没与他一般见识。可他越骂越难听越闹越起劲,有几个人按捺不下来便与他干上了……结果,全营震动,大半夜的乱了起来。”

“岂有此理,这个侯君集,如此无理!”李道宗闻言怒道,“军营重地,岂容他乱来?”

“王爷息怒,侯君集这么做,应该有他的道理。”秦慕白反而不怒了,哂笑一声道,“只要不是营啸便好。走,咱们看个究竟去!”

进了军营,秦慕白等人远远看到好大一群士兵聚在一起围成一个圈,举了一些火把,当中空出一块地。

其中,有一个人拿个酒壶一手撑地懒散的坐在地上,正大放厥词道——

“还有谁要来和我过两手的?站出来!……你们都是些什么兵?这么大一群人,还就杀不了我吗?你怕什么?”

显然,那便是侯君集。

围成一圈的军士们,大半对侯君集怒目而视,恨不能生吞了他。其中还有几人鼻青脸肿或嘴鼻带血,显然是被揍过了。

那偏将低声对秦慕白道:“侯君集手下有点把事,一个人撂翻了我们好几个兄弟。若非碍于军令和情面,兄弟都要生撕了他。他却仍旧在此狺狺狂吠!”

秦慕白摆了一下手示意他闭嘴,站在黑暗之中也没有急于露面,看这侯君集究竟想干什么。

侯君集一边喝着酒一边冷笑,放声道:“你们就是秦慕白带出来的兵?哈哈!他怎么不去弘文馆、太学院挑些饱读诗书的学士来呢,那样岂非是更合适?看你们个个恨得咬牙切齿又没半个人上前来把我怎么样,你们还有没有一点血性,是不是爷们?有种的,来啊,拔出你们的刀剑,杀了我!——往这儿招呼!”

他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脯,一脸通红,显然已是大醉。

好几个当兵的实在忍不住了当真要冲出来,却被身边的兄弟拉住了。

“这人杀不得!少帅有嘱咐的!”

“他娘的!我就是宰了他陪命,这也忍不下去了!”

“杀!杀了他!”

侯君集突然站起身来,仰起头放声大笑:“来呀!来!——可速杀我!”

那情形,活象一头啸月苍狼。

李道宗眯着眼睛看着他,摇头笑了一笑,说道:“侯君集年少从军起于军旅,一身的彪悍血气,就是在朝堂之上六部之中摸爬滚打了许多年,仍是没有磨去。这既是他最大的憋病,也是他最大的优点。”

“同感。”秦慕白微笑的点头,说道,“他若是没了这匪气与血性,就不再是侯君集了。他今天究竟要干什么呢,就算是喝醉了也没来由跑到军营来闹事吧?好蹊跷!”

“过去问他不就知道了?别让他闹下去了。”

“也好。”

二人正待走过去,侯君集突然把手中的酒壶往地上一摔,碎片四裂,他大声道:“你们都回家吧!别跟着秦慕白上阵送死了!——都要和亲了送出娘们给吐蕃赞普了,还要你们这些兵干什么?更何况还是一群孬兵!”

“侯君集,你还不闭嘴!”李道宗火气上来了,扒开军汉们冲进去,指着侯君集喝道,“你烂醉如泥了在这里放什么狗屁?别人不敢杀人,本王便就视你如草芥!”

“哟,喝!”侯君集侧目看着李道宗,醉眼朦胧的似笑非笑,哼道,“终于来了一个有胆色有气势的,我道是谁,原来是江夏王啊!失敬,失敬啊,哈哈!”

这时,众军士肃然正立,朝李道宗这边抱拳行揖,那些个挨了揍的军士瑟缩的藏到了后面,不敢露头。

“绑了,扔进中军帐里。”秦慕白冷冷道。

几名军士便冲上前去,解恨的将侯君集按倒在地,一顿五花大绑。

侯君集一声不吭,像个死人一样任由他们绑缚,然后七手八脚的抬着扔进了中军帐中,摔在地上险些骨头架子都散了。

摒退了众人,秦慕白与李道宗进了军帐,左右站在侯君集身边。

侯君集仰头看了二人一眼,冷笑。

“你笑什么?”秦慕白平静的问道,不见一丝火气,也没有半分情面。

“我笑李道宗猥琐卑劣辜负英雄之名;笑秦三郎志大才疏空乏其表终将一事无成;笑秦叔宝寿不长兮死于非命,笑兰州河陇终将落入他人之手!”

秦慕白与李道宗对视一眼,神色万千。

“噌”,秦慕白拔出了腰间配刀。

“来,往这儿抹,最痛快!”侯君集伸长脖子哈哈的笑,“下手要快,让老老试试你刀法如何!”

“嗡……”

一刀下去,如龙吟。

侯君集身上的绳子散了。

“爬起来吧,不是乌龟就别老趴在地上。”秦慕白冷笑一声,走到帐边对外面道,“来人,备些酒菜。”

“诺!”

外面的小卒一头雾水的应诺走了。

侯君集撇了撇嘴爬起身来,扑腾的拍着身上的灰土,堂而皇之的找个位置坐了下来,肆无忌惮的左右看着秦慕白与李道宗,说道:“你们想干什么?”

“喝酒啊!”秦慕白拍拍手说道,“既不畏死,还怕喝酒?”

“喝就喝!”侯君集哼了一声道,“男人一辈子,无非是酒色财气,酒还排在第一,向来便是侯某最爱。以往为官之时束缚于官场,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现在反而好了,既是阶下之囚闲散莽夫,随便怎样都行。”

“侯君集,说说,你今天这么做,是为什么?”李道宗耐着性子说道,“在我们面前,你就不必装腔作势了。你是装糊涂,真明白。你是个火烈人,我们也都是直性子,不必绕弯。”

“好,我说。”侯君集嘴里喷着酒气一脸通红,眼睛却是贼亮,指着秦慕白一板一眼道,“要知道一个男人的本事能耐与根骨底蕴,各人有各人的方法。世人大半注重家世出身师从门第,或官职品衔履历过从。我侯君集,从来不看。”

“那你看什么?”李道宗哂笑的问道。

“看他身边的女人,和他的手足兄弟。”侯君集却是说得极认真,他道,“越出色的男人就会拥有越多越好的女人;那个男人身边有什么样的朋友手足,取决于他的根骨,决定他的底气。”

秦慕白不由得一笑,这算是英雄所见略同吗?往日,自己就曾说过“越优秀的雄性占有越多越好的雌性”这样的话。

“那你以为,秦某如何呢?”

侯君集摇了摇头,撇嘴道:“我只能说,你运气不错。除此之外,你几乎一无是处。”

“怎么说?”秦慕白不由得笑了。

连李道宗也摇头呵呵的笑了,“真是狂莽!”

侯君集全把李道宗的话当成了耳边风,打了个酒嗝,说道:“高阳公主,武媚娘,这样的女人随便哪一个,都配得上天下顶尖的男人。你却坐拥其二。但这并非是你多有本事多有能耐,而是你运气不错。换句话说,你有女人缘,会勾搭会哄骗。”

“你从哪儿看出来,秦慕白没本事没能耐的呢?”李道宗笑问道。

“从他带的兵。”侯君集一转头,看着李道宗说道,“一支军队,他的精气神就取决于将领。秦慕白手下的兵,唯唯诺诺诚惶诚恐,没有血性没有霸气。是,他们是相当的遵守军纪军规,跟李靖手下的兵一样。秦慕白,多半也是传袭了李靖的套路,军中规矩第一,由不得将士们有自己的个性与胆色,将军中的每一个人都打磨得珠圆玉润没了脾气。这样的兵,只适合在皇城戍卫在京城巡哨,上不得沙场。上去就是送死,尤其是河陇西域这样的地方,他们就像一群绵羊。”

李道宗笑了一笑,刚准备说这支翊府兵马是刚刚从十六卫召集起来的还没有训练,还只是一盘散沙。秦慕白示以眼色先止住了他,对侯君集道:“那依你之见,该是什么样的将领什么样的兵,才能在西域河陇这样的地方,纵横驰骋游刃有余?”

“狼群!”侯君集重重的吐出这两个字,掷地有声。

“何谓狼群?”

“就是狼群!好虎不敌群狼的狼群!”侯君集大声道,“有野性,有血气,狂妄不羁杀气十足,转战千里取粮于敌,与敌厮杀无论强弱不死不休!——只有这样的军队,才能在西域河陇有所作为!”

“说得不错。”秦慕白淡淡道,“那依你之见,我秦某人,以及家父乃至麾下所有将领,都调教不出这样的一支狼群军队了?”

“不行。”侯君集毫不犹豫的摇头,说道,“秦叔宝,世之虎将,但他不是狼将。他有霸气,虎踞龙盘威风凛凛,摧城拔寨如猛虎下岗无人可挡。但他不够狠不够毒,不够野性不够乖戾,更重要的是他太过清高与孤傲,从来不屑于‘兵不厌诈’这样的路子。面对西域复杂的局势与反复无常阴险歹毒的胡人,总有一天,他会因为他的性格而吃大亏。至于你秦慕白……文韬有余武略不足,你自己比我清楚。还有薛万彻兄弟与契苾何力,他们顶多是猛虎麾下的熊罴,摇旗呐喊守城种田顶多愣头愣脑的冲锋陷阵,也就只能干干这些事情。薛仁贵可望是秦叔宝第二,但不是现在。其余的人,兰州大都督府辖下万里,再没有值得我看上一眼的了。”

李道宗听完,不由得冷笑一声,说道:“侯君集,你是有点本事,但就是太狂妄,太孤僻。天下英雄,在你眼里也不过是草芥。你是想说虎不如狼,是吗?”

侯君集针锋相对,用手指关节重重敲击着身前的桌几,大声道:“在河陇西域这等地方,还偏就是——霸不如狡,虎不如狼!侯某今日这话撂这里了,改日,走着瞧!”

“虎将,狼将……霸不如狡,虎不如狼!”秦慕白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眉色深沉的自忖道,“侯君集,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李道宗说得没错,他是装糊涂真明白,大智若愚早已胸有成竹!”

第383章 琼楼玉宇

对于侯君集的狂傲和孤僻,秦慕白是早有耳闻。但不接触,还真不知道他狂傲到了如此地步。

换作是一般人,还真受不了。

方才他说的这番话,就有够难听,连同秦叔宝在内,着实将兰州大都督府的上下人马都骂作了酒囊饭袋。

不过秦慕白一点也没往心里去。入仕数年,见识的人多经历的事情多了,他对侯君集这样的人颇为了解。

一句话说,他这样的人看起来很复杂很难相处,其实很简单。抛开他那一层狂傲与乖戾的外衣,他其实比那些貌似忠良温文尔雅的政客文人们,好相处得多。

“侯君集,你说霸不如狡、虎不如狼,这的确有些道理。”李道宗也很沉得住气,心平气和的道,“可是,往往夸夸其谈容易,付诸实施而难。你狡,敌人比你更猾。你当弃宗弄赞与西突厥的南北二庭可汗以及高昌诸国的人,都是傻子么?你可别眼高手低。”

秦慕白听出来了,李道宗这是在帮他说服侯君集,加入麾下。

“什么眼高手低?”侯君集全然不为所动的冷笑,说道,“我又不是西域大都护、兰州大都督!我只负责说,怎么做是你们的事情。”

“怎么做不到,何必指指戳戳丢人现眼?”李道宗也不客气的回道。

“呵!这话有意思!”侯君集顿时大笑起来,说道,“你不就是想对我用激将法吗?没用的!——就拿这桌上酒菜来说,我虽不会做饭,但总有品尝的能力吧?哦,那厨子做的饭不好吃还不让说了,还非得让我亲自去厨房,做得比人家好才有资格说吗?江夏王,你这激将法当真一点也不高明。”

李道宗一时哑然,无言以对,只得无奈的摇头苦笑:“你这厮,还真是又臭又硬,本王懒得跟你多费唇舌了!”

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王爷,师兄,二位都不必争执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河陇西域之事,从前隋就开始积压,不是朝夕之间就能解决的。秦某自忖的确是能力有限,师兄说我文韬有余武略不足,这我的确是承认。若论行军打仗行伍布阵,我远不如我的两位师兄以及王爷您。但是,既然已经在其位,我也只能谋其事。说到底,秦某只能做到八个字:竭尽全力问心无愧。”

“说得好。”李道宗鄙夷的瞪了侯君集两眼,说道,“侯君集,就算那个厨子厨艺一般,但人家专心诚意的做来的饭菜,你若不喜不吃便是,犯不着奚落人家吧?本王平生最看得起一种人,那就是尽十分心办十二分事;最痛恨另一类人,夸夸其谈口若悬河,无论有否真本事,就是不务实事。这类人非但干不出什么有益的事情,还对那些专心做事的人加以攻击诽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着实可恨!这一类人,也注定一生毫无见树,因为他们除了一张破嘴皮子厉害,再无可取之处!”

“李道宗,你说什么!”火药脾气的侯君集终于被激怒了,弹坐起来指着李道宗喝骂道,“侯某现在是落魄了,可我当年也曾纵横沙场所向披靡!大唐江山能有今日,也有侯君集的一份功劳!——你一个兵法都没学过专靠血统谋出身的王爷算什么人物,也在我面前言说兵事?你敢跟侯某摆一阵分个高下吗?”

“狂妄!”李道宗拍案而起,“本王何曾把你放在眼里!”

“二位息怒!”秦慕白急忙站出来挡在二人中间,说道,“岂能未及交战,自家先乱?二位既然都在兰州,便是我兰州之客,亦是兰州之柱石。若柱石相绊,则厦舍倾矣!”

“哼!”李道宗与侯君集各自冷哼一声,回到座位坐了下来。

此时,秦慕白却分明看到李道宗对他递了个眼色,顿时心知肚明。

于是他说道:“不过,既然二位各自服气,秦某也无力劝服,那便有个办法。”

“你讲。”侯君集铁青着脸斜睨秦慕白,说道。

“我翊府有一万兵马,全是从十六卫中挑选出来的精锐越骑。”秦慕白说道,“因组建仓促成军日短,因此缺乏训练一盘散沙。二位既然都是兵家之大成者,不如每人挑一半军队加以训练调教。择日,秦某再进行一次都督府大讲武,来一次野战验兵。谁带的兵优胜,就算谁赢,如何?”

“骑战,正是本王所长。”不等侯君集发话,李道宗先道,“早年陛下的玄铁骑可是由本王统率过,若论骑战之战法,本朝除李靖与陛下之外本王不输任何人。侯君集,你若是怕了丢不起这脸,现在跪下磕两个响头,滚回凉州烂醉如泥去,别在这里碍眼!”

“笑话!”侯君集冷笑不迭道,“你一个半道出身走野路子的人物,也敢在我面前提及骑战?李靖如何了,他编写兵书论及骑战之时,还有问过我的意见。李道宗,别说我不敬你是皇亲国戚,这次你若输了,就来钻我侯君集的裤裆!我若输了,听凭处置!”

李道宗双眉立竖怒拍板案:“来人,笔墨伺候,立下军令状!”

“立就立!”

秦慕白在一旁偷笑。

这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么?李道宗摆明了是在使激将法,侯君集也就顺坡下驴的往套里钻。说到底,侯君集还是很想加入我们呀,只是碍于矜持开不了那个口扯不下那张脸。

李道宗真是聪明过人,用这样一个极端的方法,给了侯君集一个台阶来下——可算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少时,二人当真立好了军令状,一并交给秦慕白这个中人保管。

“本王离开幽州半年可是有段日子未曾练兵了,就从明天起,秦慕白,你调拨五千精骑给我,我拉到兰州城外野练。一个月,必见成效。”李道宗说道。

“我就在这里练,光明正大人人可看,二十天。”侯君集瞟了李道宗一眼,嗡声道,“秦慕白,我只讨你一句话。不听话的兵将,要杀要打任由我。若是做不到,这状子你现在便可撕了。”

秦慕白二话不说解下腰间佩剑与他,说道:“以此为信,翊府上下无人不敢听令而行。”

“告辞。”侯君集一把抓过剑,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秦慕白和李道宗相视苦笑,一同吁了一口气。

“王爷,今日真是委屈你了,秦慕白是既惭愧又感激,无法言说。”秦慕白对他抱拳道。

“唉,咱们之间就不必如此了。”李道宗爽朗的笑道,“说到底,我还不是为了自己女儿?”

“哦?”秦慕白愣了一愣,“此话怎讲?”

李道宗呵呵的笑道:“你当本王当真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吗?兰州现在是由你在当家作主,这赐婚讲和一事,也着落在了你的身上。可是你打从心眼里一百万个不愿意和亲。这样一来,雁儿嫁到吐蕃的可能性就小了许多。既然不和亲了,那就得打仗。这打仗,就得打赢,不然你我在朝廷那里都没法交待——侯君集的话其实说得没错,兰州大都督府麾下,还的确就是差那一头逢人则噬野性不羁的狂狼之将!他侯君集,正是这样的人物。他不仅可以摧城拔寨冲锋陷阵,还有极佳的大局观与独档一面的能力,实在是你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啊!”

“知我者,江夏王也!”秦慕白笑道,“侯君集,苏定方,这两个人物我都要大用而特用。行军打仗,我肯定不如他们。王爷今日可算是帮了我的大忙啊,我都不知该要如何才能说动侯君集。”

“算了吧,有什么可谢的?”李道宗意味深长的笑道,“侯君集不就是死要面子缺个台阶么?本王顺水推舟给他个台阶来下便是。大家都是明白人,心知肚明就可以了嘛,何必非得挑破?”

“嘿嘿,王爷英明!”秦慕白都要笑得有些小人得志了,说道,“但是,他日大讲武王爷若是输给了侯君集,难不成还真去钻他裤裆?”

“怎么,你就认为我一定会输?”李道宗故意把脸一板,哼道,“瞧不起本王是吧?就算他侯君集是李靖高徒沙场宿将,本子这个半路出身走野路子的将军也就未必怕他了!——走着瞧,明日把你的兵马交给本王便是!”

“王爷亲自出马,秦某必须放心哪!”秦慕白大笑道,“赚了、赚了,有王爷和侯君集替我练兵,兰州兵马,何愁不成虎狼之师?”

“到头来,尽你小子捡便宜!”李道宗呵呵的笑着在秦慕白胸口擂了两拳,心情倒也不错。他说道:“侯君集的脾性品德本王不敢恭维,但他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尤其善长操练兵马和奔袭野战。早年我等一同跟随秦王征战时,他亲自操练统率了一旅人马,身先士卒所战无不向前,历经大小百余血战立下赫赫功勋。这一旅人马也成了秦王府中的精锐之师。要说侯君集这一生也曾登峰造极位极人臣,那可都是他一刀一枪在战场上拼来的,货真价实。这一点,本王不得不心服口服。”

“王爷胸襟宽广光明磊落,秦某佩服。”秦慕白说道,“侯君集的优点与缺点一样分明,眼下兰州正当用人之际,缺他不得。至于他的那些毛病,我会注意防微杜渐便是。”

“如此便好。”李道宗点了点头,微笑道,“成大事者,先要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一点上你做得还不错。说句实在话,在军事方面我是的确不如侯君集。这一场比试无论结果如何,你我都不必放在心上。关键,是要趁这个机会彻底拿下侯君集,让他为你所用。”

“王爷所想,与某心中所想不谋而合。”秦慕白说道,“明日他就要在都督府里操练兵马,我倒要亲自看看,他有什么出彩之处。”

“嗯……”李道宗微笑的点头,说道,“对待侯君集,可激不可说,宜宽不宜急。便如你所说,他是一把绝世神兵,如何挥使是正是邪,还在于一颗人心。慕白,你要拿捏好这个分寸。”

“王爷放心。”秦慕白说道,“侯君集虽然极其相处更不可驾驭,但秦某坦承相待不负于他,他必不负我。”

李道宗眉头微皱眼眸深沉,轻轻的点了点头悠然道:“但愿如此吧!”

悬月如钩风满西楼,夜已深。

离开军屯送李道宗回行辕之后,秦慕白长吁了一口气,火急火燎的往都督府后院奔去。

大半夜的,媚娘可曾等不急又睡着了?

回到宅院一看,四处黑灯瞎火,只有自己的卧房里点着一盏菊豆油灯。

秦慕白按捺住有些激动的心情,轻轻的敲了敲门,“媚娘,你睡了吗?”

无人回应。

“难道真睡了?”

再复敲了几声,里面传出一个睡意浓浓的女声,却不是武媚娘,“是谁啊?……是姑爷将军回来了吗?”

秦慕白迷惑的眉头一皱,推开门走了进去。

只见两个武媚娘的贴身侍婢从桌边站起急忙施礼,看那情形这两个小女子,方才都是睡着了。

“怎么是你们?你们东家呢?”秦慕白往床上一看,没人,于是问道。

“嘻嘻!”

这两个女子一并窃笑起来,说道,“姑爷将军别着急,先请沐浴更衣如何?”

“沐浴更衣?搞什么名堂?”秦慕白满头雾水的道。

“来嘛!来,姑爷将军请!”

两个小女子也跟秦慕白很熟稔了,左右就拉着他出了卧房,将他塞进了浴室。这浴室是当初高阳公主在这里的时候特别为她修的,其实像个游泳池了。此时已注满热水潮气氤氲,水面上还撒了许多花瓣,花香袭人。

“请姑爷沐浴!”

两名小女子左右就来给秦慕白宽衣。

“等会儿。”秦慕白愕然的左右四下看了一圈,问道,“你们东家呢?”

“别急嘛,沐浴更衣之后,我等自会带姑爷去见东家。”

“行了行了,你们出去,我自己洗。”秦慕白苦笑的摇了摇头,说道,“难不成你们还准备陪我鸳鸯浴了?”

“婢子不敢……”两名女子脸上顿时一红,羞郝的退了出去。

秦慕白吁了一口气,摇头讪笑,自语道:“媚娘今天想干什么呢,这么神神秘秘的?算了,不管这些。洗个澡再说!”

洗罢了澡,秦慕白换上了早又备在一旁的新衣服。这新衣服是今日武媚娘上街特意给秦慕白买的,一套很贴身的滚边镶绣仕子袍,蹀躞腰带透绿佩玉,再一顶紫金色的束发金冠,潇洒利落从容大方,简单却不失高档与品味。

“媚娘的眼光与品味,永远这么独特与出众。”秦慕白整理好衣物,面带微笑的走出浴室。

却发现,面前停了一辆马车。

“请姑爷上车。”

“大半夜的去哪儿?”

“姑爷休要多问,来了便知,嘻嘻!”

秦慕白不由得乐了,什么时候,武媚娘也喜欢这样神神秘秘的了?

“好吧,就随你们去!”

上了车,马车一路前行走了约有小半个时辰,在一处极大的庄院面前停住了。

秦慕白下车仰头一看,“琼玉山庄”!

“奇了怪了,兰州这地方,何时有了这么一个山庄?连我都不知道!”秦慕白异讶道。

“嘻嘻,姑爷将军身为兰州之主,便也有你不清楚的地方吧?”两个小婢子越发笑得神秘,还催促道,“快请进吧!”

秦慕白的好奇心已是大起,便推开虚掩的大门踏了了庄院。

夜色幽深清风袭袭,院落庭深苍茫如林。

虽是夜间,趁着月色秦慕白也能看到,这一处庄院的精致与别雅与兰州军镇的粗犷野性简直就是格格不入。它不仅格调清雅楼廊精致,还遍种罗花香气扑鼻。除此之外,许多地方显然是新修或是翻修过的,金碧辉煌,贵气凌人!

“我的个乖乖,这地方的奢华,都能与我京城的驸马府豪宅相提并论了!”秦慕白暗暗惊道,“兰州军镇什么时候有了这样一处庄院了?天上掉下来的?”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半空中,突然亮起一圈灯笼,竟似飘浮在半空!

秦慕白惊讶之下快步走过去,这才看清,原来这里有一座三层的豪宅,宅顶别具一格的建成了一座楼台,楼台四周正亮起一圈灯笼。

毫宅的正厅门牌上挂了一块大匾,名唤——“琼楼玉宇”。

“咚——”

一声弦响,清盈破空!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厥,今昔是何年……”

悠远清脆的歌声,便随着玲珑落玉的琴音,悠然响起。

秦慕白恍然怔住!

李雪雁?难道会是李雪雁在这里吗?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不是,是媚娘!是媚娘的声音啊!”秦慕白既惊又喜,这才想起,当初在长安自宅怀念妖儿第一次弹唱这歌时,武媚娘就曾听过一次。尔后,这个天才女子便能跟着弹唱了!

“慕白,高处不胜寒哪,我好冷,你还不上来么?”——果然是武媚娘的声音!

“来了!”

秦慕白很没形象的撒腿就跑,却一时急道:“楼梯在哪儿?”

两个小婢子嘻嘻哈哈的笑作一团,指向一旁:“姑爷将军,在那边呢!……金霄美景,姑爷将军与东家天作之合,我等就不打扰,告辞啦!嘻嘻!”

秦慕白又好气又好笑的瞅着他们,一句话到了嘴边差点没吐出来——不走,难不成你们还想看现场版的什么、什么?……

第384章 梧桐

悬月如钩,清风袅然。

上了楼台,秦慕白才看到一圈梧桐种在屋旁,堪与楼台参差。

梧桐,在古人看来寓意可是深远,尤其书香或富贵人家种植较多。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是暗喻这住户人家出类拔萃的品格与高贵;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又是能忠贞爱情的喻比;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则是一种离愁别绪与相思之苦。

便如同当初在襄阳看到武媚娘亲手种植的花圃,这一圈楼台旁边的梧桐树也是别具匠心。此时夜风的吹拂之下梧桐婆娑,气氛温馨而美妙,更添了一层诗情画意。

“慕白……”武媚娘坐在一面古筝前,松散的头发披落下来直及柔腰,转眸,温情似水的微笑。

秦慕白举目四看,微然一笑道:“媚娘,你何时置下这处宅子?”

“怎么,你不喜欢?”

“怎么可能。”秦慕白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二人四目相对各自一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

武媚娘的眼中,显然已是贮满情意,还有一丝不经意的惶然与紧张。

再如何出色与精明的女子,她也毕竟只是一个尚未出阁的少女。此时若不羞涩若不紧张,那便是骗人骗己了。

秦慕白很想制造出轻松而随意的气氛,来减轻武媚娘的紧张感。可是此刻,他这个情场老手的眼神也实在不受自己管控了,直勾勾的就落在对面的武媚娘身上,直把她盯得左右不自在。

此刻,武媚娘秀发如瀑自然的倾垂而下,半掩秀面粉红桃腮,眉目含情|欲拒还迎。夏夜清凉,她身上只披了一件更加清凉的乳白色襦衫肩上搭一条粉红的丝绢披帛,淡绿色的臂玉环,浅紫色的雕花胸衣包裹不住丰满的乳|房呼之欲出,将清晰可以看到淡青色脉络的雪白胸脯挤出一道深沟且在轻微的起伏……

如一朵盛开在夏日的荷花,圣洁之中透出一股无法抗拒的魔力诱惑。

“傻盯着我瞧什么,不认识么?”武媚娘似乎缺些底气但强作镇定的嗔怪了一声,脸上却是菲红。

秦慕白脑海里斗然想起一句话,不管一个男人的眼神如何假装不经意、如何飞速的扫过女人的胸部,她总能发觉。

这真是真理。

“媚娘,你真美。”秦慕白说了一句很老套但很管用的话,却是由衷的。

武媚娘果然笑了,红唇娇艳欲滴微往上扬,贝齿浅露嫣然道:“是不是每逢这样的时刻,你的嘴就会变得特别甜?于是,你的身边总是不缺女人。”

“咳……”秦慕白干咳一声,马上调转话题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你什么时候置下这么大一套宅子?奇了怪了,我都不知道凉州还有这样的绝妙去处。”

“告诉你,你心里会泛酸的,还是不要说了。”武媚娘神秘且不怀好意的笑道。

“呵,你若是不说,我当真还会泛一泛酸。”秦慕白笑道。

“好吧,我知道瞒不过你。”武媚娘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其实你能想到的,对吗?”

“知道了,该是郑安顺吧?”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除了他,还有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建起这样一座瑰丽堂皇的庄院呢?”

“没错,是他。”武媚娘并不否认,说道,“其实,我不过是一句戏言。当时我还在襄阳,郑安顺也在襄阳……”

“然后呢?”秦慕白淡淡的笑道,“别下去,不必担心什么。我没你想像的那么小心眼。”

“郑安顺对我的心意,你我三人都明白,但我们之间真是君子之交兄妹之情,别无其他。”武媚娘还是解释了一番,看秦慕白并没有异样的反应,才略略放心,接着说道,“当时郑安顺跟我说,如果我嫁给你,他会送一件礼物给我。于是,就有了这座琼玉山庄。此前这里是三处普通的农庄,郑安顺将其买下,年前年后花了近半年的时间来翻修装饰。那时候你还在长安或者襄阳,你当然不知道了。”

“新婚贺礼?大手笔啊!”秦慕白笑道,“他这可算是行贿了,你怎么就收了呢?”

“我必须收。”武媚娘微笑道,“我若不收……何来今夜?你当真忍心,让我住在那个乱糟糟、闹轰轰、人多眼杂、全是臭汗大男人的大都督府里吗?我若不收,还会影响你与郑家之间的盟约;更重要的是,我若不收,就断绝不了他的念想。”

“我说不过你。”秦慕白微笑,凝视着武媚娘那双充满睿智与灵韵四足的美眸,说道,“媚娘……你,愿意嫁给我了,对么?”

武媚娘的眼中一抹惊悸与羞赧之色稍闪即逝,抿嘴一笑,笑得有几分神秘与挑衅,说道:“还记得我们最初相识之时,定下的约定吗?”

“记得。”秦慕白笑道,“你说,如果我要娶你,得出将入相官居三品以上。”

“你办到了。”武媚娘却是挺认真的点头,说道,“你现在是大都督,官居二品,执掌大唐半壁江山肩负百年大计,手中的实权比宰相还要大。慕白,媚娘承认当初的年幼无知与懵懂轻浮。但是现在想起来,我却觉得当初给你提这样的要求,却是明智且合理的。”

“哦,怎么说?”秦慕白笑问道。

“很简单。”武媚娘嘴角微然一翘,微笑之中带有几分俏皮与骄傲的道,“能配得上我武媚娘的男人,必须是鼎天立地的大英雄,能够成就宏伟事业的真汉子。其实我要的并不是出将入相官居几品这些虚名,而是这个男人的确有出类拔萃与众不同的地方,值得我武媚娘以身相许相伴一生。其实,这也是我当年年幼之时愿意入宫的原因之一。在我看来,开邦立国纵横天下的皇帝,当是这天下一等一的大英雄,他,配得上我武媚娘。”

“够狂,够傲。但我很喜欢。”秦慕白吸了一口气,凝视着武媚娘说道,“你说了一句大实话。像你这样出众的女子,的确是要一个顶类出类拔萃的男人才配得上你。我也说句大实话,能够得到你的垂青,也许是天下九成以上男人的心愿。但他们,永远只能把这当作是心愿了,不可实现。”

武媚娘蓦然“噗哧”一笑,杏眼弯弯红唇微翘,顿时媚态百生,她道:“慕白,有时候你真是挺厚脸皮挺无耻的。但是呢细下一想,你还真有这些厚颜无耻的资格。有时真是让人又好气又好笑,但又不得不服。我想,这天下若有一万人爱你,就有一万人恨你。”

“这多好啊,不枉世上走这一遭。”秦慕白笑道,“多少人爱我恨我,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我爱的人,是否爱我。”

“是么……”武媚娘轻吟一声,长长的睫毛轻微扇动美眸顾盼,轻声道,“告诉我,此刻你在想什么?不许思考,马上回答。”

“亲你,吻你,吻遍你全身。”秦慕白脱口而出。

“果然……男人都很禽兽。脑子里都忘不了那等事情。”

“难道你要我说,我想与你品茗抚筝吟诗作对到天亮?”

“那便是禽兽不如!”

武媚娘这句来不及经过大脑的一句快语,终于点燃了干柴烈火。

“媚娘,你知不知道你身上有魔力,能让天下所有男人兽血沸腾!”

“慕白……不要这样……我……”武媚娘看着熟悉的近在咫尺的男人脸庞,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座山压住了,心跳如狂,空前的感觉到自己的无力与彷徨。

秦慕白勾了一下头下巴往下移了三分,清晰的看到了武媚娘高高隆起挤出深沟的雪白乳白之上,若隐若现的淡青色血管脉络。

武媚娘睫毛颤抖,闭上了眼睛,不自觉的轻轻咬着嘴唇。

秦慕白用双肘支着睡榻没让自己的全身力量压在武媚娘身上,在她额头的花钿上亲了一口。

武媚娘迷茫的怔了一怔,又睁开了眼睛,看到秦慕白微笑的神情。

“不要怕。这大概是天下间,最美好的事情了。”

“我不是怕……我只是……不知道!”

武媚娘只好又闭上了眼睛。脸上,已如夏日的夕霞一样红艳,从脸庞一直红到了诱人发狂的胸间。

“我发誓,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瑰宝!”

秦慕白依次吻过武媚娘的额头,鼻尖,脸庞,轻柔的,似乎一寸也未曾放过。

最后,落在了她炽热到有些发烧与干枯的嘴唇上。

武媚娘紧张的颤抖,生涩而茫然的轻启朱唇,任由秦慕白的舌头像头出匣的野兽一样闯了进去。

水乳|交融,缠绵悱恻。

不知何时,武媚娘紧张蜷缩在身旁的双臂,轻柔的搭在了秦慕白的背上,似乎是不由自主的,将他抱紧。

这就像是阵场上冲锋的号角,秦慕白再无停顿与迟疑的理由。

就像他刚才自己所说的,要吻遍她的全身。

武媚娘,除了倾城的容颜,还有放在21世纪也堪称完美的身裁。任凭是浪迹花林阅女无数的秦慕白,也不得惊叹她胸|型的绝顶完美!

这绝对是神明的杰作!

当秦慕白轻柔而贪婪的吻上它时,武媚娘全身惊悸的颤抖,贝齿紧咬朱唇眉头也瞬间皱了起来,双手撑在他的双肩,不自觉的往外推。

“慕白,不要……我……受不了!”

可秦慕白觉得,这时候若停下来,倒不如阉了自己进宫便了。

于是,留连忘返。

武媚娘,娇羞万分,不时双手去掩那对足以埋葬任何男人雄心壮志的玉女峰,扭头侧过,脖颈粉红。

“慕白,停……好么?我……受不了……”武媚娘近乎哀求了,喘息急促。

这时,秦慕白已经吻到了她的小腹脐眼处,她几乎要蜷缩起来躲闪。

秦慕白便又吻她的嘴唇与额头,让她放松。

对于未经人事的女子,让她头一次就如此放开与坦然,的确是不可能。秦慕白并不着急,不然便是煮鹤焚琴了。

许久。

武媚娘突然双手捧住秦慕白的脸将他撑开,似嗔似羞的睁大眼睛看着他,眼睛里写满无数的句子。

“怎么了,媚娘?”

“你……真的……很想?”

这种问题是绝对不能用语言回答的。于是秦慕白选择了用行动。

武媚娘的最后一绺衣衫,终于被秦慕白除去。

天底下最完美的胴|体,在月光之下呈现于眼前。

此刻,武媚娘反而没了初时的羞涩与紧张,只是双手掩在胸前,微仰额头平缓呼吸,似在冥思,又是在坦然接受什么。

“慕白,你知道,要一个女人不着寸缕的面对一个男人,需要多大的勇气与多深的爱么?”

武媚娘,闭着眼睛轻吟道。

这样的问题,秦慕白无法回答。

纵然欲望已然达到巅峰,但正如武媚娘所说,任何时候,秦慕白也不会忘了怜惜与疼爱。

“媚娘,嫁给我。”

五个字,武媚娘潸然泪下。

秦慕白俯身而下,吻去她的泪痕。

梧桐婆娑,月影朦胧。

虽然秦慕白已经足够小心与温柔,武媚娘也很想忍住,但仍是发出刺破寂静的一声痛呼。

“很痛,媚娘?”

“是很痛……但我愿意承受。”

武媚娘紧闭许久的双眸睁开,贮满泪花的仰头看着秦慕白面庞,伸出双手一寸寸的摸过他的鼻梁,眉宇,嘴唇。

“慕白,知道我为什么,在屋边种满梧桐么?”

“你说……”

“庄子云,夫鹓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你,就是我的梧桐!媚娘此生,但只为你!”

……

晓及天明,天边的第一抹彩霞洒入楼台,秦慕白睁开眼睛,看到臂弯里蜷缩着的绝世美人。

肌肤赛雪,带一丝粉红。

二人身上,披盖着武媚娘给秦慕白买的那件锦袍。身边的古筝之旁,一炉好香正燃到尽头。

天地苏醒,霞光万丈。

便如武媚娘的人生,展开了新的篇章。

秦慕白轻吻她的额头,她醒了。

嫣然一笑,媚之入骨。

武媚娘将伸出手臂抱住他,将头深埋在他的胸口,似羞似怯缩起身子。

“你还不走?”她轻声道。

“去哪里?”

“你这个大都督,总有你的正事。”武媚娘轻声道,“以后,这里就是你在兰州的家。但是,我可不愿你因为顾眷温柔乡,而忘了正经事。晚上回来,我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跟你商量。”

“何事,不能现在说么?”秦慕白说道,“不着急,近几日我不那么忙碌了。”

“不能。”武媚娘将头埋得更深了一些,“你见过不着寸缕却聊正事的光景么?”

“如你所言,便只能聊些风月了?”秦慕白坏笑道。

“你若不怕我疼,便就聊啊!……”武媚娘用手指甲在秦慕白胸口轻轻的比划,似挑衅,似威胁,更似诱惑。

秦慕白抵挡住了诱惑,虽然已是兽血再度沸腾。

媚娘的身子骨虽然不错,但毕竟初经人事,如何消受得住?来日方长,何必急于一时。

“好,我且回都督府,傍晚早些回来,咱们一同用膳。”

“等等!”

“还有何事?”

“抱我下楼,放我上床歇息。我……疼,怕是要躺一天。你唤翠娘她们来伺候我。”武媚娘羞红了脸极不情愿的说道。

秦慕白一时赧然,尴尬的干咳了一声道:“抱歉媚娘,我昨夜已是尽量轻柔了……”

“羞也不羞,这也说得出口?”武媚娘红唇一咬娇嗔的在秦慕白胳膊上来了一巴掌,菲红的面庞紧贴住他胸膛道,“我便是疼,还不许人家疼了么?……还说轻柔!如此雄壮已是跋扈,如何……轻柔?”

秦慕白哑然,咧嘴,挠头。转眼看到屋顶小楼旁,梧桐披霞,婆娑起舞。

第385章 英雄志,枭雄胆

洗浴更衣后离开琼玉山庄时,秦慕白更觉此处幽静恰人,且风月无边。

“媚娘,比我更懂浪漫,更会享受。”微自一笑,秦慕白离开此间温柔乡,前往大都督府。

自从来到兰州后,连日忙碌。近日,一切工作才渐渐步入正轨,秦慕白终于稍稍清闲了一些。至苏定方来到兰州担任都督府长史之后,大部份的军务都可交由他来处理,另有别驾肖亮料理民政文事,有此左右双臂协助的秦慕白终于解脱。

今日他来都督府就比平常晚了不少,却半点不碍事。晨间,苏定方与肖亮就已将一日大小的事宜处理得妥当了,只留了一些重要的事情留待秦慕白来区处拍板。

方才进到都督府衙署里,正迎面撞着苏定方。

苏定方平日里话语不多内敛寡言,心思却是极为缜密老练。乍一眼看了看秦慕白,见四下无人,他笑道:“慕白今日春风得意,昨夜想必缠绵悱恻了。”

“师兄便只会取笑我。”秦慕白轻松的笑道,便坐了下来取杯茶来饮,随口问道,“可有重要军务有待批处?”

“倒是没有。”苏定方答道,“不过,有几件事情卑职得要报予少帅知晓。”

“说来听听。”言及正事,二人恢复了上下级的身份,秦慕白的神色也肃重了几分。

“其一,鸿胪寺卿刘善因已于今晨出发,取道大非川前往吐蕃商议和谈赐婚一事。”说到此处苏定方顿了一顿,笑道,“少帅未与那刘善因多作接触。此人,倒是一个妙人。”

“如何妙法?”

“巧舌如簧,应变极强。心细缜密,大智若愚。”苏定方言简意赅的道,“朝廷派他来担任使者,倒也合适。这些尚且不论,他临行时的一些细微举动,让卑职颇感兴趣。”

“他干了什么?”

苏定方便笑了,说道:“他准备了四副文成公主的画像,美丑不一神态各异。临行之时他问江夏王,该把哪副画给吐蕃赞普看。江夏王何等精细的人物,自然不会明说明话。于是脸色冷清的瞟了他一眼,只扔下一句‘你看着办’。那刘善因便将其他三副画像给烧掉了。”

“留下了最丑的那一副?”秦慕白笑了起来。

“少帅聪明。”苏定方也笑道,“要不怎么说,这刘善因是个妙人呢?他来到兰州,该是知道兰州至少帅以下,全是一力主战。说不得,此人虽是表面迂腐文弱,骨子里也有一点男人血性,大约也是倾向于主战派。只因位卑言轻在朝堂之上并不引人注目。他临行之时的举动,无非是在向江夏王与少帅表明自己的立场。有这样的一位使者出使吐蕃,卑职以为……”

秦慕白的双眉沉了一沉,眼中闪过一道星芒。二人更是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不再将话挑破说下去了。

“少帅,眼下我兰州,就得做好两手准备了。”苏定方说道,“其一,和亲若成,则吐蕃成我大唐盟甥之国,我兰州的防御重心与主要兵力,可向西北撤移,将主要精力放在建立安西大都护府经略西域之上。其二,和亲若不成,则战事迫在眉睫。眼下我关西的兵力太过分散战线太长,少帅是否与大帅商议一下,可暂时撤回高昌据点退而保守,可先立于不败,再徐图进取。毕竟,西域疆阔万里国邦林立形势复杂,吐蕃与西突厥南北二庭实力雄厚。以兰州一郡之力,暂时还无力抗衡啊!”

“这件事情,我也考虑了很久了,也一直想先请父帅大人撤回来。”秦慕白拧眉,为难的摇了摇头,说道,“可是,父帅就算明白这样的道理,也是截然不会撤回来的。否则,他就不是那个负有战神之名的大唐上柱国了。”

“说得也是……”苏定方深有感触的叹息了一声,说道,“翼国公英雄一世光明磊落,又唯皇帝陛下马首是瞻。若非是皇帝陛下请他退兵,他是绝对不肯后退半步的。”

“错了。这一次就算是皇帝让他退,他也未必会退。”秦慕白苦笑的摇头,“否则一开始,他就不会抗旨起兵西突十八阵,一鼓作气杀到高昌了。我那老父,大概是在演绎他人生最后的辉煌,为此不惜生死。此刻,谁能劝得住拉得下他?”

“既然大帅不可能撤退,那我们就要尽快跟上。”苏定方说道,“凉州薛万彻已经换防到玉阳二关与蒲昌海,但距高昌仍有数百里之遥。若高昌有事,未必就能朝发夕至的前往驰援。再者,玉阳二关与蒲昌海本就是西域要冲、枢纽之地,既是我兰州的军略咽喉,也是一对双拳门户。那里四面环敌,一但兵力分散内部空虚,很容易被人趁虚而入。到时,非但是前功尽弃,可能兰州腹脏之地也要直接面对敌军的威胁了。”

“师兄所虑甚是。这正是我现在的心头大病。”秦慕白面露忧色的道,“说一千道一万,现在兰州最大的问题就是战线太长、兵力太寡。以往,我兰州十万大军牢牢抱作一团,屯守大非川与凉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就算有百万大军来袭也可不慌不忙。现在不同了,我们既要攻城掠地又得固守疆土,还在孤军深入千里袭敌。所以,眼下虽然一时平静,可我总感觉有巨大的危机潜在隐伏。一但爆发,可能无法收拾。”

苏定方神色肃重的点了点头,问道:“那,少帅有何妙计筹谋?”

秦慕白仰了一下头,眼神灼灼的看着苏定方,一字一顿道:“说句实话,我想——募兵!”

“啊?”苏定方怔了一怔,“募兵?”

“嗯。”秦慕白闷哼了一声,双眉沉敛有些愠恼的道,“离开长安之时朝廷仅给我一万兵马,当时我就有了这样的想法。此前兰州共有边军十万,父帅带走了二万,我带回一万,加上连连征战的折损,说我们现在有十万大军,那都还只是个虚数。仅仅这么一点人马,能抗得住吐蕃的数十万高原铁骑就不错了。拿什么去经略和制霸西域?要我说,朝廷上的某些鸟人,还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临行之时给我一万兵马数万粮草,还当是莫大的恩惠了,生怕我秦某人拥兵自重划地割据。现在除了募兵,我真想不到别的什么治标治本的办法。”

“你总算是说了一句有用的话!”秦慕白话音刚落,门外突然响起一记高亢之音。

秦慕白与苏定方同是愕然,“侯君集?”

此时,侯君集已然不请自入推门进来,左右看了秦慕白与苏定方一眼,冷笑一声道:“呵!到齐了,不错,不错嘛!”

秦慕白与苏定方对视一眼各自一笑,拱手道:“师兄。”

“别,我承受不起。”侯君集大咧咧的回了一礼,便拿起一壶茶来对嘴牛饮喝了半壶,将手中一条马鞭一甩,四仰八叉的坐了下来闷哼道,“秦慕白,你这都挑的什么孬兵!我不练了!”

“怎么了?”秦慕白问道。

“一个一个就像娇生惯养大姑娘,细皮嫩肉嗲声嗲气,打不得骂不得,手下没活儿嘴上很硬,除了吃喝拉撒没一样见长。”侯君集连声骂咧道,“这样的孬兵,那是孬在骨子里,我侯君集带不了。就算侯某能点头成金,那也先得是石头啊!你总不能给我一坨大粪让我来点吧!”

“哈哈!”秦慕白大笑起来,“昨夜,是谁夸下海口,说只要二十天就有成效的呢?现在还只半日,你怎么就放弃了?”

“慕白,你大概是误解师兄的意思了。”苏定方淡淡的微笑,对侯君集拱了下手说道,“其实,师兄大概也是来劝你——募兵的。”

“嗯,你小子比秦慕白机灵点。”侯君集拍拍腿上的灰尘站起来,眼神犀利目光湛亮的逼视着秦慕白,说道,“秦慕白,关陇本是汉胡杂居之地,民风彪悍骑士雄壮,自古多英烈。你若是不在这里募兵,那便是天下第一傻蛋。除此之外,你坐拥大唐最大的马场——陇右牧马监,随手可取良马万匹。相信我,不出三月,我可以给你调教出五万新兵精锐铁骑——只须再添这五万骑,横扫高原踏平西域,不在话下!”

“横扫高原踏平西域?”秦慕白不由得一笑,问道,“师兄,我来问你。那几日你大非川,可有喘不上气头昏眼花的感觉?”

“是有一点,不过是水土不服,怎么了?”侯君集不以为意的道。

“吐蕃高原之所以难以征服,除了他们凶悍的铁骑与冰封的雪域,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那里空气稀薄,一般人无法适应。”秦慕白说道,“我之所以让薛万均屯兵大非川在那里苦苦经营,就是要把那里当作一块反攻高原的大据点。凡是将来要踏上高原的人马,必须至少在那里适应三个月以上。然后,步步为营寸寸推进。这是秦某针对吐蕃,制定下的大体战略。当然,现在来说它还只是一纸虚话。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说明一件事情——什么样的时期什么样的环境,我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太过好高骛远。”

“哼!看你看纪轻轻,却也这般老气横秋的会教训人了。”侯君集郁闷的冷哼了一声道,“行,当我没说。我才懒得对你指手划脚。你是大都督,一切全凭你指挥。我只是提个建议,这总归行吧?”

“自然可以。”秦慕白说道,“方才你也听到了,募兵,这我也想到。但当真要实施,绝不容易。”

“那是你的事情了!侯某管不着!告辞!”说罢,侯君集大步而走。

侯君集走后,苏定方就笑道:“少帅,侯君集就是这样一个性子,你别在意。他其实也是一番好意。话粗理不糙,说得挺在理。”

“这我知道。”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说道,“关内的十六卫军队,怎么能和河陇的关西精壮骑士相提并论?这里汉胡杂居又产良马,人们以马为家民风彪悍,个个都是天生的好骑手。其实,我有这个念头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现在,我大唐实行的是府兵制,仅有极少数的御林军,是朝廷花钱供养的募兵。我若是要在兰州开此先河,那可真是冒了大不韪了。到时,不知有多少风言风语说我秦某人当真要拥兵自重割据而立了。”

“可是如果不募兵,眼下兰州实难支撑。”苏定方双眉紧锁面露难色,说道,“这可真是一个大麻烦哪!”

“其实,就算朝廷准我募兵,我也就未必当真能招募多少兵马来。”秦慕白说道,“打仗,打的就是钱粮。这一次若非是媚娘私下攒募许多粮草,我们兰州军民都要断炊。眼下此景,秦某人拿什么去募兵养兵?哎,这可是一个恶性循环哪!战争不止商路不通,兰州穷困僚倒。兰州穷,则无力发展无力养兵。朝廷那边,又时刻提防兰州一举一动。眼下,可谓是局势胶着,除非,能有一支奇兵突然打破这个平衡,给我兰州注入活力。如此,才有展望。”

“何来的这样一支天降奇兵啊?”苏定方苦笑道,“现在,我们就是以兰州一郡之力,在对抗吐蕃、西突厥与西域诸国。说句少帅最不想听的话,苏某有时侯气不过了,还就希望和亲成功了,给兰州赢得喘息之机先图发展,再谈其他。”

“何止是你想过这样?文成公主的亲生父亲江夏王,心里也有这样的矛盾,跟我都说过不止一次了。”秦慕白叹息道,“他当然是一百万个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嫁上高原。可是眼下,除了议和赐婚仿佛再没有别的缓兵之计,为我兰州赢得喘息的时间。矛盾哪,真是矛盾!我突然觉得,不管是谁在大局面前,都是显得那样的渺小与无力。”

“少帅,关于募兵之事,可否上书朝廷试探一下?”苏定方不死心的道。

秦慕白双眉紧锁冥思了片刻,说道:“我肯定会试探。但是,怎么试探却不能走寻常的路子了。若是写奏折递上朝廷,那肯定是见光就死。某些人还会逮着我的奏折当把柄,说不定还要弹劾我。毕竟,这是违背眼下大唐兵制的离经叛道做法。”

“那,请求增援兵马钱粮呢?”

“别做梦了!要是能给,当初我在长安的时候早给了。现在我人都没在长安了,更没可能。”秦慕白冷笑道,“人还没走茶就凉了,更何况我现在还走远了呢?”

“那如何是好啊,哎!”苏定方双手一摊重叹一声,也是愁眉不展了。

秦慕白突然脑海中一亮拍案而起,“我的天!我怎么忘了我的杀手锏啊!”

“什么?少帅怎么突然想起,你们秦家的金装锏了?莫不是要练武?”苏定方满头雾水。

“哈哈!天机不可泄露!”秦慕白大笑扬长而去,边走边说道,“师兄,我要外出几日。近几日大都督府里的军政事务就交由你与肖亮负责了!”

“少帅要去何处?”苏定方异讶的追出来问道。

“我走了!”秦慕白扔下这一句,已是没了人影。

苏定方茫然无措,自然是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离开大都督府,秦慕白去了一趟公主行辕,与李道宗和文成公主辞行说要外出几日,不及每日问请了。身为一郡之长自然有许多事情要办,李道宗也未多问,只是告诉秦慕白,说他已经叮嘱了使者刘善因,说去了高原且不论这议和赐婚之事能否成功,尽量多拖时日便是。能拖一天算便他一份功劳,他日归来,王爷与少帅必不亏待于他。

秦慕白哈哈的大笑道:“还是王爷办事稳妥周密啊!现在时间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刘善因这个不起眼的小角色,说不定到时还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王爷的这一番话,便是价值连城了!”

李道宗狐疑的眨了眨眼睛看着秦慕白,说道:“你是不是有了什么打算?”

“暂时还没有,不过可能马上就有了。”秦慕白神秘的笑,说道,“王爷稍等数日,待秦某归来,再与王爷细谈。”

“好,有事你先去忙!”

随后秦慕白请了文房四宝,写下一封书信叫心腹百骑送往大非川给薛万均,再带了一只仅十人组成的心腹卫队,化便装,离开大都督府到了琼玉山庄。

武媚娘还就当真在卧床歇息未起。虽未病容满面那么夸张,却是的确有几分憔悴。若非面如桃花目含春露,秦慕白还就真会以为她病了。

秦慕白来的时候,武媚娘正捧着一本书躺在榻上翻阅。他一进门,武媚娘就笑道:“坏了,坏了!”

“怎么了?”秦慕白愕然道,“什么坏了?”

“你离开不过一两个时辰便回来了,如此眷恋深闺,还不毁了一番雄心壮志?”武媚娘打趣道,“今日都督府无事么?怎么这么早便回来。”

秦慕白呵呵笑着走过来,捧起她的手握在掌心柔声道:“好点了么?”

武媚娘脸一红,还有一点哭笑不得,嗔道:“怎么听你这话十分异样,仿佛是我大病了一场或是生过了孩子?”

“哈哈!”秦慕白拍着额头哈哈的笑,说道,“媚娘,跟我走一趟,去一个重要的地方。”

“哪里?”

“那是一个,除了我秦慕白,其他人都没法自由出入的地方,就连宰相甚至是皇子也不行。”秦慕白神秘莫测的道。

武媚娘眨巴着她聪慧的大眼睛,嫣然一笑道:“你这么做,是不是就表示媚娘对你来说已是十分重要的自己人了?”

“你本来就一直都是。”秦慕白微笑,“不止如此,你就像我的另一半。你说,我能让一半的秦慕白去那里么?”

“好啦,又在海天胡地的甜言蜜语瞎哄人!”武媚娘抿嘴而笑,笑得却是十分沉醉与欣慰,她伸出双臂仰起身来,罕有的娇声道,“还不抱我起来?”

不久后,几辆不起眼的马车驶出了兰州州城,望西北而走。

马车上,秦慕白与武媚娘正在享用午膳。只因行色匆忙,便把酒食都带到了路上吃。

“媚娘,你说你有重要的事情与我商议,现在可以说了么?”秦慕白一边吃一边问道。

“嗯。”武媚娘很郑重的放下了筷著杯盏,认真的说道,“慕白,我瞒着你做了几件事情,我希望你不要生气。”

秦慕白手中一顿,问道:“什么事情?”

“我把我在中原的所有生意全部结束了,能抵当能典卖的都换作了钱财带到了兰州来。”武媚娘说道,“除了长安的一栋老宅,我几乎没有留下任何东西。过些日子,我还准备将我母亲接来。至于我的兄长与其他人,都留在长安看守老宅。”

“嗯?”秦慕白异讶的皱了下眉头,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多年了,你好不容易才打拼出一点模样,长安的秦仙阁,襄阳的商号与酒肆,那都是风声水起日进斗金。多可惜啊!”

“不可惜。”武媚娘微然一笑,说道,“在襄阳的那段时间,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女人,再如何能干如何了不起,终究还是离不开男人的肩膀。在襄阳的经商,比在长安时容易百倍轻松不少,赚的钱财也要更多。归根到底,不是我武媚娘变得能干了,而是因为此前有你与李恪给我打下的基础,还有你的门生庞大在给我大开方便之门。短短的一年时间,我这个外来的京商就成了荆襄之地首屈一指的巨贾。外人都道我武媚娘是如何的精明强干,其实只有我明白,归根到底,我只是你的一个掌柜,你才是真正的大东家。”

“媚娘,咱们两个就不用分得这么细了吧?多生分哪!”秦慕白笑道。

“我其实没有别的意思。”武媚娘微笑,真诚的说道,“我只是想说,不管我做什么赚多少钱,以前可能有一半是为了我自己,从今天起,必须是全部为了你。因为,武媚娘已是秦慕白的人;你说我是你的一半,你却是我的全部啊!”

秦慕白手中一滞,微微一笑道:“媚娘,你让我说什么呢?……好吧,什么样的话在真实的行动面前都显得虚伪与苍白。这些年来,我给你的其实很少,为此我一直很惭愧。现在你说说,既然你都已经决定从此扎根在兰州了,你想做些什么,要些什么?”

“我要做河陇西域的郑风炽!”武媚娘说得斩钉截铁,几乎是一字一顿,“我还想超越郑家,达到他们未曾达到的高度!”

“嗯!”秦慕白点头,“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的辅助你。帮你,就是帮我自己。”

“你错了慕白,不是你辅助我,而是我辅助你。”武媚娘说道,“别小看商人。商人虽然低贱与微末,但是钱财粮秣在河陇西域这样的地方,却会有神鬼莫测的威力。你肩挑重任要经略河陇制霸西域,没有钱粮寸步难行。我要做的,就是替你张罗这一切。慕白,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你有英雄志,但真正到了行为处事之时,还需要一颗枭雄之胆才行啊!”

“何谓,英雄志、枭雄胆?”秦慕白饶有兴味的问道。

“英雄志,胸怀宏图鹏展万里;枭雄胆,百折不挠誓不屈服。”武媚娘说道,“虽然来兰州的日子不长,可是我看出来了。你虽是筹畴满志,可是多处掣肘以致拳脚施展不开。这个时候,你就需要一颗枭雄之心——何必管那许多陈规旧制?往往成就大业者,无不是挑战桎梏的赢家!问题是,你有这个勇气么,慕白?”

“英雄志,枭雄胆……”秦慕白饮下一口酒深吸一口气,眼中越发明亮了几分,说道,“媚娘,你真是我的女诸葛。你说得没错,光有志向与想法,远远不够。关键,还得看有没有破釜沉舟一往无前的信心与勇气!……我很惭愧,一直以来我都把自己乖乖的束缚在条条框框之中,不敢越雷池半步。我甚至习惯了这样的平庸与隐忍,并以此为荣。”

“慕白,你不必自责。天下间一万人之中,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人便是如此。”武媚娘看着秦慕白,神色之间多是温柔,却有一丝抹之不去的犀利与刚毅,她说道,“可你是秦慕白,你必须与众不同。否则,武媚娘凭什么要嫁给你?”

秦慕白先是一愣,随即大笑,“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古往今来有那么多男人冲冠一怒为红颜了!媚娘啊媚娘,往后,我秦慕白若是有什么成就,那一定是拜你所赐;若是大起大落甚至遗臭万年……”

“武媚娘,与你同在啊!”

第386章 五百火神

[时隔十余日,本书恢复更新。期间发生了什么,我不想细说……总之,大家骂过也好,体谅也好,在此一并谢过。《长安风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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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组成色普通的车队缓慢行走在穷山恶水的茂密老树林中,颇有几分神秘况味。此处,已是远离兰州州城,甚至离最近的牧民聚居地都有数十里远。

一连两日的枯燥赶路,几乎将武媚娘出游的兴致磨灭殆尽。午时过后暑气正重,马车仍旧在颠簸,武媚娘躲在秦慕白的怀里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蓦然马车停住,秦慕白一拍怀里的武媚娘,“到了,起来!”

“到哪儿了呀?”

“下车看了便知。”

下车后的武媚娘头一个反应就是——惊悚!

虽然年轻,但历经商海风浪数年的武媚娘,已经很少做出这样的表情了。

不止武媚娘,连秦慕白也对眼前之景,颇有惊艳之感!

一年多之后重回铁谷,此处,仿佛换了人间!

十里外,还是原始老林与一望无垠的草原与戈壁的延伸;此处,却是楼台林立车水马龙;入眼所及,如同世外桃源,又颇多陌生的“钢铁巨兽”!

“这……这里是世外之境么?”武媚娘惊骇道。

“铁谷。”秦慕白嘴角轻轻一挑,说道,“除了铁谷里的人与我的亲信侍卫,你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仿客。”

“铁谷?干什么用的?”武媚娘惊问了一句,随即道,“该不会是……给你造那种火炮的吧?”

“完全正确。”秦慕白微笑道,“想不到吧?短短的两三年时间,我把一个普通的矿地改造成了这般模样。现在这里,已经住了近千人。原将作监左校署的署令,直接统领铁谷。他的品衔已是正三品上,侯爵,可不输给一个宰相多少。”

正说着,前方一扇四丈多高的巨型铁匣门在隆隆的巨响声中缓缓升起,紧接着,左右奔出两队步卒约有近二百人,着彩袍披红甲,威风凛凛。

武媚娘注意到,这一众将士们除了唐军将士最高规则的兵器铠甲配备,每人的肩上都还斜背着一个铁管木托的长条玩艺,甚是眼生。于是她问道:“慕名,这些将士们肩上所扛的,所为何物?”

秦慕白哈哈的大笑。

这时,两队铁甲卫士中间快马奔出一骑,正是铁谷谷主涂有海。

“卑职涂有海,恭迎少将军!……时隔年许少将军再度驾临,卑职等有失远迎,死罪、死罪!”时隔多日不见,涂有海已发福不少,想来在铁谷之中他还过得很是不错。

秦慕白身后的百骑心腹近卫就笑道:“涂先生,你该改口称呼‘少帅’或是大都督了。”

“哦?”涂有海顿时面露喜色,“年许不见,少帅又有升迁?真是可喜可贺啊!”

“呵呵!”秦慕白笑道,“也就是最近的事情,我还没来得及通知你们。看这情形,这一年多我没管铁谷的事情,你当真经营得不错。竟连火绳枪都正式配备了。”

“一切全凭少帅指点设计,我等只是依样画瓢,自然容易!”涂有海笑道,“这一百八十名火绳枪手,已经训练月余,能够动用自如配合熟练,能派上用场了。”

“火神?火神祝融?……火神枪?”武媚娘惊讶道,“此乃何物?”

“火神?这有点意思,哈哈!稍后你便知晓了。”秦慕白牵过武媚娘的手,笑道,“涂先生,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我的妻子武媚娘。”

“原来是少帅夫人,失敬、失敬!”涂有海顿时对武媚娘肃然起敬。

武媚娘脸色不变,却是心花怒放。

没有哪个女人,不愿意自己的男人在外面这样向别人引荐自己,武媚娘也不例外。

“好,一年多没来,我该进谷看看了。先让我看看你的最新研究成果——火神枪吧!”

“是!”

涂有海一声应诺,众骑兵闻令而动,向谷内奔驰,很快到了巨大的石板地大校场。

铁谷的后台大老板正式驾到,全谷严阵以待,上下人等一并到齐。

待秦慕白与武媚娘落了座,便有数十挺大小型号各不相同的火炮罗列在前,众骑兵也排成了鱼鳞之阵,准备进行军事演习。

武媚娘看着眼前这般阵势,暗暗咋舌。秦慕白凭借二百炮手收复大非川的事情,以及红衣大炮的存在,她是早有耳闻。可是当她亲眼见到眼前这一件件不可能出现在她想像中的物体的时候,内心的震撼,就如同亲临天庭宫阙看到了神仙一般。

火绳枪兵,开始表演了。

武媚娘瞪大眼睛,生怕错漏任何一个片断。她看到,在这些枪手的前面约百步距离的地方,竖起的不是一般的箭靶,而是一块块巨大的顽石。那些火绳枪手整排的上前,点燃枪托处的引线,一阵兹兹的声响与烟雾冒起,所有的枪管对准前方,众将士瞄准。

紧接着,一片砰砰炸裂声响起,烟雾大作,这一排火枪手完成射击马上后退,紧随其后的一排流畅的跟上,马上进行发射。

前方的巨石堆发出一片剧烈的撞击声,碎屑乱飞。

显然,火绳枪的确是研发成功了,这些射手们也相当的训练有素。在秦慕白的记忆之中,火绳枪便是近代枪械的鼻祖。一个训练有素的火绳枪手大约能在一分钟之内进行两到三次发射,眼前这些人,差不多已经做到极致了。

其实对于秦慕白来说,眼前的情景着实有些原始和好笑,但这玩艺儿,其实本该是出现在几百年后的欧洲才对。再过几百年,欧美列强就是凭借火绳枪的后裔踏破了清王朝的国门,开始了对华夏的践踏。

“一千多年的穿越,一千多年的科技……这才登对嘛!”秦慕白的嘴角微微往上一扬,微自一笑,暗忖道,“眼下我无兵无粮无钱无势,要是不用科技来弥补,岂非等死?火绳枪,你出现得太及时了!虽然我很想让你们装备上M16陪我征服西域,但是,那的确太不现实了。火绳枪,对于眼下的大唐来说已是登峰造极。至于以后如何发展如果进步,可就不是我秦某人一人能掌控的了。我只负责把在历史的车轮上踢一脚,它再要如何滚动,是它的事情了!唯恐天下不乱的狂人?也许吧!——能做到这种事情的人,又有几个呢?哈哈!”

“慕白……我感觉眼前这东西,也许比红衣大炮更加凶戾!”武媚娘用那种震憾的眼神看着秦慕白,说道,“因为它……能够扛在肩上,随人行走。若有一千火枪手排成这样的大阵轮番射击,再凶猛的胡人弯刀骑兵也近不得身!——你看,那些坚硬的巨石,被打得碎屑乱飞!若是血肉之躯被打中,定然瞬间毙命!”

秦慕白目视前方轻轻的点了点头,突然站起身来大声道:“涂有海!我要三千支火绳枪!!”

“啊,三千支?!”涂有海顿时目瞪口呆!——休说是三千,就眼前这一两百竿枪,这让满铁谷的人没日没夜的忙碌了近一年,沤心沥血才算完成。

“对,三千!”秦慕白说得不容置疑,一字一顿道,“说,要多久?”

“至少……三年!”

“不行,顶多给你三个月!”

涂有海顿时傻了眼,冷汗直流——这不是要人命么?就是要了命,也赶制不出来啊!可别小看这看似简单的火绳枪,区区一枚枪管,可就有够磨人了!实际上,造这种枪,比铸大炮还要困难!

“少帅,卑职斗胆说一句,全铁谷拼死赶工,三个月之内也只能拼出三百火绳枪来!”

“好,三百就三百。”秦慕白突然就应了下来,马上又道,“但三年之内,我要三千!”

“是!”涂有海几乎是咬着牙根应了诺!

这大概是他跟随秦慕白以来头一次“勉为其难”。但他了解秦慕白的为人,若不是情非得已,秦慕白从不为难手下人。眼下,他也只能勉为其难,拼死效力了。现在他虽然贵为三品,但说到底仍是秦慕白的门客一名。

养闲千日用在一朝的道理,他懂。

“三个月后,我要五百火神。”秦慕白剑眉重拧遥望苍穹,似自语,又似在说给武媚娘与涂有海听,他道,“一同下凡,随我……踏破地狱征服天堂!”

“踏破地狱,征服天堂……”武媚娘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慕白,我知道你为何带我来这里了。”

秦慕白微然一笑,转头道:“说来听听?”

“我知道该怎么做的。”武媚娘嫣然一笑,低声道,“我要开始拼命的赚钱,最好是富可敌国。因为你不仅要养兵马备粮草,还要贡奉火神!”

秦慕白笑而不语,二人四目相对,心有灵犀戚戚蔫。

“慕白,你就像这火神射出的铁弹一样……”武媚娘突然感慨道。

“何意?”秦慕白不禁笑问道。

“锐气,锋芒,矢志向前无可抵挡。”武媚娘说道,“这也正是,媚娘对你倾心的地方。一个男人,若是没了锐气与锋芒,就如同笼子里的老虎没了爪牙。成败自有天定,但锐气与锋芒,不以成败论。若只论柔情与温婉,我肯定选择郑安顺。我就喜欢,你狂野与奔放的一面!”

“比如说?……”秦慕白差点就要再度兽血沸腾。

“没正经……你也不分个场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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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奔波一天甚是困累,且状态有限,先写这么多。容后再续……谢谢大家!]

第387章 八方雷动(一)

高昌国国址,即坐落在后世所称的“吐鲁番盆地”之中,地处天山之南,紧扼西域交通枢纽。这里常年干旱多风沙,夏日更是炎热无比。又因盆地四面环山,唐人习惯称之为“火焰山”。

原本,这样一处气侯恶劣的地方该是穷山恶水破敝之极才是,只因它地处丝路要冲往来商旅极多,由此便产生了极其丰富的商业利润,同时使它成为了西域兵家必争之地!

此时正当炎炎夏日,大唐的西征大军,苦不堪言。

唐军军营主帐之中恰如蒸笼,从主帅秦叔宝以下所有将官却是全副披挂,人人汗流浃背。

“大帅,何不将趁时将兵马一并迁入城中,也好避暑?”契苾何力说道,“既然安西大都护府已经建好,兵马入城便是合情合理,大帅岂可孤身入城?”

“是啊大帅,契苾何力将军所言有理。”其他将官也附合道。

秦叔宝摆了一下手,众将止言,他道:“本帅岂能不知炎炎夏日众将士之苦?但此时,高昌国王麴文泰去世不久正当治丧期间,又值战乱之后民众惶恐不安,我等若大举入城,一则扰民,二则有违道义。我军孤军深入至此,军心要稳,民心更不可失。此次西征,攻城拔寨为下,诛心服众为上。否则,仅凭我等万余兵马能成就何事?麴智盛既然已经率国投降,便是我大唐属国子民,不应有疑。还望众将士以大局为重,忍耐一些时日。待酷暑过尽,便也让高昌子民知道我大唐军队的诚意与恩信了。”

“大帅军令既下,我等别无话讲。”契苾何力抱拳道,“但末将仍有一言,不得不说。大帅要将兵马驻于城外以示诚意与恩信,末将赞同。但是,大帅仅率五百人马入城执掌大都护府,末将认为万不可行!”

秦叔宝龙睛凤目精光微冽,抚髯道:“为何?”

“大帅请听末将细说。”契苾何力道,“虽然麴智盛已经率国投诚,但是,高昌国历来便是西突厥统驭之下的傀儡之国。此前老国王麴文泰也曾谴使入唐向我称臣,但没过多久,他便举国谋叛了,奈何?只因远水不及近火,强龙不压地头蛇。西域之地,本是西突厥的天下。西突厥的汗庭常年派有吐屯(突厥官名)在高昌为任,一则监督国君行事,二则收剿赋税财富。高昌,就是典型的傀儡之国。近年来,再加上吐蕃的倔起,高原的铁蹄踏上了西域的地面,并与西突厥联合抗唐。在这三方势力的合压之下,高昌国国君名存实亡不能自保。蒲昌海之战,吐蕃与高昌联军大败亏输,吐蕃势力暂时退出了西域地界,但西突厥却是毫发未伤。此时高昌面临大唐兵锋威胁很快就投降称臣,但是,这并不表示它就脱离了西突厥的控制!”

“你是想说,麴智盛请我入城执掌安西大都护府,会是个阴谋,他们要谋害我?”秦叔宝轻描淡写道。

“大帅,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契苾何力急切的道,“高昌投降后,大帅为不扰民未尝派有一兵一马进过城池,城内发生了什么,我们几乎一无所知。末将可以断言,几个月的时间,足够西突厥针对我军做出任何反应了。如果此次入城是个阴谋,后果不堪设想!”

“契苾何力,你思虑周详心思缜密,这很好。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秦叔宝笑了一笑,说道,“近年来西突厥内部生乱,已分裂为南北二庭,且二庭之间仇深似海彼此攻杀,已有年月。西突厥的南庭沙钵罗叶护可汗薄布恃勤,屡次向我遣使朝贡,与我友好。龟兹、都善、且末、吐火罗、焉耆、石国、史国、何国、穆国、康国等皆受其节度。唯北庭向不服我,与我仇隙。本帅日前就曾收到南庭沙钵罗叶护可汗的示好国书,他愿牵制北庭兵力为我辅翼。虽然他的话未可全信,但是,西突厥南北二庭不和这的确是事实。言即,眼下高昌之地,有我大唐、北庭、南庭三方势力搏弈,谁也不可轻举妄动,否则便有被其他两方夹攻而败的可能。更何况,现在兰州兵马已经西出二关,薛万彻亲率大军屯驻蒲昌海与我遥相呼应,我军有了后援便就有了底气,还何惧他南北二庭?本帅估计,麴智盛也正是得知了薛万彻大军西出二关的消息之后,才正式请本帅入城执掌都护府的。就算城内还有西突厥的吐屯,想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否则,我儿麾下的兰州十万大军,就是将高昌踏为齑粉也绰绰有余!”

“大帅,切不可掉以轻心!”契苾何力忙道,“西突厥南北二庭虽然自相攻杀已有多年,但历来,他们都把大唐当作共同的敌人!而且,高昌国恰是北庭的势力范围,南庭就算诚心与我大唐友好,亦是远水不及近火。说是牵制,但真正到了打起来,他们大可以坐山观虎斗,并坐收渔人之利!大帅胸怀如海,不知尔等之狡黠。末将自是胡人,但也要说一句胡人的坏话——切不可用汉儒的恩义与诚信,去度量胡人的心思与肚量!南庭虽与我友好,但只要我等失势,他瞬间就能翻脸不认人还跟着趁火打劫!更何况,高昌本就不在南庭治下,南庭可汗发来一份示好国书,便如同认了一个便宜亲戚。到时我大唐若在西域壮大起来,他便可以蒙受庇护;反之,他远在百里开外,大可推说鞭长莫及。再者,西突厥南北二庭,本就是北庭实力强大,南庭根本不可抗拒,因而才远远的向我大唐称臣示好,奢求庇护与救援。此时此刻,我等只能小心谨慎,对于南庭,不可高估,不可轻信。”

“言之有理。”秦叔宝还是十分认同的抚髯点头,接着道,“契苾何力,你本是胡酋久居塞外,对此间的微妙知之甚强,远胜本帅。但我军转战千里所为何来,你难道忘了?”

契苾何力怔了一怔,点头道:“末将岂敢相忘?征服高昌威加西域,正是我等此行的目的。”

“那便是了。”秦叔宝微然一笑,轻松自如的道,“陛下圣谕,授我安西大都护,命我在此建立西庭二州并设立大都护,从此开始经略与治缮西域。眼下高昌已定,麴智盛接受了大唐给予的官爵封授并亲自将大都护府修建完毕,本帅还能找出任何一条不去上任的理由么?其实不用你说,本帅也知道西突厥南北二庭都瞪大了眼睛死盯着我们,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我在明敌在暗,越是缩头缩尾畏葸不前,越是示敌以怯。眼下,就算明知高昌城中是个阴谋陷阱,本帅也必须昂首挺胸的踏进去!”

“大帅,万不可意气用事!”众将官都急了,一起惊呼道。

秦叔宝昂然而起将手一挥:“我意已决!不必再谏!”

众将急恼交加又不敢多言,只得闷声叫苦。

“仁贵。”秦叔宝突然唤道。

“末将在。”一直静立于旁一声不吭的薛仁贵,抱拳应诺。

“本帅只带宇文洪泰与五百仪兵入城,城外兵马,交由你来统帅,命契苾何力将军等人一同辅佐你。”说罢,秦叔宝拿起桌上将印,“接印!”

薛仁贵浓眉一沉凝视秦叔宝,抱拳道:“末将——不敢接印!”

“你敢违抗军令?”秦叔宝勃然大怒!

“还请大帅听末将一言!”薛仁贵单膝而拜,沉声道。

“讲。”

“请,大帅撤兵!”薛仁贵一字一顿,如石破天惊!

果然,满堂哗然。

秦叔宝凝神看了薛仁贵足有半晌,才道:“仁贵,我知你一向勇谋兼备颇有主张,但方才你所说的话,实则大出本帅意料之外。说说,为何建议本帅撤兵?”

“末将以为,此刻对我军而言,以退为进方是良策。”薛仁贵道,“高昌已定但正值国丧,大唐以仁孝治国,不可此时入城驻兵,此退兵理由之一;其二,我军孤军深入千里兵马已是疲累之极,粮草转运相当困难又兼缺水炎热,将士思乡心切苦不堪言;其三,我军飘零在外虽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是,却给兰州增加了极大的负担。大帅试想,兰州治下虽号称十万大军,但是,战线千里四面环敌,实则危机四伏兵力稀寡。少帅新领兰州百废待兴,治民安内已是不易,何来气力筹建安西都护府?此刻,最为难的不是大帅,不是我等将士,而是少帅与兰州军民。少帅若来驰援高昌,则要耗费兰州兵马钱粮无数,劳民伤财自不必说,到时兰州内部空虚给敌人可趁之机,若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少帅若不来驰援高昌,于公,违逆圣旨与朝廷钧令,少帅罪不可卸,于私,少帅岂能置大帅于险地而不为所动?此刻正值高昌国丧,大帅以此为由先行退兵正当合宜,既不失国威又能示之以恩信。我军或回驻蒲昌海与薛万彻合兵一处,或东进二关与少帅汇合再徐图良谋,都不失为长远久计。高昌,实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有肉,不如果断退去。待我退后,不管是西突厥南北二庭还是吐蕃,只要敢对高昌图谋不轨,便是主动滋事向我宣战,到时,高昌军民都要心向大唐,我军师出有名。此刻,大帅切不可意气用事,当以长远大局为重!”

薛仁贵一席话落音,帅帐之内寂静一片。

想到退兵的,绝不止薛仁贵一人,甚至连秦叔宝也早就想暂时弃了高昌这块“鸡肋”;但能纵观全局切中要害并敢于说出来的,只有薛仁贵一个。

良久……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无……”秦叔宝昂然挺立凝眉抚髯,长声道,“我令已下,不容更改。薛仁贵,命你接下军印!从此,由你代掌全军,行本帅之职!”

帐外,烈风咆哮,战鼓如雷。

第388章 八方雷动(二)

兰州,至从秦慕白回来后,就如同魂魄归回了身体,一切重新回到正轨,并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活力。虽然丝路商道还没有完全打开,但是河陇沃野千里州县无数百姓巨万,又正值“大开发”时期,因而仍然潜藏巨大的商机。于是,内地的商旅再度活跃起来,往来穿梭于兰州与关内,驼铃的清音唤醒了沉睡的戈壁,为兰州注入一丝丝新鲜的血液。

在这往来的无数支商队之中,有一个公认的商界魁首,那自然便是——武氏商号。

不管是商业业内还是圈外,大家都一致公认,有秦慕白在背后支撑的武氏商号,将是毫无争议的河陇商业龙头,众商家无不唯其马首是瞻,听风而动。十分默契的,大唐天下第一巨商长安郑氏,没有对兰州涉足半分,将这一片巨大的商业利润空间,对武氏商号拱手相让。不仅如此,武氏商号从内地走商运来的大批绸布、粮食甚至是盐铁这类禁物,都能拿到极低的价钱。自然,也是有郑氏在暗中提供极大的方便。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就在那些小商小贩眼馋武氏商号赚取的巨大利润之时,也有一些精明敏感的人物,隐约联想到了一些事情——为何武氏商号往来走商,不再是像以往那样以秦仙酒为主打,而是转向经营布粮盐铁这类敏感物资了。再联系一下兰州的特殊性以及新上任的兰州之主、武媚娘的夫君秦慕白,许多人不约而同的得出一个无法得到应证的结论——武媚娘,现在变成了彻底的官商、甚至是军商了。她现在所做的一切,不再是单纯的为了钱,而是为了军事,为了政治!

近来,秦慕白也有所改变。兴许是受到了侯君集与武媚娘的影响,再或许是自己本身经历太多事情思想上有了一些褪变,他开始“胆大妄为”。

一纸禁令,足以让他的“野心”昭然若揭——凡兰州大都督府治下,除都督府委任授权的武氏商号外,任何商队不得经营布粮盐铁这类官方物资,否则以资敌卖国罪论处!

这要是在内地,京师,不管是谁哪怕是皇帝要是改这么干,立马招来骂声一片弹劾无数。但秦慕白不管了。现在他的脑海里只剩下四个字——敢做敢当。

既然朝廷不给我兵马钱粮,还不许我自己伸手去赚么?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河陇安宁、军国大计?朝上有人要弹劾,让他弹去;皇帝要怪罪,由他怪罪;只要我秦某人还有一天坐在这大都督府里,这事就必须按我自己的步骤一步步干下去!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武氏商号一统河陇商界;秦慕白的大名或如雷贯耳或臭名昭著,反正是……街头巷尾朝堂巷陌,都在议论他了。

这两个月的时间里,秦慕*务繁忙,经常吃住都在军营,一来要调教新到手的“火神军”;二来要训练麾下兵马并暗中为招兵买马做准备,往来奔波于各个州县与牧马监,经常十天半月不归府第,三来,他准备在兰州兴建一所仿效百骑的“军校”,对外却只号称“安西翊府”,意思是给安西大都护秦叔宝元帅私募训练的一支卫队。

安西翊府的核心机要人物,除了秦慕白这个百骑的“老校长”,还有苏定方与一百名百骑将士。核心组建完毕后,秦慕白再在自己从长安带来的翊府精锐越骑中,挑选合适的心腹人物(如原本就毕业于百骑的一些低级军官)加入翊府,组建出安西翊府的扎实班底。

兰州大都督府的庞大后院之中紧临大都督府院的军屯里,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个神秘的新军屯,便是“安西翊府”的营盘所在。此处军规严谨戒备森严,除秦慕白与苏定方外,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初期,收纳了六百名学员。预计,三个月之内淘汰一半,仅余三百人。加上原有班底,安西翊府也一共不过五百人。再加上新来的五百火神军,这个神秘的营屯里,共计不过千人——便是秦慕白手中轻易不会亮出、却有扭转乾坤力挽狂澜之能的王牌!

秦慕白在忙碌,武媚娘比他更加忙碌。除了往来奔走于内地与兰州各个州县,新立商号的大小事务足以让她焦头烂额。苦于膀臂不力人手不足,武媚娘连连派人发书到襄州及长安,催促羁留在那里处理善后事宜的原班人马,尽快结束手中的大小事务,速速赶往兰州相助。

于是没多久,武母杨氏、武家兄弟人等以及武媚娘以前的一班得力女管家们,悉数云集于兰州。这时秦慕白不得不佩服武媚娘的先见之明,她很早就准备好的琼玉山庄,现在便成了武氏商号的大本营。全山庄上下已经住满百人日夜灯火不熄车马如龙,成了河陇之地最负盛名的商业中心!

看到琼玉山庄的空前盛况,秦慕白总是不自觉的联想到瑞世银行、纽约、上海的商业街这些地方。同时感慨,武媚娘,真是不世出的天才!

这一日,秦慕白方才从城外野战军大营盘里阅兵而回,与苏定方一起商讨军机说些闲话,以作小憩。今日,便也是久前侯君集与李道宗约定的“比武”之日。事实证明,两人都很有几把刷子。短短的一两月时间,都将兵马操练得极有火候了。此类比试不出生死自然难定胜负,侯君集也不是当真不识好歹要找李道宗拼个输赢高低赌上人头或是钻下裤裆,再加上秦慕白从中斡旋,这事便不了了之。

其结果是,李道宗帮助秦慕白搭了一个台阶让侯君集来下,侯君集也顺坡下驴的买了这个人情,半推半就的加入了秦慕白的阵营之中。今天,秦慕白便将兰州三万野战军与一万大都督翊府精锐越骑的统领权,一并交给了侯君集这个“翊府中郎将”。侯君集也不推辞,并第一时间狮大开口的找秦慕白要钱要粮要器械,并一个劲的催他尽快募兵。

秦慕白心中暗喜。这些迹象表明,侯君集的确是早已经憋坏了。下了这个台阶,他便马上进入了角色。现在,他早已等不及要大刀阔斧的大干一场了。仅有四万兵马交给他,少是少了点,但对侯君集这样的人而言,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勇而在谋,四万兵马,足够他演绎一段传奇了。

“少帅,今日我打听到一件小事,甚感蹊跷。”聊完军务,苏定方说道,“还记得那个出使吐蕃的鸿胪寺少卿刘善因么?”

“记得,都走了一个多月了。怎么了?”秦慕白问道。

“今日回城之时我途经兰州馆驿,进去讨杯水喝。在那里遇到了刘善因的长子刘义。”苏定方道,“这难道不奇怪么?刘善因出使吐蕃,奈何将儿子也带到兰州?非但如此,他自己去了吐蕃一个多月了,刘义仍然住在馆驿。”

“兴许是私事呢?”秦慕白道,“你可有盘问?”

“我与刘义在长安曾有一面之缘,算是相识,只作闲聊了几句并未多作盘问。”苏定方道,“我问他来此何干,他说一路跟随服侍染疾的父亲;父亲走后,他便留在兰州等候父亲归来,到时再一同返回长安。为人子者尽孝如此,我也不便多作盘问。但我总感觉他言辞闪烁似有隐衷,不想对我一吐真言。”

秦慕白沉思了片刻,说道:“那个刘善因的确是比较奇怪。他在鸿胪寺供事多年专职接待外宾使臣,本就精通突厥、吐蕃等国的诸类胡语,但临行之时却转请刺史肖亮为他雇佣了三名本地胡人,做译官向导。此事蹊跷,但我一时也想不通他为何这么做。刚才听你这么一说,更是可疑。但我观他又不像是奸佞卖国之人……这样吧,你派几个人日夜观察监视馆驿,但暂时不要惊动刘义。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就要用到他。”

“是。”

这时,门吏来报,说有一名女子在大都督府门外求见,自称是“武氏商号”的人。苏定方笑了一笑,拱手称退,秦慕白便叫门吏请进来人。

武媚娘去了外县多日,想必是已经回到了兰州便派人来请。想及如此,秦慕白心中也是暗暗欢喜。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两个人都是如此的忙碌,想要享受一番片刻温馨,竟也要忙里偷闲。

求见之人被准入内。一见到那人,秦慕白不禁就乐了!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老妖婆啊!”秦慕白就笑了。

“姓秦的,你怎么张嘴就骂人呢?”那人也不客气,斜眼撇嘴的哼道,“怎么说老娘也曾差点就与你肌肤相亲了,一夜夫妻百日恩呢;就算不是夫妻总该是旧相识吧,他乡遇故知,你就这么待我?我不就是在长安的时候小小的出卖过你一回吗,也没坏你事呀,你怎么就……”

“行行,你打住,赶紧打住。数日不见,你真变成老太婆了,如此唠叨!”秦慕白笑道,“苏怜清,你何时到的兰州?”

“今天,跟大东家一起从岐山回来的,运来一大批的陇上好麦,来喂养你麾下的这几万头好猪。”苏怜清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客椅上,撂起二郎腿来手掌连连拍桌子,“上茶呀,上茶!你要渴死老娘吗?这便是你兰州大都督府的待客之道呀!”

“呵呵!来人,上茶!”秦慕白笑着起了身走到她身边坐下,问道,“媚娘差你来叫我过去,可有要事?”

“呵,老娘和大东家回兰州了,这可不就是大事了,还需要别的?”苏怜清喝了一口茶翻了几下白眼,说道,“还有一个人,你兴许会很想见上一见。”

“谁啊?不会是郑安顺吧?”秦慕白顺口道。

“呵,你还蛮惦念他的嘛!怎么样,还是怕他横刀夺爱吧?”苏怜清坏笑道。

“说正事,别油腔滑调的。”

“不是。”苏怜清眉飞色舞表情异常丰富的说道,“是我们半道上捡来的一个半死之人,但你见到他,肯定会……会那个,如何,如何!”

“谁?”

“老娘非卖这个关子不可——走吧,秦少帅!烦请贵步稍移,琼玉山庄恭候大驾光临!”

秦慕白摇头而笑,唤备车马,便与苏怜清一道离开都督府,往琼玉山庄而去。

琼玉山庄,已是成了长安西市一般的存在,除了规模地界小了一些,别的几乎没了差别。庞大的山庄内部,居然新建起了多所宅房用作旅店、酒肆与商榷,专门接待往来的商旅。当然,这些产业全部归属于武媚娘的名下。她不光自己走商赚钱,顺道还赚商人的钱。同行都说,她这生意,算是做到炉火纯青了。

唯有后院的一处地界也就是琼玉楼台所在的别院,是不对外开放的。这里住着武媚娘自己一家人,还留了一间别雅幽静的卧房,便是专属于秦慕白与武媚娘的二人世界。

车马从山庄后门而入,苏怜清将秦慕白请到了正宅大厅,武母杨氏以及武媚娘兄妹数人都在,看似是兼程远道回家之后,在休憩。

但见秦慕白到来,满屋子顿时便热闹了。武媚娘微笑淡然的注视着秦慕白与她的家人嘘寒问暖闲话家常,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无限眷恋与温馨,秦慕白将之收于眼底。

寒暄罢后,秦慕白便问苏怜清,路上捡来的那个“半死之人”何在。武媚娘听后便笑了,说道:“休听她满嘴胡言,什么半死之人,只是个半路病倒的旧识而已。不过,那个人的确值得你一见。”

“是谁,在哪?”秦慕白问道。

“随我来。”武媚娘起身,便带秦慕白往楼上走。二楼是供宿客人的卧房,推开一间门,秦慕白看到里面的床榻上静静的躺着一个人似已熟睡,旁边还有个老医郎正在书写药方。

走到床边一看,秦慕白着实意外的惊道了一声:“怎么是他?”

老医郎瞟了秦慕白一眼,说道:“公子请小声。此人疲累之极气血虚脱,此时若被吵醒,大不利于病情。”

“好,我们先出去。”秦慕白与武媚娘出了房带上门,问道,“独臂张同,他不是应该远在襄阳么,怎么会跑到兰州来让你们遇到?”

武媚娘温柔的笑了一笑,说道:“你说呢?”

“我说?”秦慕白怔了一怔,“我怎么知道?”

“不就是因为你在兰州,他才来的么?”武媚娘顿了一顿,轻声道,“慕白,有这样的旧部,或者说是朋友,你应该感到欣慰。”

秦慕白不禁吃了一惊,说道:“你是说,他远道万里从襄阳出发来兰州,是来找我的?”

“是。”武媚娘肯定的点头,说道,“我们在兰州州城外四十里的县城驿馆中遇到他,当时他正病重不起,但与我交谈了几句。他说,他虽‘人在江湖,魂在百骑;躯虽已残,心仍未死;当仍旧追随将军牵马坠镫,死而无憾’!慕白,这是他的原话,我能保证我说得一字不漏。”

秦慕白听完,半晌无语。

深吸一口气后,他说道:“媚娘,拜托你好好照顾张同。待他病体痊愈后,我要让他执掌我的大都督帅旗。”

“你说,你要让他这一个独臂之人执掌大旗,担任你的帅旗使?”武媚娘不无惊讶的道。

“是的。”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将旗,军之魂,旗在人在,旗亡人亡;骑使,帅之彰,帅之所在旗之所至。没有人比张同,更适合担任我的旗使。因为他的铁血、忠义、坚韧与刚强,正是我麾下的军队必须具备的气质!”

“我懂了……张同虽是残废了,但他独有的特质的确令人生佩。”武媚娘点点头,说道,“慕白,军中的事情,我不懂;但军人的情感,我懂。像张同这样的小人物,虽然卑微,但总能在不经意间让人感动和震撼。来了兰州这么些日子,我接触到许多像张同这样的人。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你对军队、对同袍那么有感情了。因为军旅男儿,真的比许多商旅官宦要可钦可敬得多!”

“是么?”秦慕白蓦的诡笑一声,四下一瞄别无旁人,挤眉弄眼的坏笑道,“那我也是军人,是不是也值得你钦敬一回?”

“少来!”武媚娘咯咯笑道,“还有几位客人,我带你去见上一见。到时,你恐怕就没这个油腔滑调的心情了。”

秦慕白怔了一怔:“还有客人?今天是什么日子,一些朋友都至远方来了。”

“来吧,看了便知。”武媚娘笑得神秘,带着秦慕白在二楼的楼廊间穿梭了几回停在一间最为豪华的客房前,说道,“进去吧!”

“是谁啊,这么神神秘秘的?”秦慕白满腹狐疑,但故意装作满不在乎大大咧咧的推门而入。

进门一看,两名戎装女子正坐于桌边饮茶。明光甲,麒麟袍,火红缨盔腰悬宝剑,典型的百骑军官扮相,飒爽英姿让人眼前一亮。

“拜见少帅!”二女一同起身抱拳行军礼,英气勃然。

“怎么是你们?你们不是在长安皇宫的百骑当职么?”秦慕白意外的惊讶道,方才说完脑海里飞快一亮,马上道,“难道是……高阳公主来兰州了?”

这一对戎装女子不是别人,便是昔日的双胞胎杀手、现时天下仅有的两名女军官,澹台姐妹。

二女同时抿嘴一笑,连神态表情都别无二致,便道:“少帅小声,公主长途跋涉累得不过,方才睡下片刻。”

秦慕白一时愣住了,“那厮,真的来了……不会吧!真的来了?”

“哈哈!是慕白来了吗?”隔着一层珠帘的里间卧房里,突然传出极不淑女、极度兴奋的河东狮吼,“贼军校,臭男人!本公主鸾驾在此,还不速速进来参拜!”

第388章 八方雷动(三)

世界屋脊青藏高原,这个说法显然不是成形于唐时。在唐人的眼界里,只有“天下”一说,没有“世界”的概念。

在吐谷浑与吐蕃的接壤之处,有一处高原地带由唐古拉山与昆仑山横亘而过,崇山峻岭气势磅礴,雪峰连绵冰川广布,再加上河流纵横湖泊密布还是长江与澜沧江的发源之地,水草丰美牛羊肥壮还多有盐田,于是成了吐蕃最重要的一处农畜草场与产盐之地。更因它特殊的地理位置俨如高原门户,因此又是一处重要的军事基地。

吐蕃人称此地为“高鲁木斯”,意为河流众多的荒漠明珠,即现今之“格尔木”;而唐人,则给他取了一个意味深长的雅号——“天下之巅”。

天下之巅,自然是不可攀登和无法逾越的。恶劣的自然环境与天气原因是一方面,这里盘踞了吐蕃三分之一的高原雄兵,则是另一层主要原因。

吐蕃,几乎全民皆兵。年轻的吐蕃赞普弃宗弄赞(即后世所称松赞干布)一统高原之后,仿效大唐的府兵建制将全高原六十万的兵马以“茹”为单位,分成一千余部。大茹部有元帅与副元帅统兵管理,但如同大唐军制中的“行军道总管”一样在平常并不设立,只在出征时由赞普亲自封授。

但是,在格尔木这里,却有一个特殊的吐蕃“元帅”常年在制。他统领着二十万高原铁骑以格尔木为营雄踞天山之麓,与大唐的大非川军区遥相对峙,如同一头獠牙雪亮的藏獒,把守着雪域高原的门户领地。

吐蕃格尔木大军区的元帅,能与吐蕃王朝的大论(宰相)平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现如今的格尔木元帅,却是一名不及而立的青年——噶尔??钦陵。而他的父亲,便是现如今吐蕃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鼎鼎大名的大论宰相,噶尔??东赞宇松,唐人则称之为“禄东赞”。

噶尔家族本是吐蕃王朝的贵族,现今这父子二人分别执掌朝纲统率兵马,噶尔家族达到了鼎盛。也正是在大论禄东赞的辅佐之下,13岁即赞普位的弃宗弄赞才一统吐蕃高原。

弃宗弄赞这个名义上的第33任吐蕃赞普,便是实际意义上的吐蕃王朝的开国之君!

噶尔家族,煊赫一时;年轻的军事统帅噶尔??钦陵意气风发,如同一只羽翼丰满的青壮雄鹰,在格尔木的高枝上鹰视天下跃跃欲试,等待着一鸣惊人的那天到来。

大唐出使吐蕃的使者鸿胪寺少卿刘善因,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噶尔家族在吐蕃的显赫无人可及,但钦陵决不是因为父亲与家族的关系,才成为吐蕃第一军事元帅的,这一点他相当的清楚。

吐蕃人普遍早熟,满十岁就可成亲生子上阵杀敌。年方二十余岁的钦陵已经在沙场之上征战了十几年,称他为沙场宿将恰如其分。而且,他那个并不识字的吐蕃宰相父亲,偏就生出了他这个精通汉学与兵法的军事天才!

从军十余年,勇冠三军所战无不最前;统兵打仗大小百余阵,未尝一败!——钦陵能有今日之地位,全是凭自己一刀一枪杀出来的。从而,赞普便将全国三分之一的兵马与整个王朝的最重要之门户,放心的交给了钦陵。

冰川入云,寒风如刀。

刘善因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茫茫雪域千里冰川,禁不住深吸一口气大声叫道:“大好河山!大好河山哪!”

然后,剧烈的喘息。

虽然在大非川生活了一个月才往格尔而来,但他仍然无法适应此处稀薄的空气。

“刘鸿胪,咱们就在这儿傻等他们来迎接,不自己进吐蕃的军营吗?”随行的小吏有些担扰的道,“再过三两个时辰不来,这天就黑了,我们要被活活冻死的!”

“哈哈,你怕了!”刘善因放肆的大笑,说道,“我谅他吐蕃蛮子,还没胆量冻死我刘善因!要是一个时辰之内噶尔??钦陵还不出郭相迎,我就打道回府。”

“打道回府?”随行的一众人等都甍了——这也太儿戏了吧!

“少说废话,一个时辰!等!”

几乎是话刚落音,前方一片白茫茫的雪域之中,出现若干醒目的黑点,有近百骑如旋风般疾驰而来。

“呵呵,来了!”刘善因抚髯长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看着前方,若有所思。

随行之人都松了口气。这冰天雪地撒泡尿都能冻成刀的鬼地方,谁愿久留?

那群骑兵奔到近前,果然是吐蕃的骑兵。他们散作扇形将数十人的大唐使者围在中间,为首一名大胡子青年上前两步,用蕃语说了一通。

刘善因摆了下手,身边的随行向导译官上前表明身份。那青年便策马上前几步对他施了一礼,请他前往吐蕃军营。

“告诉他,若非噶尔钦陵亲自出营相迎,本使拒不上前一步。”刘善因道。

驿官犹豫了一下,如实回复。那青年明显有了一丝火气,一群骑兵都冷冰冰的眯着眼睛瞅了他们一阵,又扬长而去。

过了半个时辰,前方出现大批的骑兵,约有迁人。彩旗林立号角喧天,当先若大一面帅旗领头,噶尔??钦陵亲自出迎了。

刘善因叫住众人,只带三名译官上前。

帅旗招展,钦陵匹马当先缓步上前,看着刘善因略带嘲讽的似笑非笑,用马鞭指了指刘善因,用流利的汉语说道:“你就是唐廷使者?”

“正是本官。”刘善因用同样的表情看着他,不卑不亢悠缓的道,“鸿胪寺少卿,刘善因。”

“从四品少卿,官小了点。”钦陵冷笑一声,说道,“见了本帅,还不下马奉拜?”

“上国使者不拜下国之君,更何况你只区区下国之臣?”刘善因摇头而笑,说道,“钦陵,此刻休说你是吐蕃元帅,便是赞普在此也只得对本使以礼相待。你如此冷漠刁刻,有失国体。本使很想问问,你们赞普平常就是这么教导你们这些属臣待客之道的么?”

“唇枪舌剑,果然厉害。”噶尔??钦陵满不在乎的笑了一笑,翻身下马立于道旁,抚胸弯腰施了一礼道,“有请天国使臣刘鸿胪,入营暂歇!”

“好说,好说。”刘善因笑了一笑,说道,“敢问贵国赞普何在?本使奉皇命而来,大小事宜只应与赞普商议。”

“汉人有言,君不问臣。”噶尔??钦陵嘴角一挑冷笑道,“赞普何在,且是臣下能管能问的?”

“那就有意思了。”刘善因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早在两个月前,大唐已派信使告知贵国,本使将要出使高原并在今日抵达专程商议讲和赐婚一事。现如今,将军却不知赞普去向。如此本使便以为,贵国赞普并无半分诚意接受议和与赐婚。那本使还去你军营干什么?——不劳远送,本使回去便了。”

“脾气还挺大。”噶尔钦陵半分也不动怒反而笑道,“国事为重,贵使切不可意气用事。赞普贵为一国之君忙于军政,总不能在军营里苦等贵使吧?贵使就请入营暂歇,待本帅即刻差人去请赞普便是。”

“这还像句人话。”刘善因大咧咧的冷笑一声,抖了抖自己的马缰说道,“本使的手要被这高原冻裂了,把不住马缰。你上前来,牵马。”

这话一说出,刘善因身后的驿官们脸色就变了!

噶尔??钦陵的脸上有一抹愠色转瞬即逝,但马上又恢复了不露声色的笑脸,上前两步接过马缰,牵马前行。

在场的一千余吐蕃铁骑与数十人随行使者,都怀疑自己眼花了。已有好多名吐蕃骑兵就差要拔出弯刀上前来,将刘善因立毙于刀下!

噶尔钦陵却是谈笑自若轻松自如,挥了下手示意两边兵马开道护送,自己牵马行于刘善因的马旁,笑道:“贵使是高高在上的天国使臣,本帅能替你牵马坠蹬便是一种福份。本帅自幼研读汉家典籍,记得史书有载韩信曾生受跨下之辱。今日本帅受你马下之辱,你以为如何?”

“将军放心,你自比淮阴(韩信是淮阴人且封号淮阴侯)的事情本使是不会说出去的。”刘善因笑道。

钦陵怔了一怔,问道:“何意?”

“恐将军为天下人所笑啊!”刘善因放声大笑道,“若仅能堪受污辱便可比及淮阴侯,那让你们吐蕃人都去钻别人裤裆就好了。由此,高原之上必淮阴无数啊!”

“哈哈!”噶尔钦陵仍旧没有生气,反而放声大笑,说道,“贵使果然极善诡辩,不失唐人之习。本帅读《左传》之时看到一句话甚是不解,因此想要请教贵使——‘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语何意?难道就是说你们唐人,吟诗作对无人可及,行军打仗百无一能?自视甚高以为上国,视我等为茹毛饮血的蛮荒之辈?”

“将军果然有点学问,还将《左传》都读过了。”刘善因大肆感慨的笑道,“《左传??成公四年》有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楚虽大,非吾族也,其肯字我乎?’——此间深意,只可意会不得言传。”

“先生既为上国使臣,该是博学多才见识渊远,奈何敝帚自珍不肯赐教?”钦陵昂首看着前方,脚下一停勒马不行,说道,“贵使来时,曾经过兰州吧?”

“那是自然。”

钦陵突然一扭头,眼神如刀的看着刘善因道:“那贵使是奉皇命办事,还是听秦慕白号令而行呢?”

刘善因很不自然的身上寒了一寒。

眼前的这个年不及三十、在吐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军事统帅,显然有着超乎他预料之外的胸襟、学问与城府。而他身上的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与锋芒,即刻是在他给人牵马坠蹬之时,也让他显得从容高大。

“本使既是国使,自然是奉旨办差,将军何必多此一问?”刘善因极作镇定的答道。

“那便好。那便好。”噶尔钦陵笑哈哈的道,“如此,贵使尚能安然完成使命。”

“咦,将军这话有趣了。”刘善因说道,“听将军这话,本使若是听了秦慕白的话又当如何呢?”

“很简单。”噶尔??钦陵微微一笑,说道,“纵然我不杀贵使,贵使必尸横高原。”

刘善因的表情,很不自然的僵住了。

“怎么,被本帅说中了心事?”噶尔??钦陵哈哈的大笑道,“贵使你该不会是想以身殉国横死高原,然后坏了这讲和赐婚之事挑起两国战火吧?这可是大大的罪过啊!贵使三思,切勿与那秦慕白同流合污祸及邦国啊!”

“好厉害的小子!”刘善因禁不住暗叹一声深吸了一口凉气,强颜一笑,说道,“将军这是在对本使用激将法吗?看得出来,将军也没有半分诚意要讲和赐婚哪,不是吗?”

“明人不说暗话,贵使还真就猜对了。”噶尔??钦陵冷冷的一笑,斜睨着刘善因说道,“若非赞普与我父亲力主议和通婚,本帅麾下二十万铁骑早已踏破兰州直取中原。如此,也不会有今日本帅替贵使牵马一事了,该是那骄横跋扈的秦慕白跪在本帅面前,给本帅舔|净鞋袜!”

“癞蛤蟆打哈欠,口气不小哇!”刘善因放声的大笑,“大非川一役,将军数万兵马被秦少帅百余人一击而溃,此等奇耻大辱难道这么快就忘记了?”

“便如同我不会忘了今日马下之耻。”噶尔??钦陵不以为意的牵马前行而且面带微笑,悠然自得的一字一顿道:“你我,拭目以待。”

第389章 八方雷动(四)

吐蕃的格尔木大军区,连营百里如峻岭岿然,大气磅礴立天地之壤。

“此营门户纵横序列成纲,战马无数兵戈赛雪。将军,果然是不世出的将才。”看完吐蕃的大军营后,刘善因发自肺腑的对钦陵赞道。

“相比于贵国天朝之卫公药师、英公懋功,本帅这一点造化不过是荧虫比于晧月。”钦陵背剪双手,很自负很张扬的挑嘴而笑,说道,“但肯定强于半路出身徒负其表的秦慕白。”

但此刻站在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深知他的确有这自负的本钱。

“本使不懂军事,便也不与你较这口舌之长短。”刘善因也是聪明人,不往他设的套儿里钻,说道,“本使只知道,大非川一役,你败得很窝囊。”

“不错,本帅是败了,败在轻敌。”钦陵并不掩饰,坦然说道,“当时本帅以为,凭数万兵马铁打的营盘与那几名惯常值得信任的饱战之将,足以抵御你们汉人的任何攻击。因为在以往,两万唐军,不敢撼动一万高原铁骑,这是不争的事实,更何况我们据险而守。于是我放心大胆的将大非川交给了我麾下的将领,自己陪同赞普回了逻些城(拉萨)。没想到刚回去几天,就得知大非川失陷了。这也正应了兵法所云,骄兵必败。当时我相当之震惊,以为唐廷起倾国之兵夺回了大非川。后来才得知,是秦慕白率领数百炮兵、用他的神武大炮,吓走了我的数万铁骑——这可真是我噶尔钦陵与高原所有勇士的奇耻大辱啊!从此本帅再未离开此地半步,誓要亲自收复大非川踏破兰州剑指中原,并要生擒秦慕白以雪前耻。”

“有点志气。”这一次刘善因没有再挖苦讽刺钦陵,而是认真的说道,“其实,你与秦少帅,也许真的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但你们两个,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你犀利、张扬、刚烈、霸道;秦少帅内敛、睿智、多谋、重情。但你们两个有一个最大的共同点。”

“哪一点?”钦陵煞感兴趣的问道。

“卓尔不凡。”刘善因笑了一笑,说道,“本使,这算是拍了将军的马屁么?”

“你不过是说了句人人皆知的实话和废话而已。”钦陵满不在乎的轻笑一声,背剪着手轻轻摇动着牦牛尾织成的马鞭,目视前方悠然说道,“钦陵虽是狂傲,但向有自知之明。贵国天朝人才济济,胜于钦陵者不知凡几,诸如药师、懋功等辈必不将钦陵放在眼里。但我迟早会让他们知道,吐蕃人打仗,并非都是仅凭战马弯刀与热血蛮勇,偶尔,也是会用脑子的。本帅放眼中原,发现最配得上做我对手的,其实是秦慕白。因此本帅此生之志,就是彻底的击败他。”

“其志可嘉。”刘善因在嘲笑。

“为此,我不惜一切代价。”噶尔钦陵并不在乎刘善因的嘲讽,轻声的,但坚决肯定的说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乃人生一大快事。贵使,然否?”

“将军是个狂得有趣的妙人。”刘善因笑道,“其实,若非天生注定要做敌人,你与秦少帅或许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因为这天底下,妙至毫巅的年轻人,毕竟不多。”

“哈哈!那我把他生擒到高原上,做我们的副帅怎么样?”钦陵放声大笑。

“好主意。”刘善因一撇嘴一瞪眼,煞有介事的道,“但在这之前,将军可千万别被秦少帅请到了长安。”

“长安是个好地方,集九州之物华,聚天下之风流。我六岁的时候曾经去过一次,至今难忘。”钦陵微微一笑,说道,“我还从那里请回了六个老师,全是汉人,分别教我典史、书法、音乐、律法、武艺与兵法。二十多年了,我对他们比对我父亲还要尊敬。我感谢他们,传授给我的一切。”

刘善因听到这席话,半晌无语。心中在想,此次赐婚议和若成,大唐赐予吐蕃的,可就不只是“六个老师”了。无数的文化瑰宝与技术、财富都将带到吐蕃、传播在吐蕃——到那时,就不会只有一个噶尔??钦陵了。

教会学生饿死老师,这样的想法虽然狭隘,但在两国敌对之时,不得不多想。

刘善因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将军对本使说了这许多的话,打了许久的边鼓,绕来绕去,好像都是在劝、或者是在激本使,想让本使毁了这议和赐婚一事,是么?”

“本帅不敢。”钦陵轻松的一笑,说道,“这可是关乎两国邦交的大事,赞普才敢决断。”

“你敢的。”刘善因嘴角轻轻一挑,笑得颇有几分冷峻与不屑,说道,“对待本使,你外恭而内倨。或许在你眼里,本使已经是死人一个,犯不着与我一般见识。于是你才生受马下之辱,才带本使观遍了你的军营布防,才将许多犯忌的话都说与本使来听。你显然是筹划妥当胸有成竹了,不是吗?”

噶尔??钦陵微偏过脸来,嘴角略之上挑似笑非笑的看着刘善因,突然哂笑一声,说道:“怪不得唐廷能派你来高原,你的确是个心细如发大智若愚的角色。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本帅也就不对你隐瞒了——贵使既然已经来了,就不用再回去吧?”

“果然。”刘善因满不在乎的笑了一笑,说道,“如此说来,将军根本就没有将本使已经抵达高原之事,报之给赞普,对么?”

“聪明。”钦陵凝视着刘善因,微微一笑,说道,“兵法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普赞既然全权委托我针对中原的军政大事,本帅就有权决断。不就是个假冒的公主么,有什么大不了的?高原的女人是不怎么样,远不如中原的女子漂亮温柔端庄贤淑。但是,赞普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那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于是本帅就决定,这亲,还是不要和了吧!就因为一个女人,数十万勇士脱下战袍变农夫,还要大费周章的仿造长安皇宫修筑布达拉宫,这太麻烦了!”

“呵,有意思。”刘善因苦笑一声,摇头而叹,说道,“对一个死人,你都不愿说实话么?”

“你想知道什么?”噶尔钦陵饶有兴味的盯着刘善因,典型的猫玩老鼠的眼神。

“你如此野心昭昭,违逆赞普与大论的意愿私下决断,毁了大唐与吐蕃的议和赐婚大事,就不怕赞普降罪么?”刘善因问出了心中想得最多的一个问题。

“贵使问得好啊!”钦陵笑道,“这要是在中原,我肯定是个欺君罔上祸及满门的大罪。你们汉人的君王,就是多疑,没肚量。但吐蕃不是中原,赞普不是皇帝。他既然敢将二十万铁骑与东面门户交给我,就会对我毫无保留的信任,对我做出的决定完全认可,此其一。其二,本帅岂能不知,打仗并不能解决问题,和亲有和亲的好处?但是对我们来说,现在还不是和亲的时候。你们汉人,对于和亲的需求越迫切,我们就越不能和亲——就是这么简单!”

“一针见血,你果然厉害。”刘善因点了点头,叹息了一声,说道,“所以本使从离开长安的那一天起,就没想着再活着回去了。你说得对,我们对和亲的需求越迫切,你们就越不愿意和亲。我们朝廷上的一些人,的确是有些太过天真了。对你们吐蕃人的奸诈阴险与狼子野心,缺乏足够的认识。”

“呵呵,过奖了。”钦陵连笑几声,说道,“眼下,秦慕白坐镇兰州,看似一切太平安稳,实则危机重重如履薄冰。他的战线太长兵力太寡,朝廷上对又他并非完全信任与支持。如此,兰州就如同一头虚胖的病牛,其势虽大,不堪一击。而此时,秦琼仗恃蛮勇刚愎自用,孤军伸入到高昌腹地,非但是将自己置于险难之地,还会在军事战略大局上给兰州带来极大的负担与被动。此时此刻,我噶尔钦陵怎么忍心放过这样的大好战机?——话说回来,这条战略纵然是最终失败,那也无妨。我们若是打输了,随便派个使臣往长安走一趟说起结盟和亲,你们的朝廷也会欢天喜地忙不迭的答应。一次败了,我们结盟休养积攒实力,第二次打回来;第二次不行,再结盟再休养再打回来……也就是说,无论如何,我们总能立于不败之地,雪域高原就是你们无法逾越的天下之巅!汉人整天唠叨‘以和为贵’就是怕打仗,我们偏就爱打仗。怎么样,你明白了?贵使,刘鸿胪?”

刘善因的脸上,泛起了微笑。绝望而惨淡的微笑。

“我真该将你的这番话,说给皇帝陛下与满朝文武听,尤其是那些主和派的大臣们听一听。”

“不用你说,他们其实都明白的。你们的皇帝大臣,远比你我这样的跑腿小卒要聪明得多。”噶尔钦陵微自一笑,意味深长的道,“他们就是太明白了,所以都不说破,都装糊涂。他们以天下为棋盘,把我们这些人当作棋子摆来摆去,并以此为乐。这是他们的职责,也是他们的乐趣所在,我们能有什么办法?身为棋子,就要有棋子的本份。我这颗棋子现在要做的,就是将你请到逻些城,陪赞普去喝上好的青稞酒。怎么样,这不错吧?”

“迢迢千里冰封雪域,这一路过去至少要走上半年。我若是半道冻死或是葬身雪崩狼腹,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了,对吗?”刘善因说道。

“哎,刘鸿胪,有时候人太聪明了其实并不好。”噶尔钦陵摇头微笑,昂首看天,悠然道,“赞普与我父亲正在逻些城筹备与文成公主的大婚事宜。苦等数月,他们会发现你这个唐廷的使者居然在高原之上杳然无踪了……那会怎么样呢?几个月,能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哈哈!”

此刻,已有了必死觉悟的刘善因突然脑中闪过一记念头,惊声道:“钦陵!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是不是在高昌那边也动了什么手脚?”

噶尔钦陵猛一扭头看向刘善因,咧嘴而笑,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我说过,偶尔,吐蕃人也是会动一动脑子的。这将是一个完美无瑕的大战略,必定带来惊人辉煌的战果!贵使若有兴趣,就请多活几天。你会亲眼看到,我把秦慕白生擒到高原之上的!”

刘善因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脸上露出了释然的微笑。他点点头,说道:“无论如何,本使要感谢将军,对本使说了这样的实话。如此,本使死亦无憾了。”

“你好像一点也不震惊,一点也不着急?”这一次,噶尔钦陵拧起了眉头,有几分狐疑的看着刘善因,说道,“你凭什么有这样的底气?”

“就凭一个字。”刘善因竖起了一根手指头。

“什么字?”

“士。国士无双之士。”

噶尔钦陵轻拧眉头眨了眨眼睛,显然不是太明白。

“将军若是不明白,再去多读点书。”刘善因微笑道,“你虽是读了很多汉家的典籍,但也就仅限于寻章摘句不得神髓,东施效颦罢了。华夏的‘士’之精神,你就不明白。或许,你们偶尔可以凭借霸道、蛮勇、兵法、诈谋来击败我们的军队,但你打不倒汉唐这个民族。因为我们这个民族,有我们的民族精神作为灵魂,而你们没有,宛如行尸走肉。试问,行尸走肉如何战胜万物之灵?——现在,我要将秦少帅说过的一句话转赠给将军,请将军务必牢记。”

“你说吧。”噶尔钦陵仍不动怒,淡淡的道。

“胡人从无百年国运。八个字,你记牢一点。本使言尽如此。”刘善因说完,双手一抖袖,拱手施礼微笑道,“将军要如何处置,本使,都在此恭候了。”

“胡人从无百年国运……”噶尔钦陵细细咀嚼这八个字,一双鹰眼已然微微眯起,头一次在刘善因面前,脸色微变神情僵硬。

——杀气,迸射!

兰州,江夏王行辕后院之中。

刀光剑影,人影翻飞。秦慕白与李道宗,正在切磋武艺刀法。

“停!——”李道宗大喝一声,二人分开两旁,各自放下了刀剑。

高阳公主立马跑了过来拿条毛巾亲自给秦慕白擦汗,笑嘻嘻的道:“慕白,你好厉害!居然能和皇叔大战这么多回合!父皇曾经说过的,皇叔的武艺可是十分厉害的呀,当年冲锋陷阵如入无人之境,可是我李家最出类拔萃的大将军!”

“呵,你这丫头,真是嘴儿抹蜜越来越会说话了。一开口就夸了一群人,这拍马屁的功夫你可真是炉火纯青了。”李道宗笑道,“慕白,你的刀法武艺虽有精进,但显然心不在蔫破绽百出。怎么,最近可有烦心之事?”

“实不瞒王爷,确有一些事情让我烦恼。”秦慕白点了点头,擦罢了汗走到李道宗身边,说道,“高昌久无军报传来,刘善因去了高原也无回信。战线千里防不胜防,钱粮耗费日重朝廷又久无援助……现在我感觉,兰州真是独悬海外孤军奋战了,像一个被遗弃了的孩子,爹不亲娘不要,苦命!”

“哈哈!”李道宗大笑,说道,“要是没点困难没点风险,是个白痴都能干的差事,还要你秦慕白来干什么?坚持住,往往越是吃力越是艰难的时候,就是越关键的时候。眼下兰州是有危机与麻烦,但也并非是致命的。本王以为,高昌既已降服,但西域不可一日辄平,应步步为营稳固根基,以图长远之计,不可托大弄险。眼下当务之急,应是撤回你父亲的那支孤军深入的兵马,与蒲昌海薛万彻所部汇兵一处,退守玉阳二关并以凉州为根基。如此,兰州退可守进可攻,可立于不败之地,也可解决开销巨大补给困难的大问题。”

“王爷高论,秦某佩服。”秦慕白点头,说道,“其实,秦某与苏定方等人连人商议多次,都认定兰州眼前的大方略,该是稳固为主,图求长远。我等议定的战略,正与王爷不谋而合。但是……”

李道宗苦笑的摆了摆手,“不用你说,本王明白。以你父亲的性情……哎!”

高阳公主见秦慕白又与李道宗商议起了军国之事,便识趣的走到正厅里,与端坐于堂中的文成公主聊天叙话去了。二人左一句皇姐右一声皇妹,聊得还挺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这时,行辕门吏来报,说大都督府苏定方前来求见。

“定方亲自前来找我,定有要事。王爷请恕在下少陪。”秦慕白拱手请辞。李道宗自然应允,还将高阳公主这条小尾巴留在了府中玩乐,也好给闲闷无聊的文成公主做个伴。

秦慕白到了行辕大门处,见苏定方神情严峻,知有大事。二人互递一个眼神并未多言,径直先回了大都督府。

“定方,何事?”不及坐定,秦慕白问道。

“一件怪事。”苏定方眉头轻锁眼神灼灼,说道,“鸿胪寺少卿刘善因之子刘义,今日突然找到我,百般哀求转请我求见少帅,说要重要事情禀报。”

“刘义,要见我?”秦慕白也是甚觉奇怪,问道,“他可曾说了,所为何事?”

“我问了,他不肯说,非要将说辞面呈少帅。少帅何不亲自去问?此时,他正在门房听唤。”

“快请!”

第390章 八方雷动(五)

苏定方亲自出门,去请进刘善因之子刘义。正当他走到大都督府府门时,一骑快马风尘卜卜的落定在门口,马上跳下一名身披令箭使旗的小卒,手执军情公文袋就往都督府里冲。

“站住,是何军情,给我便是。”苏定方将那小卒叫住。

小卒一怔,这才回神认清是苏定方,急忙施了礼上气不接下气道:“小人奉大非川鄯州都督薛将军之命,送来高原信使刘善因的回信,急欲直秉秦大都督!”

“随我一同入内参见大都督!”苏定方心中一凛:来得正是时候!

稍后,苏定方与刘义及那信使小卒一并入了正堂,见罢了礼,苏定方先叫那小卒呈上公文。

秦慕白展文而阅,是刘善因写来的特使公文,专程回报出使吐蕃格尔木商议和盟赐婚一事。信中说,他已面见吐蕃赞普弃宗弄赞,一切洽谈妥当。约定中秋佳节在大非川以西一百三十里的晴罗原大草场,举行两国使臣会盟,正式签定议和盟约,并同时举行弃宗弄赞与文成公主的定婚仪式。当日,吐蕃赞普会亲自出席和盟会议,并用盛大的仪仗迎请文成公主鸾驾驾临高原。

秦慕白详细反复阅读了这一封并不太长的信,眉头渐渐拧起,不自禁的喃喃道:“真的议和成功了了?……”

“议和成功了?”苏定方惊讶了一声,显然不可思议。

“你自己看。”秦慕白将信递给他,这才回头看向刘义,问他道,“你便是刘鸿胪之子刘义么,前来见我有何贵干?”

“小人正是刘义。”满身书卷之气的年轻后生刘义,对秦慕白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谈吐倒也大方得体,温文道:“敢问大都督,此信,便是家父的来书么?”

“是的。”

刘义迟疑了片刻,肯求道:“小人斗胆,可否将家父的书信,给小人一观?”

秦慕白点点头,对苏定方道,“也不是什么绝密,给他看一眼也是无妨。”

“谢大都督。”刘义接过信,全神贯注一字一行的细细阅览了至少有三次,眉宇之间顿时泛起浓厚愁云,最后闭目摇头,无限伤感与悲愤的长叹道,“家父,性命休矣!”

“什么?”秦慕白与苏定方都大吃了一惊,“何出此言?”

“大都督容禀。”刘义双眉紧锁,深吸了一口气长长吐出,拱手道,“家父曾与小人有约定,此行吐蕃,必是凶多吉少。和亲若不能成,他必葬身吐蕃高原。若能成,三月之内必有书信回报大都督府。临行时家父反复叮嘱说,若是大都督府接到他的亲笔回书,须得仔细堪明真伪,谨防伪造。”

“伪造?”苏定方惊讶道,“你是说这封书信是伪造的?应当不会吧!我与刘鸿胪也算相熟,他的笔迹,我认得!”

“笔迹大有九分相似,但书信绝对是假的。”刘义十分肯定的说道,“家父是个外粗内细之人,临行时特别叮嘱我说,若有他的回书,第二、四、六、八句当是藏头之句,合起来应该是‘仁义两全’。但是这封信,没有。由此可以见得,书信,绝对是伪造的!而且,字迹虽然极像,但语气并不十分相似。家父虽是饱读诗书,但行事粗犷狂放不羁,哪怕是写公文,也是洋洋洒洒粗声大气,绝不会像这般低婉温文。”

秦慕白与苏定方各自惊异,拿起信来参照刘义所说的方法细细比对,果然如他所说一般,破绽百出。

“你父亲还对你说了什么?”秦慕白问道。

“家父曾言,忠义难两全,公私不可兼顾。”刘义的心情已是十分沉重,缓缓道,“朝中有人指名道姓要我父亲出使吐蕃,这当然也是有原因的。”

“我知道。”秦慕白说道,“十年前你父亲还只是河北相州一小县的区区主薄,后投入长孙无忌门下,才扶摇直上做到了四品鸿胪寺卿,朝堂大员。说到底,他是长孙无忌的人。”

“是这样没错。”刘义并不否认的点头,说道,“以往家父对长孙无忌一向是十分推崇并信任的。可是在这一次的战和之争中,家父却有了自己的想法,认为议和赐婚并不妥当。他在鸿胪寺供职多年,接触的吐蕃人不少,深知胡人秉性贪婪无信,深为厌恶。但又碍于师生之情,不好违逆长孙无忌之意,只得奉令而行。其实家父心中十分清楚,对吐蕃是战是和,在将军与家父这样的人看来是关乎国邦命运与百年大计的事情,可是在长孙无忌等人看来,却是党争伐谋的关键所在。家父痛恨朝中的党争,但又无力去改变……家父不止一次的对我说过,长孙无忌等人生活在狭小的长安与皇宫之中,渐渐的迷失了利益与权力的争夺之中,丧失了国士该有的眼界与主张。现在的长孙无忌,已经不是建国之初的长孙无忌了。其实,对吐蕃的战和问题无须争论,大唐与吐蕃之间的矛盾无法调和,争斗就将永远继续。因而从长远来考虑,只有凭借武装力量来进行征伐平定、再进行彻底的兼容并包才是唯一的解决之道。可是长孙无忌等人不愿意将兵权与权力外放,不愿意有人获取比他更高的功绩与威望从而在朝堂之上竖下强敌,于是……”

“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了……”秦慕白点点头,叹息道,“于是你父亲十分的为难。于公,他根本不愿意与吐蕃议和;于私,他不能违逆了恩师长孙无忌的意愿。他很为难,于是决定以死解脱,对吗?”

“不是解脱。家父虽是一介儒生,但却是宁可断头绝不屈膝的硬骨头!”刘义突然大声道,“家父,是抱定一颗必死之心,赶赴高原的!他之所以将我带来,一则是留待今日给将军报知实情;二则,也是希望让我能转请大都督相助,看能否迎回他的骸骨……落叶,归根!”

落叶归根,四个字,刘义说得伤至肺腑,潸然泪下。

“必死之心么……”秦慕白吟哦了一声,走上前拍拍刘义的肩膀,说道,“你父亲怎么就知道,他此行必死呢?”

“大都督难道忘了,家父曾在鸿胪寺供职么?早前的吐蕃使者就住在鸿胪寺里,家父早晚留意他们,深知尔等非但全无诚意讲和,而且对此前的大非川之败耿耿于怀并依旧垂涎三尺,也对大都督恨之入骨。他们所谓的主动提出要议和,一则是为了给高原赢得喘息之机休整兵力,二则也可赚取公主与陪嫁的财赋,全是净赚不赔的买卖。”刘义说道,“因而,家父对吐蕃强盗的奸险与伪诈知根知底并深恶痛绝。可他人微言轻,不敢、也不能凭借片面之言左右邦国大事,因此都将这些念头深埋于心中,不敢告人。此番出使吐蕃临行之前,家父就曾预言,吐蕃绝对没有半点诚意议和赐婚;负责接洽中原使团的高原统帅噶尔??钦陵城府极深、精通伪诈之术,又是高原之上桀骜不顺口衔天宪的巨枭奸雄,届时必有阴谋。于是,才有了接下来家父与小人的密谋约定——和盟若成,则是天意,信中便有藏头四字‘仁义两全’;若不成,噶尔钦陵必有阴谋诡计使出,派人诈献书信便是其中一途。家父深知噶尔钦陵精通汉学且麾下能人异士极多,伪造一两封书信必然不在话下。若是诈取了大都督或是江夏王父女前往吐蕃高原……后果不堪设想!”

秦慕白与苏定方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感觉到背脊一凉!

刘善因,这个此前丁点也不引人注目的小人物,现在却扮演了至关重要的一个角色——若非是他的正直、精明与慷慨大义,就连秦慕白也难保自己和李道宗会否中了噶尔??钦陵的这条毒计!

正如刘义所说,如果大唐一方依造信中的约定,秦慕白与李道宗携文成公主等人前往晴罗原大草场会晤盟约,不消多大工夫,噶尔??钦陵便可将他们一网打尽……

“少帅……这……实在出乎卑职意料之外!”一向最沉得住气的苏定方,吸着凉气道。

秦慕白双手背剪在后,紧紧捏拳剑眉紧锁,来回踱了数步,沉声道:“有请,江夏王!”

“是!”

“大都督……”刘义红着眼睛,面带微笑。

秦慕白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刘义,我没什么可说的。这一次若非是你和你父亲,秦某与无数军民必定葬身高原!兰州休矣,大唐关西之地也有可能一溃千里尽丧吐蕃之手,邦国震动大唐危急……你父亲虽是弱不禁生的一介儒生,但他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秦某对他,对你,感铭肺腑——请受秦某一拜!”

“大都督休要折煞小人!”刘义被吓坏了急忙抢先跪下,一边磕头一边道,“小人只有一事相求!”

“你起来,请讲。但凡秦某能办到的都答应你,誓死不渝!”秦慕白看着他,一字一顿道。

“小人……只想完成家父遗愿,将家父的骸骨或是骨灰,迎回相州老家安葬,让他落叶归根。家父还说,忠义难两全,请将军不要对外声张他的一切言行举动,以免长孙无忌那一边……将军只说吐蕃背信弃义辱杀我大唐使者,便可名正言顺师出有名了。家父一番苦心,还请将军体恤、成全!”

“我答应你。”秦慕白牙根紧咬,沉沉的点头,说道,“其实,吐蕃未必真有胆量杀你父亲……”

“是,家父也曾这样说过。但我父亲,必定以身殉国。”刘善义双眼通红,嘴唇颤抖的哽咽道,“否则,我大唐天朝……师出何名?秦大都督,如何起兵?!”

秦慕白扼腕于背,闭上双目深吸一口气,沉吟道:刘善因,你了不起!泱泱大唐,终于有了让我秦慕白由衷敬佩的义士、国士!于公于私,我秦慕白这辈子欠你的……来世必还!

深夜,大都督府书房中灯影摇曳。在场的人其实并不多,仅有秦慕白、苏定方、李道宗与侯君集四人而已,但却仿佛有千百人一同屏气凝神一样,气氛紧张而压抑。

“大家各抒己见的说了半天,争论委决不下,不是个办法。”李道宗说道,“慕白,兼听则明,你已经听取了我们大家的意见,这很好。但毕竟你才是兰州之主,陛下将关西这半壁江山交给你父子,这种时候,该是由得你来拿主意。”

“等一下!”侯君集打断李道宗的话,抢道,“我并非是认为我的主意才是最好的,但是说到底,与噶尔??钦陵那个混蛋会有一战,是早晚的事情。与其这样,不如将计就计——他不是要骗取少帅与王爷你们去晴罗原一网打尽吗?咱们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侯君集,你休要轻敌。”李道宗说道,“别小看了那年轻的噶尔??钦陵。非是本王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噶尔??钦陵十岁从军十五岁挂帅,弃宗弄赞能平定各部一统高原,离不开噶尔家的这对父子。其中,噶尔??钦陵军功第一,而且他从小与弃宗弄赞一起长大,亲如兄弟深受信任与倚重,他甚至敢于代替弃宗弄赞行使邦国大权。还有,盘踞在昆仑山脚下二十万吐蕃铁骑,噶尔??钦陵就敢把他们像自家奴隶一样的自由挥使——试问,你侯君集敢么?秦慕白,你又行么?”

侯君集表情僵硬无言以对,瞬间哑了火。

李道宗这话切中了要害,也击中了秦慕白与兰州的软肋。两相对比,噶尔??钦陵兵力占优能力丝毫不输秦慕白,他的优胜之处还在于绝对的权威与自由度;反观己方,朝廷对兰州缺乏信任与支持,秦慕白被盯得极死,办起事来处处掣肘——如果并不事先知会朝廷并获得首肯就善自与噶尔??钦陵开战,秦慕白与兰州,将面临极大的压力甚至是制裁。

说得严重一点,这是典型的拥兵自重目无朝廷了!

“我就还真就有点羡慕和嫉妒噶尔??钦陵了。”秦慕白自嘲的微然一笑,说道,“诸位不必再争了,我已有决断。”

“怎么办?”众人一起问道。

秦慕白双眉略沉看了在场其余三人一眼,沉声道:“就算将来被朝廷砍头,我也不要、不敢、也不能在这时候当乌龟太守,紧紧的缩在壳里装死。我决定了,就在会盟之日与噶尔??钦陵——决、一、死、战!”

第391章 盼父

“决一死战”四字一出,不说石破天惊,着实将李道宗等三人陷入了沉默。

良久后,李道宗道:“慕白,你最好三思。”

“不必三思了。哪怕四思、五思,我也是这个决断。”秦慕白面带微笑眼神坚定的看着李道宗,说道,“王爷,个中的利害曲折,不劳您给我详细的剖析。在座都是明白人,能明白在下做出这个决定肯定不是出于一时之冲动。可以说,从我入仕的那天算起,我一直都谨小慎微唯唯诺诺不敢越雷池半步,乖乖的扮演着好好先生的可怜角色。今天,是我唯一为自己感到骄傲与自豪的一天。因为,我终于可以昂首挺胸的做一回我自己,哪怕是从此步向灭亡,也无怨无悔。”

三人不约而同的凝视着秦慕白,神色各异。唯一相同的是,他们仿佛不认识秦慕白了。

“有种。”侯君集嚯然站起,破天荒的主动对秦慕白正式一抱拳,说道,“侯某这条贱命早已不值钱,就随你去了!剩下的废话我已不愿再听,就请告辞!秦慕白,何时要用到侯某,知会一声。侯某,提着脑袋跟你玩——告辞!”

秦慕白看着他微微一笑,点了下头:“请走好。”

侯君集走了,大步流云。出门之后,畅快的大笑数声,震碎了夜空的宁静。

“狂夫!”李道宗深吸一口气,凝眉道,“慕白,他是个输得一无所有了的赌徒,你不要被他带着走。现在你的任何一个决定,不仅仅是关系到你个人与家族的生死荣辱,你的肩膀上,还扛着整个关西万里疆土的宁定与亿万军民的生死。眼界再放长远一点,现在你的一个决定,关系到大唐王朝、华夏子民未来百年甚至是千里的格局与态势。本王要你三思,并非是表示反对。在大是大非面前,男人需要有担待的勇气与决心,同时更需要智慧与技巧。舍生易,取义难,这个道理,我希望你明白。”

“我懂王爷的意思。”秦慕白轻松的笑了一笑,说道,“昔日项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时,想得肯定也很多,但他没有了别的选择。现在,我就跟他一样。王爷您想想,除了与噶尔??钦陵一战,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李道宗一时陷入了沉默。

苏定方说道:“慕白说得有道理。吐蕃连番无礼对我挑衅,此番又杀我使臣拒我议和,还要诈取我们前往高原聚而歼之。如此险恶歹毒,我们就算不对其进行谴责与讨伐,这和亲一事也是绝对泡汤了。如此一来,朝堂之上岂能放过我们?在对待吐蕃的问题上,没有中立,只有‘战’或者‘和’。既然他们主动宣战了,我们不得不奋起反击。与其被动防御,不如主动出击。这一点,我非常赞同慕白的想法。至于其他的……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如果一味的考虑后果与出路,反而死路一条!”

“知我者,定方也!”秦慕白长吁了一口气对苏定方投去感激的目光,说道,“不仅仅是战局走向如此,从公私的立场与兰州大局上考虑,我们也只有主动出击一条路可走。首先,和亲失败使者遇害,这件事情传到长安必是朝野震动。从而,我大唐师出有名,主战派必定再度活跃必占据上风,这是对我有利的一面。不利的一面就是,我估计朝廷仍是不会原谅我们擅自与吐蕃开战。无论战争的成败与否,最后等待着我的,也许是最残酷的判决。但我顾不了这许多了。战机稍纵即逝,而且需要高度的保密。难道要我向朝廷讨个准信再按部就班的安排与吐蕃的战事吗?”

“这有何不可?”李道宗打断秦慕白的话,说道,“不要忘了,朝廷赐与你一切,也就随时能收回一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为臣者,最忌尾大不掉胆大妄为。你为何就不能快马飞报长安,请陛下决断此事,再听由安排听命行事?”

“行不通的,王爷。”秦慕白说道,“且不说这书信往来于长安需要大量时日,朝中争论之下何时是有个决断,亦是未知。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朝廷上的人不明白兰州眼下的危机所在。既然噶尔??钦陵敢于拒绝议和并对兰州下手,谁知道他还有没有别的毒计安排?”

李道宗略微一怔,说道:“你是指……高昌与蒲昌海一线?”

“没错!”秦慕白眉头一拧,说道,“噶尔??钦陵绝对不是那种头脑发热的莽夫,不会单凭一己之力来鲁莽的对兰州宣战。现在我心里有一种极不祥的预感,再联想眼前兰州的境况与此前的战事,我隐约感觉……从一开始,我们就钻进了他的圈套之中,而且越陷越深。眼下刘善因之死,不过是个表象与诱因,让我隐约查觉到了他的深远险恶用心!”

“何出此言?”李道宗与苏定方一并惊道。

“噶尔钦陵,绝不简单!”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吐出,说道,“王爷,定方,你们还记得去年我们在长安的时候,吐蕃唆使高昌反叛,并主动出击凉州一带的事情么?”

“当然记得。怎么了?”

“估计从那时候起,一个巨大的圈套,就套在兰州的头上了。”秦慕白说道,“大非川一役,吐蕃噶尔??钦陵所部大败亏输弃走千里,从而兰州收复了吐谷浑。王爷曾经说过,噶尔钦陵十岁从军十五岁挂帅,身经百战未尝一败。大非川一役的失败,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无疑是个史无前例的刺激。他是绝对不会甘心的!于是我猜测,他马上有了接下来一连串的举动——首先就是派出使臣前往长安请求和盟赐婚。当然,目的只是拖延时间给自己赢得喘息之机。这一点可以轻松的找到证明——吐蕃使者听说陛下选取王爷爱女李雪雁封为公主,准备下嫁吐蕃之后,居然扬长而去!这在两国邦交的历史上是绝对罕见的!由此可见,吐蕃并非是诚意前来求婚。所谓的对假公主不满只是个借口罢了!”

“接着说。”李道宗脸色紧绷。

“马上,整休之后喘过气来的吐蕃开始了军事行动。”秦慕白说道,“他们先是兵出昆仑侵犯凉州,切断了丝路商道与兰州对外的联系,牵制住了兰州主力兵马使我们无暇他顾。从而,为高昌反叛赢得了时间与空间。紧接着,在吐蕃与西突厥的唆使之下高昌背反。正当朝廷之上战和两派争论不休之时,家父认为军情如火刻不容缓,抗旨起兵西出阳关,连战十八捷直下高昌……二位,你们有没有想过,家父虽是一员虎将,但孤军深入师老兵疲,转战千里连战十八捷,为何就这么容易?”

“啊?”李道宗与苏定方都惊叫了一声,说道,“你言下之意是说,是噶尔??钦陵设下的诈败之计,故意输了十八阵给叔宝?”

“难道不是么?”秦慕白双眉紧锁,说道,“虽然我还无法完全肯定,但至少有五成的可能性吧!”

“他的目的,难道就是为了分散兰州兵力让我顾此失彼,从而各个击破?”李道宗脸色骤变,大声道,“如此,则叔宝危矣啊!”

“不仅如此,噶尔??钦陵还在坐山观虎斗,看我兰州与西突厥及西域诸国进行争斗,从而坐收渔利背后放冷箭。”秦慕白的脸色也是变得有些铁青,说道:“不出意外的话,家父在高昌那边已经遇上了大麻烦。此时此刻,噶尔钦陵只须点派一旅铁骑横出昆仑威胁玉阳二关,绊住蒲昌海的薛万彻所部,那么,兰州就如同被关在了一个瓮中。家父与薛万彻所部,也就成了断线的风筝。王爷,在这样的紧急关头,你还要劝我上书朝廷请旨出战吗?待那些大臣们争论个十天半月,家父与数万将士,恐怕早已尸骨寒透了!”

“嗞……”李道宗在吸凉气。

苏定方沉声道:“既然如此,凡事先做最坏的打算!慕白,需得尽快催促大帅,请他务必尽快班师回兰州!并传令蒲昌海薛万彻与玉阳二关守将令其严加戒备,以防吐蕃突袭,并为大帅班师保航护驾。若能将这一部兵马顺利迁回兰州,我们便可了却一断后顾之忧,亦可壮大实力多一份底气。”

“正合我意。”秦慕白斩钉截铁道,“事不宜迟,管不了那许多了。定方,笔墨伺候,我亲自下书拜求父帅班师。此外,请你辛苦一趟。你率领我的翊府铁骑一万人马,星夜动身赶往蒲昌海传我将令。告诉薛万彻蒲昌海不要了,但玉阳二关要是丢了,他就自掘坟墓爬进去吧,休要再回来见我了!”

“诺!”苏定方郑重领命,又道,“那……让薛万彻何时弃走蒲昌海固守玉阳二关?是否,务必要让他待到与大帅兵马汇合之后,方才弃走?”

“……”正在奋笔疾书的秦慕白手中一顿,表情凝滞。

他寻思道:薛万彻率两万余兵马驻守蒲昌海,目的就是为了接应远在高昌的父亲所部,以为呼应与后援。但是现在,高昌那边的情形一无所知,到时该让薛万彻如何决断呢?——做两个极端的设想,一是,父亲已经意识到了大局的微妙与利害,事先决定离开高昌退回兰州,这是最理想的局面。如此,薛万彻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汇合父亲所部兵马,一同顺利迁回玉阳二关之中,固守门户;另一个极端,就是……父亲所部兵马已经陷入了噶尔钦陵的圈套之中无法脱身,甚至已经全身覆没……

秦慕白的手,抖了一下。一团墨汁滴落下来,贱成了数瓣。

李道宗与苏定方都脸色微变。他们,还从来没有看到秦慕白露出如此惊悸与慌乱的神情,哪怕是稍闪即逝的。

“慕白,你怎么了?”李道宗问道,“何时让你如此惊悸?”

心细如发的苏定方劝道:“慕白,你放宽心。大帅征战半生无人可挡,智勇双全老谋深算,说不定早已安然脱身在赶往兰州的路上了!”

“嗯……”秦慕白收回神思应了一声,重新拿起一张纸笺书写,一边说道,“如你所说,凡事先做最坏的打算。假如……我是说假如我父帅所部已然溃灭,那么,不能再将薛万彻所部也搭进去。”

“你的意思是说……让薛万彻不必等大帅所部兵马了,率先撤回玉阳二关?”苏定方惊讶道,“慕白,这……不妥啊!”

李道宗双眉紧锁,说道:“慕白,本王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你肯定是恨不能插上一双翅膀飞往高昌,将你父亲接回来。但是此刻你掌控大局,一切要从大局利益出发。你刚才说要先做最坏的打算,这是很冷静很明智的……但是,于公于私,我们都不能弃叔宝于不顾。不如,采取一个折中的方案。让薛万彻以一月为期。一月之内叔宝若回当然最好,两部兵马一同退守玉阳二关;一月之内叔宝若不回……”

“就按王爷说的办。”秦慕白面如铁石挥笔如飞,很快写下了一封军令,拿出自己的大都督帅印重重的盖上,吹干墨汁交给苏定方,说道,“师兄,拜托了!”

五个字,让苏定方颇感沉重。他一直都清楚,秦慕白不是那种轻浮浅薄之辈。尤其是在处在了兰州之主的位置后,他更加的稳重与老练,感情也变得复杂而深沉。此刻,谁都清楚秦慕白有多想尽快的接回自己的父亲。哪怕,他现在就传令薛万彻让他兵发高昌去救秦叔宝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秦慕白没有这么做,因为薛万彻所部绝不能有失,否则非但是救不回秦叔宝,还将导致玉阳二关的沦陷,从而使得兰州门户大开全线崩溃!

于是秦慕白做出了一个最冷酷的决定,料想父亲那边已经出事并无可挽回……再尽人事,听天命!

李道宗看着秦慕白,眼神复杂而深沉。他很清楚,此刻的秦慕白,已不是早年他在晋州时认识的那个秦慕白了。现在,他已经敢于肩挑重任我行我素,在军事政治上也越发趋于成熟。

可是这种成熟,往往是要付出极大代价的……

苏定方率领秦慕白麾下亲勋的一万翊府精锐越骑,星夜离城走了,带着一纸足以厘定万人生死的重镑军令。

夜色如墨,冷月悬空。

秦慕白独自一人站在兰州的城头,负手举目远眺西北,静如远古的石塑。

“父亲……你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对么?你知不知道,三郎有多想念你……”

第392章 把酒奉陪

深夜,大都督府书房中仍是亮着灯烛,人影绰绰。

秦慕白一手掌灯一手背剪,独自一人站在大地图前,久久凝望。

兰州,正面临一场袭卷天地的巨大浩劫。大非川,大战在即,噶尔??钦陵虽是蛮人但不失为一时之名将,用兵老道城府深远,是个劲敌。他麾下的二十万高原铁骑更是不容小觑;与此同时,兰州的元气尚未完全恢复,军事民生百废待兴,实力并不雄厚。眼下,秦慕白手中能拿出的兵马,除了大非川的五万守军,就只剩兰州城外侯君集所率领的三四万左威卫野战军了。一共加起来不到十万人,其中还有少半是新兵……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秦慕白眉头深锁。

若只是兵力上的差距,还自罢了。高昌,蒲昌海,玉阳二关那一带,一共羁留了五万兰州精锐之师,如今正相当被动的落入一个巨大的圈套之中,生死难料。如果将这一旅兵马调回兰州,秦慕白将有十足的信心与把握与噶尔钦陵放手一战。

可是,噶尔钦陵处心积虑的诱敌深入分化兰州主力兵马,岂是那么容易放手?他借刀杀人,用西突厥与高昌等西域诸国来牵制秦叔宝一方人马,再后院放火趁火打劫……不得不承认,噶尔??钦陵的这一手玩得极是漂亮,足以彰显他良好的大局观与精妙的战略部署能力。

这一次的战争,已经不是纯粹的阵前比拼兵马厮杀了。这关系到整个河陇与西域的大局走势与国际力量的博弈。

原本,这些大事都该是由大唐朝廷来下大力气解决。可是现在,全都一古脑儿的压在了秦慕白的肩膀上。与此同时,朝廷领不领秦慕白的这个人情还很难说,估计最后,还要拿他制裁。

“呵!……”秦慕白嘴角上扬漠然的一笑,情不自禁的吟道,“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多少年没干出格的事情了,老是这样畏手畏脚唯唯诺诺,活得真累!噶尔钦陵,我已经准备好了,来与我放手一搏吧!”

“好一个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门突然被推开了,侯君集走了进来。

“终于让我看到了你的野心与狂妄。”侯君集看着秦慕白,似笑非笑,眼神犀利。

秦慕白放下灯盏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说道:“一个男人,若是没了野心与报负,与行尸走肉何异?”

“你不用诡辩。”侯君集走到秦慕白身边的一张大椅上坐下,双手抱胸偏着头饶有兴味的看着他,说道,“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想拥兵自重割据而立?”

“鬼扯。”秦慕白冷笑一声,不予置答。

“别天真了。”侯君集说道,“走到了这一步,你就算不割据而自立,也必须拥兵而自重。否则,死路一条。”

“你的意思是让我死拽兵权不放?”

“当然。”侯君集说道,“我这人不喜欢说废话。你决定与噶尔钦陵决一死战,这魄力与霸气让我敬佩。但我也要劝你,千万别放手一搏。如果当真输得干干净净了,你也就走到末路了。”

“那依你的意思呢?”秦慕白双眼一眯逼视着他。

侯君集嘴角一咧,诡笑道:“封疆大吏镇边元帅,无不养寇自肥。狡兔死走狗烹,这样的道理人人皆知。这一战,你若真是将噶尔钦陵斩尽杀绝,你的路也就走到头了。同样的道理,如果你一败涂地,那就更加万劫不复了。”

“呵!……”秦慕白笑了,他说道,“感谢你的善意提醒。但如果我要姑息养奸或是畏葸不前,根本犯不着像现在这样擅做主张任意妄为。我一纸请令送往长安一切听由安排便可,何必如此自找苦吃?”

“秦慕白,你还真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侯君集冷笑道,“你以为,单凭你一己之力就可以抗衡吐蕃一个王朝和西域数十国吗?别犯傻了!——你心理肯定明白,朝廷把我们这些人扔在兰州,就已经把我们视为弃卒。无论是谁来了兰州,也会不求无功但求无过。”

“这我明白,但我不是那个‘无论是谁’。”秦慕白说道,“其实这并非是皇帝陛下的本意。朝堂之上文武相争水深火热,文官们执掌朝廷喉舌,陛下为了不激发两派矛盾,才不得不暂时放缓了兰州的军国大计的实施。”

“陛下一个人,解决不了所有问题。”侯君集突然打断秦慕白的话,说道,“你不在中枢,不明白个中微妙。你想一想,若是什么事情都能由陛下拍板决案,何来的许多风波与争端?诸如立储,陛下不知道有多想废太子而立魏王,可是结果呢?陛下难道不知晋王李治生性懦弱资质浅薄不堪大任吗,可是结果呢,现在监国理事的正是晋王。这说明了什么?——在大局面前,哪怕是皇帝陛下,亦是无能无力。我跟你说这么多只有一个意思——你别太过天真的把你的岳父皇帝当作免死护符。诸葛亮尚且挥泪斩马谡,你又算得了什么?”

“你放心,我还没有天真到那份上。”秦慕白侧目,眼中精光奕奕的看着侯君集,说道,“你今天来,倒底想跟我说什么?”

侯君集站起了身来,双手背剪昂然站在秦慕白面前,说道:“你想好后果了?真的决定独挽狂澜逆天一战?”

“当然。”秦慕白也毫不回避的看着他,“你说下去。”

侯君集的嘴角微微的上扬,罕见的露出了一丝善意的微笑,“那么,侯某就放心的誓死追随了。”

“多谢。”秦慕白微笑道,“有你相助,大事可成。”

“是么?可是,你并非完全的信任我。”侯君集摇头道。

“何以见得?”

“苏定方率翊府兵马星夜出城了。我不知道他是去干什么了,但是,为何不是我?”侯君集说道,“你将兰州四万野战军的统率权交给了我,但是,翊府的精锐却一直死死的拽在手中不肯放手。真到了有紧急军务之时,头一个派出的仍是苏定方。秦慕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既然信不过我侯某,侯某何苦热脸贴你冷屁股?”

秦慕白摇了摇头,转身看向军事地图,沉默不语。

“没话说了吗?”

秦慕白仍是笑而不语。

“秦慕白,这样的关头,若是上下不能齐心,难以成事。”侯君集说道,“侯君集并非不明事理。若是你信不过我,侯某不愿稀里糊涂的搭上自己性命也不让你左右为难。”

“侯君集。”秦慕白说道,“我派苏定方率兵出城,是去蒲昌海传送军令并接应我父帅回归的。”

“那又如何?”

秦慕白沉默了半晌,说道:“无人能保证,我父帅能否安然回来。若有闪失,我秦慕白纵然不会怪你,但是兰州的军民,对你如何看待?”

侯君集表情骤变,顿时哑然。

“不用我说你也明白。在兰州军民的眼中,你是一个外来人,早晚还在遭受白眼与排挤。你虽是一员沙场宿将,可是你在兰州军队里的人缘和威信暂时都不是太好。”秦慕白说道,“这样的任务,我怎么可能交给你去做?你若是急于立功,迟早有你用武之地,你给我攒足了精气神准备放手一搏便是,何必斤斤计较如此多疑?”

侯君集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略微点了点头,轻声道:“多谢。”

这两个字,在谁的口中说出来都是轻而易举。唯独侯君集,难。

秦慕白微微一笑,说道:“兰州左威卫的野战军,就交给你了。这是我手中仅剩的主力之师,你不让我失望就行。”

“放心。无论是噶尔钦陵还是西突厥的蛮子,我侯君集还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侯君集重叹一声,拱手道,“从此,侯某放心大胆追随于你,驰骋疆场笑傲乾坤!无论结局如何,都是一场淋漓的痛快!”

“这也正是我想要的。”

“告辞!”

侯君集刚走没多走,一名武媚娘的侍婢找到了书房来,说夜已深沉,公主与东家请他回琼玉山庄歇息。

高阳公主来了兰州之后,便在琼玉山庄落了脚,整日里与武媚娘形影不离打成一片,自得其乐,很自觉的不怎么来大都督府给秦慕白添乱。

“回报二位夫人,就说我今日军务繁忙,就在大都督府安歇了。请她们早些睡下不必等我。”秦慕白说道。

那婢子应了诺,非但没走反而走上前来,奉上一领衣袍和一个食盒,说道:“其实公主和东家知你今晚多半不会回去,于是派婢子送来御寒的夜衣与养胃的粥汤,请少帅保重身体。”

“我知道了……”

披上衣袍喝了几口温香的麦粥,秦慕白不自禁的露出了微笑,紧绷的心情略微放松,精神也好了许多。

大战在即,各项军事部署与战略战术的制定,都必须由他这个主帅来亲自裁夺。噶尔钦陵是个棘手的对手,秦慕白不敢掉以轻心,更何况己方还处于弱势。

夜已极深,四野里一片寂静,偶闻几声猫头鹰与家犬的嘶叫,秦慕白终于抵不过困倦,趴在案台上睡了过去。

也不知何时,他披在身上的衣袍掉落到了地上,但有人将他轻轻提起,再复披了上来。

秦慕白惊醒过来,睡眼朦胧之下看到一人,正在给灯盏里添油,轻轻拨动着灯芯。

玉面朦胧,笑奤如花。

“公主殿下?”秦慕白忙起了身,“夜已深沉,如何到了微臣书房?”

来人,竟是文成公主李雪雁。

“将军何必如何生份?”文成公主拨好了灯芯放下镊钳,微然一笑说道,“便像以往那样不好么?”

秦慕白笑了一笑点点头,“公主请坐。”

李雪雁也不拘禁,大大方方在秦慕白面前坐下,说道:“夜已深,将军何不早点歇息?大战在即,身体重要。”

“没事,习惯了。”秦慕白说道,“倒是公主需得早点安歇,兰州水土不是太好,公主远来若不注意身体,容易生病。”

“放心,我没你想像的那么脆弱。”李雪雁微笑道,“慕白……嗯,我可以这么叫你么?”

“当然。这其实是我的字,已是十分客气的称呼了。”秦慕白笑道,“我本名秦亮。”

“慕白,我其实一直都很想问……你做一切,终究是为了什么?”

“你是指什么?”

“就事论事的话,是指——与噶尔钦陵开战!”

“公主该不会是以为,我是为了你吧?”秦慕白笑哈哈的说,说完就后悔了,心忖道:老毛病犯了,我干嘛没事又这样‘骚扰’她?

李雪雁的脸果然微微发红,说道:“我自然不会如此自作多情。我只是不理解,慕白你既然是勋门之后又是皇亲国戚,当一切以陛下与朝廷的意志为转移。可是至从你来到兰州之后,我行我素视朝廷如无物,行事乖张胆大妄为……这实在,不像以前的你。”

“那公主以为,我这样做是对是错?”

“不是一个简单的‘对与错’可以厘定的。”李雪雁说道,“在朝廷上的许多人看来,你简直就是不臣之臣;在兰州军民看来,你就是至高无上的神砥;在吐蕃敌人看来,你是必须拔除的毒刺;在我李雪雁看来……”

“如何?”

“现在的你,才是真实的你。”

“哈哈!”秦慕白笑了,而且是大笑。他说道,“公主与我谋面甚少都谈不上深交,竟如何了解我?”

“要了解一个人,也许花一辈子的时间都不够,有时,却并非需要多长的时间与多大的工夫。”李雪雁抿嘴微笑,说道,“慕白,其实最初见面的时候,我就从你指尖的音符听出了你的心声。你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雄鹰,一直在苦盼展翅翱翔的那一天,为此,你不惜改头换面的扮演鸟雀的角色,低眉顺目隐忍自制的羁在笼中。你的胸中饱有盛气凌云的报负与深沉如海的情感,可你总是将玩世不恭与满不在乎挂在脸上。”

秦慕白双手搭在腹间,偏着头,脸上浮现出李雪雁所说的那种‘玩世不恭’的微笑看着她,笑而不语。

“怎么,我说错了吗?”李雪雁那双灵动的眼睛眨动了几瞬,问。

秦慕白笑了一笑,答非所问的道:“公主,你究竟想跟我说什么呢?”

“和亲失败,交战在即,我这个所谓的公主,已是成了一个多余且尴尬的人。”李雪雁摇了摇头,自嘲的苦笑道,“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相信你。”

“相信我什么?”

“相信你那天在我家中所说的豪言壮语。”李雪雁说道,“你不记得了吗?你说,吐蕃的问题,只有武力才能彻底的得到解决。总有一天,你会踏平高原生擒赞普,将吐蕃完全融合到华夏民族中来。”

“这么说,当初你是没有相信了。”秦慕白呵呵的笑。

“是。那毕竟太狂妄了,叫我如何相信?”李雪雁摇了摇头,叹息道,“我以为我已经很伟大了。我愿背影离乡嫁到高原,为的就是在蛮荒的高原上布施王道宣化百姓,平息两国战火为民造福。可是现在……我真的好失望!战争,仍是无法遏止的发生了!现实就像一个无情的莽夫,给了我这个自做多情的愚蠢女人狠狠的一巴掌!”

“公主,错不在你。”秦慕白说道,“两国的争端与历史的进程,不是任何人可以左右与解决的。你我,都只是微不足道的棋子;命运,也不由自己掌控。”

“那我们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李雪雁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秦慕白,如饥似渴的等待着他的答案。

“为了生存与理想吗?我不知道。”秦慕白自嘲的笑了一笑,说道,“好像,我一直都在做着一些无法选择无法回避的事情,就像一个无法自制的傀儡,活得辛酸且无趣。这一次,我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头野兽被关在笼子里许多年,然后突然走脱回到森林获得了自由,哪怕知道就要被猎人猎杀或是被别的野兽吃掉,那我也能坦然面对我既定的命运了,而不是愿意再回那笼子里去。”

“我父王曾经说过,年少何时忌轻狂,男人一辈子,总要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才会酣畅淋漓不留遗憾。”李雪雁凝视着秦慕白,说道,“慕白,我真羡慕你!此刻的你,是如此的率真而坦然,活得精彩又慷慨。我一直都认为只有像我父王那样真实而坦率的男人,才是最可亲最可爱的……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愿在我最年幼无知的时候遇上你这个,如同我父亲一般伟岸而率直的男子。”

“为什么?”秦慕白笑问道。

“那样,我就可以理直气壮的粘在你的身边,孩子一般的任性胡为随便撒野,直到我长大成人。”李雪雁说完这句,站起身来,微笑嫣然的柔声道,“我真羡慕皇姐……真的!……她曾跟我说过一句话,将我深深触动。”

“哪一句?”秦慕白略有点尴尬的挠了挠头,出于礼貌的问道。他心里清楚……眼前的这个李雪雁,显然已是对他打开了情窦。若非碍于二人的身份与眼前微妙的局势,她可能早就明目张胆的“发起攻击”了……这真是造孽!

“皇姐跟我说,早在你们二人相识之初,你曾跟她说过一句半真半假的逗趣的话,却将她的心扉深深打动。”李雪雁说道,“当时你们是在绛州,皇姐突然跑去找你……你曾对她说,‘你若撒野,我把酒奉陪’!”

“……”秦慕白怔了一怔,“抱歉,我可能自己都忘记了。”

“从此,皇姐总是放心大胆的撒野,而你,则像天神一样一直都静静的守候在她身边,无论成败兴荣,慨然把酒奉陪。”李雪雁微笑,说道,“你们两个,真是天作之合,活得如此精彩,且又洒脱!”

“是么……”秦慕白笑了一笑,不知说什么好。当一个女人对你感性起来的时候,最好慎重。因为从此,她要么十分信任你甚至爱上你,要么,十分厌恶你甚至是恨你。

“你若撒野,我把酒奉陪……没有哪个女子,不深深眷恋这样的男人。”李雪雁抿嘴,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可惜,雪雁命薄。纵然有酒,无人把盏……”

第393章 关西铁军

临泰山之崩,就算可以面不改色,但多半已是无心风月。

只能说,李雪雁虽然勇气可嘉但这橄榄枝抛得不是时候。此刻,秦慕白满脑子都是父亲、战争和噶尔钦陵,就连武媚娘与高阳公主都暂时退居二线了,的确很难再找一处地方容纳李雪雁。

李雪雁静悄悄的走了,秦慕白一夜未眠。

大体的战略路线与具体的战术安排,在他脑海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雏形。现在,最大的变数就是高昌、蒲昌海与玉阳二关一线被牵制的兵马。那里,集结了兰州大部分的主力精锐之师。

如今从大体战略上看,重心当然是大非川与格尔木之间的较量。但实际上,那一旅被牵制与分化的兰州主力,才是左右战局的关键所在。

秦慕白觉得此刻最大的悲哀,就是父亲所部人马成败难测生死未卜。早知如此,自己当初何苦回什么长安、成什么鸟亲,结果自己在长安惹上一堆的麻烦,兰州也落入了一个相当被动的圈套之中。

这也怨不了皇帝或是秦叔宝以及秦慕白自己。没有人会想到,噶尔??钦陵的圈套会是这样套下去。精明老辣如李世民和李靖,现在也都未必识破了此中圈套与利害所在。否则,当初在长安的时候,这两位老军神一定会有提防与准备。

如此说来,噶尔钦陵,当真是个人物!他的城府之深、心术之狠、大局观之良好,实在罕见。

“他的确是比我强!”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闷闷的吐出,很不甘心的承认了这个事实,但又想道,“但只有战胜比我强的对手,才更有意思,不是么?”

天亮时分,大都督府擂鼓聚将。秦慕白下达将令,兰州阅兵大讲武。并从即日起,进入紧急战备状态。

民风彪悍、军武之风盛行的兰州,并未因为“战备”而变得人心惶惶。除了一些商人快速撤走离开了州城,其他本土军民反而个个热血沸腾摩拳擦掌。虽然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还不清楚是什么状况、要打什么仗,但已是全民自动总动员,所有人积极备战。

兰州本就是个历史悠久的军镇,人们习惯了战争就如同中原的百姓习惯了安宁。而且至从两三年前秦家父子来到这里之后,人心完全拧成一股绳,只须都督府的战令一下,必是军民雀跃士气高涨!

“大都督,征兵吧!只须你振臂一挥,兰州瞬间可得数万精壮骑士!”至侯君集以下,一半以上的将官都来劝他,“陇右牧马监自有好马万匹,河西的精壮汉胡骑手天生就是绝佳的骑兵,聚拢起来稍加调训,便可上阵杀敌!”

“不着急。”秦慕白比他们想像得要冷静与淡漠,回应道,“现在钱粮未丰甲械不足,给我人马也养不活、武装不起来。”

“大都督何不向朝廷请要这般物什?我等是拿去上阵杀敌,又不是烧煮吃了!”不知是谁愣头愣脑的捅出了这一句。

秦慕白瞥了那将佐一眼,没有回应。那名将佐自觉语失,乖乖的退了下去不敢再吭声了。

侯君集冷冷的一笑,瓮声道:“咱们在这儿磨亮了刀枪洗净了脖子准备冲锋陷阵与人搏命,朝廷上的某些鸟人说不定还拿着弓弩在背后瞄准咱们。要钱要粮要甲械?你可真是天真!”

“休得多言!再敢妖言惑众乱我军心者,军法从事!”秦慕白沉喝一声,侯君集冷笑着撇了撇嘴,便也不再言语了。

“传我将令,即日起全军上下整点甲械、装载粮草、每日操练,随时准备出征!除我亲勋的部分翊府越骑外,其余兵马交由侯君集一并统领调配!十斩二十四禁军令军规,按战时标准严格履行!刺史肖亮,总督后勤供给与民生抚慰,战事期间不得发生任何军民冲突与扰民事件,城防治安加倍提高警惕!”

“诺!”众将官一并领命。

“报——”

正当时此,门吏小卒来报,说兰州都督府治下诸多州县的百姓,自发选出十余名工商农牧的代表特意前来求见大都督,特来捐赠百姓们自发筹措的大批钱粮衣被等物,肯请大都督收下。

秦慕白想了一想,说道:“全部收下,就当是借的乡亲们的!但务必详细登记在册,战后再由都督府对其进行偿还!”

众将官心中,是既欣慰又恼火。兰州军民关系一向极好,大唐王师在这里拥有极佳的“群众基础”,说军民鱼水一点也不为过,这是让他们欣慰的地方;恼火的是……这一年来,朝廷就像打发叫花子一样,一共就只给了兰州还不够塞牙缝的数万粮草,临到危机时刻,还得向百姓们讨要钱粮。若非此前兰州的工商农牧发展飞速,眼下必是捉荆见肘举步维艰!

“咱大唐坐拥九州富甲天下,仓廪丰足歌舞升平,光是太仓存储的粮食就够大唐天下数十万大军吃上三十年!凭什么就对咱们兰州的军队这么吝啬?真是气煞人也!”不少人在报怨了。

“再敢多言者,军棍伺候!”秦慕白怒喝道,“临战在即,你们还有心思琢磨这等琐事?该寻思怎么多斩敌酋吧!——似尔等这般鼠目寸光小肚鸡肠,真有失我关西铁军的风范!”

众将顿时面露愧色拱手而诺,不敢多言。

侯君集看了在场众将一眼,说道:“少帅教训得是。就算有人在我们背后指指戳戳阴阳怪气甚至还阴谋算计,咱们也无须理会!——兄弟们可曾见过雄狮猛虎去抓草堆里的蛐蛐?虽然那厮极是吵闹烦人!所谓在其位谋其事,我等负责领兵,只管执行军令冲锋陷阵便了。余下事情少帅自有主张料理,相信少帅就算砸锅卖铁也定然不会让兄弟们饿着肚子打仗。这一回,咱们就算拼到流干最后一滴血,也要打出关西铁军的骨气和威风来,给天下人看看!”

“好!侯将军说得好!”众将顿时雄心鼓舞摩拳擦掌,有几个大老粗大声吼道,“对!打出咱们关西铁军的骨气和威风来!让天下人看看,便也是扇了那些阴险鸟人的耳光!”

秦慕白无奈的摇头笑了笑,侯君集带兵多年,团结军心鼓舞士气这是他的拿手活儿,三言两语就让这些厮杀汉子们热血沸腾,自己也很自然的融合到了这个团队之中。不过看眼前这情形,兰州的将士们也多少意识到了一些兰州与朝廷的矛盾,不然的话这些将领们不会如此忿然,还要去扇“某些阴险鸟人”的耳光。

众怒难犯,秦慕白也不想一味的弹强,让他们知道一点也不定然全是坏事,至少大家心理都有个数了。

阅兵操练罢后,秦慕白回了一趟琼玉山庄。先是独自酣睡补了个眠,然后便叫来武媚娘,单刀直入的找他要钱要粮。

武媚娘的表情和眼神中,都是难以掩饰的为难。但她终究是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我想办法,竭尽全力!”

“有你这八个字,我就放心了。”秦慕白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微笑道,“我知道你最近这段时间忙坏了,一直都在操持新近发展起来的琼玉山庄,好不容易赚的一点钱财也多半输送到了铁谷去。现在,铁谷那边可以稍稍减缓,主要资助我的军队吧!”

“我明白。”武媚娘轻轻点头,说道,“我刚刚准备好了六十四封书信,准备知会我所有派出的商队与各州县的商行分号,号令他们从即日起,把能攒起来的任何一枚铜板、一颗粮食,都运到兰州来。咱们自己,只要食可裹腹、衣能蔽体,商行不倒闭就行!”

“谢了……”秦慕白长吁一口气,说道。

“何必言谢,岂非多余?”武媚娘微笑,“我就从来没跟你说过谢字。”

“呵——”一旁的高阳公主不乐意了,闷哼哼的道,“你们两个居然当着我的面郎情妾意打情骂俏了,当我不存在么?——慕白,你要干大事了,怎么全没我什么事情?你也太偏心太瞧不起人了吧!”

“要争宠也不这么争的吧?”二人一起笑了,秦慕白道,“我现在最缺的就是钱粮,你能给我帮上点什么忙?”

“这还不简单,我替你找我父皇要啊!”高阳公主不假思索的答道。

“别添乱!”秦慕白马上打断她,说道,“你能要,我就不能要?”

“……”高阳公主一怔,眨巴了几下眼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说得也是。若能要到,你早便要了,何必轮到我?……慕白,究竟是怎么回事?父皇,没理由这么对你的!他从来都是非常的信任与极力的支持你的!”

“一言难尽,不怪你父皇。”秦慕白说道,“现在就先不讨论了。从今天起,我会异常忙碌,也许没多少时间来这里了。玲儿,媚娘,你们尽量减少外出多呆在山庄里,自己照顾好自己。”

“嗯……”二女一起应声。

高阳公主撇了撇嘴,脸色多少有点不悦,哼道:“我来了兰州这久么,你陪我的日子一只手也数得过来。慕白,你什么时候才不这么忙了呢?”

“收拾完噶尔??钦陵,我就不那么忙了。”秦慕白笑道。

“哼,谁信你……”高阳公主的嘴都翘了起来,闷哼道,“你总是这样忙你的大事!等收拾完什么噶什么钦,又有什么钦什么噶,总有无穷无尽的牛鬼蛇|神不停的在你眼前晃荡,你要究竟要‘收拾’到什么时候?你别忘了,你除了是臣子、将军,还是儿子、夫君和父亲!”

“父亲?”秦慕白与武媚娘一起迷惑问道。

高阳公主顿时一怔,忙道:“难道……难道我们以后不会有孩子吗?”

“玲儿,你怀孕了?”秦慕白一边问,一边下意识的看向她的肚子。

高阳公主急忙捂住肚子,脸也有些红了:“没,才没有!”

“上次离开长安的时候,你就跟我说你可能怀孕了,现在呢,莫非又有了当初的那种错觉?”秦慕白不禁笑了起来。

“错觉!……错觉而已啦!”高阳公主大窘,满脸通红的叫了起来,“不许问了!——媚娘,你不许笑!你干的坏事比我多多了!你都没怀孕,我怎么会有!”

“……”秦慕白既无语又好笑,说道,“别争别争,最近实在太忙了,运气也是不是太好——等着吧,你们都会给我生上十胎八胎的小崽子!我老秦家,可就指望你们两个壮大族群开枝散叶了!”

二女既羞且恼,就像商量好了一样整齐的一瞪眼,骂道:“你若是猪,我们也不是!”

“哈哈!”秦慕白大笑,左右在她二人脸蛋上亲了一口,说道,“十分抱歉二位夫人,我马上又得回都督府了。晚上若得空闲再来陪伴你们!”

“去吧去吧,少在这里贫嘴撒野了!”武媚娘摇头而笑。

“你若爽约不来,我便派人将你五花大绑活捉生擒,扛到琼玉山庄来!”高阳公主恨得牙痒痒的道,“管你大都督府雄兵百万上将千员,本公主可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嗯,你牛!你比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古之名将还要牛!”秦慕白边笑边走,说道,“少陪了,二位宝贝夫人!”

“这家伙……”秦慕白走后,武媚娘与高阳公主既温馨又无奈的相视一笑,禁不住摇了摇头。

“公主,以后你嘴巴紧一点,刚才差点就说漏了嘴。”武媚娘轻声道,“慕白何等精细之人,刚才若非他心思没在这里,早已察觉蹊跷!”

“噢……是我疏忽大意了,以后一定注意!”高阳公主诺诺的点头。

“哎,这可真是难为咱们了!毕竟也是慕白的骨血啊,便也是你我的亲人!”武媚娘摇头叹息。

高阳公主张牙舞爪咬牙切齿了,“都怪慕白这厮可恶!专爱在外拈花惹草,满屁股的风流债务!”

武媚娘摇头而笑,沉默不语了。

数日后,千里之外,玉门关。

看着眼前不远的雄关之上,旌旗严整秩序井然,还有一队唐军骑兵远远来迎,苏定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再看看身后的这些面如菜色眼眶深陷的将士们,俨然已是累到了极致。一连数日没日没夜的疾驰奔腾,每人配备了三匹马轮流换乘。现在这些马全都跑瘦了一圈,将士们也都失了个人形。

“苏将军,我们总算提前赶到了!看来,玉门关还没有出现闪失!”身后的副将如释重负的喘着气说道,仿佛中气都有些不足了。

“万幸!否则我等无法回去与少帅及兰州军民们交待!”苏定方强提一口中气,声如奔雷大喝道,“传我将令,速入玉门关接手城防!人不卸甲马不下鞍,随时备战!”

“诺!”

“速传少帅将令至蒲昌海薛将军处!即日起玉阳二关与蒲昌海互为犄角往来救援,寸土必争遇敌必杀!我军驻守二关,不容片刻有失!否则,全都埋骨于此,不必回去了!”

“诺——”

声震苍穹,流云奔走!

第394章 挑灯把酒,共赴黄泉

烈日当空天地蒸腾,寸草不生的火焰山真如孙悟空从天庭踢下来的炼丹炉所化,散发出几乎肉眼可见的层层热浪。

高昌王城地处火焰山环抱之中,恰如蒸笼。

秦叔宝大马金刀端坐于都护府内,左手执印右手挥毫,一刻不停的忙于批处折本。

如他这般饱经风霜的巅峰武者,心如冰清天塌不惊,纵然刀斧回身亦是面不改色。此刻虽是汗流浃背里外皆湿,神色间却依旧淡静如常。

进驻大都护府已逾半月,一切正常。高昌国本土的臣民至国王麴智盛以下,都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敌意与反常。起初的担忧与阴霾渐渐淡去,都护府的各项工作也渐渐步入正轨。

往常,大都护秦叔宝都是像这样在晨议之后批处折本料理军政民务,下午出城前往唐军大营视察阅兵,夜晚宿于高昌王城都护府之中。

左右伺候用墨的两名文吏,无出例外的浑身汗透。但任凭脸上的汗珠成股流下也无瑕顾及。老帅秦叔宝一向刚果严肃雷厉风行,但凡办起正事便是心无旁鹜全情投入。跟随他左右的官将也只得一丝不苟。

可是今天,左右文吏却发现一向洒脱干练的老帅秦叔宝,动作都比以往慢了半拍,仿佛心有余而力不足。而且,批理折本的时候几次搁笔歇息,脸色也没了往日的红润光泽。

“大帅可曾是累了?病了?”左右问道。

“无妨,兴许是有点水土不服。”秦叔宝喝下一盏茶,说道,“尽快料理完这些折本,下午出城给薛仁贵送粮去。咱们的将士们驻扎在城外太苦了,这两日我想办法弄来一些解暑的药汤,赶紧送去。”

“是,大帅。”左右应了声,各自心中叹息。这次跟随秦叔宝远征到了高昌的这一支人马,可谓吃尽了苦头。前番的千里奔袭连战十余阵就不必说了,到了最后成功征服了高昌,依旧还要驻于城外吃尽苦头。天地炎热人马生疾这是肯定的,就是粮草药材也不足备。

与其说是驻兵镇劾彰显大唐天朝的无双仁义与王者霸气,不如说……这些将士们简直就是被流放了!

半炷香刚过,秦叔宝手中的笔蓦然的一抖,差点没抓住掉到了纸上。

“大帅,你怎么了?”左右惊呼。他们看到,秦叔宝的脸色已是极差,像是病重之人现出了青灰,身体也在轻微的发抖,额头之上冷汗直下颗颗如豆。

“无……妨!兴许是吃了不净的东西,闹肚。”秦叔宝强提精神握住笔竿,道,“快一点批完这些折本,我小憇片刻,你们尽快将折本送去给麴智盛,让他代发执行。”

“是!……大帅,不如下午就让卑职前去送粮吧?此等小事,无须大帅亲历亲为。大帅身体欠恙,须得好生歇养。稍后卑职便去请来军医。”

秦叔宝双眉紧锁,不自觉的伸手捂向了肚子,轻轻的点了点头,“也好,你们务必亲自将粮草药材交予仁贵手中,签押回报。军医就不必了,些许小疾,无须庸人自扰大动干戈。”

火焰山北麓四十里开外,有一片难得的青郁树林与草场绿州,方圆四十余里,是个小有名气的绿州部落,丝路上的往来客商经常在此落脚借宿。时间一长,这里也多有了几分繁荣生机。可是近期由于战乱缘故,客商断绝兵荒马乱,渐渐又变成了一片死域。

昨夜风高夜黑,绿洲里悄无声息的涌入大片人马并盘踞下来。他们既不埋锅造饭也不围猎打场,低声细语马蹄裹布,行为诡密宛如幽灵。

绿洲仅存的几户民宅与客栈,被他们强行霸占。但凡遇到生人,不问情由尽皆灭口。

许多无辜的旅人,临死前的眼瞳里残留着他们滴血的弯刀,和一面触目惊心的狼头大旗。

狼,突厥人的图腾!

绿洲中心的汉人大客栈里,胡兵环伺弯刀寒亮。大堂中央的桌椅等物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是的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羊皮毡毯,有几人正围坐其上,喝着浓白的羊奶酒。

其中一人坐于核心,其他数人依次排下扇形分布。刚烤好的全羊羊头就朝向他的方位,可见此人便是众人之首。

此人虎背熊腰须发奔张宛如雄狮,鹰钩大鼻幽蓝的眼睛,颧骨比一般的胡人还要突出。张嘴饮酒之时,便亮出一张血盆大口。

看到此人,无不让人联想到一种动物——熊!

“泥熟将军,刚刚接到高昌国秘信,说一切准备妥当,我军可于傍晚出发、入夜进城!”左首一人说道。

“泥熟”是西突厥部族的名称,也是姓氏,而且是望族大姓。熊一样的男人便是目前西突厥北庭的最高军事统帅,曾经横扫大漠战无不胜,几乎凭一己之力将北庭江山定鼎的第一名将,泥熟啜。

泥熟啜瞟了那人一眼,眼神如食肉动物一般典型的冰冷。虽是他的心腹近侍,方才发话的那人也禁不住身上寒了一寒。

“我对麴智盛没有兴趣和信任。”泥熟啜说话了,声音却没有想像中的粗莽,反而十分的平静,但嗓音浑厚中气十足,“是谁发来的秘信?”

“是我们自己人,此前汗庭派往高昌的吐屯,毕勒。”

“那还差不多。看来时机已经成熟。”泥熟啜将一杯奶酒牛饮而尽,长叹了一声道,“可惜那秦叔宝盖世之虎将天下之豪杰,竟要死于此等卑劣小计!此生不能与他公平公正的鏖战疆场一决高下,是为憾事!”

“将军,此次大汗既然亲派将军前来,可见此战十分重要。”近侍道,“汉人不是有句常言,叫兵不厌诈。那秦叔宝骁勇无敌又兼有蒲昌海薛万彻做为后援,若要正面对决,我军就算得胜也须得死伤无数。此战若是杀了秦叔宝击溃唐军,从此西域只剩我北庭为大,谁还敢不服?到头来,这笔帐还只会算在麴智盛与高昌人的头上,与我无干。这实在是一笔净赚不赔的买卖啊!”

“你也就只会道听途说人云亦云,何来真知灼见?”泥熟啜冷哼了一声道,“大汗便是听信了吐蕃小子噶尔钦陵的这一番挑唆,才决定与唐为敌。我对噶尔钦陵这小子没有半分好感。引诱秦叔宝远走兰州深入西域的连番十余战中,他尽谴老弱残兵只作佯战,让我们和高昌的兵马专行送死损失无数。到头来,他还要利用我们来对付秦叔宝,他却坐壁上观只等坐收渔翁之利。此战无论成败,于他没有半点损失,那才是真正的净赚不赔的买卖!”

“可是……这也的确是对我们有利啊!”近侍低怯的道,“唐廷拿下高昌后驻兵镇劾,收服人心招兵买马并成立了都护府,恩威并施要将西域诸国一一降伏,其志不在小啊!等他们渐渐在此扎根坐大,迟早会联合南庭对我下手。到那时候,就真的一切晚了!”

“哼……”泥熟啜既恼火又无奈的闷哼了一声,说道,“此等道理,我且不知?……若非如此,我又岂能亲自领兵前来?一山不容二虎,西域不会有两个霸主。眼看我们就要拿下南庭制霸西域,唐廷却将手伸了进来。我虽对噶尔钦陵此等奸险之辈颇为不屑,但也深知若不用此计,极难取胜。只可惜可叹那英雄一世、令我辈敬仰的秦叔宝了!……”

午时过后,大批粮秣车队押送到了火焰山唐军大营,薛仁贵全副披挂亲自出迎,细下清点一一收之入库。完毕之后薛仁贵问那押解官,为何今日大帅未曾亲临阅兵。

抽解官如实回报,说大帅身体欠恙,因而不能亲临。

薛仁贵浓眉一皱,说道:“大帅的脾性你我都清楚,纵然是天崩地陷矢石交攻,他也雷厉风行并不改弦易张。本将昨日见他还完好如初,怎么今日便病体沉重到无法出行了,其中可有蹊跷?”

押解官愣了一愣,说道:“大帅只说饮食不净水土不服有些闹肚,此外并无异恙啊!”

“当真如此?”薛仁贵凝视看着他。

“的确……如此啊!大帅还吩咐说,要将军尽快将这些解暑的汤药分发下去,以解将士之苦。”

“……”薛仁贵沉吟了片刻,点点头道,“请回报大帅,说末将马上执行军令,完毕之后明日清晨高昌开城便亲往探望大帅,即刻便回不殆军务!”

“是,卑职一定带到。薛将军,那卑职便告辞了!”

“慢着!”薛仁贵突然一声喝,将那押解官骇了一弹。

“本将仍是有些不放心,此刻就随你入城探望大帅。”薛仁贵说道。

“如此……也好。只怕到时大帅责怪将军因私废公擅离职守啊!”押解官小心的提醒道,“待卑职先行回报,将军明日再去探望,倒也不迟在这一宿。”

薛仁贵双眉轻锁沉吟片刻,只好点头:“也好,目下本将执行军令为重。你且去吧,代我问候大帅。”

“是。”

深夜,月如明镜,风疾啸响。

四下里一片寂静,高昌王城大都护府后院之中,却突然传出两声惨烈的嘶吼!

“啊!——啊!!”

“大帅,怎么了!”

数人撞开门板冲闯进去,发现秦叔宝从床榻之上翻滚而下,地上污血一滩。秦叔宝浑身抽搐缩成一团,嘴里不停有黑血吐出。

“大帅!!!”

片刻过后,一名医官仓皇而来,不及诊脉眼见此情,当即就吓坏了,瑟瑟道:“这……这!大帅分明是中了剧毒啊!”

“什么?!”周围人等惊呼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恩帅怎么了?”一个奔雷般的吼声从门外传来,随即闯进一个浑身油亮铁塔般的巨汉,光溜着身子只穿一条裤衩的宇文洪泰。

“洪泰,休得吵闹!”契苾何力上前来将他挡住,沉声道,“大帅中了剧毒!”

“什么?!”宇文洪泰顿时懵了,瞪圆了一对铜铃般的眼睛直直的看着秦叔宝,茫然的摇头,“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恩帅每天与我等同桌同食,他怎么就会中了剧毒,我等却无事?”

医官小声的怯道:“兴许贼人是在大帅的碗里或是茶水中单独下了毒——这分明是砒霜之毒,毒已入骨救无可救啊!”

“啊!——啊!”宇文洪泰宛如虎吼的惨叫两声,不顾一切的扒开身边围挡的众人冲到床榻边跪下,顿时如同孩子一般放声大哭,“恩帅你可不能有事啊!你若有事,我怎么向三哥交待啊!”

“洪泰,不得吵闹,更不许啼哭。堂堂大将,成何体统?”半躺在床榻之上脸色已是青灰的秦叔宝,依旧眼神如刀表情冷肃,强提中气沉声道,“契苾何力,宇文洪泰,传我将令,都护府上下人等,全体集结整装备战!”

“呜——”宇文洪泰放声大哭,死拽着秦叔宝要将他从床上拉起,大叫道,“恩帅快起身来,让俺背你!咱们离开高昌去军营,率军回兰州,回兰州见三哥!”

“不可胡闹!”秦叔宝大喝一声,然后剧烈的咳嗽,连吐血沫。

契苾何力强忍悲愤,叫上几名副将上前来将宇文洪泰强行拉开,正色一抱拳,大声道——“末将领命!”

“洪泰,取我兵器铠甲前来,予我披挂上马!”

半炷香的时间之后,大都护府外喊杀震天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无数火把将这一片夜空照得通红。人喊马嘶之中,闻得有人齐声高喊——“秦琼出降,可留全尸!”

院落之中,原本随同秦叔宝一同入城的五百将士全部到齐。人披甲马上鞍,火把林立刀戈闪亮。

寂静无声。

秦叔宝推开左右搀扶,一步一步从房内挪了出来。站到阶前时,宇文洪泰将他的虎头錾金枪递上,秦叔宝一把接过枪来在地上重重一顿,震碎砖板虎威四射。

一名小卒上前来报说,大都护府已然被至少三千兵马包围,是西突厥的主力王师所部,精锐狼骑。

“知道了,退下吧。”秦叔宝淡淡的应了一声,说道,“有愿降者,脱下军袍悄然离去便是,本帅必不怪罪。但,从此休说自己是唐人。”

“宁死不降,誓死追随大元帅!”五百人几乎是同声回应道。

秦叔宝微微点头,然后对宇文洪泰问道:“洪泰,你身上因何带血?可是不守我军令擅自出府厮杀过了?”

宇文洪泰正满面狰狞咬牙切齿,恨恨道:“俺将都护府里的下人厨子全部宰光了!我不知道是哪个狗|娘养的畜生给恩帅下的毒,但反正是他们当中的一个,全部该死!”

“真正的凶手早已逃之夭夭,你滥杀无辜了。”秦叔宝并未责骂,而是罕有的如同温和尊长一般,温声细语道,“今后跟着三郎,你须得收敛脾性不可滥性造次。替我带话给他,请他务必牢记……”

“俺不走!”宇文洪泰猛然大叫道,“俺死也要跟恩帅死在一起!恩帅是三哥的亲爹,便也是俺宇文洪泰的亲爹!亲爹都要死了,我哪能走,那不成畜牲了!”

五百将士,个个脸色紧绷眼神沉肃,看着秦叔宝与宇文洪泰二人。

秦叔宝凝视了宇文洪泰片刻,老眼之中似有晶莹闪烁,灰须颤抖了几下,几乎是无力的呻吟道,“这是,军令。”

宇文洪泰再要大叫争执,契苾何力忙上前来将他拦住,说道:“我等追随大帅活到今日,谁惧一死?洪泰你休得冲动,且听大帅安排,必有道理。”

院外的喊叫声越来越大,也越发清楚——“秦琼出降,可免一死!”、“秦琼出降,可免一死!”……

“听到没有,他们居然要我秦琼出降,哈哈哈!”秦叔宝突然大笑数声,将手中的虎头錾金枪往青砖石板上重重一顿,大声道,“宇文洪泰听令,我等五百人,保你一人杀出城外。此刻,战死容易,生还才难。你务必突围而出找到薛仁贵,令他不可入城救我,更不可攻城报仇,即刻率军撤至蒲昌海并令薛万彻退守玉门关,不得有误!”

“什么!”宇文洪泰大惊失色的吼道,“不是派俺出去搬救兵,是让俺逃命?——俺死也不去!”

“洪泰……我儿!”秦叔宝低唤了一声,宇文洪泰再度泪流满面,连连点头应道:“儿在!儿在!”

“你是我部将又与三郎亲如兄弟,便如是我儿。”秦叔宝轻声道,“我等皆可慷慨战死,唯独你必须逃出生天。只因有三——其一,我等众人之中唯独你最枭勇,突围的可能性最大,你须得将我将令传与薛仁贵处,兹体事大,远大于我秦琼生死;其二,我要你带话给三郎,令他务必牢记为父言语:战场无私仇,须以国事为重;秦家世代忠良为父一生慷慨,让他不要辱没了先祖英灵……”

五百人,潸然泪下,一并半跪在地抱拳行军礼,口中却是无言。

“其三,告诉我的家人,秦琼日夜都在思念他们……三郎新婚为父不及到场,以为憾事。因而只给未来的孙儿备下一份薄礼,便是我用亲手射杀的大漠雄鹰的翅骨,雕琢的一枚鹰笛……”

说罢,秦叔宝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递给宇文洪泰,说道:“待三郎的孩儿出生了,若是男儿,就让三郎给他取名叫秦鹰;若是女儿,便叫笛儿!”

宇文洪泰双膝跪地举起一双大手,接过了鹰笛小心放入怀中,随即趴在地上痛哭失声,拼命的用拳头砸地。

“酒!”秦叔宝厉声大喝!

院外依旧在大喊,“秦琼出降,可留全尸!”

五百人,每人捧一海碗酒,静立。

“十八天前,我率尔等五百零二名将士进驻王城;今夜,我五百零三名大唐汉子一个不少,在此挑灯把酒一醉方休,何等痛快!”秦叔宝双手捧碗,大声道,“我秦琼的兄弟儿子们!喝下此碗共赴黄泉,生亦同裘死亦同穴,何等慷慨!”

“誓死追随大元帅!生亦同裘死亦同穴,何等慷慨!”

“干!”

每人三碗酒,康国三勒浆。这种酒,在场所有人平常也不知喝了多少,唯独今夜才喝出了披肝沥胆与壮气磅礴!

“上马!”

宇文洪泰和契苾何力要上前来扶,秦叔宝左右将他二人推开,一翻身上了马背,拔起嵌入石板中的虎头錾金枪,喝道:“将令——全体将士,誓死护送宇文洪泰突围出城!”

“诺!”

宇文洪泰全副披挂,手提凤翅镏金铛翻身上马,轮起衣袍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泪酒水,嘶吼道:“恩帅,兄弟们!俺若不死,明年的今日就到这里来,带上最好的三勒浆和仇人的人头,祭奠你们!”

“打开府门,随本帅……冲杀出去!”

“嘎……嘎嘎!”

高大沉重的都护府府门缓缓拉开。门外,骑兵环伺火把簇立,刀枪如林。

泥熟啜驻马于狼头将旗之下,眯眼看着洞开的府门,脸色紧绷。

一骑,缓缓从府门中走出来,战袍与灰须一并飞扬,虎头长枪傲然挺立。

“大唐,只有断头的将士,没有屈膝的奴隶……秦琼在此,谁敢上前决一死战?!!”

第395章 江山如画,倾城倾国

夜已深沉暑气略消,火焰山下唐军营中。

像往常一样,薛仁贵亲自巡查大营完毕后,准备回帐歇息。自从他加入吴王府进入军伍仕途以来,可以说是一帆风顺平步青云。他从一介平民一夜之间就成了吴王府五吕典军,乃至到了今日的从三品左威卫将军,又受秦叔宝重托统领目前这一支大唐王师升任三军统帅……所有人心知肚明,他是托了秦慕白的福。

虽说在兰州的几场战役之中,薛仁贵体现出了极高的军事素养以及令人发指的超强武力,可他的个人能力依旧掩盖在秦慕白的光环之下,并不十分引人注目。

薛仁贵一向沉得住气,自认也并非小肚鸡肠之人。对于秦家父子的知遇之恩他感铭肺腑,闲言碎语皆不入耳;同时,他胸中的豪迈热血从未停止过沸腾。

不及卸甲,薛仁贵和衣而睡,将就躺在了行军床上。至从受命执掌这支军队以来,薛仁贵无不夙兴夜寐谨小慎微。帐中的金漏一滴滴的往下滴水,声声入耳,薛仁贵左右感觉有些心烦意乱,无法入睡。

白天的那一幕,再度出现在他脑海之中。押解官称说秦叔宝染疾不可出行,派他前来送粮;薛仁贵要入城探病却被阻止……

越往下寻思,薛仁贵心中疑窦越大。跟随秦叔宝已经日久,对老爷子的秉性他是深为了解。带了一辈子兵的秦叔宝,以军为家视将士为兄弟手足,正可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来形容。加之近日军中多生暑热疾病,秦叔宝心中定是焦急异常,既然弄到了解暑汤药,怎么可能因小疾而不来军中探视?

看来,真是病重!

这便奇了怪了,秦叔宝老则老矣,可是至从复出之后身体一向十分康健,不输青壮。前日薛仁贵还曾与他马上对决百余回合,当时他是何等的虎威不减当年。

想及此处,薛仁贵翻身而起,唤道:“来人!”

“将军何事差谴?”近侍中侯进来听唤。

“备马,随本将入城探望大帅,黎明即回!”

“诺!”

军屯距离高昌不过十五里,快马来回不消个把时辰。片刻后,薛仁贵带上数名亲卫,出了营屯往高昌王城而去。

此刻,王城之中……喊杀震天,血流成河!

西突厥统帅泥熟啜缓缓策马前行,脸色铁青眯着眼睛看着前方厮杀的人群,禁不住吸了一口凉气。

“秦叔宝,果然名不虚传,盖世之虎将!!”

前方不远处,已是高昌城门。五百唐军将士,死伤大半,只剩下不到三十人在顽强抵抗,誓死突围。一圈战团中,秦叔宝左右冲杀如入无人之境,身边尸积如山血聚如溪,丝毫看不出这个神一般的男人已经年近六旬并身中剧毒!

从主城大街到大门口,有两三千高昌国王的铁甲御林军围了一层又一层。休说是活人,就算是一堆的尸体想要挤过他们破城而出,也非易事。

只不过,这些铁甲卫士的脸上,不约而同的写着极度的恐慌。面对不到三十人且被突厥骑兵层层围剿之下的唐军残兵,他们高举刀枪寸寸瑟缩,不敢上前半步。

战场之上,生死寻常。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怕死的人!

他们从未见过,拼着送死的军人。不管还剩多少人马,唐军始终将一个巨汉围在核心严密保护,十余铁骑高举骑盾,将他围得严严实实。刀枪杀不到冷箭射不进,若有人战死,马上有人骑上他的战马举起他的盾牌,组成一道血肉城墙。

此刻的秦叔宝,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在乱军之中护驾秦王,或是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时的模样。一匹马,一柄枪,不顾生死的撞入敌军丛中,杀人无数神勇无敌。

宇文洪泰被护在核心,眼见往日亲如兄弟的同袍们一个个在自己眼前死去,放声大哭,撕心裂肺。

突厥人虽然未脱蒙蛮,但素来敬重比自己英勇的勇士,敬仰真正的战场英雄。同时,决不退避以将其击败杀死为荣!

于是,一圈又一圈的突厥士兵,心怀敬重手绰弯刀,如同收割不完的幽灵,源源不断的朝秦叔宝杀来。

“可怕!”不远处驻立于火把将旗之下观战的泥熟啜,极不情愿的吐出了这两个让他很失颜面的字眼,咬了咬牙,说道:“斩其马腿!”

这分明是无奈之举,无非是为了减轻己军伤亡,不想再拖延时间以生变故。战场之上斩人马腿,如同牌桌之上抽千作弊,都是卑劣的伎俩。素以勇士自居的突厥人,向来耻为下作。

但军令如山!

“咴——”一声悲怆的嘶鸣,秦叔宝翻身落马,无数柄长枪朝他刺来!

近前的数名唐军将士,扑倒下来以身为盾,死死护住秦叔宝,无一例外身中数枪而死。临死之时,仍死死拽住长枪,任由尸体被抛甩起来那枪仍是拔不回去。

“啊——嗬!”

一声怒吼,宛如龙吟!

秦叔宝从地上翻身而起枪如狂澜,近身一圈的突厥军士惨叫飞出,当场毙命。包围着他的战圈顿时松动。

秦叔宝,挺枪而立,手绰长髯环视四方……失去了前蹄的追云宝马在地上抽搐嘶鸣,惨死的唐军将士血流不止死不瞑目的看着他,眼中尽是挥之不去的爱与恨;突厥士兵齐举刀枪围成一圈看着他,如同瞻仰远古的神砥。

周围,已被围作铁桶;想要强行突出,比想像中的要难了许多。

“砰!……”一枪顿下,砖板寸裂。四周突厥士兵整齐一骇退后一圈。

秦叔宝,张口吐出一口腥臭污血,摇摇欲倒。

突厥士兵,仍是无人敢近!

“将军,要放箭吗?”左右副将惶惶道。

“不许放箭。”泥熟啜浓眉深皱,说道,“如此神将,不可死于乱箭之下。必须有勇士亲手砍下他尊贵的头胪,才是对他最大的尊重。”

“唐军,在拼命护送一名骑士往门口突围……看来是想前往唐军大营搬取救兵。”

泥熟啜拧眉寻思了片刻,说道:“传令给高昌的孬兵们,让他们详装被攻破突围,放唐军出城!”

“啊?”

“执行军令便是。此外,放火烧了唐人的都护府。我还就生怕唐军援兵不来了!”

秦叔宝手执长枪昂然挺立,夜风之中须袍飞飘宛如尊神。只有离得极近的人才能看到,他已是双眸微闭身躯晃动,几乎都站不住了。

可是突厥人看他一动不动,心怀余悸恐慌犹疑,仍是没有上前。

身边,尸积如山;身后,喊杀震天。

缓缓回头,秦叔宝看到残存下的二十余名唐军将士,已然突围到了城墙边上,高昌御林军居然不作抵抗一哄而散。契苾何力在亲自挥刀怒斩门闩,那扇大门在被缓缓推开。

前方,千军万马;身后,一条生路。

秦叔宝嘴角上扬,露出了一抹微笑。

围在他周围的突厥人,不约而同的心中一颤。

战场之上,多见的是歇斯底里狰狞目面。如秦叔宝这般能笑得如此淡然从容的,生平仅见!

这一笑,当得起四个本不相符的字——“倾国倾城”。

宇文洪泰痛哭失声,拍马狂奔而出;护送他的契苾何力等将士,拼死堵住门口,寸步不退。

“江山如画啊!……三郎!三郎!”

仰天长啸抚髯横枪而立,那一抹微笑已在秦叔宝的脸上,永远定格。

“大帅!——”契苾何力等人撕心裂肺的大叫,拼死往战圈之中杀来。

“江山如画,三郎?三郎即是那秦慕白吧……”泥熟啜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放他们进来,为自己的元帅与尊长,送行吧……如此忠义神勇之将,平生仅见,冠绝古今!”

突厥人,当真松开了一条道,任由契苾何力等人跑了进来。

秦叔宝昂然仡立,凤眼不闭虎威犹存。

契苾何力等人跪倒在他脚下,放声大哭。

泥熟啜下马步行近前,弯腰,抚胸,行了一记突厥人面见君长的大礼,并闭目沉吟道——

“你是真正的神将!翱翔的雄鹰因你而惭愧的收起双翼,孤傲的狼王为你的离去而昂首啸月……崇敬英雄的突厥男儿们,膜拜这位神一样的男人吧!”

突厥的士兵们,纷纷静默无言的抚胸弯腰,行礼。

“契苾何力,你本是突厥酋长,算来与本帅还有血姻之亲。本帅敬重你的忠义与勇气,你何不此时回归汗庭与故土,与本帅一共扶持大汗驰骋疆场建功立业?”看着伏地痛哭的契苾何力等人,泥熟啜说道。

契苾何力站起身来,泪痕未干坦然微笑,说道:“泥熟啜,你是真的勇士,也不失为草原上一等一的英雄,但你我各事其主,道不同不相为谋。契苾何力早与大帅约定,同生共死共赴黄泉!”

言罢,契苾何力拔刀,抹向脖间。

“嗞——”一股浓烈的鲜血喷溅出来,洒到了泥熟啜的脸上,契苾何力重重倒地。

剩下十余名唐军将士,纷纷拔刀自刎,躺在了依旧昂然仡立的秦叔宝脚下。

现场,居然寂静一片。

泥熟啜的脸色,铁青。

“纵然是取了你的性命与城池,但我并未战胜与征服你……哎!这会是我泥熟啜,这一生中干过的最愚蠢、最卑劣、最让我后悔的事情么?”

王城数里之外,薛仁贵趁着夜色带领数骑小跑前行。蓦然看到前方王城火光大起,众人大吃一惊。

“怎么回事,王城里起了大火?!”

薛仁贵心中一紧,当下立断道:“折回军营,传我将令全军整肃备战!”

“薛将军,不先去看一下王城究竟发生何事么?”

“整兵备战远比探望究竟重要百倍!”薛仁贵一边大喝一边勒马而回,喝道,“情况不妙,我军危急!”

“将军何出此言,若是王城偶然失火呢?”左右惊问道。

“高昌酷热干旱一向最重防火,而且这里最多狂风沙暴,因而城中尽是一些用泥胎石块堆彻而成的低矮房屋。若是偶然失火,极易扑灭不会漫延。如此熊熊大火,分明是有人刻意纵火!——休得多言,快马加鞭返回军营!”

“诺!”

很快,唐军大营之中警哨遍起,灯火通明全军集结。奔袭千里野战在外的将士们素来警惕极高应变极强,此时瞬间进入战备状态!

点将台上,薛仁贵戎装披挂手绰方天画戟,大声道:“王城大火,本将只恐都护府有变。全军将士听我号令,人不卸甲马不去鞍,布好锋矢大阵随时准备奔袭高昌,以应突变!”

“诺——”

正当这时,一骑如电在夜色之中狂奔而来,隐约,还听到歇斯底里的恸哭之声。

那一骑到了辕门都未曾停下,左右守营军校正待阻拦盘问,那骑却十足蛮横的强冲进来,直奔中军点将台!

“宇文洪泰!”薛仁贵站得高最先看得真切,心中莫名的一记抽搐剧痛:休矣!

“薛仁贵!兄弟们!!!”宇文洪泰扔了凤翅蹓金铛滚落下马,连滚带爬痛哭失声的闯过来,大叫道,“完了,全完了!大帅和兄弟们……全都!”

“啊!”众皆大惊失色!

薛仁贵脸色骤变如遭五雷轰顶,大步上前将趴在地上的宇文洪泰一手提起,大喝道:“大帅怎么了?!”

“大帅身中剧毒,西突厥大元帅泥熟啜亲统大军围攻都护府……大帅与兄弟们一起护送俺突围出城,只为向你报信!”

“啊!……”薛仁贵惨叫一声,差点站立不稳,但马上镇定下来,死死拽着宇文洪泰喝问道,“大帅如何说?”

宇文洪泰黑神一般脸上尽是污血与泪痕,说道:“大帅说,让你不要去救他,更不可挥兵攻城报仇。让我统帅兵马撤往蒲昌海,汇同薛万彻退守玉门关!”

此刻,将士们或怒不可遏或悲痛欲绝,已是三军哗然满营震动!

“肃静!!”

蓦然一声大喝,如平空炸雷。训练有素一向唯军令是从的众将士们都安静下来。

“将令——放弃辎重只带干粮,火烧营盘全军北上!”

“什么,北上?!”众皆大吃一惊。

“有不服军令者,斩!”薛仁贵斩钉截铁大喝道。

宇文洪泰死瞪着薛仁贵,仿佛从来就不认识他一样。愣了半晌后,他狂怒的跳起来死死拽着薛仁贵的胸甲,咆哮道:“姓薛的!你这狗|娘养的白眼狼!大帅的遗命你敢不守?现在——要么,你带咱们杀回高昌王城,死也要跟大帅死在一起;要么,你遵守大帅遗命,带兄弟们回撤蒲昌海,保留实力重回三哥麾下,待来日再与大帅报仇——你这算什么!带咱们往北走,那里是爬不过的天山和一片鸟都没有的大漠戈壁,再过去就是突厥人的地盘,你要去投降薛延陀或突厥北庭当大元帅吗?”

“你再与我多争执一分,我军就多一分全军覆没的危险!”薛仁贵面如铁石眼中却有泪花闪烁,他伸出双手捉住宇文洪泰雄牛一般的双腕,如铁钳拗钢筋一般一寸寸将他瓣开,沉声道,“突厥人既然敢对大帅下手并夜袭都护府,定然准备充分。若非动用五万以上的兵力严密部署天罗地网,他们不敢如此猖狂!此时,他们放火烧城并让你突围而出前来报信,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吸引我们前往高昌施救。我军若去,必中埋伏!如果顺路撤退,也必中埋伏!他们的目的绝非仅是谋害大帅,而是要生吞我们这两万人马!——现在,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唯有北上一途远走大漠,出奇不意迂回辗转,方有活命的可能!”

“薛仁贵,你这贪生怕死之徒,分明就是要北上投降!”宇文洪泰气得大叫,指着他的鼻子跳脚大骂道,“早知如此,俺就不害了许多兄弟舍命护俺突围出来,陪着大帅痛痛快快血战一场,共赴黄泉也比跟着你这贼厮投敌卖国要强!”

“再敢妖言惑众、乱我军心者,斩!——左右,将其乱棍打出!传我将令,即刻火烧营寨突围北上!”

宇文洪泰气得一会儿哇哇大叫一会儿哇哇大哭,到后来打翻一名骑士夺马而逃南向而走,边跑边骂道:“薛仁贵,你这孬种、畜牲、卖国求荣之贼!俺要回去告诉三哥,看他把你这背信弃义的贼厮,满门诛灭锉骨扬灰!”

“来人,派我亲勋中侯铁骑五十人护送他前往蒲昌海,不得有误!”薛仁贵沉声下令,一队骑兵快马追出。

“这只兵马是少帅手中为数不多的精锐之师,一定要保存下去!沿途必有埋伏,我不能带着这两万兄弟往火炕里跳……洪泰,希望大帅在天之神灵护你平安;也希望,突厥或者吐蕃的伏兵,不想打草惊蛇从而放你过去……此生若能再见,你仍是我的好兄弟!”

唐军大营中弥散起一股挥之不去的悲痛与愤怒,同时紧张又忙碌。

薛仁贵手提方天画戟立马于寨门,迎着夜风,凝眸看着远方被烧红的一片天际,缓缓提枪拱手而拜,两行眼泪无声流出,顺着下颌滴落马背……

第396章 血火天山,白袍无双

高昌王城,刚刚从一场如同地震般的兵乱中归于安宁,远方十余里处突然烈焰张天,照红了一方天际。

泥熟啜立于王城城楼之上,眼见此景不禁愕然,令道:“速去打探!”

片刻后信探回报,说唐军火烧营盘,全军往北突围而去!

“你说什么?”泥熟啜几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信探只得再次回报了一遍。

“这怎么可能?”泥熟啜惊愕万分,暗忖道:唐人素重恩仁信义,主帅被围命在旦夕,他们不是应该飞蛾扑火一般冲向王城前来援救或是报仇么?……往北突围,那里是连绵高亘的天山和我北庭辖下的胡禄屋部与拔悉密部领地,他们想干什么?这实在太反常了!秦叔宝已死,他们已是群龙无首,若是一拥而散的逃命,也该是往南方蒲昌海方向而走,乖乖钻入吐蕃人设下的埋伏之中吧!

“将军,现在该怎么办?”左右副将也是一头雾水,问道,“虽然秦叔宝已然诛灭,但我们在高昌王城布下的打草惊蛇之计并没有将唐军引来,城外埋伏的五万主力王师现在都在干瞪眼,眼睁睁看着唐军莫名其妙的往北方突围而去!”

泥熟啜双眉紧锁眼神深沉,寻思了片刻后道:“派人去问高昌人,秦叔宝入主王朝都护府后,是谁在外统兵?”

“是……”

随从走后,泥熟啜闷哼了一声,暗道:疏忽了!我太过在意那个名扬天下的秦叔宝,而忽略了其他的细节!想必,秦叔宝之所以敢于只身赴任并在最后慷慨赴义,必是安排好了后事。他不在唐军大营中,但不代表那里没有能人,依旧能够让这只百战不侥的军队保持冷静与秩序……秦叔宝,我终究还是小看了你。还有现在统率那支唐军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呢?难道,他未卜先知的洞悉了我军的部署与吐蕃人的意图?……转道北上,虽然迂回千里困难重重,但远比钻进高昌或是蒲昌海沿途埋伏圈直接送死要明智得多,这的确是一记战略战术上的神来之笔啊!……要么,是秦叔宝临终之时参透了这一处玄机,因而派出使者突围下达了遗命;要么,目前统领唐军的那个人,便是个临危不乱惊才绝艳的将帅之才——不管哪样,这支唐军当真可怕,而且值得尊敬与重视!

“报——属下探得消息,秦叔宝入城之后,城外唐军交由他的麾下左威卫将军薛仁贵统领。”

“薛仁贵?”泥熟啜略感迷茫的眨了眨眼睛,“何方人物?”

信探便简略介绍了一下薛仁贵的情况,但也说不出一个详细来。

“哦,原来是秦叔宝的心腹爱将,由他儿子秦慕白提拔起来的年轻人。一说本将倒是想起来了,曾听吐蕃的使者提起过薛仁贵这个人,好像是个勇冠三军的猛将,一竿方天画戟无人可挡,一柄虎纹画眉弓百步穿杨。这个薛仁贵应该是初入戎武还很年轻,除了冲锋陷阵十分厉害之外,倒是没听说他有什么异常出彩之处。但是奇怪,秦叔宝为什么没有将大军交给身经百战老道持重的契苾何力,而是交给了这个乳臭未干的薛仁贵呢?”泥熟啜吟哦道。

左右副将道:“将军不必理会了。那薛仁贵带着一旅残兵败将胡乱逃命,不知死活的撞向天山和大漠。虽然我们在北方没有设伏,但那里环境恶劣处处天险,而且有胡禄屋大将军统领的胡禄部与拔悉密部的四万大军把守要塞。唐军,这是在自寻死路。”

泥熟啜不置可否依旧在沉思,半晌后悠然道:“这一次的军事计划,失败了。”

左右愕然不解,问他何出此言。

泥熟啜闷哼了一声,说道:“这一次,我们的主要目的其实不是诛杀秦叔宝,或是收复高昌这座城池,而是要将这一支百战余生的精锐唐军一网打尽,或是将他们往南方驱逐,让他们进入吐蕃人的埋伏之中受歼。这样,才可以达到牵制蒲昌海所部唐军的目的,从而整个战线才算获得优势与主动。可是现在,这一支唐军非但没有被诛灭,反而逃之夭夭。且不说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现在,整个战略部署也落了空。吐蕃人在沿途布下的六处埋伏全部落空,空费力气不说,打草惊蛇之后蒲昌海与玉门关、阳关一带的唐军也会有所警惕……如此一来,我们与吐蕃人制定的打草惊蛇各个击破之计,完全败灭;兰州的防线定然会空前加强!从而,这将演化为一场正面的攻坚对垒。这样一来,我们全无优势与先机可言。反而是唐军,痛失主帅定会使他们同仇敌忾……未来战局如何,只有天知道了!”

“如此说来,这支诡异的唐军突然北上,对整个战局的影响还非同小可了!”左右副将对泥熟啜的冷静睿智佩服之余,更加对这支唐军的目的感到迷惑,惊讶道,“他们究竟是想干什么?”

“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薛仁贵,绝对是个人物,不容小覻。”泥熟啜浓眉紧锁沉吟道,“就算是有秦叔宝遗命下达,他能在这时候稳住唐军军心,没有感情冲动用事杀来高昌钻入我的包围之中,并迅速的做出明智的反应转道北上,足以见得他的卓尔不群!——传我将令,命五万精锐狼骑向北追击,并命胡禄屋将军率军堵截!务必,将薛仁贵所部尽行歼灭在天山之麓,铲除后患!”

“是!”

“慢着!”泥熟啜突然一挥手,说道,“那个薛仁贵,若能生擒,则是最好。”

“是!”副将应了诺,又茫然道,“将军,是否通知南方的吐蕃所部,告之他们此方战况?”

“不必了!”泥熟啜恼火的闷哼了一声,说道,“吐蕃人自作聪明尽打如意算盘。现在,噶尔钦陵那臭小子定下的计策失败了,唐军非但没有飞蛾扑火反而朝咱们的地盘上冲来,这麻烦还要我们自己解决。就让唐军知道秦叔宝战死的消息之后,拼命为他报仇,找吐蕃人死磕吧!待解决了薛仁贵唐人在西域的势力就已根除,我们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不要与唐人和吐蕃人瞎掺合了,让他们狗咬狗去!”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干脆将这一次的军事计划详细告知秦叔宝之子秦慕白,让他不要记恨我们,反而牵怒吐蕃人与高昌麴智盛?这样一来,坐山观虎斗的不就换成我们了吗?”

泥熟啜眼睛一亮,哈哈的大笑:“不错,你这被野牛踢过的脑袋瓜子总算灵光了一回!——听着,好好收敛秦叔宝的尸身,命麴智盛率高昌王城上下全体军民披麻带孝为其祭奠,以汉人的王侯之礼将其安葬于火焰山之巅。其后,派人送信给兰州秦慕白,让他知道,害死他父亲的不是我们突厥人,而是那个奸险的吐蕃小子,噶尔钦陵!”

“是!”

夜色深沉,天山南麓。

“将军,前方即是天山了!”斥侯指着前方巍然屹立的一片黑茫,对薛仁贵道。

连夜奔走,将士们已是人困马乏。薛仁贵浓眉紧锁略作寻思,令道:“传令三军将士,上山歇息。”

“上山歇息?”左右愕然。

众人皆是行军打仗多年的饱战之士,深知若是军队上了山,一则断了饮水之源,二则若是被敌军包围所困,但如同钻进了一个瓮中没有逃脱之地。到时只须一把火放起来,不用攻杀,便会全军覆没。

“执行军令!”薛仁贵没作半分解释,喝道,“马上上山!”

“诺!”

薛仁贵匹马当先走在最前,一路密切注意路况山势。走了约有半个时辰,他突然叫停,又下令道:“令,斩尽此方树木,作为擂木炮石并多备引火易燃之物!人衔枚马禁口,设下埋伏!”

众将这才醒悟——原来上山休息是假,在此设伏才是真!

可是,这一路来并没有见到半个敌军,伏击谁呢?

虽有疑惑,可是疲惫不堪的将士们依旧迅速执行军令。砍下了一片的树木做成滚木与草球,并在山麓一侧埋伏一下来。

天,就要亮了。

唐军隐伏于山麓,屏气凝神。

太阳一出来,山林之内酷热难当,又兼缺水,人马苦不堪言。

薛仁贵将方天画戟插于身边,坐在一根树桩上闭目养神,如老僧入定八风不动。

“报——薛将军!前方山脚发现大批兵马疾驰而来!应是突厥主力王师,泥熟啜所部精锐狼骑!”

薛仁贵双眼睁开,精光毕射!

“令——备战!”

此时,唐军众将士无不对薛仁贵的神算与冷静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面对这一支杀害了秦叔宝的敌军,全军将士热血沸腾不能自已,握着刀枪的手都在骨骨作响轻微发抖。

数里开外的山脚下,泥熟啜立马于坡地以手搭沿,仰望巍然屹立云雾迷蒙的天山。

“唐军逃得好快啊……”左右副将将,“这一路来,只见到他们清晰的马蹄印,连马粪都还是热的。可见,仍是走得不远。”

泥熟啜依旧在眯着双眼,细细观摩这一处山势。

“传令,停止前进。”他突然下令道。

“哦?将军,我们不追了吗?”

“不着急。”泥熟啜双眉紧锁闷哼了一声,说道,“此处山势险峻道路狭窄,唐军若在此地设伏,我军便是进入一方绝地。”

“这不可能吧!”左右道,“唐军连军营都烧了仓皇逃蹿,怎么可能停下来设伏?而且,他们当真能神机妙算未卜先知吗,如何知道我们便会前来追击?”

“不可轻敌。”泥熟啜喝斥了一声,令道,“派出十轮斥侯前方打探,确认无虞后再追不迟。唐军师老兵疲而且并不熟悉此方路况,要追上,容易。”

“是!”

十余队突厥斥侯,往薛仁贵所在的山麓摸爬而来。唐军无不心弦绷紧。

“传令,不可妄动,小心埋伏。”薛仁贵道,“就算突厥人走到了眼前,他若没有发现我们,不可打草惊蛇。”

“是!”

时当正午,烈日当顶酷热难当,山林之间又有湿瘴之气,经太阳一晒滚滚蒸腾,让人头眼昏花。

突厥的斥侯们在山脚处转了一圈,除了发现一些马蹄马粪,还捡到了一些唐军“仓皇逃走”时落下的甲械衣袍。

“看来他们当真是抱头鼠窜丢盔弃甲了!”突厥人哈哈的大笑,草草的搜巡了一圈后,便将这个“好消息”回报给了泥熟啜。

泥熟啜听后,非但没有半分喜悦,反而陷入了沉思。

“将军,将士们都歇息好了,是否继续追击?”

泥熟啜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唐军的马,多是西域良马杂交的陇右大马,爆发力强,善长在平地冲锋陷阵,但是体力不足,爬山涉水与长途奔袭并非强项。但我们的突厥马,体力好能爬山。算来,虽然我们晚了两个多时辰来追击,他们应该还没有走多远。到时很有可能在天山与之遭遇!”

“山战,唐军定然不如我军!我们的马比他们更能适应山上地形!”

思之再三,泥熟啜终于挥了下手——“传令追击!”

突厥人,停了约有两个时辰之后,终于再度起身,往天山山麓而来!

唐军将士紧绷了数个时辰的心,为之一颤——来了,终于来了!

这几个时辰,就如同在地狱的油锅里熬过的一般。若非有着一颗坚韧如铁、静敛如冰的心,极难办到。

所幸,这支唐军里的每一名将士,都是百战余生的真正勇士,能人所不能。

薛仁贵,终于从那颗树桩上站了起来,拔起方天画戟,沉声道:“备战!”

山麓之间路窄林密,突厥的骑兵排成了一字长蛇,蜿蜒而来。

烈阳滚滚,天地炽热。仿佛只需划上一根火柴,整座天山就能像一桶汽油一样的燃烧起来。

行近了五六里,泥熟啜自己都有些受不住了。平日里最注重将威将仪的他,将从一向视为身份向征的高贵铠甲与华丽的战袍都卸了下来,披在马背上。不停的以手擦额抹汗,暗道:这鬼地方,不及厮杀已经如同地狱。虽是地势尚佳但没人会选择在此设伏吧……而且我们盘查搜索了个把时辰,应该无事!

这时,蓦然前方惊起一大群飞鸟。

泥熟啜顿时大惊失色,大吼道:“撤——全军撤退!”

众将士都被他吓了一大跳,不及回神,猛听头顶传来山呼海啸的喊杀声,滚石檑木铺天盖地怒吼而来,无数箭矢劈头盖脸而下,如同蝗灾降临!

“完了!”泥熟啜心中,泛起从未有过的寒意,嘶吼道——“撤,撤退!”

天兵降临,鬼哭神号!

薛仁贵翻身上马,戟指苍穹几乎是用尽平生力气怒吼——“杀!为大帅报仇!”

“杀啊!!!”

“血债血偿!”

“为大帅报仇!”

滚木、箭矢、火球,带着唐军将士无限的愤怒与杀意,从天山之麓怒啸而下。

此间,瞬时化作真正的阿鼻地狱!

“薛仁贵!!!”泥熟啜在心中,如同诅咒一般咬牙切齿的念着这个名字——“我记住你了!”

“撤退——不可恋战,撤退!”

征战一生纵横草原,所向无敌从不言败的泥熟啜,生平头一次拔马便逃,如丧家之犬!

主帅如此,将士勿论!

被砸死、射死、烧死的突厥士兵们成了天山永不超渡的冤魂。

兵败,如山倒。

看着眼前滚滚烟火,听着突厥人的人喊马嘶,面沉如水的薛仁贵,却是双眼通红。

一字一句,如同从牙缝里迸出——“令,追击!杀无赦!”

“杀啊——”

漫山遍野,遍举刀枪,唐军的喊杀之声令天山颤抖!

滚滚骑兵从天而降,如天河之水乍泄而出,势无可挡。

薛仁贵白马银袍一骑当先,方天画戟炽如烈火奔如怒龙,身先士卒最先杀来。

泥熟啜正在铁骑近卫的护卫之外,伏马回逃。咬牙切齿的回望山麓战团,远远看到高高飘扬的唐军主将红旗,和醒目的雪白一骑。

“白马银袍薛仁贵……我真的记住你了!”此刻的泥熟啜,几欲食其肉,寝其皮!

“嚓嚓嚓——”方天画戟一招击出,居然斩断两颗人头一颗马头。

从天而降的唐军精锐骑兵,本就让心惊胆裂一盘散沙的突厥人战无可战。此时又遇上这样一员神魔般英勇的将军,顿时溃不成军。

厮杀起来的薛仁贵,从来不发一言。此时,他虽是一骑突入敌军丛中,可是眼睛全没着落在身边这些虾兵蟹将的身上,而是远远觑着那一面渐行渐远的狼头大旗。

“泥熟啜,休想逃走!还我大帅来!”钢牙一咬,薛仁贵猛提画戟怒马奔腾,舍了大军孤身一骑朝突厥大军核心冲杀而去!

便如同钢刀切豆腐,溃不成军的突厥人根本挡不住他。眼看着一骑白袍切入望风逃遁的突厥大军之中,直指中军核心所在。

“岂有此理!”一向城府极深老道持重的泥熟啜,几乎三尸神炸跳!

“我军虽败,败在地势处劣,然兵力体力仍是占优,待退出这块绝地再待回头与你厮杀!你倒好,居然蜉蚍撼树的追击上来!”寻思至此,泥熟啜胸中怒意已是无法遏止,大喝道,“中军止住!——回击唐军,击杀薛仁贵!”

毕竟是一方枭雄军略之大成者,虽露败相,可是泥熟啜所率的亲勋中中军很快宁定了心神。百余名泥熟啜亲自挑选的骁勇中军之将,排开阵势朝孤身一骑的薛仁贵冲杀而去!

薛仁贵一骑突入敌军丛中,虽取敌首如拾草芥,可并未狂妄到犯傻的地步。眼看就要追上敌军中军将旗,可对方百余骑反向朝自己冲杀而来,薛仁贵心神一凛,提高了警惕。

斩开一圈敌军,方天画戟往马背上一按,虎纹画眉弓昂然在手。

“受箭!!!”

铁臂张舒,烈箭如电!

三骑同时倒翻在地,突厥骁骑们大吃了一惊——“如此远的距离,一箭三发,全部命中!”

不及他们回神,又是六箭齐来,无一虚脱!

众将无不心惊胆裂,全身冷汗直冒——“下一个会是谁?”

此时的薛仁贵,居然再从马鞍上取下一把三钧铁弓,与秦慕白赠他的虎纹画眉弓合在一处,双弦合拢一箭上弦,瞄准了百步开外的泥熟啜!

“泥熟啜!——还我大帅来!!!”

砰然一箭射出,疾风带响如秋泓乍泄流星奔月!

“啊——”泥熟啜如同被一柄铁垂砸中,惨叫朝后翻飞,轰然落马!

“将军!!”众将骇然,几乎灵魂出壳!

全体中军骁骑,一拥而散尽皆奔回,近卫竖起大盾铁牌,死死护住了倒地的泥熟啜!

凡是亲眼见到泥熟啜中箭之景的突厥人,无不寒到了骨子里——那一柄箭,比寻常唐军最结实的破甲箭还要长了一倍,粗了一倍。它生生的扎进泥熟啜身上所穿的,唐人所制明光战甲最结实最华丽的胸镜甲处,直接洞穿了他的身体,再将他牢牢的钉死在了地上,几乎拔不出来!

临到晕死之前,口中鲜血如喷泉般涌出的泥熟啜拼尽全力发出一个绝望的字符——“撤!”

突厥人,如海水退潮般汹涌退去。

滚滚浪潮之间,一骑白袍尽皆染血,如灯塔般昂然仡立……

第397章 春风不度,烈火如洪

玉门关,长烟落日黄沙滚滚。这里是大唐河陇与丝稠之路的咽喉,古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百年后的大唐诗人王之涣有佳句,将此处雄武豪迈的边塞气息一笔勾画——“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又有李太白的佳句“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勇烈不忌柔肠,说的便是玉门关将士们的铁血浪漫。

今日,戒备森严关闭数日的玉门关大门,突然洞开,从中奔出一彪骑兵,朝西北疾驰而去。

苏定方快马当先,心如火焚。离秦慕白给出的“一月之期”只剩最后三天,秦叔宝那边仍是没有半点消息——难道,真要放弃了救援与接应主帅秦叔宝,让薛万彻所部撤走蒲昌海退守玉门关吗?

对于秦慕白下达这份军令时的心情,苏定方感同身受;此刻,他甚至忤逆不孝的希望远在高昌的不是秦叔宝,而是自己的父亲!

因为,秦叔宝真的不能死!

他若死,不仅仅是兰州少帅失去父亲,关西大军痛失主帅,更是一场天地浩劫的开端!

这世上,能预见到这个局面的人并不太多;苏定方,肯定是其中一个——如果秦叔宝败死于高昌,那就意味着大唐与西突厥及西域各国的正式全面开战!现在,与吐蕃人大战在即,北方宁定了没多少年的草原之上,日渐势大野心勃勃的薛延陀汗国早已蠢蠢欲动,高丽半岛上的捉对厮杀自相吞并方才停歇没多久……若非摄于大唐的天威,他们早就坐不住了!

可是,如果此时大唐与吐蕃、西突厥以及西域诸国同时全面开战,那么,大量兵力必定投入关西。如此,便是漠北薛延陀脱离大唐一统草原、高句丽吞并新罗百济制霸半岛自立称霸的大好时机来了!

这样的话,除了南方孱弱无力的诸部胡野,大唐周边国家几乎全部陷入战乱之中,这势必将对大唐造成无法估量的冲击与灾害……那不是一场天地浩劫,是什么?

身为李靖的嫡传门生,苏定方所学到的,不仅仅是武艺胆识与兵法韬略,还有高人一等的战略眼光与大局观。

“老帅,绝对不能死!”紧咬牙关,苏定方快马加鞭直奔蒲昌海,“这一次,哪怕是违抗少帅军令,我也要让薛万彻多等几天!若无确切消息,坚决不放弃老帅及其麾下将士!”

蒲昌海到了。眼前之景,却让苏定方几乎陷入了绝望之中!

魂幡林立,十里挂孝;遍营上下,痛哭不绝!

苏定方,愕然呆立……“完了!”

中军帐处,头盔与右臂之上披挂白孝的薛万彻,脸色铁青双眼通红,在对一群将士们咆哮——“再敢乱言出战报仇者,斩!!传我将令,拔寨起营,退守玉门关!”

“我等不服!!”全体将士不约而同的跪倒下来,嘶吼道,“突厥人与高昌人杀我大帅,此仇不共戴天!大帅待我亲如生父,父仇不报羞生为人!”

帐外,宇文洪泰披麻戴孝神色木然的跪在秦叔宝的灵位前,机械的往火盆里扔着纸钱,如同得了失心疯一般,喃喃的念叨:“恩帅,你走好,俺会给你报仇的,来世俺一定要给你做亲儿子;姓薛的,他是畜生……”

苏定方走到他身边,蹲下;宇文洪泰仍无半点反应,眼神发直的瞪着火盆,依旧念念叨叨。

“宇文将军……”

没有反应。

“跟我回去见少帅吧……见你秦三哥。”

宇文洪泰全身一震猛然回头,突然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不去,我不去!”

军帐里的人都被惊吓到了,薛万彻与众将走出来,看到宇文洪泰如同见鬼了一样在手舞足蹈的大叫,苏定方在一旁目瞪口呆。

“苏将军……切不可跟他提起大帅父子!”薛万彻急忙上前,对苏定方低声道,“这铁打般的汉子,受了很大刺激……怕是已经失心疯了!”

“哎!……”苏定方情无以堪的闭上了眼睛,摇头。

“看来,你应该也知道了。”薛万彻重叹了一声,说道,“非是我等不敬大帅,有少帅军令在此,我等还是以大局为重吧!我听沿路护送宇文洪泰突围而来的兄弟们说,薛仁贵不守大帅遗命,贸然率军北上了,也不知所为如何。一路突围而来的时候,几个精细的兄弟发现沿途似有埋伏,也许是怕打草惊蛇,因此设伏的敌军并没对宇文洪泰他们这一小撮人马动手——这可真是把我惊出了一声冷汗啊!如果薛仁贵率军南下前往蒲昌海,到时定会落入埋伏之中!说不得,到时我肯定还得前去救援。到时蒲昌海要丢那是肯定的,我与薛仁贵所部会一同陷入埋伏之中,生死难料;你也只能孤军奋战独守二关了……”

“先别说这么多了。”苏定方深吸一口气强镇心神,说道,“时不我待,你马上拔寨起营迁入阳关,与我合兵一处死守两处关隘。老帅已去,若是玉阳二关再有闪失……你我,就真的无颜无头再回去面见少帅了!众将士但有不服的,就说这是老帅遗命、少帅军令便可,让他们以大局为重。报仇,也不急于一时。”

“好!”

“……宇文洪泰这汉子,派几个人,送他去兰州吧!解铃还须系铃人,或许,只有少帅才拿他有办法了。”

“嗯,也好……”

两日以后。

劲烈的边塞风沙,依旧肆虐。空空如也的蒲昌海唐军大营里,只剩下一些破旧的寨栅与挖下的大批行军灶,风沙掠过一片啸响,破蔽萧瑟之相。

蓦然,大批的铁骑从西北方向滚滚而来。漫山遍野,人数不可估量。

清一色的弯刀胡骑——果然是吐蕃军队!

眼见空空如也的唐军大营,吐蕃人无不恨得咬牙切齿。

将旗之下,两名相貌颇有八分相似的将领对视一眼,各自目如喷火。

“二哥,汉人实在太过狡诈!你我兄弟受了大哥的妙计,迂回数百里绕到蒲昌海与高昌之间设伏,苦等秦叔宝败军回来对其歼灭。没想到埋伏了近一个多月,仅仅只看到数十骑逃过!现在,蒲昌海这里的唐军也全部逃走了,估计都退向了玉门关与阳关死守吧!”

“看来情况与大哥此前预料的,大相径庭。悉多于,我们要尽快将消息报知大哥知道!”二哥气恼的道,“大哥向来神机妙算从不落空,没想到这次,竟然失算了!汉人的确是狡猾!——现在,除了尽快给大哥报信,我们兄弟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悉多于,即是噶尔??钦陵的亲弟弟,家中排行老三的噶尔??悉多余;被他称为二哥的,则是吐蕃王朝仅次于噶尔??钦陵的大将,噶尔??赞婆。噶尔家族颇出将才煊赫一时,并非只有噶尔??钦陵一枝独秀。钦陵、赞婆、悉多于,这三个亲兄弟都是高原之上鼎鼎大名的将帅之才。

“对!此前大哥说过了,无论怎样用计,目的无非是为了攻破玉阳二关,杀向兰州腹地!只有如此,大哥那边才能一举击溃秦慕白,马踏河陇剑指中原!——巧计虽然未成成功,但我们手下仍有劲兵五万,足以攻坚!”赞婆怒道,“传令三军,准备正面攻打玉门关!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一定要拿下关隘!”

“是!”

“呜——呜呜——”吐蕃人的牦牛号角冲天吹起,响彻百里群鸟惊绝,黄沙奔腾流云飞走!

不久后。

玉门关关楼之上,苏定方仗剑而立,眯着眼睛看着前方滚滚而来黑压压一片的吐蕃骑兵,手指关节寸寸发白。

“果然不出少帅所料!这真是噶尔钦陵的连番毒计!”苏定方深吸一口气重得吐出,沉吟道,“诱使老帅孤军深入奔袭高昌,拉长我兰州战线分薄我军主力精锐,然后突施毒手以众凌寡各个击破……噶尔钦陵,的确是个战略高手!少帅与他,当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如今,老帅战死,那一旅人马被薛仁贵不知带往何方,高昌一线算是败了。所幸少帅即时派我前来玉门关增兵备守,薛万彻也即时退守阳关,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咚——咚、咚!”玉门关上的唐军战鼓,隆隆震响。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苏定方猛然拔剑出鞘——“关在人在,关失人亡!众将士,随我斩尽敌头,为老帅报仇!”

“杀——!!!”

数日之后,兰州城外唐军大营之中。

秦慕白骑着火云马,与李道宗一同立于高坡将旗之下,以手搭沿观摩兰州四万野战军演练战阵。

军马奔腾,黄沙滚滚;刀甲霎血,喊杀震天!

“不错,侯君集练兵果然有一手。”秦慕白对李道宗说道,“王爷,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凭现在手中的人马,我可与噶尔钦陵一战么?”

李道宗笑了一笑,说道:“怎么,你害怕了?”

“说不怕,那是假话。但我没有退缩的余地与害怕的理由。”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大非川驻兵五万,兰州四万野战军加我麾下亲勋一万越骑,一共十万大军。这其中有四成是新兵,精锐仅是过半。兰州一半以上的主力精锐之师,皆不在此。噶尔钦陵的手中,却是握有吐蕃全国三分之一的兵力,不下于二十万精锐铁骑。按以往的战例,是两万唐军难以撼动一万吐蕃铁骑……这一算来,我岂不是要四十万大军方能与噶尔钦陵一战?”

“慕白,你是在故意跟本王说笑吧?”李道宗笑道,“倘若战争都以兵力多寡论胜负,那是不是不用打了?双方只管凑人数就可比出个输赢——别说没用的废话来敷衍本王了,说说,你有何对敌之策?”

秦慕白笑而不语,李道宗恼火的指着他:“我就知道你小子心里早就有了主意。怎么,对本王还要隐瞒你的军事机密?那好,本王不问便是!”

秦慕白正待说话,前方跑来一骑快马来报,说大都督府别驾肖亮,差人来请少帅回府,说有要事。

“好,今日就先到这里,先行回府吧!”

方才走进大都督府,秦慕白与李道宗不约而同的感觉到一股悲痛、愤怒与压抑的气息。所有人的神色都不对劲,十分诡异。

秦慕白心里紧了一紧,快步走进都督府正厅。远远就看到,许多人在厅中围作了一圈,还有人在歇斯底里的放声大哭。

“发生何事!”秦慕白一脚踏进去,大声喝问。

围作一圈的都是都督府里的将官,这时静默无语的散开立于两旁,中间露出一个汉子来。

那汉子,身躯极大,此时披头散发衣衫零乱的坐在地上失声痛哭,怀里还抱着一副灵位……

秦慕白的心,顿时如落冰窑……

“洪泰……!”

“少帅……”肖亮与众官将走上前来,秦慕白一挥手止住他们,自己走到了痛哭欲绝的宇文洪泰身前。

“洪泰兄弟……”秦慕白轻声的唤,“说,你怎么来这里了?”

宇文洪泰仍是痛哭不止,似乎都没有听到秦慕白看他。

“叭!”

重重的一记耳光甩到了宇文洪泰的脸上,秦慕白大声怒喝:“堂堂的将军,大庭广众之下作小儿之态失声痛哭,成何体统!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否则给我滚!”

众皆悚然!

宇文洪泰也斗然停止了哭泣,瞪大一对通红的铜铃眼睛,直直的看着秦慕白……

“三哥!三哥啊!!!”宇文洪泰仿佛突然认出了秦慕白,对着双膝而跪以头撞地砰砰大响,嘶声道,“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吧!”

秦慕白手中的马鞭,落到了地上。

他用力从宇文洪泰手中拔出那副灵牌,揭去白纱,真切的看到灵牌上面写着——“大唐翼国郡公秦公叔宝之灵位”!

“三哥,你杀了我吧!你把我切成碎片喂狗吧!我没用,我没能保护好大帅!……呜,你杀了我、你现在就赶快杀了我吧!我活着比死还难受啊!!!”

秦慕白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僵直的站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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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8章 莫失莫望,一如初见

千军痛哭,八百营刀枪夜夜龙吟,杀气冲天!

万民哀掉,三千里关陇尽披缟素,山河失色!

……

秦慕白,独自一人跪在灵堂的火盆前,一页一页的往火盆里扔纸钱,脸色平静得就像摆在他头顶的父亲灵位。

三天了,他几乎保持这个样子没有改变。

不食不休,无泪无声。

李道宗带着一帮人在前宅大灵堂里主持吊唁,三军将佐与诸州县官吏一一到场。武媚娘一家和高阳公主等人,则是披麻戴孝守在后堂,陪秦慕白一起给秦叔宝的衣冠灵位上香烧纸。

此刻,秦慕白将所有人都撵走,就只一个人在灵位前侍奉。武媚娘与高阳公主虽然深深担忧不肯离去,但此时此刻,她们也不敢造次了。

“父亲……”

秦慕白往火盆中轻轻放下一页纸钱,如同以往品铭闲聊时和秦叔宝说话一样,轻吟道:“三郎盼你归来,望穿秋水。可是此刻,你在哪里?”

“鹰笛做得很漂亮,我想将来,鹰儿或者笛儿一定会喜欢。”

“你的老寒腿这下不会再疼了。三郎这一生,终究也无法在马上,用虎头錾金枪战胜你。”

“父亲,你知道吗?在三郎的心中,你是一座山,我踩着你的肩膀攀至峰峦,仰望星宿伸手摸天;你是一匹雄健的千里宝马,三郎骑在你的身上,驰骋千里意气风发;你是一尊无所不能的神砥,每当三郎失魂落魄无依无靠之时,只要想起你,总能焕发无穷无尽的力量与勇气。”

“可是现在,你不在了……”

“我好后悔!……我不该医好你的腿,就让你在家赋闲养老多好。那样,至少你还在!……我是个懦弱不孝又轻浮浪荡志大才疏的儿子,我想要光耀秦家门楣干出一番自以为风光的事业,却害得自己年老多病的父亲呕心沥血,自己却仰仗您的鼻息,蝇营狗苟不务正业,还以此为荣……”

“父亲,我宁愿用我现在拥有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命,来交换你仍旧在世……你听到了吗?三郎什么都看穿了,想透了。什么霸业、成就、名利,皆是过眼云烟。没有什么比骨肉亲情更值得珍惜……父亲大人,三郎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让你看到我的孩子,没能让他们在你膝前承欢。我知道,这其实才是你最想要的……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宁愿不逞意气不入仕途,在家中成亲生子好好孝敬您,为您养老送终……”

……

沉沉的低语,没有第二个听众。秦叔宝的灵位摆在弇上,烟雾袅绕。

临间的耳房里,窗户被轻轻的拉开一条缝,两眼通红的高阳公主偷偷的朝秦慕白那一方窥视,紧紧咬着嘴唇。

“回来,别看了。”武媚娘拉她回来,掩上窗。

“媚娘,我好担心幕白……”高阳公主一双眼睛哭成了桃子,此刻又泪珠儿滚滚而下,轻声道,“认识他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不哭不笑,不言不语,不眠不休,就像是患了失心……”

“不得胡言!”武媚娘轻斥一声将她后面的话堵住,说道,“你没有经历过这种伤痛,不会理解。当年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我还小,那种感觉就如同是天都塌了。更何况,翼国公还是死于仇人之手如今尸骨都未尝归来……公主,伤至极深反而无泪。慕白一反常态,这可以理解。”

“我现在就担心他会不会走上极端……你看他,都三天了,除了坐在那里烧纸一个人说话,对外界所有人所有事情一概不管不问。”

“相信慕白,不是那种不堪一击的脆弱男人,能够承受得住这样的打击。给他一点时间吧!记得慕白以前曾经说过,一个女孩要变成女人,总是容易;一个男孩要变成男人,则要经历许多的磨励与苦难。翼国公之死,对他来说就是一场锥心刻骨的惨变与苦难。现在,他就如同是一条蛇在褪皮,至伤至痛,但过后会更加的坚韧与成熟。”

“媚娘,为何你总能说得这么入情入理,把一切都想得这么清楚……”高阳公主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只知道,我担心慕白……别的都没有想。”

“我何尝又不担心?其实,看到他这样子,我们比他更难受。”武媚娘也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倒宁愿他像宇文洪泰那样,哭出来,骂出来,吼出来,肆意的发泄……那样,一切反而无事了。”

“那是条好汉子,老娘喜欢。”坐在一旁的苏怜清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说道,“敢爱敢恨,敢哭敢骂,这样的男人才够味道。秦慕白承受了太多的压力心里装了太多的心事,想哭哭不出想骂不好骂,倒是挺可怜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信不信本公主掌你臭嘴!”高阳公主怒道,“你喜欢那野猪般的男人你去找、你去嫁,休得对我家慕白品评论足!你没资格!”

“不说便不说,发什么怒呀?”苏怜清翻了个白眼,哼道,“我又没说他坏话,真是的!”

“好了,别吵到慕白。”武媚娘走到二人中间劝住,沉吟了片刻,说道,“看慕白这情形,一时半会儿怕是恢复不过来。就算他不会有什么事,但这样终究是伤身,翼国公在天之灵也不愿见到他这样伤感与消沉……我倒是有个主意,不知可行不可行?”

“快说!”

“就是……这样……”

入夜了。

大都督府里依旧灯火通明,时时可闻男人无加掩饰的痛哭之声,许多军士轮流爬上屋顶,在用魂幡给秦叔宝招魂。凄厉悲怆的呼喊声在夜空之中,传出极远。

秦慕白依旧坐在火盆前烧纸,身边摆着几样冰冷的饭菜,丝毫未动。

正在这时,灵堂屋门口传来一串轻轻的铃铛声。轻盈,悦耳,无拘无束,与这沉闷哀痛的气氛格格不入,正朝屋中走来。

一直将自己关在一个密闭空间里的秦慕白,也被这一串清脆细小的铃声所吸引,情不自禁的停下手中动作,转过头来。

他看到,一个好小的孩子正站在灵堂的屋门口,穿一身火红的锦袍儿梳两行麻花瓣子,眨着一对乌亮的大眼睛,充满好奇又有一丝惶惑的,看着他。

“哪来小女孩子?”秦慕白不禁诧异。

第一眼看到这个小女孩子时,秦慕白的心不由自主的轻轻悸动了一下。就如同前世今生,故人相逢。似曾相识,却又忆不起在哪里见过。

小女孩子静静的站在门口,既不吭声也不挪步,一双嫩嫩的小手自己轻轻的拍打,手腕上的两串红绳小铃铛,轻盈的响起。

一大小一小两个人就这样奇异的对视着,秦慕白使劲的回想在哪里见过这个小女孩子,为何会有这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那个小女孩子看了秦慕白一眼,眨眨那一对灵动乌亮的眸子,突然害羞又搞怪的咧嘴一笑,朝旁边跑去。

突然脚下一个趔趄,小女孩子摔倒在地。秦慕白心中蓦然惊痛,跳身而起去抱她抱了起来。

小女孩子居然没有哭。被秦慕白抱起来后,反而看着他嘻嘻的笑,两只粉嫩的小手依旧轻轻拍着,叮当,叮当。

“你是谁家的孩子呀,怎么到这里来了?”秦慕白在屋外四下看了一眼别无旁人,于是抱着她走进灵堂,在一张大椅上坐下,终于露出了几天来的第一抹微笑,一边逗她一边问道,“你父母呢?”

“我娘让我来的。”小女孩子年纪还很小,路都走不能稳显然还在咿吖学语。

“那你娘去了哪里呢?”

“就在那里呀!”小女孩子朝外指。

秦慕白抱着她走到门口四下一看,依旧是没有人呢!

“兴许是一时走开了,你乖乖呆在我这里,等你娘回来好吗?”对这个漂亮又可爱,充满稚气与灵气的小女孩子,秦慕白心中欢喜且感投缘,于是又将她抱着回屋坐下。

小女孩子似乎一点也不惧怕生人,任由他抱着还坐在了他的腿上,一直晃动着双腕,发出叮当叮当的声音,时而发出天真活泼无拘无束的欢笑声,乐此不疲。

“当年,我父亲也曾这样抱着逗我玩过吧……”看了一眼灵位,秦慕白不觉微然一笑,对小女孩子道,“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好吗?”

“小楼儿!”

“什么?”秦慕白愕然!

“小楼儿呀!”小女孩子笑嘻嘻的说。

秦慕白心弦一动,将她抱得正了对着她问道:“那你娘叫什么?”

“叫娘……”

“那你爹呢?”

小女孩子仿佛有点被吓倒了,嘟着嘴有点害怕的看着秦慕白,不敢说话。

“好,乖……叔叔疼你,等会给你买糖吃……告诉叔叔,你爹叫什么?”

“我……不知道……”

秦慕白顿时茫然,心想这孩子还太小了顶多一两岁,搞不清楚也是正常——到时候问她家人不得了!

于是,便准备抱她起来出屋,寻找她的家人。

“娘说,爹是这天底下最俊美的男子,还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小女孩子突然说道。

秦慕白脚步一滞,干咽了一口唾沫,问道:“小楼儿乖,告诉叔叔,你是不是……姓秦?”

“对呀!你怎么知道的?……我就叫秦小楼呀!”

秦慕白将她高高抱起,凝望着她乖巧灵动的乌黑眸子,嘴角脸皮不自控的抽动起来。

“叔叔,你怎么了,你是要哭,还是要笑呢?”

“……叫爹!”

“什么呀?你又不是我爹爹!我生下来就没见过我爹爹!”

“小楼儿乖,叫爹……”

“不叫!你又不是这天底下最俊美的男子,和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这时,门口蓦然出现了一个身影,平静中带一丝温存的声音,轻缓传来——“小楼儿,乖,叫爹!”

秦慕白愕然瞪大眼睛看向门口,“妍!”

“是我。”陈妍的微笑,一如初见。

“……小楼儿,真是我的女儿?!”

“是。”

“嗯!”秦慕白重重的点头,努力挤出笑容来看着小楼儿,轻声道:“小楼儿乖,叫爹……”

“爹爹!!”小楼儿无拘无束的欢快叫了出来,还咯咯的笑。

“乖!小楼儿乖!”秦慕白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泪水,终于无法自仰的夺眶而出……

抱着她,秦慕白跪到灵前,如同孩子一般失声痛哭——

“父亲!你在天之灵可曾看到了吗?多乖巧多漂亮的一个孩子啊,一眼就可以看出她是我秦家血脉!——她就是你的孙女,小楼儿!”

武媚娘与高阳公主静悄悄的出现在门口,左右站在了陈妍的身边。三个女子,不约而同的泪如雨下。

“媚娘,还是你聪明……小楼儿一来,慕白就没事了。哭出来就好,这样一直压抑着,我真怕他出事!”高阳公主如释重负,一边抹泪一边说道。

“此刻,唯有骨肉亲情能够打开慕白的心扉,能够让他归于宁静抚慰伤痛……妍姐,从今天往后,你不要再逃避再离开了。我们是一家人啊,慕白需要你、需要小楼儿!”武媚娘低声咽泣道。

“不走了。”陈妍笑中带泪,充满伤感与欣慰的看着堂中紧紧相拥的那对父女,轻声道,“我可以什么都没有,但不可以没有小楼儿;而我的小楼儿,不可以没有父亲!……”

第399章 为骓子死,为万人屠

三天三夜未食未休的秦慕白,抱着小楼儿一起吃了一顿饭后,便被武媚娘、高阳公主和陈妍一并劝着去睡觉。原本他还兴致勃勃想在床上逗小楼儿玩,没想到头刚沾到枕头没三秒钟,便呼呼大睡过去。

鼾声如雷。

三个女人都长吁了一口气,心中大石落地。

小楼儿却依旧趴在他的臂弯里,调皮的滚来滚去,时不时好奇的在他脸上瞅来瞅去,再用小手拨弄他粗短的胡须。陈妍要将她抱走,且料睡梦中的秦慕白却是不肯放手。

“真正是骨肉血亲,生来就是这样。”武媚娘说道,“你看,小楼儿才一两岁分明不懂事,可是对头一次见面的慕白却是非常的亲热,一点也不害怕和生疏。”

高阳公主也像个孩子一样小心的趴在床榻边,既怕吵醒秦慕白,又忍不住笑嘻嘻的逗小楼儿玩,还说道:“太好玩了!我也要生一个!”

武媚娘和陈妍不禁哑然失笑。

“小楼儿乖,不要吵了阿爹睡觉,我们出去玩了。”陈妍出声唤道。

小楼儿最是听母亲的话,便爬起身来。此时秦慕白也睡得如同烂泥一般,什么也不知道了。

三女带着小楼儿出了房间,小心盍上门,不约而同的长吁了一口气。

“如今事情闹成这样,才只是个开端。”武媚娘说道,“往后,慕白还要遇到更大的压力和麻烦。父仇不共戴天,眼下又与吐蕃大战在即,我真怕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

“不怕!”高阳公主斩钉截铁的说道,“慕白经历的风浪太多太多了,相信他,一定能挺过去的!”

武媚娘和陈妍略微一怔,轻轻点头。

这话,高阳公主的确是说得起。虽然同为秦慕白的红粉知己,可是说到共患难一同经历风波动荡,高阳公主最有经验。

“妍姐,你最为睿智沉稳,慕白也素来对你敬重。眼下你有什么好主意,让他振作起来,并在大是大非面前保持冷静呢?”武媚娘问道。

陈妍微然一笑,说道:“你太高看我了。其实,我与慕白更像是朋友。我从不过问或干涉他的事情,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而且,我也不懂你们所说的这些‘大是大非’,根本无从说起。抱歉。”

“呃……”武媚娘与高阳公主,一并愕然。

“不过,我倒是有个小小的建议。”陈妍说道,“这种时候,需要有威望有经验,又深受慕白信任与敬重的长者来开解提点他。”

“你是说,你义父江夏王?”

“是。”

第二天,清晨。

秦慕白其实早已醒来,但在床上多趴了一会儿。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总之醒来时浑身酸痛。之后洗漱更衣,照了下镜子,虽然人有点憔悴,但精神头总算是回来了。

这时,门被敲响。

“进来吧。”秦慕白只当是侍卫丫环来伺候起居了。

一人推门而入,秦慕白不禁有点赧然。

“王爷?您这不是要折煞我么?怎能劳您大驾?”秦慕白急忙上迎。

李道宗,居然给秦慕白送早膳来了。他呵呵的笑道:“你我之间就不必如此生份了。来,一起吃吧,本王也还没有用膳。”

早餐很丰盛,全是秦慕白爱吃的东西。人回过了神来,也便感觉到了饥饿,秦慕白毫无吃相的饱吃了一顿,惹得李道宗哈哈的大笑。

“好,看来你已经恢复过来了!”他笑道,“怎么样,有兴趣跟本王谈谈么?”

“王爷来得正好。您若不来,我也今日也要去找您。”秦慕白抹了嘴,叫下人卸去餐桌奉上茶水,对他道,“此时此刻,我唯有问计于王爷了!”

“说。”李道宗捧茶浅酌,面带微笑说道。

“家父战死高昌,此仇,于公于私不共戴天。原本,我还有些顾忌不敢放开手脚一搏,现在,我什么也不顾忌了!”秦慕白双眉紧锁眼神灼灼,说道,“我要正事上书朝廷,请战吐蕃并讨伐西域!无论朝廷允与不允,我都要起兵!此其一;其二,家父战死,河陇震动,千万军民无不愤慨难当报仇心切。民心如潮,军心如潮!此时此刻,我要应天顺人,吊民伐罪——我要征兵!”

“说来无非是两件事,一是上书请战,二是征兵扩伍,对么?”李道宗淡淡道。

“对。”秦慕白点头,说道,“王爷认为是否妥当?”

李道宗沉吟了片刻,说道:“其实本王知道,你都已经决定了,对么?所说问计于本王,只是出于对本王的尊重。”

秦慕白微微的笑了一笑,点点头道:“王爷说了一句大实话。这一次我的确是已经决定了,无论是谁,也改变不了我的主意!”

“既然决定了,就不要问什么妥不妥当!”李道宗突然放下茶盏,将手一挥提高声音,说道,“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

“这是自然。”秦慕白说道,“我只是想知道,朝廷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最主要的,我想知道朝廷是否会给我一些实质的支持?”

“难说。”李道宗摇了摇头,说道,“刚才你有一句话说得对,于公于私,仇不戴天。对大唐来说,叔宝是三军大元帅,是大唐派往西域的封疆大吏。不管是谁杀了他,就是公然与大唐为敌,再无回头之路。站在陛下的立场上,这种事情是绝不能容忍的。纵然朝廷之上有再多的人反对、有再大的压力,依他的个性,定然会与叔宝报仇,西域不平誓不罢休!”

“其实……”秦慕白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说道,“只有我,能体会我父亲的心思。原本,他根本就不用死的!”

“哦?说来听听?”李道宗诧异道。

秦慕白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前日里我与西征大军回来的将士们问话,他们告诉我说,早在许久已前,左威卫将军薛仁贵就曾谏言家父,劝他退兵。那时候,正是安西都护府刚刚成立,麴智盛邀请家父入主府衙的时候。”

李道宗似有所悟的点头,长叹道:“我能想像了……依你父亲的性格,他肯定不会采纳薛仁贵的谏言,还是会坚持入主都护府。”

“是的。后来发生的事情,我们也就都知道了。”秦慕白双眉紧锁,说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就是我父亲的性格。还有……从他第一脚踏进高昌王城的时候开始,他就早已报定了以身殉国的必死之心!”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李道宗颇有点不解的问道,“既然已经有薛仁贵点破了吐蕃人的奸计,又说明了当前兰州的大局,你父亲因何还要一死殉国。”

“原因,我猜的话,无非是三层吧!”秦慕白说道,“其一,当然是个性使然。家父戎马半生名扬天下,所战无不向前,何曾言及一个‘退’字?西征大军奔袭千里连战十八捷,好不容易才征服高昌,让大唐在西域扎下第一块根基。在这种情况下,要谁放弃撤退都会很不甘心,更何况是父亲那样的刚烈之人?其二,在我父亲的心中,始终是把皇帝陛下摆在第一位的……一死报君恩,如此而已!”

李道宗浓眉紧锁陷入了沉思,半晌后点点头,悠然叹息道:“我明白了……当初,父亲抗旨起兵奔袭高昌,这件事情在朝堂之上并没有掀起轩然大波,囫囵就掩饰过去了,还为你父亲及麾下将士表了军功。为此,你父亲肯定对陛下感恩戴德,这是其一;其二,他若是不及上报天听又自作主张撤离高昌,岂非是自毁前事、掌掴龙颜?以叔宝的个性,宁愿自己饮戗受戮也不愿累及皇帝名声或是令他为难。其三,叔宝知道朝廷之上对于兰州用兵的阻力很大,连皇帝陛下也莫之奈何。假如他当真中计身陨,便是结下了一段国仇。如此一来,压力顿消,皇帝陛下便也能力排众议施展他的西域大计了……哎!叔宝啊叔宝,真是亘古难得一见的勇烈忠臣、无双国士啊!”

“王爷的分析,与我这两日琢磨出来的道理,别无二致。”秦慕白的眼神黯淡了几分,说道,“说到底,我父亲就是慷慨赴困难,一死报君恩。我特意留下薛仁贵给父亲,就是因为薛仁贵智勇双全眼光独到,他已经看破了吐蕃人的奸计也看清了当前大局。其实,我父亲也肯定知道薛仁贵所言极有道理,也深为赞同。可是,他就是不愿意走……于是,他将军队委托给了薛仁贵统领,只身入高昌。为的,就是保存那支军队的实力。到他最后战死之前,他命宇文洪泰突围给薛仁贵下达遗命,命其南撤突围前往蒲昌海。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他没有叫薛仁贵前去救援,足以见得,我父亲也是早已看清大局洞悉敌人阴谋……可惜,可叹!早知如此,我当初真不该回长安与高阳成亲!”

“算了,这不怨你。”李道宗连连叹息了数声,说道,“叔宝之死,虽有诸多原因,但也是性情使然。如此也好,全他一世英烈之名。而且,他绝不会白白死去!——现在,兰州治下千军万民,无不同仇敌忾誓为大帅报仇;消息一但传到长安,必定满朝哗然天下震动。到那时候,不管主和派有多大势力,也无法阻止这一场浩世之战了!——最后能不能成功,能不能为父亲报仇,全看你的!”

“我知道。”秦慕白双眼微眯精光毕露,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父亲用自己的一条性命,成全了忠义勇烈与一世之英名,成全了皇帝陛下的雄心大志,也成全了我……的野心与报负!——说到底,父亲是为陛下而死,为我而亡!”

“本来这些话,我是准备跟你说的,但不知该如何开口。很好,你自己明悟了。”李道宗重叹一声,拍拍秦慕白的肩膀,说道,“秦家有父,老骥伏励志在千里,为骓子死,慨既而慷;秦家有子,千里驹儿继往驰骋,为万人屠,轰轰烈烈!”

“为骓子死,为万人屠!……”秦慕白双眼刺痛到通红,禁不住闭上了眼睛仰天长叹,然后一拍桌几,喝道,“王爷,你说得对!家父甘为骓子死,我就敢为万人屠!轰轰烈烈,无怨无悔!”

“好!要的是你这份魄力与霸气!”李道宗大喝一声重重拍上秦慕白的肩膀,说道,“现在,随本王到兰州城外的军营一观,你便清楚,何谓——轰轰烈烈!”

带着几分迷茫与好奇,秦慕白跟随李道宗走出家门,先到了都督府。这里,三军将士全府官吏一个不少尽皆到齐,都在等他一同出城;兰州城中,举城挂孝入眼一片白茫。

到了郊外大军营,离营屯还有数里,秦慕白差点就被震惊了!

茫茫一片,白幡如海!

约有十余万人,聚集在军营的两侧,人人披麻戴孝,遍举魂幡;三军将士,人披甲,马上鞍,刀枪高举盔缚白翎,壮阔如潮。

秦慕白和李道宗等大小官将数十人,眼见此景,深为震撼!

这时,一队骑兵拍马跑过来,领头者便是白袍白孝的侯君集。

“少帅!三军将士同仇敌忾士气如狂,誓为大帅报仇!本将受众将士所托,特来请战!”侯君集重重抱拳,大声喝道。

“这些百姓怎么回事?”秦慕白沉声问道。

“百姓们,都是自发聚集而来!”侯君集说道,“本将驱之不去,劝慰不退!百姓们说,大帅在生之日,保境安民护佑黎庶,扶危救难宛如神砥,百姓视之如父如母、如神如佛!如今大帅战死异邦仇人逍遥,百姓们便视同为父仇不共戴天,誓为大帅报仇血恨!——这些百姓,全是兰州大都督府治下的汉胡青壮,全部自愿入伍充为府兵!他们自备粮食衣褥、甲具马匹,不要大都督府支出一钱一粮!只待少帅一声令下,兰州麾下顿增数万雄兵——兴兵伐罪,报仇血恨!”

说罢,侯君集将手中的令旗朝天一挥,身后十余万军民同时高声呼喊——“兴兵伐罪,报仇血恨!”

“兴兵伐罪,报仇血恨!”

……

乾坤震动,山河失色!

第400章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关陇域野三千里,因秦叔宝之死而狂起波澜。

现在,漫天遍野都是激昂的战意与愤怒的民声;反而,秦慕白的私宅里却是一片祥和与安宁。

他在享受,天伦之乐。

小楼儿的出现,对秦慕白来说就如同是天使降临。只有真正做了父亲,他才理解自己的父母对自己是一样什么样的情感,那会有多么伟大。

为骓子死……现在的秦慕白,也会愿意为小楼儿这么做。

琼玉楼后面,有一个武媚娘新手培植起来的小花圃,别有匠心的栽了许多长安和江南特有的花卉。不是很名贵,但在河陇这地方绝对稀有。也不知她何时练就了这等超群的园艺,居然能将它们养活。

一家人,就在花圃的青草地里,铺就了柔软的毡毯席地坐卧,以小楼儿为核心,悠闲自得的享受时光。

武媚娘和高阳公主一直在想,如果不是陈妍与小楼儿在这时候出现,现在的秦慕白,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无论秦慕白心里装了多少的悲愤承受了多少的压力,至少现在,他脸上的笑容是舒畅且放松的。

“妍,什么时候来的兰州,为何也不来看我?”秦慕白问道。

陈妍微微一笑,说道:“大约是半个月前吧,那时候你正忙。我不想打扰你办了正事,于是带着小楼儿找个地方住了下来,然后先拜会了义父,便在那里遇到了公主殿下。”

秦慕白瞥了高阳公主一眼,说道:“玲儿,你现在不错了啊,心里能装事了,这也能瞒我?”

高阳公主正待争辩,陈妍忙道:“不怨王爷和公主,是我强力要求他们先瞒着你的。反正现在我们在一起,这就够了,不是吗?以往的事情不必在意。”

秦慕白微笑点了点头,说道:“妍,我知道你一直想回避我。现在,你没这个权力与资格了。纵然你不认我这个男人,小楼儿不可以没有我这个父亲,不是么?”

“嗬,你这个轻浮浪荡不负责任的臭男人!得了便宜还卖乖,还拿小楼儿来要挟陈妍呢!”高阳公主忿忿的叫了起来,“你也不想想,她孤身一人怀胎十月何等辛苦?又带着小楼儿不远万里从幽州来到兰州,当中吃了多大苦头——你可得好好补偿人家!”

“不必了。”陈妍笑道,“我行走江湖十几年,倒是习惯了独来独往。小楼儿从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就很听话,倒也没让我吃多少苦——对了,说到幽州,慕白,你可曾还记得一个故人?”

“谁啊?”秦慕白一时没反应过来。

“笨哪!当然是我三皇兄,吴王李恪啊!”高阳公主快言快语道,“他从高句丽回来了,暂代江夏王皇叔担任幽州大都督一职!”

“吴王……”秦慕白微拧了一下眉头,点点头道,“你在幽州见过他么?”

“何止是见过?我在他王府里住了有一个多月。他以皇子之尊奉我为嫂、彬礼相待,还非得认了小楼儿做干女儿,每天抱在膝上逗玩。”陈妍微笑道,“原本,我是不想来兰州的。一是太远,二是见你戎马倥偬,怕给你添乱,只等来日再与你相认。但是吴王劝我,还是越早前来越好。于是,我便来了。”

“这便有意思了。”秦慕白笑道,“这世上,能劝得动你的人,可是不多。”

“吴王算是一个。”陈妍微笑。

“为什么?”高阳公主与武媚娘一并好奇的问道。

“就因为他当初,曾经从长安奔回襄阳,为王妃送行。”陈妍说道,“他是一个懂情、惜情、重情之人。因此,他的话,我愿意听。”

“他说什么了?”秦慕白问道。

“他说,我们不能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孩儿的身上,不可因为自己的患得患失,而自私的驳夺孩儿的幸福。小楼儿需要父亲,每时每刻,一天也不能迟缓。”陈妍说道,“他跟我说,就算你不要秦慕白这个男人,也必须让小楼儿拥有父亲。”

“这话在理。”高阳公主与武媚娘异口同声道。

秦慕白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还是吴王了解我。”

“是呀!你们两个本就是臭味相投,狼狈为奸!混在一起专不干好事,拈花惹草最在行。”高阳公主忿忿道,“大概,我三哥最是清楚你有多喜欢妍姐,对吧?”

陈妍和武媚娘顿时婉尔失笑。秦慕白也笑道:“玲儿,你瞧瞧你现在这德性,哪里还有一个公主的尊严?分明就是一个打翻了醋坛的小媳妇!”

“我本来就是你秦家名媒正娶的小媳妇,这怎么啦!”高阳公主越发上火了,双手往腰上一叉,趾高气扬道,“在内,我与媚娘、妍姐情如姐妹不分彼此;但是在外,名义上我可是皇帝赐婚的公主、是秦家主母!现在,本主母宣布——秦慕白,你以后不许再招惹女人了!家里有我们三个,就够啦!听到没有?”

众人一并大笑,前俯后仰!

反倒把趴在地上玩得正开心的小楼儿吓了一跳,哇哇大哭起来。

“不许笑!……小楼儿乖乖不要哭!都听到没有啦!”高阳公主急煞了直跳脚。

没人再理她,都哄小楼儿去了。

正当此时,江夏王李道宗和文成公主李雪雁一并前来了。

“王爷、皇叔、义父……”秦慕白等人起身恭迎。

小楼儿见到李道宗与李雪雁,笑得分外开心,爬起来稚声的唤道:“外公!姨娘……要抱抱!”

李道宗哈哈的大笑将她抱起,在她脸上连亲了数口才将她交给了李雪雁抱着,再把秦慕白唤到了一边。

“慕白,这有意思了。”李道宗拿出一封信笺抖了抖,说道,“猜猜这是什么?”

秦慕白瞄了一眼,冷冷的一笑道:“这几日劳烦王爷代替我主理都督府大小事宜,这该不会是噶尔钦陵下来的战书吧?”

“聪明。”李道宗将信笺递给他,说道,“那小子在高昌一线布下的计策失败,玉阳二关的战役提前打响,如此一来,当初定下的要诱杀你我的奸计也宣告失败。为了不失颜面,他便主动给兰州下了战书。

“我且看看。”秦慕白展信而阅。

信中仅有十一个字——“中秋月圆,晴罗会猎,敢来否?”

“张狂!”秦慕白冷哼一声,将信好好折起,放进了怀里。

“现在你有何打算?”李道宗问道。

秦慕白竖起右手的中指,给李道宗看。

李道宗顿时诧异,问道:“你这手怎么了?何时受伤还打了包裹?”

“我给朝廷上了血书!”秦慕白双眉紧拧,说道,“昨天,就已经八百里加急递送出去了。”

“什么?”李道宗惊讶道,“原本,本王还准备招集大都督府辖下所有将官和百姓们,联名给朝廷上书的,你怎么先走了这一步?”

“不必了。”秦慕白淡淡一笑,说道,“于公,朝廷委我为兰州大都督,仅次于安西大都护。如今大都护已经殉国,我理应挑起这个重任,没必要让我的属下和民众为我分担压力。请战,必须是由我来发起。于私,父仇不报,不共戴天。我不想让朝廷上的人,认为我秦慕白在这时候还畏首畏尾贪生怕死!请战,就我一个人请了;到时候允与不允,我都要起兵一战!事后要制裁要砍头,都冲我秦慕白一人来!”

“好汉子!”李道宗大赞了一声,拍他肩膀,说道,“血书既然已经上了,你就应该开始积极备战。现在,玉阳二关那里的战事如火如荼,苏定方还不知道顶不顶得住,是否需要派兵援助,这个你看着办。另外,此前我们制定的针对噶尔钦陵的军事计划也要重新排布了,因为原来的一场暗战,变成了现在的明战。双方,势必在晴罗原明刀明枪的鏖战一场。这将是一场,我大唐建国以来都极为少见的大战役!我估计,吐蕃的赞普弃宗弄赞都会亲临战场,御驾督阵,而且到时候,他们可能还会增兵。”

“王爷果然深思孰虑!”秦慕白点头道,“家父一死,薛仁贵北走,这就宣告了噶尔钦陵大布局的失败。从而玉阳二关的战役正式打响,大唐与吐蕃也就全面开战了。这时候,谁还理会什么和亲不和亲?——吐蕃全国上下六十余万劲兵,早有三分之一集中在昆仑山噶尔钦陵麾下。现在,我估计他们会再度增兵攻打玉阳二关,也会在昆仑格尔木增兵。我甚至怀疑,他们的会同时挥师南下攻袭大唐剑南西川一带,让我们分身乏术,从而分寡我们的兵力。这一点,我都在血书中提到了,希望朝廷早做防范。而且我说了,无须朝廷给我一兵一卒一钱一粮。我秦慕白,自带兰州父老军民,抵御外敌杀寇剪贼!”

“嗯……”李道宗深有感触的缓缓点头,良久无言,尔后说道,“那玉阳一带,你打算增兵么?”

“不增了。”秦慕白说道,“我相信苏定方。虽然他手下一共只有三万人马,但是凭他的能耐再加上玉阳二关天险,足以抵御十万雄兵。现在,我要把全部精力放在征兵扩伍与训练新师之上。离中秋战约只有一个月时间了,我得抓紧。半个月后,我亲率兰州主力大军开往大非川,督战吐蕃。兰州这里,就请王爷代我主持大局。”

“没问题。”李道宗点了点头,说道,“这一次,本王也返老还童,随你年少轻狂一回。到时朝廷要问罪要制裁,算上本王一个!”

“谁敢问罪制裁你们!”高阳公主在挺远的地方和武媚娘她们一起聊天闲叙,但一直张着耳朵听他们说话。李道宗一语音高被她听见,她顿时火了,跑过来说道,“皇叔,我就想知道,朝廷上谁敢问罪制裁你和慕白?你们做错了什么吗,是通敌叛外还是丧权辱国?”

“玲儿,朝上的事情,你不懂……”李道宗说道。

“谁说我不懂!”高阳公主秀眉一挑,怒气盎然道,“那些所谓的大臣们,坐井观天不思进取,死死抱住‘中庸’二字尸位素餐毫无作为,还容不得皇叔和慕白你们这样的人建功立业开疆拓土!要我说,大唐建国二十多年了,每日里歌舞升平一片祥和,其实危机四伏!看看,这几年都发生了一些什么样的事情——我哥造反被杀了;太子大哥造反被废了;父皇称病不出不理国事,稚奴监国司徒掌权乌七八糟;高句丽无视大唐天威进攻百济与新罗要一统半岛自己称霸;薛延陀日渐势大蠢蠢欲动眼看要成为草原的第二个颉利可汗;西突厥北庭几乎已经制霸西域,都能唆使高昌这样的弹丸小国背反大唐弑我元帅;吐蕃屯兵于野志在扣关袭取中原……这一桩桩一件件,要是还不能说明大唐日渐衰败,我就真是无话可说了!我一介女流不问政事,尚且能够看清,我父皇和朝上那些大臣们要是还不明白,那每天的饭就都是白吃了!”

李道宗与秦慕白顿时愕然,目瞪口呆的看着高阳公主,半晌无语。

高阳公主好像没有半点消停的意思,继续激昂的说道:“现在的大唐已经不是我父皇刚刚登基时的那个积极进取龙威煌煌的泱泱天朝了;我父皇,也不是当初那个威服四海令蛮夷丧胆与敬服的‘天可汗’。天下承平日久,人心生惰溺于荣华,居安而不思危。我父皇只在为了立储一事烦恼,大臣们无所事事只想争权夺利尔虞我诈排除异己;百姓们整日里仓禀实而忘国忧,浑浑噩噩歌舞升平——再这样下去,咱们大唐要完蛋啦!”

“休得胡言!”李道宗顿时斥道。

“怕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再说了,这话当着我父皇我也敢说!”高阳公主针锋相对道,“皇叔,你不用骂我!其实你心里肯定比我更清楚,只是你不愿说出来!天下,就是少了一些像我公公和慕白这样的男人,敢做敢为肩挑重任!但是,他们在朝廷之上还要受排挤,被那些安于现状不思进取中庸守旧的大臣们视为异己!看看吧——我公公戎马一生为国殉死,最终能得到什么?但凭他一死能唤醒朝上那些尸位素餐之辈,已是莫大的欣慰!慕白一心为国镇边抚民开疆拓土立功无数,他又得到了什么?他曾经被投进过大狱,将来还有可能再被投进大狱——我不管了!以后,不管慕白怎么样,我跟定他!天堂,地狱,无论何地!”

高阳公主越说越激动,将武媚娘和陈妍等人都吸引了过来,将她围作一圈。

秦慕白凝视着她,嘴角轻咧微然一笑,对李道宗道:“王爷,玲儿口才如何?”

“一般,还有点笨拙。”李道宗也微笑,说道,“但是话粗理不糙,一针见血!”

秦慕白请战的血书,还在关西千里的大道上奔驰;但是秦叔宝战死殉国、兰州全面开战的消息,已经随同大漠劲烈的西风,传入了中原。

黎民惊哗,九州震动!

由于没有得到兰州边关塘报,告之确切消息,大唐朝野上下虽是一片惊哗,但居然没人将此拿到朝会之上公议。

因此,每日早朝之时明明每个人都心事重重,但都在讨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无人说及“兰州”。臣子们,时不时的往监国皇子李治的龙案上瞅,不停的猜测每天都厚厚的一叠奏本之中,可有兰州军报?

与此同时,朝野上的许多人,都在肚子里打起了算盘——秦琼战死,那将意味着大唐从此战事不休不得安宁。今后朝廷的风向是一力主战,还是继续由主和派压住上风?……

每个人,又再一次的面对“站队”的决择!

而这一次,就连长孙无忌也守口如瓶坚决没有提起半句,关于兰州一事。

监国皇子李治陷入了彻底的迷茫——明明听到了风声说秦琼战死兰州开战,明明看到了满朝上下人人心神不宁满腹心事,可就是没人将事情拿出来议上一议!

朝廷,何时变成了这样?……一滩死水皆不作为,各人自雪门前雪,不理他人瓦上霜!

而皇帝李世民,依旧神龙见首不见尾,闭关养病隐而不出。

山雨欲来风满楼,朝廷上下,皆此况味。

……

皇城后宫,一处微不足道最容易被人忽视的地方,护国天王寺,两个无关风月不予国事的女人,在对座说禅。

“大师,近日来弟子心神不宁,颇多忧思。”阴德妃,双掌合十捧一佛珠,凝眸拧眉轻语道。

“娘娘忧思,从何而来?”护国天国寺的住持,清善大师微言问道。

“兰州。”

清善大师略作停顿,微笑道:“娘娘身为一国之母,忧心国事,这是应当。”

“不。”阴德妃摇头,说道,“我虽是陛下所立的四妃之一,但从不过问国事。”

“那娘娘,可是在担忧远在兰州涉于战火的高阳公主殿下?”

“……”阴德妃沉默不语,合十颌首道了一声佛吟……阿弥陀佛!

清善大师面带微笑的凝视阴德妃,此刻,她柔和的目光却如同锐匕一样直直的刺透进了阴德妃的心房之中,竟让她禁不住轻微的颤抖。

“阿弥陀佛……德妃娘娘,你是否在担心,他从此剑走偏锋永堕魔道,历经万劫陷于苦海?”

阴德妃双眉轻拧,缓缓睁开皮眸,轻声道:“弟子,正有此忧……他若如此,玲儿此生,苦海无边!”

“阿弥陀佛!”清善大师说道,“那你因何又能肯定,他不会一战成名直上九霄,青史留名芳泽万世?”

“我不知道……弟子心中十分烦乱!”阴德妃面露忧色,迷茫道,“他是个极重情义之人,而且,虽然平常看起来十分的温和大度,但心中之偏执,无人可及。此时此刻,我想无人能解他心中之悲愤,唯有执刀为魔泄尽杀意,方肯罢休!”

清善大师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说知音,道知音!他远在千里之外而且发誓永不弹琴……弦虽断,知音仍在!——娘娘,一念成魔,一念在佛!是魔是佛,只在一线之间。地葬王菩萨曾立誓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或执刀为魔一泄杀意,或以大慈悲心肠行杀伐之事,皆在一念之间。唯此间之微妙,佛祖也只拈花一笑,意会而不言传。他天资异秉生俱佛缘,凡事大可顺其自然、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娘娘又何必忧思?”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阴德妃浅吟反复,细细吟哦……

第401章 昏明难定,孰妖孰神

兰州来奏折了。一份都督府别驾肖亮执笔的军情上报,一份秦慕白破指所书的请战血书。

朝堂之上,终于炸开了锅;长安的街头巷尾,如同安静的深海里扔进了一枚炸弹,民声沸腾。

至本朝武德皇帝登基起,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惨案——属国反叛弑杀封疆大吏,更何况被杀的还是名扬天下的开国功臣,勋门立戟的鼎鼎战神秦叔宝!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喜,有人忧,也有人如当头棒喝梦中惊醒,还有人惶惶不可终日——粉墨众生相,不一而足。

总之,长安,从此不复往日的沉寂与平静。

面对满朝熙攘的大臣与群情激昂的百姓,长孙无忌惜字如金一言不发,褚遂良更不可能先于长孙无忌出声定夺。当朝两位首辅都如此表现,监国皇子晋子李治已是六神无主乱了方寸,于是很自然的,他带着长孙无忌与褚遂良,一起去后宫搬请皇帝李世民。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原本窝在后宫养病,一门不迈二门不出的皇帝,居然失踪。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甚至没有带上百骑近卫,孤身一人凭空消失。

人人都知道,这不是李世民一向的作风;他如此一反常态,定有重要的举措……众人四下寻找一无所获,于是纷纷猜测,这样的一个节骨眼,皇帝会是去了哪里?他能去哪里?

……

李世民微服出宫已经不只一次两次了,但这一次,没有人想到他微服出宫,会上了终南山,走进了一所并不起眼甚至还有点破蔽的小道观里。

“朕,是否真的是老了,还变得昏庸无道了。军国大事,不问大臣反问方士。”李世民手捧一盏茶,苦笑的自嘲道,“你们二位,今日可愿对朕指点迷津?”

坐在李世民左右下手的两人,一名中年男子雪衣轻袍高束紫冠,面如珠玉神采奕奕;另一名老者青衫朴素白发苍苍,木劗束发鹤发童颜,飘然如境外之仙。

老者袁天罡,中年李淳风!

“袁师兄云游多时,不日近前方回关中。陛下既然深知明君之道,就该与众臣商议军国之事,的确是不该前来问我等二人。”李淳风说道。

袁天罡面无表情眼神奕奕,清逸自如的坐在下首,轻抚白须而不语。

“朕既然来了,就没有空手回去的道理。”李世民说道,“你们就把朕当昏君看待吧!”

“陛下是昏君还是明君,不是自己说了算,我等二人也无从断言。”静默许久的袁天罡开口说话了,语速极缓声音不大,但如同有魔力一般能通透人身直达腑脏。仿佛只要他开口,就没有人会忽略他的一字一句。

“袁先生乃是得道高人,自有节操。但这一次,朕不得不坏你一次规矩。”李世民说道,“闲话休絮了。朕很想知道,你与李淳风,对近日星宿天相如何看待?大唐气数,究竟如何?”

李淳风与袁天罡对视一眼,沉默良久后同时叹息一声。

“因何叹气?”

“陛下,微臣实言相告。”执掌司天监的太史令李淳风,说道,“早在四五年前,也就是贞观十年冬某日,就有妖星贯日破天降世。”

“为何不报?”李世民冷冷的看着李淳风。

“原因很简单。”李淳风道,“微臣当时并未发现,而是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推算方才得知。”

“谁是妖星?”李世民单刀直入的问。

李淳风低眉顺目没有正视李世民,但嘴唇很不自然的抖了一抖,没有作答。

“是秦慕白吗?”李世民自问自答,脸色已有七分肃重,沉声道,“他是祸国殃民的妖星,是坏我大唐社稷气数的妖星吗?”

李淳风摇头,拱手道:“微臣,不知。”

“不知?”李世民双眉一皱君威立现,沉沉道,“你是怕泄露天机折了你的福寿还是如何?你难道忘了朕是天子,可瞬时决人生死?”

“陛下恕罪,微臣,的确是不知。”李淳风强作镇定谦而不卑的拱手道,“微臣与袁师兄一道修行,微臣善长卜术与紫微斗数,会推演数命天衍。但是微臣学艺不精,实在推不出演不明,这妖星对我大唐社稷而言究竟是凶是吉。”

“既是妖星便是专为祸国殃民而生,还有何可说?”李世民道,“既然如此,朕一旨令下将其诛杀,以除后患!”

“陛下且慢!”袁天罡突然一扬手,声如洪钟的道。

“袁先生有何话讲?”李世民将双手搭在小腹上,眯着眼睛凝神看着他。

“古有云,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袁天罡道,“陛下,贫道未尝见过那秦慕白,没有机会给他相面。但是,贫道曾经给他身边的人,相过面批过命。”

“说来听听。”李世民道,“袁先生批字算命无不应验有如神仙,应当无差。”

“贫道生平第一次相面失准,就是给秦慕白的父亲,翼国公秦叔宝。”袁天罡道,“早在数年前,贫道就已算定翼国公寿不过五十,油尽灯枯四肢残废,吐血三斗亡于故土病榻。可是,翼国公他活到了五十五岁,战死于高昌为国捐躯。”

“这能说明什么?”李世民问道。

“陛下勿急,再听贫道一言。”袁天罡道,“十三年前,贫道还曾给一名小孩子相面批命。他龙姿凤颜天赋神秉,若生为女儿之身,则必取李唐江山以代之。可惜,她是个男孩子。”

“女子?取我李唐江山而代之?”李世民不禁哂然一笑,“袁先生,你这玩笑未免过头。”

“陛下自然可以把这当作玩笑,因为它根本不会再应验了。”袁天罡呷了一口茶,淡淡道,“这是贫道平生所算最为失准的一卦。”

“怎么说?”李世民疑惑道。

“贫道曾经算定,她若是女子,将被选入后宫以充陛下下臣,侍奉两代大唐帝王最终母鸡司晨取而代之,并将陛下的龙子龙孙杀戮大半。”袁天罡道,“而且,此乃天数。避无可避禳无可禳。陛下纵然是杀了他,他依旧会不依不挠的取李唐而代之,或晚三十年,五十年,如此而已。此乃天运星宿,不可逆!”

“那袁先生岂非是自相矛盾了?”李世民道,“你方才明明说了,这已经无法应验。”

“一点也不矛盾。”袁天罡双眉一拧目露精光,沉声道,“其实贫道当年弄错了。那个龙姿凤颜的小孩子,其实真正是扮作男装的女童!也就是说,李家的江山,将会无可避免的落入她手,陛下的龙子龙孙,也将在她手上罹难无数!”

“朕糊涂了。你究竟想说什么?”李世民皱眉,略有愠火。

“贫道想说的是,几年前,陛下的确曾经要将这个女孩子招进后宫,结果,未能得偿如愿。也正是因为如此,大唐少了一段江山易主神州更鼎的命数,也为陛下的龙子龙孙生生的挡去一场浩劫。”袁天罡道。

李世民猛然怔,禁不住双眼圆瞪:“你是说……武照!?”

“是。”

李世民顿时面露疑色,拧眉道:“依袁先生的意思,那便是秦慕白这颗妖星为我李家化解了这段劫数?”

“便是此意。”袁天罡双目如炬毫不回避的直视李世民的眼睛,说道,“陛下,砒霜剧毒,犹可治病;鸩酒香浓,烂人肝肠。便如淳风师弟所言,此妖星是福是祸,还很难说。便如一把利刃,行凶者用其为非作歹,行善者用其赏善罚恶。”

“你们说了半天,等于什么也没说!”李世民闷哼一声,不悦的道。

“天意难测,微臣实在无法断言。”李淳风接过话来说道,“陛下不必犹豫不决,更不必听信我等方士之言而区处国事。”

“朕还没有老糊涂到那份上。”李世民重叹了一声,说道,“朕,其实也就是出宫来散散心。皇宫虽大,至从皇后仙去后,没有一个知心交心之人;满朝文武,与朕之间隔阂渐深,听不到实话。朕,亦是迷茫,亦是无奈。于是,朕便想问天买卦,想知道这大唐的天下,究竟是怎么了?这几年来,祸患层出战乱频仍,朝廷之上神鬼乱舞大唐天下鸡飞狗跳。难道朕真的是老迈无用,到了该要退位让贤的时候了么?”

“陛下青春正盛雄心万丈、治国有方万民称颂,何必妄自菲薄?”袁天罡道,“古来皆是天理循环阴阳互补,这湟湟之天下,无不是由大乱而大治,由大治而大乱。呈平十余年的大唐,突然四野不宁狼烟嚣起,劳民伤财流血杀伐已是在所难免。然则,如此大乱未必尽然是坏事。若将这九州天下比作一个人,不生病不代表没有病灶积累,病灶积累到一定程度便要爆发,便要病倒……如若久不生病从而积累的病灶太多、时间太久,一但爆发便有可能是不可救药的重症、绝症。此时大唐国力仍盛,陛下青春旺盛犹然在位,何不趁此时机治疾于腠理,难道非要将其积压待到百年之后,我大唐病入骨髓吗?”

李世民双眉一沉眼神微敛,陷入了沉思。

良久后,他说道:“袁先生,依你之言,便是秦慕白这颗妖星,提前激发我大唐帝国潜藏在体内的病灶?”

“何尝不是如此呢?”袁天罡说道,“从眼前看,他搬弄是非挑起战争,陷天下失于纷乱、令军民罹于战火,的确是个十恶不赦的乱世之妖星;可是从长远来看,他现在挑起的这些战争,大唐迟早也是要面对的;此时大唐国力仍盛,陛下明君执掌乾坤——试想,如若这些战争发生在陛下百年之后,大唐国力衰退之时,当作何景象?”

李世民的表情未变,但楣梢很不自觉的颤动了一下。

“陛下,近年来帝星明昧妖星贯虹,但帝星并未因此而衰落半分。”李淳风接着道,“只因大唐储君难立陛下心神不定,方才如此;而那颗妖星,虽在此时纷扰星宫错乱气数,但迟早必定大益于帝星,如辅如弼!”

“你们商量好了的么?秦慕白给了你们什么好处?”李世民龙目如炬的看着这二人,说道,“你们时常将‘天机不可泄露’这样的字眼挂在嘴边,今天怎么对朕说了这么多?”

李淳风苦笑一声,拱手道:“还不是因为,陛下是真龙天子,有生杀予夺之权?微臣与袁师兄不过是靠张嘴混饭吃的方野术士,并非百姓夸大、口耳相传的什么在世半仙,因此,我们也是怕死的!”

“哈哈!”李世民终于大笑起来,“不错!听了半天的神怪异诞,朕终于听到一句大实话!——你们说了什么,是否泄露了什么天机,朕都不会放在心上。朕今日,就是出来散心的。好了,朕该回宫了。朕那个宝贝皇儿该是早已六神无主神昏癫倒。朕再不回宫主持大局,那就真要乱了套了!”

“恭送陛下!”二人起身相送。

李世民走到门边,猛然一回身,拧眉逼视着袁天罡,说道:“袁先生,你不如给朕也相一相面如何?就说,朕还能活上多少年头?”

“陛下乃是天子,非是凡人,贫道相不了陛下的面。”袁天罡倒也镇定。

“嗬——”李世民看着袁天罡,哑然失笑,摇头叹道,“袁先生时常以方外高人自居,看来也不过就是个未能免俗的江湖术士。”

袁天罡微微一笑,弯腰祈首道:“陛下不必激我,贫道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嗯……朕也清楚,你们从来只说些鸡毛蒜皮的东西,不会当真吐露天机。譬如《*》这样的东西,你们就对朕隐而不报。”李世民锋芒如刺的扫了二人一眼,不再多言,拂袖挥袍扬长而去。

李淳风与袁天罡顿时面面相觑,各自出了一身冷汗,良久才回过神来。

“师弟,愚兄又要走了。帝星昏明难定,国运不可料知;异星似妖似神,华夏气数玄妙……个中玄机,你我二人都未尝参透啊!但是,看来陛下对你我二人已是颇为不满。哎!”袁天罡说道。

“愚弟也是无可奈何!……如此也罢,师兄先行离开关中吧!——师兄打算去哪里云游?”

“……兰州!”

一骑青衣暮云薄,李世民奔下终南山,绕着长安城走了大半个圈,在长安即将关闭大门时,从人烟稀少的延平门不声不响的进城。然后孤身一人牵着马走在里坊间的过道上,马蹄笃笃,心情反复。

翼国公府,到了。远远看到,十二面方天画戟立于勋门。

门可罗雀,杳无人烟。大门半闭半阖,内里寂静一片。

“吱吖”,李世门推门而入,门檐顶上洒下些许青砖灰土落到他的黑纱襆头之上。

“叔宝家中,如此开国功臣豪门大院,竟连琉璃瓦也没有盖么?”李世民不禁驻足观望,四下里还是他几年前来过时的样子,一点没有改变。不置楼台并无水榭,朴素简单之余,喷薄欲出的只有一股军武世家特有的雄浑与苍劲。

李世民,不禁触景伤情。

“叔宝,你跟随朕二十多年,冲锋陷阵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不说,还数次救朕于危难……”低声吟哦,李世民的声音已略带哽咽,“朕对不起你……你年迈多病,朕还让你抛头洒血劳师远征,最终还战死沙场尸骨未还……朕!……情无以堪哪!”

正当这时,内宅里屋快步跑来一名府役,边跑还在边擦着眼泪。乍一眼看到李世民,他并不认识。但看来人气度气宇不凡便知他绝非等闲,于是小心翼翼道:“尊驾何来?有何贵干?”

“吊唁翼国公。”李世民微笑着说,将马缰递与府役。

府役迟疑的接过马缰,忍不住问道:“敢问尊驾尊姓大名?小人也好回报府上迎接款待。家主亡于异土灵骸未归,只立下了衣冠灵位,因此……便也没有通知亲朋好友前来吊唁,家中也未备有款待。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尊敬海涵。”

“回报令主人,就说……是叔宝的故友,特来吊唁,不必款待。”李世民说道。

“如此……尊驾便请吧……”

跟着那名府役,李世民朝正宅大厅走去。

府里,的确没有挂孝披白大肆哀掉,只在中屋设了一个灵堂,灵枢黝黑苦孝素白,当先一个灵位上,摆着秦叔宝的灵牌,供着香龛和蜡烛。

李世民方才走到门口时,正在堂中围作一团泣不成声的秦家一家人,都惊住了。

“陛下!”

披麻戴孝的秦家两位嫡子秦通与秦斌,慌忙跪迎。伤心欲绝的秦母刘氏与霜儿,也挣扎着爬起,准备磕头。

且料,李世民却先于他们一步,扑通一声跪倒在秦叔宝的灵枢前,嘶声道:“叔宝!你慢走!——世民,送你来啦!”

“叭叭叭”,三个大响头!

“陛下,君不祭臣夫不祭妻,这可万万使不得啊!”秦家一家人都吓坏了,慌忙来扶。

“不许扶我!”李世民大声喝道,“这里不是朝堂,我今天也不是什么君王!我,只是来吊唁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一个让我抱愧终生无以为偿的好兄弟!”

“叭叭叭”又是三个大响头。

秦家人,痛哭失声,回揖磕头。

李世民伏在地上,半晌没起来。秦家人,自然也不敢起身。

“叔宝啊,叔宝……勋门十二戟,大漠十八捷,这是你的功劳,也是大唐欠你的;豪门无彩瓦,家有英烈儿,这是你回报给朕的,也是朕欠你的……”李世民伏在地上,长声吟哦,声音颤抖——“今生今世,你让朕,拿什么来还?”

“拿什么来还!!!”

几近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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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更新,大约在凌晨一点以前可以奉上。]

第402章 勋门之戟,龙颜之怒

满堂寂静,唯留清风过堂拂动素灵白布的轻微细响。

“家主,请取孝布来。”李世民抬起头,轻声道。脸色紧绷,眼圈已是红了。

“陛下,这……先父在天之灵,岂愿见到陛下这样?臣等如果应允了,九泉之下也不敢去见先父啊!”秦通泪流满面,抱拳哽咽道。

李世民顿了一顿,爬起身来,自己将堂中一条白素“嗞啦”一声撕破,缚在了自己的左臂上。

“叔宝与我,亲如兄弟。兄亡而弟孝,合当适宜。”李世民拿起祭香走上前,恭恭敬敬的作了揖敬上了香,轻声道,“更何况,叔宝乃开唐之良勋、社稷之烈士。他的葬礼,应当是国丧!朕,要为他废朝十日、举国同祭,满朝文武,皆来吊唁!”

“陛下……”秦通铁打般的一个大汉,已是泣不成声不知作何言语。

李世民走到他身边,轻拍他的肩膀,说道:“秦通,朕知道叔宝一向沉敛朴素不肆铺张。此时此刻,朕更加理解你们为何没有公开为叔宝发丧。你们是怕让朝廷上的那些人为难,对不对?因为他们,不知道是该来吊唁,还是不该来,对不对?”

秦通沉默不语,别过脸去偷偷抹了一把泪。

“时风日下……朕的责任!”李世民重叹一声,说道,“许多人,现在想得更多的是利益与前途,而忘了忠义与廉耻。叔宝一生,何等的慷慨大义正直无私,临到最后以身殉国了居然无人主动登门吊唁——这还是贞观大唐,还是朕的那个天下么!!!”

龙吟怒吼。

秦家人看到,皇帝今天俨然是动了真怒。他双眼通红脸皮紧绷,拳头拽起身体也在轻微的发抖。看向秦叔宝灵位时的眼神,却是颇多悲痛与悔恨。

“叔宝……你英雄一世义薄云天,为朋友两肋插刀,朕一向敬你,服你。现在,谁都可以误解你、回避你甚至诬蔑你,唯独朕,没有这个资格。”李世民凝视着秦叔宝的灵位,颤抖着伸出手在它上面轻轻的抚摩,低声道,“朕知道你为何要抗旨起兵连战十八阵,千里奔袭收复高昌;朕更加知道,你为何只身入虎穴,慷慨激昂舍生取义……身为君王,能有你这样的臣子,大幸;身为男人,能有你这样的好兄弟,大痛!”

秦家人听到李世民说这样的话,伤感之余,也有些迷茫。他们自然不太明白,秦叔宝慷慨就义的诸多深层用意。

正在这时,秦府虚掩的大门突然被撞开,门口传来歇斯底里的大哭之声,两名大汉和一名青年跑了进来。

众人惊讶的朝外一看,那两个大汉好不醒目,一个有虬髯板结漆黑如炭,一个虎背熊腰壮如铁塔。

不是尉迟恭与程知节,还是何人?

这二人一踏进秦府大院,就无法遏止的放声痛哭,跟在他们身后的那名青年也是面带忧戚沉默无语。

“秦二哥!我的秦二哥啊!!!”

两位大汉大哭大叫的冲进门来,都没注意李世民在场也没顾得上理会秦家人,双双趴到了灵枢前,死命的磕头,号淘大哭。

那名青年也跟着走了进来,双膝跪下,一声不吭的跟着磕头。

秦家人连忙扶礼,二人却是不肯起身,只顾捶胸顿足的大哭。

李世民走了上去,摆摆手唤开秦通等人,在他二人身边蹲下,说道:“敬德,知节,你二人不在远任州县忠于职守,私自跑到长安来,该当何罪?”

尉迟恭与程知节这才回神,一起仰头一看,顿时吃了一惊:“陛下!”

“是朕。”李世民看着他们。

尉迟恭死盯着李世民看,怔了半晌没回过神来,尔后一咬牙,说道:“陛下,你就是要治我的罪、砍我的头,也待我祭完秦二哥再说!”

“陛下,叔宝归天,咬金岂能独活?”程知节泪流满面,看着李世民他抱拳拜道,“微臣与叔宝虽非一母同胞,但更胜骨肉!早在三十多年前,微臣与他便立下盟誓同生共死!如今叔宝殁于仇敌之手,咬金……咬金!”

程知节,已是泣不成声。

李世民拍了拍他抱拳的双手,示意他不用说下去了。

“朕,不过是离得近些,比你们先来一步罢了!”

尉迟恭与程知节,顿时泪如雨下,连连磕头。

“叔宝是你们的好兄弟,也是朕的好兄弟。”李世民拍他二人的肩膀,问他们身后那跟着的后生是什么人。

尉迟恭答说,这是李勣之子李震。李勣听闻叔宝殉国本待亲来吊唁,只因身在边关兼负重任不得前来,因此差他代父前来。

“李勣……虽喜怒不形于色,但,真乃义气豪杰!”

半个时辰之后。

李世民与尉迟恭、程知节从灵堂走出来,劝回了相送的秦家家人,一并走到了大门口。

三人不约而同的看到,勋门十二戟。

久久凝视。

“轰隆隆——”乌云滚滚,雷雨将至。

“敬德,知节——随朕,上朝!”李世民大步而前,双手抓住一根粗大的方天画戟,怒吼一声将它拔起,昂然步去。

尉迟恭与程知节看着手提一竿方天画戟、大步而去连马都忘了骑的李世民,目瞪口呆,慌忙快步跟上。

当今皇帝手提一柄方天画戟,招摇过市直入皇宫,长安震动!

太极宫武德殿的钟鼓楼上,从来只在凌晨敲响的那两面大鼓,被两位雄壮如虎狮的枭将,隆隆锤响,盖过了从天而降的滚滚惊雷!

“上朝!——”

朝野上下,大惊失色!

大小臣子,冒着狂风暴雨顶着雷鸣闪电,仓皇奔往太极宫武德殿。

进了武德殿,本就惊惶不定的大小臣子们,更是深受震撼!——久不露面的当今皇帝李世民,一身平服臂束白孝的坐在龙椅之上;而他手中,还正握着一柄玄铁所铸久经年月褪去了原有颜色的,方天画戟!

虽未着衮冕还浑身湿透有些狼狈,但此刻的李世民,就如同三十年前立马横刀纵横沙场的那个少年英雄,意气贲张,龙威炎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满朝臣子各怀忐忑的跪倒山呼。

“砰!”

方天画戟顿在地上,这一声尖锐的震响,将满堂的人都骇了一弹。

“平身。”

这时,李治方才仓皇的从侧庭跑进来,一边还在急忙的整理戴歪了的平天冠。当他看到坐在龙椅上的李世民时,顿时傻了眼,呆立当场不知所措。

金銮殿下,站着两位原本应该立于龙椅御案之侧的辅政大臣,长孙无忌与褚遂良。二人低眉顺目不敢正视天颜,脸色十分难看。

“晋王,你离武德殿最近,奈何来得最迟?”李世民侧目看着李治,问道。

“儿臣、儿臣……”李治何时见过此般形象的父亲,眼下的阵仗也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惶惶道,“儿臣感了一些风寒,便早早服药睡下了。方才忽闻鸣鼓,这才……”

“既然感了风寒,就好生回去歇息。”李世民转过头来,不再看李治,而是龙目微眯的看着台下的长孙无忌与褚遂良,缓缓的,但是一字一沉的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了。”

“儿臣遵旨!”

李治如蒙大赦,仓皇而走。

夜色如墨风啸雨疾,堂中烛影曳曳,群臣的身影如群魔乱舞;四下里寂静无声,众臣子不得不屏息凝神,生怕一下不小心的咳嗽,就撞上了晦气。

“这个,有人认识么?”李世民突然站起身来开口说话了,还拿着方天画戟走下龙椅,步入堂中。

“这是……方天画戟。”许多人七嘴八舌的小心应道。

“什么样的方天画戟?”李世民沉声问道。

这下无人答话了。众皆低耷着头,不敢直视皇帝。

“微臣知道。”这时,一个奔雷般的声音响起,便是尉迟恭,他大声道,“这专用来立于勋门的方天画戟!”

“不光你知道,他们都知道!”李世民突然大声一喝,打断了尉迟恭的话!

满堂震慑!

停顿了半晌,李世民又道:“更有人知道,这种方天画戟,朕只让它立在了唯一的一户人家。只是,他们都不愿说,或者不敢说,或者不屑说。”

满堂死寂,大多惶恐不安。皇帝今日,明显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谁敢在这时候触怒龙颜,那多半没好果子吃。

“微臣要说。”这时,一个苍老但果劲的声音,不轻不重的响起。

房玄龄,走了出来。

李世民扭头看了他一眼,转过身来,“讲。”

“陛下,此时此刻,当以国事为重,义气为次。”房玄龄平静的说道,“现有兰州军报与兰州大都督秦慕白的请战血书在此,有待陛下亲自定夺。”

“取来朕看。”李世民将方天画戟朝尉迟恭随手一扔,接过房玄龄递来的奏折,大步走回龙椅坐了下去,凝视而看。

众皆屏气凝神,偷偷的窥视李世民看奏折时的神色变化。

看完了。李世民轻描淡定怕将它们扔在御案上,拍了一下手,说道:“好吧,朕看完了。现在,都来发表一下意见。每个人,都必须发表意见。朕不想听你们满堂呼喝七嘴八舌。来人,笔墨伺候!”

数名宦官小心翼翼的捧着纸笔等物鱼贯而入,给每名臣子奉上了一副文房四宝。

“现在就写。”李世民说道,“写下你们,对于兰州的看法。主要针对三件事情,一是如何看待秦叔宝之死;二是如何应对吐蕃与西域的前后夹攻;三是秦慕白的血书只有八个字,‘西戎不平,死不瞑目!’——你们作何感想、如何看待,朝廷该对其作何区处!”

众皆愕然,好多人拿着笔,手都有些发抖了。

“写!!!”李世民斗然拍案怒吼,宛如龙吟奔斥,“若是连这样的事情你们都不去思考、没有看法,朕要尔等何用?大唐朝廷之上若只有尸位素餐的庸碌之辈,死期何近?!”

“臣等遵旨……陛下息怒!”

满堂大臣最低品阶从四品,共计一百三十六位,如同参加科考的学子,个个噤若寒蝉的伏案而书。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考卷”全部被收了上来,堆在了李世民的御案之上。

李世民也不吭声,一份一份的拿起来细细阅览。

堂下群臣,无人敢动。天气炎闷,许多人汗流浃背两股战战。

许久,李世民终于看完了这一百多张考卷,将手在那一摞卷子上拍了拍,似戏谑似嘲讽的道,“不错嘛!都是朕的股肱之臣,大唐的社稷栋梁!每人都有真知灼见,还有不少令人振聋发聩或茅塞顿开的金玉良言。”

好多人长吁了一口气,偷偷的擦汗了。

“但是朕就奇怪了。”李世民突然话锋一转,说道,“平常怎么不见你们当中,有谁站出来像这样为江山社稷出谋画策,为朕分忧解难?……朕听得最多的,就是‘臣附议’、‘臣附议’。仿佛除了这一句,你们当中许多人,就不会说别的了。”

气氛急转直下,顿时又紧张起来。可怜了今天半夜仓皇前来上朝的这群臣子,其中有不少已是老弱之躯,却接连被迫跟着李世民,玩这种“过山车”的惊险游戏。

“朕也奇怪,你们既然站在了这里,就绝非泛泛之辈,定有出人之能。”李世民说道,“怎么一穿上这绯袍、一走进这朝堂,一个个就没了主见,或者干脆是墙头之草应声之虫?……是谁,把你们变成了这样?是朕么?”

许多人惶惶惑惑,未敢应声。

“告诉朕。是朕向来就心胸狭隘、不纳忠言、滥施暴刑从而封了你们的言路,还是朕老来昏庸刚愎自用,让众卿没了勇气与耐心,再进忠言?”李世民再复问道。

“不是……”

“那是谁?”李世民突然大喝!

无人应声。

站在堂下的长孙无忌,垂头拱手一直一言未发,此时脸色更作铁青。

“都给朕听着,记着。”李世民指着朝堂之中的众臣,一字一顿道,“朕还没死,朕的江山,就乱不了!永远不要忘记,朕才是你们唯一的君王!除了朕,没人可以决定和改变大唐的命运!”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惶然跪倒,山呼海啸。

长孙无面如土色,冰冷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滴湿了身前的西川百花锦紎毯。

“都平身。”李世民再复拍了一下御案上的“考卷”,说道,“朕博采众卿所言之长,对兰州一事已有决断——房玄龄听旨!”

“微臣奉旨听诏!”房玄龄站将出来,拱手而拜。

“朕命你为关西道行军副大总管,坐镇长安,总督关西大军一应钱粮、马匹、甲械等军需调给。”李世民说道,“今晚,朕就要知道,朕的太仓内有多少存粟、陇右牧马监有多少战马,关内有多少能征调的精锐将士与民夫骡马。房玄龄,你本就是我大唐的管家。关西一役,事关大唐国运,不容小视。你须得提起精神,小心应付。”

“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房玄龄大声诺道。

众人都在心中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皇帝这一手,简直就是先声夺人,迅雷不及掩耳。他根本就没有与众人商议‘兰州是战是和’的问题,而是——直接就调兵谴将了!

乾坤独断!

武伏四海、开邦立鼎的那个马上皇帝,又回来了么?

“尉迟恭听旨!”李世民又喝道。

“微臣在!”尉迟恭虎虎生威的站了出来。

“朕授你为剑南道行军大总管,率五万关中精锐大军南下川蜀,统领两川所有州县府兵,御守西川制衡吐蕃。”李世民道,“吐蕃若来攻杀,你适时反击;若不来,你便主动西进攻击,令其背复受敌!一应粮草等物,同由房玄龄与你调拨。”

“剑南道……”尉迟恭顿时愣了,喃喃道,“陛下,微臣要去兰州,与秦二哥报仇血恨哪!”

“来人,将此奏折拿给敬德看上一看。”李世民道。

近侍拿起兰州寄来的奏折,给了尉迟恭。他瞪大虎眼细看了几遍,突然放声大笑:“原来如此!秦二哥生了个聪明的好儿子啊!——父仇子报,天经地义!微臣甘愿担任秦三郎的侧翼辅佐,御敌于野、夹攻吐蕃!”

“嗯!”李世民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丝微笑,点点头,他道,“程知节听旨!”

“微臣在!”程知节站了出来抱拳而诺,满怀期待的看着高高在上的李世民。

“朕授你为辽东道行军副大总管,率关中精锐铁骑五万,取道西北前往幽州,听令于幽州大都督、辽东道行大总管吴王李恪麾下用事。”李世民说道,“命你辅佐李恪,镇戍高丽。”

“啊,去辽东?幽州?”程知节更愣了。

李世民摆下手,“让程知节,也看看这奏折。”

满朝人无不惊栗,眼巴巴看着程知节翻开了那厚厚的一叠,来自兰州的边关奏折。

看完之后,程知节抚掌大笑:“原来如此!微臣鲁钝,不及陛下与秦三郎之万一!——臣,愿往辽东辅佐吴王!高句丽但敢有半分不臣之心、不臣之举,臣便挥师而击之,誓必平其土、灭其国,以儆效尤!”

李世民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背剪双手走到堂中,再次拿起那面方天画戟,悠然道:“曾经,四方蛮夷尊奉朕为‘天可汗’。现在,他们都认为天可汗已经老而无用了,大唐呈平日久却已江河日下了。于是乎,一群群的跳梁小丑,纷纷粉墨登场祸乱天下挑衅于我。朕,会让他们知道,天可汗这三个字,真正的含义是什么;所谓泱泱天朝,也并非只是物阜人丰、盖世风流!”

“来人,取笔墨!”李世民大喝一声,转瞬亲提狼毫写下一封书信。

“这是朕,写给薛延陀的大首领、真珠可汗夷男的信。”李世民环视堂上,凛然道,“朕明告他,朕已经与吐蕃、西域、西突厥全面开战了,还要对辽东用兵。到时必定北疆空虚防范不力。他若有席卷草原自立汗国之意,此时便是天赐之良机!”

众皆愕然无语!

“褚遂良,你马上书写诏书传令给李勣!”李世民放下那封给夷男的书信,说道,“朕,把北方草原突厥故地与河北的半壁江山,都交给他了!不管往后夷男再要干什么、草原怎么乱,朕一概都不管不问了,全由他李勣来处理!”

“微臣尊旨……”褚遂良一边吸着凉气,一边小心翼翼的应诺。

李世民终于缓缓的坐了下来,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就如同一个人经历了马拉松的长跑,他露出了许多的疲态,可是眼神依旧冷冽如冰,犀利如刀。

“朕还有一道旨意。今晚廷议散罢之后,废朝十日。举国,哀掉秦叔宝……凡关中两京及畿辅之地所有五品以上官员,必须亲至翼国公府吊唁!暂定,将叔宝的衣冠冢葬于昭陵。待来日取回其灵骸,再以国葬之礼,迁入梓宫。”

“臣等遵旨……”

“呼……”所有人,都清晰的听到了李世民这一声,带着疲累、无奈与伤感的叹息之声。

“褚遂良,朕累了。你代朕捉笔,写封信给兰州秦慕白。”李世民双眸微闭身子往后靠在了龙椅之上,说道,“告诉他,好好用兵,不必有任何顾虑。他若不是噶尔钦陵的对手,朕,亲提举国之师御驾亲征,与弃宗弄赞决一雌雄!”

第403章 阴谋如鬼,阳谋如洪

“嘭——嚓嚓!!”

惊雷滚滚,闪电如龙,巍巍磅礴的古都长安,亦在此隆隆天威的震慑之下,颤抖。

今夜,对许多人来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长孙无忌,便是其中一个。

书房里并未点灯,偶尔撕裂夜幕的闪电,将他们脸色映得十分难看。

故交于少年,长孙无忌跟随皇帝已有近三十年了。今日,唯有今日,李世民几乎是当众打了他的脸。

长孙无忌的脑海里,时时回映着傍晚廷议之时发生的一幕幕……监国晋王仓皇而来,被李世民冷如寒铁的踢了回去,当时他说——“这里没有你的事了”。

这简短平常的一句话,就像是一匕利刃,直直插进了长孙无忌的心中。

众所皆知,就是因为长孙无忌厌恶前太子李承乾、又与李世民素来喜爱的魏王不和并力挺晋王——李治,才堂而皇之的坐上那张与他半点也不合身的龙椅,监国理事。

在当时争储夺嫡闹到了水深火热的关头,皇帝甚至都是让长孙无忌来当众宣布这个决定——这是何等的殊荣与器重!

从那以后,李世民闭关养病,将大小国事一概交给了李治,实际也就是交给了长孙无忌……谁都能想到,这意味着什么。显然,李世民就是想看一看,假如将来当真把江山将给李治这个平庸鲁钝的嫡子,究竟会怎么样?

说白了,李世民是在趁自己有时间,在做一次大胆的尝试,或者说,实验。

实验的结果,在今日有目共睹。

李世民,非是一般的失望——首先,他早在数年之前就定下的西域大计霸业蓝图,遭致了以长孙无忌为首的一群文官的强烈反对。从而导致了今天的局面——高昌沦陷秦琼殉国、吐蕃肆虐国威尽失!

是有人,先打了李世民这个天可汗的脸!

其实长孙无忌的想法,李世民也是心知肚明。在长孙无忌的思想里,一切都是以李世民为基础与核心的。在他看来,遵奉李世民的治国之法、顺着他的路往下走、延续贞观的繁荣与稳定,让李治当个不求无功但求无过的守成之君,他长孙无忌的任务就完成了。

百年之后到了地下,也就可以对李世民,交待了!

于私来说,长孙无忌对李世民的忠诚与拥护绝对不容怀疑;于公来说,他将整个王朝与民族的兴衰建立在“交待”二字之上,这让李世民都大大的光火!

今天廷议之时,李世民不止一次的指桑骂槐,暗喻满朝文武只知奉迎他长孙无忌,忘了自己的本份与能耐。这对他长孙无忌来说,无疑是一记晴天霹雳似的警钟!

没有哪个帝王,尤其是李世民这种、集霸气与能耐与一身的英主,会容易自己的朝堂之内,出现一个权倾朝野架空帝王的权臣!

可是当下的境况恰恰就是,以长孙无忌为首的文官集团牢牢掌握了朝堂的话语之权,哪怕是带兵在外的武将,也要处处掣肘受到遏制——战死高昌的秦琼,便是这个权力较量局面失衡下的悲剧产物!

假如不是长孙无忌等人掌握朝堂大权,而是依旧由李世民执领朝纲,那么他早年定下的西域大计就会按部就班的实施;如此,也就不会发生在军情如火的情况之下,秦叔宝抗旨起兵孤军深入的事情,而会是准备充分的大军挺进,毫无悬念的一举夷平高昌那个弹丸小国;从而,也就不会有今天这样被动的局面,和悲惨耻辱的结果!

可以说,今天,李世民在祭奠完秦琼之后,把一部份悲愤的怒火,直接撒在了长孙无忌这个间接的“凶手”身上!

“嘭——嚓嚓!”

又是一记惊雷闪电,长孙无忌颇感寒意的浑身轻轻一颤,身上仿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正要起身去关窗,门被敲响。

“父亲可曾睡下?”

是他的二子,长孙涣。

“进来罢!”

长孙涣进来,掩好门,恭恭敬敬在他父亲对面跪坐而下,俯身行大礼。

“何事?”长孙无忌正有些情绪低落心烦意乱,冷冷道。

“父亲,今日朝会上发生的事情,孩儿都知道了。”长孙涣小心的说道,“孩儿寻思了半宿,左右便是睡不着。因此……来与父亲说说。”

“说什么?”长孙无忌面无表情不吐机锋的淡淡道,“你一个守城的城门郎,这等事情还轮不到你来议论。”

长孙涣尴尬的咧了一下嘴,半晌无语。至从他被秦慕白一脚踢出百骑后,长孙无忌就一直这样对他冷脸相待了。那件事情,对于荣冠大唐的长孙家族来说,正是不大不小的耻辱——长孙无忌的儿子还不如秦琼的儿子,人家还不就都这么议论了?

更何况,秦慕白现在已是带甲十万治域千里、名扬天下尽领风骚的一时风流物;他长孙涣,不过仍是小小的长安城门郎。说得不好听一点,也就是一条帝都城墙角的看门狗。

云壤之别,莫过如此。

“父亲息怒,孩儿并非是想妄加议论什么。只是……有个想法,想征得父亲同意。”长孙涣小心翼翼的道。

“讲。”长孙无忌老大不耐烦的道。

“孩儿是在想……既然大局已是如此,陛下已然将恩宠转向了主战派与秦慕白,咱们何不暂时先接受这个局面?”长孙涣窃声道,“常言道山不转水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咱们再如何,也拗不过圣上之意吧?”

长孙无忌眉梢一拧:“你想说什么?不许绕弯子,单刀直入!”

长孙涣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拱手道:“孩儿的意思是……目下,我们何不与秦慕白冰释前嫡、强强联手?”

“你说什么?”长孙无忌愕然道,“你不是向来对他恨之入骨么?”

“父亲,朝堂之上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这是您教我的!”长孙涣说道,“早年,你不也曾与秦琼、尉迟恭、程咬金等人生死辱共同佐秦王,最终成就大业共享恩荣吗?尔后,道不同不相为谋,文武不两立,父亲又与房玄龄、杜如晦、魏征等人同气连枝执掌中枢;再后来,父亲不也和房玄龄、魏征等人水火不容么?……现在,陛下显然是对父亲有所不满,要开始削弱父亲在朝堂之上的势力,从而培养起以秦慕白等一群将军为首的军方势力,无非就是期望能对父亲造成牵制,达到一个文武平稳相互制约的目的,方便他自己和后代来驾驭。孩儿是在想,用不了几年,军方就要在朝堂之上抬头了。而最有可能成为军方领袖的,无非就是李勣、秦慕白这两人。李勣淡漠寡交老谋深算,不可与之谋。唯独秦慕白……”

长孙无忌看着自己的儿子,眼色流转神色复杂,怔了半晌,无语。

“父亲……您认为,怎么样?”长孙涣怯怯的道。

长孙无忌深吸一口气,重重咽下,忍住怒火道:“你这是让你爹,去向秦慕白那个黄口孺子服软认输,巴结讨好?”

“父亲、父亲,并非如此!”长孙无忌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忍辱负重也不失为大丈夫所为啊!凡事何不以大局为重?长孙家与秦家之间,无非是有些许私仇。以父亲之尊若肯主动修好,他秦慕白敢不给父亲这个颜面么?再者说了,那秦慕白也是极度奸伪与势力之人,勾引公主、投靠吴王、拜师李靖、巴结江夏王,这一棕棕一件件都足以见得其为人!——试想,这些人哪一个能及得上父亲您呢?若是您主动向其邀约,他蔫有不摇尾示好之理?假以时日,他若当真平步青云,我长孙家便多了一名得力盟友,岂不方便?若他一败涂地,于我,也没半分损失啊,父亲!”

长孙无忌沉吟半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平心而论,长孙无忌知道长孙涣的这番话,非常有道理;可是让他长孙无忌去与秦慕白主动输软示好,这的确有些难以办到!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假如长孙无忌有着房玄龄那样的胸怀与气度,又不那么刚硬霸道与贪好权势,又何来今日?

“父亲,何不考虑考虑?”长孙涣趁势打铁的道。

“要为父与向秦慕白摇尾乞怜,你要知道,这绝无可能。休说是那乳臭未干的秦家小子,就是秦琼在世之时,见了为父也要退避三分!”长孙无忌眉梢一挑,逼视着长孙涣,沉声道,“你若有他半分出息,为父何必落得如此狼狈不堪!”

长孙涣脸色一窘,着实难堪。他父亲又提起那件旧事了——说到底,长孙家与秦家向来素无过隙,还不是他长孙涣与秦慕白,在百骑时结下了解不开的梁子?

“父亲息怒,孩儿自有主张……”长孙涣小心的说道,“此事,不必父亲出面。孩儿也是军武之人,虽不成器,但好歹也能骑得快马、开得硬弓,阵前厮杀不遑他让!现在,大唐不是与吐蕃全面开战了么?父亲,您就把我调往兰州吧,让我忍辱负重到秦慕白麾下效命去!”

“你说什么?”长孙无忌这下当真来火了,扬手怒吼,“你这没出息的东西!”

“啪!”

一耳光,结结实实的甩在了长孙涣的脸上!

长孙涣不退不让受了这一巴掌,都没敢摸脸,依旧垂头拱手道:“父亲息怒,但请保重身体!其实孩儿的想法,无非也是为了父亲、为了长孙家的长远将来啊!宁失十友不竖一敌,倘若将来秦慕白当真飞黄腾达,以他小人得志睚眦必报的性情,我长孙家必定多灾多难!父亲,不怕恶人害就怕小人磨啊!——孩儿在长安,左右便是无所作为,何不去到兰州拼搏一番?一来斩获军工光耀门楣,二来,也可见机行事啊!”

长孙无忌余怒未消,喝道:“你猜秦慕白会不会把你扔到阵前,像猪狗一般被吐蕃人宰杀了事?”

“不会、不会!肯定不会!”长孙涣连忙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再怎么说,我也是皇亲国戚,是父亲您的儿子啊!而且,现在陛下对于父亲反对兰州用兵一事,相当的不满。借此机会,不也正好消除陛下对父亲的隔阂么?如此一举多得,父亲您要三思啊!”

这最后两句话,才算是说到了长孙无忌的心里去。

的确,在长孙无忌的脑海里,没有任何东西比得上他与李世民的“关系”。这关系曾经融洽到了极致,乃至李世民都说,朕有天下多是长孙无忌的功劳;可是现在,这关系出现了一点裂痕,这不得不让长孙无忌坐立不安诚惶诚恐。

假如正依了长孙涣所言,他长孙无忌送出一个儿子到前线效力,岂不论能不能斩获军工,最起码也能表明,他长孙无忌就算一时政见出左,但随时可以回心转意,仍旧是坚定的、一心一意在跟着皇帝的步伐走!

这不就对了?

“明日,随为父进宫面圣!”

滚滚黄沙,西风如狂。

秦慕白戎马披挂盔顶白孝,带一队百骑近卫行走在巨大的校场之中;独臂张同高举着的那面秦字帅旗,鼓鼓生风猎猎飞扬。

新召来的三万余新兵,在与侯君集所率领的兰州左威卫四万野战大军混编之后,正在进行第一场操练。

方圆数十里的大营盘与大校场,万马奔腾喊杀震天,士气如虹直达霄汉。

高昂的士气与齐整的军心,这是最令秦慕白满意的;可是最令他担心的,同时也是最致命的问题,便是突然多了这三万多人马、数万张嘴吃饭,后勤供给相当吃紧。

虽然兰州的百姓已是一鼓作气同仇敌忾,自发参军的人大部份都自带了粮米衣被甚至是马匹,可是总不能再让兰州的百姓支付军队的所有开支、将他全部榨干吧!

再说了,就算要榨干……兰州的经济虽然大有起色,但这里毕竟不是长安襄阳那等繁华富庶的地方,百姓们没多少油水。

不光是粮草。眼下这个大营盘里,九成以上的新兵都还穿着杂色的军服,以往只往二十四个人的行军大帐里,现在最少的也挤了三十个人。此外,还有武器甲胄与马料旗帜这些东西,无一不缺。

正应了房玄龄的那句话,打仗,打的就是钱粮。光有血气光有胆魄,能成就何事?

武媚娘的财力已是非凡,但她还没有达到郑家那种富可敌国的步,此前没有战事没有征兵扩伍,她这个一家独大的军商还能勉强应付得来;现在,要她支撑起这样一支庞大的军队,穷土里养不出肥苗,实在有些不大可能。

眼看中秋约战之日在即,麾下的军队却连后勤供给都还缺乏保障,秦慕白着实有些头疼。连日来,他数次召集都督府辖下的各级官员与州县治长,商议解决后勤之事。兰州上下也算是军民同心竭尽所能了,百姓们就差勒紧裤带过日子,可是,后勤方面仍是有着巨大的空缺。

日子,却在一天天的逼近。

秦慕白,都动了一点“裁军”的念头了。可他知道这断不可行,因为只要他开口裁军,就会极大的打消兰州百姓的热忱、削弱军队的士气,同时,也会给人一种“信心动摇底气不足”的联想。

将心不稳,军心失怯!

开弓没有回头箭,秦慕白紧咬牙关——死挺!

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速战取胜,一举击溃噶尔钦陵,取粮于吐蕃!

“这样的事情,以往尽是吐蕃人在干,我们凭什么就不能干?”

“大军但要备好了五成甲械、三月口粮,即告出征!”

“别让噶尔钦陵那群吐蕃蛮子,看扁了我们兰州铁军,以为我们不敢赴战了!”

“缺少刀枪,就找人共用、轮番上阵;若有人战死,便继承他的兵甲,去替他报仇!吐蕃的弯刀,也是铸得很不错的,去给我抢!”

“吐蕃军队的青稞、奶酒、干肉,同样也很不错,去抢!!”

这是秦慕白,在与三军将佐说的原话。最后,他说了一句让侯君集扬眉吐气酣畅淋漓的话——

“侯君集,你有一句话我是真真的爱听——虎不如狼!我们兰州铁军,不做占山为王、画地为牢的虎,要做野性猛烈、击战千里的狼!想吃肉,便自己去捕杀、撕咬、拼命,前赴后继不死不休!否则便就是条狗,只配吃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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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们,端午节快乐!^_^]

第404章 独行万里,鹰击长空

长烟大漠,随处可见风蚀的蘑菇石。烈日炽烤,频现海市蜃楼。

连薛仁贵自己都觉得,现在他们这一群人没有覆没于千军万马的堵截、没有死于饥渴与热疾、没有迷失在大漠之中葬身狼腹,简直就是个奇迹。

前方,隐约出现了大片的绿野。

这一次,不是海市蜃楼!

三军将士,欢呼雷动!

“薛将军,我们走出来了!我们离开八百大漠,来到草原了!”左右副将喜极而泣的叫道。

薛仁贵嘴角轻轻上扬点头微笑,轻吁了一口气。

距离突围北上之日,已逾半月。这一路来,先是天山血战伏击了泥熟啜,然后逾越了高不可攀天险重重的天山;下山之后便进入了西突厥北庭治下拔悉密的领地。拔悉密部虽是一个不大的部落,但全民皆兵极多精锐骑手,以逸待劳。薛仁贵率领这只师老兵疲但骨胳里都烙有秦叔宝战神之印的铁军,迎头而上以弱击强,如同一把尖锥刺破了拔悉密部布下的三道防线,歼敌数千破围而出,击杀敌军将军酋长三十余人。薛仁贵还在阵前生擒俘虏了拔悉密部首领的次子咄南,以他为人质押挟而走,远遁五百里后放了他回去。咄南有感于薛仁贵的义气,发誓说回去后劝说父亲停止追击唐军,并说,其实拔悉密部向来就无意与大唐为敌。只是摄于北庭之淫威,不得不屈从在北庭之下,奉命行事。

突破了拔悉密的围堵,薛仁贵所部便到达了临近金山南麓的大荒漠。早在数十年前,金山就是西突厥和被大唐所平定了的东突厥的疆域分野线。往西走,便是北庭的势力范围;往东,便进入了大唐版图的漠北草原。

而这里,把守北庭疆野的便是北庭仅次于泥熟啜的大将,胡禄部的大首领胡禄屋。

屯兵八万,布防于险野!

此时,薛仁贵所部已经远离高昌一千余里,一路来将士多有战死受伤和暑热疾病,沿途的补给基本全靠战利品和野猎,每一名将士,几乎都达到了人体所能承受疲惫的极限!

可是薛仁贵知道,如今已是没有了退路!唯有突破胡禄屋镇守的大防线,横穿大漠进入漠北草原,再假道单于都护府经由阴山、贺兰山一线进入河陇,才有可能回归兰州!

遥遥万里、遥遥万里啊!

此刻,薛仁贵真希望自己和剩下的这一万七千八百九十四名唐军将士,能化生双翼,飞回兰州!

薛仁贵只用了一句话,来激励这支孤胆雄师的士气——“我们都是大唐战神的儿子,我们,只有向前这一条路!”

“杀——”

万余疲兵,向八万胡禄屋部精锐突厥骑兵,发起了鱼死网破的誓死冲击!

薛仁贵,身先士卒,如同一柄血缨长枪的枪头,破军而入!

……

激战,持续了四个多时辰。深夜子时,北庭大将胡禄屋麾下引以为傲、勇冠三军的“十八部骑”大将首领,被薛仁贵在阵前亲手挑杀了十三个!

胡禄屋人,心惊胆裂!

大首领胡禄屋悲愤交加,一令即下,放弃了对薛仁贵所部的围堵,放由他们突破了此间防线,进入了大漠!

此一战后,薛仁贵鼎鼎大名,威震北庭,大漠南北妇孺皆知!

被薛仁贵一箭穿胸的泥熟啜大难不死捡回半条命,但一年半载之内肯定是无法领兵理事了。北庭的乙毗咄陆可汗欲谷设怒火中烧,命人铸下与真人大小相同的纯金金人一名,扬言说若有谁斩下薛仁贵头胪,将就这名金人赏赐给他;若能生擒,除赏金人之外另授千户部落首领及牛羊三千头、美女二十人!

而此时的薛仁贵,已经率领的百战余生的一万余名西征军将士,如同一群不死铁人艰难跋涉寸草不生的八百里大漠,横亘穿越,踏上了草原呼吸新鲜的空气了。

“将军,我们现在往哪里走?”左右副将问薛仁贵。

薛仁贵拧眉沉思了片刻,说道:“这处地方,我也是生平头一次来。我曾看过少帅从卫公那里继承来的《漠北军略大地志》地图;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再往东南方向走四百多里,就是以往东突厥突利可汗的领地。”

“突利可汗?就是在数年之前,协助大唐平定了突厥汗国的那个阿史那部小可汗吗?”左右问道。

“是他。”薛仁贵点头道,“突利可汗是阿史那部的贵族酋长。‘阿史那’的姓氏,就像是我大唐的李姓一样……他归唐之后被授为顺州都督,后回朝病故。此后,他儿子阿史那贺逻鹘继承了他的爵位,并留在草原受命于大唐治理这里的突厥遗民。”

“那太好了!”左右兴奋的道,“这么说,他是我们大唐自己人啊!”

“话是这样没错。”薛仁贵轻拧眉头,说道,“但我与他素不相识。几年来,大唐也很少在此驻军了,顶多只派些官吏来辅同贺逻鹘治理军政。现在的突厥草原上,实力最强大的是大漠以北的薛延陀部族。他们的首领夷男,和突利可汗一样都曾经帮助大唐平定突厥汗国立下过大功。后来陛下赐李姓公主下嫁并封他为真珠可汗。但夷男一向侍强好勇野心勃勃,近年来接连吞并了好几个草原部族,无非就是想一统草原脱离大唐自立汗国,成为第二个颉利。也就是说,现在名义上贺逻鹘所统领的草原贵族部落阿史那部,还是大唐的臣属;可是实际上,我担心他们摄于夷男的权威,已经屈降于薛延陀。毕竟,大唐对此是鞭长莫及啊……”

“那怎么办?那咱们还去阿史那部吗?”左右问道。

“去与不去,那里都是我们的必经之路。”薛仁贵双眼微眯语气一沉,“想那昨日黄花一般的草原阿史那部,比之胡禄屋麾下的八万铁骑如何!”

“令——全速东进,目标,阿史那部领地,郁督军山牙帐部落!”

两日后,一路疾行的薛仁贵,率军抵达了郁督军山,曾经的突厥汗国牙帐所在之地,也是草原上最负盛名的政治军事中心与繁华之地。

可是入眼所见,却是触目惊心!

曾经热闹繁华的牙帐部落,如今死气沉沉支离破碎,四处可见散落的尸体和乱跑的牛羊。牧人的毡帐在烈焰之中浓烟滚滚,青青的草地上干涸了青紫的血块,数十里大小的部落,如同一片死域!

“这里被兵火洗劫了!”大家不约而同的得出这个结论!

“谁敢如此胆大妄为,对草原阿史那部动手?”薛仁贵既惊且怒,暗自思忖道:阿史那部虽然已是昨日黄花,但仍然不负贵族之名,在草原部族之中极居威望与影响力,至少算得上是精神领袖。而且,突利可汗之子贺逻鹘,是大唐皇帝亲自封授的亲民治军之官,便是大唐的朝廷大臣。如今阿史那部被血洗……难道,真是夷男反了吗?

“搜寻牙帐,看是否有活口!”薛仁贵一声令下,众将士分头搜寻。

个把时辰过去后,众将士回报,居然无一活口,牛羊财富也几乎都洗劫一空!

“岂有此理!”薛仁贵咬牙闷哼,手中方天画戟握得骨骨作响。

“将军,东面出现大队军马!”突然斥侯来报。

薛仁贵浓眉一扬:“整军备战!!”

无数铁蹄,滚滚而来。草原震响!

薛仁贵布好阵势,仅带一旗使匹马而出。这一路上来,众将士无不人马染血脏乱不堪,唯有这一面鲜红的唐字大旗,依旧光鲜闪亮迎风怒展。

前方来的兵马,人数不下于三万余众。黑铁玄甲弯刀狼旗,显然是草原部族的军队。

薛仁贵扬起手中方天画戟,示意全军戒备准备战斗,然后,匹马先行上前。

对方的骑兵在绕了一圈在一处高坡上站定,占据了居高临下以备冲刺的地理优势,但并没有急于前来攻杀,而是一线排开宛如乌云压顶。随后,有数骑奔驰而出,往薛仁贵而来。

来的这几人,薛仁贵自然是不认识,但看对方装束与气度,该是酋长与将军一类。这些人,都颇多戒备,同时还很迷惑。

几骑上前后盯着薛仁贵看了几眼,嘀咕了几句,其中一人上前,用汉语说道:“阁下是何方兵马?因何洗劫阿史那部族?”

薛仁贵神情肃重,抱拳道:“我乃安西大都护翼国公秦叔宝麾下,兰州左威卫将军薛礼!率军行径至此,恰逢阿史那部被血洗。我部也就比贵部早到一个时辰,若不相信,可自行进入牙帐查看刀口!我大唐军士所用之刀,皆是直口横刀;而牙帐内死者伤口,皆是弯刀所致!”

对面的几人明显大吃了一惊,问话那人道:“阁下便是此前天山大败泥熟啜、八百大漠击败胡禄屋的大唐神将薛仁贵?”

“什么大唐神将的万不敢当,正是薛某。”薛仁贵淡淡道。

对面数人惊呼一声整齐翻身下马,立于薛仁贵马前抚胸弯腰而拜:“薛将军在上,请受我等大礼!”

薛仁贵顿时愕然,便将方天画戟往马旁泥土里一插,也下了马来抱拳回礼,说道:“如此大礼万不敢当。敢问阁下,作何称呼?”

“神将在上,我乃大唐皇帝陛下封授的回鹘部族俟利发(官名,大首领的意思),吐迷度。”刚才问话的那人答道,“日前我收到阿史那贺逻鹘的求救,说夷男寻衅前来滋扰并有意加兵屠城,因此率军来救……没想到,还是来晚了!”

“原来是吐迷度大首领,末将失敬了!”薛仁贵抱了一拳,浓眉怒扬道,“夷男当真要反了吗?”

“哎!”吐迷度长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至从夷男帮助大唐平定了颉利又被封为真珠可汗以后,便居功自傲侍强凌弱,数年来横行于草原天并大小部族,就连草原尊贵的阿史那部,他也敢去欺凌!草原大小的部族当中,也就只有我回鹘部族与阿史那部族没有向他屈服了。现在,夷男拥兵二十余万众,雄踞漠北早有不臣之心,早晚必定横扫草原。如今大唐已与吐蕃、西突厥开战,夷男便以为大唐无暇北顾,因而悍然对阿史那部动手!——薛将军,我已向并州大都督李愗公快马报急请求援助!但是,夷男已然血洗了阿史那部,早晚必定我回鹘动手!还请薛将军主持公道啊!”

“主持公道?”薛仁贵听到这四个字,胸中怒火自是翻腾,但也有点哭笑不得,暗道:我也就是个仓皇过路的,自身尚且难保而且急于回归兰州,哪里顾得上里?朝廷自有封疆大吏李勣管理此处,而且陛下称他为‘大唐北向之长城’,哪里轮到我来越俎代庖?

但是转眼一看到不远处,被血洗后的部族与四下里的横尸,薛仁贵又实在忍不下这口怒气。寻思了一阵后,他说道:“夷男既然是陛下所封授的真珠可汗,如今却血洗阿史那部族那便是公然反叛。我乃天朝将军率军至此,不容漠视!——大首领,就请你传信与夷男说大唐谴使前来问罪了,让他阵前与我薛仁贵答话,给个交待!”

“呃,这……”吐迷度面露一丝难色,口中吞吐。

薛仁贵知道吐迷度是有点害怕夷男,明显还小瞧了他薛仁贵,更有点信不过这区区的万余唐军。他略微一笑说道:“吐迷度大首领,薛某虽是籍籍无名的大唐一小卒,然,有唐军大旗在此,便是天朝之象征。天朝麾旌所指,他夷男就该望风逃遁不得造次!他若当真要反,便斗胆对我薛仁贵动起刀兵!——他若动武,便是失信无道背叛大唐在先,我大唐必起王师伐而击之!如果是这样,李勣的大军便可师出有名,平定漠北还草原一个朗朗乾坤,指日可待!有大唐天朝神威作为倚仗,薛某孤身来此师老兵疲,尚且不惧;大首领麾下兵精粮足,更兼有部族百姓同仇敌忾竭力抗敌,又何惧之有?!”

“薛将军所言即是!如此,便好!”吐迷度仍是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道,“那么,就先请薛将军及麾下将士,至我部落歇息,养精蓄锐!待我传信与夷男,看他如何主张!”

“恭敬不如从命!大首领,请!”

第405章 不共戴天,唇亡齿寒

兰州城外,八万大军的铁打营盘正在忙碌沸腾。三天后即是大军出征之日,该是要拔营起寨清点辎重,做最后的准备工作了。

秦慕白的大胆,让李道宗都心里一阵阵发紧。他将兰州所有能战的军队几乎全部带走了,仅仅留下数千老弱新兵交给李道宗“守城”。

与其说是守城,还不如说是管管地方治安,顺便协助后勤总管刺史肖亮押运粮草而已。

这一次,秦慕白当真是下足了赌本。他觉得,如果自己在前方战事不利,兰州这里多留两万少留两万兵马,意义都是一样。还不如集中全部优势兵力在前线与噶尔钦陵放手一战。

就如同融合了太极拳与秦叔宝自创枪法的“太极秦枪”的奥义一样,以气劲御长枪伸缩如臂门户严谨,当出击时,集中全力于一点,疾如霹雳猛如虎狼,务求一击破敌!

现如今,粮草器械仍是大为紧缺。可是秦慕白不能再等了。与噶尔钦陵所谓的“战约”他其实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本来就是兵不厌诈,哪能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他所担心的,是假如自己迟迟不去大非川应战噶尔钦陵的主力大军,万一那个狡诈的家伙突然兵锋一转,增调主力转道前去攻打玉阳二关,那一处咽喉将会汲汲可危。再者,就算噶尔钦陵不使这一旅诡道奇兵,万一他大军压境正兵攻打大非川,以现在的大非川守将薛万均手下区区四万兵马的实力,无异于螳螂挡车。

为这一战旷世之战,兰州准备了若长的时间,但仍不过是匆匆忙忙的临阵磨枪。秦叔宝的阵亡对关西大军来说自然是大不幸,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又是大幸。

吊民伐罪同仇敌忾,这便是正义之师!

若非是秦叔宝率先洒出自己的这一腔血,化悲仇为杀气,兰州军民怎么可能像现在这么团结,关西大军的士气怎么可能像现在这般高涨?

近些日子以来,由于有了小楼儿的陪伴和大局需要掌控,秦慕白一直表现得比较正常。可是骗谁也骗不了他自己。每晚到了睡梦之中,飘来绕去的都是父亲的身影,有时一觉醒来,秦叔宝的话语仿佛就在他耳边萦绕。

在大都督府和军队里的时候,秦慕白说了不下一万遍各种关乎社稷民族的、无比“伟光正”的大话和套话,可是唯有他自己清楚,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是多么的想要……将噶尔钦陵、麴智盛、泥熟啜这些人生擒而来,死死的踩在脚下,一刀一刀的将他们凌迟;用他们淋漓的鲜血、绝望的眼神和悲惨的呼号,祭奠老父在天之亡灵!

除了传说中的圣人,凡人都是有着私心的。

秦慕白自知,永远达不到父亲那种“慷慨舍己义薄云天”的真英雄大境界。有恩必还有仇必报,宁做真小人不当伪君子,这才是他的座右铭!

……

兰州城外新植起的野松林里,有一处并不太大的小军屯,驻扎着一批人数不多的神秘军队。今天,秦慕白就在这军营里呆了一整天。

又花费了半个月的急训与苦训,五百火神的枪法准头与配合熟练度,基本已经能满足秦慕白的要求了!

今天,铁谷的火药专家——秦拾,也就是襄阳老矿工牛五指的义子,被秦慕白一纸密令调到了军屯里。与之同来的,还有五十名专司配制爆破火药与火枪弹药的“专家”。这些人一并整编到五百火神当中,将随军出征。

两年前的半大小子秦拾长大了不少,依旧是沉默寡言低调隐忍,对秦慕白可谓是唯唯诺诺。可是办起正事来便瞬间摇身一变,细致到苛刻,专心到变态,俨然一个“工作狂人”。

此外,来了兰州之后,秦慕白自己秘密开设的翊府“军校”也初见成效。现在,除了他从长安带来的一百名百骑,由亲翊府培养起来的“山寨百骑”,在经过严格的训练淘汰与实战筛选之后,最终落实下了二百人的名额。

加上原有的一百名老百骑,三百人,将组成秦慕白的帐前贴身近卫。这三百人加上五百火神,秦慕白指派了一人做他们的统领——帅旗使,独臂张同。

在这八百人中,张同肯定不是身手最厉害的,他甚至还不能熟练使用火枪。但他残缺的那条手臂,已经让八百人对他肃然起敬。更重要的是,秦慕白对他的忠心与刚敢没有半分的怀疑,这就足够了。

八百人,全部配置上好的战马与铠甲,百骑是传统的麒麟杏战袍,火神则是名符其实的猩红火战袍。自发的,八百人一齐将明光盔的鲜红色帽缨换作了雪白的雕翎,以此来祭奠战死的老帅秦叔宝。

于是,秦慕白索性给这一支特殊的军队取了个内部通用的军号——雪雕军!

拆散了临时的小军屯,秦慕白率领八百雪雕回了兰州重返大都督府营地,整装待发。

大都督府里的军政民务,还有许多有待交割。因此秦慕白十分的忙碌,尽管知道琼玉山庄里还有好些人眼巴巴的盼着他能抽些时间多作陪伴,但此刻他也只能先将儿女私情放置一边了。

黄昏时,城外野战军结束了训练,侯君集与宇文洪泰等一班儿将佐陆续回到大都督,汇报军务。刺史肖亮等一群文吏也齐聚至此,大都督府里早早就掌起了灯,看来多半又是个不眠之夜。

正当众人忙碌之时,城门吏忽然来报,说在逃难的汉人商队中抓到了几名突厥北庭的奸细!盘问之下,奸细称说是北庭可汗特派兰州面见秦慕白的使者,有万分重要的事务交涉!

众将一听到“突厥北庭”四个字就已是怒发冲冠了。宇文洪泰更是三尸神炸跳,当场就拔出刀来,二话不说就往外冲!

“站住,你想干什么?”秦慕白低喝一声,宇文洪泰的双脚就像在地上生了根一样死死定住。

猛然转身,宇文洪泰双眼通红已如杀神,咬牙道:“少帅,仇人就在眼前,你为何拦我?”

众人一并将眼神对向秦慕白,或迷茫不解或摩拳擦掌,反正没有一个还能保持情绪的稳定。

秦慕白从帅椅上站起来走到堂中,站在宇文洪泰的面前,略微仰头看着这个比他还要高上大半头的巨汉,说道:“洪泰,你心中的仇恨与悲愤,难道还能胜过我吗?”

“那你还!……”宇文洪泰大叫了三个字,蓦然觉得不妥,生生的打住,闷哼一声转过头去。

这时李道宗走了出来,说道:“洪泰,诸位,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少帅比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都想报仇血恨。但是,你们可曾见过仇人送上门来,任凭他人砍头报仇的?”

“王爷说得是……”几个人小声附合道。

“再者说了,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有怒火有怨气,须得战场上找他们去清算,这样去杀一个自己上门来的使者,算得什么本事什么出息?”李道宗又道,“岂看那突厥蛮子说些什么话,再作区处不迟!”

“哼!俺说不过你们!爱咋样就咋样吧!”宇文洪泰气鼓鼓的退了下去,双手叉在胸前,一对眼睛死死盯着堂中的大柱子,通红通红的。

众人也纷纷平息下来,秦慕白不作多言,叫人请进突厥来使。

不久后,三名突厥使者呈品字步入,当先一个大汉年约四十出头,孔武有力眼睛湛亮,想必也是身经战阵的戎马之辈。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个随从装扮的年轻人,都只二十来岁,倒像是汉人。两个随从每人胸前都抱着一个较大的黑布包,沉甸甸的。

虽然在场的众将官都被李道宗说服一时不会造次与发怒,但大家心里的怒火肯定是一时挥之不去的。现场的气氛因而比较紧张和压抑,杀机四溢。

三名突厥使者进来后,目不敢斜视大气不敢出,径直走到堂中弯腰而拜,当先那名大汉说道:“在下胡禄??毕勒,拜见大唐兰州秦大都督。在下奉我汗之特命前来,奉上两样珍贵物品给秦大都督,并请秦大都督商量一些重大国事。”

众人的眼光都落在了那两个大黑盒子上。秦慕白面沉如水眼神冷洌,淡淡道:“什么物品?”

“便是……”那使者结巴了一下,眼睛骨碌碌的扫了一圈堂中众人,显然有点惶恐不安。

众人心中已是猜到了七八分,已有几名武将躁动不安起来。

“我父帅的骨灰么?”秦慕白的声音,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清冷平静。

“回秦大都督,正是令尊秦大帅的……骨灰。”那使者弯腰低头的道。

“什么?!”

宇文洪泰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冲了出来,吓得三名突厥使者失声大叫。

“放肆!”秦慕白厉喝一声,堂中顿时寂静一片。

“来人,收下骨灰。”秦慕白淡淡的道。

突厥使者毕勒不作掩饰的抹了一把额头冷汗,抚胸弯腰说道:“秦大都督容禀!这两副骨灰盒里,一副装着令尊秦老元帅,另一副装着契苾何力将军。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为我族敬仰膜拜!我汗下令在高昌国的火焰山之巅铸下了令尊大人的神像……”

“打住。我的时间很宝贵,没空跟你瞎扯淡,你说点有用的。”秦慕白鼻子里闷哼了一声,说道,“你们可汗派你来,不会只是送骨灰这么无聊吧?说,还有什么事情。”

毕勒的脸上青红一阵,从怀里拿出一份书笺递出来,说道:“大都督,这是敝国大元帅泥熟啜将军的亲笔手书。书中详尽叙说了吐蕃强迫我北庭与高昌等小国,谋害老元帅的前因后果。并且,将噶尔钦陵针对兰州的所有军事计划一并告知大都督,请大都督小心防范,莫要中计……”

左右随侍的军士将书取来递到秦慕白手中。

秦慕白用右手双指夹着那书笺扫了一眼那信封的封面,嘴角一挑冷笑道:“泥熟啜将军?久闻大名,如雷贯耳。想不到他的汉字写得这么漂亮。”

“呃……”毕勒愕然不解的抬着看着秦慕白,半惊半怕。

秦慕白随手将书信扔到桌面上,说道:“请回复贵国可汗与泥熟啜大元帅,就说,我秦慕白知道他们的心意,知道该怎么做。你请他们放心,我父帅的那笔帐,我不会算到他们头上的,我没那么糊涂。现在,兰州与突厥有共同的敌人,那就是比我们都要强大的吐蕃。弱弱联合以抗强,这本就是我们的生存之道。如果贵国可汗与泥熟啜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我捎一本《三国志》过去给他们看看。看完了,他们就懂了。”

“大都督英明!”毕勒有点喜出望外,连忙弯腰抚胸道,“敝国可汗与大元帅,正是洞悉了噶尔钦陵借刀杀人、坐山观虎斗的险恶用心,才派瀢在下绕道千里冒着生死,前往兰州拜会大都督的!现在吐蕃几乎是起倾国之兵攻杀玉阳二关与大非川。如果他们得胜,势必袭卷河陇、马踏中原。到那时候,我们也就唇亡齿寒了!大都督一语道破天机,此时此刻,我们就是要弱弱联合以抗强,粉碎噶尔钦陵的狼子野心!”

堂中众人听了,各自面露鄙夷与愤恨之色。毕勒这些话说得有够冠冕堂皇,显然是早已打好腹稿的。怎么听,这一派官腔官调的言辞之下,都藏不住一副小人嘴脸。

秦慕白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说道:“这样的道理早该懂得,也不知贵国可汗与大元帅,早干什么去了。”

“呃,这个……”毕勒使劲个轮眼珠子,无话可答。

“罢了,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提。”秦慕白说道,“来人,请贵使去馆驿歇息,好生伺候不得怠慢。待我修好书信,托贵使回复可汗与大元帅。”

“谢大都督!”毕勒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施了一礼正准备走,眼神却不自觉的落在了秦慕白身前的帅桌上。他不由得疑惑道:“大都督,就不先看一看泥熟啜大元帅在书信中说了什么?那里面,可是有噶尔钦陵的重要军事计划!”

“哈哈哈!”满堂一片大笑。

毕勒又惑又窘,好不尴尬,只得唯唯诺诺的小心退了下去。

毕勒等人一走,堂中顿时又大吵起来!

“北庭蛮子好不卑鄙!竟用出卖同伙的方式来博取我们的原谅与信任,这办不到!”

“想那噶尔钦陵的雕虫小技,哪里瞒得过老帅和少帅?亏那泥熟啜自以为聪明过人,还来班门弄斧献计献策了!真是自作小人!”

“就是!——无论如何老帅就是死于泥熟啜之手!这笔血债,就得血偿!”

“先收拾了噶尔钦陵,迟早轮到突厥蛮子!踏平高昌,血洗北庭!”

……

听着堂中众人慷慨激昂的大声争吵,秦慕白静静的坐在帅椅上,凝视着桌前的两个黑布包骨灰盒。

沉默不语,心在滴血。

不知何时,众人安静了下来,不约而同的看着秦慕白。

秦慕白怔了一怔回过神来,清了一下嗓子说道:“目下,噶尔钦陵派他的两个胞弟在猛攻玉阳二关,妄图从那里破关面临袭杀我后背腹地。假如此时北庭站到了吐蕃一方,于我相当不利。此时,如能争取到北庭的反水投靠、背后突袭吐蕃人则是最好;如若不能,能让他们按兵不动也是不个不坏的局面。”

“我看可行。”李道宗接道,“北庭既然是做惯了小人,也就不在乎这种时候再背叛吐蕃一次。毕竟他们能想明白,假如吐蕃在河陇与西域战胜了我们,下一个等待被踏平就是他们北庭。我想他们应该清楚,就算做了我大唐礼仪之邦的属臣,那也好过被吐蕃蛮子奴役摧残。突厥与吐蕃之间本就谈不上什么同盟,更不用说情义。二者皆是好利好战之国,只要有利益的事情,他们就会干。”

“依王爷之见,我该许给他们什么样的利益?”秦慕白问道。

“慕白,你方才对毕勒说,不会记仇北庭,就已是送给他们的最大利益了。除此之外,你还可以许给他们一点金银财帛的小利,请北庭出兵袭杀吐蕃身后。至于成与不如,如你所说,能让他们按兵不动就已是不错的局面了。”李道宗叹息了一声,说道,“说到《三国志》,此刻还真让本王联想到了刘备伐吴这件事情。关羽大意失荆州,刘备不顾忠臣劝谏意气用事,起倾国之兵讨伐吴国去报私仇。弱弱相残,结果让最强大的魏国坐收渔利最终横扫蜀吴、一统三国。慕白,本王可是没有拍人马屁的习惯,但你方才做出的这个决定,当真是英明的。我们都知道,此刻你在极立的压抑自己的情感不去冲动行事。这真的很不容易……你有这样的胸襟、眼光与胆略,正是大唐与兰州军民之福!”

“狗屁!狗屁!全是狗屁!!!”蓦然堂中响起几声大吼,宇文洪泰连吼带叫的狠跺了几下脚,撒腿就跑了。

“这黑子,越来越放肆了!”秦慕白不由得有些愠恼,喝道,“来人,去看着他!别让他坏我大事!”

“诺——”

才没过多久,秦慕白都还没重新坐回帅椅上,方才跑出去的卫士仓皇跑回,报说宇文洪泰冲出去追上那三名使者,还没出大都督府,二话不说将胡禄毕勒一顿暴打,几乎快要半死了!

满堂的人想笑不敢笑,又有些惊讶,更是担心宇文洪泰这个愣子闯了祸该要吃罪,因此气氛相当诡异。

秦慕白坐在帅椅上以手按着额头,面冷如霜,却是在极力忍笑。心中暗道:黑子这回干了一件,我特想干却不方便干的事情……打得好啊打得好!杀了我亲爹,还敢上门来送骨灰、推责任、套近乎、攀亲戚,把我当作智商情商都是负值的傻子么?——结盟归结明,这是大势所趋暂时没办法的选择;但是北庭小人,就是该打!毕勒欺我,更是讨打!

“来人,把宇文洪泰绑了!军法伺候!”

第406章 大漠鹰扬

突厥使者毕勒,果真被打惨了。左眼青肿只剩一条缝眯起,嘴唇破裂牙齿被打掉了几颗,好似还断了两根肋骨。

被人抬进来的时候,他这个也算经历过战阵的军汉都快要晕厥过去,爬不起身来。

左右军士听了秦慕白的号令,只好将宇文洪泰执下绑缚,带到了堂中。

宇文洪泰被绑了个结实,身上却全没了之前的匪气与愤怒,反而是一脸傻笑的直乐呵,“嘿,嘿嘿!少帅,俺触犯了军规俺知道错了!要砍脑袋要打板子,尽管招呼!”

“你这时明知故犯!”秦慕白作盛怒状,拍案而起大喝道,“来人,予我拖下去,按十三斩令执行军法!”

“啊?真砍我啊?”宇文洪泰顿时有点傻眼,愣愣的看着秦慕白道,“要不再商量一下,让俺死到阵上去也行啊?这样死在自己人的刀斧下,不划算哪!”

“休得罗唣,执行军法!”

众官将与李道宗正要出面讨饶,毕勒倒是从地上爬起来了。一边捂着肿如猪头的脸一边道:“大都督息怒!但为两国和盟的大局着想,请不要斩了宇文将军。”

“此人目无军法明知故犯,若不斩之,今后本帅还拿什么来号令三军?”秦慕白冷面寒霜道,“贵使请勿多言,此乃我军中家事。”

“少帅秉公执法,令人敬佩,但是……”毕勒犹豫了一下,说道,“若是因为这等小事而斩了唐军大将,势必为两国友好的关系蒙上一层阴影。宇文将军曾经跟随秦老帅坐镇高昌,亲历那一段动荡。他对我们北庭人有着莫大的憎恨与私怨,这个……在下倒也是能理解,并不怪他。少帅请放心,回去之后,在下必定会以大局为重,不会将这等事情告知大汗。”

李道宗也站出来道:“是啊慕白,两国和盟,不宜见到血光。尤其是目下大战在即,岂可自先折损大将?宇文将军的确是罪不可恕,但请看在突厥使者与两国和盟大局的份上,暂且饶他一命,命其戴罪立功也是无妨。”

众将一并出来劝免。秦慕白作势沉吟了半晌,冷哼一声道:“既有使者与王爷及诸将一同担保,宇文洪泰,我就暂时寄下你的项上人头。再敢明犯我军规,纵然是天庭圣旨降下,我也饶你不得!”

“啊?是是是,嘿嘿,多谢少帅,多谢少帅!”宇文洪泰得了便宜倒也知道卖乖,急忙跪倒在地上砰砰的磕头。

“死罪可免,活人难饶!”秦慕白大喝一声,“拖下去,重打一百军棍,以儆效尤!”

这下众人不好再劝免了,宇文洪泰心里寒了一寒,也只得硬着头皮被拖到了角屋里,准备执刑。

毕勒眯着眼咧着嘴,表情着实痛苦,又不好发牢骚,只得叹息道:“久闻秦老帅治军严谨法令如山,今观少帅执法如出一辄。如此号令严明的军队,定是虎狼之狮啊!”

“过奖了。”

这时,侧屋里已经传出了砰砰的重击,和宇文洪泰的惨叫声。众人听了,无不一阵阵心寒。这一百军棍若是重重打下去,轻者皮开肉绽重则致残,就是活活打死也有可能哪!

秦慕白瞄了一眼堂中众人,先发制人道:“谁敢出声讨饶求保,与之同罪!”

众皆哑口无言。于是,好多人不经意的牵怒于毕勒等人,无数道恶毒的目光直直落到了他的身上,令其如坐针毡,只得急忙告辞灰溜溜的走了。

刑房里,一名小卒从窗户边溜回来忙道:“别打了、别打了!毕勒都走了!”

“不行,要打完!”宇文洪泰吼乍乍的道,“军令如山,你们私下偏袒我,以后谁还听从少帅号令?”

“那我们……打轻点行不?宇文将军,你就大嗓门的叫,叫惨一点,行不?”

“嘿嘿,这行、这行!”

秦慕白等人依旧在正堂里议事,却听得刑房里传出一阵阵凄惨如杀猪的吼叫,让人心惊胆战。时已入夜,整个都督府里的人几乎都被惊动了,无不迷惑不解提心吊胆,还以为是恶鬼出世了。

可是听得时间一久了,秦慕白等人又无不暗自发笑:黑子这憨货,分明不会做假。乍一听像是挨打了在惨叫,可是分明没有半分凄惨,不过是扯着嗓门儿在假装嘛!

直至深夜,都督府里议事方罢。李道宗邀请秦慕白一起吃些茶点便在行辕歇息。秦慕白想了一想,婉拒了他的好意,带着一些酒水点心出了都督府,径往宇文洪泰家中而去。

宇文洪泰没爹没妈没成家,孤家寡人一个随军队而走,从来都是住在军队里。但这次他从高昌回来后,一直情绪不大稳定哭闹撒野了好一阵,住在军营里多有不便。于是秦慕白差人把他带到了军营外,寻了一处民宅将其安顿,暂时住下。

原本,秦慕白还拨了两名军汉来伺候这个野汉子。但他一个人野性惯了,反而受不得人家的伺候执待。没过一两天反而将人轰走了,一个人落得清静自在。因而他的家中,时常都是乱七八糟邋里邋遢。

可是今日秦慕白推开他家院门时,却见到以往杂草丛生的院落中干净井然,衣架上还整齐的晾晒着方才浆洗的衣服在往下滴水,甚至还闻到一些酒菜的香味。

“奇了怪了,这蠢黑难不成还金屋藏娇?”秦慕白不禁好笑,正待朝他亮着灯的卧房走去,却听得里面传出宇文洪泰的大骂。

“你这蠢骚娘们,不许说俺三哥的坏话!”宇文洪泰大骂道,“俺是自己去讨打的,不干他事!军法如山,你懂不?”

“老娘是不懂!老娘只知道,他为了一个外人居然就把自家兄弟按倒了毒打,这就是虚伪、没良心!”

“再说?你再说信不信俺撕了你这张破嘴!”

“你这不识好歹没良心的蠢黑!老娘不伺候你了!”

“叭”的一声脆响,显然是碗碟落地摔碎的声音。

“走啊,你快走,千万别慢了半分!”宇文洪泰一点不着急,反而兴灾乐祸的笑道,“俺可没叫你来!早走早安静,老子才不要你这蠢骚娘们伺候!”

“你!……你这蠢到不可救药的蠢黑!老娘,真是上辈子欠你的!——脱裤子,让老娘给你敷药!”

“啊呸!你个骚娘们,就是想看俺的屁股吗?……俺的屁股,当真就那么好看,一天看无数遍还不够?”

“……信不信老娘一针废了你?”

“哈哈哈!有种你就废了我!废了安静,废了省事!废了你这老骚娘们就不会整天来烦着老子了!”

秦慕白差点就要忍不住大笑了——我的个乖乖,黑子果真金屋藏娇了!这不是苏怜清吗?她啥时候跟宇文洪泰勾搭上了?

房里的灯突然被吹灭,随即传来一阵嘻嘻哈哈摸爬滚打的声音。

秦慕白哑然失笑,于是将酒肉放到屋檐台阶下,轻手轻脚的走出了院子,小心带上门。

星光满天,想必明天该是个艳阳晴天。秦慕白仰头凝望星空,情不自禁的想到了薛仁贵。

至从踏入仕途以来,秦慕白真正结交的知心好友与肝胆兄弟并不多。宇文洪泰是跟随最久的,再一个就是如今远在幽州陪伴吴王的殷扬,但他左右已是李恪的人,多少有了一点疏远。再,就只剩下薛仁贵了。

如今,薛仁贵率一旅孤军不知去向,连突厥使者都说不出(或者是藏着不肯说出)一个所以然来。

马上就要与噶尔钦陵大战了,秦慕白觉得自己仍是有点势单力薄,主要是身边缺少得力的帮手。

“要是仁贵在,该多好啊!……他勇冠三军机敏过人,又与我最是默契,足以独挡一面。相比之下,宇文洪泰只能是一员先锋猛将,大非川守将薛万钧勇而少谋而且并非我的心腹,侯君集野心勃勃性情乖张……只有仁贵,才是我最完美的左膀右臂!”

夏末秋初,草败鹰飞,猎物无所遁形。每逢这个时候,就是草原的牧人骑着骠肥的大马,和天空的苍鹰一起追捕猎物的季节。

历来也正是,北方的胡骑吹响鹰笛,南下劫掠中原的黄金季节。

薛仁贵和部下的万余唐军将士,获得了殊属不易的几天休整时间,精气神焕然一新。

今日,回纥大首领吐迷度告之薛仁贵,说薛延坨真珠可汗夷男收到了他的信件之后,当真赴约前来听候“天朝使者”的训问了。

夷男自然不会如此乖驯,仅凭大唐“天朝使者”这几个字还吓不倒——他随身带来的,还有十万薛延坨铁骑!

薛延坨部族,属于草原“九姓铁勒”部族之一,由薛与延陀两个部族组成。他们早期曾游牧于金山一带,隶属于突厥汗国麾下。大唐北伐突厥时,薛延陀出兵助战大唐,从那时候起就悄然堀起。在草原诸部当中,如今的薛延陀部族已是兵强马壮令人谈虎色变,因为他们强大的碛北铁骑,不是任何部族可以抗衡的!

如今,夷男手握二十余万身经百战的精锐铁骑,一统草原重塑汗国的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听闻夷男率十万铁骑南下碛北来与薛仁贵“答话”,回纥部族上下一片恐慌——这岂非是灭族之灾!

对此,薛仁贵不置一词,只命麾下唐军整装备战,岂与夷男,阵前一会!

事已至此,吐迷度也只好硬着头皮,征调起回纥部族的四万余骑兵,与薛仁贵一道出兵北上前往约定的地点——鄂尔浑河北岸!

在草原诸部九姓铁勒中,回纥其实也可算是个大部落了。他们部族的子民不同于以往突厥和现在的薛延陀部族子民,不太喜好征战,而善长豢养牲畜马匹。因而,回纥部族是草原上最为富有的部族,牛羊肥壮马匹极多,与中原的茶马交易也最为活跃。从而,回纥人丁兴旺经济富裕。

真要比算起来,回纥部族的精壮男丁和能够用作于战马的马匹,比薛延陀还要多得多。但是回纥人不怎么喜欢打仗,说好听点是爱好和平,说难听点是有点软弱。这么大的一个部族,要征集起十万大军根本不是难事;可是吐迷度只带了四万余骑兵随同出征,薛仁贵心里多少有点不痛快,但客随主便也不好多说,自己心里暗暗拿定了主意。

到了鄂尔浑河,这里是漠北的一处重要草场,水草丰美地势平坦,春夏之时便是游牧人定居的好场所。待到了秋冬时节,又是一处好猎场——同时,也是一处好战场!

第407章 神将锋芒

夷男果不失信,当真来了。

辇车华盖,他居然毫不避讳的用的中原皇族御用的杏黄色;车边簇拥着十三名骑着清一色火红大马、身披猩红袍甲、手提刀枪锤戟十三般不同兵器的壮士。

身后,是密布如乌云的十万铁骑,漫山遍野,遮云蔽日!

吐迷度和回纥的首领将士们,纷纷小腿抽筋眼睛发直。吐迷度策马跟在薛仁贵身边,低声道:“薛将军,夷身今天把他最为得力的十三名猛将都带来了——号称什么‘十三太保’,不知何意?以往,若是吞并一个拥有三四万兵马的部族,夷男只须派出十三太保当中的任何一员骁将,率领万余薛延陀铁骑出征,必定大获全胜手到擒来。就拿前不久来说,阿史那部虽然是没落了,但好歹是大唐朝廷封授的封疆大族,部族上下足有五万铁骑。可是一夜之间,阿史那部居然被夷男麾下三万铁骑夷为平地!”

薛仁贵眯着眼睛看着前方那顶刺眼的杏黄伞盖,淡淡道:“大首领究竟想说什么?”

“突施杀手出奇不意是一方面,夷男麾下的铁骑,战斗力着实非凡!那十三太保,就如同妖魔一般勇悍无敌!”吐迷度吸着凉气道。

“呵!”薛仁贵突然莫名的一笑,抬起方天画戟朝前扬指,“大首领说的可是——眼前这一片土鸡瓦犬?”

“呃……将军,切不可轻敌!”

“薛某生平,从不轻敌。”薛仁贵微然一笑,轻扬了一下手,只带一名骑使拍而出。

薛延陀大军岿然如山盘踞在大草原上,夷男慵懒的躺在辇车里,右手两指轻轻捻着嘴角的胡须,漠然鼻子里冷哼一声,“匹夫!”

薛仁贵孤身一骑上前,离伞盖五十步驻马站定。夷男身边的十三骁将一起拉起了弓箭。夷男摆了摆手:“都放下来。你们就这样招待来自天朝的使者吗?”

“前方伞盖下坐卧的,可是薛延陀部族首领,真珠可汗?”薛仁贵大声道。

“你没猜错。”夷男依旧斜斜的躺着,歪着头戏谑的看着薛仁贵,说道,“阁下便是大破突厥、威震西野的薛仁贵么?”

“真珠可汗!你既是大唐皇帝陛下的婿臣,就该恪守本份代天驯牧。如今,你妄动干戈吞并草原部族、僭用帝尊辇驾、又率大军与我对峙,究竟居心何在?”薛仁贵剑眉立竖,义正辞严的喝道。

“呵!”夷男颇为不屑的冷哼一声,笑道,“中原有句话说得不错——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薛仁贵,你还真当你是一号人物了?居然敢在本汗十万大军阵前,对本汗如此讲话?”

“哼,夷男,我敬你好歹是一方可汗,给你留了几分颜面!”薛仁贵缓缓将手中的方天画戟划了一个圆弧,徐缓道,“若非如此,此刻,你早已是薛某箭下之亡魂!——休说是这十万大军,你纵然是全族倾巢而出列于阵前,薛某,视之如草芥尔!”

“狂妄!你真是狂妄得太有意思了!”夷男抚掌哈哈的大笑,猛然拍案而起,指着薛仁贵大喝道,“薛仁贵!你休把我薛延陀看作是与金山突厥一样的废物!十万铁骑,足够我荡平草原重建汗国,与大唐分庭抗礼!——什么真珠可汗,我不稀罕!我要当草原九姓二十八部真正的大汗!那将是一个跨域万里带甲百万的真正汗国,不是当年颉利麾下徒有虚名的一盘散沙!”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谋反,那我用不着与你废话了……”薛仁贵双眼微微眯起,手中方天画戟握得骨骨作响。

“呵,想动手了吗?我知道你箭法不错——但是,我身后有十万神射手。”夷男摇头摆脑双手剪背,满不在乎的冷笑,说道,“休说本汗以多欺寡胜之不武——薛仁贵,你不是号称天下无敌的大唐神将么?来来来,我身边这里有十三太保,你随便挑一个,十合之内不被挑下马来,我留你全尸放你滚回中原向李世民通风报信。你若是输了?抱歉得紧,就和你身后的这数万乌合之众一样——或者葬身狼腹,或者祈祷鄂尔浑河的激流能将你们愚蠢的尸体远远冲走,不要留在这里丢人现眼!”

薛仁贵的嘴角漾起了微笑,摇了摇头,缓缓将手中方天画戟抬起,向那“十三太保”一个个指过去,一字一顿道:“你们,一起上吧!薛某若是少杀一个,不劳尔等动手,自刎以谢天下!”

两方军阵里的人,都惊呆了,包括夷男!

十三太保更是惊怒交加,其中一人怒不可遏,提一把弯刀飞马而出,红马红铠袍,宛如一团烈火,直朝薛仁贵奔杀而来!

身后不远处的吐迷度已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惊诧道:“莫那支那!他是草原上最厉害的马刀手!十几年了,草原上从来没有人战胜他手上那柄弯刀——啊!!!”

一声惊呼!

随即,一片惊呼!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刚刚拍马而出的莫那支那才与薛仁贵交马一回合,突然栽倒下马!

众人一看,他已化身两段!双脚因为陷在马镫里,仍旧被那匹受了惊的大红马拖着往前狂奔;上半身从右肩到左腰被生生切为两半掉到地上,人还未死尚在地上抽搐爬动,内脏翻出鲜血横流!

“我说过了,叫你们一起上!”薛仁贵横挺着方天画戟,仿佛就没有移动过一样!

三军震撼!!

夷男坐在辇车里看似八风不动稳如磐石,实则脸皮已经绷得紧紧,不自觉的低声惊咦道:“果然厉害!……擒贼擒王,若能杀了薛仁贵挫动敌军锐气,敌军必定不攻自破,对战起来我军便能减少许多伤亡!现在看来,这可是不容易啊?”

“可汗,让我兄弟二人出战!!”

吼声刚落,两名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各使马槊与狼牙棒的一对双胞胎兄弟,一同拍马而出!

“嚓嚓嚓——”

这一次,也不过是三个回合,双胞胎倒毙马下,薛仁贵,毫发无伤!

众皆大惊失色,夷男怒拍扶案大喝:“一起上!”

余下十人,一同奔杀上前来!

吐迷度有些按捺不住了,急忙对薛仁贵的副将道:“将军,你们何不上前相助?十个打一个,这也太没道义了——草原上的勇士,从来都是一对一决斗生死的!夷男先坏了规矩,你们根本不必顾忌!”

没想到那几名唐军副将全然不为所动,冷冷的瞟了吐迷度几眼,其中一人不急不忙的说道:“大首领,草原有草原的规矩,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薛将军对敌,休说是一对十,就算被一万人包围在核心,他也不许我们前去救助于他——这,已是我军中不成文的铁打军规,谁敢违反?”

“啊?……”吐迷度和一圈儿回纥将领,顿时都傻了眼!

此时,阵中的薛仁贵一柄方天画戟力战十骑,居然丝毫不落下风!那十大“太保”凶是凶煞战斗配合也十分密切,可就是沾不着薛仁贵半片衣角!

相反,薛仁贵反而如同闲庭信步一般气度沉敛不慌不乱,居然还能一边单手挥使沉重无比的方天画戟与敌硬抗,另一只手却从马鞍上取下虎纹画眉弓,以脚踏弓单手搭箭射出,每发必中!

回纥人和薛延陀人,彻底傻了!

夷男,面如土色!

不消一炷香的时间,十三太保,尽数横尸当场!

薛仁贵,除了身上沾上了一些血迹,与当初没有半分不同。

“夷男!”薛仁贵猛喝一声!

夷男浑身一颤差点魂飞出窍,猛吸一口气强作镇定道:“有话便讲!”

“今日,是你逼迫薛某痛施杀手!这十三条性命,该要算到你的头上!”薛仁贵大声道,“我劝你回去好好想想清楚,是否当真要与大唐为敌?薛某不过兰州秦少帅麾下区区一名马前小卒,微不足道;中原如薛某者,不下亿万!——且看我身后这一万唐军将士,面对你十万铁骑,可曾有一人退缩一步、畏惧半分?”

身后的唐军早已是热血沸腾,一齐大声高呼——“将军神威!天下无敌!”

夷男双手捏握在身后,紧紧拽拳,冷气吸个不停。他心里想得十分清楚,本来是想斩杀薛仁贵挫了敌军锐气,然后越对方群龙无首士气低落,一鼓作气斩尽杀绝。草原人崇拜勇士。草原上的战争,先由两方最厉害的猛将决出个生死胜负,十分常见。虽然这未必能主导一场战争的胜负,但大大的关乎颜面、士气与军威!

以往,夷男麾下的十三太保从无任何一人,有一场败绩,否则,他们今天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但是今天……居然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内,被薛仁贵轻描淡写的杀了个尽绝!

“太恐怖了……”夷男已经有一点想让随从,将自己的车辇推后一点了。这个距离,万一被薛仁贵一箭射杀,可就大大的不划算了!

“夷男!你为何一言不发?难道,你仍然冥顽不灵,想要与某决一死战吗?!”薛仁贵怒发冲冠,扬戟大喝!

夷男脸上的神色已经尴尬、不甘、愤怒到了极致!他咬牙关轻轻的摆了下手,示意车辇先行退后。左右侍从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急忙照办。

没曾料到,他稍稍才退了两步,身后一圈早已心神俱丧全无战心的骑兵,居然也跟着他一起退后!

“匹夫!想逃?”薛仁贵大怒,猛提马缰提起方天画戟,对着夷男就冲了过来!

“杀——杀了他!——全军冲锋,斩尽杀绝!!!”夷男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

“匹夫休走,吃某一箭!”

正当薛延陀的军士还没反应过来时,凭空一声炸雷怒吼,薛仁贵人马如电几乎腾飞起来扎进他们当中,虎纹画眉弓已然拉作满月,“硼”的一声弦响,箭如秋泓怒射而出,直指夷男!

也亏得夷男身边有忠勇之人,当下就有两个眼疾身快之人飞身而起替他挡箭!

两声惨叫,鲜血迸射!

那柄粗大的破甲钢箭完全洞穿了其中一名侍从,扎入夷男的左肩的兽头肩甲之中,透体而过!!

夷男当场就摔落下车辇,简直就像是被这柄箭“砍”下车来的。周围人等全都快要吓疯了,顿时阵角大乱一片恐慌!

“挡我者死!——”薛仁贵再如半分矜持怜悯可言,瞬间化身杀神,在薛延陀骑兵重围之中,如猛虎入羊群,开始肆意杀戮!

“啊?怎么会这样了!!”吐迷度连连轮着眼睛,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一慕——薛仁贵,居然匹马单枪杀入了十万大军丛中!

“大首领,你还等什么?”他身边的唐军副将拔出腰间横刀来,朝天一指,“随我等一同,跟随薛将军掩杀敌军!”

横刀这一指,早已士气如狂蓄势待发的唐军,如乌云翻腾奔洪乍泄,滚滚而来!

“疯了?他们全都疯了吗?”吐迷度一脸刷白、手舞足蹈、错愕不己的惊叫道,“仅仅一万人,要去对抗十万薛延陀大军?居然还说是……掩杀?!”

“大首领!薛仁贵神勇无敌,力斩十三将大挫敌军锐气,又单枪匹马突入敌阵射杀了夷男!现在薛延陀军无战心阵角大乱,我们应该和唐军一起趁胜追击啊!”身边一名回纥将领急道。

“你也疯了么?”吐迷度侧转过头来,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大首领,机不可失,失不在来啊!此战若胜,就可大挫薛延陀威风,令其元气大伤!”

“是啊!薛仁贵率领的这一支唐军,可谓百年难得一见的虎狼之师!以少胜多绝不在话下!快下决断吧,若能一举杀了夷男或者击溃薛延陀部十万主力大军,那么以后……”

“草原上最强大的部族,不就是我们了吗?”

“好!拼了!就赌这一把!”吐迷度狠一咬牙,猛然拔出弯刀怒吼道,“回纥的勇士们,杀啊!”

“杀——”

回纥的四万骑兵,终于全盘而动,杀入了阵营之中。

烈风突起草原上一片呼啸,如同天地间吹响了征战的号角,喊杀震天风云变色。

马蹄震踏之下,已经化作殷红的鄂尔浑河水一片翻花乱滚,宛如沸腾……

第408章 大唐王师

幅员一百八十里的鄂尔浑河大草原,尸积成山,血流成河!

十万薛延陀精锐骑兵,兵败如山倒星落云散丢盔弃甲,被一旅疯狂霸道的唐军骑军驱逐掩杀,仓皇退回了碛北!

战斗从午时开始,整整持续了六个时辰。

空气里飘散起血腥味,四处可见残留一口气的人在地上滚爬抽搐,就连零落的战马的眼瞳里,都写满对杀戳与血腥的恐慌,漫无目的四下奔逃。

薛仁贵提着方天画戟,骑着一匹半红半白的宝马,缓缓而行。他的身后,依旧飘扬着那一面骄傲的大唐军旗,数千劲卒跟随他左右,往回撤退。

这是一场不可思议、无法想像的胜利。

可是薛仁贵的神色间没有半分的喜悦与激动。一路走来,看到无数薛延陀、大唐和回纥人的尸体,脸色绷得紧紧的。

“薛将军……”身边一名副将声音吵哑的一唤,薛仁贵回过神来,问他何事。

激战了这么长的时间,一但安静下来,人的精神与体力都已严重透支,此时疲惫开始显露,连说话似乎都没了力气。

“将军你看……”那名副将往不远处指了一指,说道,“那边有一小撮回纥骑兵,跟随我们走了好几里路了。”

薛仁贵朝那边看了一眼,是有一拔回纥骑兵跟着他们,夜色之中看不清,只认得他们传统的白色战帽搭沿与战旗,人数大约有一两百。

在方才的这场战斗中,薛仁贵身先士卒始终冲杀在最前,薛延陀大军因为十三猛将的阵亡与夷男的落马顿时一溃千里,于是唐军与回纥大军一同掩杀。可是,一直紧紧跟随薛仁贵冲杀在最前的,只有他的中军三千余精锐越骑,也就是此前秦慕白拔起他的一旅精兵。其他的唐军将军,都在掠阵掩杀;而回纥人,则多半忙着趁火打劫——收剿俘虏抢夺军械战马。

正是凭借这三千精兵,薛仁贵将薛延陀十万大军驱逐了近一百八十里,杀敌无数大胜而归!

早先,还真就没注意有一小拔儿回纥骑兵,紧紧跟着他一同杀敌。

“既是友军,请他们过来一同赶路吧!他们人少,恐路上再遇到薛延陀残兵。”薛仁贵说道。

副将领了诺,过去相邀。不久这拔回纥兵马开了过来。

夜色之中看不太清对方人物,大家也都相当疲惫了,于是薛仁贵也没多言,继续指挥兵马前进。但回纥骑兵中有四五骑跑到中军来。

“薛将军,请问贵兵军中可有疗伤止血的药物?我有兄弟带伤在身流血不止,命在旦夕,请将军相助!”

对方将领这两句话一说话,众人都吃了一惊。

一则,她的汉语说得珠圆玉润就如同土生土长的汉人;再者,是女声,而且是很好听的女声!

“女子?”薛仁贵也不由得愕然。

“是。”对面那一将领,和所有人一样都是浑身染血面目狰狞,夜色之中更是看不清面目,她道,“我叫阿史那??血莲。不是金山雪莲的那种雪,而是这种血。”

说罢,她轻巧的撂起了一下帽沿,尽皆染血。

“阿史那血莲……”薛仁贵吟哦了一声,微笑道,“你是阿史那家族的人?”

“是。”血莲说道,“阿史那族的族长,就是我的父亲。”

“你是贺逻鹘可汗的女儿?”薛仁贵惊讶道。

只因贺逻鹘的父亲突利以前曾是突厥一部可汗,而贺逻鹘继承了大唐赐予他父亲的爵位与官位,是草原各部族之间的精神领袖,因而人们习惯尊称贺逻鹘为“可汗”,但已经并非是以往实际意义上的可汗了,只是出于一种礼貌。

“不错……”血莲深吸了一口气,连着杀意与愤怒一同吐出,说道,“夷男恃强凌弱无信无义灭我种族杀我父亲,我与之不共戴天!回纥部族的大首领吐迷度,是我同父异母妹妹的亲舅舅。若非是前些日子我与妹妹来了回纥部探望舅舅,恐怕也一同被夷男杀死了!”

“哦……原来如此!”薛仁贵听完后琢磨了一下,这人际关系好像还挺复杂。

看到薛仁贵面露疑色,血莲说道:“而我的生母,是大唐赐婚给我父亲的李姓皇族郡主。所以,我会说汉语,会写汉字……将军,究竟有没有伤药,救人如救火!”

“来人,马上过去帮助医治友军伤员!”

“诺!——”

血莲这才吁了一口气,策马走在薛仁贵身边,颇为神往的看着薛仁贵那一挺神武无敌的方天画戟,说道:“薛将军,果然是天下无双的神将!”

“不敢当。”薛仁贵忙道,“普天之下称得上‘神将’二字的,唯有一人——他就是我大唐翼国公,秦叔宝!”

“可依我看,将军的英勇更胜秦叔宝!带甲数千便将十万大军杀得败退百里溃不成军,此等壮举,虽古之名将不可及!”

“是么……”薛仁贵淡淡了应了一声,未作多言。

“将军得了这一场大胜,似乎并不高兴?”血莲直言不讳的好奇问道。

“有何可幸……”薛仁贵微然一笑,眼神尤发深邃与迷茫。

“将军……为何流露出忧伤与悲戚?”血莲更加好奇,依旧单刀直入的问道。

“我并不想造下这许多杀伐。我只是……想回家。”薛仁贵微然一笑,转头对她道,“我们这一万多人,都只是想回家。可是已经有好多人,回不了家了。包括薛延陀人,回纥人。”

血莲睁大了眼睛异讶的看着薛仁贵,迷茫了半晌,月光将她灵动的眸子照得比夜家的星星还要明亮。

“将军……有一颗大慈悲之心,是真正的英雄!”血莲突然道。

“为何这么说?”薛仁贵不禁笑了,“我可没想这么多。只是想起以往一位朋友跟我说过的话,虽说‘以杀止杀杀之可也’,但是,每个人都有他的亲戚朋友,都有他的妻儿老小倚门而盼……杀一人不足罪,而伤百人才是大罪孽!这些阵亡在鄂尔浑河草原的兄弟们,我不知道,回去后如何跟他们的家人交待!”

一席话,说得附近这些铁骨铮铮的唐军将士们,潸然泪下。

血莲顿时悚然动容,惊讶道:“薛将军,你们都是真正的勇士!你们的眼泪,会让天神都感动!……等我舅舅他们清理完战场,我请他将唐军将士的尸骨都收集起来火化,让南下的风送他们回家好吗?”

“什么?”薛仁贵一时没回过神来。

“现在是夏末时节,最多南风,不是吹往中原的吗?”血莲说道,“在我们阿史那部族有个传说,如果有人客死异乡,就让他的骨灰随风而逝,魂魄就会找到回家的路,与家人团圆。也就是中原所说的‘落叶归根’。我看这几天都是南风,不如,明后天我们就在鄂尔浑河边,送这些英雄们回家吧!”

“……”薛仁贵沉吟了半晌,轻轻的点了点头。

两日后,鄂尔浑河边燃起熊熊大火,唱起了大唐的军歌——“茫茫瀚海,亲亲我家。滚滚尘土,悠悠我穴!朗朗乾坤,男儿热血……”

雄浑,辽远!

悲壮,苍凉!

南风在草原上发出啸响,唐军将士们挥洒着骨灰,喊着阵亡兄弟们的名字,声音凄厉、刚劲……

“关中咸阳赵青山,回家了!”

“洛阳封成德,回家了!”

“岭南祝成,回家了!……”

薛仁贵骑在马上,身上已没有了那日激战后的血污,白马银袍威风凛然,只是眉头却是一直紧锁,眼神幽远的看着南方。

阿史那血莲换回了草原的女儿装,驻马站在薛仁贵身边。她汉胡浑血的玲珑五官与略带小麦色的肌肤,尽显特殊柔美,又不失勃勃英气与一丝野性纵横。

在草原上,她与她同父异母的妹妹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据说,这一次夷男血洗阿史那族,找的理由就是“求婚遭拒”——他要同时强娶血莲姐妹,而贺逻鹘不同意,于是点燃了两族之间战火的导火索。

虽然只是一个借口,借也足以见得血莲姐妹的美貌。

“将军在想什么?”

卸去了戎装的血莲,显然比那日战场初见时要显得柔美许多。但尽管如此,她也与大部份温柔纯良的中原女子大不相同。她在与男人的相处之间没有半分矫揉与生涩,火烈直肠说一不二,比男人更能弯弓射箭冲锋陷阵,那样的激战下来居然还能生还而且继续领袖一群男人,足以见得她的特殊过人之处。

两日下来,同历生死的薛仁贵已经与她大碗喝酒醉过三次,就差称兄道弟抵足而眠了。

“想家。”薛仁贵回答得很简单。

“想家中的妻儿?”

薛仁贵微然一笑,看了一眼血莲,说道:“我有两个家。一个是我妻儿所在的地方兰州州城。我固然想念他们,但他们在那里会有人照顾得很好,我并不担心。我最牵挂的,反而是另外一个家……”

“哪里?”

“大唐,关西大军。”

“……”

“我们是一群,走失的孩子。都想回家。”薛仁贵徐徐轻叹了一声,说道,“败走高昌后我们一路逃逸,转道万里过关杀人,目的只有一个,回家。但是,我又害怕回家……”

“为什么?”血莲纳闷道。

“我无颜回去,面见……”说到这里,薛仁贵一时语塞,眼圈红了。

“不敢去面见秦慕白吗?”血莲应了下来,叹息一声道,“翼国公之死,不能怨你。你能将这些兄弟带出来,走到这里,再回到兰州,就已是竭尽所能。”

“我让他失望了,这就是事实。没有理由无可辩驳。”薛仁贵紧抿起双唇,深吸一口气重叹而出,说道,“他待我亲如兄弟从无保留,临行之时嘱付我让我代他侍奉父亲大人,我却……”

“将军……”看到薛仁贵双眸紧闭连连摇头已然无法说下去,血莲也有些黯然神伤,轻声道,“我虽未见过秦慕白,但他能让你这样的大英雄对他推心置腑五体投地,想必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而且我虽远在草原,也听过他的传说……我很想亲耳听一听,他弹奏的琵琶是何等的美妙音韵。”

薛仁贵沉默无语,血莲独自吟哦。唐军将士们抛洒骨灰唱着军歌。这个场景,让许多静静驻足而观的回纥人,悄悄的潸然泪下。

“将军,等打完了仗报过了仇,我跟你一起去兰州。”血莲突然说道。

“什么?”薛仁贵一时愕然。这个女子,总是有些出人意表。他说这话都不是用的征求的口吻,而是一种十分鲜明的“我已经决定了”的态度。

“我的部族已经没有了,家也没有了。等报了仇,我就回我母亲的娘家看看……我时常听母亲说,长安是如何的恢弘壮丽,皇城是何等的金碧辉煌,中原是如何的繁荣富庶妙不可言,但我一生下来就离开了长安,来到了草原再没有回去过。”血莲说道,“将军不是要回兰州吗,我与你同去。”

“……”薛仁贵一时间几乎无言以对,只好说道,“兰州是贫瘠凶险的军镇边塞,不是你想像中的中原。你还是不要去了。”

“你看我是那种害怕打仗的人么?”血莲笑了,混血的浅蓝色眼瞳里流露出自信与调皮,说道,“说不定,我还能成为你们少帅麾下的一员战将呢!”

“休说胡话了,军中何要女将!”

“怎么,看不起我?”血莲杏眼一瞪柳眉竖扬,“要不,再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算了……”薛仁贵不禁苦笑摇头。

这两日,血莲有事无事便硬拉着薛仁贵马上比武。这个勇气惊人武力也相当不弱的女子,身体里仿佛就烙进了突厥圈腾——狼的印记,野性、爆发力、杀伤力与侵略性样样十足,而且每战必定竭尽全力、仿佛便要拼至鱼死网破,全然不知什么叫‘点到即止’,非要等到薛仁贵毫无选择的将她打下马来完全制服,她方肯认输告罢。

两天,连输了十八阵,但她越战越勇、越战越凶。

“那你陪我一起去兰州!”血莲趁胜追击的道。

薛仁贵只能摇头苦笑,眼眸一亮,笑道:“你究竟是想去中原看看,还是想……看看我那秦三哥?”

“都有!”血莲心直口快毫不避讳的道,“想去中原,这丝毫不假;想见见名扬天下、让你深深折服的秦慕白,这也是心中所想,没什么可隐瞒的。”

“见他作什么?”薛仁贵不禁笑了起来。

“我就想见见……”血莲终于脸红了一红,但语气依旧毫不示软,铿锵道,“我想知道他究竟是徒有虚名,还是真材实料。凭什么,让你这样的天下第一勇将,对他奉若神明?”

“你弄错了,不是奉若神明……”薛仁贵轻笑道,“是信任,与尊重。”

“左右就是这么个意思吧!”血莲也咯咯的笑,说道,“仁贵大哥,我与你一见如故如此投缘,不如就结拜为兄妹吧?实话告诉你,草原的女儿都倾心爱慕能征善战的勇士,可是我不!因为,我本就不比那些所谓的勇士差,我不称罕!——但我愿意与他们披肝沥胆两肋插刀!——仁贵大哥,你是我见过的最神勇的勇士,你一定要与我结拜为兄妹!”

“哈哈!好啊!”薛仁贵不禁大笑起来,“就是结拜为兄弟也可以呀!”

“……兄妹!是兄妹!”

当天夜晚,回纥部族大营里燃起无数堆熊熊的篝火,奶酒、烤肉的香味与胡弦歌喉之音弥漫在整个夜空。

一战大败薛延陀重创夷男,斩获无数好处的回纥人扬眉吐气信心爆棚,大首领吐迷度更是大喜过望,亲自为薛仁贵众将士把盏庆功。

薛仁贵本是无心这些事情,但苦在盛情难却,客随主便也只得依从。

篝火宴上,薛仁贵与血莲一起,跪在狼族图腾与中原龙旗之下义结金兰,成为了异姓兄妹。这时血莲才告诉他,原本她的名字的确是叫‘雪莲’,是当年还在世的爷爷突利可汗在长安时给她取的。但后来长大后,血莲嫌这个‘雪’字太过柔弱根本不适合她的个性,于是改作了现在这个桀骜不驯锋芒毕露的名字。为此,她的父母都是无法劝阻,也只得由她了。

而与血莲一同长大形影不离的同父异母妹妹——阿史那??夕言,则是与血莲迥然不同的个性——纯洁温婉善良勤谨,倒是暗合了中原传统女子的性情。用血莲的话说,她妹妹“就如同吐迷度舅舅牲圈里刚刚生养下来的小羊羔”。

草原上的两个大美人血莲与夕言,妹姐二人一左一右伴坐薛仁贵,轮流为他把盏,可是羡煞了那些回纥男人。可是这些回纥人只能服气——美人爱英雄,这在中原是传统,可在草原却如同不成文的铁规!

最美的美人,当然只能陪伴最英勇的勇士!

“仁贵大哥,不如,你娶我妹妹吧!”冷不丁的,血莲又爆出一句让薛仁贵始料不及、几乎喷酒的话。

“你……你休得胡闹!”看到一旁羞红了脸的夕言,薛仁贵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我已有妻儿!”

“那又如何!好男儿多妻妾,正常不过。”血莲满不在乎的道,“妹妹,你就跟仁贵大哥实话说了吧!告诉他,你有多喜欢他!除了他,你此生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他这样让你一见倾心、死心榻地的男人!——而且我也觉得,只有仁贵大哥才配得上我妹妹这样的大美人!”

草原的民风彪悍而狂野,草原的女儿奔放而大度,可是说到男女之事,恐怕除了血莲普天之下哪个女子也会羞涩几分。

夕言自然也不例外。此时,已是低答着头说不出话来。

“血莲,你再胡说我可生气了!”薛仁贵将酒杯往桌上一顿,正色道,“令妹国色天香正当妙龄,哪里找不到鼎天立地的大英雄作偶?薛某籍籍无名一小卒而且早已有了妻儿,且能让他折辱屈就!”

血莲正要争辩,夕言急忙站起身来弯腰施了一礼,“姐姐休要说了……仁贵大哥,我失陪了。”

说罢,慌忙的撒腿就跑了。

血莲顿时急恼要去追她,薛仁贵将她一把按住,“再要胡闹,休怪为兄当场翻脸!”

“呃!……”血莲只得作罢,恨恨的咬着嘴唇,极不甘心。

第二天清晨,薛仁贵正待走出毡帐骑马去活动下筋骨,迎面就撞到血莲快步而来,面有喜色拉着他急匆匆就往大首领毡帐而去,说道:“仁贵大哥你快点!好消息、大好消息呀!”

“什么好消息?”薛仁贵心中一紧,忙道,“你不会又要胡闹吧!”

“不是,真是好消息!”血莲几乎欢呼雀跃,叫道,“大唐的王师来了!并州都督李勣的主力大军要来了!你知道吗?!大唐王师要来平定薛延陀的叛乱了!”

“大唐王师,李勣主力!!!”听到这几个字,薛仁贵当场热血沸腾!

“在哪里,快带我去——”

第409章 围魏救赵

阴山横亘大漠相峙,李勣的大军当然不可能这么快就抵达了草原。先行一步赶到回纥部族的,是李勣派来的快马信使,告之回纥大首领吐迷度,说李勣已奉圣上谕旨亲率十万晋并边防野战大军,向草原开挺而来!

原来早有旬日之前,吐迷度已查觉到夷男从碛北南下吞并草原的野心举动,原因就是夷男要强娶血莲与夕言姐妹。当时阿史那族的首领贺逻鹘秘密将二女送到了回纥部族来藏匿,并让吐迷度向大唐的北方军事统帅李勣求救。

可惜最终吐迷度没能挽救阿史那部族被灭族的危机,李勣远水不解近渴更是鞭长莫及。曾经辉煌一时阿史那部族,从此在草原上几乎灰飞烟灭。

从吐迷度口中得知详情之后,薛仁贵激动万分,心中一股热血犹在沸腾!

逃亡出来飘流已久,他们就像尊贵的狼神是无根的飘萍,茫茫躲闪四海为家,寄人篱下思乡心切。现在得知朝廷主力王师赶来,无疑是一种他乡遇故知久别逢亲人的感觉。

薛仁贵决定,就在这里安心驻扎修整,等待李勣大军的到来。到时再与他商议下一步的动作。怎么说,李勣也是主管军事的宰相,更是大唐帝国数一数二的军中魁宿就连秦慕白也礼敬于他,薛仁贵对他的到来十分期待。

过了几日,回纥派往碛北的哨探回报消息说,夷男被薛仁贵一箭穿透了肩甲回到牙帐之后就卧病不起,他的兄弟将军和子侄们趁势争权夺利,非但不说起整顿兵马南下报仇,而自相内讧攻杀了几回。

这对薛仁贵与回纥人来说都是大好的消息!

那一日鄂尔浑河一战大胜之后,薛仁贵固然是威震草原令敌丧胆万众膜拜,同时回纥部族也声威大震。趁此机会,吐迷度以“阿史那部可汗之女”的名义,招集草原其他九姓铁勒诸部的首领会晤,商议一同举兵讨伐夷男、襄助大唐王师的“义举”。

墙倒众人推,鄂尔浑河一场大败,几乎挫尽了薛延陀的锐气。现在又有了大唐这个主心骨加上有了吐迷度牵头,原本就对薛延陀恨之入骨的草原其他大小部族,蜂拥而至齐聚回纥问族,日夜商议起兵之事。

薛仁贵自然被邀作座上之宾,连吐迷度都甘居他下座,以天朝使臣之礼对薛仁贵礼敬有佳。其他部族首领与勇士们,对薛仁贵更是奉若天神言听计从!

这可就真有点出乎薛仁贵的意料之外了!

不出十日,回纥部族居然聚集了近十五万大军,清一色全是九姓铁勒的骑兵。众首领一致推选薛仁贵为主帅,组织起“讨罪义盟”大军,就等李勣大军一到,一并鼓躁北上——平灭薛延陀!!

在这十五万大军之中,有一支部队最是惹人注目。它的首领,是一名女将——阿史那血莲!

那史那部是草原的贵族部落,贺逻鹘曾被人尊称为“可汗”,那血莲就是堂堂的公主。如今可汗被夷男弑杀了,公主举旗招兵吊民伐罪,也是师出正当。吐迷度也正是用了血莲与夕言的名义,才将九姓铁勒的首领们招集起来。

只是大家都没有想到,血莲根本不会甘当傀儡与旗帜,她一力坚持要亲率三万精锐义军做为亲勋部队征讨薛延陀为父报仇,若不给她兵马,她宁愿不起这义军!

没办法,众首领只得依了他——从十五万大军中挑选出最精壮的三万劲卒、五万好马,交给了这名巾帼英雄。后来又只得听凭他的任性,让她与薛仁贵所部的唐军合兵一处组成中军与先锋,成了这支义军的骨干与中枢。

对此,薛仁贵是心中暗喜的。虽然他对女人当将军没有什么兴趣也不怎么看好,但是血莲这样的“任性”,恰是帮了他的大忙。盟军表面看当然是同仇敌忾义气相投,但实际上还不是各怀鬼胎暗相勾斗?说到底,不就是为了瓦解薛延陀的势力、打破现有的格局之后为自己的部族谋得福利?现在战争还没有开始一切还好;一但打败了薛延陀,很有可能现在的这只盟军当中就会有部族为了利益彼此竟相攻杀,甚至出现第二个夷男。

如今血莲抽调来这三万精锐壮大中军,再加上之后有李勣大军开挺而来,到时就可以完全压制其他部族、令其不敢妄动,从而大唐在草原之上稳坐霸主宝座了。

也就是说,血莲无意之中帮助大唐,先玩了一手“强干弱枝”,可为今后省去大笔麻烦——薛仁贵心里也渐渐做下了决定,一定要带这个女子去兰州见秦慕白,了却她的心愿……“相信少帅肯定比我更加明白,该要如何处理好与她的关系,以及——紧紧握住她手中的兵马与势力!”

九姓二十八部部族,十五万大军数十万牛羊马匹,堆积如山的粮草器械,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回纥部落里,热闹了。

在这极度热闹喧腾的环境之中,却有一个人与之格格不入。

蓝天白云青青草原,她独自一人骑着雪白的马驹,一遍又一遍的用突厥鹰笛吹奏着连绵而悠伤的曲调。

阿史那夕言。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牛羊都要回圈了,她依旧孤独的坐在草原的小坡上,看云飞霞起。

一串马蹄声从身后传来,铿锵有力。夕言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姐姐的马来了。

“夕言,你何必如此。为了一个男人,值得吗?”血莲没有下马,语气有些犯冲的道。

夕言转头看着她姐姐,微微的笑了一笑,不吭声。

血莲有些气恼的跳下马来,在她身边坐下,说道:“夕言,现在家里只剩我们两个人了,我是你唯一的亲人,你也是我最后的依靠。跟我说,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薛仁贵?”

“……”夕言脸色微红,凝眸看着远方,轻声道,“可他就像是天神的花环与流云彩霞,可望而不可及。姐姐,不必为我担心。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走了,我就会遗忘他了。”

“既然喜欢,就要努力的、狠狠的去追求!”血莲急恼的道,“妹妹!阿史那家族的人,哪怕是女人都是勇敢而率性的!我们的祖先父兄曾是草原上真正的王者,你不要这么懦弱,让他们蒙羞!”

“姐姐,那你认为我应当如何去追求?”夕言落寞的一笑,轻声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感情的事情岂能勉强?薛大哥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男儿,他的心中只有他的发妻,放不下别的女人。”

“谁说的!我妹妹这样的绝世美人,没有男人会不动心!”血莲一把抱住夕言的双肩,瞪着她的双眼说道,“告诉我,你在不在乎给他当小妾——对,小妾!你要跟着他去中原的,去了中原就要入境随俗!在中原,小妾是很没有地位的,更有甚者便如同猪狗牛羊一般被欺凌贩卖!”

“我不在乎!”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血莲长身而起跳上马背,一甩马鞭抽上马臀飞奔而去——“等我好消息!”

夜晚,薛仁贵的毡帐之中。

血莲一身鲜红如烈焰的战袍铠甲,腰悬宝刀头顶雪缨,叉手抱胸站在薛仁贵面前,斜睁着他——“你考虑清楚!我妹妹不是嫁不出去的女子,她十七岁了还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人男子,你是第一个!所以我要替她争取!”

“血莲……这种事情,岂能勉强?”薛仁贵为难的摇了摇头,“令妹的确是很漂亮,又温柔善良,可是……我已有发妻,而且……”

“而且什么?你一个大男人,为何如此婆婆妈妈!”血莲恼火的道。

“而且,我现在是统兵在外的将军,一心为公不敢有私。”薛仁贵道,“若是让将士们知道我在这时候还有心娶妻纳妾,岂不寒了他们的心思?”

“哦,你的意思就是说……如果让你的兄弟们都在这里纳一房妻妾回去,你就没意见了是吧?——这没问题!”血莲双手一摊,说道,“我知道你们中原的女子温情又善良,可是草原的女儿也不差!明天我就让舅舅下一道号令,让九姓铁勒所有部族当中的未婚女子,谁有自愿来嫁给你们这些兄弟们的,都来我们部族联姻!”

薛仁贵顿时呆若木鸡,“你别胡闹!”

“这岂是胡闹!”血莲柳眉一扬杏眼圆瞪,“汉胡通婚这是稀罕事么?再说了,全然出于自愿,并不强迫!如果有这么多的铁勒女子嫁给你们这支军队里的将士,岂非是加强了大唐与草原诸部之间的友好关系?这对大唐也是有大大好处的吧——相信你们的朝廷也不会反对!”

“……”薛仁贵一时无言以对,心忖,这个血莲也太聪明、太犀利了,想得面面俱到,居然让人无可辩驳!

“如果你没有意见,我马上去办了,一句话的事情!”血莲拍拍手,这就准备走。

“你等等!”薛仁贵将她叫住,郑重道,“说到底,我们全军上下其实是逃亡之旅戴罪之身,岂能如此胡天胡地?你还是缓一缓吧,至少等李勣来了再说。我愿听凭他的主张行事。”

“没出息!”血莲甚是恼火的跺了一下脚,“你不是说你是秦慕白的人吗,怎么又听李勣的?不用管他了!”

“……”薛仁贵再一次无语。

“你要再做不下决定,我再跟你说一件事情。”血莲显然是有备而来,神秘的一笑,凑近到薛仁贵身边,说道,“你若愿意娶我妹妹,我送你一套大嫁妆!”

“草原也兴嫁妆?”薛仁贵不禁笑了,“算了,薛某虽然穷,但不缺用度。”

“你错了。”血莲拖长了声音,严肃的道,“这嫁妆即不是金银也不是牛羊,而是——三万精兵!”

“!!!”薛仁贵顿时愕然!

“动心了?”血莲线廓分明的嘴唇轻微上扬诡谲的一笑,白晰的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我知道,只有这样的东西,才能打动你——就算你现在不喜欢我妹妹,这也不要紧,我完全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改变态度的,因为我妹妹是这世上最温柔最善良的女子。现在,你必须接受她、不能伤害了她!为了她的幸福,我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包括这三万精兵、也包括,杀掉任何伤害她的人!”

薛仁贵眉头紧拧缓缓的点了点头:“我可以试一试。但你知道的,我已有发妻……”

“这不是问题!——你只需要喜欢她、深爱她、善待她!否则我就!……”血莲扬起一根手指,几乎是指着薛仁贵的鼻尖喝了几句,随即又放下手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对不起薛大哥,我只有妹妹这个唯一的亲人了……请原谅我的失态与过激!——婚礼的事情,交给我来筹备,这将是草原上最盛大的婚礼,连尊贵的狼神与金山的仙霞也会来光临与祝福你们!”

十日之后……万里晴空白云飘绕,管弦齐奏歌舞喧腾。

回纥部落的牙帐里,为薛仁贵与阿史那族的公主举行了规模空前极其盛大婚礼,九姓铁勒诸部首领与百姓们,云集而来一并观礼,热闹非凡!

巧的是,婚礼进行不到过半时,李勣亲率十万唐军开到,又加一喜!

薛仁贵与唐军将士们迎到李勣大军,个个喜极而泣!

而李勣也早就听闻了薛仁贵等人的壮举,颇为感慨!当下,他就被吐迷度等人邀请为上宾,一并为薛仁贵与夕言主持婚礼。

二十五万大军,齐集回纥部族!

北方薛延陀部族探得消息,人心惶惶动荡不休,夷男病重之下听闻此事几度晕厥,而牙帐之内争斗仍未停止。曾经盛极一时的薛延陀部族,转眼就如同风中枯叶摇摇欲坠。

一连三天的庆视欢聚,回纥部族中成了欢乐的海洋。

而最该开怀的新郎官薛仁贵,似乎并不那么兴奋。微醉的躺在崭新的毡帐里,看着红烛之下正在羞涩梳妆倾倒香甜奶酒的温柔新娘,他总有些心不在蔫的若有所思。

“夫君……”终于是鼓起勇气开口唤了这一声,夕言的脸红得如同盛夏的葡萄。

“抱歉,请稍等,我有要事去去就来!”

岂料,薛仁贵脱下新郎服,掀开毡帐就跑了出去。

夕言拿着两杯酒愕然呆立了半晌,轻轻将酒杯放到了小圆桌上,再将中原传统的红盖头仔细披好盖在自己的凤冠之上,静静的坐在了床榻之边。

“我愿用我的一生来换你的真心相待,又何急于这一时?去吧,我等你回来……”

薛仁贵直接来到了唐军主力王师的大营,求见李勣。

李勣自然是颇感意外,只待薛仁贵刚一进帐就笑道:“怎么了新郎官,难道是因为打呼噜被新娘子赶出家门,无家可归了?”

“李大帅就不要取笑末将了……”薛仁贵苦笑了两声,说道,“末将来找你,是有重要军务相商。”

“嗯,你讲。”李勣也不是个油腔滑调不分轻重之人,请薛仁贵坐下之后便直入正题。

薛仁贵便说道:“这几日末将一直在寻思,既然朝廷已经准许了兰州与吐蕃开战,并调兵谴将奔赴剑南、辽东、和北方草原,我想连番的大战就要拉开序幕了。眼下,压力最大的我想仍是兰州。高昌失守之后,吐蕃与突厥北庭的联军势必对蒲昌海与兰阳二关大举进犯;同时,噶尔钦陵率吐蕃主力也正式叩关大非川了。兰州背腹受敌但兵力又寡少,而且最精锐的军队如今远在千里之外的草原……我真担心少帅支撑不住!”

“你的担心很有道理。”李勣拧了拧眉头,说道,“说实话,连我都替秦慕白捏一把冷汗。兰州现在面临数十万大军的围攻,而他手上又兵微将寡可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陛下纵然是力排众议力挺秦慕白支持兰州主战,但他老人家也面临同样的难题——你也看到了,关中陆续调出近二十万大军南征北战,已经显得有些空虚。而且,为了应付数十万大军的后勤供给,又征调了数十万民夫……这个人力物力的开销,是相当惊人的!可以说,现在朝廷都快要被掏干家底、关中兵马也显得相当薄弱了。陛下,实在拿不出别的什么东西,再支持秦慕白。他老人家所能做的,就是以最鲜明果断的立场,支持秦慕白,并给他最大的权力与自由!”

李勣明显是话中有话,薛仁贵自然也是个聪明人不由得心中一亮,低声道:“李大帅,你是说……少帅可能会自己在兰州征兵扩伍?”

“我可没说。”李勣笑得高深莫测,“而且,就算他这么干了吧,新征来的军士不经操练,也是难成大器,顶多只能是权宜之策。现在,秦慕白和兰州最需要的,可能就是一支奇兵……”

“这支奇兵,一定要深插到吐蕃大军身后,和玉阳二关的守军齐攻敌军!”薛仁贵一挥拳说道。

“妙。”李勣眉梢一扬面露赞许之色,“秦三郎时常对我说起,薛仁贵是何等的文武双全军武天才,今日观之,果然不假!”

“李大帅谬赞了!”薛仁贵谦虚的拱手拜了一拜,说道,“末将此来,正是想与大帅商议此事。”

“直接说你的想法。”

“末将是想……率这一支高昌的军队原路折回,出奇不意翻身再战,收复高昌并袭杀玉阳二关关外,与玉阳二关的守军,形成合围之势,大破敌军!”薛仁贵说道。

李勣双眉紧锁沉吟了片刻,缓缓点头,说道:“仁贵,我听说……你也学习过卫公的兵法,是吧?”

“嗯,得蒙秦少帅不弃,曾经点拨末将一二。”

“那就对了。”李勣意味深长的微笑,“卫公可称得上是千古难得一见的军神,他用兵的精髓就在于‘奇正共辅神鬼莫测’。你这一招围魏救赵,可说是深得卫生兵法的深传了。可是还是那句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你手下的兵马经过连番激战,已经只剩不到一万人了还许多带伤,已是疲惫之师。休说收复高昌、袭杀吐蕃,就是横亘八百里的大漠与数万胡禄部的守军,就是你难以逾越的高山。”

“大帅,末将并非鲁莽之人,既然敢提出这样大胆的设想,自然就有几成把握!”

“哦?说来听听,你的把握,来自于什么?”李勣顿时大感兴趣。

“我的新婚妻子,带来了一套丰厚的嫁妆……”薛仁贵浓眉紧拧面露一丝愧疚之色,忍了一忍,还是说道,“那就是,三万精锐胡骑!”

“什么?”这下,连李勣都吃了一惊!

“没错。”薛仁贵肯定的点头,“说得明白一点,是她的姐姐、我的义妹阿史那血莲,送给我的亲勋部队——从九姓二十八部铁勒盟军中,挑选的三万精锐骑兵!”

“真有此事?”李勣几乎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他惊喜道。

薛仁贵苦笑:“大帅,你看末将像是那种胡天胡地喜欢说笑的人么?”

李勣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的点头:“如此,太好了!……仁贵,你真是一员神将、福将啊!原本我只当你是为了安抚回纥与草原诸部族,才答应迎娶阿史那夕言。那个女子虽说很不错,但我看出来了你并非好色之徒对他没有多大兴趣。你应下这棕婚事,考虑的不是你个人,而是整个大局。这原本已经很让我欣慰了,相信回报到朝廷,圣上也会龙颜大悦并对你极力称赞——没想到!你居然还收编了三万精锐铁骑!这……哈哈!连本帅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你说你薛仁贵,率一旅残兵辗转千里历经血战,能活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你居然还能大破夷男威震草原,整合起十五万盟军共讨薛延陀,还名利双收赚了美人又赚兵——哈哈!你简单和秦慕白一样神奇了!”

“大帅!大帅!……”薛仁贵已经困窘难当一脸通红,忙道,“我们还是说正事吧——你说,末将如果率麾下一万唐军与三万铁勒精骑,折返回而围魏救赵,这是否可行?”

“完全可行!”李勣斩钉截铁的道,“其实不用你说,这个问题我也思量许久了。方今大唐天下,最大的危机与转机,都在兰州。我之所以命麾下兵马日夜兼程赶往漠北,就是希望能早日平定薛延陀之乱然后越过金山、西击吐蕃驰援西域。没想到,你几乎是仅凭一己之力先已经将薛延陀打了个半死不残,现在,你完全不必理会薛延陀的事情了,放心大胆的率领你的纠纠铁军,干你该干的事情去吧!”

薛仁贵,顿时热血沸腾!

嚯然长身而起,抱拳重拜:“多谢李大帅点拨成全!——末将,明日就点兵起征!”

李勣眉头微拧,“你不是新婚燕尔么?这就抛弃新娘带着她的嫁妆溜了,不好吧?”

薛仁贵愣了一愣,随即苦笑,然后道:“薛某在这里多呆一日,兰州可能就要多死千万人,大唐就要多几分危机,少帅就要多几分压力。不能再担耽了!阿史那夕阳既然嫁给了我,就一定要理解并支持我这么做——否则,我宁愿今日完婚,明日休弃!那三万精锐胡骑,不要也罢!”

“那还等什么?”李勣嘴角一扬,露出一抹赞许的微笑,“春霄难得,回去说服抚慰你那可怜的美娇|娘吧!明日辰时二刻,本帅与回纥部族的吐迷度俟利发,一并为你壮行!”

“诺!!!”

第410章 厉兵秣马

就如同长安的西市从来不乏妖冶的美姬与宿醉街头的醉汉,兰州军镇随时都有马蹄鸾铃之声和不甘沉寂的沸腾热血。

长烟落日,山河壮丽!

数万大军,集结完毕。铁甲似城,刀枪如林。

秦慕白戎装披挂骑火云烈马,在大军阵中走马而过阅兵完毕,登上了点将台。

台上,江夏王李道宗已经备妥诸班祭祀事宜,只等吉时一到主帅秦慕白到来,祭罢天地鬼神,大军便要开拔前往大非川。

随行出征的六万大军,兵甲整肃,士气如虹。

祭礼罢后,李道宗将斧铖帅旗交予秦慕白,说道:“大都督,一切皆已准备妥当,一炷香后便是黄道吉时,大军即可开拔!”

“谢王爷。”秦慕白将向象军中绝对权威的斧铖交给中军司阶,帅旗交给旗帅使张同,不待多言,便要拔刀出鞘指挥全军备械上马即刻开拔。

“少帅请稍候……”蓦然一声轻吟,打断了秦慕白,正是文成公主李雪雁。

“公主有何话讲?”秦慕白回头道。

“少帅恕罪。”李雪雁欠身施了一礼道,“大军开拔在即,我却有个不情之请。”

秦慕白瞄了一眼李道宗,见他毫无表情没有任何暗示,只好道:“公主请讲。”

“旧日在长安之时,听闻少帅能奏得一首好曲,名唤《十面埋伏》。”李雪雁道,“此曲,方今天下除了少帅恐怕无人能奏,就连宫中乐师也未尝习得。请问少帅,可有此事?”

“是有。”秦慕白说道,“当时陛下派宫中乐师来学艺,却只学了一曲《霸王卸甲》与《春江花月夜》。这首《十面埋伏》我自己也很少弹来。”

“我却听人说,此曲慷慨激昂霸气雄浑,是最威武盛大的军乐,是么?”李雪雁自问自答道,“如此,少帅何不在大军即将开拔之时,演奏一曲以壮军威?”

秦慕白拧了下眉头,面露难色。这时候,谁还有心思搞这种行为艺术?

且料,四周的将佐也纷纷附和道:“是啊少帅,不如就奏一曲给我们听听,也好壮大军威!”

“是啊,少帅……”

李雪雁上前几步,轻声道:“抱歉,少帅。我知道你已立誓,除非是祭奠妖儿否则从此不再奏曲。我也承认我是出于私心,的确是很想再听你弹一次琵琶,哪怕一次,也好……”

“为什么?”秦慕白说道。

“不为什么……”李雪雁略显凄婉的微然一笑,说道,“我知道这很唐突,也有些不合时宜,但是……就当是我求你,好么?”

一个“求”字,说得秦慕白心里略显别扭了。

“这不是什么难事,我便弹好了……”秦慕白点了点头,对左右道,“来人,将我父帅与妖儿的骨灰,取来……就当是,为其祭奠吧!”

一切备妥,秦慕白抱起了久未触及的古木琵琶,闭目敛神。

所有人屏气凝神,一并注视着他,侧耳倾听。

忽一串高亢奔放之音响起,众人只觉心神一荡,浑身如同激流掠过,神志为之一清!

“雁儿,你为何要在这时,让他弹琵琶?”李道宗凑到女儿身边,十分不解的低声问道。

“黄沙漫漫,千军万马;闻琵琶惊弦,寂动九天!”李雪雁已然入神,答非所问。

李道宗怔了一怔:“你说什么?”

“父亲……我很幸运,我是他的知音。”李雪雁微拧眉头,轻声道,“我就想知道,此刻他心中在想什么。”

“那你听出来了?”

“嗯……”李雪雁忽尔转过头来,颇为凝重的看着她的父亲,说道,“父亲,秦慕白平静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一颗久被羁绊的狂野之心,血管里鸷伏着神明也无法束缚的奔放与狂热!听他曲音,就如同看到他胸中埋藏的百万雄师,和敢向天地要公道的狂傲!……现在的秦慕白,已经不是以前的秦慕白了!他完全的释放了自己,他要去干任何他想干的事情!”

李道宗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经此一役后,秦慕白要么一飞冲天功盖寰宇,要么万劫不复永不超生。是懦夫还是勇士,不久便见分晓。”

“世人皆好以成败论英雄。但在我看来,此役无论胜负,秦慕白都已不负男儿之名。”李雪雁凝视着专注奏曲的秦慕白,悠然道,“人生一世,有几个人能像他这样豪情意气无怨无悔?”

“那又如何?”李道宗瞥了李雪雁一眼,冷冷扔扔下这四个字。

李雪雁的神色,顿时黯淡了几分,轻吟道:“不如何……便如爱花,怜之好之观之赏之即可,不必非要将其摘下戴到头上……”

“哼……”李道宗却是略显愠恼的闷哼了一声,说道,“那你真该跟秦慕白好好学学。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他都敢跟皇帝抢女人!你却还怕什么?”

“……”李雪雁无言以对,双眉却是锁得紧紧。

“咣——”

归义刀出鞘,寒芒乍冽、碧空龙吟!

“出征——”

数万大军发出惊天动地的沉吼,往西面奔腾而去!

秦慕白归刀入鞘,走返身来将琵琶递给李雪雁,说道:“公主殿下,微臣就请告辞了!”

“多多保重,旗开得胜……”李雪雁也不好多说什么,接过琵琶轻声道。

秦慕白何尝看不出她神色异常欲说还休,但却只对李道宗道:“王爷,我走后兰州一切就要劳烦你了。待朝廷令旨下达,另有区处。在此之前,还请王爷勿辞辛劳坐镇后方。”

“放心。”李道宗只说了这两个字。

秦慕白转了一下眼眸,看到远处山坡上停的几停车马,遥遥相望虽是看不真切,但他分明感觉到,那里有几缕目光一刻未停的落在他身上。

秦慕白抬起手朝那个方向挥动了一下,竟不知惹落了多少离别之泪。

高阳公主,武媚娘一家,陈妍,苏怜清,澹台姐妹,悉数目送秦慕白翻身上马,率领他醒目的近卫‘雪雕军’奔腾而出,与大军一同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

“贼军校,臭男人……为何就不能带我们去大非川,难道我们就那么累赘吗?”高阳公主眼圈通红低声的骂咧。

“别抱怨了。昨天要不是我和妍姐合力为你求情,此刻你已在前往长安的路上。”武媚娘叹息了一声说道。

“他就是狠心!”高阳公主终究是没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滚落下来,咽泣道,“要不是因为我身怀六甲行动不便,他还当真要将我赶回长安了!”

“公主,别怪慕白。”陈妍说道,“我之所以与之投缘,就是因为他许多地方其实跟我很像。我会一个人躲着去生养小楼儿,他也会一个人赶赴战场生死浴血。这并非是对对方不任信、不关爱,相反,他只是不想我们跟着受累。”

“是是是,道理全被你们说尽了,就我不讲道理!”高阳公主恨恨的道,“我就喜欢跟他同甘共苦同生共死,这难道错了么?”

“没错。”陈妍淡淡道,“你有这个权利,以往你也不止一次的这样做了。但是现在你没有了这样的资格,就因为你腹中有了孩儿。”

“……”高阳公主无言以驳,只得任凭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武媚娘也下意识的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低声吟哦道:“是啊……谁不想陪他一起去呢?可是,我们都是要当娘的人了,随不得自己的性子……”

李雪雁一直侧目看着武媚娘等人所站的方向,双眸灵动若有所思。

“想什么?”李道宗问道,“嫉妒她们,还是想加入她们?”

李雪雁脸一红,随即苦笑:“父亲,女儿不似你想像的那般俗套,只争儿女情长争风吃醋。我承认我倾慕于他,换作以往换作平时,女儿也会像她们一样无怨无悔的去追求、去深爱。但是此刻他能拿捏分寸,女儿也自知轻重缓急。这一次大唐与吐蕃之间爆发如此浩大的战争,虽说不是全因我起,多少也与我有点关系。我在想,此时此刻我能做点什么?”

“你什么也做不了。”李道宗冷冷的、斩钉截铁的道,“最当初你就不应该傻乎乎的跳出来,自高奋勇的要去远嫁高原!否则,便也不会生出这诸般风波,落下一番笑柄!”

“……”李雪雁凝眸低眉双唇紧咬,缓缓的摇了摇头,说道,“时至今日,我仍不后悔我当初的决定。哪怕以后,我也要竭尽所能的化解灾厄、减少战争。就算我知道,我的力量是如此的卑微。人,不管是什么人,汉人也好吐蕃人也罢,能少死一个就少死一个的好……”

“我懒得说你了!你最好是早点回长安侍奉你母亲去!”李道宗闷哼了一声,一拂袖扬长而去。

李雪雁浑身轻轻颤抖了一下,凝望着大步远去的父亲,她眼中已然写满了委屈,同时还有倔强。

“我,是不会放弃的……!”

数万将士皆备上好战马粮草随后接济,秦慕白所率大军推进速度极快。不出三日已抵鄯城,离大非川仅有一马平川的三百里平原之遥。

在这里,秦慕白收到来自玉阳二关守将苏定方与薛万彻的军报,说“二关稳如磐石牢不可破,请少帅放心”。

可是秦慕白却知道,这简短的几个字就是无数守关将士用鲜血与生命,做下的承诺。

噶尔钦陵的两个胞弟,显然是受了他兄长的死命誓要拿下玉阳二关。于是至从战斗打响的第一天起,五万余吐蕃大军就摆出了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式,不惜代价拼命攻关,就差踩着尸体搭成的肉梯爬上城楼了。

玉阳二关的唐军守备,一共就两万兵马,粮草亦是相当有限。只因道途遥远转运艰难,后续供给的难度相当大。可是苏定方的来信中,从来不提催要粮草或是援兵襄助,说得最多的两个字,就是“放心”。

有苏定方的这两个字,秦慕白一则当真放心;二则,深感抱愧与危机。

“必须擒贼擒王,尽快打败噶尔钦陵的主力!”秦慕白的心中,只剩下这唯一的一个念头。

三日后,秦慕白率军抵达大非川,守将薛万均率将佐迎接。

看情形,未等秦慕白到场,薛万均已经和吐蕃人打过几仗了。营中已有伤兵,一派战前临敌的气氛便是明证。

询问之下,果然如此。

现在距离噶尔钦陵约战的中秋月圆仍有五天的时间,可是近几日来,噶尔钦陵派出三部先锋,轮番前来唐军大营挑唆邀战。薛万均也想先试一下噶尔钦陵麾下大军的战力,于是派出几轮兵马与之野战了几场,各有胜负。

战斗的规模都不大人数从来没有超过三千人,可见双方都比较谨慎,仅仅是试探辄止。

薛万均说,这一次吐蕃人是动真格的了,噶尔钦陵已经陆续屯聚了二十五万大军,说不定吐蕃的赞普弃宗弄赞都已经到了军中坐镇。而且,噶尔钦陵麾下亲勋的天山铁骑也的确是块大大的硬骨头,战斗力不容小觑。打这几场小仗时薛万均派出的,多半是久经沙场百战余生的老兵,排兵布阵也颇为讲究,可是己军一方仍是负多胜少占不到丝毫便宜,伤亡也远比对方要大。

由此,大非川里颇显得有点紧张,士气也略显低落。

对此,秦慕白倒是并不意外,也没有任何责怪薛万均先行颤自出战的意思。大战之前先摸清对方的底细路路,这是必须的。

原本,吐蕃的铁骑的战斗力的确是就是强。若是平等对抗战野之时,唐军的确是占不到多大的便宜。

可是秦慕白压根就没有和噶尔钦陵“平等对抗”的意思。在他的念头里,一个人要收拾一头野兽,难道非要徒手格斗与他比拼力气吗?

“吐蕃人骑兵强大野战厉害,尤其是大非川、晴罗原多是平原草场,更利于他们发挥优势,我们就得避其锋芒击其软肋,不可硬碰。”秦慕白对众将说道,“即日起,先行高挂免战牌,不必受其挑唆出营应战。待我细作筹划,再行定夺!”

“诺!”

秦慕白一来,大非川就算是有了主心骨,两军将士合兵一处结营安寨,励兵秣马,只待他一声令下,这一场旷世之战,即便拉开序幕……

第411章 为

深夜,暄腾了一整天的大非川军营里渐渐归于安宁。全军上下共计约十万人马,营盘壁垒出入有户,号令严明军规森严。

来了大非川只三天,连一向沉默寡言孤傲冷僻的侯君集都不得不公开承认,“将者,军之魂。岂不说这营盘军寨布置得如何高明,光是秦慕白一来,整个大非川的精气神焕然一新,这小子的确是得了几分李靖的真传”。

帅帐后闱之中,秦慕白半躺在军榻上,手捧一本《玉帐经》,身旁铜壶滴漏声声入耳,烛光摇曳影影绰绰。

香龛之上,高下错落摆着两个铜制的大瓮,侧旁各列一块灵牌,分别是秦叔宝与妖儿的骨灰。

宵禁的刁斗已然响过多时,可秦慕白今天左右便是睡意全无。近一两年来,他自忖经历过的大风大浪已经算是很多了,虽不说已将自己一颗心炼到天塌不惊的大乘之境,也至少是十分的沉得住气了。

可是今日,左右感觉到有些心烦意乱。

有些事情,毕竟是骗得了所有人,也骗不了自己。

对眼前这一场战争,秦慕白审时度势,如果不用上一些“非常手段”,他连三成的必胜把握也没有。

可是,又有一些什么样的“非常手段”能派上用场呢?

自己手上十万军队,其中还有一半是光凭血气之勇而应征入伍的新兵蛋|子,这样的人初生牛犊不怕虎,光凭一股血气不怕死的冲杀一阵,也许是有可能创造一些奇迹。可是这种缺乏实战冶炼的军队,也是最容易一溃千里丢盔弃甲的。|

再加上现在面对的可不是泛泛之辈,噶尔钦陵不失为一时之名将,而且他几乎就代表了吐蕃的倾国之力。

近三十万昆仑铁骑,别的不说,光是三十万匹马冲过来,也能活活撞死大非川一半的人了。

要想光凭血气之勇一顿乱拳打死老师傅,那几乎是没可能。如果奇迹那么容易发生,那它也就不叫奇迹了。

“叭!”

《玉帐经》被秦慕白一手甩到了案桌上,响得突兀。

闷吁了一口气,秦慕白走到两个铜瓮之前,点燃两炷香敬了上去。

“父亲,你在天有灵,指点一下三郎此战该要如何去打?”秦慕白双眉紧锁,喃喃自语道,“十万唐军一半新兵,缺兵少粮甲械匮乏,面对三十万吐蕃昆仑铁骑,这情况活像是螳臂当车。可是这车,我还非得挡下来不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三郎究竟是蠢入骨髓,还是早就疯了?”

闭目凝神,脑海中十分自然的回映出妖儿临死前的一幕。清晰记得当时,失明已然数年的妖儿突然能够看见了,临终时她说,来生若是秦慕白遇到一个只会弹琵琶什么也不会做的蠢女子,那便是她……

一起听西域的风声,闻东海的味道……

“清善大师说起蛛网、露珠与青草故事时,我尚能旁观者清说个头头是道……可是一段自己真正陷入局中,也是这般的身不由己。”秦慕白轻抚着妖儿的骨灰盒,叹息一声,“原来真正只有到了失去的时候,才会懂得什么是珍惜!”

“报——”

门卒小校一声喝喊,打断了秦慕白的沉思。

“讲。”

“寨外巡营将士抓获了三名疑似奸细的女子!”

“奸细,还是女的?是吐蕃人吗?”秦慕白道。

“不是……属下稍加盘问,来人不肯通报姓名,只称是少帅故友,因有要事特意前来拜访!属下不敢定夺因此来报。”

秦慕白拧了拧眉头,暗忖:三个女人,我的故友?莫非是武媚娘、陈妍和高阳公主?——不可能!我的近卫哪有可能不认识她们的?再说了高阳公主还有点可能稀里糊涂的闯到这里来,武媚娘和陈妍绝是不会干这种蠢事。再说,如果是高阳带着两个婢女来了,以她的个性哪还会客气?肯定是愣头愣脑无所顾忌的闯进大营来寻我了。

那会是谁呢?

“把人带来。注意不要惊动太多人。”

“诺!”

不多时,小卒领来三个女人,清一色的做夜行旅人打扮,玄色的高领斗蓬遮住头脸,颇显神秘。当先的一个女子进来后左右环视了一圈,轻轻将斗蓬放下一点露出半张脸来时,秦慕白就吃了一惊。

“出去!”秦慕白对小卒喝道,“帅帐三丈之内,不得有人!”

“诺!”小卒也吃了一惊,不知是何来人如此让少帅紧张,急忙应了诺出去了。

三名女子都取下了斗篷,时下天气还略显炎热,三人都已是香汗淋漓湿了鬓颜。

“见过公主殿下。”秦慕白忍着脾性上前参拜了一手,眼中却是无法掩饰怒火,狠狠的剜了后面的两名女子一眼。

来人,居然是文成公主李雪雁!

而与之同来的另外两名女子,便是百骑之中仅有的两名女军官,澹台姐妹!

澹台姐妹被秦慕白这一瞪,顿时有些慌了神,慌忙跪地讨饶,“少帅恕罪!”

“慕白你请息怒,凡事皆只怨我,是我强求她们一路护送我来的。”李雪雁急忙挡在秦慕白与二女之间,轻声道。

秦慕白鼻子里长长的闷哼了一声,实在无法遏止怒火了!

他转身坐到帅椅上,双手重重在椅子扶手上一拍,“让我如何息怒!!”

澹台姐妹浑身一颤,以头贴地死死跪着不敢起身。李雪雁的脸也有些发白了,她还从来没见到秦慕白在她面前如此动怒!

“公主殿下,你不会告诉我是朝廷让你来的,或是王爷让你来的吧?”秦慕白剑眉紧锁的沉声道。

“不是。”李雪雁倒也沉得住气,抿了抿嘴,正视着秦慕白道,“是我自己偷偷跑来的,我父王都不知情。临行时我只告诉了我皇姐高阳公主,她便派了澹台姐妹一路护送我前来。”

“高阳,仍是如此莽撞无知!自己胡闹还不够,还帮着你胡闹!”秦慕白愠怒难消,又在扶手上重重拍了一把。

“慕白,你别急着生气。我知道战争非比儿戏,此地凶险万分,我会给你添上许多的麻烦。但是,请你听我细言几句便作决断如何?”李雪雁依旧冷静,轻吟道。

秦慕白沉吟了片刻,勉强镇住余怒,瞥了一眼仍旧跪在地上的澹台姐妹,说道:“起来吧!——公主,有话就请讲。讲完,我马上派人送你回兰州,一刻也不许多留。”

“如果少帅听完我的话还执意要送我回兰州,那我肯定无所抗拒也无话可说。”李雪雁淡淡道。

秦慕白轻抬了一下眼睑,点了点头:“那就请公主坐下来,慢慢细说。首先声明,军营非比任何地方,在这里号令如山法不容情,就算是皇亲国戚到了军营之中也要唯将帅号令是从。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公主海涵。”

“慕白,你这么说就是跟我见外了……”听到这一番官腔十足的话,李雪雁颇凝眸看着秦慕白,颇觉有些意外,还有一些失望。

“公主殿下,除非是在军营之中,任何时候秦某都是个很好说话很好相处的人。职责所在,并无他意!”秦慕白一板一眼道。

“好吧,我明白了……”李雪雁慢慢在客座坐了下来,双眉轻锁,梳理着自己的情绪。

“公主来到大非川前线,意欲何为?”秦慕白单刀直入道。

“我想去见一次弃宗弄赞,或是噶尔钦陵。”李雪雁答道。

“不可能!”秦慕白斩钉截铁一字一顿道,“如果是这个目的,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慕白……”李雪雁愁眉深锁的低唤了一声。

秦慕白面如寒冰不为所动,摇头,一副“没得商量”的表情。

“好吧,秦少帅!”李雪雁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你现在觉得我十分不可理喻,甚至十分讨厌我。但我肯求你听完我下面的话。”

“我在听。”

“其实我一直想问少帅一个问题——这么些年来,你一直在坚持的、你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李雪雁问道。

“什么……为什么?”秦慕白有点不知所云。

“就比如说,眼前的这一场浩世之战,敌我力量如此悬殊,你的处境如此艰难,你为何还要无怨无悔的迎难而上?原本,你大可以在长安享受你的驸马生活,无忧无虑安然一生。你是为了什么?”李雪雁道。

秦慕白一时默然,无言以对。

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他也曾不止一次的问自己。从踏入仕途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在问自己,自己的追求是什么,做一切事情的目的是什么……仿佛,他的一切行为总是那么不由自主,往往为形势所迫一步步的在前行,走得艰难,且又迷茫。

但至从父亲的噩耗传来之后,秦慕白才真正明白,自己需要的是什么、要去做什么,在坚持什么!

很俗套的两个字眼——理想!

为了世界和平、为了人类进步?

秦慕白的理想绝然不会这么空泛而“伟光正”,他的理想肤浅而具体——就要是战胜噶尔钦陵,踏平吐蕃横扫西域,达成父亲的夙愿、了却父亲一生的遗憾!

这既是已逝的秦叔宝的理想,也正是尚在人世的秦叔宝之子秦慕白的理想!

什么名垂青史、忠君报国、光耀门楣、为后世所称颂,全是浮云一般的空话!

看到秦慕白不说话,李雪雁轻咬嘴唇,说道:“少帅,我们可以欺骗任何人,唯独欺骗不了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与理想。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令尊秦叔宝大人,既是天下热血男儿的概模,亦是我李雪雁的偶像。就因为,他为了自己的理想与报负,无怨无悔舍生取义。毫不隐晦的说,少帅在雪雁的心中,一直以来都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是我仰慕的对象。至从令尊过世、你慨然挑起兰州重担的时候,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更是无人可及俨然快要超越了我父亲。究其原因,也无非是因为少帅敢于坚持并勇于追求自己的理想。这样的人,才值得敬佩!”

“公主殿下究竟想说什么呢?”秦慕白问道。

“少帅应该知道,雪雁一向不善恭维,说的都是心中所想。”李雪雁道,“难道这世间,只许男儿怀才,不容女子有志?”

“公主是想说,你的理想就是远嫁吐蕃前去教化胡民,以化解两国之干戈?”秦慕白笑得有点冷还不乏几许戏谑。

李雪雁感觉心房紧缩,如同被一把冰冷的锐匕扎了进去。

“少帅……勿要对我冷嘲热讽。”李雪雁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说道,“常言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雪雁能尊重你与令尊大人的志向,少帅为何就要如此小觑于我?”

“我没有那意思。”秦慕白冷着心硬着肠,说道,“我只是想提醒公主,人可以有理想,但是不能不识时务。你觉得此情此景之下,你的所谓理想和抱负,还有施展的空间和机会么?”

“试了未必成功,但不试肯定没有机会!”李雪雁双唇紧抿秀眉轻颦,一字一顿道,“我是不会放弃的!就如同,少帅也绝然不会从大非川撤兵!”

“抱歉!我不会撤兵是因为无人可以阻止;但是,你不放弃不代表没人能阻止你。”秦慕白转过脸不再去看文成公主,拍了拍手,“来人!”

便要准备将文成公主拿下,强行谴回兰州!

“慢着!”突然,文成公主嚯然长身而起,袖管中一亮,一把匕首架到了自己的脖间!

“呀——”这一幕发生得突然,连澹台姐妹都有些始料不及被吓得惊叫了。

秦慕白也愕然瞪大了眼睛,看到那把匕首撂在李雪雁的脖间,俨然已经割出了血痕,一丝细细的血渍沿着刀锋缓缓下流。

“你干什么?”秦慕白仍作镇定,淡淡道。

“少帅,我自知手无缚鸡之力,亦无唇枪舌剑可杀人于无形。可是,没人能阻止我杀死自己,对么?”李雪雁一向温柔似水的眼神从未像现在这样坚定,甚至还有点绝决。

“是。”秦慕白道,“可是你这样做,有意义么?”

“有。”李雪雁坚定的道,“古往今来,以身殉道的人多了,不缺雪雁一个。”

“你所谓的‘道’,是歪门邪道,不殉也罢……你过来,慢慢放下刀,有话好好说。”

“你站住!!”李雪雁突然娇斥一声手中再一紧,脖间血痕加深鲜血涌流。

“公主小心!”澹台姐妹可都被吓慌了。

“好,你好好说话……我不上前。”秦慕白也多少有点顾忌了。眼前这个女子,向来温柔似水千依百顺,没想到内心却是如此的固执刚强……典型的外柔内刚啊!这样的人,一但决意下来,那是当真什么事情也干得出。

“少帅要说我所坚持的‘道’是歪门邪道,我不服。”李雪雁说道,“少帅摧残拔寨杀人如麻,却是正道;雪雁只想天下能少死几人、少一些悲苦凄怆的孤儿寡母,这如何便是歪门邪道了?!”

秦慕白一时哑然!

“雪雁曾不止一次的说过,在我眼中,唐人也好吐蕃人也罢,皆是爹生娘养的生灵,都有父母妻儿一门老小。谁又何尝真正愿意背井离乡远离父母膝下远嫁吐蕃?我的理想,就是希望天下能少几场战争,少死一些人,多一些沐浴文明安享太平的生灵。试问,雪雁错在何处?”李雪雁横刀在颈,双眸如电的正视秦慕白说道。

“你的理想原本没有错。”秦慕白背剪双手转过身去,沉声道,“但眼下,并不适宜。”

“要我说,正当适宜!”李雪雁坚持道,“吐蕃之所以悍然与大唐天战,原因无非有三。其一,是为了争夺西域霸权;其二,是为了抢回大非川并报此前战败之仇;其三,就是借口大唐并无赐婚之诚意。”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再说?”秦慕白道,“大唐与吐蕃之间的矛盾,已是不可调和,必须通过战争来解决。赐婚一事,从前是借口,现在更是画饼。”

“不,未必如此。”李雪雁道,“眼下的情形是,高昌一役败后大唐已然退出西域的霸权争夺,少帅不正是坐壁上观,去让吐蕃与突厥斗个两败俱伤么?再者,大非川本就是吐谷浑的领地,既不属于吐蕃也不属于大唐,两家争来斗去皆无道理可讲。既然如此就还有议和的前提,何不就将大非川暂且还给吐谷浑,吐蕃与大唐各且罢兵?若能做到,和亲一事就可重提,双方便可罢兵止战。”

“你太天真了!”秦慕白摇头,叹息道,“公主殿下,军国之事远不是你想像的那么简单!”

“我知道!”李雪雁依旧没有将匕首放下来,仍道,“但你何不让我去见弃宗弄赞或者噶尔钦陵一次,将我剩下的说辞说给他们听上一听?——就算是缓兵之计也好!少帅,你肯定比我更加清楚眼下兰州是多么的脆弱!这仗再打下去……你真正有几分胜算?”

“缓兵之计,这不需要。用这样的计策去对付弃宗弄赞与噶尔钦陵这样的枭雄,也不可能成功。”秦慕白牙关紧咬,说道,“眼下我只剩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这一条路,别的,都不必提。”

“少帅,试了不一定成功,不试肯定没机会……请你三思!”李雪雁手中的匕首,又沉了两分,粉嫩的脖颈现出一条刺眼的血痕。

“少帅,你就先答应公主吧!再往下划上两分便要出大事了!”澹台姐妹惊声道。

“不!他若答应,便是真心答应,不许敷衍!”

“就算我答应,也是你威胁的结果,何必?”秦慕白双眉紧锁道。

李雪雁低眉闭眸咬了咬嘴唇,轻声道,“抱歉,慕白……我也不想在你面前表现得如此任性与不可理喻。就好比现在突然下来一道圣旨让你撤兵,你也不会撤退一样……记得你曾对高阳皇姐说过,‘你若撒野,我把酒奉陪’。雪雁厚颜肯求于你,就请纵容我撒野这一次、仅仅一次,好么?”

“少帅,你快答应……这刀子、刀子!……”澹台姐妹的声音都要变了。

秦慕白转过身去,无奈的摇头叹息,“仅此一次!”

“谢少帅!”

李雪雁扔了匕首,跪地而谢。澹台姐妹急忙上前相扶。

“请公主下去歇息,好生疗伤照顾……与敌酋会晤之事,我需悉心安排确保无虞方可施行,公主不可再行催促或是要挟于我。”秦慕白背对着文成公主,说道。

“嗯……雪雁识得时务。同时也更加相信少帅,是个言出必行之人绝不食言。”

“公主请……”秦慕白长吁了一口气,万般无奈。

李雪雁与澹台姐妹都走了,房中剩下一丝殷红的血迹,犹然刺眼。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秦慕白按着额头苦恼的直摇头,自语道,“李雪雁,你这么做难道真正只是为了……世界和平、人类幸福?理想?居然跟我谈理想,我早他妈戒了!”

“非得想个办法把这个刺头送回兰州不可,现在她可比十个高阳加起来还要麻烦!——两军对垒都要拼命了还搞什么行为艺术,这不添乱么!”

第412章 公事公办

李雪雁刚走,秦慕白毫不犹豫的派出了一匹精细快马奔往兰州,向李道宗通风报信了。

活了两辈子,他头一次把“背叛”与“出卖”这样的事情,干得如此的理直气壮干净利落。

“不带这么脑残的!两国相争,就凭你一个女人一厢情愿就要改变大局?没那可能!”秦慕白想得十分清楚,“虽然我不讨厌你李雪雁这个人,但是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纵然今天把你李雪雁换作是陈妍、武媚娘、高阳公主甚至是我的母亲、妹妹,也是一样的结果!”

“没有人可以阻止历史的车轮前进!”

“没有人可以阻止我秦慕白与噶尔钦陵决一死战!”

“更没有人,可以抹煞我心中的血仇、消弭一个帝国的雄心!”

“没有人!……”

次日黎明,大军营里开始操练兵马,壮气磅礴的喝吼声如山呼海啸,让任何人也无法安心入眠,本就一肚子心事的文成公主李雪雁自然也不能例外。

若大的一间军帐,分拨给了三女来住。澹台姐妹俩坐在榻上擦拭着宝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李雪雁插不进话来,更觉寂寥。

“二位,你们可否出营看一看,秦少帅是否有空暇过来小叙?”李雪雁道。

澹台姐妹二人对视一眼,说道:“公主,少帅到了军营之中非比往日在大都督府里,军务繁忙恐怕不容抽身。”

“也是……”李雪雁甚感惭愧与落寞的苦笑了一笑,说道,“二位好姐妹,你们说说直话,是否你们也觉得,我很讨人厌,很不识时务?”

“这个……”姐妹俩一同怔了一怔,纷道,“公主切勿这么说。常言道人各有志,不得强求。公主的志向,其实还是挺令人敬佩的……”

听着澹台姐妹有些苍白无力的赞美,李雪雁心中更添苦楚。

这当这时,帐外响起了秦慕白的声音,是在向帐外兵卒问话,“公主可曾起了,昨夜可有伺候安好?”

“慕白,我起了,你快进来!”几乎没有经过什么思考,李雪雁就喊了出来。

刚喊完,脸就红到了脖子根儿,澹台姐妹各自意味深长的笑看着她。

秦慕白推帐而入,李雪雁整理了一下思绪,笑道:“少帅军务繁忙,何来空暇看我?”

“也不是特别忙。”秦慕白微自一笑,四下打量了一眼道,“还住得习惯么?”

“有劳少帅惦念了,一切都好。真是添麻烦了。”李雪雁小心翼翼的微言细语道。

澹台姐妹十分识趣的找了个借口,出了闱帐,留得秦李二人独处。

“公主,昨天我想了一夜,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最后劝你一次。”秦慕白道,“常言道‘大势所趋’,非人力所能扭转。你觉得光凭你一厢情愿,能阻止大唐与吐蕃两个帝国之间的碰撞么?”

“其实这些,我也想过……”李雪雁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我有点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但是,如果不试一试我当真不死心。我心里最强烈的愿望,就是希望能少两场战争,少死一些人。”

“那你知不知道,战争的意义是什么?”秦慕白说道。

“……”李雪雁怔了一怔,说道,“利益的争夺?仰或是仇恨的反复?”

“都不是。”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司马法》云,‘以杀止杀,杀之可也’。言下之意,战争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平息战争、阻止更多战争的爆发。”

“这难道不矛盾么?”李雪雁茫然道,“战争,总是要死人、就是要流血。”

秦慕白并不着急,依旧温婉道,“你虽是聪慧过人,但毕竟还年幼,这些道理不懂也是常情。你可曾想过,就算你成功下嫁吐蕃为两国带来了三五十年的和平,但是三五十之后,又将如何?”

“……”李雪雁再一次无言以对。

“你若想不到,我来告诉你。”秦慕白道,“有句老话,虽然偏激但不无道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吐蕃人偏居高原之上,时刻对富饶宁定的中原垂涎三尺。他们发动战争的目的简单、明确而又原始,就是为了利益。说得再露骨一点,为了钱粮牛羊和女人。站在当前的立场上,用你一个文成公主加上若干金银财帛来换大唐三十年的假想和平,是挺划算。但是,大唐与吐蕃之间的矛盾与对立,就如同一山二虎之间的关系,不可调和。哪怕是三五十年后,战争依旧会爆发。而且,累计三五十年再度爆发,只会比现在更加惨烈。再而且,没人能保证三五十年后的大唐,是否能像今天这样昌盛与强大,是否有能力再与吐蕃抗衡。”

李雪雁瞪大眼睛看着秦慕白,眼睛一眨不眨。

秦慕白微然笑一笑,说道:“这些类似的话,早前我在长安拜访你父王的时候,曾与之说起过。当初我那么说,今日我仍是这般认为——要想消弥大唐与吐蕃之间的矛盾,唯一有效的办法,就是将其彻底的征服、融合。战争与和平,组成历史,推动历史。这是古往今来的既定规律,没人可以改变和阻止。休说是你一个公主,哪怕是当今圣上,他也无法阻止战争的发生了。我劝你最好想想清楚。”

“……”李雪雁陷入了沉默,良久后她道,“谢谢你,慕白。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请原谅我的任性与固执,或者说是愚蠢与不识时务,我真的……决定了!雪雁一介女流微不足道,纵然一死又有何惜?如若不试上一试,我必终生遗憾!”

“那好吧!”秦慕白也没生气,或者说都没心情跟她生气了,只是微笑道,“既然你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也是职责所在,不得不公事公办。”

“你请说……”李雪雁有些彷徨的看着秦慕白,心跳斗然加快。虽然有所预料这样的局面发生,可她当真害怕从秦慕白的口中,亲口说出一些绝情的话。连她自己也十分的矛盾,明明知道自己这样做会招致秦慕白的反感与背离,偏又忍不住要做这些事情……她不曾一次的暗骂甚至是诅咒自己——“难道,我是当真嫉妒武媚娘和高阳公主,或者只是一个‘贱’字在作怪?”

“公主,那你听好了。”秦慕白几乎是面无表情的说道,“原本出于职责所在,两军对垒,我这个主帅是绝对不能放任何人去往敌营的,这是出于军事机密安全的需要,这个你肯定能理解。”

“嗯……这个你放心,我绝计不可能干出通敌卖国的事情来。”

“但现在既然你已经如此坚决,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只好成全你。”秦慕白一板一眼道,“选个日子,我送你一匹马,你自己去吐蕃军营吧!对,只能是你孤身一人,不会有随从、侍婢以及嫁妆。你若前往,只能代表你李雪雁一人。既不能代表关西大军也无权代表大唐帝国,更不是什么文成公主。这一点,你务必想清楚。”

李雪雁的脸色渐渐发白,牙齿紧紧咬着嘴唇,不敢再直视秦慕白,低下头,轻轻的点了点头。

“好,我话说完了。”秦慕白轻叹了一口气,“最后,看在王爷面上,我不忌絮叨的再劝你一句,三思而后行——告辞!”

“等等!”李雪雁突然出声,将秦慕白叫住。

“公主还有何事?”

“……”李雪雁上前两步走到秦慕白面前,微仰起头看着他,说道,“常言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是我不识时务执拗任性,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抱歉!”

“算了!”秦慕白轻挑嘴角笑得有些无所谓,“人各有志。”

“慕白……此一别,我们恐怕再无相见之日。”李雪雁欲言又止。

秦慕白则是欲笑无颜欲哭无泪,“公主殿下,想说什么?”

“没什么……”李雪雁转过头去,轻声道,“好喜欢听你弹琵琶,尤其那曲《但愿人长久》……”

“以后有机会,再说吧!”秦慕白拱了下手,“我还有军务,先行告辞了!”

秦慕白走了。若大的军营里空荡荡静悄悄的,李雪雁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难道,我真的错了么?”

“为何,我活得如此痛苦、彷徨、左右为难?”

“为何,我的理想就那么遥不可及,我就不能去追随我喜欢的人?”

“是我太过愚蠢,还是命运太过捉弄?……”

走出帐外的秦慕白,也是暗自吁了一口气。回头看一眼那军帐,随风飘散的帐闱隐约露出李雪雁的身姿,明暗之间还能看到她脸上彷徨与迷茫,更掺有一丝苦闷与伤感的表情。

秦慕白摇了摇头,无奈的苦笑,暗忖道:李雪雁,你若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良家女子,倒是个不错的女子。可惜,你太有思想了。这原本没有什么不好,只可惜你的这些理想实太过“理想化”,那便是不识时务与异想天开了。可你说你大爱无私善良无双,也可以说你愚蠢透顶不可理喻……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会尊重你。你要干什么,我都不会阻止了;前提你,你别妨碍到我!

第413章 圣旨降临

下午,秦慕白在大校场上阅兵。

侯君集气呼呼的策马跑过来,叫道:“秦慕白,把你的雪雕军拨给我!”

秦慕白瞟了他一眼,“理由?”

“凭什么薛万均手下就有40管神武大炮,我就没有?”侯君集甚是气恼的道,“那老小子,整日里在我面前夸夸其谈耀武扬威,他有什么本事?不就是凭他手上有那四十面大炮么?他也就只能凭这些东西当个守营看门的大乌龟,能像我这样摧城拔寨么?”

“你都琢磨得这么透彻了,还有什么可报怨的?”秦慕白笑道,“四十面大炮,本就是用来把守大非川的,你有何异议?你摧城拔寨比他强,到时候打出威风就行了,干什么还嫉妒他手上那点东西?”

侯君集翻了几下眼睛闷哼两声,道:“我左右就是气不顺!想当年那老小子在我麾下仰我鼻息的时候,何尝像今日这般嚣张!秦慕白,到底什么时候开战!你一来就高挂免战牌紧守不出,这可不是长久不计,毕竟粮草不敷的不是他噶尔钦陵,而是我们!”

“这我知道。”秦慕白道,“稍安勿躁,我自有安排。”

“守营不出这日子倒是好过,有四十面大炮坐镇,他噶尔钦陵倒也不敢造次。”侯君集说道,“但你想过没有,苏烈那边未必抵挡得多久。你在这边紧守不战,噶尔钦陵就可能加派兵力强攻玉阳二关。二关若破,兰州一样完蛋!”

秦慕白皱了皱眉头,说道:“你难道是想说,让我派你去玉阳二关助战?”

“正是此意!”侯君集道,“我麾下这六万兰州野战军,过半新兵,需得战火洗礼方能成熟,需得胜利鼓舞士气方能壮大。你这样紧守不战,锐气日堕可不是办法!”

秦慕白寻思了片刻,点点头,“容我三思。”

“你快点决定吧!”侯君集甩了一下手,大步走了,边走边说道,“我军利在速战,敌军强在诡道。紧守不出,被动不利。”

“你站住,回来。”秦慕白叫他。

侯君集便走了回来,“有话便说。”

“敌军强在诡道……这话有意思。”秦慕白道,“详细说来听听。”

“很明显,现在主动权全在噶尔钦陵手上。”侯君集道,“他麾下兵强马壮,分兵袭我大非川、玉阳二关,甚至还有可能南下剑南攻打西川,令我大唐四面受敌猝不及防。究竟师出哪路,强攻哪路,全在他一念之间,不在我掌握,所以敌军强在诡道。我军粮草不济,但同仇敌忾哀兵必胜,所以趁士气正旺利在速战。当务之急,是必须掌握主动,方有扭转乾坤的可能。否则,正面硬碰或坐以待毙,我们当真没有什么胜算。毕竟敌众我寡太过悬殊。”

“既要速战,又不能正面硬碰,你有何良策?”秦慕白问道。

“没有。”侯君集这头摇得可是果断,面无表情道,“我只觉得要这样做。但究竟怎么去做,是你这主帅的事情。要是什么事情都让我拿主意了,要你何用?”

秦慕白有点哭笑不得,“说了半天,全是废话!忙你的去吧!”

“嗯……”侯君集也不生气,反而是眼神凝重的看着秦慕白,说道,“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不管你是要鱼死网破的与敌一战,还是妙计横生智巧胜敌,侯君集都可堪一用,请命先锋!”

“答应你。”

“多谢,告辞!”

侯君集走后,秦慕白暗自恼火的叹息:“这仗,究竟该怎么打?……果然是,光有血气和仇恨不行啊,乱拳终究不敢去打老师傅,因为,只能赢不能输啊!”

正当此时,一名快马小卒来报,说江夏王李道宗来了。

秦慕白顿时愕然:哪有这么快的!我昨天夜里才派人去请,他今天怎么到了?……莫非是别有要事?

于是,秦慕白马上赶回主营,去见李道宗。

果然是另有要事而来。主营里,李道宗手捧圣旨,表情肃穆而庄严。

“秦慕白,听旨!”

秦慕白心头一震,领旨听宣。

圣旨下达,正式任命秦慕白接替亡父秦叔宝一职,成为新任“关西道行军大总管”,麾下另封四大行军总管,分别是剑南道行军总管尉迟敬德,西海道行军总管薛万均,甘凉道行军总管薛万彻,河陇道行军总管苏定方,另命江夏王李道宗暂代兰州大都督府大都督一职总领辖下军政民务治缮后方,且一并听命于秦慕白麾下调谴,辖下兵马钱粮及民夫器物一概任由征用,全力用兵针对吐蕃!

另,授房玄龄为关西道行军副大总管,坐镇长安总督粮草器械。首批军需,粮草五十万石、铁两百万斤、马匹三万匹及民夫七万、甲械骡马无数,已然上路开往兰州。

圣旨很长,宣读完毕后大家都听明白了——除了兵马,朝廷几乎是送来了半个太仓与国库!

秦慕白闭着双眼,双手略微有点发抖的举上头顶,头一次如此认真且感激的接旨——“吾皇圣明!万岁,万万岁!”

李道宗将圣旨合好塞进秦慕白手中,再将他双腕紧紧抓住,像父亲见到离家已久的儿子一样,不由分说的将他抱进怀里。

二人紧紧拥抱,秦慕白牙关紧咬双眼紧闭,强忍激动。

“慕白!”李道宗松开秦慕白,重声叹道,“恭喜你!陛下和朝廷,终究还是选择了你!”

“谢王爷!”秦慕白紧紧握着那面杏黄的圣旨,凝视它,说道,“这或许,就是我父亲用性命换来的……”

“陛下另有口谕。托他的近侍宦官带来,我嫌那个阉人行动迟缓,因此将他留在兰州,本王亲自快来前来传谕。你命左右退避,本王这就宣读口谕了。”李道宗爽朗的笑道。

“微臣听谕。”秦慕白差退左右闲杂人等,拱手道。

“陛下口谕——‘秦慕白,你好生用兵不必有任何顾虑。你若不是噶尔钦陵的对手,朕,亲提举国之师,与弃宗弄赞决一雌雄!’”

“谢陛下——!!!”秦慕白几乎是大吼出来。

李道宗笑着点了点头,“陛下话虽这样说,但是足以见得他对你的器重,也对你很有信心。看出来了么,朝廷除了兵马,其他能给的都给你了,包括陛下毫无保留的信任。”

“嗯……”秦慕白点头道,“大唐兵马虽有半数集于关中,可是近日来接连外拨,关中兵力已是薄寡,无力再往兰州派兵也是无可奈何,这一点我倒是不怨朝廷。陛下能派尉迟敬德分兵前往剑南道镇守为我辅翼,已是对我战略部署的最大认可与支持。现在又有了后勤保障,我当真心中多了几层底气!噶尔钦陵兵马虽多,我辈何惜一死与之决一雌雄!”

“说得好。”李道宗点头赞许道,“以前你是逆流而上孤军奋战,现在你的背后有了陛下和朝廷,有了整个大唐帝国作为支柱,你应该更有底气与信心。但你也要重视现实,眼下仍是敌众我寡,你须得谨慎用兵。”

“多谢王爷提醒,我必尽全力。”

“另外有件事情,是我必须亲自来大非川宣旨的原因……”李道宗拧眉道。

秦慕白以为他要说李雪雁的事情了,于是道:“王爷请讲。”

“长孙涣你还记得么?”

“当然……长孙无忌的二公子,此前曾与我在百骑共事,如何不记得?”

“首批援助兰州的军需物资,是由他押送的。”李道宗凝重道,“另外有一份调令已经下达到了兰州都督府,调任监门卫将军长孙涣为左威卫将军,兼任兰州大都督府参军与西海道行军副总管,随军行走大非川。”

“什么?”秦慕白顿时惊道,“把那个刺头和废物,调到我手下来了,还非得呆在大非川前线?这不扯淡么!”

“慕白,你且息怒。”李道宗也甚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道,“看得出来,这是长孙无忌的手笔。估计他是在想,既然打仗已是定局,这军功也不能全落在一些外人的手上,好歹让他长孙家也混点出息将来好在朝堂之上能把腰竿挺得直一点。说白了,长孙涣可能就是来混个军功的。”

“纯粹就是添乱,混什么军功!”秦慕白愠恼的道,“此前未及开战之时,他长孙无忌左右掣肘对我阻挠,那是何等的不可一世欲除我而后快;现在开战了,他又派个儿子来混军功,没见过如此忝不知耻的!”

“慕白,你冷静一点。我知道你十分憎恨长孙无忌,因为你父亲的死,多少与他有关。”李道宗说道,“但你现在冷静的想一想,以他长孙无忌的性格,能够走出这一步棋,难道真是看中那一点军功?以他长孙家今日的殊荣与地位,当真还需要军功来装表门庭?”

秦慕白略微一怔倒也就冷静了下来,略作寻思,恍然道,“依王爷之意,倒是长孙无忌另有深意了?”

“诚然如此……”李道宗意味深长的点头道,“长孙无忌老谋深算城府极深,他派个儿子来跟你混军功,这本就是一件挺丢人的事情。以他以往高调与强硬的性格,这样的事情是绝对干不出来的。可他干了,为什么,你想清楚没?”

秦慕白剑眉一挑,“难不成,他这是在向我主动示好,要与我握手言和拉笼我归于他的阵营之中?”

“对了,这便是答案。”李道宗微笑道,“那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不会没理由的去做任何事情。这次他居然把最尊贵的架子与颜面都放下来了,当然是为了追求一份极大的利益。眼下,这大唐天下还有比你秦慕白更炽手可热、更前途无量的少壮派军方将领么?没有!你的风头几乎就要盖过了李勣!……于是,他的一切行为,就都可以理解了!”

“这老狐狸……”秦慕白恨恨的骂了一声,还啐了一口,心中暗道:这厮不是与我水火不容还间接害死我父亲么?……政局当中,果然是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慕白,你须得慎重对待长孙涣。”李道宗说道。

“嗯,我自心中有数,王爷放心。”

“好了,公事已经办完了。接下来,帮我办件私事。”李道宗吁了一口气,说道。

“王爷,有何私事?”

“明知故问!”李道宗的语调突然升高,俨然还有了几分怒气,“那孽女何在!!!”

第414章 “为国争光”

李道宗刚一脚踏进李雪雁所住的军帐里,整个帐中的空气顿时都有些近乎凝滞了。

与李道宗相处甚久,在秦慕白看来这个戎马半生爽朗豪迈的王爷,一直是个睿智豁达且又宽仁大度的老好人。可是今天,秦慕白着实看到了李道宗足以震慑到任何人的超强气场!

李雪雁看到父亲,几乎是机械的慌忙站起身来,脸刷的就白了,张翕着嘴唇,惶恐不安的看了一眼李道宗又去看一眼秦慕白,居然都忘了打招呼。

李道宗双眼微微一眯瞟了一眼旁边的澹台姐妹,曾是一对江湖杀手见过不少风浪的狠辣姐妹都感觉到身上一寒,不等有人发号施令就满副忐忑的退了出去。

秦慕白见气氛不对李道宗斗然变脸甚至都有了几分“杀气”,急忙走到父女二人中间道:“王爷,公主,请安坐。有话慢慢谈……”

“你闪开!”李道宗斗然爆发,突然一把将毫无防备的秦慕白从身前掳开,一记虎步上前,快如闪电一巴掌甩到了李雪雁的脸上!

“啪”的一声又响又亮,直把帐外的澹台姐妹都吓得心惊肉跳。

李雪雁不及惨叫,重重摔倒在地。

“孽畜!我李道宗如何就生了你这么一头孽畜!!!”

咆哮如雷!

“王爷息怒!”秦慕白奋力将怒气冲天的李道宗死死架住,还下意识的将他腰间的佩刀一把扯下来扔到了军帐角落里。

眼下这情形,当真令人不得不担心,李道宗真起了大义灭亲之心!

李雪雁被一巴掌甩拍到了地上,头发散乱的趴着,既不哭泣也不吭声,只是身子微微的发抖。

李道宗的眼中,一半是怒火一半是不忍,壮硕挺拔的身子剧烈的发抖,饶是秦慕白身负两人的力量力大无穷,也就勉强能将他按住。

“这就是你,对我和你娘十七年养育之恩的报答?”李道宗从怀里拿出一封书笺,在手里摇得哗哗作响,“好得很!留书出走前往吐蕃,要凭一己之力阻止战争,你好大能耐!从小我就惯着你宠着你,连你娘也数落我惯得太厉害!可便就今日得了果报!——你是真不错呀!我李家何曾出过你这等败类,敢背反国家叛国资敌!你长大出息了!”

“我不是要叛国资敌……”李雪雁小声,但很清楚的说道。

“你还敢回嘴!”李道宗的火气又蹭了上来,上前就要拿脚去踹李雪雁,怒吼道,“我李道宗就当没生你这个女儿!自己一刀杀了,好过让你干出卖国求荣之事被别人凌辱指骂,天下百姓和李家祖上也是饶我不得!”

秦慕白奋力将李道宗架住。

“父亲要杀,那便杀吧……”李雪雁低着头,轻声道,“女儿虽是不孝、任性、愚顽,但拳拳之心可昭日月并无私心,无非就是希望能少两场战争,少死几个人……”

“还敢狡辩!”

“王爷!息怒!——住手!!!”

秦慕白火了,大吼一声,双臂一推将李道宗推得蹭蹭蹭连退数步。

李道宗有点惊愕的看着秦慕白,“好小子,力气真大!”

“王爷,得罪了。”秦慕白拱了一下手,叹息一声道,“生气与发怒是不解决问题的,更何况此处便是中军大营,更不可喧哗吵闹坏了军规,传将出去也会有损王爷英名。”

李道宗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闷哼一声,点点头,余怒未消的瞥了两眼仍旧趴在地上的李雪雁,咬牙道,“下面这句话我只说一次——你若一意孤行,你我就此断绝父女关系,并从此化为仇敌!你能如此绝情留书出走,就休怪我这做父亲的大义灭亲!”

“王爷,此事容得后议。”秦慕白上前蹲到李雪雁身边,左右扶住她双肘,清楚的看到她的左脸上浮肿好大一块,清晰的几枚血指印。

李道宗这一巴掌,估计都能将一个强壮的男人一掌拍翻了。

“公主,不如先请去我帅帐之中歇息,待王爷先行平息了怒火,余下再说。”秦慕白轻声道。

李雪雁凝眸深深的看了秦慕白两眼,咬着嘴唇轻轻的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澹台!”

“在——”

二女奉命进帐,略有惶惑的扫了李道宗一眼,匆忙扶着李雪雁出去了。

“哎——”李道宗这一声叹,可谓愁苦深沉。

“王爷一向舐犊情深堪称慈父表率,今日可真是令我颇感意外啊!”秦慕白苦笑道,“早知如此,我还真就该将公主藏起来。”

“难不成她还敢怨怼你了?”李道宗闷哼了两声,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拿起水壶就朝嘴里猛灌,然后举头仰天,又是几声长叹,仿似吁不尽胸中闷气。

“其实王爷何必如此烦恼?谁都曾有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吧?”秦慕白一边给他添茶水,一边温言劝道,“这个年龄的人往往最是叛逆,再加之公主自幼聪慧颇有见底,一时钻了牛角尖也是可以理解。她毕竟年幼,还需得王爷谆谆教诲才是。”

“还年幼?她母亲是她这个年龄的时候,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李道宗说道,“早知道两年前我就该找个人家把她给嫁了,省得闹出今日这诸般事端。惹得她母亲肝肠寸断不说,如今还要祸及邦国门庭!真是造孽!!”

“王爷……其实,公主未必就不会回心转意了。”秦慕白饶有深意的微笑道。

“你想说什么?”李道宗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没什么。”秦慕白轻松的笑了一笑,说道,“毕竟是小女孩子么,心志未必那么稳定强硬。软硬兼施下来,还怕劝不了她回心转意?”

“我是肯定不行了。”李道宗大摆其手,“若是行,她今日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早在当初她要请旨赴婚的时候我就阻止了。”

秦慕白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李道宗双眉一皱,略显愠恼的瞪了秦慕白一眼,“贼小子,有话直说,做什么鬼脸?”

“啊?哈哈,没有!”秦慕白笑道,“我只是突然莫明的想起了一句老话,叫做‘女大不中留’。”

“的确就是女大不中留!”李道宗闷恼的道,“我养她十七载,仿佛这血肉恩情一夜之间就消失无踪了!其实也未必就是她忤逆不孝不念亲情,这女子长大了,总有一天就得心向夫家,变成夫家的人。早在一两年前,也不知她从哪里听说了吐蕃赞普弃宗弄赞的一些轶闻怪谈,这傻孩子居然就对他感兴趣了!——你说,这可恶不可恶!一个没见过面的蛮夷男子,居然就能胜过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嘿嘿!”秦慕白抹了抹鼻子坏坏的笑,说道,“王爷,当年你不也就是这样……俘获王妃的么?”

“大胆!竟敢戏弄本王!”李道宗又好气又好笑,扬起巴掌作势要打人。

“嘿嘿,王爷息怒!”秦慕白笑道,“常言道哪个少女不怀春……”

“这是哪里的‘常言’,如此淫猥?”

“咳!……王爷你不要打岔!常言道哪个少女不怀春,十六七岁正值情窦初开,这初恋的力量可是恐怖又惊人的!”秦慕白说道,“公主居然把弃宗弄赞当作心目中的偶像,这在我听来也比较的无奈和愤慨,但是没办法,感情的事情就是如此的荒唐可笑不讲道理!其实我算是看出来了,公主要去高原,理想与志向的确是占了一半,个人的情感也占了另一半。既公且私,公主毕竟也只是一介肉体凡胎未能免俗。”

李道宗听得一愣一愣的,连眨了几下眼睛,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其实,本王也曾看出来了。但一直顾及她的颜面,未曾点破。也正是因为如此,联想到她留书出走去找那弃宗弄赞,我才格外的愤怒!她若是随便与哪个男子私奔了,我倒未必会有如此的生气!只是那人偏偏便就是弃宗弄赞……这个,本王绝对无法接受!——她若敢走,我就敢大义灭亲,说到做到!”

“王爷,此处已无外人,你又何必再强颜假装?”秦慕白轻声笑言道,“那一巴掌打下去,王爷的心可比公主的脸还要疼。这别人看不出来,我近在咫尺未必还能假装不知么?”

“哎!……”李道宗摇头,叹息,“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动手去打自己的儿女。尤其是雁儿,休说是打,十七年来骂都未尝骂过一句。她母亲有时恼怒起来还会训斥几句,反倒还要被我责怪。是我的错,太过娇惯于她了……”

“王爷,要不这样……”秦慕白说道,“现在你来了,她肯定不敢当着你的面再溜一次跑去高原。你将她带回兰州好好劝诱,一定行的。公主毕竟是知书达礼之人,估计也就是一时糊涂钻了牛角尖,迈不过自己心里那一道坎。王爷不如耐心一点,软硬兼施,慢慢总能让她回心转意的。”

“软硬兼施?让我再对她打骂?说实话,我今天可是当真就像上枭首刑台一样把心一横,才下的这个手……”李道宗摊开巴掌看着自己的手,摇头,“父女之间,亲归亲,但毕竟有隔阂。光是一些言语的话,我已经说不到她心里去了。无奈,现在有两个办法了。要么,你用最快的速度踏平吐蕃宰了那弃宗弄赞,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这个,短时间内不大可能吧!……这将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苦战。”秦慕白苦笑的摇头。

“那只有第二个办法了。”李道宗一击拳,“让她嫁人去!有了男人有了家,她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好办法。”秦慕白深表赞同的点头。

“那就你了。”李道宗突然说道。

“啊?”秦慕白顿时愕然,一脸迷茫的看着李道宗。

“啊什么啊,听不懂么?”李道宗满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还有点恼火的看着秦慕白,“难道我李道宗的女儿,还配不上你?”

“啊?啊?……”秦慕白的嘴巴都张大了,不可思议的哭笑不得道,“王爷,你可别说笑啊!——这可不干我什么事情啊!”

“你什么意思!”李道宗顿时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难道我女儿是没人要的丑女呆妇、残花败柳,死活要塞给你吗?”

“当然……不是!”秦慕白干咽了一口唾沫。

“难道我江夏王府,与你翼国公府门不当户不对?难道我女儿是不守闺阁的再嫁之女,仰或我李道宗恶名昭著为天下人所厌?”

“都……不是……”

“那你娶她就行了。”李道宗又坐了下来,居然就撂起了二郎腿,捧盏饮茶。

秦慕白茫然的看着李道宗这副稳坐钓鱼台的神气模样,心里一阵阵犯堵,同时在想:我怎么感觉,我有点像是中计了?

“臭小子,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那就,等打完了仗,来我王府名媒正娶吧!”

“等等,王爷!”秦慕白忙道,“王爷你是知道的,我已经和高阳成亲了。”

“是啊,那又怎么样?”李道宗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将茶盏往桌上一放,轻描淡写道,“高阳与雁儿本就是叔伯姐妹,高阳是陛下的女儿是真公主还是堂姐,我这女儿是赐封的假公主还是堂妹,高阳做大雁儿做小,天经地义,那也不丢人。”

“我还早与武媚娘有婚约在先且已私定终身,她甚至怀了我的骨肉……”

“武媚娘天下奇女连本王都对她敬服三分,若非有高阳的出现她还是陛下赐婚的主母,雁儿屈居其后倒也合情合理。”李道宗对答如流道,“王本,没意见。”

“……”秦慕白无语了。

“继续说啊?”李道宗斜睨着秦慕白,一副挑衅的神情。

“没词了……”秦慕白咧着嘴,笑比哭还要难看。

“让你娶亲,又不是让你进宫做宦官,奈何做出这等表情,真没出息!”李道宗的心情和神态已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呵呵的笑道,“三郎呀,我与你父亲曾是同生共死的同袍兄弟,对你更是视同半个儿子一般的投缘默契,再加上这天底下配得上我家雁儿的男子真没几个——说说,你若是不娶雁儿,天理何容?”

“这还天理不容了……”

“可不是。”李道宗再度笑道,“最重要的是,雁儿她可是喜欢你的。你可别在我面前装傻充愣说你不知道。”

“……”秦慕白再次无语。

“这天时地利人和,你都非娶雁儿不可。”李道宗站起身来,一巴掌拍到了正满脑子浆糊犯嘀咕的秦慕白肩膀上,语重心长道——

“抛开私事不说,你就当真能容忍大唐的公主、本王的女儿、对你倾心仰慕的雁儿,嫁给弃宗弄赞那蒙昧未开的高原蛮子?——先下手为强,你抢了雁儿再说!你这不是一段感情、一棕婚姻的事情了,可是事关邦国荣辱与民族颜面的大事啊!”

“啊?——不用说得如此严重吧?”秦慕白真是百口莫辨欲哭无泪。

“不许废话!——就如此决定了!大非川还就是你的地盘,一切由你做主。——现在,你就给老子为国争光去!”

第415章 兵不厌诈

“雁儿这丫头就交给你了。要么,你让她众叛亲离爬上高原死了连骨头也回不来;要么,你骑着高头大马驮着她,一起来我府上拜见岳丈岳母!”

李道宗扔下这一句狠话,居然就扬长而去,直回了兰州。

“这……就是传说中的逼婚?”秦慕白愣了。

李道宗一向很有霸气,但一般局限于战场或是面对大事。没成想,他区处儿女之事也能霸气到这样的程度。

现在秦慕白由衷的感觉,当一个女人麻烦起来时,当真比十万大军还难收拾。

“她分明对我有意,要办到还真是不难,只是现在我真正是没有半分花花心思,只好勉为其难了……好吧!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话说,雪雁算起来该是弃宗弄赞的‘未婚妻’,我这算不算给他戴绿帽子呢?……倒也不错哈!”

“我何时变得如此邪恶了?……父亲大人,你在天之灵请暂时闭上双眼,为了大唐,咳……为了大唐,三郎可能要去干些荒唐糗事了……”

……

带着一脑子胡思乱想,秦慕白回了中军帅帐。

说是“帐”,其实也是一座挺不错的小宅院。大非川是个常期驻军的地方,主帅的营房自然条件不差。前帐是个大议事厅,两旁可列数十战将;后帐是主帅的私人场所,也有两庭院落些许草木,虽不算奢华倒也幽静别雅。

秦慕白走进小院落时,正遇到澹台丹丹手捧一盆水走出来,面带愁容。秦慕白问她公主如何了,澹台丹丹说,王爷下手可真是狠,一边脸都肿起了碰都不能碰,牙都几乎打掉。

听得秦慕白心里都寒了一寒。于是他唤来军医,要了一些疗冶跌打肿疽的药水,去敲了客房的门。

来应门的是澹台双双,见是秦慕白,长吁了一口气,拍着胸脯道,“还好,我还当是王爷来了……”

“王爷会像我这么敲门么?”秦慕白笑了一笑,“好了,你与丹丹去歇息,公主交给我。”

“是。”澹台丹丹抱了一下拳,暧昧的一笑,嘴角露出小酒窝来。

“你笑什么?”秦慕白眉头一拧,正色道。

“少帅,你可别趁人之危呀!”

“鬼扯!还不退下!”

“是!……嘻嘻!”

澹台双双古灵精怪的笑着走了,全然没有一点杀手该有风范,活脱脱一个怀春少女的闺密样板。

“难道我现在,看起来当真很淫猥么?”秦慕白一时有点愕然。

推门而入,反身上闩。秦慕白听得身后有人轻声一唤,“慕白,我父亲呢?”

“走了,回了兰州。”秦慕白转身微然一笑,对李雪雁道,“兰州军政繁忙,他急匆匆的就回去了。”

李雪雁侧身对着秦慕白掩饰肿起的一边脸,低垂着头,神色黯然道:“我真不孝。我从未见父亲生如此大的气……这一次,我是当真令他失望透顶了!”

秦慕白并未接话,只是在她身边坐下来,然后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说道:“转过来,让我看看。”

这大概就是两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亲密接触”。

李雪雁颇感觉意外的轻轻颤抖了一下,急忙伸手捂脸,摇头。

“没事。我从军医那里弄了疗伤的好药来,搽上一点马上消肿止痛。”秦慕白温言道。

“真的么?”毕竟是年轻女子,李雪雁也极是爱美。脸肿得像个馒头一样,疼归疼,她更担心的是容貌的问题。尤其是在面对,秦慕白的时候。

“可是……真的好丑。我不想让你看到。”

“没关系,你就当我是医生好了。”秦慕白轻柔的微笑,嗓音也很柔和,稍稍用力的去扳李雪雁的肩膀让她转身,“医者父母心,不会在意的。”

李雪雁的脸颊一片飞红,半推半就的转过了身来,低着头。秦慕白依旧环着臂弯。如此一来,她恰似落在了秦慕白的怀中。

“把手拿开。我要搭药了。”秦慕白在她耳边轻声道。

“噢……”带着几分犹豫与不安,李雪雁慢慢的松开了手。

当真是肿得厉害,都有些发青了。如此水灵温柔的一个女子,脸上落下如此重伤,当真有点大煞风景。

秦慕白用棉布沾上一点药水准备往李雪雁脸上搽去,有点刺鼻的味道,李雪雁本能的往旁边躲了一躲。

“不要躲,别动……罢了,你就将头这样靠着好了。”

李雪雁只得依言照做。于是乎,二人面对面的,李雪雁全然坐在了秦慕白的怀中,头歪着,枕在了秦慕白的左手臂弯里,闭上了眼眸。

秦慕白知道她有点紧张,身子都略显僵硬了,睫毛也在不停的抖。

也难怪,这个姿势实在太过暧昧,若非有个搭药的借口,分明就是温情相拥了。

药水涂上了,李雪雁感觉脸上有点火辣辣的疼,但很快冰凉清爽,肿痛感消去了不少。加之秦慕白的动作很细柔,男性身上的雄壮气息不知不觉的令她沉醉,她闭上眼眸之后感觉自己就如同进入了一个幻境,且不愿醒来。

药搽完了。秦慕白低头一看,李雪雁……仿佛是睡着了。泛肿的嘴角也轻轻向上勾起一个浅笑的弧度,仿佛还在做着美梦。

“这也行?”秦慕白不禁暗自好笑,心道,“得了,我就继续搽药吧……总不至于,扰了你的好梦。”

“慕白……”李雪雁突然轻声唤道。

“嗯?”

“药搽好了么?”

“嗯,好了。”

李雪雁仍旧保持那个姿势,没有挪动,也没有睁眼,如同梦呓一般道,“有劳你了。但是……能借你的肩膀让我靠一会儿,歇息一会儿么?”

“……当然。”

“我感觉好累,仿佛一年没有睡过好觉了。刚刚你给我涂药的时候我居然睡过去了。感觉睡得好安稳,好深沉。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会儿,但是……真的好舒服。”

“那就……请继续。”秦慕白无奈的暗笑,放下了药瓶等物,索性将另一只手也环了过来,轻轻搭在了她的后背。

如此一来,当真就是拥她入怀了。

李雪雁也就当真不客气,软软的欠了一下身子往下挪去几分,完全成了一个躺的姿势,身子重心落在了秦慕白的大腿上,头枕头他的左臂,双手很自然的垂放在身边……酣然入睡。

秦慕白傻了眼。

“难道,她把我看作是柳下惠?”

“不是吧别人骂我最多的词就是道貌岸然!”

“这简直就是对我的污辱啊!也太无视我的男性本能了吧!”

……

“嘭——嘭——嘭——”

三声巨大的炮响,惊天动地!

秦慕白翻身跳起,李雪雁惊叫醒来!

不作言语,秦慕白只低头看了李雪雁一眼,李雪雁略点惶恐但果断的点了点头,秦慕白飞奔而出。

“报——少帅,吐蕃前来攻营!”

“多少人马?”

“约有五千骑兵!”

“岂有此理!五千骑兵来攻营?谨防有诈!——擂鼓聚将!”

“诺——!”

全营而动!

“嘭嘭嘭——”连环炮响,如天崩地裂!

秦慕白骑上火云快马,奔到了炮台。看到薛万均正亲自在炮台上,指挥炮兵开炮。

“薛万均,战况如何?!”

“报少帅!约有五千吐蕃骑兵杀奔而来,冲刺了一轮,被我炮台轰退,留下三五百尸首!”

一边喊话秦慕白一边跨上了炮台,拿起他专用的铁谷“高科技产品”水晶望远镜一看,果然!

的确是有一大批吐蕃骑兵,正在仓皇败退。前方浓烟滚滚,留下不少尸首,弹坑里燃起的火苗都清晰可见。

“这就跑了?”秦慕白放下望远镜,拧眉道。

“末将也正奇怪。”薛万均道,“这不是吐蕃人的作战风格。他们一向是鱼死网破的愚顽打法,今次,却只派五千人来,分明就是试探我军炮台的威力。”

“不对。”秦慕白摇头,双眉紧锁陷入了沉思。

营中军队已然集体完毕,剑拔弩张。侯君集、宇文洪泰等大将都全副披挂上了大马,只等秦慕白一声令下,就要带人出营迎战,个个摩拳擦掌。

半晌后,秦慕白摆了下手,“鸣金,全营安歇,原班就绪。”

“啊?为何不追击?”许多求战心切的将士嚷道。

“执行军令,不得多言。”扔下八个字,秦慕白大步走了。众将不敢多言,只得散去。但侯君集、薛万均与宇文洪泰三人,却是跟着秦慕白回了帅帐之中。

“少帅,我们总是这般谨守不出,的确不是个好办法。”薛万均娓婉的道,“今日吐蕃人来冲上一阵,我们就全营而动;明日再来冲一阵,再又全营而动。如此三番五次便如惊弓之鸟,来回个几次锐气都要堕泄了。”

“不错。”侯君集接言道,“明显,这是噶尔钦陵的诡计,就是要不停的骚扰我们,让我们不得安宁。我们这些当将军的固然能看得破识得穿,但难保将士们不会被搅扰得心神不宁。长此以往,军心都要涣散。”

“是啊三哥!”宇文洪泰叫道,“区区几千骑兵,怕他作甚!他敢来撞营,俺就敢冲上去撕碎了他们!你给俺三千兵马,俺上去应战!保准他们片甲不留!”

“你们不必争吵了。”秦慕白淡然道,“噶尔钦陵的用意,你们都未有理会。”

“哦,那依少帅之意,他是想干什么?”三人一起问道。

秦慕白轻哼了一声,说道,“你们想想,他手握三十万吐蕃铁骑,不敢上前硬撼大非川营盘,在怕什么?”

“当然是神武大炮!”

“这不就对了。”秦慕白道,“他就是怕我们的大炮。他这次派来五千人详装冲阵,目的有三。其一,如果能诱我们出阵,正中他下怀,外围必有埋伏。其二,他是想让他的士兵们,克服对大炮的恐惧感,并用实战的方法研究出尽量避开炮火攻击的办法。今天的这三五百具尸体,他不是白扔的;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他想让我们不得安宁,并无暇分身去干别的事情。”

“别的什么,什么事情?”三人又问道。

“当然是他最忌惮的事情!”秦慕白双眉一沉,说道,“虽然我还不知道,他在忌惮什么,但我分明感觉出,他也有弱点和致命之伤。否则,他就不会这样先发制人的掩人耳目。”

“会不会是,他怕我们分兵去玉阳二关助战?”侯君集说道。

“不得而知。”秦慕白道,“就算有这方面的担忧,但是,也算不得是致命之伤。毕竟,那里是他们在进攻我们在防守。就算我们守下来了,他也不会落入败境。我就是觉得,噶尔钦陵也有难言之隐,他急于进攻,急于拿下大非川。按理说,他在吐蕃口衔天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且深受吐蕃赞普信赖,完全不用承受我这样的压力。他几乎就是掌握着吐蕃这艘大船的方舵,在与我们大非川这条小渔船较量。他没理由着急。”

“那他会有什么样的隐忧?”三人都嘀咕起来。

过了一会儿,侯君集道,“秦慕白,你别想多了。兵者诡道,噶尔钦陵手下有三十万大军,今天派一小队人马来试探作战一回也是正常。用兵者最忌多疑,明天他要是再来,你别让薛万均开炮,让我率一队人马杀将出去与他对战一回再说。”

“你什么意思?”薛万均虎虎的道,“放着有炮不用,为何要让兄弟们去厮杀流血?”

“你懂个屁!”侯君集吼道,“大炮这种东西,多半还是吓唬人,真正能轰死几个?人家十万人马潮水般冲杀过来,这几管大炮能轰光他们?轰上几回,人家就麻木了就不怕了,就没那天威的效果了!几枚炮子儿落在十几万人的冲击狂潮之中,就如同往大河之中扔下几枚石头,有个屁用!还是得靠硬扎的拳头,将他们打服、打趴下!”

“你才放屁!”薛万均沉声一吼,脸都涨红了。

“闭嘴!”秦慕白喝了一声,二人顿时噤声。秦慕白说道,“侯君集这话,倒是话粗理不糙。咱们的确不能太过依赖神武大炮,否则,要这十万大军何用?噶尔钦陵不是泛泛之辈,他手下的军队,显然不是能被吓退的那一种。现在已是两军对垒了,他要战,那便战上一场也是无妨,也好试探一下敌军的实战水平!”

“让俺出战!”宇文洪泰大步上前,沉声吼道,“先锋这种事情,非我莫属!”

“有我在,何来你的份?”侯君集冷哼一声道,“秦慕白早把先锋大印交给了我,你一边凉快,等着收拾战场!”

“都不必争了。”秦慕白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说道,“明日,我亲自出营,坐阵中军督战一场。左锋侯君集右锋宇文洪泰,薛万均统领炮兵把守营盘。我去战场亲眼见识一下传说中几乎就要被神化了的昆仑铁骑,究竟有几分能耐!”

“得令!”薛万均抱拳应诺。

“俺定能第一个砍下吐蕃蛮子的脑袋!”宇文洪泰兴奋不己。

侯君集冷冷的一笑,“那最后一颗,必是我砍下的。”

听到这话秦慕白心中略微一动,抬眼看了一眼侯君集,那张冷漠孤僻如常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眼中流露出来的,却是那种狂暴野狼一般能令人不寒而栗的——纯粹戾气!

“虎不如狼!”秦慕白想起了许久以前,侯君集说过的这句话。

兴许,现在正是这条野狼派上大用场的时候了!

次日黎明,秦慕白披挂上马,整点一万五千余骑兵出营三十里,布阵迎敌。

中军雪雕军,人数虽是不多,但每人头顶雪缨还背负奇异的火枪,因此分外醒目。左锋侯君集,率领他亲自调教的数千精锐越骑分布于战阵两翼掠阵;右锋宇文洪泰,率陌刀阵布阵于前。

这是典型的唐军野战战法。

太阳升起来了。前方晴罗原大草场,一片宁静,孤无人烟。

秦慕白骑在马上,马鞭轻轻拍打鞍子,脸上渐渐泛起意味深长的微笑。

“这帮杂碎,要打却不来了,搞什么鬼!”等了半晌,站在最前面的宇文洪泰沉不住气跳脚大骂起来。

“看来,是被耍了。”秦慕白淡然的一笑,说道,“传令,准备撤军。”

正当这时,前方平坦如砥的大草原上,慢吞吞的跑来一骑。

是个吐蕃人,后背背有三角旗令,是一名使者。

不等他近前,宇文洪泰急咋咋的扔了陌刀翻身上马跑上前来,指鼻就骂:“你们这群缩头乌龟,奈何又不来战了?若是怕死,滚回高原奶孩子去,别在这里丢人!”

那个吐蕃人一脸的屑笑,倒也不着急,用汉语大声喊道:“噶尔元帅有话传给秦少帅——兵不厌诈,秦少帅就请回营好生歇息。待你歇息安稳了,我自然会再来派兵骚扰!我有耐心再骚扰个十回八回甚至百来回,待你不厌其烦锐气尽丧之后,我再挥兵而下一举踏平你的大非川!”

秦慕白虽是隔得略远,但也听了个真切,不禁一笑,说道:“这个噶尔钦陵,那是自负得可以!”

“喊你娘贼!叫你娘贼!”

宇文洪泰大怒,拔起佩刀就要砍人。那吐蕃使者拔马就逃,宇文洪泰如怪兽般大叫一声,直接将佩刀像飞刀一样的扔出,将那使者刺了个透心凉,落下马来。

“这下安静了。他娘的!……”

众将士都把注意力放在宇文洪泰那边了,或怒气盎然或拍手叫好,也有人说‘两军交战不斩之使’之类云云。

秦慕白却是眉头轻锁陷入了一个人的沉思世界,自言自语道:“好吧,兵不厌诈!……噶尔钦陵,你耍了我一回!我知道,你不仅想在战场上战胜我,也要在气势上压住我、更想从意志上彻底的击垮我——行,咱们走着瞧!看最后,谁先彻底沦陷!”

第416章 奇计铺陈

唐军撤兵了,直回大非川。秦慕白下达号令,众将士各归各营,严加戒备回复往常。

可是满营将士,或多或少都有些情绪波动了。有的像宇文洪泰的一样的破口大骂,有的则有些被人耍弄后的沮丧和懊恼,尤其是那些初生牛犊的新兵们,铆足了一股子劲要上阵狠杀一回,却是白走了一趟空手而归还受到敌军的奚落与耍弄,因此大多有些沉不住气了。

秦慕白心里清楚,尚未开战,自己算是输给了噶尔钦陵一着棋。不得不承认,毕竟还是噶尔钦陵经验丰富而且用兵诡谲,时时注意掌握着主动。现在,战或不战,一切皆在噶尔钦陵的一念之间。这对唐军来说实在是太过背动了。

满营上下皆显得有些躁动不安,唯独两个人八风不动,便是秦慕白与侯君集。

初入戎武之始,秦慕白从父亲与李靖那里听得最多的一个词,就是“将帅之风”——临危不乱,波澜不惊!

现在,他虽不说把这门功夫修炼到了极致,但眼前的这点小状况还不足以让他动容。反倒是侯君集,从出征到回来,表情神态就没有变过,说得不好听一点,像个死人。披挂上马冲锋陷阵乃至杀人见血成王败寇,对他来说仿佛就是家常便饭一样。

从这一点上看,薛万均也比之远远不如。

于是回营之后,秦慕白只招来侯君集一人入帐密谈。

“怎么,被人牵着鼻子走了一圈,你就沉不住气了?”侯君集依旧没有什么好言语,来送给秦慕白。

“你觉得呢?”秦慕白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说道,“显然,噶尔钦陵就是在藐视我、污辱我,但他又没有贸然进攻大非川,因此又在重视我。因此我越来越觉得,这个对手有点份量。”

“那你也未免太过后知后觉了。”侯君集冷笑一声道,“那小子十二岁就和他父亲一起辅佐弃宗弄赞,统领兵马南征北战平定高原叛乱,所战无一败绩最终一统高原建立了吐蕃王朝。你认为这会是偶然么?”

“如此我记得没错的话,这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夸赞一个人。”秦慕白说道。后半句他没说出来——‘就连对授你兵法的李药师,你也没有半句好评’。

“如果有一天,你也能让你的敌人在背后称赞你、敬畏你,那就证明你真有几分本事了。”侯君集说道,“噶尔钦陵那小子,比你年长不了几岁,还有吐蕃的赞普弃宗弄赞,跟你年龄也是相若。在高原上人人皆知,吐蕃几乎有两个赞普,一个是弃宗弄赞,另一个是弃宗弄赞的‘义兄’噶尔钦陵。从某种意义上讲,吐蕃可以没有弃宗弄赞,但是不能没有噶尔钦陵。后者要重要得多,同时对大唐来说,他才是真正的敌人。”

“真正的敌人?怎么说?”秦慕白问道。

“你设身处地的站在噶尔钦陵的角度想上一想,也就明白了。其实,他与你的处境多有几分相似之处。”侯君集说道,“其实,君王、大臣这些人,是不大乐意打仗的,想打仗的一般是将军。至于原因,你大可以回想一下当初朝廷针对战和一事的争论,是何等的激烈与凶险。其实在吐蕃,也是一样的。与大唐和亲,这件事情不是我们大唐提出来的,而是吐蕃年轻的赞普,弃宗弄赞。而且早在很久以前就提过了,那时候就连松州之战都还没有打——这些事情,你肯定没我清楚。”

“这我承认。松州之战是你打的,而且当时你是阁部宰相。”秦慕白说道,“既然弃宗弄赞要和亲,为何最终又打成这样了?”

“原因很多。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噶尔钦陵。”侯君集说道,“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你肯定懂的吧?吐蕃大大的帝国建起了,赞普要与大唐和亲从而使高原步入几十年的和平,用来稳固帝国的根基培植他们的文化与民生——这对开国元勋的统兵元帅噶尔钦陵来说意味着什么?那不就是再无用武之地只等卸磨杀驴了么?他当然不愿意了!——你想想你自己的处境,假如和吐蕃这仗没打起来你一直留在长安,你顶多不过是个吃闲饭的驸马,便如同可有可无的清平一犬,活得能有几分滋味?男人一辈子,图的无非就是那点酒色财气和狂妄野心。如此说来,你与他是不是有几分相似之处?你们都必须要通过战争来掌控自己的命运。”

听完这些话,秦慕白不禁笑了,“侯君集,想不到你一个铁锤也砸不出几个屁来的闷坛罐子,长篇大论起来也有点意思。”

“你若不信,可以当我什么也没说。”侯君集无所谓的撇了撇嘴,说道,“现在我只知道,主动权全然在噶尔钦陵那边,我们的处境一点也不妙。”

秦慕白轻皱眉头点了下头,说道:“这就是我叫你来的原因。说说,有什么办法没有?”

侯君集沉默了片刻,说道:“办法是有,你未必敢用。”

“讲。”

“奇兵出雪岭,袭取昆仑山!”侯君集说道。

且料,秦慕白并没有表现出侯君集意料之中的那种惊奇,反倒是微然一笑,说道:“此计,倒与我不谋而合。但真要实施起来,当真是极有难度。”

“哦?你也想到了这一层?”反倒是侯君集颇感惊异了,他说道,“噶尔钦陵的老窝,就在昆仑军区格尔木。此次他带甲三十万雄踞晴罗原,连营三百里威势赫然。想要正面击败他,几乎没有可能性。由此,我们只能蛇打七寸——先断他粮道毁他根基,任其军心涣败,才有成功的可能性。”

“正是如此。”秦慕白说道,“眼前的局面,倒让我想起了汉末三国时代的官渡之战。当时袁绍兵力远胜曹操,而曹操火烧乌巢断了袁绍的后勤,才以弱胜强一举击溃对手。”

“但噶尔钦陵绝对不是袁绍那样的酒囊饭袋。他百战余生经验丰富,而且智计过人智虑周详,想要钻他的空子烧他的粮草,难于上青天。”侯君集说道,“而且,雪域高原也不是官渡、乌巢这种地方,休说噶尔钦陵会在粮道之上屯驻重兵确保后勤无虞,就是格尔木也会严加防范,极难下手。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他那样的饱战之将,一定知道粮草的重要性。我们,几乎没有机会。”

“试了难说成与不成,但不试肯定没机会。”秦慕白扬了扬眉梢,说道。

“哦?”侯君集甚感好奇的道,“你打算怎么做?——你要是能奇袭昆仑成功烧掉他的粮草,那这一仗可就胜利了一大半了!”

“天机不可泄露,我已有安排,但不急于一时。”秦慕白神秘的笑了一笑,说道,“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和噶尔钦陵先打上两场——只许输,不许赢!”

“骄兵之计?”

“然也!”

“这种仗,你别派我去打!”侯君集顿时急道,“我这辈子,最恨打败仗!”

“巧了,还非你不可。”秦慕白淡然笑道。

“凭什么!”侯君集吼道。

“就凭,你是关西大军中最强的将领,你打输给吐蕃,噶尔钦陵才会相信。才能达到‘骄人之兵’的效果。”秦慕白说道。

“……”侯君集顿时无言以对,恨恨的咬了咬牙,恼火的点头,“好吧!但到时候如果薛万均那群老小子敢挖苦取笑我,我当场会砍了他们的头!”

“古有云,燕鹊安知鸿鹄之志?反过来,鸿鹄又岂会在乎燕鹊用什么眼光来看待于他?侯君集,你若当真与他们一般见识,便是我看走眼了。”秦慕白说道。

“……”侯君集再度无语,叹息一声点了点头,说道,“好吧,秦慕白,你赢了!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倒学了几招御人之术,是陛下、还是李靖教你的?”

“我这谈不上是御人之术,因为我非你主,你非我臣,我们是休戚与共的同袍战友,彼此信任是最基本的,为图大局偶尔做出一些牺牲也是在所难免,你认为呢?”秦慕白微笑道。

“论口才,我自然是远不如你。就这样吧,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谁让你是主帅?”侯君集随意的抱了下拳,“什么时候出战,你便说一声便是。”

“五日后便是中秋约战之日。到时无论如何会有一场正面攻坚之战。”秦慕白说道,“你来打。”

“好!……但我万一不小心,打赢了怎么办?”

“我砍你头。”

“……告辞!”

侯君集走后,秦慕白一个人闭目静坐,过了许久。

这样浩大的一场军事较量,对“初出茅庐”的秦慕白来说,的确是一个巨大的考验。以往他也带过兵打过仗,但之前的那些战事比起眼前的来,要么是不值一提的小儿科,要么自己并非是独立自主的挂帅。

没有经验,压力巨大,敌人强横,对手高明,内部后方还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秦慕白感觉,这一切的一切就如同一座座山峰,死死的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可是,每当肩膀上的压力增大一层,秦慕白就感觉自己的肩膀要结实几分,双腿也焕发出更大的力量。

至从父亲去世后,他没了替他遮风蔽雨的大树,没了替他顶撑压力的靠山,一切全得要靠自己。

“父亲,虽然我愿意用现在的一切,来换你的健在;但百害一利之中,唯一的好处就是……您的儿子,现在才真正长大成人了!”

“来人,笔墨!”

提笔挥毫,秦慕白写下一份火急军文逞报朝廷,命快马日夜兼程八百里加急直送关西道行军副总管房玄龄的手中。

信中只说了一件事情——秦慕白需要一个人,来当心腹助手!

八百雪雕军,缺一个真正的大统领。遍观全军上下,没有合适的人选。帅旗使独臂张同虽是名义上的统领,但他毕竟身负残疾行事多有不便。如果要执行一些特殊任务,八百雪雕需要一个真正的“雕王”!

这个人,非秦慕白的得意门生——庞飞莫属!

这小子,现在在襄州悠然自得的当他的土霸王,岂能让他一直如此轻松快活?

快马奔出大非川不到两个时辰,一队陌生的人马开挺到了大军营前被巡哨将士拦住。来将通报,说襄州都尉庞飞奉兵部调令,特来助战!

“天下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秦慕白不禁又惊又喜,马上将庞飞叫入中军大帐!

庞飞率领千余兵马进了大营,见了秦慕白迎头就拜,惊喜万分!

询问之下方才得知,原来听闻兰州战事打响、秦叔宝阵亡之后,远在襄州的庞飞早就坐不住了,连给兵部上呈了多封请表,请求前往兰州参战,但一直如同泥牛入海。但不久后房玄龄担任关西道行军副总管并接掌兵部之后,第一时间就批准了庞飞的请战书。于是,这小子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一路疾驰从数千里外的襄州,来到了大非川!

与之同来的,便是秦慕白昔日的嫡系亲勋部队、襄州府的白浪水军!

“来得太是时侯了!”秦慕白痛快的哈哈大笑,“庞飞,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期待过你的出现!”

“能为恩师牵马坠蹬略效犬马之劳,是庞飞此生最大的福份!”庞飞也很高兴,说道,“学生自作主张将襄州的白浪水军也一并带来了。但是大非川这一带尽是高原草地,不知会否还有我们的用武之地啊?学生此举,是否显得有些多余了?”

“一点也不多余。”秦慕白神秘的一笑,说道,“说不定,你还就干了这辈子最英明的一件事情——别问那么多,先住下来好好休整,给我养足精神!”

“是,恩师!”

“军营之中,不得如此称呼我了。”

“诺,少帅!”

“去吧!”

庞飞的到来,让秦慕白的心中颇感惊喜,这可算是近日来难得的好消息之一了。虽然这小子可能有点来混军工、图发迹的嫌疑,但人为不己天诛地灭,他不远万里前来助战,也是殊属难得了

最重要的是,眼下还真需得用到他……

因为庞飞的意外提前到来,秦慕白的心情都变得轻松愉悦了不少。因此回到帅帐后宅之时脚步都轻快了几分,脸上也带着几许笑意。刚进后宅与澹台姐妹撞了个正着,二人见秦慕白表情轻松,便一同打趣说是否“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便与公主完婚”。

秦慕白笑骂了姐妹俩几句,来到文成公主的房间里。

“慕白,你回来了?你还好吧没有负伤吧?是否旗开得胜了?”李雪雁十分关切的问道。

“怎么,你很关心战事吗?”秦慕白笑言道,“你不是最讨厌战争和死人的么?”

李雪雁略显尴尬的点了点头,说道:“相比之下,我自然更关心你的安危。”

“这便对了。人都是有私心的。”秦慕白微然笑道,“没有谁真正的大公无私,就连你也不例外,不是么?”

“……”李雪雁被秦慕白的这段抢白弄得一时语塞,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是,我是不如我自己想像中的那般伟大和无私……如果战争一定无法避免,流血与死亡要当真如期而至,我至少希望你能平安无事,大唐的将士能少些伤亡。”

“你很诚实。”秦慕白微笑道,“我知道,此刻你的心中十分矛盾,你甚至无法相信自己,对曾经的理想也产生了质疑。”

“是……这些都瞒不过你。”李雪雁双手抱肘拧眉颌首,慢慢的踱了几步,说道,“我很痛苦。我开始怀疑我的理想,信念也产生了动摇,我很彷徨不知道接下来该要怎么做。慕白,你很睿智,我一向都信任你。你教我,好么?”

“你连自己都不再信任,你愿意信任我么?”

李雪雁转过头来,表情柔和但眼神坚定的看着秦慕白,轻轻点了一下头,“我愿意!”

“多谢。”秦慕白微微一笑,说道,“我来也正是准备告诉你一件事情。我准备带你去阵前观摩一次,让你知道什么是战争。也许在那之后,你就会明白你该要怎么做了。”

“带我去……阵前观战?”

“不错!”秦慕白说道,“五日后,就是我与噶尔钦陵的约战之期。原本,带上你去阵前观战是相当不合时宜的。但我受王爷重托,又与你朋友一场,我觉得你值得我破例一回。从阵上回来之后,你要去哪里、要干什么,都不会再有人干涉和过问。”

李雪雁秀眉轻皱了沉吟了片刻,坚定的一点头,“好,我听你的!”

“五日后,你与澹台姐妹一同扮作我的近卫军士,随我上阵督战!我相信,从那以后你会真正明白,妇人之仁与大义之仁的区别!”

“虽然,我不愿亲眼见到流血与杀伐。但……我会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第417章 会战晴罗原

深夜,大非川军营的西北侧,青海湖畔。

月光皎皎,浪抚沙滩,湖面映出一片迷人的晕影。秦慕白盘腿坐在岸边的一处大礁石上,如老僧入定双眸微闭呼吸均匀。

闻八方风声,听湖水波澜。

“少帅,他们来了。”身后传来军士的一声低语。

秦慕白睁开眼睛,轻道了一声,“好。”

于是起身跳下礁石,拍拍手,在乳白色砂石铺就的河滩边站定。看前面月光夜色之下,一队人马整齐有序的开挺而来,约有三四百人。而秦慕白的身侧,早已集结了一批人马,夜色之中宛如远古的神砥,寂然无声不怒自威。

领兵而来的,便是方才赶到大非川的庞飞。他快马一骑先到一步,落马拜道,“报少帅,末将奉命挑选出五百名水性最好的白浪水军,集结完毕,听候调谴。”

“很好。”秦慕白点下头以示赞许。

庞飞办事,已经能让秦慕白完全放心了。早前秦慕白看到他带来的这一两千水军,心念一动就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便着令他从中挑选出五百名最值得信任的精锐,执行特殊任务。

“知道这大湖泊的名头来历么?”秦慕白指了一下身后的青海湖问道。

“末将略知一二。”庞飞答道,“此湖湖虽是湖,但名为‘青海’,足以见得它的浩瀚与庞大。而且它与雪山接壤,常年累月皆有冰水注入,因此湖水冷冽,据说湖底有千年寒冰。”

“答得不错。”秦慕白点点头,说道,“现在正值中秋,天气渐凉,俨然不是游泳的好季节。知道我叫你们来,所为何事么?”

庞飞悻悻的笑了一笑,说道:“末将愚钝,还是请少帅示下吧!”

秦慕白笑道:“我要你们在这里,像野人一样的深居浅出的埋伏起来,当一个月的渔民和工匠。办得到么?”

“渔民和工匠?”庞飞顿时愕然。

“不错。”秦慕白抬手指了一下不远处的茂密森林,说道,“白天,你们就躲在那里,不许让任何人发现。晚上,就出来捕捞一些鱼虾裹腹充饥,我是不会派人送补给物资给你们的,以免暴露。除此之外,你们最重要的一个任务,就是用牦牛皮,在一个月之内制作出三百艇,能够载送五人以上的牛皮筏。有问题吗?”

“牛皮筏?”庞飞已然是满头雾水,“这东西……该怎么做啊?我们虽是水军,但都生活在江南,不会这门手艺,要用木材还差不多。”

“放心,我已经挑选出了几名胡人匠师,他们有这手艺。你们跟着学。”秦慕白指了一下身后站立的那些人,说道,“此外,这里还有另外三百名雪雕军,是我在兰州亲自培养的精锐亲勋,暂时一并交给你统领。你的任务,就是教会他们识得水性、驾驭舟楫。听明白了么?”

“明白!”虽是十分迷惑而且感觉到任务艰巨,庞飞仍是毫不犹豫的抱拳应了诺。

秦慕白微然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庞飞,别小看了你现在的任务。或许,这正是决定这一场巨大战役的胜负关键所在。切忌,不可暴露!”

“是!……恩师放心,学生定是知道轻重。”庞飞轻轻点头,神色坚定的答道。

秦慕白点头微笑,低声道:“你就不想问一问,我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学生倒是好奇……但事关军机,不敢多问。”庞飞笑道。

“附耳过来。”秦慕白招了招手,庞飞把头偏过来,秦慕白便在他耳边轻言了几句。

庞飞的脸色顿时变得肃重起来,双眼一瞪抱拳道:“恩师放心,学生定然不负重望!”

“好了,不必多说。”秦慕白微笑道,“此事重大,目前只有你我二人知晓,切忌不可泄露。”

“是!”

“记住……一月之期!”

“是!”

秦慕白欣慰的点了点头,拍拍他的肩膀,说了四个字:“任重道远。”

庞飞咬了咬牙,“这回,学生就是豁出性命,也要将这任务完成!”

秦慕白凝眸看着他,点头,微笑;转身,上马,调转马头时扔下一句“我信你”,就单骑走了。

看着如银月光中渐渐远去的那一骑,庞飞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喃喃自语道,“信任,大于使命!……”

“兄弟们,我们会成为大唐的英雄!——但在此之前,我们先要做一回无名无姓、茹毛饮血、无人知晓我们存在的……野人!”

三日后,大会战前的最后一场军事演练方才罢去,前营哨探来报有吐蕃信使到。

秦慕白叫请进来人,中军帅帐接见。

来人也不多言,进帐后倒也识得礼数并无嚣张过火之处,直呈了敌军主帅噶尔钦陵的亲笔信一封。

一封,战书!

秦慕白拆看了战书,对使者道:“请回复噶尔钦陵,就说我明日一定准时赴战。”

使者道了声谢,不受招待不作停留,马不停蹄便走了。

帐中诸将纷纷骂咧,说噶尔钦陵分明是故意摆谱多此一举,明日就要大战了今天还来下什么战书,就是为了显示他的主动与霸道吗?

秦慕白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说道:“当然不是。这封战书,可以说是史上最嚣张最无理的战书了。诸位要不要看一看?”

“拿来我看!”侯君集最先出声,其他诸将也纷纷要看。

“给你。你是明日主战之将,你看吧!”秦慕白便将战书给了他。

侯君集看罢,顿时双眼圆瞪牙关紧咬,沉吼道:“的确是嚣张到了极致!噶尔钦陵这混帐东西,居然摆明告诉我们,他要用我中原的兵法阵图,来羞辱我军!”

“兵法阵图?”诸将大多愕然!

蛮兵勇者勇矣,几时听说过他们还懂得兵法、阵图这类玩艺?这历来,都是中原兵家所善长的东西啊!

换句话说,噶尔钦陵这是要“以彼之短、攻己之长”——装逼到了极致、嚣张到了极致!

秦慕白点点头,笑道:“不仅如此,他还明确告诉我说,他要用‘离而为八阵’阵。”

“何谓……离而为八阵?”诸将当中,九成以上一脸茫然。

虽然同是军中将领,其中也不乏沙场宿将,但是这种精深的兵法阵图,理解明白的人当真是少。就好比,会打篮球的人不少,但能精通各类赛场技战术、胜任NBA教练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侯君集冷哼了一声,说道:“离而为八阵与合而为一阵,这两个阵法相辅相成,可以说是我中原最古老、但也最精深的军阵战法,是由上古时期流传下来最为著名的‘风后’阵衍化而来。一阵分为八阵,分别是‘天阵、地阵、云阵、风阵、飞龙、虎翼、鸟翔、蛇蟠’。这八阵循环往复变化无穷,若能操持得法几乎无懈可击,是一个攻守兼备堪称完美的两军对垒鏖战战法。”

诸将听了半晌大多一头雾水,薛万彻忍不住道:“侯君集,既然你熟知此阵,那岂不是轻易就可大破噶尔钦陵?”

“笑话。”侯君集冷笑道,“阵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以为噶尔钦陵当真是傻子,告诉我们阵法了就摆在那里让我们去杀?我方才说了,这阵法变化无穷,就好比一个武艺高强之人,哪怕你知道他就只有那几招路数,却也不可能轻易打败他。能操持这样阵法的人,必是兵法战阵之大成者,如何用兵如何变化如何调兵谴将临机应变,只在股掌之间。噶尔钦陵的确是嚣张之极,但他,也当真有嚣张的资本!”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没出息!”薛万均骂道。

“你懂个屁!”侯君集怒道,“你就知道大炮乱轰、带人傻冲!休说人家有三十万大军,哪怕只有三万人,你带上五六万兵马冲杀过去,不会破阵之法必定全陷在那阵中,片甲不留尸骨不存!”

“好了,不必争吵。”秦慕白说道,“侯君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卫公的兵法中就有关于这个阵法的详细记载与介绍。同时我也记得,这个阵法没有固定的路数,自然也就没有固定的破解之法。怎么样,你有信心破它么?”

侯君集拧了下眉头,说道:“实话实说,五成把握。”

“这倒真是句大实话。”秦慕白说道,“这样的对敌,比拼的是双方军队的临机应变、调谴快慢、个战水准、心理素质等等所有的结合实力,当然最重要的是将领的兵家素养与实战经验。这个噶尔钦陵,的确是自信到了狂妄的地步。他明知道我军阵中,有我和侯君集这两名卫公门生,却故意用中原古老精深的兵法阵图来与我对敌。他对自己的兵家素养与麾下军队的综合实力,相当的有自信!”

“那明天这仗,还当真不好打了呀……”许多将领纷纷嘀咕道。

“好打不好打……”秦慕白微然一笑,“那也要打了再说!——诸将听令!”

“诺!”

“明日,子时起更人马饱食。丑时出征直抵晴罗原,会战吐蕃!”

“得令!”

“侯君集,命你率麾下五万兰州野战步骑为前部,布阵迎敌;另拨宇文洪泰及其麾下五千精锐陌刀手为你前部先锋;本帅自领中军亲自督战;薛万彻掌管火炮把守营盘,以为后应。”

“诺——!”

众将一一领了军令出了帅帐前去调拨兵马。很快,大非军营中一派激昂肃杀气象。

大战,终于来临。

八百樽长角怒啸苍穹,旌旗猎猎,黄沙如龙!

文成公主李雪雁,穿上了和澹台姐妹一样的百骑特制女将铠甲,并列站在点将台秦慕白的身后,无法按捺住心中的惊悸,身体不停的发抖。

尚未开战,仅仅是眼前这千军万马的威武雄壮与号角铮鸣的震耳磅礴,就让她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与史无前例的——震撼!

而在他身前,那个平日里总是和颜悦色如临家兄长一般温文尔雅的男子,秦慕白,此时身披黄金甲肩束麒麟袍,左执归义刀右掣虎头錾金枪,头上一顶孔雀双翎冠迎风乱舞,虽纹丝不动却卓尔不群,宛如一尊远古战神的神砥,在贡受万千膜拜。

李雪雁始终想不明白,有时一间房中有了三五名女子,也定是叽叽喳喳吵闹非凡;为何眼前这成千上万的男人与战马,会如此整齐有序的排列成如同刀尺刻画出的大方阵,千万人寂静无声不约而同的看着点将台上的秦慕白,唯令是从。

“秦慕白,他也未尝有三头六臂或是神人之能,为何就能成为这千万人的核心与精神支柱?”李雪雁凝眸看着秦慕白挺拔的背影,眼中烟波流转。

每个男人的心中,会有一个贤妻良母或是倾城妖孽,或是其他各种各样的梦中情人;但每个少女的心中,一定有一个卓尔不群出类拔萃的大英雄、大人物!

李雪雁仿佛开始明白,自己一直以来为何就潜移默化的对秦慕白产生了迷恋。除了他那饱含灸热情感能够透入心扉的琴弦,与临家兄长一般的温文与风度,最重要的,是因为他的出众!

虽然她明白这个理由很庸俗也很简单,但如同她死心要上高原的理由一样,致命!

……

“砰!——”

虎头錾金枪在点将台上重重的一顿,千军万马顿时肃然!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秦慕白沉声道,“今日一战,我只要一个要求!”

“请少帅下令——”众将士大声道。

“大唐关西军,只有战死的亡魂,没有退缩的懦夫!”秦慕白道,“今日胜负无论,打出我关西军的精气神来!”

“宁死不退!——宁死不退!”

“咣——”

归义刀出鞘,遥指西北。

“听我将令——全军,向晴罗原挺进!”

第418章 仇人相见

黎明初起,天穹一轮圆到极致的美月尚未西沉,给唐军将士的兵铠镀上一层银亮的光晕。大军行到大非川西北三十里的晴罗原时,正当清晨。凉风悠习霞光万道,流云千里绿野生辉,这一片生死杀场竟如仙境一般美丽。

前方,吐蕃的兵马也几乎是在同时开挺而来。清一色的弯刀骑兵,或雁行或锥状鱼贯而来,如同天空有一只神奇的魔手,让他们整齐有序的在大草原上星罗棋布。远远看去,黑压压的一片虽目力所及看不到边际,军阵俨然有如壁垒森严的城堡,出入有户杀气四伏。

“噶尔钦陵这厮,的确有两下子。侯某从军半生,何时见过摆出如此阵仗的胡兵?”前军统帅侯君集看到后暗暗心惊,“没错了,这就是离而为八阵,转瞬之间可演化为合而为一阵,尽得中原古老军阵阵法‘风后阵’的精髓……看来,真是个强硬的对手!”

此时,唐军的工兵迅速搭建起一座临阵指战云台,一面唐字龙旗高高飘扬而起。秦慕白登上云台以手搭沿举目远眺,不由得皱了几下眉头,心道:军威森严人马众多,指挥若定训练有素……噶尔钦陵的兵马,果然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接触到过的吐蕃军队。眼前这离而为八阵,换作是我未必能布得如此精妙,不知道侯君集行不行啊……

出战的唐军不足七万,对面至少有十五万人。人数倒是其次,看到对方的阵势与气度,连秦慕白都感觉到心里有一点没底了。虽然战前与侯君集商议好要用骄兵之计此战必败,但如果损失太过惨重那也就大伤元气了。而且,就算战败也不能‘溃败’,这对年轻的秦慕白与同样年轻的关西军来说,的确是一场巨大的考验。

两方兵马很快集结完毕。方圆百里的晴罗原大草场上,二十万大军两相对恃。如同两头洪荒猛兽鸷伏待发,随时准备向对方发动致命一击。

吐蕃是清一色的骑兵,而且这一次出战的骑兵,与以往不同。一般来说,吐蕃人重攻轻守,刀坚而甲弱,或者说一般都不用战甲。但这一次出场的十五万大军,个个身披利甲装备十分精良,相比之下竟不输于以“十三名甲”闻名于世的唐军了!

“昆仑铁骑!”——许多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这一点。

在吐蕃,除了全高原最精锐的军队、噶尔钦陵的直系部曲昆仑铁骑,还有哪支军队有可能会有这样精良的装备?

看来这头一仗,噶尔钦陵也是相当的重视,一口气就打出了手里的王牌,想要以压倒性的绝对优势,从胜负与心理上同时击败关西军。

“呜——呜呜——”

“咚——咚咚——”

吐蕃的牦牛号角与唐军的战鼓,一并奏响。两军将士开始刮躁吼叫鼓舞士气。吐蕃人习惯的吹起驱赶牛羊野兽的尖锐口哨,并用弯刀有节奏的拍打铠甲与马鞍,发出韵律相当奇特但是气势十分狂野的声浪。而唐军这边,则是铮鼓齐鸣,唱起了大唐的军歌——《大角歌》!

“风飞兮旌旗扬,大角吹兮砺刀枪!天苍苍、野茫茫、蓝天穹庐兑猎场,锋镝呼啸虎鹰扬!”

两方军队,同样的士气高昂杀气溢溢,就如同两头即将生死相拼的猛虎,在决斗开始之前从喉咙深处发出的野性怒吼!

此时,吐蕃十万军阵中蛮旗招展,昆仑铁骑突然归于一片宁静。随即,排布如铁打城墙一般的铁骑如潮水般从中间涌开一条道,“走出”一顶巨大的军帐来。

细下一看,原来是一顶足以容纳百人同时用宴的大毳帐,建在一个巨大的轮盘之上,然后帐前套了十八头浑身上下雪白一色的牦牛,拖拽着从大军阵中走了出来。大毳帐左右四周,皆有精壮的骑士护卫,帐顶飘一面好似用鲜血染过的牛头大旗,张扬飞舞。

包括侯君集在内,所有的唐军将士头一次见到这种怪东西,警惕之余都很纳闷起来。

那顶大毳帐缓缓前行走到了两军军阵的中央停住,周围不过百骑护卫。此时,那顶大帐由两名甲士从中间拉开,里面走出一人来。

雪甲红袍,赤练如火!他与帐前的雪白牦牛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瞬间吸引了千万人的眼球。

侯君集远远看着那人,眯了下眼睛,“会是谁?如此大胆,竟敢跑到两军中央来撒野!”

此时,那红甲男子抬了一下手,帐前一卒纵马小跑来到唐军阵前,说道:“我方主帅噶尔钦陵,有请唐军主帅秦慕白阵前答话!”

“胡闹!”侯君集怒斥道,“两军对垒生死相搏,谁有功夫跟你们瞎扯淡?让噶尔钦陵赶紧滚蛋,否则本将必将他乱箭射杀!”

那小卒倒也不气恼,用流利的汉语悠然道:“你是何人?想必不会是秦少帅。”

“何以见得?”侯君集冷笑。

“秦少帅出身名门雅量高致,定不是你这般粗野无礼。能与我方噶尔元帅成为生死天敌,又能神久已久惺惺相惜的英雄豪杰,定然不是你这种人物。”那小卒显然早已准备好了说辞,就如同背颂一般侃侃说道。

侯君集何尝不知这肯定是噶尔钦陵告诉他的说辞,当下恨得牙痒痒,就想拔刀宰了这胡说八道的小卒。

这时,秦慕白却从唐军阵中拍马而来走到二人中间,微然一笑道:“引我去见噶尔钦陵。”

那小卒上下打量秦慕白一眼,抚胸弯腰施了一礼,毕恭毕敬道:“这位一定是真正的秦少帅了——请!”

“呸,狗眼看人低!”侯君集恼火的啐了一口,骂咧道,“打仗就打仗杀人就杀人,扯什么闲淡!你们两个,都是一般的不可理喻!”

秦慕白,已然带着帅旗使张同与区区几名近卫骑兵,往那大毳帐而去了。

两军将士二十余万,眼巴巴看着自己的主帅在阵前走到了一起,无不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秦慕白策马跑到大毳帐前,看到血袍红甲的噶尔钦陵正双手撑在扶栏,脸上泛着古怪又带一丝邪意与调侃的微笑,如同一只随时可能向自己扑来的猎豹,眼神颇为玩味的看着他。

秦慕白勒住马,定睛看了他几眼。

面相生得挺年轻的噶尔钦陵,生了一副国字眼,鹰钩鼻,丹凤眼眼角上挑,剑眉薄唇脸庞干净没有络腮胡子,咋一眼看来还真不是印象中的吐蕃人,反倒有几分中原儒将的味道。

平心而论,他长得还挺帅,而且骨骼粗大躯干雄伟,身上有一股浑然天成的上位者气质与不怒而威的霸气。

这与秦慕白想像中的噶尔钦陵的样子,大相径庭。

“久违了,秦少帅。”噶尔钦陵站直了身子,双手在胸前一抱一推行了一记中原武者惯用的抱拳礼,似笑非笑道,“在下,噶尔钦陵。”

秦慕白嘴角一扬轻然一笑,翻身下马拱手回了一礼,“幸会。”

“进帐一叙?”噶尔钦陵的头略微一歪凤眼微眯的看着秦慕白,嘴角也勾勒出一抹挑衅的微笑。

“如你所愿。”秦慕白淡然的笑了一笑,信步就朝大毳帐上走去。左右张同等人急忙相劝或要跟随,秦慕白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在此等候,然后几步跨上了毳帐大轮盘。

就这样,秦慕白与噶尔钦陵面对着面站定了,谁也不说话,四目相对看着对方。

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似敌似友,似亲似仇!

……

两方军阵,二十多万人,鸦雀无声。连战马也似乎被当下的气氛所震摄,不敢妄意嘶叫。

文成公主李雪雁与澹台姐妹扮作秦慕白近卫士兵,此时仍旧留在云台之上。看到眼前的场景,三个女人六只眼睛全都瞪得极圆,生怕走漏了眼前任何一个细小的片断。李雪雁更是连大气儿都不敢喘,手心里都捏着一把冷汗了。

……

“请吧,秦少帅。”还是噶尔钦陵打破了僵局,他笑道,“放心,我会正大光明的击败你,让你服服帖帖无话可说。这毳帐之内只有美酒与好肉,没有刀斧与刺客。”

“嗯,正如你正大光明的,谋害了我的父亲。”秦慕白眉毛一扬嘴角一咧露出一个看似十分灿烂的笑容,手一抖撂开那帐闱,大步走了进去。

噶尔钦陵先是一愣,随即一笑,摇了摇头跟着走了进去。

帐闱落下时……

“哗——”

百里草场,一片哗然!

两军将士,都惊呆了!

“疯了!他娘的都失心疯了!”侯君集又气又急连声大骂,“古往今来,何曾见过有人如此打仗?简直胡闹!真他娘的不可理喻、不成体统、乱七八糟!!!”

……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毳帐被掀起,秦慕白与噶尔钦陵,并肩走了出来。

两人居然一起放声大笑,就如同痛饮大醉而归的一对挚友;远远看那身形气度又像是一母同胞的一对兄弟……

“后会有期了,秦少帅。”噶尔钦陵站在围栏边拱手相送,面带微笑,“你放心,我一定会马踏兰州剑指中原。当我抬脚踏进长安的太极宫武德殿时,我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让赞普亲自把你请来,让你和我并肩一起,做吐蕃的正副大元帅!”

“好啊,我热切期待!”秦慕白上了马,也笑而拱手回了一礼,“假如我先你一步荡平高原踏进了逻些城,我可能会在你们赞普为迎娶大唐赐婚的公主,而修建的布达拉宫里举行一场婚礼。”

“婚礼?”噶尔钦陵好奇又轻蔑的笑了。

“就先让我卖个关子吧!”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或许到时候,你的人头会很荣幸的出现在我父亲的灵位之旁,一并出席婚礼——告辞!”

“好走,不送。”噶尔钦陵抿了抿嘴,嘴角那一丝玩味的微笑,意味更加深长。

毳帐回撤,秦慕白也回到了唐军阵中。两方将士二十多万人,几乎是同时吁了一口气。

重回云台,惊魂未定的李雪雁瞪着秦慕白足足看了半晌,方才重吁了一口气,然后急切问道,“慕白,你在帐中与噶尔钦陵说了些什么呢?”

秦慕白双眼微眯的看着前方,似笑非笑道,“这个问题,现在至少有二十多万人想问。但是如果我告诉你,我们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坐着喝三杯青稞酒,你信不信?”

“当然……不信了。”

“这就对了,就连我自己也不信。”

“……”

“呼——”李雪雁蓦然听得风响差点被吓了一弹,原来是秦慕白手中的令旗斗然亮起!

唐军阵中顿时铮鼓大躁,吼杀如雷!

对面,战马怒啸蹄铁震震!

两方人马,如同刚刚出炉的钢铁洪流,汹涌澎湃的对冲而来。

转瞬间,风云变色,草原颤抖!……

第419章 血战

在对外战争中,按照大唐军队惯有的野战战法,一般是团牌与步兵陌刀阵在前,先形成一道铜墙铁壁般的保垒,远射近砍对付蛮兵的骑兵。轻骑兵一般做为辅助兵种,负责两翼掠劫与追杀奔袭。

大唐的陌刀,长达一丈(三米左右),重数十斤,是一种长柄双刃的步战大砍刀,若非臂有勇力的壮士不可挥使。挥使起来时,需得双手紧握,然后刀柄架在腰标,以腰为轴奋起全身力气劈砍。它的长柄、重量和双刃,都决定了它的巨大杀伤力!

因此,就算是步兵,只要陌刀在手,唐军将士也无惧冲击力强大的蛮兵骑兵。一刀下去,人马辟易!除了恐怖的杀伤力,威摄力也是相当惊人的!

先锋宇文洪泰,麾下所率领的就是关西军中最精锐的一支陌刀队。虽然人数仅五千余,但他们个个都像是一辆小型装甲车,在面对敌军的骑兵洪流时从来不知退避!

今日,指挥前军作战的侯君集,针对噶尔钦陵排出的离而为八阵也对打法做出了一些调整。他没有先让宇文洪泰率领陌刀阵冲杀上前,而是先摆出了一个守势,前方迅速支起拒鹿马摆出双人团牌合成壁垒,然后加派五千弓弩手给宇文洪泰,一并在团牌阵之后先用箭弩进行狙击,减缓昆仑铁骑的冲击力。

近万弓弩手朝天放箭,矢石雨下宛如蝗灾降临,凌厉的扎进了吐蕃的骑兵群中,死伤不少。

可是昆仑铁骑的冲势,并没有半分减弱。这支骑兵部队,不愧是沙场老兵精锐部曲,在冲锋之时彼此之间的间距保持非常良好,凭借出众的骑术与精妙的刀法,闪躲与格档从天而降的箭矢。这群人的心理素质也十分过硬。哪怕箭雨擦着脸颊而过,也能保持面不改色心不跳,继续伏在马鞍上朝前疾驰。

侯君集立马横枪看着前方如同海啸巨浪般滚滚而来的昆仑铁骑,双眉紧皱脸色严峻。

弓箭,向来是对付蛮军骑兵的最有利武器。现在看来,对昆仑铁骑居然效果不甚显著……

秦慕白站在高高的云台之上,脸色也有些肃重。两军对垒大战已然拉开序幕,居高临下的远远看去,一眼即可看出两军的差距所在——非常明显,无论是在气势上还是个战水平上,昆仑铁骑都要比眼下这支关西新军,强了不止一个档次!

前方吼声如雷!

唐军团牌阵破开,宇文洪泰率领陌刀阵杀出去了!

就如同两辆对开的装甲车装在了一起,惊天动地,鬼哭神号!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烟尘与血雾一并嚣起。隔得稍远,秦慕白根本就看不清战场中的任何细节。只是分明看到,宇文洪泰这一部五千陌刀手冲杀上前,就如同一个人狠力撞上了墙壁,瞬间被惨惨的撞回来了一样!

实力悬殊,顿见高下!

秦慕白心里,很是紧了一紧。

前方战阵里,侯君集的脸色绷得更紧,牙齿也咬得骨骨作响。征战半分,凭他的经验一眼就可看出,眼前这支精锐的吐蕃军队昆仑铁骑,的确是练得很“硬”。

无论是装备,马匹,士兵的个战水平还是战法的精熟程度,都不是以往遇到过的任何一支蛮兵可比!

简单来说,昆仑铁骑,它同时具备了两项能力:蛮兵传统的优势——强大的单兵作战能力,和非比寻常的战术素养!

秦慕白开始明白,为什么短短的十年时间,噶尔钦陵就能够辅佐弃宗弄赞将一个复杂庞大又割据林立的高原,收拾成一个统一完整的吐蕃帝国了;并在此同时,吐蕃的军力与国力也是日渐膨胀,除了征服许多邻邦小国,都敢于向大唐挑衅叫板了!

他们没有丰富的物产与庞大的人口基数,也没有渊远的文化与宗教作为底蕴与信仰,甚至还没有自己的文字!

凭的,就是眼前这一支强大到令人发指的军队!

……

宇文洪泰所部的五千陌刀兵,杀进昆仑铁骑群中,如同被洪荒巨兽吞入了腹中的一只小鸡,瞬间泥牛入海!

侯君集的脸色变了。

令旗扬起,左右双翼骑兵出动,开始掠阵助战!

远方,十八头雪白牦牛拖拉的大轮盘毳帐前,噶尔钦陵嘴角略微一扬露出一丝极为不屑的冷笑,仰脖喝下了一杯青稞酒,左手食指和中指朝前略微点了一点。他身边的哨楼上的发令兵瞬时拿起了一面大蓝旗,拼命的迎风挥动,同时吹响了一阵呜咽的牦牛号角!

唐军左右双翼的掠阵骑兵,各有万余,都是原来的兰州野战军精锐越骑,大半是老兵,也算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了。掠阵辅翼这种事情,一般的新兵还真是干不利索。

按以往一般战法,越骑在两翼齐飞,骑射冲击从敌军军阵的两翼强行撕开缺口,然后发挥机动力与冲机力优势,如同尖刀一样扎进敌军军阵腹中,乱敌阵角令其首尾不得相顾,然后分割剿杀。

可是今日,当这两拨越骑从两翼冲而来时,意外的发现,他们即将面对的昆仑铁骑,居然像潮水一般朝两旁闪避开来,如同巨兽张开了两张血盆大口,就等他们投怀送抱!

越骑将士们惊讶了!

这些沙场老兵们,从来只见到步兵能够在战阵之中如此进退自如严整有序,几时见过如此诡异的骑兵?——换句话说,有几个人看到过,一群正往前猛冲的骑兵,突然调了个头就往回跑,还不撞上后面的自己人?甚至,他们有人都直接勒马在倒退着走,走得还不慢,一边走还在一边放箭!

若非练过千万回,哪能在阵前临敌之时发挥出,这样熟练的配合与精妙的骑术!

云台之上,秦慕白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虽然他看不清战场上的细节,可是大局一览无余尽收眼底。现在看来,吐蕃的骑兵阵就如同一团巨大的海绵,而唐军就如同一缕缕的墨汁——海绵,在轻而易举的吞噬墨汁,一点不剩!

很快,两翼的唐军越骑杀进了吐蕃的骑兵群中,瞬间陷入重围之中!

“合而为一,离而为八……除了卫公,估计天底下也就只有噶尔钦陵,能把这阵法运用得如此炉火纯青了!”虽然很是不甘,但秦慕白在心里承认了这个事实。

侯君集有点坐不住了。

已经有两万五的精锐杀进了昆仑铁骑,便如泥牛入海全无效果;在他身后,还有三四万兵马,其中过半新兵。

能指望这三四万新兵,逆天改命扭转战局么?

“不可能!”侯君集比谁都明白这个事实。

可是眼下,已经没有退路!……就算将这三四万新兵全部战死,能救回一个陌刀手、一名越骑,也是算值!

“擂鼓!”侯君集厉声大吼,铁枪高举——“全军,突击!”

“杀啊——”

山呼海啸的喊杀声震天响起,除了秦慕白亲勋的翊府越骑与雪雕军,余下的关西大军,鱼死网破的朝战阵之中杀去……

秦慕白,眼神如冰,面似寒铁。

这一仗,就算不让侯君集诈败,这是输得如此彻底……差距!

他自己与噶尔钦陵之间,年轻的关西军与老辣的昆仑铁骑之间,的确存在巨大的差距!

“慕……慕白……”身后传来了一声颤抖的低哦,来自已经被秦慕白遗忘了她的存在的李雪雁。

“何事?”秦慕白没有回头,机械的问道。

“我……我……我知道,什么……是战争了。”李雪雁不停的吸着凉气,还在哆嗦。

“那就好。”秦慕白依旧看着前方。

“我……不去吐蕃了。我要留在大非川,照顾负伤的将士们,可以吗?”

“随便。”

“……”李雪雁感觉,自己分明就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可是此刻,她也能体会秦慕白的心情。因此也不敢再多言了。

战况如荼,百里辽阔的晴罗原,如同地震一般在不停的颤抖。在这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役面前,山河流云仿佛都被震撼了,风云变色。

战局,对唐军相当不利。

虽然侯君集已经率领主力中军杀进了阵中,对一边倒的战局有所缓解,两方大致可算势均力敌。可是……在远方,昆仑铁骑还有半数兵马纹丝未动!

噶尔钦陵索性坐在了马札上,身前一壶美酒,脸色风清云淡。

“侯君集,浪得虚名!”他不禁摇头而笑,“区区离而为八阵,就把你打得如此难堪。今日过后,你还有何颜面敢枉称,是卫公药师的得意门生?”

“嗞——”一整杯酒水下肚,噶尔钦陵咂了咂嘴,智珠在握,意气风发!

正当此时,战阵之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侯君集率一旅近卫骑兵,猛突西北阵角。与此同时,最先陷入重围之中的宇文洪泰陌刀队,居然从最深的包围圈里,生生的杀出一条血流,也正艰难的往西北角冲杀而去!

云台之上,秦慕白的眼中闪过一道惊喜的精光!

“不错!很好!——侯君集,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就算是身陷士卒的陷入了重围之中,也能识破敌军战阵的薄弱所在!”秦慕白兴奋的一击拳,自语道,“世上根本没有完美的存在!再精妙的战法再强悍的军队,也有他的短板与疏漏所在!”

“慕白,你在说什么呢?”李雪雁满头雾水,忍不住轻声问道。

秦慕白一时语快,对阵中一指,然后说道:“你看——西北角上,也就是这个离而为八阵的蛇蟠分阵处,可能是主将突然阵亡了,阵角一时略显混乱。侯君集抓住了这稍闪即逝的战机,真猛攻蛇蟠阵!与此同时,我关西大军最精锐的一旅陌刀队,奇迹般的从重围之中杀了出来,并听从侯君集号令,也朝蛇蟠阵发起了冲击!”

“那……这意味着什么呢?”对军事一窍不通的李雪雁,只能这样问。

“合而为一阵与离而为八阵,其实就是一个阵法。这个战阵最大的优点,就是攻守兼备,而且如同铜墙铁壁一般难以被攻破。但是,只要一方阵角出现异恙指挥失当,就有可能导致全局的崩溃!”秦慕白紧咬牙关,说道,“现在,就看侯君集是否能够冲破蛇蟠阵了!”

“那也就是说……侯君集有可能反败为胜,对吗?”李雪雁小心的问道。

秦慕白怔了一怔,扭头看了李雪雁一眼,苦笑一声道,“算是吧!”

李雪雁尴尬的咬了咬嘴唇,说道:“抱歉,我不该如此唠叨,多嘴多舌。对于军事,我是一窍不通……”

“没关系。”秦慕白难得的露出了一丝微笑,但马上转头继续关注战局了,一脸肃重神色。

李雪雁悄悄的长吁了一口气。

眼下这个场景,早已将她压得有些喘不出气来。从小到大,她甚至没敢去捏死一只蚂蚁,更连杀鸡也没见过。眼下,却是一副万人大战血流成河,肢体乱飞遍地头胪的景象!

她很惊奇,为何自己没有晕厥过去,居然还能继续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幕!

此刻,噶尔钦陵拿酒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眉头不经意的弹动了半分。

“令,蛇蟠阵撤退,飞龙断后,虎翼、鸟翔双阵补缺并重组八阵!”

吐蕃的大度再度挥动,战局再度大变!

顿时可见,方才陷入了短时混乱的蛇蟠阵一旅骑兵,飞速开始撤退。每名骑兵,就算身上被插进了唐军将士的刀剑,也不顾一切的拼命回撤!

临阵的飞龙阵骑兵斜刺里生生的切杀进来,如同一扇大闸门档在了蛇蟠骑兵与侯君集之间,死死挡住了侯君集所部兵马!

八阵吐蕃骑兵,如同激流中的巨大漩涡开始了飞速转动与轮换,转瞬间,撤出了一旅残兵,余下七部兵马,居然重新组成八个阵角,生成了一个新的——离而为八阵!

侯君集,大惊失色!

秦慕白,脸色骤变!

“这怎么可能!——”一个在阵中,一个在云台之上,这两人几乎同时发出了这样惊悸的吼叫!

“呵呵!”此时的噶尔钦陵,把玩着手中的青花纹酒杯,悠然自得道,“会不会吓坏了你们呢?激战换阵拆合重组,这样的手笔,普天之下除了我噶尔钦陵,恐怕也就只有卫公药师能够办到了!……可惜啊可惜,卫公,你老人家早生了四十年!”

“慕白,又怎么了?”看到秦慕白表情大变面露惊悸,李雪雁急切问道。

“……”秦慕白怒瞪前方钢牙紧咬,一言不发。

李雪雁不敢再问。左右两旁的澹台姐妹急忙朝他摆手递眼色,示意她不可多事。

“啪!”双手重重在扶栏之上怒拍了一记,秦慕白转身朝云台下走去。

“翊府、雪雕听令!——准备上阵!”

“诺——!”

八百雪雕军,已经秘密派出了三百人给庞飞统领。眼下,秦慕白手边只剩下这从未上阵过的五百火神!

布包开拆,火枪出世!

云台上的李雪雁,顿时心跳如狂,忍不住浑身发抖……“慕白,你可千万要小心啊!!!”

“公主,你在此观战千万不要四处走动,我姐妹二人下去随同少帅出战!”

“好,你们去吧!”李雪雁急道,“切记啊,千万不能让他受到伤害!”

“明白!”

姐妹二人各一点头,脚一踮手一撑,如同两只苍鹰,直接从云台之上翩然而下,左右落在了秦慕白的火云马旁。

虎头錾金枪,昂然前指!

“火神破阵,越骑冲锋——全军,随我突击!”

第420章 惊艳火神

唐军这边六十四面一人多高的大军鼓同时敲响,宣告此战的决战时刻来临。震耳欲聋汹涌澎湃的鼓声,震得空气之中似乎都现出了水波似的纹路,远隔了一个战场之遥的噶尔钦陵,也听了个真切。

他不禁放下了酒杯,站起身来。走到扶栏边,以手搭沿远远眺望。战场之中人马嚣腾黄沙滚滚,什么也看不见。于是,噶尔钦陵索性爬到了令旗手的哨塔之上,举目远眺。

“呵!狗急跳墙了,秦慕白亲自出战了!”噶尔钦陵不禁哑然失笑。

“区区一个离而为八阵,就把你们打得如此狼狈不堪……秦慕白啊侯君集,我是否太高看你们了?”噶尔钦陵撇着嘴角摇了摇头,“还是因为,我太过尊敬卫公药师?……如果仅仅是这样就将你们打得丢盔卸甲一败涂地,那未免太不过瘾了!”

正在这时,噶尔钦陵嘴角那一抹不屑又孤傲的冷笑突然凝固,眉头一拧,脸上平添几分肃重。

“这……是怎么回事?!”

前方战阵蛇蟠阵角处,突然有一串串浓烟猛然升腾四起,如同鬼魅人间。与此同时,只见到战圈最外层的吐蕃骑兵们毫无征兆的惨叫落马——随即他听到,一大片诡异刺耳的“砰砰”声,在战场之上突兀的响起!

噶尔钦陵分明看到,有一群浑身上下红袍红甲的唐军骑士,个个手上托着类似“弓弩”却又绝对不是弓弩的奇异物什,对只消对准吐蕃骑兵,那一片的人马必定死伤无数!

以噶尔钦陵从军多年的经验来判断,那些被击倒的吐蕃骑兵,绝对不是中箭倒地的症状!

“怎么回事?!”噶尔钦陵顿时有些莫名的惊诧——“那群红衣红甲的唐军骑兵,用了什么诡异的武器?”

站在一旁同样惊呆了的令旗兵下意识的看了看噶尔钦陵的血袍红甲几眼,欲言又止。

“说!”

“是!……属下猜测,那会不会是某种中原的妖法……或是巫术?”

噶尔钦陵瞪着这个小校看了几眼,一时居然说不出话来。

“来人,把他的舌头割了!”

“啊?……元帅,属下做错了什么?!”

“妄议军机惑乱军心,本帅已经从轻发落了!——滚!”

……

战场之中,秦慕白亲率五百火神身先士卒,就对准蛇蟠之阵冲杀而来,目的相当明确,接应侯君集与宇文洪泰。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此役败局看似已是定数,伤亡也是无可避免。想要救出全部的将士,绝不现实——那么,只能尽可能的救援将领与精锐了!

头次亮相的五百火神,可谓给了吐蕃人出其不意的当头一闷棍。五百管火枪,威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刚好生生的将方才重新组建起来的新蛇蟠阵,打开了一个突破缺口!

那么,火神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秦慕白非常清醒的知道,在这样的近战肉搏之中,绝不能依赖和迷信火神的力量。于是,他毫不犹豫的命火神撤离主战场在云台附近接应,然后亲率一万名翊府越骑,像一柄锥子一样扎进了蛇蟠阵中!

吐蕃人被五百火神打了个措手不及心慌意乱,出现了一阵不小的惶恐与骚乱。趁这当口,秦慕白率领这一支精锐的生力军,猛往蛇蟠阵的阵眼冲杀而去,目标直指敌军主将!

擒贼先擒王,只要能击杀蛇蟠阵的指战主将,这个阵眼就有可能陷入混乱。蛇蟠阵一乱,整个离而为八阵就会出现松动,那时才能有机会救人!

虎头錾金枪,已经有多时未曾见血。秦慕白,也有段时日未曾亲自上阵杀敌。

好在,武艺未曾半分生疏,血液未曾半分冷去,还多了几分仇恨和杀意!

主帅亲战,三军用命。

三十名跟随年月最长久的百骑近卫,死死护着秦慕白,往蛇蟠阵阵旗冲杀而去。虽然昆仑铁骑个个精锐,个战水平相当之高,可是比起高手一流的秦慕白与老百骑来说,还是无以匹敌的。

秦慕白所率的这一旅精锐翊府越骑,如同一枚离弦的疾箭,狠狠扎进了吐蕃人的皮肉之中,所挡披靡!

顿时,方才被火神打了一闷棍的蛇蟠阵,在秦慕白亲率的越骑打击之下,出现了一时的混乱与仓皇。

正在阵中苦战的侯君集与宇文洪泰,分明感觉到了敌军战圈的松动,承受的压力也随之大减,获得了极为宝贵的喘息之机。

“好!少帅亲自出战了!——兄弟们,奋勇杀敌!”经验丰富的侯君集,抓住时机鼓舞士气。

“哇——呀!——杀、杀光你们这群猴子!”宇文洪泰挥舞着他的看家兵器凤翅镏金铛,像一头魔兽似的早已杀红了眼睛。

看他情形,也不知什么时候把头盔都打没了,披头散发,从头到脚全是血淋湿湿一片,一步一个血脚印,挥一记铁铛洒出一圈血水,就如同从血池里跳出来的狂魔!

他见着吐蕃人就砍,着实杀了不少人砍翻不少马匹,被他吓坏的人更多!

“将军!宇文将军!少帅亲自出战了,正朝我军战阵杀来!是否接应?”

“杀——杀杀!”

宇文洪泰一边吼叫,一边疯狂砍杀,哪里听进半句。

“黑子!!”蓦然耳边传来一声厉啸,随即红光一闪,一骑突到宇文洪泰面前,一柄虎头铁枪生生的将他的凤翅镏金铛架住了。

宇文洪泰这才愣了一下回过神来,马上惊叫道:“三哥,你怎么来了!”

“少说废话,撤!”秦慕白反手一枪递出捅翻了一名偷袭宇文洪泰的吐蕃骑兵,厉声道。

“说啥?让俺撤?”宇文洪泰顿时火了,“打死俺也不撤!”

“你放肆!这是军令!”秦慕白怒吼道。

宇文洪泰顿时软了下来,但又不死心道,“要撤也是你撤!你是主帅,俺是副……”

“闭嘴!你是步兵,跑得过我吗?关西军中仅存的精锐陌刀兵,必须先撤!”

宇文洪泰又恨又恼的连连重叹了好几声,“好,俺撤!!!——兄弟们,快撤!”

离此方战阵不远处的侯君集,虽然在拼尽全力的杀敌,但出于一名老将的直觉,清楚的查觉到了宇文洪泰那一方的变故。他心道:看来秦慕白是专程进来救人的,先让步兵撤离,倒是个办法……可是,谁来断后?噶尔钦陵是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这样的战机的!

正在这时,吐蕃人的蛇蟠阵阵角突然大乱,同时响起唐军将士疯狂的喝彩叫好声——“好!”

“少帅威风!亲斩敌酋!”

侯君集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举目一眺,亲眼见到刚刚还在高高飘扬的那面紫青色的蛇蟠大旗落倒下来。那一方阵眼,也是一片大乱,分明可以看到头戴双翅冠一身杏黄麒麟袍的秦慕白,将一具尸体高高抛起扔得老远。

“武艺不错!这还辨认出了这个离而为八阵的弱点与阵眼所在,并强行打开一个缺口并亲自来破阵了!我的个娘亲……这小子,原来是深藏不露啊?”侯君集,仿佛感觉到了一丝震撼。

“侯将军,少帅令你从蛇蟠阵缺口,率队撤离!”中军斥候传令兵好不容易找到侯君集,大声吼叫道。

“什么?哪有副将撤军,主帅断后的道理?”侯君集大声质疑。

“少帅军令如此,请将军执行!”

“我执行你亲娘!——滚开!老子要去找秦慕白!”

说罢,侯君集怒夹铁镫挺枪跃马,要朝秦慕白那方冲杀而去。且料,那传令小兵毫不客气一挺枪将他拦住,横眉冷眼怒斥道:“军令如山,违令者斩!”

侯君集顿时气煞,瞪大一双早已是血红色的眼睛咬牙切齿的看着那令卒,半晌后生生咽下一口气,恨恨的点头道:“好,算你狠!秦慕白的兵嘛,了不起,老子服了!——左威卫听令,左右虞侯军开道,先锋换作后队,后队换作先锋,左右军骑射接应少帅一并断后,中军越骑,随我先撤!”

“诺——”

陷入了苦战重围之中的唐军,依旧令行禁止。

侯君集不禁略感欣慰,同时心道:尽量保存精英越骑,是你的想法没错吧?……秦慕白啊秦慕白,你可要挺住,千万不能这时候死!我开始对你这小子感兴趣了,原来,你并非是我印象中的那般无能,反而,一直深藏不露……!”

远远站在哨塔之上的噶尔钦陵,亲眼目睹唐军从蛇蟠阵那里强行撕开一个缺口,并击杀主将大破阵法相继撤离,脸色一直没怎么变化。甚至,他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蛇蟠阵那里,仿佛对这一场胜负已是不那么关心。相反,他一直眯眼凝神,看着那鬼魅一般悄然而来又飘然而去的……五百火神!

“这是一支什么部曲?瞬间,就将我铜墙铁壁一般的蛇蟠阵,生生的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精锐的昆仑铁骑,居然在他们的面前毫无还手与抵挡之力?……区区几百人,奈何就有如此巨大的威力?”噶尔钦陵陷入了沉思,眼前激战的大场面与震荡天地的喊杀声,似乎都已经与之无关。

这时,已有一些恼火与担忧的左右副将忍捺不住了,急道:“元帅,唐军不知道有什么法子破了我们的蛇蟠阵,整个军阵有些混乱了,唐军在趁势逃脱撤离。是否下令重组八阵并加昆仑铁骑对唐军进行追杀捕剿?”

噶尔钦陵充耳不闻,依旧面色凝重的在沉思。

“少帅……机不可失啊!秦慕白不自量力,居然亲率一旅兵马杀入了重围来救人,无疑是送羊入虎口。我们……”

“闭嘴。”噶尔钦陵终于发话了,不轻不重的两个字眼,让身边的副将们顿时收声,噤若寒蝉。

“秦慕白,没你们想像的那么无能。”噶尔钦陵凝眸看着远方,始终不离远处那一团模糊的红色人影,如同自语般道,“区区几百骑,就发挥出如此惊人的战斗力。试想,他若是有几千骑、上万骑,当之如何?”

众皆哑口无言。

“轻敌,兵家大忌!”噶尔钦陵双眉一沉,斥道,“秦慕白既然敢于亲率兵马前来救阵,自然就有他的把握。你们看,那一拨神秘的骑兵只出现了一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马上又消失了,远远的在观战——你们想一想,主帅都在亲身浴血的激战了,他们凭什么观战?”

“啊?……是有点诡异啊!”

“必然有诈!”噶尔钦陵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说道,“此战的胜负,原本就是无关紧要。我的目的,就是在于试探关西军的实力,弄清楚秦慕白到底有何异能,凭什么就敢凭借十万人马,对抗我三十万铁骑。好,现在目的达到了!”

“难道……就这样撤军?不战了?”

“当然。”噶尔钦陵依旧笑得风清云淡轻松自如,说道,“战与不战的主动权,皆在于我,不是他说了算。此战,虽然他两番破了我的离而为八阵,可是依旧没有半分击败我的胜算。这意味着什么?……就好比,愤怒的鸟雀永远无法战胜枭武的雄鹰。我偏不彻底杀光他们,这样才会让他们更加绝望。再说了,现在再要重组八阵或是加派铁骑剿杀秦慕白,也来不及了——你们看!”

噶尔钦陵朝阵中一指,众将惊讶的看到,秦慕白率领一旅精锐铁骑,宛如烈火破冰一般刺破了早已溃散的蛇蟠阵包围圈,往战圈之外撤逃而去。与此同时,经验丰富的侯君集,方才撤出战团马上重排团牌铁壁阵,无数弓弩手已然整军待命以备接应。

此外,在一道如同城墙般的盾牌阵之前,那数百名红甲红袍的神秘骑兵,一字排开纹丝不动,散发着肃杀又诡异的气息,远远的,让一些刚刚领教过他们厉害的吐蕃兵,都有些不寒而栗望而却步了。

“这会是一群……什么人?太诡异了?难道真的是中原巫……”吐蕃将领中有人在嘀咕,说到一半却惊慌的闭了嘴。

“哪会是什么巫术?”噶尔钦陵嘴角一挑,甚是轻蔑的笑了一声,说道,“说不定,又是和那些神武大炮类似的东西,主要也就是吓唬人用的。他们第一次上阵亮相,还搞得神神鬼鬼,自然是能把我们不少将士吓住。秦慕白,估计也就只剩这么一点看家的本事了。而且等到下一回,他这本事也就不灵了。”

……

战场这一方,秦慕白伏在马鞍上,疾速狂奔。怀中,抱着一个浑身染作血红的女子——澹台双双!

方才在阵中一片激战,澹台姐妹对秦慕白死死护卫始终不离寸步。也正是在姐妹二人精湛的武艺帮助之下,秦慕白才得已杀破蛇蟠中军精锐铁卫的层层护卫,一举狙杀了敌军主将!

但是就在撤离的途中,澹台双双的马被吐蕃人的弓矢射杀倒地了。虽然她身手极佳没有摔坏,但刚刚落地,就猝不及防的被一骑吐蕃骑兵硬生生的给撞飞了!

当时那个景象,着实吓疯了她姐姐,就连秦慕白也有些触目惊心,心里一痛!

就算是堵砖墙,也经不住骑兵的这猛力一撞啊!

秦慕白的百骑中侯刺杀了这名吐蕃人,秦慕白弯腰下腹一把将澹台双双提上马鞍护住,撤出了战阵。

此时,她已然完全陷入了昏迷,俨然已经奄奄一息!

……

吐蕃的毳帐那边,传来了呜呜的牛角声。

出乎秦慕白和所有唐军意料之外的,昆仑铁骑非但没有来掩杀追击,反而,撤兵了!

“侯君集负责断后,全军撤退回营固守!——传令薛万均,神武大炮准备接应迎敌!”秦慕白马上下达了命令,各将各部马上依令执行。

噶尔钦陵仍旧站在哨塔之上,以手搭沿远远眺望。看到大部份唐军如同潮水般滚滚退去,留了一部份兵马留作断后接应,盾墙之后弓弩无数,岿然不动。

“不错,还有点意思。”噶尔钦陵不禁挑嘴一笑,说道,“岿然如山,动如疾风,胜不狂乱败不溃军,进退自如指挥得当,这才有几分卫公门生的样子嘛!”

左右副将听得很是有点不爽,但没人敢吭声质疑。噶尔钦陵瞟了他们一眼,说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还是认为,我是有意放走秦慕白,养寇自肥?”

“属下不敢!”

“有什么敢与不敢的,想了就是想了。”噶尔钦陵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说道,“要打败关西军、拿下大非川或是杀掉秦慕白甚至直取兰州,这都很容易。难就难在……”

“难在哪里?”

“算了,跟你们说了,你们也不明白。”噶尔钦陵无奈的摇头笑了一笑,轻声自语道,“或许,也就只有秦慕白,和‘他’能明白了……”

第421章 上兵伐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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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残阳挂西山,入秋的西风袭卷晴罗原大战场,浓厚的血腥味与滚滚的黄沙一同飞舞。天地之间仿佛拉起了一桔红色的纱幕,朦胧之透着几分肃杀和凄怆。

远远看去,夕日蓝天碧草牛羊遍野的晴罗原大草场,就如同一个人间鬼域修罗道场。残肢断骸随处可见,横七竖八的Cha着许多刀枪剑戟,残破的旗帜与失落的战马孤零零的在四处飘荡,死寂一片……

一辆十八头牦牛拉着的大毳车缓缓的驶入了战场核心停住,噶尔钦陵走了出来,四面八方很快奔来数十骑,相继向他报告——

“报元帅,唐军大营之寂静一片与往日无异,但军寨的弓厢之内增加了至少一倍的弓弩手,加强戒备!营旌旗不倒战马穿梭刁斗森严,并无半分败乱或是撤军之相!”

噶尔钦陵轻轻点了点头,对身边的副将们说道:“预料之。如若秦慕白真是个不堪一击的酒囊饭袋,大唐的皇帝也不会点派他来了。今日他虽是战败了,却并无半分败军之相,可见此人的确是有几分将帅之风。”

“报元帅,我等在战场极力搜寻那一拨红衣唐军用过的兵器,一无所获,只是,找到了这些奇怪的铁珠。在一些阵亡将士们的身上,也现了这类铁珠。”说罢小卒双手捧了上来。

噶尔钦陵接过几粒火枪射的火弹细下看了看,又在鼻尖闻了闻,皱眉道:“这与往日,那些大炮轰炸出的土坑里的气味相似。由此可见,的确是同一类物什。但是,那种大炮沉重无比极难搬运,仅能用来守城或是拔寨。眼下,秦慕白手居然有了这种可以装备步骑的小火炮……该是比弓箭厉害!啧,以后遇见,必须小心!”

“报!——元帅——”这时,一骑从远方奔来,跳下马后急道,“报元帅,赞普驾到!!”

噶尔钦陵眉眼一抬甚是惊愕——“什么?”

“……赞普,驾到!”

“班师,回营!”

此时,唐军大营帅帐之。

一名老军医让秦慕白伸长脖子仰起脸,细细的检查了好一阵,吁了一口气道:“万幸,万幸。箭矢无毒,而且没有伤到骨头。要是再往上斜拉一寸,少帅这左眼怕是就要没了。”

秦慕白想笑,但脸一颤,左脸颊就一阵撕疼,说道:“我是用箭的,说不定瞎了一只眼睛能更准。说了也怪,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负的伤,兴许是在战场上被流矢刮过了脸颊。回来要不是你们告诉我,我都不知道。”

“战场之上太过紧张与刺激,这等小伤的确是不会在意。”老军医一边絮叨一边给秦慕白上药,“少帅别动也别说话,老夫给你上药了。”

……

李雪雁就站在一旁,脸色白眼神惊悸的看着秦慕白,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看他那个样子,现在赤膊着上身,头上都还结着血绺子,脸上带了一处伤身上尽是血迹,大腿上还了一刀,刚刚被止了血现在包包严严实实。

“少帅!少帅怎么样了!——别挡俺,让俺进去!!”这时,帐外传来一阵奔雷怒吼。

秦慕白伸手轻轻挡开了老军医,说道:“让他进来吧,别把他憋死在外面了。”

宇洪泰便像头饿极的狮子似的猛冲了进来,跑到秦慕白前面蹲下瞪大铜铃一般的眼睛上下将他打量了好一阵,问道:“没事吧?”

“你说呢?”秦慕白勉强的笑了一笑,拍拍宇洪泰的肩膀道,“放心,祸害遗千年,我没那么容易死。对了,陌刀队伤亡怎么样,你负伤没有?”

“俺没事,头丝儿都没少一根!”宇洪泰重重的拍了几下胸膛,又叹了一声连连摇头道,“只是可惜了,阵亡了一千多陌刀!……全是力大无穷使得好刀的精锐老兵啊,可惜了!”

“算了兄弟,要是没了伤亡,那就不叫战争了。”秦慕白微笑的安慰他道,“我这没事了,你厮杀了一场,回去吃饱喝足了好生歇息。说不定明天又得打。”

“好!”宇洪泰站起身来应了声,突然一扭头狠狠的瞪了李雪雁几眼,吼道,“你再吵啊,闹啊,怎么不吵不闹了?你不是要嫁吐蕃蛮子吗?嫁去啊!在这儿看咱们又死又伤的,痛快了不?全是你那没过门的男人干的!!”

李雪雁始料不及的挨了一顿劈头痛骂,如同狂风骤雨之无处栖身的小麻雀,惊栗的颤抖的看着宇洪泰,都要傻了眼。

“黑子,不得无礼!——还不出去!”秦慕白喝斥道。

“哼!老子就是看不惯你们这种生来锦衣玉食,还整天不知死活、不知廉耻的王公子弟!”宇洪泰一不可收拾,反而骂得更起劲了,大声道,“看到了吧,今天你都看到了吧!咱们这些人莫非就不是爹生娘养的?咱们就当真个个该死?咱们在这里提着脑袋跟人家玩命,你们在后面好吃好喝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和亲、和亲?和你娘的亲,这和认贼作父有什么区别?!人家胡蛮子可从来不会客气半分!该杀人的照样杀人,该抢地的照样抢地!到头来,是咱们赔了女人送了嫁妆还丢脸!咱大唐要是再多几个像你这样的人,索Xing去认吐蕃人当祖宗就好了,还称什么泱泱天朝!”

李雪雁呆若木鸡,已然不知所措,宇洪泰那粗大如铁杵的手指头,都要指到她鼻尖了也忘了退后避让。

奇怪的是,秦慕白反而不吭声了,安静的坐着,静静的看着宇洪泰。

更奇怪的是,宇洪泰突然就不骂了。虽然他憋了一肚子的怒气和难听的话想要泄出来,但一看到旁边秦慕白冷眼瞅着他,他只得生生的都咽了回去,咬牙抱拳道:“三哥,今天俺们还就是以下犯上了。军法该怎么办的,就怎么办,俺无话可说!——可是有话不骂出来,俺非活活憋死不可!——俺先告辞了,要办军法,你差人来拿俺就是!”

说罢,宇洪泰就虎虎生风的大步走了,沿途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秦慕白依旧安静的坐着,表情沉寂得如同一潭深秋古井。老军医拿着药膏呆立一旁,大气也不敢出。李雪雁则是闭上了眼睛,仿佛在深呼吸,极立的控制自己的情绪。

过了半晌……

“慕白,能帮我一个忙吗?”李雪雁开口了,声音还算平静。

“嗯,你说。”秦慕白轻声道。

“请你法外开恩,不要责怪宇洪泰。”李雪雁说道。

秦慕白略感惊讶的挑了一下眉梢,“为什么?”

“因为他说的对,骂得好!……从来没有人像他那样直来直去毫无保留的骂过我,如同当头棒喝,让我幡然醒悟。”李雪雁面带微笑,只是笑明显带有一丝苦涩与无奈,轻声道,“正如他所说,我这样的人,从小锦衣玉食不知民间疾苦。就算读过几本诗书,也不过是舍本逐末矫枉过正,活在自己编织的梦幻之而忘却了现实的珍贵。我错了,慕白,我真的错了!……我非但请求你不要责怪宇洪泰,我还要去感谢他,真心的!”

“不至于。”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说道,“他就是个火烈直肠的大老粗,从来是对事不对人。他反感的只是和亲,并不是你本人。多一事不如少事,我不处罚他就是,你也别再去招惹他。”

“多谢……”李雪雁咬了咬嘴唇,轻轻点头。

秦慕白招了一下手,老军医回过神来,继续给秦慕白上药。

“不如,我来吧?”李雪雁上前两步,说道,“我虽不懂医术,但眼神好心细手轻。”

“只是上个药,倒也简单。也好,就让公主来吧!老夫这眼睛的确是不太好了,油灯一熏更不管用。”老军医便将药瓶等物交给了李雪雁。

“以后,少帅的药就都由我来换吧,老先生你可以去照顾更多的受伤将士。”李雪雁说道,“至从来了这里,我尽添乱没干过正事,以后我就跟老先生学一点简单的医术,诸如包扎上药之类的总是能学会。我好歹,也能做点事情了……”

“这……”老军医犹豫了一声,看向秦慕白。

秦慕白正仰着面闭着眼睛,沉默了半晌,说道:“好。”

李雪雁如释总负,终于露出一丝欣慰的浅浅笑意,先将老军医请了出去,然后跪坐到秦慕白身前来,低声道:“谢谢你,慕白……”

“谢我什么?”秦慕白睁开眼睛,微笑道。

“没有什么比事实更有说服力;也只有你,才真正了解我的心结所在……要不是你将我点醒,我恐怕就要成为一个背祖逆宗为人唾弃的不孝之女了。”李雪雁说道,“方才被宇洪泰一顿痛骂之后,我本该愤怒和伤心,可是很奇怪,我突然有一种十分轻松的解脱之感,仿佛压在我心头许久的一块巨大顽石,瞬羊被搬走了……我知道,我的心结已经被打开了。”

“呵呵!”秦慕白只是笑。

“你笑什么?不许笑!”李雪雁有点恼了,轻声急道,“宇洪泰骂出的那些话有够难听,大概也正是许多人想骂的,这其应该也就包括你。只不过,你会顾及我的颜面骂不出口罢了!”

“怎么,被人骂,还这么开心?”秦慕白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了,笑道,“那要不要我抽你几鞭子,更加轻松更加解脱?”

“好啊,你可以试试!”李雪雁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答道,只是给秦慕白上药的手上稍稍的重了两分。秦慕白顿时疼得呲牙咧嘴,叫道:“喂!不用这么小心眼当场就报复吧!”

“女人都是小心眼的,你莫非方才听说?”李雪雁婉尔一笑,心情仿佛当真是轻松了不少。这一笑,也显出了消失已久的恬美与妩媚。

秦慕白暗吁了一口气。心道:“好了,这个问题儿童的心结,该是解开了!”

“为什么,人们往往要经历过大是大非或是大悲大痛,才能明白许多浅显易懂的道理?”

……

李雪雁方才给秦慕白上好药,两名军医忙前来报说,澹台双双伤得极重,一时半会儿恐怕是醒不过来了。若非是她武艺出众身体底子也十分不错,此时恐怕早已是命丧黄泉。现在,她半条腿就踏在鬼门关那里,什么时候回来或是什么时候完全掉进去,那可就全靠她自己了。

秦慕白的心里堵了一堵,爬起身来要去看澹台双双。可是大腿上被划了一刀,虽然伤得不深,可是下了战场放松下来后,还当真是疼得彻骨,刚站起身就差点倒下,吓得李雪雁惊叫一声急忙去扶。

正当这时,侯君集来了。他站定之后冷冷的瞟了抱了一起的秦慕白和李雪雁一眼,淡淡道:“少帅是先享艳福,还是先听属下报说军务?”

李雪雁的脸时红到了脖子根儿,急忙闪开到一边。

侯君集这个Xing子,大家也都习惯了,秦慕白也没在意,说道:“公主你先去探望一下双双。闲人退下——侯君集,来坐下说话。”

待众人走后,侯君集也不客气就在秦慕白面前坐下,拿起桌上一壶茶就猛灌了半壶,然后长叹一声,连连摇头,却不吭声说话。

“怎么了?不过是输了一阵,就变成了落汤鸡丧家犬?”秦慕白说道。

侯君集依旧摇头,把茶当酒,一顿牛饮。

秦慕白也着急,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仿佛是收拾好了心情,侯君集说道:“秦慕白,你我当真是多此一举了。”

“何出此言?”

“此前你不是授计于我,让我详装败阵么?”侯君集摇头苦笑,说道,“原来,根本不用详装。”

“你是想说,你的确不是噶尔钦陵的对手,是吧?”秦慕白轻松自若的微笑道。

“今日一战,我已拼尽全力了。”侯君集抬起头来,满脸汗珠眼神惊悸的看着秦慕白,仿佛有无限恐惧与后怕,颤声道,“噶尔钦陵,昆仑铁骑,太可怕了!真的!我戎武半生征战无数,所挡无不披靡,多精锐的部队也遇到过,多难的仗也打过,从来没有过像今天这样的无助和绝望!”

“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吗?”秦慕白依旧淡然,说道,“昆仑铁骑布成的离而为八阵的确十分强悍,我们不也破了他两回阵,然后安然撤离了吗?”

“安然撤离?亏你说得出口!”侯君集狠狠的啐了一口,说道,“如果噶尔钦陵愿意,他完全可以将我们一击而溃彻底打败,就在晴罗原、就在今天!”

秦慕白笑而不语。

“你笑什么?!”侯君集有点恼怒。

“战争,没有如果可言。事实是什么样,那就是什么样。”秦慕白说道,“侯君集,别让我瞧不起你。胜败兵家常事,不过是输了一阵,没你想像的那么严重。”

“有。”侯君集斩钉截铁的道,“今日一战,胜负完全就在噶尔钦陵的股掌之间。他想赢,那就能赢;他要放我们一条生路,那我们才能安然撤离。这叫什么?……这是猫玩耗子!”

这时,秦慕白皱了一下眉头。

“怎么,被我刺到心里的软肋了?”

“侯君集,要是连你也有了这样的想法,那噶尔钦陵就当真成功了。”秦慕白说道,“他这叫欲擒故纵,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一招的确是狠,明明可以对我们进行大剿杀甚至一战而定,可他偏不。他还就放我们回来了,让我们自己心生恐惧信心败丧,从而军心涣散一溃千里。”

“这道理,我懂;话,谁都会说。”侯君集急切的抢白道,“可是,谁又能控制自己的心眼,不去想这些?”

“我能。你,也必须能。”秦慕白干练直白道,“将者军之魂。要是将帅都乱了分寸,就好比一个人已经魂飞魄散,那这仗的确是不用打了。”

侯君集沉默不语,眼睛直直的盯着茶壶,仿佛了呆。

“在想什么?”秦慕白问道。

“我在想,你没想到的一个问题。”侯君集死气沉沉的道。

“说出来听听。”

“好吧,我就说给你听。我要看看你究竟是如你自己所说的那样沉得住气,还是只会夸夸其谈。”侯君集冷笑了一记,说道,“噶尔钦陵的强大,不仅仅在于昆仑铁骑与兵法韬略,还有他精深的城府和心术。这头一场交锋,他就派出了自己的嫡系精锐昆仑铁骑,誓在必得要取胜。除了是要击溃我们信心,更是要做给一些人看。”

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说道:“照你这话的意思,噶尔钦陵急需一场胜利在稳住他们的赞普,同时也给我施加压力,同时让陛下和朝廷对我失望或是猜忌,对吗?”

侯君集甚是惊讶的抬起头来,“你果然不傻!”

“只是偶尔。”秦慕白习惯的笑了一笑,却疼得脸皮直抽搐,说道,“历来,胡人跟我们打仗都喜欢玩这一出。他们知道,我们这些原的将领领兵在外,不仅要面对敌人的威胁,还要承受来自身后的压力。尤其是这一次,尤其是我。现在我战败绩,噶尔钦陵不知道要派出多少细作前往长安,拼命的煽风点火鼓吹造谣了。反过来,我却对他用不上这一招。”

“咱们大唐可,是有不少饱读诗书却不受教化,反而生了一肚子坏水和小心眼的大人物。”侯君集撇着嘴冷冷的笑道,“在他们看来,我们这些当兵的就是爹不亲娘不要活该送死的货色。咱们提着脑袋喝着臭血跟人家玩命,仗打赢了,那是应该的,功劳少不得还得分给他们一大半;仗打输了,黑锅全是我们来顶。秦慕白,大非川战,可是全天下都瞪大眼睛盯着的。现在输了……你想想吧,该怎么办?一句‘胜败兵家常事’,可是堵不住那些烂嘴和小心眼的!”

“我心里有数。”秦慕白淡然道,“既然来了这里,我就早已做好了面对任何变故的准备,包括胜负。朝廷那边,是得小心应付,但我倒是不大操心。因为我对皇帝陛下有信心。当时做出这个决定时,他也是下了很大决心的。以他的为人秉Xing,是不可能因为一时之得失而信念动摇的。反倒是……这个噶尔钦陵,越来越让我感觉到难对付。兵法韬略、强兵悍将是一回事,刚刚我们撤退时他没有率军来对我们进行掩杀,就让我清楚的认识到,他不仅仅是一名良帅上将,更是一个统筹军国的战略宗师。他要的,不时一仗之输赢一时之胜负,他的眼光看得很远,心机用得很深。”

“现在你明白,为何他在吐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他父亲虽是做了大论,但实际上支撑起整个吐蕃的顶梁大柱,就是这个年纪轻轻的噶尔钦陵。”侯君集说道,“韬武略济世安邦,他都远胜于你。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大唐,也都还找不出这么一个人物。”

“我认同。”秦慕白轻轻的点了点头,暗道:武略,他肯定不如李药师,韬,他自然比不上房玄龄……可是说到综合实力,这个噶尔钦陵,的确是强得指!

“上兵伐谋,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令其自乱。噶尔钦陵这是在琢磨着怎么不战而屈人之兵!”侯君集站起了身来,凝视着秦慕白,语气沉重的说道,“秦慕白,噶尔钦陵比你厉害,你最好是收起以往的自负,小心一点。战争,现在才真正开始!”

六|九|中

第422章 勉为其难

接下来的一两天里,倒是平静。秦慕白和噶尔钦陵,仿佛都有了默契,一同认定这将是一种旷日持久的鏖战,不必急于一时。于是头一场大战之后,双方都在花费时间进行休整。

首战失利,损兵折将不说,关西大军的信心和士气的确受了一些不小的影响,这从侯君集的表现就可以看出来。于是,秦慕白接连召开了好几次军事会议,分析首战的得失做出今后的打算,主要也是为了稳固将心。

将心稳了,军心才能稳。现在看来,还有点收效。年轻的关西军,虽然缺乏经验不够成熟,但优点和长处也正是如此——初生牛犊不怕虎,输了,再来!

傍晚,薛万均带一队哨骑回了营,垂头丧气的走进帅帐里,连声叹气。秦慕白问他因何如此,他答道:“少帅,我军首战失利,晴罗原战场一带便成了吐蕃的势力范围。这两日我想办法去清理战场、想要带回阵亡将士的尸骸,想了许多办法亦是无功而返。这可如何是好?难不成就眼睁睁看着咱们的将士,暴尸荒野变成孤魂野鬼?”

秦慕白皱起了眉头,说道:“这的确是个问题……损失的战马和甲械倒也罢了,总不能不让咱们关西军的烈士们,连个入土为安的机会都没有。”

“要不,咱们再跟他们打一场?或者发动突袭?死活先夺了晴罗原,其余再说!”薛万均说道。

“不必。”秦慕白沉思了片刻,说道,“这样吧,我给噶尔钦陵写封信,派人送去吐蕃大营,商讨此事。”

“呃?”薛万均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那厮,岂会答应?”

“兴许会呢?试试吧,不行再说。”说罢,秦慕白果断的提笔写了一下封信,当即选派了懂得番语的精细小卒,出使吐蕃军营了。

方才入夜,那使者小卒就回了唐军大营,说,噶尔钦陵居然答应了。而且,明天他会主动派人,送来已经收集好的阵亡唐军将士的骨灰!

薛万均等人,当场就惊呆了——“这怎么可能呢?这可绝对不是胡人的作风!他们应该是割下我们将士的耳朵拿回去请赏,或者是用长枪挑着尸首到处耀武扬威才是啊!”

“是啊!吐蕃人生性残暴冷血,不虐待咱们阵亡将士的遗骸就算是客气的了,怎么还收敛了尸身一并火化了呢?”

听着众将议论,秦慕白沉默不语,心中暗道:噶尔钦陵,你果然与一般的胡将不同,的确有几分将帅之风,难怪侯君集这样的人,也背后对你赞不绝口。虽然我知道,你这么做不是完全出自好心,大半是在为了收买人心或者说是减小你以后,入侵中原的阻力……但是,我还是得感谢你!

按照约定,明日噶尔钦陵会派一支,大约百人的队伍,用牦牛车运来唐军阵亡将士的骨灰。消息一传出,唐军大营里顿时议论纷纷。

入夜,军中该安寝了。带着满腹心事,秦慕白回到了帅帐后宅。看到澹台姐妹的房里仍然亮着灯,于是叫门走了进去。

澹台双双,仍然处于昏迷之中,生死难料。她姐姐每日夜不解带的伺候在床头,虽未像寻常女子那样泪流不止哭红了眼睛,但担忧与心疼,也写满了她那张秀美而英气的脸庞。

“怎么样了?”秦慕白上前,小声的问。

澹台丹丹摇头,不语,愁眉深锁。

“要不,把她送去兰州吧?这里毕竟条件有限。去了兰州,能想办法请到名医救治,休养环境也要好一点。”秦慕白说道。

“不必了。”澹台丹丹摇了摇头,拿起妹妹的手握在掌心,然后贴在脸上,轻声道,“我姐妹二人自幼飘零江湖,经历的风浪也算是多了,徘徊于生死也不是一回两回。我相信我妹妹,她是肯定不会扔下我不管的。”

“……”秦慕白一时无语,轻叹了一声,说道,“我的错。”

“少帅有何错?”澹台丹丹小心的将妹妹的手放入被褥之中,微然一笑,笑得凄迷,“若非是遇到少帅,我姐妹二人现在可能早已死于衙门刀斧,再好也不过是个活在阴暗角落里的不入流的杀手。能够堂堂正正的做几天人,还能官居高居供职于皇城大内,现在还疆场杀敌……就算为国捐躯,我姐妹二人已是无怨无悔了。”

秦慕白轻抬了一下眼睑,脸上闪过一抹异讶的表情。

澹台丹丹微然一笑,“怎么,少帅很意外?”

“有点。”秦慕白也不否认,笑了一笑道,“虽然我与你们姐妹俩相识日久,但一直以来都未深交,说实话,我对你们还真是不大了解。”

“那现在呢?”

“多少了解一点了。”秦慕白微笑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最是读书人。这话虽不绝对还有失偏颇,但用在你们姐妹的身上,却是恰如其分。”

澹台丹丹有点茫然的连眨了几下眼睛,“少帅……这是在夸我们,还是骂我们呢?”

“哈哈,当然是夸了!”秦慕白忍不住笑了起来。

“抱歉……我读书不多,听不太懂。”澹台丹丹少有的露出了一丝羞赧的颜色,脸还有点红了。

秦慕白打量她几眼,一个身披戎甲英气纵横的飒爽女子,露出这样的笑容,真是说不出的别样妩媚与温婉动人。他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你们现在可是百骑军官了,在皇宫大内当职,有空要多读一点书,没坏处。”

“找不到合适的老师啊……”澹台丹丹低声的、试探的问道,“要不,等打完了仗,少帅若有闲时,便来教我们姐妹俩读读书?反正现在,皇帝陛下已经把我姐妹二人指派给高阳公主殿下听用了,算来便是少帅的家臣……”

“嗯,好啊!”秦慕白不假思索的就答应了。

“少帅……你此话当真?”这时,从床榻上传来了一个微弱的声音。

秦慕白和澹台丹丹对视一眼,同时惊喜的朝那边一看,果然是澹台双双醒来了!

“妹妹!你醒过来了!”澹台丹丹急忙扑了过去,紧张又惊喜的握住她的手,叫道,“你醒了,醒了!”

喜极而泣!

“好了丹丹,别吓着你妹妹。她刚醒,十分虚弱。”秦慕白走过去蹲下来,拍了拍澹台丹丹的肩膀,看到双双在对她微笑。虽然她还很虚弱,连睁眼都十分费力,可是脸上的笑容分明是恬静而温馨的。

“双双,好生养病。我答应你们的,一定算数。”秦慕白说道,“等你的康复了,我就教你们读书。”

“太好了!”澹台丹丹急忙站起身来,马上又单膝对着秦慕白一跪,抱拳行了一记军礼,说道,“我代妹妹,谢过少帅!能当少帅的学生,这可是她最大的心愿和奢望了!”

“哦?还有这事儿?”秦慕白不禁笑了,伸手将她扶起。

病榻上的澹台双双急了,拼着一口气说道:“姐,你别瞎说!”

秦慕白摇头而笑,说道:“好了,这种小事不必较真。双双刚醒,需要休息调养。我先告辞不作打扰了,顺便把军医唤来再看看,多开几副药。”

“多谢少帅!”

离开姐妹俩的房间,秦慕白唤了个军士去叫军医,便准备回房歇息。

双双苏醒了,看来至少是性命没了大碍,这让秦慕白的心情好了几分。回到自己房间时,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居然是文成公主李雪雁。

“如此深夜了,公主怎么还不歇息,找我有事吗?”秦慕白问道。

“慕白你忘了,今天还没换药呢!”李雪雁扬了扬手里的药瓶,说道,“这可不行!”

“呵,你不说我都忘了。”秦慕白笑道,“今日军务繁忙就没消停过一刻。不过我只受了点小伤好像恢复得还不错,至少不用拄着拐杖走路了。”

“那我不管。我只知道,现在我是军医,你是伤者。医者父母心,你必须听我的。”李雪雁笑了笑说道,“进屋,换药!”

“好吧,李大军医,请!”秦慕白笑着将她请进了房间。

刚进屋,秦慕白就犹豫了……脸上的刮伤倒是好办,这大腿上的刀伤怎么搞?难不成,当着她的面脱裤子?

“还等什么呢?”李雪雁背对着秦慕白,一边摆弄药瓶一边说道。

“这个……雪雁。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秦慕白说道。

“放心,我已经完全学会了,而且一定会很小心不会弄疼你的。”李雪雁显然没有领会,一边认真的调药一边说道。

“不方便哪!”秦慕白忍着笑小声道。

李雪雁一怔,回过头来看着秦慕白,“有何不便?”

秦慕白指了指自己的大腿,李雪雁的脸霎时就红了。急忙扭过头去,她强作镇定道:“老先生教我说,在医者面前只有病人,没有男女……你、你不必顾忌!”

“那你干嘛还这么紧张?”秦慕白坏笑道,哪壶不开提哪壶。

“哪有!”李雪雁心里一堵,嘴上也硬起来,“你别满脑子花花心思……更衣吧,快点!”

“那我可……真脱了?”

“脱……脱吧!”

“还是先关上门吧!”

李雪雁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脸顿时红到了脖子根儿,“关门做什么?”

“难不成让我大庭广众的脱裤子?”秦慕白理直气壮道,“这外面随时有一队队的士气巡逻而过,我可是他们的主帅,被他们看到我岂非颜面尽失?”

李雪雁都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了,急忙上前关上门,深吸一口气道:“现在行了吧?”

“嗯,行。那我……可就脱了,李大军医?”

“……快点!”

秦慕白恶作剧似的心里一乐:你敢看,我还不敢脱?

于是脱得只剩了一条大裤衩,像个大老爷似的半躺半坐在大帅椅上,把伤腿高高的撂起,说道:“好了,来吧!”

李雪雁一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踌躇了半晌方才鼓起勇气上了前来,强忍着不去看秦慕白半裸的身子,可是这显然不可能。

匀称而健壮的男性身体,充满野性与阳刚的力量,裸露在她这个未经人事的少女眼前……李雪雁,一时有点心慌意乱。

“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秦慕白倒是笑得坦然。

“不,我来。”一门心事想要做出点“贡献”的李雪雁,跟自己较上了劲。强镇心神,她去解秦慕白右边大腿上的纱绷带。

昨日战斗时,秦慕白为了诛杀蛇蟠阵主将一时陷入重围乱斗,不慎腿上被一名吐蕃骑兵的弯刀砍中。好在他穿了好甲,对方那一刀也没着上力,因此只是一些皮肉小伤未动筋骨。李雪雁小心翼翼的一层层去拆那绷带,看到上面的血迹和血痂,不禁触目惊心。

这两日,她跟着那老军医到处给受伤的将士治伤,其实也就什么都见过了,原本不该如此大惊小怪心神不宁。可是一想到现在对面的是秦慕白,她就不由自主的心慌意乱……

“嗞——”李雪雁心中一乱手上略失轻重,撕破了一小块血痂,疼得秦慕白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

李雪雁顿时慌了,“抱歉!抱歉!怎么样?疼不疼,没事吧?”

“没事,你继续。”秦慕白淡然一笑道。

好不容易解开了绷带,李雪雁看到那伤口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呀,坏了!都有些流脓了!谁叫你一整天不换药还到处活动瞎跑的!”

“那没办法。”秦慕白笑了一笑道,“不用大惊小怪吧,比起那些残肢断骸的,我这算一点什么伤?上药吧!”

“得要先把这脓毒吸除,才能上药。”李雪雁说道,“你忍忍!”

“等一下!”秦慕白忙道,“你确定你行?”

“……不怕!行!”李雪雁盯着那处伤口,果断的点头。

“那你来吧。”

李雪雁全神贯注的仔细端祥了一阵那处伤口,眉头都没皱一皱,樱桃朱唇就吸了上去。

秦慕白心里颤了一颤,自己都有点看不下去了……那得多恶心啊!

换作是自己,未必会这样做……

一连吸了十余口,身边的一个铜盆里尽是污臭的脓血水了,李雪雁总算停住,然后麻利的给秦慕白包好了伤口。直到这时,一直一言未发也没抬头去看秦慕白的她,突然跑到门外,拼命的呕吐起来。

秦慕白怕李雪雁尴尬,于是坐在屋里没有出去看,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暗道,“外柔内刚,好要强的女子啊!……真是难为你了!”

李雪雁吐了好一阵,才回到屋里,脸色有点苍白的笑了一笑,开始收拾药瓶等物,说道:“慕白,你好生歇息。明天赶早我再来给你换一次药,下午……”

“雪雁。”秦慕白唤了一声,打断她的话。

“嗯?”李雪雁回头,看着他。

秦慕白却只是微笑,又不说话了。可是这笑容,让李雪雁一阵芳心乱跳,甚至面红耳赤。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她有点心慌意乱的问道。

“等打完了仗,我要是能活下来,你……”

“我……什么?”

“你愿意嫁给我么?”

“!!!”李雪雁顿时浑身都抖了几下,急忙扭过头去不敢看他,然后整个人就僵住了。

脸上,火辣辣的烫,脑子里一片空白。

“嗯?”秦慕白刻意要刺破那层窗纸,于是耍赖一般的索性说道,“你不说,那便是默认答应了?”

“我可没说!”李雪雁急道。

“哦,那就是不答应了。”秦慕白的语气甚是失望。

“我也没说!……我不跟你说了!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李雪雁简直已是无地自容,手忙脚乱的抱起药瓶等物,仓皇的夺门而逃。

“呵呵!”秦慕白不禁摇头而笑,暗道:李道宗啊李道宗,你这分明是赶鸭子上架啊,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也要逼着我上!……不过,李雪雁的确是个不错的女子,而且显然对我有意。既然如此,我只好勉为其难了……

第423章 妖刀出鞘

翌日午时过后,吐蕃的使团到了。一共百十来人,二十多张牦牛车,拉着无数的骨灰罐子。

历史,行军打仗阵亡沙场的人,没有几个能够落叶归根回葬乡里。能够挖个坑顺手掩埋入土为安,已算是不错的结局。因此,虽然眼下这些骨灰罐子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但对那些烈士们来说,已经算是不错的结局了。

唐军将士们,在大营里立起了白帆魂幡,扎了个大灵堂,迎接同袍烈士们“回家”。吐蕃的使者们押着牦牛车进营时,众将士们无不心情复杂,不知该是痛恨他们,还是感激他们。

“我打了半辈子仗,这样的事情还真是头次见。”侯君集对秦慕白说道,“休说是汉胡对战,就是早年跟随陛下南征北伐打内战时,我也没见哪个中原反王干过这样的事情。”

秦慕白对此不置一辞,只是吩咐他和薛万均说,虽然各为其主以死相拼,但这些事情该是在战场上解决。既然对方人道大度,我们也不能小器无理。杀牛宰羊好生招待这些使者,完了打发他们回去,确保毫发不伤。

二将因此遵照执行,秦慕白还派了几名精细的心腹百骑近卫,专门负责招待一事。一则以免军中有将士怒火攻心干出出格的事情,二则,也为防范对方趁机窃取军中机密。

吩咐完毕,此等小事秦慕白也就不再过问了。

两军对垒军中自然没有挽留对方使者过夜的道理。傍晚晚宴过后,这些吐蕃人本该识趣的告辞离去。且料,其中有几个人突然害了急症,口吐白沫倒地不起,浑身抽搐行将半死!

吐蕃领头的几个使者大怒,大骂汉人无信无义卑鄙无耻,居然在饮食中下毒,暗算己方。唐军将士本就心里窝了一团火,解释无效后便针锋相对的就和他们吵闹起来,若非拦驾及时,当场还要酿出火并冲突。

薛万均马上将事情报知给了秦慕白,对他说,吐蕃蛮子分明是在耍诈,我等若要取其性命,何需暗算?羊入虎口直接拿下便是——不知他们居心何在!

秦慕白思忖了片刻,说道:“看来对方是别有图谋。既然如此,不如就静观其变,看他们究竟想干什么。请几个老道的军医来,由我亲自带着去给那几个病倒的吐蕃军士瞧病。

稍后,秦慕白便带了几名军医,去到吐蕃人的临时营房里探望。他们的确是病倒了四个人,此时都已陷入昏迷。军医诊断后一同认定,都是中了急毒但不致丧命,眼下一时无法确定是什么毒,因此要解毒也还需得一段时间。现在,只能先对他们催吐洗腹缓解毒性。

那些吐蕃人便乱轰轰的闹了起来,大骂唐军无信之义之类的。秦慕白叫人将他们弹压下来,对他们说,两军对垒不便留客,大部分的人必须现在离开军营返回己军,留下几个人照顾病人即可。这几个中毒的吐蕃军士,由唐军负责医治完好,然后护送回去。

吐蕃人不依不挠,说“凭什么相信你们”之类的话。秦慕白不禁有点火了,冷冷道:“真要害你们,用得着费这么多周章?我言既出,必定守诺。谁敢在此惹是生非乱我军规,杀之以儆效尤!反正你们,也都把恶名赖到我们头上了!”

好汉难当,恶人易为。

此言一出,吐蕃人都不敢闹腾了,乖乖的驾着牛车离开了唐军大营,留下了八个人照顾四个病倒的军士。

处理妥当后,秦慕白先叫来那几个军医私下问话,他们一致认定,肯定是吐蕃人自己下的毒,在用苦肉计。因为那几个吐蕃军士中的毒,异常罕见,岂能是行军在外的唐军军中,能有的东西?肯定是域外的毒物!

结论不出乎秦慕白的意料之外,得到确认后,他心中琢磨:这几个吐蕃人想了法子赖着不走,无非是想刺探我军军情。按理说,以强制弱,噶尔钦陵犯不着用出这等卑劣而下作的手段。难道是……冲着神武大炮和火神而来?

有可能!

想及此处,秦慕白召来了营盘守将薛万均和火神统领张同,吩咐他们一定要严守机密。此外,对这十余名吐蕃人的军帐住所进行了严密的布控和监视,并实施禁足。

几天过去了,负责监视的军士每日向秦慕白回报,这些吐蕃人的一举一动,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他们每天都只吃喝拉撒,寸步不离军帐,也不向任何人打听任何事情。而每天探诊的军医则回报说,那几个中毒的吐蕃人,所中何毒现今也未查清,身上的毒自然也就无从解起。但奇怪的是,他们的病情既不好转也不恶化,好像是暗中有人在控制一样。

“那他们死乞白赖的留在这里,是想干什么呢?”秦慕白不禁犯嘀咕了,琢磨了一阵,吩咐手下人继续严密监视,一有异动马上直接回报。

这天下午,朝廷派出的粮饷物资终于运抵了大非川军营,押送军官就是长孙涣,现任的左威卫将军,兼任兰州大都督府参军与西海道行军副总管——论级别,仅次于薛万均了。

与之同来的,还有秦仙商号的商队一支,领头的“小掌柜”,居然是苏怜清。

日前离开兰州出征之时,秦慕白给武媚娘开出了一份清单,请她帮忙四处采购许多东西,其中就有大量阵前要用到的药材物资。但武媚娘已是有孕在身行动不便,加之苏怜清可是“精通医毒”的大行家,因此这档子事便落在了苏怜清的身上。

现在看来,她将这项使命完成的还算不错,运来了大量的可用药材。首战失利伤兵满营,这些东西刚好一解军中燃眉之急。

粮饷和医药都得到了及时良好的补充,大非川军营里如同被注入了一针强心济,众将士都安心了许多并深受鼓舞。

交割了物资,长孙涣便到中军帅帐里来面见秦慕白。

“属下长孙涣,拜见秦少帅!”单膝下拜抱拳施礼,长孙涣一丝不苟。

“不必多礼。”秦慕白说道,“长孙涣,所幸你千里迢迢不辞劳苦,及时送来这许多粮饷,真如雪中送炭一般。本帅,代全体将士感谢你。”

“少帅何需言谢?属下只是履行职责罢了!”长孙涣低眉顺目十分客气,答话更是小心翼翼,“再者,属下现在已是关西军的一员。所作所为,既是为了同袍兄弟,也是为了自己。”

秦慕白嘴角轻扬一扬,似笑非笑。

长孙涣心里一堵,不知道秦慕白这个表情是个什么意思,都不敢乱说话了。

“你远来辛苦,先去好生歇息。我派人给你安排好了住所,再差谴几个麻利的火头卒子任你差谴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再有何要求,你直接对他们说就是了。”秦慕白说道。

长孙涣心里左右别扭,听秦慕白这话,一是在下逐客令了不想再与他废话,二来,他显然是把自己当作“客人”一样的在招待,还派人跟在身边小心提防。

想归想,初来乍道的长孙涣不敢有半句废话,谢过了秦慕白,便告辞而走。

“来了个大刺头。”秦慕白面露冷笑的暗自寻思,“长孙无忌这一招棋走得精妙,派个儿子来大非川厮混,既可以打听到我的一举一动,又能跟我套近乎以显示他的博大胸襟,为日后做下铺垫。长孙涣这个绣花枕头,也就只配在京城里舞枪弄棒吓唬人,哪里会打仗?来了,反而是个累赘。我得找个借口将他弄回到兰州去才行,让江夏王李道宗帮我看牢他……”

这时,帐外一阵喧哗吵闹,打断了秦慕白的寻思。

“喂,秦慕白,老娘来啦!——咦,你们几个不长眼的小卒子,连老娘都不认识吗?居然敢挡我!”

“大胆泼妇,军机重地不得喧哗!否则军法严惩!”

秦慕白不禁哑然失笑,“又来一个更大的刺头!”

“让她进来。”

苏怜清火喇喇的冲进来,见到秦慕白就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多日不见了秦慕白,你还没死呢!——咦,你这漂亮的白脸蛋上挂彩了呀!”

“你这张泼嘴,还是这般口无遮拦。”秦慕白笑道,“怎么是你带的商队?”

“不是老娘,还能是谁?”苏怜清说道,“东家的肚子渐渐大起来了,只能在家安心养胎,余下的小娘们管家干不来这些医药的活儿,也打不好军队的交道,当然只能是老娘出马,肩挑重任了!”

“来得正好。”秦慕白心中一亮,想起了一件事情,于是将她唤到近前,低声道,“我还正有一件事情,要请你这毒娘子帮忙!”

“好说!——但我有条件!”苏怜清诡谲的笑道。

“呵,还敢跟我谈条件了?”秦慕白不禁笑道,“说来听听?”

“你要老娘帮你干什么,都行。但你也得帮我一个忙。”苏怜清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毫不客气的道,“我家男人,居然在临出征时说不要我了,让我另找男人出嫁。你得帮我把他弄回来。”

“你家……男人?”秦慕白不禁哑然失笑,“谁呀?我认识吗?”

“嘁!少在老娘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苏怜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就点破事,还有你不知道的?”

“哦,你是说……黑子啊!”秦慕白呵呵的打趣笑道,“他倒是听我的话。但是你们这等男女之事,我可能就管不来了。常言道清官难道家务事啊,不是么?”

“呸!少跟老娘油嘴滑舌,也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可不是什么清官!”苏怜清恼火的道,“一句话,帮还是不帮,干脆点!”

“帮!”

“成交!”

“来人,将那几个中毒病倒的吐蕃人,抬一个到这里来。”秦慕白下了令,然后对苏怜清道,“你帮我诊断清楚,他是中的什么毒,要如何解?”

苏怜清不屑的撇了撇嘴,“早知道我就不跟你做交易了,传将出去真是有损我妖蝎夫人的赫赫威名!”

“什么意思啊?”秦慕白不解的问道。

“我还以为你让我潜伏到吐蕃大营,去暗杀哪个主将元帅呢,原来是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苏怜清笑得有几分放肆又狂妄了,说道:“这就好比,有两个小顽童打架,其中一个打输了,便哭着喊着来请你这个大元帅,率十万大军去帮忙——就是这意思!”

“……”秦慕白直接无语,哭笑不得。

第424章 成人之美

稍后不久,秦慕白的近卫军士,抬了一个病倒的吐蕃人来,放在帅帐后营里。

“到你大显身后了,苏怜清。”秦慕白笑言道。

苏怜清收起了平常的那副轻佻模样,凝神贯注的仔细检查了这名吐蕃军士的舌苔眼睑和指甲等处,还让人脱光了他的衣服,不忌男女的将他全身上下检查了个遍。

“你不会把脉么?”秦慕白问道。

“把脉?你军队里那些庸医,个个都会。但要是把脉能把出个子丑寅卯,还用轮得到我动手?”苏怜清一边说,一边拿出一枚银针,对这吐蕃人的耳垂和几处穴位试探的轻扎了几针,仔仔细细足足研究了有近半个时间,她终于拍了拍手,“完了。”

“好,说来听听。”秦慕白说道。

苏怜清叉起双手绕着那个吐蕃人慢慢的踱步,侃侃道:“这种毒相当的冷僻偏门,在中原绝对罕见,就算是皇城御医也未必认识,当然了,她难不倒老娘!”

“废话少说,真入正题。”

“其实,它不能算是‘毒’,反而,是一种药。”苏怜清说道,“在吐蕃有一种十分凶猛的家犬,名唤‘番狗’,你知道吧?”

“知道。”秦慕白点头。这种狗,便是后世所称的‘藏獒’。

“吐蕃人用它来看家护院,十分管用。”苏怜清道,“既然是看家犬,就免不了有一些是要被阉割的。但是这种狗实在太过凶猛,根本动不了他的手。于是,吐蕃的巫医就研究出了一种药。此药,采自一种冰山雪原上特有,也十分稀有的毒花的花蜜炼成,名为‘兹巴兹兰尔力’花。番狗吃下了掺有这种药的食物后,就会几天几夜瘫软在地无法动弹,但是性命无虞。而人吃了这种药,就会上吐下泄口吐白沫,瘫倒几天形成假死。”

“不错,就是这个症状。”秦慕白说道,“那有没有办法解开这种毒?”

“无须解药,过几天就会自动痊愈。”

秦慕白拧了拧眉头,说道:“那如果,我非要他提前醒来呢?”

“那也简单。”苏怜清嘴角一咧笑得有几分邪恶,说道,“看这情况,这个中毒的吐蕃蛮子,是自己人给下的药,估计不会下很重。这几天都已经过去了,他身上的毒都应该已经去得八九不离十了。”

“你的意思是说,这家伙是在假装昏迷??”

“是不是装的,一试便知。”苏怜清蹲下身来,从头发上拔下一根锋锐的发簪,对准那个吐蕃人的大腿就猛扎了下去,顿时鲜血激流。

看得秦慕白心里都猛的一弹——这还不疼死人了!

且料,那个吐蕃人却是纹丝不动。

“哟?难道是老娘判断错误,他们药下得很重?还是小子,特别能忍?”苏怜清转着眼睛嘀咕了几声,笑得越发邪恶,突然用吐蕃语说道,“小子,你很能忍是吧?行,老娘就让你断子绝孙!”

秦慕白顿时吃了一惊:苏怜清,居然会说吐蕃语?

妖蝎夫人雪白的手臂已经高高扬起了,掌中握着的发簪闪着邪恶的寒芒,对准那个吐蕃人的可怜下体,就要猛扎下去!

一丝不挂挺尸在地的吐蕃人,突然大叫一声跳了起来,呲牙咧齿的怒瞪着苏怜清,抄着蕃语一阵跳脚大骂。

秦慕白乐了,笑道:“这家伙骂什么呢?”

这时,帐外的近卫跑了进来要拿人,秦慕白摆摆手让他们出去了,在外戒严就是。

苏怜清满脸邪意的死瞪着那吐蕃人的下体,放肆的笑道:“哈哈哈,花生米!”

还特意用吐蕃语,重复了无数遍。

那吐蕃男当场脸就绿了,也不敢跳了,捂着下体退到墙角,咬牙切齿的恨不得生吞了苏怜清。

“干嘛摆出这副鬼样子?老娘对你可没兴趣!”苏怜清步步紧逼的上前,用蕃语说道,“傻小子,问你话,乖乖的答。答得好了,留你花生米;答得不好……油煎水煮剁烂了清蒸,随你选!”

秦慕白虽然听不大懂,但看这两人情形也是多半猜到了,忍不住好笑,对苏怜清道:“你怎么会说蕃语?”

“老娘走南闯北纵横天下几十年,什么不会?”苏怜清撇嘴道,“连畜牲我都能发号施令的驱使,吐蕃人算什么?”

“人才。”秦慕白啧啧的摇头,说道,“行,看来严刑逼供的差事,非你莫属了。我问话,你翻译。”

“没问题。”

“不用麻烦了。”那吐蕃人蹲在墙角,满怀恨意又带些恐惧的左右瞄看秦苏二人,用汉语说道,“我会说汉话。”

“那更方便了。”秦慕白搬了一把将军椅,大马金刀坐在他面前撂起二郎腿,说道,“你肯定知道我想问你什么,对吧?”

“哼……”那吐蕃人突然冷冷的一笑,“可惜了,你却什么也问不出来!”

话刚落音,苏怜清大叫一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这个吐蕃人突然咬牙瞪眼,嘴里顿时喷出一口污臭之血,当场就倒了下去。

秦慕白惊讶的站起来,“怎么回事?!”

“哎……是老娘疏忽大意了!”苏怜清挠了挠腮,有点尴尬的道,“刚检查了他的舌苔,都没注意到他牙缝里塞着别的东西。这种‘兹巴兹兰尔力’花毒虽然不致人于死地,但是如果再添加一味壁虎尾烧成的灰做药引,就能变成见血封喉的剧毒之药。他被抬来之前,肯定是在牙缝中之塞进了蜡丸密封的药引。一见情况有变,马上服毒自尽!”

“这么狠?”秦慕白眉头一拧,说道,“就算是来窥探军机的的细作,被抓住了也不用马上自尽吧?除非……他还知道别的什么重要的消息。而这个消息,值得他,或者说逼得他非自尽不可!”

“有道理。”苏怜清说道,“要不,马上将其他的吐蕃人都抓来,老娘再细细检查绝对不会再让他们有服毒自尽的机会了!”

“好!”

“报——”秦慕白的话音刚落,帐外急急奔来一小卒,报道,“十一名吐蕃使者,突然全部暴毙而亡!”

“什么?!”

“走,快看看去!”

当下,秦慕白与苏怜清带人跑到吐蕃人的营房里,看到满营惨相。

那八个留下来负责照顾病号的吐蕃军士,全部刎颈而死;而病床上的三个,则是鼻眼突出口吐污血,与之前那名吐蕃人的惨状相同。

“这么狠!”连秦慕白不禁抽了一口凉气,一挥手,“仔细检查,看还有没有活口!”

苏怜清马上跑到那三个中毒而死的人旁边,检查了几下,大声道:“这儿有一个,中毒不深还有脉息,有救!”

“交给你了,务必救活!”秦慕白沉声道,“这个人,肯定知道重大的秘密!”

“未必有把握,我只能尽量!”苏怜清利落干练的指挥几个军士将人抬走,自己也马上跟了出去。

秦慕白剑眉紧锁陷入了沉思,想道:噶尔钦陵究竟是想干什么?如果是想打探神武大炮这些东西,未免弄得太过复杂。如此大费周章,究竟是出于何等目的?

……

过了许久,苏怜清再来找到秦慕白,如释重负的说,那吐蕃蛮子没死成,救活了。

秦慕白略感欣慰,说道:“得派人严加看管,否则他再要一心求死,也是防不胜防。”

“完全不用。”苏怜清语出惊人,“那小子,根本没想死。”

“什么意思?”秦慕白疑惑道。

“他根本就没咬药引,当时的那副惨相是装扮出来的。”苏怜清说道,“否则,纵然是华佗再世也救他不得。而且,此前他所中的兹巴兹兰尔力花花毒,也很浅,最多致人呕吐,都不会昏迷。此前,他都在假装。”

“有意思。”秦慕白颇为惊喜意外的笑了,说道,“这么说,我非得好好和他谈一谈了。”

“去吧!不出意料的话,此人肯定也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苏怜清掳了掳发瓣,得意的笑道,“怎么样,老娘替你把事儿办完办漂亮了,是不是该轮到你了?”

“来人,唤宇文将军前来!”

“诺——”

秦慕白笑道:“真是天生万物,一物降一物。苏怜清,你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女煞星,居然被我这个兄弟吃得死死的。你什么时候看上他,又是怎么勾搭上的呢?”

“什么话!”苏怜清翻了一记白眼,“老娘第一次在襄阳衙门见到他时,就喜欢上了这条好汉子了。他虽然没家世没长相,胸无点墨还有些莽撞愚钝,但老娘就是喜欢他那份憨直和爽快!这比你们这种花心眼坏心肠的俏公子哥,强多了!”

“还一见钟情了呢!有品味!”秦慕白哈哈的大笑。

“这叫实在!”

“三哥,啥事叫俺?”正说着,宇文洪泰呼喇喇的就闯进来了。

顿时,苏怜清就像川剧里的大变脸一样,脸上表情瞬间化作温柔妩媚,娇嘀嘀的唤了一声,“当家的!”

“咦!你这臭婆娘!跑这里来干嘛?”宇文洪泰没好气的骂道,“俺都不要你了,别瞎叫唤!”

“黑子。”秦慕白说道,“你们两人之间什么情况,我可不管。叫你来,是为了执行军法的。”

“啊?”宇文洪泰顿时吓了一弹,苦着脸道,“就为了……那天我欺负文成公主的事儿啊?”

“臭男人!你还敢在外面欺负别的女人,我跟你拼了!”苏怜清顿时气恼的大叫。

“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不然俺一刀劈你八瓣!”宇文洪泰大吼。

苏怜清也就真听话,乖乖的收了声,缩在一旁像一只受惊了的小猫,还满脸委屈了。

秦慕白努力忍笑,正色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可不能因为你是我兄弟,我就包庇纵容你。你以下犯上辱骂公主,这可是大罪。按律,是要砍头的!”

“啊?”宇文洪泰当场傻了眼,嗫嚅道,“这么狠……俺去跟她赔不是,让她消气,行不?”

“好在文成公主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还替你求情,说让我不要责罚于你。”秦慕白字正腔圆的说道。

“嘿嘿,那敢情好!太好了!”宇文洪泰大喜过望,屁颠颠的跑到秦慕白面前来蹲下,小心翼翼的帮他锤着腿,说道,“一会儿俺就去向她老人家负荆请罪!俺可不是怕死啊,俺留着这条性命可是有大事要办,俺还要给三哥冲锋陷阵、还要给恩帅报仇血恨的!”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啊!”秦慕白作势长叹了一声,说道,“不然,我何以服众?这样吧,看在文成公主求情的份上,免你死罪。但是两百军棍,却是少不得。”

“两……百?”宇文洪泰又傻眼了,“不消五十棍,我就能瘫上半个月了。这两百棍下去……你还是直接割了我的黑头吧!”

“嗯,要不打也行。大不了我包庇你一回,先把这两百棍寄着,给你将功折罪的机会。”秦慕白说道,“但有个条件你得答应我。”

“你讲!你讲!休说是一个,就是十个、百个,俺都答应!”宇文洪泰笑嘻嘻的道,“只要不打俺板子,让俺能够上阵杀敌就行!”

秦慕白扬手一指旁边的苏怜清,说道:“你把这娘们领回去,好生管教,可别让她在军营里到处卖弄风骚坏了军中规矩。还有,她可是个身怀绝技的有用之才,我已经私下聘她做我的幕宾参军了。你可得惦量着点。”

“啊?”宇文洪泰咧着嘴,看了看一旁正做梨花带雨状的苏怜清,说道,“俺怎么觉得,你们两个在合起来骗俺啊?”

秦慕白呵呵的笑,拍了拍他油腻腻黑乎乎的脸颊子,说道:“黑子,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聪明了?对,你三哥摆明就是在坑你,要挟你。怎么样,你有什么意见?”

“没意见!”宇文洪泰咧嘴大笑起来,“三哥你就宰了俺,俺也乐意!——臭婆娘,你咋还愣在那里装腔作势?跟俺回去!居然敢跑到三哥这里告俺状了,看俺一会儿怎么收拾你!”

苏怜清顿时喜笑颜开,一跃跃到宇文洪泰身边死死抱着他的胳膊肘儿,媚到掉渣的笑道:“行,当家的,你就收拾我吧!狠狠的收拾,越狠越好!”

“走吧,赶紧!”秦慕白苦笑的摆手,“要打情要骂俏或干点别的,这里可不是地方!”

这两人又笑又骂的走了,秦慕白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颇有一点成人之美的愉悦,呵呵的笑而自语道:“我这火烈直肠的黑子兄弟,和百炼成妖的妖蠍夫人,还真是绝配了。好事,黑子从来都是孤苦零丁,这打以后也算是有家室了。苏怜清虽然够邪够毒,但浪子回头金不换,看得出她对黑子是死心塌地。人一辈子,能遇上几个真正爱自己的人,又能有多少缘份可堪错过?……好吧,我也该去会一会,那个神秘的吐蕃人了!”

第425章 阴谋,阳谋

夜已深沉,帅帐后营里一片沉寂,这与往日的巡兵穿梭戒备森严大不相同。

唯一一间还亮着油亮的小房子里,秦慕白悠闲的踱着步子,说道:“我已下令,十丈之内不许有人近前。现在就让我们谈谈吧,出君之口入我之耳,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那个神秘的吐蕃人一直盘坐在地上,两道犀利的目光从散乱遮住眉眼的头发里射出,直直落在秦慕白的身上,用流利的汉话说道,“你,就是秦慕白?”

“如假包换。”秦慕白定住脚,正迎上他的眼神,不由得心头略微一动:此人目光如此沉稳老道犀利深湛,绝对不是一般的小卒!

吐蕃男抬起双手撂开了散乱的头发,露出一张年轻还不失英武之气的脸庞来,“你想谈什么?”

秦慕白微然一笑,走到他对面也一样盘腿坐下,凝视着他的双眼,“就谈,你想谈的。”

“我没什么可以跟你谈的。”吐蕃男居然半点不回避秦慕白逼视的目光,十分淡然的答道。

“那就奇了怪了。”秦慕白说道,“你费了这么大的周章,先是装病留在我的军营里,然后又杀了一同留下来的其他军士灭口,不就是为了能有机会与我单独谈谈么?”

吐蕃男的异讶的抬了一下眉梢,留着八字小胡须的嘴唇略微咧了一咧,“你果然聪明,这都瞒不了你!”

“呵!雕虫小技!”秦慕白冷笑道,“所有人都死光了就你一个人还活着,这还不明显?另外,病倒的四个人当中,只有你一个人中毒最浅。死于刀剑的八个人,表面看来像是拔刀自刎,但那只是一个假相。他们的尸体倒下后都指向你的方向,可见当时他们都站在你离身前很近的地方,全神贯注的听你吩咐什么,然后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之下,被你突施杀手一击毙命。我检查过你的手,你是个左撇子,左手虎口与与几个指头上有粗厚的老茧,那是常年苦练弯刀磨出来的。这与那些死者的刀口深浅与割入的方向,全都吻合。杀了他们布置成自刎的假相之后,你又毒死了另外两个中毒的军士——说说吧,你究竟是什么人?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你不是很能猜么,何妨猜下去?”吐蕃男挑衅的看着秦慕白说道。

秦慕白“呵”的冷笑了一声,“大半夜的,我可没兴趣跟一个俘虏玩猜谜。你说便说,不说就一刀砍了。就让你带着你的秘密,永埋地下。”

“如果杀我,你一定后悔终生。”吐蕃男半点也不惊慌,反而信心百倍的说道。

“是么?”秦慕白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起了身来就朝外走,“后悔的事情我干过不少了,不怕多这一件。”

“你站住!”吐蕃男突然低喝了一声。

秦慕白心中略感惊疑:奇怪!这究竟是个什么人物,发号施令的口吻,让他运用得如此炉火纯青?

于是他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的拧眉盯着这个吐蕃人,说道:“我现在又不想你死了。但是,你若不把你该说的话说清楚,你这辈子也休想重获自由。”

吐蕃男仿佛对秦慕白的话充耳不闻而且半点不受威胁,而是答非所问的冷冷道:“我叫德格??丹巴旺杰。”

“果断是个大人物。”秦慕白略挑了一下眉梢,说道,“在吐蕃姓德格的,都不是无名小卒。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们的赞普在登鼎之后分封有功之臣,给予领地。受赏的功臣就将封地的名加上自己原有的姓,从此成为新的家族姓氏。比喻噶尔、德格这样的姓氏。据我所知,德格家族深受赞普的信任,家族中有人担任了卫茹的大将,相当于我大唐左卫大将军,统领御林军镇守京都保卫皇城——那我是不是该称呼你,丹巴旺杰将军?”

“我的亲兄,就是你所说的卫茹大将军。而我,则是赞普的亲勋近卫队队长。”丹巴旺杰的三角眼一直没有离开过秦慕白的脸。

秦慕白轻拧了一下眉头,“你是想告诉我,你们的赞普已经到了军营里?”

“不错。”

“不会是,你们的赞普秘密派你来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秦慕白笑道。

“你猜对了。”丹巴旺杰严肃的道,“正是如此。”

秦慕白心中一凛,疑惑道:“就算如此,你也用不着杀了与你同行的这么多人吧?这究竟是为什么?”

丹巴旺杰嘴角斜咧的冷冷一笑,说道:“我只认赞普,不认其他任何人。”

“明白了。”秦慕白恍然悟道,“噶尔钦陵派人来对我不利,而你却反其道而行之——那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你们的赞普,与噶尔钦陵并不像表面看来的,那么和睦?”

“哼……”丹巴旺杰不屑的冷哼了一声道,“此事轮不到你关心。我只知道,我是来完成赞普使命的。”

“什么使命?”

“议和罢兵,通婚修好。”

秦慕白先是一怔,随即便笑了,“你是在开玩笑吧?”

“我以高原神灵的名义起誓,这不是玩笑。”丹巴旺杰正色严肃的道,“若非大局为重情非得己,谁会亲手手刃自己的同胞?”

“区区苦肉计罢了,岂能瞒我!”秦慕白冷笑。

“……”丹巴旺杰一时无语,但他倒也沉得住气,面不改色的道,“等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你说清楚,你就会相信了。”

“那你就说来听听吧!”秦慕白淡然说道,心忖:这不就对了?严刑逼供和威逼利诱,可能都问不出什么话来。唯有欲擒故纵让你主动开口了……看来,这个丹巴旺杰的确是知道不少的秘密!

“实话跟你说,如果不是你军中有能人,识破了‘兹巴兹兰尔力’花的花毒,我也不会对我的同胞痛下杀手!”丹巴旺杰双眉下沉表情冷肃的说道,“原本,按照噶尔钦陵的计划,他的三个心腹近卫,会把这种花毒用在你,和你的近卫军士的身上。然后……”

“杀了我?”

“若要杀你,就不会只用这种麻药了。”丹巴旺杰说道,“他是想让你陷入昏迷,大非川群龙无首,然后他一举发兵拿下大非川,并生擒你——当然,后者才是最大的目的。他甚至安排了他的心腹,想办法将你劫走!”

“痴人说梦了吧!”秦慕白不屑的冷笑,“就算让你们侥幸得手将我麻翻,想要带出军营也是绝不可能。”

“就算不可能,能将你麻翻也就达到目的了。”丹巴旺杰说道,“想知道噶尔钦陵的目的何在么?”

“击败我,羞辱我,不就是他一直最想干的事情么?”

“恰恰相反。”丹巴旺杰诡谲阴沉的一笑,说道,“针对你,他做了三手准备。其一,将你终生软禁在高原,一世回不了家;其二,与你成为异姓异族的结义兄弟,在高原之上一字并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共掌兵权;其三,如果你不答应效力于我,等破了大非川而兰州依旧难以攻破,他就会将你放回去!”

秦慕白听完,半晌无语。

这三条计策,第一条够狠,第二条够诱惑,第三条——够毒!

“秦慕白,也亏得噶尔钦陵如此看得起你,想要与你结义兄弟并一同执掌吐蕃的兵权。但他肯定对此所抱希望不大,因此才有了第一手和第三手准备。”丹巴旺杰说道,“第一手就不必说了,等你抓到他,那可能也就是他最好的结局;至于第三手……”

“表面看来是纵虎归山,其实不过是驱虎吞狼借刀杀人。”秦慕白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说道,“噶尔钦陵,倒是把孙子兵法三十六计学得不错了。如果按照他的预定目标,我被麻翻,大非川失守,他把我生擒又放回去……到那时候,我秦某人肯定是百口莫辩,非但要背负丧师辱国之罪,还要被冠以通敌卖国的罪名。积毁销骨,众口烁金哪,不管我大唐的皇帝对我有多少信任,也挡不住漫无边际的蜚短流长了。那样只会有一个结果,纵然我不死于极刑,也要被撤职查办押回京城。我一走,关西军群龙无首军心必乱,到时一击即溃河陇唾手可得,引马中原也是指日可待了——真是无下无双的妙计啊!”

“看来……你与噶尔钦陵,还当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丹巴旺杰不无惊诧的看着秦慕白,说道,“你说的,就如同你亲耳听到了噶尔钦陵的话一样,丝毫无差!”

“废话就不必说了——告诉我,你身为吐蕃人,为何又要破坏噶尔钦陵的计策?”秦慕白问道。

“很简单,赞普不想打仗,吐蕃需要和平。”丹巴旺杰并不隐瞒,干脆果断的说道。

“那你们赞普早干什么去了?”秦慕白面露愠色的道,“这接二连三的冲突和战争,从松州之战到围攻凉州,再到高昌反叛杀我父帅,然后又是眼前的大非川鏖战……这就是你所说的,赞普不想打仗,吐蕃需要和平?”

“原因只有一个,噶尔钦陵。”丹巴旺杰说道,“他需要战争,来稳固自己的地位兴旺自己的家族;他有着疯狂的野心,要让吐蕃一统天下制霸中原——更重要的是,他手中握有全国七成以上的兵马,连他父亲,也制约他不得!”

“一言以蔽之,噶尔钦陵是架空了你们的赞普,口衔天宪独断了朝纲了,对吧?”秦慕白说道。

“正是如此。”丹巴旺杰说道,“在吐蕃,至赞普以下,无人不对噶尔钦陵尊崇万分,他就像是高原上的神……可他忘了,他毕竟不是神,而是臣。王朝的未来万民的生死,应该是由赞普来决定,而不是一个穷兵黩武、功高震主的臣子。”

秦慕白听完,微然笑了一笑,说道:“在中原有句话,叫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那是你们中原。”丹巴旺杰不假思索的答道,“在吐蕃,这是行不通的。尤其是噶尔钦陵,他既是开国功臣统兵元帅,又是赞普的结义兄弟。其实,除开针对大唐战和一事的分岐,赞普与噶尔钦陵就如同一母同胞的兄弟那样亲密无间。噶尔钦陵对赞普的忠诚,也是勿庸置疑。就算他功高震主独断乾坤,也没有一个人会相信噶尔钦陵心怀异志!——这正是噶尔钦陵的独到之处,也正是事情的为难之处!”

“这倒是句大实话。若是个心怀异志的权臣,反而好办了。”秦慕白说道。

“现在你相信我了?”丹巴旺杰反问了一句。

秦慕白面无表情,没有答话。

丹巴旺杰再继续道,“前次大唐朝廷派出鸿胪寺少卿刘善因来到高原,专程再议和盟通婚一事。原本,赞普对此相当重视,并准备亲自前往格尔木迎接商谈。可是不等赞普赶到格尔木,刘善因已经死了。噶尔钦陵上书,说刘善因意外死于雪崩,唐军因此借故挑衅再度发动战争,他被迫迎敌……但真实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为此,赞普十分遗憾,但也无奈。如今战争已经打响,再议和盟的可能性已是微乎其微。但尽管如此,赞普也没有放弃努力。因此,才密令我乔装改扮混进了这一次的使团之中。我为了保险起见,先是盗取了噶尔钦陵所派的那三名心腹的麻药,反将他们麻翻,自己也假装中毒之状留在你的军营之中。最后为了免除赞普与噶尔钦陵之间的磨擦与矛盾,我只好再将留下的所有人一并杀了灭口——目的,就是为了执行赞普下达的旨令,与你商议罢兵和盟一事!”

“你知道的,都说完了?”秦慕白的反应,出乎丹巴旺杰意料之外的冷淡与平静。

“难道,你还不相信我?!”丹巴旺杰终于有一点激动了,大声叫道。

“信不信,是一回事;怎么做,是另外一回事。”秦慕白淡淡的笑了一笑,说道,“就委屈你在这里住上一段日子了,哪里也不要去。”

“你要考虑多久?!”丹巴旺杰急切的问道。

秦慕白站起身来,仰头,抬手指了指上方,笑道,“天知道。”

第426章 懂

金山,以狼为图腾的草原游牧人,认为这里是狼神居住的地方,因此则称之为“狼山”,视为心中的圣地。

在金山与漠北大草原之间,横桓着一片延绵近千里的大荒漠,俗称“八百大漠”,也是习惯上东西突厥的地理分水岭。

“能看到金山了。”薛仁贵举目眺望远方,又回头看了一眼,叹息一声道,“想不到,我们又再一次的穿越了八百大漠……”

“兄长……”阿史那??雪莲忍不住疑惑,问道,“自从踏入这大漠的第一天起,我就见你和你麾下的将士们,心情沉重郁郁寡欢。我一直想问问原因,但又不好开口。现在已经走出大漠了,你能告诉我原因吗?”

“其实也没什么。”薛仁贵淡然道,“不久前,我率领两万名西征军突围北上,一路大小数十战,仡今已然伤亡过半。记得当时我们就是在金山脚下,与西突厥胡禄部的数万大军血战了一场,好不容易突围出来逃进了八百大漠。那时候,我们人缺粮马少料,大漠之中连饮水也难寻觅。好多负伤的兄弟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休养与救治,都阵亡在大漠之中了。当时我们担心西突厥的军队前来追击急于逃亡,都来不及让他们入土为安,顶多就是用些石块树枝来掩盖尸身。重返故地一路走来,我们看到好多将士的遗体已经化作白骨,好多还被野兽摧残了……”

“难怪……”血莲也叹息了一声,说道,“其实我早该想到的。还有什么,能让兄长这样的人感伤呢?”

“是么?”薛仁贵微然笑了一笑,不再多言。

这时,前方几名哨骑回来了,向薛仁贵汇报说,前方即将踏入胡禄部领地,已经可以看到他们的军寨营帐;看情况胡禄人也发现了大漠这边的军队,正在集结兵马。

“兄长,要跟他们再打一场么?”血莲说道,“前番你仅有一两万残兵,尚能在他阵中杀个九进九出,无人可挡威震敌胆。今次,有小妹及麾下四万精锐回纥骑兵助阵,必能将他一击而溃!”

“不着急。”薛仁贵面沉如水,说道,“今时不同往日,当时我是逃亡,现在我是借道。而且日月变迁时局变幻,我不知道现在西突厥北庭对我大唐采取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立场,不可贸然动武。”

“哦,先礼后兵是吧?”血莲笑道,“对,中原的大官儿和将军们都喜欢弄来一套。”

薛仁贵略微一怔,随即意味深长的笑道:“你说得对,我这一套就是跟一个大官儿学的。那个大官儿,还正是你不远万里急着要跑去见的人。”

“敢取笑我?”血莲杏眼圆瞪柳眉飞扬,作势就要变脸。

薛仁贵哈哈的笑,“休得胡闹了。看,前方烟尘嚣起,似有兵马前来。”

果然,不消一炷香的时间,前方数里处排出一片骑兵大阵,约有六七万之多。这一边,薛仁贵与血莲统率汉回两部兵马,也有五万之众。双方阵势排开,清一色的骑兵,眼看便是一场大战要拉开闱幕。

胡禄部的兵马摆好阵势,倒是没有急于动作,而是奔出了一骑手执令旗,来到薛仁贵阵前,说道:“我军主将胡禄屋元帅,有请薛仁贵薛将军,阵前答话。”

“请。”薛仁贵一口答应,仅带一名旗使,单骑就上前,连方天画戟都插在了地上。

“兄长小心有诈!”血莲提醒道,“如此孤身一人怎好上前?再如何,也需得带上兵器!”

“无妨。”薛仁贵勒马回头淡然一笑,径直上前。

对方,也只出来两人。胡禄部酋长、同时也是西突厥北庭的两大元帅之一胡禄屋,另有一名旗使。

二人并马而立,薛仁贵抱拳,胡禄屋抚胸颔首,算是见了礼。

“薛将军,中原有句老话,叫做先礼后兵。”胡禄屋的汉话说得还算流利,他道,“前番本将奉命拦截追堵于你,乃是职责所在;可是今天你怎么又去而复返了?莫非,真要与我胡禄部过不去?”

“绝非此意。”薛仁贵说道,“如若这样,当初我就不会放回俘获的世子了。我知道你们胡禄部是迫于北庭的压力才与我大唐为敌,因此我也不怪罪于你。今天,我只是前来借道的。将军若是首肯,就请让开道路,让我等过去。薛某保证,沿途秋毫不犯,绝不与你胡禄部为敌。”

“借道?”胡禄屋明显是长吁了一口气,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再度抚胸弯腰对薛仁贵施了一礼,说道,“胡禄部,必当容允。原本,北庭就已弃绝与吐蕃的关系,另与大唐修好。敝部更无理由再与薛仁贵为敌。我非但要与薛将军让道,还肯请薛将军率贵部兵马在敝部盘桓数日,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北庭已与大唐修好?”薛仁贵吃了一惊,心道:这怎么可能?北庭可是杀害大帅的元凶啊,就算朝廷答应,少帅怎么可能会忘却了这一段血海深仇?……对了,北庭弃绝吐蕃修好大唐,目的无非是坐山观虎斗;而此时,少帅面临强大的吐蕃敌人,暂时姑息北庭减少一个敌人,也是不错的方略。既然如此,我何不顺着少帅的意思,尽量争取北庭的帮助,利用他们帮我对付吐蕃?

“既然元帅拳拳胜意,薛某也就不推辞了!”想通了曲折情由的薛仁贵,爽朗的道,“正好我军刚刚穿越了八百大漠,人困马乏急待休整。”

“那太好了!——薛将军,请!”

当晚,薛仁贵所部兵马,就驻扎在了胡禄族人的领地之地。胡禄屋也就当真尽了一回地主之谊,杀牛宰羊大宴三天盛情款待。这时薛仁贵才知道,当初天山一战时被他射中的北庭大元帅泥熟啜,侥幸未死但是重伤,至今只能卧床休养无法料理军务。胡禄屋虽是仅次于泥熟啜的副元帅,但牙帐并没有将兵权交给他这个镇守边疆的“外族酋长”,而是死死的拽在了北庭可汗欲谷设和他几个不会打仗的儿子手中。

为此,胡禄屋颇有微辞,不止一次在酒后对薛仁贵抱怨,说自己和全族的族人舍生为欲谷设卖命,但到头来依旧只是被他视为外人、看门狗。

薛仁贵算是嗅出他话中的味道来了——他是想说,与其为北庭卖命,还不如投靠大唐!

于是薛仁贵趁热打铁,对胡禄屋说,大唐已经派谴李勣统率大军北伐薛延陀,相当不日而平。届时,大唐必将制霸漠北,九姓铁勒、突厥回纥诸部定会一一归附。胡禄部地处北庭与漠北之间,既然是西突厥咽喉,便是首当其冲的兵家必争之地。假如有一天大唐与北庭重开战事,那么,首先遭受战火摧残的,必是胡禄部无疑!

薛仁贵说了大大的实话。胡禄屋心里也清楚,现在大唐与吐蕃“两虎相斗必有一伤”那是自然,但也没人敢去劝架——于是北庭便与大唐暂时修好。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天山一战北庭元气大损,泥熟啜这根顶梁大柱落下重伤无法理事。现在大唐已经袭卷漠北,迟早向西挺进收拾北庭——无论如何,北庭与大唐之间已经结下血海深仇,不是讲和所能化解的!

胡禄屋既然能够做到一族之酋长、一国之元帅,见底眼光自然不差,人更加不蠢。与薛仁贵剖肝沥胆的深谈数次之后,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暗中脱离北庭,归附大唐!

薛仁贵自然是欣喜万分,但也清楚这种事情宜缓不宜急,宜暗不宜明。想让胡禄屋现在就答应投靠大唐,那是不现实的。毕竟,现在李勣的大军还在数千里外的碛北,与薛延陀大战;关西的秦慕白,与吐蕃人的较量也胜负未分;现在的西域,仍是北庭一家独大!

于是胡禄屋与薛仁贵约定说,哪天大唐的王师开挺到了金山,便是他胡禄部举族投效的时间!而在此之前,这只能是他与薛仁贵二人之间的,秘密约定。薛仁贵说,自己不过是关西军主帅秦慕白麾下一将佐,无法决断此等大事。除非胡禄屋写下文书立下契约,待薛仁贵返回兰州,将此契约交给秦慕白,由他认可,方才算数。

胡禄屋慨然应允,当即写下了契约文书交给了薛仁贵,由他带去交给秦慕白。

唐回联军在胡禄部休整了五天,方才离开此地朝南方天山挺进,麾旌直指西域咽喉——高昌国!

路上,百思不得其解的血莲问薛仁贵道,“兄长,胡禄屋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他这几天对我们的招待,简直比当时我们对你还要热情周到,都像是奴隶伺候主人了,分明就是在讨好你。难道,他想脱离北庭投效大唐吗?”

“是这意图,相当明显一眼就能看出。”薛仁贵笑道,“可他还以为,自己干得很隐密。”

“这么说他当真跟你提起此事了?那你答应他了吗?”

“暂时算是答应了吧,但我做不得主,须得秦少帅来决断。”薛仁贵道。

“呵!你怎么三句不离秦少帅?”血莲撇了撇嘴,说道,“要说,现在他在千里之外,连你的死活都管不着了。现在还剩下的一万西征军,是你拼着性命才保留下来的,这还还多了四万回纥铁骑,前番你还大败夷男,让李勣平定薛延陀轻而易举,这可都是你一个人的功劳!现在,在西域、漠北这地方,有谁知道他秦少帅,而不识你薛仁贵呢?——你还有什么是做不得主的!”

“中原有古训,叫做‘父父子子,君君臣臣’,你懂么?”薛仁贵微笑道。

“不懂,念着都拗口。虽然我母亲是汉人,但她也没教我这么深奥的学问。”血莲大摇其头。

“这么给你解释吧……”薛仁贵微然一笑,说道,“就算你活到了八十岁,你依旧是你父母的女儿。”

“……”血莲沉默了一阵,轻叹一声点点头,“我懂了!……你们男人,尤其是汉家的男人,真奇怪!”

“你不会懂的。”薛仁贵举目远眺,看着远方苍茫一片的天山,自言自语的悠然叹息道,“就如同好多人不懂,大帅当初,为何就要那么做……”

“报——薛将军!”一骑哨马疾奔而来,飞报道,“前方天山山脚下发现十数骑,来人自称是南庭沙钵罗叶护可汗所派心腹使臣,专程在此迎接薛将军!”

“怪事连连。”薛仁贵不禁笑道,“刚刚打发了北庭的胡禄屋,又来南庭可汗的使者!——西突厥人的嗅觉,都是这么灵敏的么?”

唐军众将士一并大笑,血莲则是满头雾水,急切追问薛仁贵此话何意。

“天山可是北庭的地盘,却有南庭的使者出现在了这里,难道不有趣么?”薛仁贵笑道,“来人,请来使者!——我且看他,意欲何为!”

第427章 锦囊妙计

大非川。

初战一役后,大唐和吐蕃的军营里都反常的有些安静。一连十日,除了日常的操练与巡视,双方没有再进行任何一次哪怕是小型的战斗。两军之间似乎有了某种神秘的默契,都在按兵不动暗中筹谋。

入夜,秦慕白房中。

正在给秦慕白换药的李雪雁浑身一颤双手发抖,药瓶都掉到了地上摔碎了。

“慕白,你!……你太大胆了!”李雪雁用她近似于‘惊悚’的眼光看着秦慕白,说道,“你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吗?”

“当然。”秦慕白微笑淡然,手指有节奏的轻轻敲击着大将军椅的扶手,悠然道,“不就是十恶之罪、诛族连坐吗?……我习惯了!”

“你!……你习惯了?!”李雪雁瞠目结舌,简直无言以对,又急道,“你这可是通敌叛国啊!——不对,你不是这样的人!你肯定是在开玩笑,是在逗我玩!”

“完了,连你都不信,我怎么去骗侯君集、薛万均,还有噶尔钦陵和弃宗弄赞这些老奸巨滑的家伙们?”秦慕白啧啧的摇头,“不行,还得另想法子!”

“慕白,你究竟想干什么啊?”李雪雁如释重负的暗吁了一口气,一边去收拾摔碎在地的药瓶,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道。

“无非就是想把你留在身边不嫁去吐蕃,顺便……弄死噶尔钦陵,平定高原。”秦慕白笑眯眯的道。

“没个正经!”李雪雁脸一红,低头骂道。

“我还真就是说的正经的。”秦慕白道,“前几天抓了个细作,居然是吐蕃赞普弃宗弄赞派来的。你猜他怎么说?”

李雪雁手中一顿,仰头问道:“说什么了?”

“他跟我说,只是噶尔钦陵想打仗,其实吐蕃的赞普是不想打仗的,想与我大唐和盟。然后呢,人家依旧还是愿意接受赐婚。”秦慕白撇了撇嘴,说道,“听到这消息,你是不是挺高兴?”

“才没有!”李雪雁咬了咬嘴唇又低下头来,慢吞吞的收拾地上的碎屑,说道,“之前我是鬼迷了心窍,现在我醒悟了,怎会再犯同样错误?——再者说了,我再如何低贱卑微,也不是他吐蕃赞普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什,说娶就娶说不要就不要么?呸!”

“有个性,这才有公主的样子嘛!”秦慕白哈哈的笑道,“这话要是让你父王听到,他肯定乐得哈哈大笑!”

李雪雁没理会秦慕白的打趣,突然一醒神,说道:“慕白,这可是军机大事吧,你怎么能告诉我呢?”

“你倒是聪明警觉。”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大忙。当然,保守这个重大机密不要对任何说起,是前提。”

“好,你说!如果能办到,我赴汤蹈火也再所不辞!”李雪雁正色道。

“没有如此严重,我要你做的,就是……”秦慕白诡秘的一笑,欲言又止。

“何事,你说啊?”李雪雁迷惑道,“故意卖关子,莫非又是在逗我玩?”

秦慕白从怀里拿出三个小锦囊,分别是红白黑三个颜色,交给了李雪雁,对她说道:“这里有三个锦囊,你万不可提前拆开。你记住——假如某一天,侯君集与薛万均等人来冲闯帅帐非要面见我不可,你就拆这个红的。”

“此举何意?”李雪雁满头雾水的问道,“你为何不亲自去理会他们?”

“不必多问,你记住我的每一句话。”秦慕白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说道,“数日九月十三的日子,你再拆开这个白的锦囊。”

“那这个黑的呢,什么时候拆?”李雪雁既紧张又好奇的问。

秦慕白沉默了一瞬,说道,“最危急的时候。”

“我怎么知道……什么是最危急的时候?”

“就是,连你父亲也措手不及、一筹莫展的时候。”

“我父亲?……”

“别问那多了。如果都说得清清楚楚,那就不叫锦囊妙计了。”秦慕白笑道,笑得神秘莫测。

“好,我听你的,也不再追问。”李雪雁咬了咬牙,认真的点头,“我相信你,这就足够了。”

“今天我跟你说的每一句话,不可以对任何一人说起,包括你父亲。”秦慕白说道,“你能做到么?”

“能!”

“好,就是这样了。”秦慕白微笑,伸出双手握住李雪雁的双肩,说道,“雪雁,现在大非川有近十万人,但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了……”

“我知道该怎么做!”李雪雁凝眸看着秦慕白,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郑重的点头。

“多谢。”秦慕白认真的点了点头,微笑道,“天色已晚,快回去歇息吧!”

“嗯,你伤还没好,也请早点歇息。”

说罢,李雪雁略作了一番收拾,便告辞走了。且料,她刚刚走出秦慕白的房间掩上门,就听到里面惨叫一声,随即便是桌椅翻倒碗碟摔碎的大响。

“啊!”李雪雁吓了一跳,急忙返身推开门跑进屋中,入眼一看,吓傻了眼!

穿着睡衣的秦慕白正倒在地上剧烈的抽搐,嘴里一洼洼的吐着污血!

“慕白,你怎么了!!!”李雪雁吓得三魂飞了七魄,仓皇跑到他身边。

秦慕白已然满身是血口中腥臭难当,挣扎的抓住李雪雁的手,咽喉里艰难的挤了一句话,“封锁消息,稳定军心!”

随即浑身一软松开双臂,脖子一歪人就不动弹了!

李雪雁感觉就像五雷轰顶,整个人就像吓傻都忘了哭叫,呆呆的看着瘫倒在地的秦慕白,眼睛都直了。

这时,同住一个院落的澹台丹丹一跃进了房间,当场吓得惊叫,“少帅,你怎么了!——快来人呀,少帅出事了!”

“别叫!”形同木偶的李雪雁,突然一醒神想起了刚才秦慕白拼死挤出的那句话,突然就变得异常冷静,她说道,“不可自乱,否则军心必然动摇。先去请来少帅的亲勋卫队队长张同将军,严密保护帅帐后宅,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再秘密派请军医前来救治!”

澹台丹丹惊异的看着李雪雁,果断点头,“那好!你去找张同,我去找苏怜清!”

“为何却要找苏怜清?”李雪雁急切问道。

“显然,少帅这是中了剧毒!”澹台丹丹一边急语一边往外走,“没时间解释了,要快!”

澹台丹丹形成鬼魅,飘然而走。

李雪雁的脸已经如同一张白纸,虽强作镇定,仍无法自抑的浑身发凉、发抖。她俯下身,将秦慕白的脸庞扳过来,正对着他满是污血的一张脸,喃喃道:“我宁愿相信你是在用苦肉计,连我也一起在骗,也不希望你是真的中了剧毒!慕白,你千万不能有事!否则……”

不久后,帅帐后营被秘密戒严,形如铁桶。

苏怜清来了,仔细检查了一阵秦慕白,神色严峻语气不善的惊道了一声,“坏了!”

把在场的李雪雁、澹台双双和张同,都吓了个心惊肉跳,齐问道,“怎么回事?”

“秦慕白,中了一种极为剧烈的奇毒!命在旦夕!”苏怜清心急如焚的跺脚道,“可恨现在这鬼地方,一时如何能找到配制解药的材料!”

“那怎么办?”澹台丹丹急切的抓住苏怜清的手,“苏大姐,你可千万要想出办法啊!

“无论如何,一定先要保住少帅性命!”张同斩钉截铁道,“要什么药材,你就说!哪怕龙肝凤胆,我也取来!”

李雪雁则是不可置信的盯着苏怜清,喃喃道:“真的?这是真的?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什么真的假的?你是不是被吓傻,魔障了?”苏怜清没好气的道,“老娘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吗?休说是人命关天,我还不知道他现在有多重要?”

“都什么时候了,还吵?”张同喝道,“苏怜清,少帅也是你的大恩人,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救他!”

苏怜清眼睛一亮,突然一拍手道:“我一时配不出解药,但有一个人,肯定有!”

“谁?”

“就是那个,之前被你秘密押来后营看押的吐蕃蛮子!”

“你是说,会是他给少帅下了毒?”张同顿时咬得牙根作响,“交给我!”

“如果是他下毒,那他身上未必就有解药。”苏怜清果断的说道,“你先派人去给我取这几味药材来,就算解不得他身上的毒,好歹也能先护住心脉保住性命!”

“好!——大家分头行动!”张同说道,“切记,严守机密!切不可将消息泄露出去,以免乱了军心坏了大事!”

……

秦慕白,已经一整天没有出现在军中了。传出话,将大小军务都交给了侯君集与薛万均来料理。这两人又有点不和,时常酿出一些争执或是意见不一,要来找秦慕白当面评说还都被挡驾见不着人。

起初大家也没在意,可是一连又过了两三天,依旧不见秦慕白出来露头,甚至对侯君集和薛万均也没有支言片语的交待。

众将士这才有点坐不住了,侯君集与薛万均带着宇文洪泰等众将,一同闯关冲进帅帐后营,非要见到秦慕白不可。结果,却被秦慕白的亲勋百骑近卫,毫不留情一个不剩的,全轰了出去!

这样一闹,众将心中疑窦更大——难不成,秦慕白出了什么意外?!

那还了得!!

此时,经验丰富的侯君集与薛万均,不谋而合的达成了共识——封锁消息,不能再闹!无论秦慕白是否出了什么意外,当务之急是要先稳定军心!

于是二将对外宣称说他们已经见到主帅了,秦慕白一来是要安心养伤,二来正在潜心筹划下一步的重要军事计划,因此不想被打扰到。闲杂军务,一并都交给侯、薛二将分管料理了。即日起高挂免战牌,任何人不得言说出战,安心等待主帅军令行事。

秦慕白这一“失踪”,侯、薛二人反而精诚合作了。虽然他们和其他人一样连秦慕白的只鳞片爪也没见到,但行军多年积累的经验养成的大局观,足以让他们应付眼前的局面。

一连几日以来,李雪雁衣不解带不眠不休的留在秦慕白床前照顾。那个吐蕃人,死活不肯承认是他下毒毒害了秦慕白,自然也就没交出解药。苏怜清想尽了法子,总算一时压住了秦慕白所中的剧毒,说“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但如果没有解药谁也不知道他能撑多久”。

李雪雁很难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这分明就是事实。联想到之前秦慕白交给她锦囊的一系列奇怪举动,她有十足的理由怀疑秦慕白这是在作戏、布局。但是……看到他此刻半死不活的躺在床榻之上,又怎能不让他芳心大乱失了方寸?

“慕白,侯君集他们已经来冲闯帅帐要见你了,我是不是该拆开那个红色的锦囊?”虽然知道秦慕白不会回答,可是李雪雁依旧是问了。问完之后,她从怀里拿出锦囊小心的拆开,里面有一份拆叠的纸笺,最外层有九个字——“旁人勿视侯君集亲启”。

“好,我听你的,我不看!……我答应过你的,一定听你的!”李雪雁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根点了点头,“我这就去找侯君集!”

第428章 不见不散,莫失莫忘

侯君集看完了那张不过巴掌大小的纸笺,表情古怪的怔了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他马上将纸笺放在油灯上烧成了灰,然后一言不发眼神如炬的看着文成公主,把她盯得心里直发毛。

“侯将军,因何如此看着我?”李雪雁倒是不害怕,只是惊疑,更有些好奇想知道纸条中的内容。

“没什么。”侯君集轮了两下眼睛转过脸去,语气平淡的说道,“原来少帅,早就知道自己已经身中剧毒,因此提前做出了许多安排。”

“啊?”李雪雁不自禁的惊叫一声,“他……真是中毒了?”

“你日夜守在他身边,该是比我清楚。”侯君集淡然说着,眼中却闪过一抹暧昧神采。

李雪雁自然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不觉有些脸红,于是不再多言,便请告辞。

“别忙走。”侯君集突然叫住她,对她道,“要救少帅性命,还得靠你。”

“靠我?”李雪雁迷茫的眨了几下眼睛,说道,“连医毒大行家苏怜清都束手无策,我能如何?”

“现在不必多问,你跟我来。”说罢,侯君集就带她往外走。

“去哪里?”

“一来便知。”

二人径直走到了帅帐后营,张同亲自在此把守,冷面寒霜的将侯君集拦住了,不让进。

“张将军,若想救少帅性命,就请让某进去。”侯君集低声说道。

张同略微一怔,狐疑的看向李雪雁。李雪雁只好点了点头。

“好吧,侯将军请,末将亲自带路!”

“你知道我要去哪里?”侯君集反问道。

“不是去看少帅么?”

“我是要亲审吐蕃细作,德格??丹巴旺杰!”

“……好吧,请!”

侯君集进了那间关押丹巴旺杰的不起眼的小屋,将所有人都摒退出去,独自一人进屋,锁上了门,上张同在外戒备不许任何人靠近十丈之内。

秦慕白出事后,丹巴旺杰便成了下毒的第一个怀疑对象。如今他正被五花大绑的绑在房柱上,身上鞭痕累累,看似是昏迷过去了。

侯君集走到他身前,他都没有反应。

“卫茹大将军,德格??丹巴旺杰!”侯君集在他耳边道,“别装了,我知道你能听见。”

丹巴旺杰果然微微抬起头,满头乱发遮盖之下的双眼也已睁开,冷冷道,“别费力气了。毒不是我下的,我也没有解药。”

“我知道不是你,我也不是来找你讨解药的。”侯君集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

这两天,丹巴旺杰见多了横眉怒瞪吃多了皮鞭刑具,可谓生不如死。可尽管如此,久经沙场见多世面的多,也未曾感觉到有多绝望。可是现在,眼前的这个男子既没有怒吼也没有用刑,仅是那寒冽中带着一丝刻薄的冷笑,居然让他打从心底里泛起一丝寒意。

“你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丹巴旺杰大声质问道。

“侯君集。”他依旧只是微笑。

“原来是鼎鼎大名的侯君集,我知道你!”丹巴旺杰有点吃惊的看着他,说道,“以前你是大唐数一数二的将帅,现在,你是秦慕白的左膀右臂!——你来找我,想干什么?”

“找你借一样东西。”侯君集说道。

“我说过了,我没有解药!毒,不是我下的!”丹巴旺杰有点恼怒的喝道,“我非但没有下毒毒害秦慕白,反而杀了要来行刺他的刺客!你们就这样对待朋友的吗?”

“朋友?”侯君集呵呵的连笑数声,“似你这等苦肉反间之计,如何瞒得过我?别以为你杀了几个无足轻重的小卒子,就能骗取我们的信任。告诉你吧,秦慕白没那你们想像的那么傻;我侯君集,这几十年也没白活。”

丹巴旺杰恼怒的奋力摇头、挣扎,如同一头被困的雄狮怒吼道,“究竟还要我怎么样,你才肯相信我?——我是赞普的密使,是来商谈和盟的!不是刺客,也不是细作!”

“闭嘴,不然割了你舌头。”侯君集冷冷的一句话,让丹巴旺杰顿时住了口。

“这么跟你说吧,不管你是刺客,还是密使,对我们来说,这都不重要。”侯君集笑得有点诡谲,甚至还有点阴森,意味深长道,“你,懂了么?”

“……”丹巴旺杰顿时无语,他瞪大眼睛看着侯君集,喃喃道,“这么说,秦慕白根本就没丝毫诚意要讲和罢兵?”

“就算他患了失心疯答应下来,他亡父的在天之灵不答应;大非川的十万兄弟,也不会答应。”侯君集嘴角上扬,慢条斯礼的道,“跟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安心的把东西借给我。”

丹巴旺杰的表情神色,顿时黯淡了下来。他重叹一声垂下头,说道:“不就是一颗人头么?拿去吧!丹巴旺杰未成完成赞普的使命,罪该一死!”

“我是肯定不会杀你的,你会活着再见到你的赞普。”侯君集说罢,突然从战靴中拔出一把雪亮的匕道来,在丹巴旺杰的脸上拍了一拍,说道,“你这个戴着铜环的长耳朵倒是不错,割了,借我一用。”

话落音,手起刀落,鲜血迸流!

丹巴旺杰将牙齿咬得骨骨作响,硬是憋着没有惨叫出声。

“是条汉子。”侯君集用刀尖挑着铜环耳朵,说道:“换作是往日,侯某倒是有兴趣跟你喝上两杯交个朋友。但你出现得真不是时候。”

说罢,侯君集转身就走。

“等等,你站住!”丹巴旺杰突然叫道,“你要我的耳朵……有何用处?”

侯君集也就顿住了脚,回头一笑,说道:“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还要我说?”

“难道,你要把我的耳朵送去大毳帐,给赞普和噶尔元帅看?”丹巴旺杰说道。

“猜对了。”侯君集咧嘴一笑,“不光是你的耳朵,同去的还有十一颗细作的人头。当然,更不止是看看而已,我要用它们去交换医救少帅的解药!”

“卑鄙!无耻!”丹巴旺杰怒吼道,“我根本就没有下毒,解药又从何说起!——你们这是对赞普与噶尔元帅挑拨离间!”

“你又猜对了。”侯君集依旧在笑,用刀尖晃着铜晃耳朵,说道,“你们不也正是想离间少帅与朝廷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还有,行军打仗没有卑鄙无耻这一说,只有‘上兵伐谋’与‘兵不厌诈’!”

“无耻!无耻的汉人!!无耻之尤!!!”

侯君集没有再作理会,大步扬长而去,把丹巴旺杰的怒吼远远扔在了身后。稍后,他差人将那十一个吐蕃人的人头都取了来用一口大箱子装着,再用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装了丹巴旺杰的耳朵。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他亲自去见了文成公主李雪雁。

二人商谈片刻,听了侯君集几句说辞之后,李雪雁惊讶万分,“让我去吐蕃大营做使者?”

“怎么,你怕了?”侯君集不如挑衅的冷笑道,“你若害怕,我另择人选便是。”

“只要能讨回解药救得慕白性命,就是赴汤蹈火我也不在乎了。”李雪雁迷惑的道,“我只是奇怪,为何是我?”

“因为……大非川十万人当中,你最有份量。”侯君集说道,“还有,你最关心秦慕白的生死,你又是亲眼看到他毒发的人,最有说服力。”

“我明白了……”李雪雁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坚定的点头,“我去!”

“你就不怕,吐蕃人将你扣押,或是杀了,或是再用上一些别的什么卑劣手段来对付你?”侯君集试探又挑衅的问道。

“拿不回解药,慕白必死无疑。”李雪雁淡淡道,“吐蕃人若有半分异举,雪雁唯一死而已!黄泉路上,也与慕白做个伴来!”

“好。这样,你才可以去了。”侯君集转过身去,背剪着手,说道,“你此行,亦公亦私。一个是你此前梦中期待的男人,一个是你现在倾心爱慕的男人。二者之间,你自己做个了断,倒也不错。”

李雪雁先是有点尴尬,随即又有些疑惑,“侯将军,这不像是你说出来的话?”

“怎么就不像了?”侯君集转头略微一笑,说道,“莫非侯某就没有血肉魂魄,不食人间烟火?”

“我……并非此意!我其实是想问,这是不是慕白的嘱咐或是安排?”

“不必多说了。即刻准备,马上出发!”

“……好!”

稍后不久,秦慕白房中。

李雪雁轻轻的在秦慕白的病榻边坐下,小心细致的用热毛巾给秦慕白擦了一遍脸,说道:“慕白,我要出使吐蕃大营,去替你要解药了。虽然我知道这都是你的一手安排,而且你要怎么安排肯定都有你的道理,但我现在很迷茫,不知道这究竟是假戏还是真做了……也许这些都不重要,你就躺在我的眼前,昏迷不醒危在旦夕,这的确是真正的事实。我也什么都不想了,不管那解药是否存在,我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拼死也要走这一回……”

“我想起了,你从护国天王寺的清善大师那里,听来的那几个佛家故事。你说得对,人世间最珍贵的,不是得不到与已失去,而是摆在眼前可以把握的幸福。但是往往,人们总要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明白这简单的道理。”

“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希望看到你像以前那样,生龙活虎的站在我面前么?哪怕你没正经的说些胡话,哪怕你对我冷若冰霜不理不睬甚至是怒吼喝斥……哪怕你,明知道我爱你,还装傻充愣详装不知,拒我于千里之外!”

一边说着,眼泪扑簌簌的就流了下来。但她没有哭出声,只是任由眼泪不停的流,沿着弧线美完的腮边,涓涓而下。

俯下身来,有点犹豫,她闭上眼睛,在秦慕白的唇上轻轻的吻了一口。

“你若有恙,我若不归;黄泉路上,以此为信!”

“不见不散,莫失莫忘!”

……

一个时辰后,唐军大营前。

文成公主一袭宫廷盛装,戴一顶遮沿宫纱帽,乘上了那辆本该用来送她出嫁的彩辂四乘大马车,准备前往吐蕃大营。与之同去的,仅有十名铁甲侍卫。

“侯将军,我去了。”撩起车窗,李雪雁对外面说道。

侯君集背手而立,脸色平静的点了点头。

“丹丹,你和苏怜清要好好照顾少帅,等我回来。”李雪雁又对车外的澹台丹丹说道。

“公主放心去吧。”澹台丹丹说道,“我本该陪你一同去的。”

“不必了。”李雪雁微笑道,“我若能安然无恙,就是孤身一人也是如此;我若注定不归,纵然千军万马同去亦是相同。所以,你还是留下来照顾你妹妹和慕白吧!”

“哎!……公主,你一切保重。”澹台丹丹叹息了一声,抱拳道。

这时,天空之中传来两声鹰唳。众人仰头一看,有两只苍鹰正在半空盘旋。

“又到九月鹰飞的日子了……”侯君集自言自语道,“打仗狩猎的好时节。”

“九月?”李雪雁突然一醒神,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九月十三。”

李雪雁急忙缩回车中,从贴身之处拿出白色的小锦囊来,拆开来看。

里面依旧只是一张小纸条,外面也没有文字说明是写给谁的。于是李雪雁小心翼翼的将它打开了。

看到上面的一行字,李雪雁顿时有了失声痛哭的冲动——

“如若前世,我只给你的尸身披上了一件外衣;今生罚我,葬于你的墓旁。”

第429章 商君愿,枭雄志

噶尔钦陵披一袭宽大松散的锦氅,半裸出结实的古铜色胸膛,头发也未扎束任由它披散下来,单膝上顶只手撑额的斜躺在雪白牦牛皮铺就的卧榻之上,手捧一本古蓝色书籍看得津津有味,脸上不时泛起玩味的笑意。

在他下首,有一名年不过十五却生得清丽脱俗的汉人小丫头,在小心的伺候一个火炉,用新嫩的茶叶煮着温香的茶水。另一边,有个满头雪发的老者,盘腿坐于一矮几之前,正在品茗阅书。

看这情形,半点不像是戎武军长所处的帅帐之中,反倒有点汉人富家子弟,在享受风雅闲淡的诗书时光。

“先生,学生将这《庄子》读到深处,忍不住有些想笑。”噶尔钦陵突然说道。

“元帅因何发笑?”座下的老者放下书本茶盏,问道。

“老庄俱为一体自成一派,都是主张‘天人合一清静无为’,让人无欲无求逆来顺受。”噶尔钦陵嘴角略微上扬隐隐露出一抹讥讽的冷笑,说道,“中原大唐李家皇室,认了老子李耳做祖先,便也接受了他们的学说,以道教为国教。先生以为,这意味着什么?”

“老夫,未尝明白元帅的意思,元帅何不明示?”老者有点迷惑的问道。

“那意味着,中原必衰,吐蕃必起。”噶尔钦陵泯然一笑,将那本古蓝色的《庄子》朝床塌边一扔,坐起身来,振振有辞道,“欲望,是人的本能。人活着,怎么可能没有欲望?没有欲望,就没有进取之心、失去生存之道。古往今来,中原的帝王皇族往往就是缺乏自信,害怕百姓们懂得太多,欲望太多。于是,汉武罢百家而独尊儒,以‘天地君亲师’、‘礼义仁孝’这些东西来治国。名为教化万民,实则是为了束缚百姓的手脚阉割他们的欲望。这与老庄所提倡的‘天人合一清净无为’实有异同同工之处。其目的,就是为了让人不思进取逆来顺受。这样一来,百姓们都老老实实的甘为太平之犬,皇族就能轻松的驾御他们,而不担心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了。”

“这……”老者脸色窘变无语了半晌,尴尬的点点头,“这未免有失偏颇吧?儒、道并非你想像的那般迂腐无能,你这看法,未免有些片面和偏激了。”

“偏颇吗?大唐李家认了老庄做祖宗,以道为国教,以‘清静无为’教化万民。因此李世民登基仅仅十余载,骄骄自满以为四海呈平天下无双,整个中原帝国就呈现出不思进取、耽于享乐的现状。”噶尔钦陵说道,“秦慕白曾跟我说,胡人从无百年国运;我可以跟他对上一句,古来中原自败江山。儒也好道也罢,学派自身本无过错,但只要他们将这些学派学说用来束缚自己的手脚、阉割自己的欲望、扭曲自己的魂灵,我们就有永远都有机会马踏中原制霸天下!这与我们胡人的兵力是否强大、国力是否昌盛,并无多大关系。这是他们要自暴其短自毁江山,怨不得我们。就算今天不成功,明天,或者明天的明天,总有一天——会有他们口中的胡人异族霸占中原,以少数人统治他们亿万汉人!——老师,你觉得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听了噶尔钦陵的长篇大论,老者已是冷汗颊背无言以对,这时略显仓皇的道,“元帅治学入深,老夫已是不能及也!”

“先生谬赞了。学生知道,先生身为汉家大儒,一定在心中痛骂我这个不肖的学生。”噶尔钦陵笑道,“但是先生,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我噶尔钦陵身为吐蕃元帅,为何苦苦研读汉学?”

“这个……汉家文化博大精深,博古通今学已致用,难道不是么?”老者说道。

“非也!”噶尔钦陵呵呵的笑,说道,“我之所以精钻汉儒经典,就是为了了解你们汉人,知道你们的长短优劣。然后,我才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修治汉学十多年,尤其喜欢研究中原的历史。说句心里话,我对汉武以后的中原历史,都很鄙夷。原因只有一个,汉武以后,汉人的欲望被阉割、思想被束缚,就算偶尔能有几个绽放出奇异光彩的杰出人物,也不过是芸花一现。要我说,中原历史上最精彩的时代,就是大秦帝国的时代。那时候,百家齐放大争之世,天下精彩大气磅礴!——我尤其喜欢以法治国的大秦帝国。商鞅变法奠定了秦国的法制基础,从此改变了整个战国的势力格局,大秦霸业蒸蒸日上最终横扫六国平定八荒!——只是可惜啊!至汉武之后,所谓的‘法’,不过是皇族贵戚们架在百姓头上的利剑了,不再具备富国强兵的神奇效果。而儒、道这些东西,就是皇族帝王们套在人们身上的牢笼与枷锁。这一切,慢慢造就了中原汉人的劣根与奴性,让大多数人浑浑噩噩蒙蒙昧昧,宁愿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来决定。从而,历史的走向与王朝的更迭,就取决于少数的一些人了。这就是以儒治国演变而来的最大弊端——落入‘人治’的生死循环。中原有句俗话,天下将乱必定妖孽——整个天下的命运,取决于君王是否圣明,他身边的臣子是否贤能。稍有偏差,天下大乱王朝易鼎。更有甚者,一个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只配生孩子的妃嫔,也能改变一个帝国的命运。可笑么,我尊敬的老师?”

“……”老者满头冷汗,无言以对。

噶尔钦陵瞟了他一眼,不由得笑了,说道:“先生为何如此局促不安?”

“其实元帅说的这些,虽然见解独到,但并非没人想到。”老者说道,“但是,中原历来以儒治国,儒有其长法有其短,世上并没有完美的学说。那究竟是用儒还是用法,那还得因地制宜折合取便。元帅辅佐赞普平定高原君临天下,乱世方定当用重典,元帅以法制国于是很快达到了富国强兵的效果,但这是短期的。从长远来看,打江山易治江山难,治国首当治人;治人首当治心。因此,以儒道教化万民,非但是可取,也是非取不可的。”

“是么?那么至少在我有生之年,吐蕃必定坚持以法治国,绝不动摇!”噶尔钦陵无所谓的笑了一笑,信手拿起那本《庄子》往那煮茶的美姬身边一扔,“烧了它。这等迂腐无用的歪理邪说,休得再出现在高原之上!”

老者惊诧的脸色一变,但也未敢多言。

“始皇之后无霸者,大秦之后尽迂腐!”噶尔钦陵站起身来,双眉微沉脸色肃重的说道,“若能让我吐蕃帝国有朝一日终成霸业,我噶尔钦陵原为商鞅,虽五马分尸不得善终,然,此生无悔!”

“报——”正在此时,帐外小卒来报。

噶尔钦陵皱了下眉头,表情略显不快。谁不知道他每天都有固定时间修习学问,这时候谁也不敢来打扰他。

但既然来了,肯定是有重要之事。

“就请老师先行回去歇息,学生恭送。”噶尔钦陵拱手弯腰,行了个大礼。

“好吧,老夫告辞。”老者站起身来,凝视着噶尔钦陵,说道,“元帅,王道与霸道,虽一字之差,但天壤之别。其中微妙利害,你还需得仔细精研,方能领悟。切不可肤浅于皮毛啊!”

“学生知道了,先生放心吧!”噶尔钦陵笑眯眯的,亲自送老者出了帐。又差走了那个煮茶的美姬,叫进报信的小卒。

小卒报说,有唐军使者到。

噶尔钦陵不为所动,一边慢吞吞的穿戴衣物一边说道:“莫非是秦慕白来下战书了?接了便是,何必烦我。”

“不是……”小卒答道,“来了一个使团,约有十余人。使者乘坐的,是大唐皇族专用的彩绦金络四乘车,而且,那车闱是粉色的。”

“哦?”噶尔钦陵也略感惊疑,“皇族女眷的用车,规格还不低啊——可有询问,来使是谁?”

“问了,对方不予回答,还狂妄的要求……赞普与元帅一同到营前亲自恭请!”

“如此狂傲,难道是秦慕白的妻子高阳公主?”噶尔钦陵双眉一沉,马上又道,“不可能!据闻高阳公主有孕在身留在兰州歇养——那就只会是她了!”

小卒一头雾水,迷茫道:“元帅,那怎么办?”

噶尔钦陵转了几下眼睛,说道:“赞普何在?”

“今日清晨赞普带了数名随从去晴罗原射猎,至今未回。”小卒答道。

“很好。你现在去一趟晴罗原找到赞普,想法子让他今天不要来我军营,更不可以让他知道唐军使者的消息。”噶尔钦陵说道。

“是!”

再行略作寻思,噶尔钦陵又道:“马上将唐军使者请进来,不能让他们大肆宣扬造势。他们若是不肯进来,就拿下,绑进来!”

“是!”

小卒马上小跑而走,办事去了。

噶尔钦陵面露诡笑,不急不忙的坐了个四平八稳,好整以暇的等着唐军的使者。

吐蕃大营前,兵甲林立刀枪煞雪,一片肃杀之相。

文成公主李雪雁坐在车里,透过窗闱看到眼前的景象,忍不住有些心跳加速紧张局促。

毕竟还是个十几岁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女孩子,眼前数十万人的大军阵里,随便走出一个人来也能活活掐死她,每人吐一口唾沫也能将她淹死。且不说是两军对垒相互仇视,若是寻常,她一个姑娘家面对这许多陌生男人,也是难免尴尬与紧张。

李雪雁觉得脑子有点乱,说不紧张不害怕绝对是唬人的鬼话。可是脑海里左右就盘旋着秦慕白躺着病榻之上,不省人事的样子。正是这样的景象,让她心底里时时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与力量,让她脑子一阵阵的发昏,什么也无暇顾及了。

这股冲动与力量,是如此的陌生,且又强大。换作是往日,她绝不敢想像,自己居然孤身一人来到两军阵前,就在几日前,站在云台之上看了一场战争,都浑身发软几夜睡不着觉。

“我真的爱上他了么?……曾几何时我尝听闻,感情让人变得盲目,变得愚蠢,也变得伟大,变得坚强!——曾经我以为,我愿远离父母下嫁吐蕃那是一种紧张和伟大,但至从认识了他,我才明白我那是多么的荒唐与幼稚。世间最珍贵的,不是得不到与已失去,而是摆在眼前就可以把握的幸福!——慕白,等我回来,我一定会成功的!”

前方营寨寨大门口跑出几名吐蕃士兵,来到文成公主车驾之前,说道:“噶尔元帅,有请大唐文成公主殿下入营!”

“如此无理!”文成公主驾前的卫士喝道,“我天朝公主屈尊来访,尔等敝蛮小国竟不出迎!”

那传话的吐蕃士兵也不急恼,胸有成竹的淡淡道:“两军交战,只认使者,余者皆是敌寇细作。既是军队,便有军中的规矩。纵然是我吐蕃的赞普亲至,也须得下马步行入营,并无元帅亲自出营相迎的道理。贵国既是自称礼仪之邦,也须得明白这军中自有军中的礼数!”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卒,这番话语便是噶尔钦陵教与你说的吧?”文成公主坐起身子撩开车窗走到车外,朗声道,“噶尔钦陵身为一方军师万人之上,竟只知道欺负我这远来的女眷。也罢,本宫就不与他一般小儿见识专逞口舌之能、较尺寸之长短,但以国事军务为重——本营自便步行入营,又有何妨!”

瞬时,千百道目光一齐落在了迎风而立于车辕的文成公主的身上。

这些终日圈于军营之中的蛮汉,几时见过女子?更何况是李雪雁这般清丽脱俗贵气袭人的大唐佳人。此时她尚且戴着宫纱垂沿帽看不清面目,但光是那袭华丽耀眼的宫廷盛装与风中婀娜的妙漫身形,就让许多吐蕃士兵当场看傻了眼。

那几个传话的吐蕃士气,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文成公主,一时居然忘了言语,眼睛都直了。

李雪雁何尝被这么多陌生男人逼视围观过,一颗芳心砰砰的乱跳,强作镇定鼓足中气喝道:“尔等蛮夷,如此无理!本宫既已现身,还不在前引路开道!”

“呃!……”那几个传话的小卒回过神来,各露一脸尴尬之色,忙道,“公主请!”

左右侍婢便引了文成公主下车,身后的卫士小卒们纷纷错愕,彼此交换眼神,心照不宣的暗道:今日这文成公主,还真有了几分公主的派头!威风!

宫纱迎风,长裙及地,文成公主不急不徐款款而走,步入了吐蕃三十万大军的营中。

第430章 暗战

左右皆是长戟大刀排成的甲兵步道,威风凛然煞气森严,可是文成公主目不斜视直步向前,脸上始终泛着骄傲与自信的微笑,让那些吐蕃士兵都不由得暗暗惊疑,险些就忘了军中肃重的礼仪,纷纷侧目而视,随即个个面露惊艳之色,以为天人下凡。

步入军营之中走了百余步,李雪雁反而是冷静与淡然下来。她便把自己视作了一个将赴刑场的人,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左右便是无畏了。眼前,随便一个甲兵便能致她于死地,再多三十万人也莫过于此,因此,她索性都不将他们看在眼里放在心上,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目标——定要从噶尔钦陵与弃宗弄赞那里,要来解药!

走进噶尔钦陵专用的大毳帐之前,李雪雁还是在心中嘀咕了一下,琢磨怎么应付开场白。可是步入帐中之后,她反倒有点异讶——原本以为,这帐中该是文武林立戒备森严,谁曾想,如同宫殿一般若大的一顶毳帐之中,居然只有一个人!

那人坐在高出几阶的大椅榻上,左臂手肘撑在左膝之上,左手拇指与食指支成一个八字撑住下巴,坐姿颇为慵懒、眼神甚是玩味的看着她,似笑非笑。

李雪雁生生的站在那里,平空的感觉自己很突兀。左右环视,的确是不再见到另外一人,只有上座那个男子,眼神不屑神态轻佻的看着她,既不言语也不动作。

文成公主一时没了主张,准备多时的若干台辞与开场白,全都没了用武之地。她万没有料到,自己将面对的是这样的一个沉默的对手。

“此人,必是噶尔钦陵!……除了他,还有谁会如此孤傲冷漠?看这情形,他是早已准备好如何应付于我。此刻帐中仅有他一人,想必那赞普也不知我来了营中的消息——坏了!既是噶尔钦陵一手策划的投毒暗杀,他又怎么可能会给我解药?”

李雪雁心中,一时有点纷乱起来,飞快的盘算着如何料理眼前这局面。

“远道而来的大唐使者,尊贵的文成公主殿下,因何一言不发独自愁眉不展呢?”噶尔钦陵终于开腔了,慢条斯礼字正腔圆,故作的客气之间夹杂着扎耳的傲慢与讥讽,说道,“放心吧,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有话,你就说。”

李雪雁被他的傲慢与不屑,激得有点心头光火。在来之前她也早已料定,如自己这般的稚嫩角色肯定不是老辣的噶尔钦陵的对手。若要与独逞口舌的其争锋对垒,除了败阵没有其他下场。

因此,与其斗心眼、论辩才,不如单刀直入快刀斩乱麻!

“你是何人,敢如此跟我说话?”文成公主镇住心神,朗声道,“我乃大唐国使、关西军军使,只跟你们赞普说话。”

“很遗憾,赞普不在。你若要见他,可以去逻些城。”噶尔钦陵笑得越加玩味,就如同一只猫,在玩弄逮住的小老鼠时的那种表情神态。

“那本宫便告辞了。”文成公主说罢,转身就走。

“站住。”噶尔钦陵起了身来,走到李雪雁身前拦住她。

“何事?”李雪雁仰头看着眼前这个比他足足高了大半个头、体型有她两倍大小的男人,说道。

“你就不问一问,我是何人?”噶尔钦陵背剪着手,如同逗小孩子玩乐一样的,居高临下看着她,笑问道。

“你不就是噶尔钦陵嘛,我对你没兴趣。问与不问,皆是一般。”文成公主冷然的笑了一笑,说道。

“你……找我们赞普,有何要事?若是紧要,本帅倒是可以代为转达。”噶尔钦陵也不生气,反而是笑容可掬的问道。

李雪雁发誓,她没有见过比噶尔钦陵的笑,更配得上“笑脸藏刀”这四个字的了。

“本宫给你们赞普捎来了一件礼物,须得面呈于他。”说罢,文成公主拿出那个侯君集交给他的小锦盒。

“那便让本帅转交吧!”噶尔钦陵话未落音,眼疾手快一把从李雪雁手中,将盒子抢去。

李雪雁不大小小的吃了一惊,倒也镇定,只作抿嘴冷笑。

不出意料的,噶尔钦陵当着李雪雁的面就打开了盒子。

李雪雁很期待看到他惊讶,甚至瞬时变色的惊悚表情。

且料,噶尔钦陵就像是虚荣的女子看到了珍稀的宝石一样,突然仰天哈哈大笑,“好东西!赞普一定会喜欢的!”

“你!……”李雪雁有点措手不及。

“嗯,这是谁的耳朵?”噶尔钦陵合上盖子,依旧是笑容满面。

“你倒是有脸来反问我?”李雪雁不屑的冷笑,“试问,除了你们吐蕃人,还有谁在耳朵上圈这么大的铜环,如同套在牺畜口鼻中的嚼子?”

“呵,有意思!”噶尔钦陵哑然失笑,双手剪背将盒子放到了身后,笑道,“你就说,这是谁的耳朵吧?”

“不就是你们派往唐营的细作,卫茹大将军德格??丹巴旺杰将军的耳朵么?”李雪雁说道,“你这是故弄玄虚,明知故问。”

“咦!奇了怪了!”噶尔钦陵惊讶道,“我大清早还与卫茹德格大将军一起骑马射箭,他何时有空就把耳朵落在了你们唐营?”

“胡说八道!”李雪雁有点恼怒,“你们卑鄙无耻的派谴刺客与细作前往唐营,阴谋毒害我军主将秦慕白秦少帅,被我们抓了个现形人赃俱获,还在狡辩!”

“细作?投毒?人赃俱获?”噶尔钦陵先是一惊,随即哈哈的大笑,摇了摇头也不与之争辩,大声道,“来人,去唤卫茹德格大将军前来!”

片刻过后,一名吐蕃将军踏入毳帐。约摸四十来岁,牛高大马络腮胡子,壮如熊罴,活脱脱就是个能够杀人喝血的野人模样。

“汉人小女娃儿,找本将有何事情?”吐蕃的卫茹大将军,声如奔雷!

“公主殿下不用害怕,这位就是我们吐蕃都城的逻些卫茹的德格大将军。”噶尔钦陵笑道,“你可得看清楚了,他可曾少了半片耳朵?”

此时李雪雁倒是冷静了下来,淡然道:“谁是真谁是假,总有一个人在说谎。眼前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德格??丹巴旺杰,对我来说也并不重要,你不用在此搪塞作戏。我只想告诉你的是,既然你号称英雄誓要马踏兰州剑指中原,就请堂堂正正的战胜秦慕白击败关西军,来完成你的理想与夙愿。你却倒好,专用一些不堪入目的鬼蜮伎俩,在两军通使之时下毒谋害我军主帅——亏你还在我面前如此堂而皇之的惺惺作态,真是虚伪恶心之极!世上怎么会你如此卑劣下作、无耻不堪的猥琐男人?偏却你这样的男人还就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吐蕃元帅!——真不愧是茹毛饮血的蛮荒之族,与禽兽何异!!!”

如果说此前李雪雁是强作镇定勉强支撑,那么现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可是触动真情发了真怒了。这连珠炮一般的一通说辞下来,连她自己都有些惊异,自己何时学会了这些刻薄狠毒的说辞,又是什么时候学会了骂人的?

这绝对是生平头一遭啊!

噶尔钦陵既不动怒也不惊讶,脸色表情平静到死的一直注视着李雪雁,待他稍作停歇犹自脸红喘气的时候,才淡淡道:“你……骂完了?”

“还没呢!”此时,李雪雁也顾不得什么淑女形态、公主尊荣了,索性一吐为快道,“帐外有口大箱子,里面装了十一颗人头,肯定是你个个都认得。噶尔钦陵,不管你如何矢口否认,你心知肚明你干了一些什么!”

“我干了什么呀?”噶尔钦陵嘴一撇眉一挑,作苦笑状将手一摊,“说了半天,你想干什么?”

“把解药交出来!”李雪雁有点急了。

“我若是不交呢?”噶尔钦陵笑眯眯的道。

“那我们就会杀了德格??丹巴旺杰!并宣告天下,你噶尔钦陵是如何的卑鄙下作无耻之尤!”李雪雁已然有些怒不可遏、口不择言了。

让她动怒的,倒不完全是因为急于秦慕白的病情,或是憎恨于噶尔钦陵的卑劣手段,而是眼下,噶尔钦陵的态度简直就是玩世不恭,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

“那你们就请便吧!”噶尔钦陵摇头而笑,说道,“我只说一遍,我既没有投毒,也没有派谴刺客细作。要对付秦慕白收拾关西军,我根本犯不着用这些手段。这也不是我噶尔钦陵的风格!至于你要的解药——那也便无从说起了!”

“噶尔钦陵,你休得太过无耻!”李雪雁这下真急了,要是弄不回解药,秦慕白还不命在旦夕?

“随便你怎么骂,就算你们布告天下了,让全天下人一起来骂,我噶尔钦陵也依旧只有那一句话。刚刚说过,于是也便不再重复了。”说罢,噶尔钦陵嘴角微然一咧甚是冷漠不屑的瞥了李雪雁一眼,自顾朝坐榻走去,将手朝天一扬,“送客!”

“噶尔钦陵,你!……”

李雪雁又急又恼,都想大哭一场了。两名军士上前来带她出帐,她真想拔出那军士的佩刀,上前砍了噶尔钦陵才算解恨!

……生平头一次的,李雪雁感觉到如此的绝望,与无助!

“慕白,原谅我!是我太过无能!……如我这般的废物,为何偏就忝活于人世?!……”走出了毳帐的时候,李雪雁仰头看天,面白如纸,眼前一片俱是灰暗。

大毳帐之中。

噶尔钦陵坐在榻上,打开那个小锦盒子,拿起圈着铜环的一边耳朵细下看了几眼,将那名熊罴样的男子叫到身前,问道:“仔细看看,这可曾是你亲弟丹巴旺杰的耳朵?”

“是他的,没错。”熊罴男面带怒容,沉吼道,“在汉人听来,我与我弟弟的名字是差不多的。我叫丹巴乌尔济,他叫丹巴旺杰。念得快了都一样,也就我们自己人都听清楚。”

“不,他们是故意的。”噶尔钦陵将耳朵放进锦盒中,冷冷笑道,“你弟弟是赞普的卫队队长,而你是卫茹大将军,这个肯定混淆不了。可刚刚那个文成公主说,‘卫茹大将军德格??丹巴旺杰’,这是个用心险恶的口误。”

“什么意思啊?”丹巴乌尔济迷惑的道。

“你想想,你是我麾下的大将,而丹巴旺杰是赞普的亲勋卫队长。按他们的话说,现在是丹巴旺杰去做细作被俘虏了,然后谎称自己是卫茹大将军,这意味着什么?”噶尔钦陵说道。

丹巴乌尔济满头雾水迷糊了好一阵,突然一拍脑壳叫道,“哇呀,我知道了!他们这是在利用丹巴旺杰,对赞普和元帅挑拨离间哪!——明明是赞普派去的细作,他却来找元帅要解药换俘虏,真是用心险恶啊!”

“你总算开窍了,但是不是应该小声点?”噶尔钦陵冷冷的一笑,说道,“此等雕虫小技,如何瞒得过我?我非但不承认,就连赞普也不能有承认的机会!牺牲一个丹巴旺杰是小,若是我与赞普之间出现了隔阂与猜忌,那才是大!”

“元帅英明!”丹巴格尔济眼神一冷脸上横肉崩紧,咬牙道,“就算丹巴旺杰是我亲弟弟,但是为了大局着想,牺牲他一个也是在所难免!而且,丹巴旺杰一向精明果断,他定能看穿汉人的险恶用心,就算冤死在唐营,也不会埋怨赞普与元帅!”

“哎!……”噶尔钦陵摇摇头长叹一声,站起身来拍了拍丹巴格尔济的肩膀,“只是可惜,德格家族从此少了一名英杰;我吐蕃帝国,损了一员忠勇之将!”

“元帅,要不然末将现在去将那文成公主追回来!或者干脆是半路伏杀了,以绝后患!”丹巴乌尔济的满腔怨怒无处发泄,怒吼道。

“不可。”噶尔钦陵斩钉截铁道,“你若如此办了,事情迟早被赞普知道。这样一来薄薄的一层窗纸被挑破,赞普脸上无光极为尴尬那是必然,我们做臣子的,岂能如此屈枉君上?这样的心结,是极难解开的,说不定以后赞普与我之间就会渐渐出现隔阂,汉人的奸计便就得逞了。再者,我们未尝做贼何必心虚?既然没有下毒害人,便也用不着再杀人灭口了,由她去吧!”

“还是元帅想得周全。”丹巴格尔济重叹一声,说道,“放那臭丫头回去,倒是能止歇那些流言蜚语,让汉人的奸计不攻自破;要是对她动手反倒是落下口实把柄。啧,啧啧!——呸!汉人,就是阴险狡诈!反还骂我们卑鄙无耻!”

“汉人有句话说得极妙,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这种卑劣小技,对我噶尔钦陵是没有用的。”噶尔钦陵咧嘴而笑,笑得极为自负,甚至猖狂。

丹巴格尔济也跟着一同大笑,笑了几声,突然又不敢笑了。因为他发现,噶尔钦陵突然脸色一脸,变得极为严肃。

“元帅……怎么了?”

“这计策本身如何,本帅倒是一眼识破并无半点怀挂。只是如此说来——秦慕白当真是中毒了?”噶尔钦陵凝神看着丹巴格尔济,说道。

“那还能有假?”丹巴格尔济轮了轮眼睛,说道,“那丫头,堂堂的一个公主,岂能带着人头耳朵,跑到元帅这里来开这等天大的玩笑?”

“按常理来说,是这样没错。可我怎么就感觉,汉人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其中另有诈谋呢?”噶尔钦陵双眉略沉,若有所思道。

“还有诈?”丹巴格尔济连连轮着眼睛,感觉眼前简直就是一抹黑了。

“莫非……讨取解药是假,挑拨离间是虚——告诉我秦慕白中毒倒下了,这才是他们真正的意图!”噶尔钦陵嘴角一咧,脸上浮现出他标志性的孤傲到了极致的冷笑,自言自语道,“是这样的么,秦慕白?……你好狠心哪!连那个文成公主,也该是被你利用了吧?可怜她对你芳心暗许,才在我面前表现得如此逼真迫切,就差痛哭流涕跪下求我,或是拔刀相向对我动手了。啧啧,虚虚实实,真伪难辨……妙计、妙计,真是好一出苦肉连环的妙计啊!好,真是太好了!这盘棋,终于下出一点精妙的味道了!”

“咦,元帅你是在跟我说话吗?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出去!”

第431章 布达拉宫

文成公主,几乎是被吐蕃的军士“谴送”出大营的。最后在一群蛮汉如狼似虎般的眼光瞪视之下,文成公主只能先行踏上马车,且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李雪雁坐在车里,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无力的躺在车厢板壁上,喃喃自语道,“我怎么这么没用?此时此刻,让我如何回去?”

这时车外的领队小校问道:“公主殿下可曾取来了解药,要不我们就加快行程快些回去医救少帅吧!一来病情刻不容缓,二来也怕吐蕃人再度变卦呀!”

“……”文成公主沉默无言,整个面容都如同花朵枯萎下来,黯淡无光。

半晌无人答话,小校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妙,但也不敢再行多问。

过了片刻,车厢里突然传出一个决绝的声音——“调转头来,我要再去吐蕃大营!”

“什么?”车外的军校和侍婢们都吃了一惊,纷纷错谔,队伍一时也停住了。

李雪雁撩开车窗探出头来,眼神坚定到狂热——“没听清楚吗,重返吐蕃大营!”

“是!”

回头走了数里,突然前方出现几名骑兵迎面奔来,恰恰拦在了文成公主的车驾之前。

“车上所乘,可是大唐文成公主殿下?”骑士都是吐蕃人,其中一人问道。

“尔等何人?”领队小校喝斥道。

“是便好!”几名吐蕃骑士显然都吁了一口气,交头结耳说了几句,其中一骑飞奔而去。另外几下则是下了马来,一同走到文成公主车驾之前,颇为有礼的抚胸弯腰而道,“公主殿下勿惊,我等是赞普麾下的亲勋卫士,奉命前来追寻公主殿下。请公主在此稍坐片刻,赞普即刻亲自前来与殿下相会!”

“哦?”文成公主倒是吃了一惊,心忖:便又生出这番变故?也好!噶尔钦陵便像一块又臭又硬的大石头,油盐不进水火不侵,且看他弃宗弄赞是何样态度!

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奔来数十骑。近前之后可以看清,这群人全都携鹰带犬背负弓刀,全是一副秋围狩猎的扮相。

数十骑一同下了马,跟着领头一名男子朝车驾走来。伴在车驾边的吐蕃小卒低声道:“公主殿下,赞普来了。”

李雪雁透过车闱朝外看到,一名身材极其高大的年轻男子,如众星拱月一般正大步朝此方走来。虽是隔了一层纱帘看不太真切,但他轻盈自如而不失稳重大气的步伐,就与身边所有人皆不相同。隐约之间,便散发出一股浑然天成的上位者气度,令人不可忽视,刮目相看。

到了车驾前方十步,余者随从尽皆停住,赞普一人上前。此时李雪雁方才看清他容貌。一张国字脸,宛如斧凿刀削般棱角分明,显然是被高原上常年不歇的寒风塑成了古铜的颜色,浓眉星眸鹰鼻薄唇,虬髯飘洒威仪自重。

就算按照时下唐人的审美之观,眼前这个吐蕃赞普弃宗弄赞的,也不失为一个气质出众的美男子。

李雪雁心中暗忖:久闻弃宗弄赞不过二十出头年纪便与慕白相若,怎生看起来像是三十余岁了?……看似倒有几分王者风采,但怎么也比不上慕白的俊美英武、风流倜傥!

“公主远来,有失迎讶,还请恕罪。”弃宗弄赞走到车驾前,微然一笑,拱手施了一记汉人之礼,说道,“此地非常不宜久留亦不便畅所欲言,因此公主可否下车小叙几句?”

李雪雁暗暗惊疑:看似粗蛮霸道,言语之间却是文致彬彬颇识礼数。

“好吧!”李雪雁也不多言,便走出车来。

一时间,立于车下仰头而视的弃宗弄赞,双眼一眯瞳孔微缩,见惯了大风大浪临泰山之崩而不变色的吐蕃赞普,脸上显露出了罕见的惊艳之色!

虽是稍纵即逝,但出于女人天生的敏感,文成公主将他这一瞬的表情收于眼底。

侍婢侍奉文成公主下了车,弃宗弄赞上前两步拱了一下手,“就请公主稍移贵步,我们长话短说。”

李雪雁头戴宫纱遮沿帽,目不斜视一言不发,便朝前走。

弃宗弄赞停了半步,飞快的将李雪雁的背面扫了一眼,微然一笑,笑得玩味。

二人走出了二十余步方才停住,李雪雁迎风而立目视前方,“赞普想说什么?”

“我想问,秦慕白现今如何了?我的卫队长丹巴旺杰,又如何了?”

“秦少帅身中剧毒命在旦夕,你该是比我更清楚;至于丹巴旺杰……你可以回去问问噶尔钦陵。”李雪雁的脸绷得紧紧的,冷若冰霜的说道。

弃宗弄赞明显皱了一下眉头,说道:“我只知道,你送来了丹巴旺杰的一只耳朵。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赞普陛下,请你不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李雪雁心中一股无名业火已是腾腾跃起,只得强压怒火说道,“不正是你们派人去给秦少帅投毒的么?奈何又在这里装傻充愣?噶尔钦陵的阴险无耻本宫已经见识过了,难道赞普还要再表演一回么?”

“公主息怒。”弃宗弄赞倒是心平气和,他说道,“我既然专程前来追寻公主,就是想把事情问清楚,再找到一个合理的解决办法。没错,丹巴旺杰是我的卫队长,是我派他混入使团之中,潜入唐军大营的。倒是,绝对不是去投毒谋杀,相反,他是去救人和谈的。”

“救人?和谈?”未知此层的李雪雁一时有点迷茫,问道,“此话从何说起?”

“看来你并不知情。”弃宗弄赞微然一笑,说道,“上次,我意外的查知噶尔钦陵将三名‘影牙’掺入了护送唐军阵亡将士骨殖的队伍之中。”

“影牙是什么?”

“噶尔钦陵私下训练的一批死士,个个武艺高强冷血彪悍,而且精通毒药暗器暗杀狙击,经常给噶尔钦陵执行一些特殊的使命。”弃宗弄赞说道,“他们只认一个主人,那就是噶尔钦陵。就连我,也无权调谴他们。”

“那究竟你是赞普,还是他是赞普?”李雪雁不由得冷笑。

“秦慕白不也是有死忠私募,百骑卫队和八百雪雕么?这有什么奇怪的。”弃宗弄赞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说道,“说正题吧!——看到他派出影牙,因此我就心中生疑,暗中派人混入了队伍之中。”

“你是想说,你担心噶尔钦陵派人暗杀秦慕白,因此派人暗中阻止?”李雪雁既惊讶又讥讽的冷笑道,“赞普陛下,请你不要把我当作小孩子一般的愚弄。”

“是难以置信,但这的确就是事实。”弃宗弄赞依旧是面带微笑,说道,“对于大唐的皇帝与我这个吐蕃的赞普来说,秦慕白,都不能死;关西军,都不能败。个中的微妙,你未必能全懂。但请你相信,我现在所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

“那你就撤军请和啊!”李雪雁很自然的说道。

“可以。”出乎李雪雁的意料之外,弃宗弄赞答应得相当干脆,不加半点思索的说道,“只要秦慕白愿意坐下来和谈,我甚至可以亲自前往你们的唐军大营,以示诚意。”

“!!”李雪雁,这下当真是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一直没有正视弃宗弄赞的她,不由得转过头来正视了弃宗弄赞一眼,说道,“你肯定不是真正的弃宗弄赞!你是假冒的!”

“呵呵!”弃宗弄赞笑了,他说道,“你不认识我,这不奇怪;其实就算是高原之上,认识我的人,也不如认识噶尔钦陵的人多。”

李雪雁心中一亮:他这是……话中有话嘛?分明就是在暗谕,噶尔钦陵功高震主,使得高原人只认噶尔钦陵,不认他弃宗弄赞!

“但是,你要和谈,噶尔钦陵却不容易,这怎么办?”李雪雁问道。

“你很聪明。问到点子上了。”弃宗弄赞双眼微眯看向远方的无边苍穹,说道,“横扫千军开邦立国,我不如他;守成固土育民教善,他不如我。他一直都想做吐蕃的商君,认为只有严刑峻法与金戈铁马,才是制霸长胜之道。”

“商君是了不起,大秦最终也横扫六合一统天下了。”李雪雁说道,“可是,强秦也只二世而亡,还不是因为一个‘暴’字?霸道绝非长治久安之计,唯王道方能服四海、宁万民。噶尔钦陵既然号称高瞻远瞩,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他比我聪明。比一般人都要聪明,所以他肯定明白的。”弃宗弄赞微眯眼睛看着前方,悠然道,“他只是想在自己有生之年,把子孙后代几百年的事情,一起给办了。他是想先霸而后王,待马踏中原一统九州之后,再来施行王道治国。他的雄心远胜于我,他根本不满足止步于高原……中原沃土,是他魂牵梦绕的天堂!”

“强盗!”李雪雁愠怒道,“别人的东西念念不忘,那便是强盗!”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汉人不也正是这么说的么?”弃宗弄赞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所不同的是,噶尔钦陵想要窃的,是这泱泱天下悠悠千年。”

“他这分明就是痴心妄想。”李雪雁都气得有点想笑了,说道,“就算他兵强马壮一时得胜,想要马踏中原一统天下,这可能么?赞普陛下,恐怕是个有脑子的人,也不会相信吧!”

弃宗弄赞微微笑了一笑,不置可否,只是说道:“其实眼下,吐蕃比大唐更需要和平。虽然这些年来,我吐蕃王朝通过各项立法与变革强盛了不少,但由于之前部族割据连年征战已是疲累不堪。虽有劲兵数十万,但国力仍是无法与大唐抗衡。因此,我才主动提出要与大唐和亲。”

说罢,弃宗弄赞转头,饶有深意的看着李雪雁,说道:“和亲若成,你我现在已是夫妻。”

“你也说了,那只是如果。”李雪雁转过头去避开他的视线,淡淡道,“现在,你我只是敌人,你不必跟我说许多你们的秘密。眼下我只关心一件事情。”

“公主请讲。”

“请把医治秦少帅的解药,给我。”

“可以。”弃宗弄赞再一次回答得很干脆,说道,“但是在此之前我有一事申明。”

“请说。”

“据我所知,噶尔钦陵并非是想要毒杀秦慕白,顶多是让影牙将他麻晕,然后用调包之计夹带在使团之中秘密劫来,用作俘虏。”弃宗弄赞说道,“噶尔钦陵虽然狂傲不羁,但向来颇有几分英雄之气。他对秦慕白十分推崇惺惺相惜,一直想让他投效于吐蕃。就算不成,也得将他囚禁于高原,让他自己多个知己也好。”

“废话连篇,如此说来便是你派人下毒毒害的秦少帅了?”李雪雁已是有些不耐烦,说道。

“不是。”弃宗弄赞叹息了一声,说道,“说了半天,公主仍是不肯信我。我既是诚心和盟,又怎会派人去毒杀秦慕白?”

“那便奇怪了,莫非慕白还能自己服毒不成!”李雪雁冷笑连连。

“极有可能。”弃宗弄赞却是答得一本正经。

“一派胡言!”李雪雁怒道,“这解药,你究竟给是不给了?身为一国之君,可不要出尔反尔!”

弃宗弄赞无可奈何的摇头而笑,拿出一个极小的蓝花瓶子递给李雪雁,说道:“影牙擅长使用一种名为‘兹巴兹兰尔力’的花毒,但它只能致人晕迷。须得加上壁虎尾烧成的灰做药引,才能致人于死地。但是,这种毒只要毒发,瞬间毙命无药可救。噶尔钦陵因为怕我被这种烈性毒药误伤,因此给了我一份解药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须。我不知道秦慕白中的是不是这种毒,你……权且一试吧!”

李雪雁伸出手,却停在半空没有去接,狐疑的看着弃宗弄赞。

“我以祖先的名义发誓,我方才所言句句属实。请相信我,公主殿下!”弃宗弄赞认真的说道。

李雪雁这才伸手一把抓住了药瓶,紧紧握在了掌心,道了一声‘谢过’急忙转身就走。

“公主殿下请留步!”弃宗弄赞在身后叫道。

“赞普还有何事?”李雪雁已是归心似箭,头也不回的急问道。

弃宗弄赞上前几步走到李雪雁身边,说道:“希望秦少帅安然无恙,两国可以重新坐下来诚心和谈,以免百姓罹于战火。请相信我的诚意,并代为转达给秦少帅与天可汗陛下知晓。”

“知道了。”李雪雁心不在蔫的急急答道。

“还有,公主殿下,你很迷人。你是我见过的,世上最美丽最出色的女子。”弃宗弄赞脸上的笑容再度柔和了几分,说道,“请原谅吐蕃男儿的粗犷与直白,对于爱恨,我们从来都不加以隐瞒与修饰。我希望有朝一日,能与你成为夫妻,大唐与吐蕃结成姻亲之国,永修盟好。”

李雪雁周身略微震了一震,沉默了片刻,转过身为仰头看着弃宗弄赞,眼神坚定的正色说道:“赞普陛下,本宫也是一直希望能少些战争多些和平。正因如此,此前我才主动请命远嫁吐蕃。但也请你听清楚,那是此前,不是现在。不管今后大唐与吐蕃是战是和,李雪雁,终究不会成为你的妻子了。”

“哦?这是为何?我都已经下令仿效大唐的宫殿,在逻些城为你修建布达拉宫了!”弃宗弄赞终于露出了一丝惊讶的神色。

“换作是几个月前你若对我说出刚才那番话,我兴许会不顾一切的跑到吐蕃嫁给你。但是现在,不可能了!”李雪雁眼睑低垂轻咬嘴唇,似有几分羞涩的欲言又止,但终于是说了出来,“因为……除了他,我的心底再也装不进别的男人了!”

“是秦慕白?”弃宗弄赞浓眉一挑,不无惊讶的问道。

“与你无关了,赞普陛下!”李雪雁紧紧捂着那个药瓶子,撒腿朝马车跑去,一边跑一边说道,“多谢你的解药,赞普!若是没有骗我,你便是个好赞普,也是个好男儿!但是……我是他的了!”

弃宗弄赞负手而立,眼神复杂的目视李雪雁跑到了远处,摇了摇头,又点点头,脸上泛起谁也看不懂的笑意,喃喃吟道:

“噶尔钦陵……秦慕白……布达拉宫!”

第432章 天惊变

弃宗弄赞看着唐使的车队,像是抢到了糖块的小孩子一样急忙而踉跄的奔走,撒下一串很快消失在风中的烟尘。

“真是个至真至纯用情极深的女子,此生不能与之相伴,是为憾事!”弃宗弄赞犹在叹息,“秦慕白,你究竟有何能耐?……我,热切期待与你的相会!”

李雪雁坐在颠簸起伏的马车上,紧紧握着那个紫花小药瓶捂在胸前,连声催促“快走、快走”。

从未有试过如此的激动,能让她浑身绷紧,还不停的发抖。手心捂着的这个药瓶,此刻就像是她的生命与全部,紧紧抓住片刻也不肯松手。

闭上眼眸,深深呼吸,仍是无法平息这难以遏止的激动与焦急。此刻,李雪雁多希望自己能够臂化双翼,顷刻之间飞到秦慕白的身边,亲手喂他服下这瓶解药。

使团车队狂奔了一个多时辰,已经快要出了晴罗原接近唐军所在营地。随行的侍婢和小卒都有些吃不消了,马匹更是口吐白沫,便央求李雪雁能否停下来歇息哪怕是片刻也好。

李雪雁只得答应。众人便下了车马稍作歇息喝些饮水,这时,前方唐营方向突然喧哗不堪铁蹄震震,四方天际一片烟尘嚣起,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众人大惊失色,一名随从小卒急忙翻身上马前去查看,片刻后仓皇奔回滚鞍下马,惊诧万分的道——“也不知是何缘故,前方出现两拔军马全是我们自己人……好像,好像打起来了!”

“我们自己人,打起来了?这怎么可能!”李雪雁惊讶道。

“错不了!”小卒肯定的说道,“其中一拨人马就是小人曾经所在的部曲,侯君集将军所率的兰州左威卫野战军!那旗帜衣甲小人怎么可能认错?”

“那另一拨呢?”

“看不太清……只隐约看到,似乎有许多牌盾与陌刀,虽然也有配备马匹,但应该是步兵。”

“怎么回事呢?”李雪雁既惊且恼的道,“少帅重病卧床危在旦夕,咱们自己人怎么还打起来了?……走,咱们看看去!”

“公主……这兵荒马乱的刀剑无眼,还是不要去了吧!”左右劝道。

“不行!”李雪雁坚决的说道,“我非得去看看不可!我就想知道大非川十万男儿之中,有谁,还不如我这女流之辈醒事明白!”

众皆默然无语,只得跟随李雪雁往前而去。

走了不出两三里地,果然看到前方一大片兵马,真混乱不堪的扎堆挤在一起。倒不是像是真正打起来了,但所有人的情绪都很激动。其中一方人马占了绝大多数约有三四千人,将一拨只有千百人的队伍堵在了中间。

李雪雁急急催人前行,走到近前了,两方军士都无人来搭理她们。李雪雁登高一看,顿时惊道:“那不是侯君集与宇文洪泰吗?这两人怎么跑出营地闹将起来了?——快,快上前去,我要劝住他们!”

混乱不堪的军士人堆里,宇文洪泰裸着身子骑着大马,手提那把凤翅镏金铛,黑脸涨得通红双臂青筋暴起,怒吼咆哮道:“侯君集,你这狗|娘养大的白眼狼,别想拦掩!再说一遍,你若不让开,俺就当真不客气了!头一个把你的狗头当西瓜给劈了!”

“你要劈,那便劈吧!”侯君集带着几名近卫,策马排成一道人墙挡在他身前,也没有拿兵刃,淡淡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要记住,你是大唐的将军,不能义气用事冲动莽撞。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带上三五百兄弟就跑去找噶尔钦陵拼命,那就是白白送死。少帅在天之灵……”

“你闭嘴!闭嘴!闭嘴!!!你有何面目再提他的名字!”宇文洪泰突然狂怒的暴吼起来,双臂高举仰天长啸,然后痛哭失声!

附近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众人都不吵闹了。侯君集惊诧的发现,众多军汉扎成的人堆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名女子。

文成公主,李雪雁。

她双手捧在胸前,呆若木鸡的看着侯君集与宇文洪泰,脸上一片刷白,张翕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这时,好多军士忍不住低低的哭出声来。

“侯……将军,刚刚……宇文将军,说什么?”李雪雁用低到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问道。

侯君集急忙翻身下马走到李雪雁身边,说道:“公主不必多问,先请回营歇息吧!”

“不!”李雪雁突然大叫一声跑到宇文洪泰马前,扯着他的马缰大声道,“宇文洪泰,你把你刚才的话说清楚——少帅,他怎么了?”

宇文洪泰低头看着李雪雁,大黑脸上泪水滂沱,张着大嘴,一个字也不不出来。

“慕白怎么了!怎么了!——你告诉我!!!”李雪雁歇斯底里的大吼。

“啊!!!——”宇文洪泰大叫一声,扔了凤翅镏金铛直接摔下马来,仰面朝天双拳锤地放声痛哭,哭得嗓子都哑了。

众军士一并跪下,无不痛哭失声。

侯君集侧过脸去,重叹了一声,无语摇头。

“砰!”的一声,漂亮的紫花小药瓶摔在了地上,落花粉碎。

“慕白,你为何,不等我回来……”

喃喃一声罢后,李雪雁只觉天旋地转浑身发软,晕厥倒地……

……

关西军主帅秦慕白,毒发身亡。

大非川,数十里营盘尽皆举孝一片白茫,哀声恸天哭绝无数。

山河失色,日月无光。

……

李雪雁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仿佛脑海里都没有了时光的概念。只觉得自己飘浮于一片黑渊之中,四周伸手不见五指,茫茫无崖飘乎不定。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没有饥饿,没有念想,没有痛苦,也没有快乐……

生命,仿佛化作了毫无意义的空洞循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是死了,还是活着……

苏怜清坐在李雪雁的床边,细细给她把了脉,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旁边侯君集与张同急忙问她,情况如何?

苏怜清站起身来,说道:“原本他就心力交瘁疲惫不堪,再加上听到少帅的噩耗,当场急火攻心以致昏迷不醒。这个打击,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沉重了。可以说……此刻,她已经完全崩溃了。”

“那她什么时候能醒来?性命是否有恙?”

“不知道。”苏怜清看着躺在榻上的李雪雁,少有的显现一丝怜悯忧戚之色,轻声道,“或许她本来就是醒的,又或许她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作何解释?”

“醒不醒,看她自己愿不愿了……”苏怜清说道,“一个精神崩溃的人,哀莫大于心死,活着,跟死了没区别。”

“哎!……”

“真是造孽啊!”

这一切,李雪雁都听在了耳朵里,但就像是左耳进右耳出,完全事不关己听完就忘。四周,依旧只剩下一片茫茫黑暗,无休无止无尽无崖,没有光亮,没有生机,也没有希望……

吐蕃大营,中军毳帐之内,弃宗弄赞与噶尔钦陵一同拍案而起齐声惊道:“秦慕白毒发身亡?这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报信之人肯定的说道,“末将也是不敢相信,多番打探确信无疑之后,才敢回报!此刻,大非川内全营举孝哀声遍野;此前,还有唐军将领宇文洪泰私率人马冲出大营,要来找我们报仇,结果被侯君集拦下,双方人马还发生了冲突!”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噶尔钦陵脸色紧绷眼神如刀,斩钉截铁的喝道,“再探!再探一百遍!如果一百遍消息全都相同,再来回报!”

“是!”

弃宗弄赞的神色,变得复杂万分,双眉紧锁的陷入了沉思。

噶尔钦陵也是沉默不语,双手剪背的快速来回踱步,罕有的显露出了几分焦灼之态。

在场的吐蕃将校都有些纳闷了:敌军主帅死了,我们不是应该高兴么?赞普和元帅,这是怎么了?

他们自然猜不透揣不明,弃宗弄赞与噶尔钦陵的内心深处,都在琢磨一些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弃宗弄赞的头一个反应,就是“大事不妙”。秦慕白一死,关西军群龙无首,哪里还是噶尔钦陵的对手?而且,秦慕白是死于毒发,继秦琼之后,吐蕃与大唐之间旧仇再添新恨,和盟之事必成画饼。如此一来,战争已是绝对无法避免……吐蕃帝国,便要无可挽回的朝着噶尔钦陵预期的“霸道之路”,走下去了!

想到此处,弃宗弄赞不由得心中一凛,暗忖道:“如此说来,的的确确的是噶尔钦陵毒杀了秦慕白!他有这样的动机,眼前的这个局面,也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但问题就在于……当初向唐营派谴使者护送骨灰之时,除了那三名影牙,难道他在唐营之内还另外藏有杀着?他急匆匆的将文成公主打发而走不让我知晓,也不告诉我丹巴旺杰被割了耳朵、文成公主来讨要解药之事,是否就是因为,他是不想让我知道是他毒杀了秦慕白?……他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而噶尔钦陵咋一听到这个消息,头一个反应则是——“秦慕白诈死”!自己明明只派人下了迷药,怎么就成了致命的毒药?莫非其中还另外有人做了手脚?如果有,这个人要么是唐军自己人,要么……就只能是赞普派出的丹巴旺杰,或者是他自己了!

眼线报说,赞普曾经半路拦下归去的文成公主,二人有过密谈。难道赞普利用了那个求药心切的单纯傻丫头,用毒药代替解药,假借她手毒杀了秦慕白?

——可是赞普,有什么理由要杀秦慕白?难道就为了栽赃于我、警告于我?难道就为了李雪雁这么一个女人?还是为了……其他?

“诈死!绝对是诈死!!”最后,噶尔钦陵不在心中肯定的对自己说道,“秦慕白,你这家伙肯定没那么容易死的,你也休想用此等小计来骗我!你我之间还没有决出个高下雌雄,你怎么可能会死?……没了你这个对手,让我一个人,去哪里寻找胜利的快乐?”

弃宗弄赞,噶尔钦陵,二人各怀鬼胎心事重重,百思不得其解,但又不能向对方问询取证。否则,这窗纸一挑破,二人之间的猜忌反而加深,而且更添裂痕!

因此现场气氛变得相当诡异,但没一个人敢吭声说话。

吐蕃众将个个感觉压抑无比,心中纷道:奇了怪了,死了一个敌军主帅,我们自己人怎么心事重重的烦闷上了?

如此一个惊天之变,便如荼原之烈火,先在大唐与吐蕃的军营之中,熊熊燃烧起来……

第433章 举孝出击

往日的中军主帅大帐,成了白孝灵堂。帐顶的唐字龙旗,换作了招魂白幡。数十里大营哀声不绝,白币飞舞。

唐军将士们的悲愤,终于在三天之后酝酿到了顶点。

遍营上下,三五成群扎堆成伙,无不在议论吐蕃人暗杀秦慕白的无耻与龌龊。再加上关西军本就是举丧而来的一支哀兵,此前还有老帅秦叔宝的血仇未报,如今又添新恨!

所有人心中的悲愤,终于聚集到了顶点,接近爆发的边缘。

往日里乖乖听话的小卒,也敢质问队正,为何大将还不发兵,征讨噶尔钦陵,为少帅父子报仇血恨;众怒难犯,队正弹压不住只得上报旅帅;有着同样疑惑与悲愤的旅帅,上报校尉,再至都尉……中郎将,将军,大将军,层层上达!

终于在这一天早上,数百名大小将佐齐集于灵堂之前,尽皆白帛缚盔臂裹白孝,一同前来质疑侯君集与薛万均为何不提报仇之事,并上达了数万将军一起签上血字的请战帛书,誓与吐蕃决一死战!

群情激昂,众意难违。

原本在大非川的这一支关西军中,至秦慕白以下,将衔最高的是薛万均。但侯君集是秦慕白麾下的行军司马与翊府中郎将,也就是全军的总参谋与秦慕白的心腹臂膀,因而实际上,侯君集的身份更加重要。

以往秦慕白在时,侯君集与薛万均可算是势均力敌;现在秦慕白没了,大非川本是薛万均的地盘,侯君集乃是外来之客,因此薛万均占据了一些主动。

而此时,薛万均和前来请命的众将一样,是一力主战的;若非侯君集一直苦言相劝,他这一员血性方刚的猛将,早和宇文洪泰一样,抬起神武大炮率部冲杀而出,找噶尔钦陵拼个你死我活了。

灵堂之前,白茫茫跪倒一片,众将此起彼伏的不停吼叫着,“出兵报仇,决一死战!”

“侯君集,你都看到了,众意难为。”薛万均与侯君集左右并排跪坐在灵柩之前烧着纸钱,这时低声道,“没人能取代少帅在关西军中的地位。就算他走了,你也不能。”

“你什么意思?”侯君集有点愠恼,“难道我侯某人,是那种自私卑劣的小人,会趁这样的当口霸取兵权谋为己用?”

“你怎么想的,只有你自己知道。”薛万均冷漠的斜瞟了他一眼,说道,“现在凡是在大非川的,没有人不想给少帅报仇。唯有你侯君集一人例外。其实,最该给少帅报仇的人应该是你吧?若不是少帅一力提携破格录用,你现在还只是个可有可无醉生梦死的贬官废人。”

“薛万均,少帅尸骨未寒,我不想与你争论冲突。抬头三尺有神明,侯某心中可昭日月,也不用跟你废话解释。”侯君集脸色紧绷,冷冷道,“我只知道,现在必须以大局为重,不可义气行事。原本吐蕃的军队就比我们要强大,如果再莽撞冲动行事,结果只会有一个,败。现在全军上下无一人冷静理智,光凭仇恨与血勇,是打不败噶尔钦陵的。否则,又怎会等到今日?”

“侯君集,你好不刻薄!居然能说出这等风凉话!”薛万均按捺不住,顿时嚯然而起指着侯君集怒骂道,“照你话说,是不是老帅死了,我们就该无动于衷;少帅死了,我们也得龟缩不前?莽撞冲动是不好,但人生一世要是没了义气与血性,与草木猪狗何异?——我薛某人,宁为败军之罪将,也不当薄情寡义之徒!”

“好!薛将军说得好!!”堂外众将士居然大声喝彩跟着叫好起来。

“你们吵什么?”突然有一个高大无比的身体站起了身来,正是宇文洪泰。

这个往日里野性难驯大大咧咧的典型莽汉,此时反而冷静得有些异常。他站起身来,眼神冷得有点像冰块的一一扫过堂里堂外的这些人,低沉道:“滚,都滚。”

习惯了宇文洪泰大吼大叫的众人,一时错谔,亦是默然。

“听到了吗,都滚。”宇文洪泰像是闲话家常一样,平静的淡淡道,“要吵要杀,都滚得远远的,休要吵到我家三哥睡觉。”

众人顿时一同面露愧色,也隐隐感觉到心中一痛,尽皆默然无语的起了身来,鱼贯而出离开了灵堂。

宇文洪泰依旧在秦慕白的灵枢前跪下,一页一页小心的烧着纸钱,就跟聊天似的低声道:“三哥,连你都不在了,俺活着还有什么劲?打什么屁仗砍什么狗头,娶什么老婆生什么孩子,全都没意思了。以往只要跟着你,俺就是每天喝凉水嚼老面都活得有滋有味,哪怕挨了板子打在身上也是痛快舒坦。但现在……老天他娘的是瞎了狗眼,那么多好死的人,为啥不死?要说咱们不打吐蕃了,就该打上天去,造了这贼老天的反。俺要头一个把他揪出来,让他放你回来。不依了俺,俺就一金铛子下去,拍烂他的头!……”

絮絮叨叨,胡言乱语,没完没了。

众将却是不依不挠的追着侯君集,直到进了他的帐内。

“侯君集,这么说跟你明说了吧!”薛万均挺直了身子站在侯君集面前,说道,“要是只有我薛某一个人想要去报仇,还自罢了,我愿意听你的,谁让你是我以前的上司,更是行军司马呢?现在,是全军上下所有将士都要去报仇,这我可就做不了他们的主了。一句话,众意难违众怒难犯,你看着办。”

侯君集冷冷的扫过了帐中这数十名高级将士,说道:“那你想怎么样?”

“交出兵符,调谴军马,与噶尔钦陵决一死战!”

“全部兵马?”

“当然。”

“办不到。”侯君集答得斩钉截铁,说道,“你们爱戴少帅心中愤怒,我可以理解。但你们有没有想过,要是因此而葬送了整支关西大军,少帅若是在天有灵,会是何等的痛心疾首?”

众皆无言以对。薛万均叹息了一声,说道:“好吧,你说怎么办?”

“既然是众意难违,我也是无力阻止你们了。但是,绝不能让少帅留下的关西军变成一群乌合之众。就算要报仇要打仗,也必须谋定而后动,妥善排兵合理布阵。”侯君集说道,“其实,我何尝不是跟你们一样,想要与噶尔钦陵拼个你死我活。可是,光有仇恨和血勇,是不行的。”

“你是行军司马,你说怎么打,我们听你的便是!”众将一并吼道。

侯君集站起身来负手而立,环环扫过帐中众将一眼,点头,“好!——但在此之前,我有一个重要提议。你们须得认可,我方才拿出兵符调兵谴将!”

“你说。”

“少帅新逝,大非川群龙无首。当务之急,必须先请出一人前来主持大局,稳住局面。”侯君集说完略微停顿了片刻,又道,“别看着我,侯某人知道你们一直把我当外人,侯某也自知来时日短既无功勋也无威望,我说的这个人,不是我自己。”

“那是谁?”

侯君集说道:“关西道行军大总管秦少帅麾下,另有两名重要副手。一时副行军总管房玄龄,另一人则是代兰州大都督江夏王李道宗。房玄齡远在京城就不必想了。相信,大家对于江夏王李道宗都不陌生。以他的资历威望,暂时前来接掌少帅留下的帅印,相信不会有人有异议吧?”

众将各自思忖交谈了片刻,既然不是侯君集怀有私心要夺兵权,以江夏王的名望资历以及少帅生前与之的交情关系,的确是适合的人选。于是一同认可。

“那好,即刻去往兰州,搬请江夏王!”

两天后,黎明。

唐军誓师,挂孝出击。

前军宇文洪泰,率精锐陌刀、团牌弓弩等步卒万余,排步兵大阵鼓躁而前;中军薛万均,率麾下两万步骑压镇主战,两翼轻骑襄辅掠阵,共计三万余人马。

乍一看来,只是寻常的唐军战法。可是前军与中军之间,还有二十辆大型牦牛车,拖拽了二十挺从未走上野战战场的神武大炮,缓缓而前。黑洞洞的炮口,遥指苍穹。

大非川军营里,前后一共运了四十面神武大炮前来,坐镇守疆。今日,这些至从装载完毕之后就从未走下炮塔的神武大炮,被拆卸了下来,跟随着城墙一般滚滚而前的唐军步卒,朝晴罗原开挺而去。

爱与恨,便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

无边的憎恨化作了奔腾的怒火,在唐军大阵之中往来冲斥啸天而起,如同喷发的火山!

吐蕃人,很快就侦知了消息,唐军数万军马,惊天动地的鼓躁而前,以正兵之姿前来伐战。

几天来,噶尔钦陵与弃宗弄赞一样,各有一些烦躁不安。此时再又听到这个消息,一向冷静非常的噶尔钦陵顿时就怒了——“整兵,迎敌!”

他心忖道:来得正好!虽然反复侦查也是得到相同的结果,但我仍然不相信秦慕白真的已经毒发身亡了!必是诈死!现在居然还敢派出数万军马前来,号称报仇血恨,不就是为了帮腔圆谎?——看我将你打个落花流水!我倒要看看,你们这拨唐军是真愤还是假恨,到时真伪一眼可辩!

吐蕃众将刚刚应诺,弃宗弄赞突然将手一扬,“慢!”

噶尔钦陵回过神来,忙施礼道:“赞普有何吩咐?”

“此时,不得与战。”弃宗弄赞表情严肃的正色道。

“为何?”噶尔钦陵与众将一同问道,“唐军大举进犯前来攻杀,我军且有不与迎敌的道理?”

“钦陵,自从我封你挂帅出征准你一切自主,就从未干涉过你用兵,对吧?”弃宗弄赞说道。

“是,赞普。”噶尔钦陵有点惊讶的看着弃宗弄赞,说道。

“但是这一次,你能不能听我号令,行一回军令?”弃宗弄赞说道。

“普赞……请下令。”

“好,全军,拔营而起,退营三十里。”弃宗弄赞说道。

“什么?”噶尔钦陵与众将同时吃了一惊,万分不解的看着他们的赞普。

第434章 弥天大谎

弃宗弄赞叹了一声,说道:“钦陵,原本兵者诡道,要如何战胜敌人,用什么手段都是无可厚非。但是,我们既然志在天下,就不能执念于一战之得失,不是么?”

噶尔钦陵的表情脸色顿时黯淡了几分,低声道:“请赞普明示,此时此刻,与志在天下以及一战之得失,有何关系?”

“钦陵啊……你要我怎么说呢?”弃宗弄赞面露难色凝视着噶尔钦陵,沉默了片刻,说道,“常言道好汉不与争怒。唐军主帅新丧,挟恨而来怒气填胸,一鼓作气必是要拼个鱼死网破。到时我军纵然得胜,难免自损极多,这是其一;其二,趁其丧而伐其兵,是为不义。纵然得胜,胜之不武,反而会一层层加深唐军与汉人对我们的仇恨。钦陵,你不是说过,要战胜秦慕白打败关西军,只在覆手之间么,又何必急于一时?待唐军怒气消散,群龙无首必是一击而溃,又何必在此时此刻与之较劲,落下不仁不义之罪名?”

“赞普,请恕臣弟直言。”噶尔钦陵弯腰抚胸低眉顺目,但是言语铿锵的道,“这几日唐军大营之中一直在操办丧事,我军并未趁此期间发兵前去攻杀,便已是仁至义尽。此时,彼军来攻我军自守,没有半分不仁不义。唐军是怀着一腔血勇前来挑衅,我军若不势时反击,必将滋长敌军气焰,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钦陵,欲图大业,须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于我吐蕃而言,欲以外族之身而制霸于中原,最大的困难就是取得人心。”弃宗弄赞耐心的说道,“因此,若能时时处处施以仁义,便是以小失而换大得。此时唐军主帅新丧,挟恨来击,我军非但不与之战反而退避三舍,借以示之对亡者的尊重,是何等的气魄与胸襟?”

噶尔钦陵低头无语沉默良久,最后点了点头:“臣弟懂了……我等,终是不如赞普胸怀宽广高瞻远瞩!——传令,即刻拔营起寨,退营三十里。并于军中仿效汉人风俗举孝挂幡,祭奠唐军主帅秦慕白,在天之灵!”

“是!”

弃宗弄赞,暗暗的吁了一口气,心忖:秦慕白暴毙,这事发突然,太过出乎我的预料与安排之外。在事态恶化之前,必须先要稳住噶尔钦陵。这仗,能迟一天打起来,我便多一分回旋的余地。总之,不到最后一刻,我绝不放弃和盟之事!

似噶尔钦陵这般精明过人心细如发,加之对赞普的了解,也早已想透了他下令‘不得与战退避三舍’的动机与意图。但,毕竟是“君君臣臣”,纵然是患难生死披肝沥胆的兄弟,只要还有君臣这一层关系在,噶尔钦陵清楚,自己就永远无法逾越赞普这一关。

此刻,噶尔钦陵心中早已隐隐存在的那一丝危机感,再度加剧——“赞普,与我结义十五年亲胜同胞的兄弟,对我的亲近与信任,越发不如从前了……”

唐军三万人马,二十挺神武大炮,花了半天的时间穿越晴罗原,接近了吐蕃军营的边缘。但前方斥侯快马回报,说吐番人突然拔营而起往西北高原退去,并在三十里外另起军寨,摆出守势。

这可真是大大出乎了薛万均与所有唐军将士的意料之外!

原本,大家都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但是……强大的吐蕃人,三十万大军,怎么就莫明其妙的撤了呢?

薛万均一时迷茫不解,急忙派快马飞速回报侯君集,让他这个行军司马来拿主意。

侯君集也是惊愕不已,急忙亲自离营跑到前军前来探查。这时斥侯陆续回报军情,说吐蕃人重新下营之后,居然在营中举起白孝、挂出魂幡,杀牛宰羊以备牺牲,大肆为唐军主帅秦慕白,举哀吊丧!

“岂有此理!”

“毒杀少帅,现在又来举丧祭奠,分明就是冷嘲热讽、欺人太甚!”

“杀光他们!杀!!!”

没有一名唐军将士领情,反而怒气再度上扬,不可遏止!

眼见此情此景,薛万均与侯君集就算再有想法,也是无法平息众怒,只得由薛万均依旧率军而前,攻杀吐蕃大军。

且料,吐蕃人一不做二不休,三天之内再退两营,每营三十里,依旧军中举丧挂孝,祭奠亡灵。

薛万均与三军唐军将士,攒了一肚子怒火出营二百里余里前来邀战报仇,居然连着将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气恼之余,好不纳闷。

连侯君集也感觉有些头大了,几番暗道:这可真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了!秦慕白,纵然你神机妙算也未尝料到会有这一层吧?吐蕃人退避三舍不与我战,常言道赶人不上百步,再要追着他打可就显得我们胡搅蛮缠不明事理了。再说了,孤军深入二百里余,也是取败之道。这就好比一只兔子挑衅饿狼,人家不屑与我一战都退回老窝了,兔子还紧追不舍没完没了……得想办法,将薛万均撤回来才行!

深更半夜之时,心中烦闷不堪的侯君集,独自一人来到灵堂之内,找个借口支开了守灵之人,拍了拍大棺裹,似真似假的朗声说道:“秦慕白啊秦慕白,你扔下个馊主意便往这大棺材里一躺百事不管,倒是安逸舒坦了,换作我在这里头大如斗、呕心沥血,还好多人为你要死要活的。你手下这群骄兵悍将我都有点镇不住了,要么江夏王快点前来;再要么,咱俩换换?我进去躺会儿,你出来主事?”

“大半夜的,还还不让人睡觉了?”突然传来一记声音,却是女声。

苏怜清,不知何时如同鬼魅一般,从灵堂的一处阴暗角落闪了出来。

侯君集不深不浅的被吓了一回,愠道:“何时来的,也不吭声?!”

“一直都在。”苏怜清撇了撇嘴笑道,“我得看着啊,万一有人盗尸,或是放火烧尸怎么办?”

“你什么意思啊?”侯君集有点恼火的瞪着她,“怎么你们,人人都把我像贼似的提防着?”

“咦,你别误会,完全不是那意思。”苏怜清嘻嘻的笑着说道,“如果信不过你,你就不会成为知情人了。你说呢?”

侯君集冷哼了一声,警惕的四下环顾查看了一回,确认四下再无闲杂人等之后,低声问道:“少帅现今人在何处?接下来,作何安排?”

苏怜清脸上的轻佻神色顿时一扫而空,变得凝重而警惕,低声道:“自然已经不在大非川。”

“什么,他何时离开的军营,去了哪里?”侯君集惊讶道,“难道,他真不管这十万大军了?”

“你嚷什么?”苏怜清低斥了一声,说道,“他不是早已授计于你,让你搬请江夏王前来主事么?天榻下来,会有人顶着,你慌什么!”

“我不是慌,我是急!”侯君集深吸了一口气闷闷的吐出,说道,“他撒下这个弥天大谎然后逃之夭夭,眼睁睁看着十万兄弟为他悲痛欲绝、拼死拼活。众怒难犯啊!现在大非川里的人都只剩下了一个念想,就是要找吐蕃人拼命。这万一拼个鱼死网破兵败千里,岂不是一切巧计皆成虚话?那可如何是好!”

“你过虑了。”苏怜清双手抱肘胸有成竹的淡淡道,“以秦慕白的奸诈,怎么可能料想不到眼前的局面?或者,这正是他想要的。”

“正是他想要的?”侯君集双眉一皱,既疑且恼的道,“他就真的那么狠心,欺骗他忠实的部曲将校与同袍兄弟?”

“不是欺骗。是兵不厌诈。”苏怜清说道,“我了解秦慕白的为人,别的不说,他十分好色,但是一向是十分怜香惜玉的。你看看李雪雁现在的状况,就知道他这回是下了多狠的心了。实话跟你说吧,他不仅仅是骗了一名红颜知己,骗了十万兄弟,还要去骗更多的人,这包括他的母妹妻女,甚至包括他自己。”

“他自己?”侯君集不解的问。

“告诉你一件事情,你一定难以相信。”苏怜清淡淡的道。

“你讲。”

“上次秦慕白吞下的,是真正的致命的毒药。”苏怜清脸色一沉双眉拧起,摇头,啧啧的道,“我若晚到半分,他定然毒入骨髓命丧黄泉!所以,他吐血、昏迷乃至垂死,都不是装的。那是真的!”

“什么?!”侯君集果然大吃一惊,“他这也太狠、太冒险了吧!”

“当时他找我帮忙,我死活不肯。但是他说……”苏怜清停顿了片刻,叹息了一声,说道:“我从来没见他像现在这样固执的渴望一场胜利,那甚至是偏执!疯狂的偏执!——他说,如果连自己都骗不了,怎么去骗其他人?先从他自己开始,然后是身边的人,然后是麾下将校军士,然后是大唐天下,再然后最终的目的,必须要骗到噶尔钦陵!”

“撒下个弥天大谎,让全天下人随之乱舞……无毒不丈夫,太狠了!”侯君集猛吸了两口凉气,半晌无语之后,方才道:“那他现在毒解了吧?情况如何?”

“放心。老娘就是有千百条性命,也不敢在这件事情上犯糊涂。”苏怜清说道,“秦慕白知道他这一‘死’,大非川必乱,你和薛万均历来不和,很有可能镇不住台面。因此,才让我将这个机密告诉你,让你稳住心神。待江夏王到达大非川之后,他自然另有安排。”

“好吧……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就安心不少。”侯君集长吁了几口气,又啧啧的摇头,随即再又苦笑,连拍了几下棺裹说道:“行,你依旧好好躺着吧,咱们,又不换了。”

苏怜清撇嘴笑了一笑,说道:“行军打仗,是你们爷们儿的事情。我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李雪雁这个公主丫头。希望江夏王来了以后,她能有所好转。”

“嗯……”侯君集也是脸色复杂颇有感触的点了点头,说道,“没想到,这丫头对秦慕白如此一往情深。秦慕白还真是个大情种、大骚包!……待事情罢后,我看他如何收拾残局。这普天之下最难偿还的,便是这情债!——还有兰州那边他的妻儿,长安那边他的母妹家人,以及他的兄弟朋友、无数死忠的将士,又该当如何交待了?”

“甭管他了。眼看着我家那汉子都快傻掉了,我也不敢泄露半句,你说我有多恨他?”苏怜清冷笑,笑得有点恼火也有点担忧,恨恨的道,“现在秦慕白脑子里只剩下了‘胜负’二字。不管最后他是输是赢,都未必是个好收拾的局面。他这一回……是真豁出去了!”

侯君集点了点头,叹息一声,说道:“拼着舍弃全部家当,秦慕白也要赢下这一场。归根到底,这或许都是起源于他父亲的死……真够狠的!他是个疯子,我服了!”

第435章 征服天堂

昆仑,有称“万山之祖”,古来便有“神山”之名。

传说,这里是神仙居住的地方,仙主正是西王母,在《穆天子传》中就有“穆王八骏渡赤水,昆仑瑶池会王母”的传说。

人们对于未知的东西,总是喜欢抱以幻想与虚构。但“冰封入云、飞鸟不渡”的确是摆在庞飞眼前的事实。

穿着一身极厚皮裘的庞飞,无比吃力的撑着膝盖,颇显笨拙的在一块突起的冻土上坐下,朝前朝上看了几眼,眼睛被一片雪白和反射的阳光,刺得有点生疼。

连绵无尽的雪域,遥无边涯;高耸入云的雪山,与天接壤。

从大非川出发,横渡青海湖,密林潜行近百里,这一路都十分顺利。但至从踏上这昆仑雪山,庞飞和五百雪雕军,感觉就像是到了人间地狱。

呼吸困难,天寒地冻,永不停歇的暴风和不期而至和雪崩,全都是埋伏在身边的无情杀手。

“呼、呼……”庞飞耷下头来,使劲的喘气,有点头昏眼花体力透支的感觉。额角有汗滴淌下,他急忙一挥手抹去,就怕这一滴汗落入脖颈衣领之间,凝成刺骨的冰锥。

“庞……庞将军!”一名雪雕军小卒撑着佩刀,吃力的蹒跚过来,喘着粗气说道,“周……周元不行了!”

庞飞一个激灵,急忙爬起身来。

一群军士扎堆围在一起,人人半跪在雪地之中,顶起膝盖凑在一起做成了一个隔绝雪地的“人床”。叫周元的雪雕军军士,仰面朝天躺在人床之上,眼睛直直的看着天际,嘴唇机械的抽动。

庞飞挤了进去,握住他的手,将耳朵凑到他嘴边。

“庞、庞将军,我不行了……”周元的喉咙里就像风箱似的拉响,拼命挤出几个字来,“我没用,是我拖了兄弟们的后腿,你们早该埋了我,加速前进的。”

“胡说!我们是同生共死的兄弟,谁也不会扔下谁!”庞飞紧紧握住他的手,沉吼道,“挺住!你会好起来的!就算是扛,我们也要把你扛出昆仑雪山!”

“别、别了!”周元顿时急了,仰起头瞪大眼睛,狂喘粗气的道,“我不行了,就把我扔在这里!……请、请代我向少帅认罪!我……我没能完成任务,我中途退出了!”

庞大紧紧握着他的手,无言以对,牙齿咬得骨骨作响。

眼圈,终于是红了。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四个了。

周围的雪雕将士们,默默的潸然泪下。

“庞将军,临死之前,我有个事情,想要问你……”周元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艰难的转动脖子看了周围一眼,说道,“兄弟们,麻烦你们,走远一点……”

众军士默默无言的站起身来,小心翼翼的将周元放到了雪地上,慢慢走开。

“你问吧!”庞飞将耳朵凑到了他嘴边。

“临出征时,我们听到一些消息,说……说少帅,去世了……可、可有此事?”周元问道。

庞飞紧紧咬着牙根,眼泪终于忍不住的滚落而下。凝视着周元渐渐没了人色的脸庞和涣散的眼神,他实在不忍再欺骗他……于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真、真的吗?……”周元居然笑了,笑得十分坦然,舒坦,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松开了手,脖子也落了下去,嘴里喃喃的道,“周元,到了地下,还能继续追随少帅……”

“周元!!!”

……

北风呼啸,如刀。

庞飞将剩下的三百余名雪雕军军士全部集中在一起,自己爬上一块高处的冻土,连喘了好一阵子粗气,拼命吼道:“兄弟们!”

“在!”

“你们,是否都听到了一些风声,说少帅出事了?”庞飞大声道。

众皆默然。

“你们是不是在怀疑,这次任务已经没有了意义,我们这是在白白送死?”

“没有!——”整齐而铿锵的吼声。

“答得好!!!”庞飞声嘶力竭的吼道,“我们是大唐最精锐的军队,是少帅倾尽心血带出来的钢铁之师!——军令,就是军令!执行它、完成它,就是我们的使命!”

“是!——”

头昏眼花的庞飞,不得不撑着佩刀喘了好一阵气,才勉强回过神来。他猛一挥手朝前指去,说道:“翻过那个大雪山,就是格尔木!——吐蕃人称之为‘天下之巅’!那意思就是说,那是不可逾越、不可战胜的!——兄弟们,你们服气吗?!!”

“不服!!”

“既然不服,我们就要让吐蕃人知道,我们——少帅麾下的雪雕军,是无所不能、战无不胜的天降神兵!!既然不服,今天,我们就越过他、征服它!”

“征服它!!——”

“咣——”

庞飞拔刀出鞘,遥指那高高在上冰雪连天的大山,喝道:“扛起阵亡兄弟们的炸药包,一个也不许落下——全军,向天下之巅,挺进!!!”

天下之巅,昆仑雪山;

神仙居住,飞鸟不渡。

今天,迎来了一群誓要击破长空将其征服的,铁骨雪雕!

……

大非川西北二百六十里,有一处长达四十多里的大峡谷。就如同是一座山峦被天降神斧从中间一斩而开裂为两半,中间是一条宽达数里的通道。头顶,则是高耸入云雾霭萦绕的大山。

这座山谷,有一个美丽而奇幻的名字——幻月谷。

传说,每当夏日雨水天气之时,山谷之间就会呈现出奇异的彩虹与云霞,云蒸霞蔚五光十色,俨然如天上仙境。还有人说在这云霞之间看到过月宫仙子翩翩起舞,神佛往来仙音漫妙。

幻月谷之名,因此而来。

秦慕白站在幻月谷一侧山顶之上,迎风负手而立,衣袂飘飘,看云海翻滚听风声啸响。

的确是仙境一般的景致,可是秦慕白脸颊紧绷表情冷肃,双眉微沉眼色凝重,全然不是悠然自得的游玩之情。

这时,身后的山坡上快步跑来一名不甚起眼,但脚步相当矫健的布衣小童,距秦慕白身后数十步时便放慢了脚步稳稳走来,直至他身后便拱手弯腰道:“主人,我回来了。”

秦慕白转身,微然一笑:“辛苦你了,秦拾。事情进展如何?”

秦拾顾不上去擦满脸的汗渍,喘着气说道:“办妥了!——鲁大匠亲自带人押运七十车五指神雷正往幻月谷赶来。因为有少帅赐颁的雪雕军通行令,一路走来无人盘查十分顺利。最迟明天晚上,可以赶到这里。”

“七十车,有多少斤?”秦慕白问道。

“大约,八万多斤。”秦拾说道。

秦慕白不禁皱了下眉头,“太少了!至少得要二十万斤,才够得上我用。”

秦拾面露难色,说道:“主人,这已经是铁谷全部的家当了,花费几年时间积攒下来的所有五指神雷都运来了,一钱不剩!鲁大匠听我报讯后不敢怠慢,知道主人定是要干番大事。因此,随行还带来了刚刚训练成伍的两百名火神。火枪、雷弹、衣甲等物都一应装配妥当了。”

“好。他也尽力了……”秦慕白点了点头,走上前几步,抬袖给秦拾擦去了脸上的汗渍。

秦拾面露惶色,受宠若惊。

“主人……现在,大家都认为你已经……”秦拾小声说道。

“嗯,我知道。”秦慕白点点头,转身走到悬崖边上,极目远眺看着飘渺云海,说道,“这一次,我的确是欠下太多了……”

“小人途经兰州的时候,差点没忍住跑进兰州城,告诉三位主母实情……”秦拾小心翼翼的怯声道。

秦慕白的脸皮不自禁的抽动了一下,没有吭声。

“主人,我还有话说……”秦拾见秦慕白不做声,有点害怕,但仍是忍不住。

“从襄阳到兰州,你都跟我几年了。你几年说的话加起来,还没有今天一天多。”秦慕白笑道,“你说吧!”

“小人当初听到主人毒发身亡的消息后,感觉天都榻了,差点就拔刀抹脖子,随主人而去。”秦拾说着,有点哽咽了,“小人不过是主人随手捡来的一名犬奴,尚且如此。那主人的母亲兄妹、妻子儿女这些血肉至亲,又当如何了?”

秦慕白双眼微然眯起,眼神变得迷离而深遂。鼻子里长长的吁出一口气,他说道:“秦拾,你其实很想骂我一顿,对么?”

“小人不敢……”

“骂吧!其实,我倒是很希望有人能当面痛骂我一顿!”

“小人不敢!!”秦拾仓皇跪倒下来,以头磕地砰砰作响。

秦慕白转走几步弯下身来,将秦拾扶起,拍了拍他额头的泥土又替他抹去了汗泪,柔声说道:“正因为我欠的太多,所以,才没有了选择。你懂么?”

“小人不懂……”

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说道:“正因为你不懂,我也才跟你说。这幻月仙境之中,不知是否真有神佛;如果有,不知道我父亲升天之后,是否已经成仙成佛?”

“小人……仿佛懂一点了。”秦拾睁大眼睛点了点头,说道,“主人是想为老主人报仇!”

“就算是吧!”秦慕白笑了,说道,“好了,不多说了。咱们下山去,找个地方等鲁有海的车队。到时,你去将他带来见我,记住,只许他一人来见。”

“是!……小人先行一步,为主人开道,也好准备饮水食物!”说罢,秦拾拔腿就跑。

“等等,你回来。”秦慕白唤道。

“主人还有何吩咐?”

秦慕白上前几步,微笑道:“兰州主母那边,你不用担心,我已有安排。武东家和高阳公主都有孕在身,我安敢造次?”

“那就好!”秦拾顿时开心的咧嘴而笑,笑得露出了两排大板牙。笑完后又愣了,迷茫道:“这是主人自己家中的事情,主人怎么告诉我这个犬奴了?”

“你不是犬奴,也别叫我主人。”秦慕白微笑道,“我告诉你,是因为你已经把秦家当作了自己的家,把我的亲人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其实,你早已经是秦家的一员,就从你姓秦的那天开始。”

“主人,我先下山了!……”秦拾大叫了一声,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抹着脸。

秦慕白看着秦拾瘦小的背影,叹息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秦慕白,你欠下的,又更多了……”

第436章 无双诈谋

“秦慕白死了”。

这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从大非川飞向河陇,径直传遍了大唐九州。关于他的死,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说法。有人说他“为国尽忠”了,有人说他“天妒陨落”了,也有人说他“终于完蛋”了,或者是,简简单单的,“死了”。

还有一些人,宁愿自己没有听到这个消息,或是相当固执的把它当作是个谣言。

万里之遥,幽州大都督府内。

冬的寒意总是最先光顾这毗邻辽东的地界。花圃无花,残草秃柳之间,凉亭一壶酒。

李恪独自一人站在凉亭中,紫锦袍进贤冠,迎风而立衣袂飘飘,一如既往的潇洒俊雅。

寒风瑟瑟,花圃间枯草飞扬,沙沙作响。

就如同女子心爱的妆奁里面,总是装着珍贵的珠宝。原来,男人的心中也有一口箱子。所不同的是,女子会经常去翻|弄他的妆奁,而男人总是将那口箱里静静的放在内心的最深处。

不经意的打开那口箱子时,里面既无珠宝也无钱财,只有一些发黄的旧历,上面写着一些人的名字,一些陈年的旧事。

此时,李恪就打开空了那口箱子。于是,与秦慕白儿时嬉游,同骑比射,花间煮酒的情景一一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近几年的种种经历,更是历历在目。从初识媚娘开始,二人就牢牢绑在了一起。京城,绛州,襄阳,再到分隔万里的兰州与幽州,李恪觉得,不管他与秦慕白离得是远是近,始终就如同是左手习惯了右手的存在。

当有一天突然发现,对方不在了的时候……

“秦慕白,你是个大骗子。”李恪拿起酒壶,缓缓的倾斜出一点弧度,让壶中的美酒涓涓落入身前葬满花瓣的泥土之中,轻声自语道,“你说祸害遗千年的,现在怎么回事?莫非……你还是个好人?”

“别逗了。”

“我从未遇到过比你还奸诈、还狡黠、还好色、还……”

终于是,无言以续。

手轻轻的颤抖了几下,酒水凌乱的洒下,落到了李恪华丽的锦衣之上。

“怎么,你还生气了?”李恪的嘴角微然的漾起一丝轻微的弧度,居然笑了。

“好吧,我自罚三杯!”对上酒壶,他连饮了几口。

一阵风起,花圃间残草飞舞,落英潇潇。

“如果有来世,你变女人吧,我娶你。”李恪依旧那样微笑着,双眼迷蒙的看着辽远的天际,自语道,“或者你变成一朵流云,我只要一抬头就可看见你;或者你变成一壶酒,一盏茶,于我穿肠而过,了无挂怀,但不分离。再或者,你与我擦肩而过却永不相识绝无瓜葛。总之,来世……你不要再当我兄弟。”

“做你的兄弟……”李恪深深的吸气,表情凝滞许久。

“太伤……”

长安,卫国公府。

客堂大厅里,李世民与李靖两人对座,品茗对弈。

李世民左肘撑着棋盘,左手按着额角,右手拿着一枚黑色的棋子停在半空中,已经定了许久。

李靖表情的依旧如同一潭深秋的古井,波澜不惊。他缓缓的将手掌伸到李世民握着棋子的右手下,不经意的,那颗黑子居然掉了下来。

“咦!”李世民恍然回神,自嘲的一笑,“朕走神了。”

李靖微然一笑,将棋子奉还给李世民,说道:“陛下好像心事很重啊。是否听到了一些风闻?”

“不光是朕,满长安的人都听到了吧?朕居于深宫还后知后觉了。”李世民双手在膝盖上一拍,重叹一声道,“这棋,无法下了。改日吧!……是朕坏了靖兄的雅兴,稍后酒桌上先行自罚三杯。”

李靖微笑不语。他清楚,自己赋闲许久的一个老臣,皇帝已经有近半年没登门了。今日突然驾到,定有事由。

“陛下,不如就让老臣……去兰州吧!”李靖突然说道。

“嗯?”李世民略微吃惊的眉眼一抬,说道,“靖兄何出此言?”

“长安风传,说关西军主帅秦慕白已然阵亡疆场。”李靖说道,“兰州一役,事关重大,远比当年北定突厥、收复吐谷浑还要重要。老臣虽然年迈,但尚能为国效力。”

“靖兄,有你这句话,朕心里就已经痛快不少了。”李世民站起身来,背剪起手走到堂前屋檐下,朝西北方遥望。言语之中,却是没有答应李靖的请求。

李靖拄着拐杖站起身来,走到了李世民的身后,静静的站着。

二人都不约而同的沉默。良久后,李世民说道:“靖兄,你信么?”

“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李靖果断的答道。

李世民双眉一皱,不置可否。

“陛下作何感想?”李靖问道。

“朕很迷惑。”李世民说道,“边关前线主帅阵亡,居然没有一封军报回报朝廷。仅仅是民间的一些传闻……朕,无法确信。但靖兄说得也有道理,这种事情,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那陛下就该早做打算。”李靖说道,“关西军不可一日无帅。没了秦慕白,那里的几个将军彼此都不会相服。虽说有江夏王在兰州坐镇,但他毕竟是外人,不是关西军的老宿。恐怕,一时也难以完全镇辖统率全军。”

“靖兄,不愧是我大唐的军神啊……秦慕白是你的关门弟子,他出了事,你首先想到的仍是军国大局。”李世民颇有感触的长叹了一声,悠然叹道,“叔宝走了才没多久,现在又是慕白……朕,情何以堪哪!”

“陛下,老臣再一次主动请缨,前往兰州!”李靖将拐杖将旁边墙板上一放,双手抱拳,银须抖擞的正色道。

李世民转过身来,微然一笑,伸出双手紧紧握住李靖的双拳,说道:“靖兄,这一次不用你出马了。”

“陛下已有安排?”

“不错。”李世民说道,“很久以前朕就承诺过,如果秦慕白不是噶尔钦陵的对手,朕,起倾国之兵与弃宗弄赞决一死战!”

“陛下要御驾亲征?!”李靖惊讶道。

“如果秦慕白阵亡的消息属实,朕一定亲征。”李世民斩钉截铁的说道。

李靖眼中闪过一道厉芒,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除非是陛下亲征,否则,老臣绝不肯让出这帅位!”

“靖兄,难得你也肯说一句大实话了。”李世民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容,说道,“朕遍观朝野遴选天下,再敢拿起这枚帅印的,也就两个人。这两个人,今天还就都站在这里了。”

“老臣还是拄着拐杖吧!”李靖自嘲的笑了笑,依旧拿起了拐杖。

“朕思来想去,非但是不愿意相信秦慕白已然阵亡,而且,总觉得这其中颇有蹊跷。”李世民说道,“所以朕才特意来找靖兄,请教一二。”

“但有何事,陛下明示便了,老臣与陛下一同相商。”李靖说道。

“以朕对秦慕白的了解,他应该是那种一鼓作气、正兵谋胜的将帅。”李世民说道,“所谓兵不厌诈,他虽然聪明,但好像不属此道。靖兄以为呢?”

“陛下的意思是说,秦慕白是在用诈谋?”李靖白眉深皱,冥思了半晌,摇了摇头道,“这不大可能吧?如果连这样的诈谋也敢用,那可是连天下人都一起给骗了。这其中,还包括他的至亲至爱与亲朋好友。”

“朕没有证据,只是猜测。但朕有一种直觉,秦慕白,没那么容易死。”李世民淡淡的说道。心中,不由自主的回想起袁天罡与李淳风的话。他们很早就曾说过,帝星不明妖星大盛,而这妖星的异彩一但绽放还就大辅于帝星。

既然这颗妖星气数如此之盛,怎么会这么轻松的就陨落?……虽说术士之言不可轻信,但潜移默化之间,还是多少有点左右了李世民的思想。

“就前线实情而言,我军实力大不如敌军。噶尔钦陵麾下有十五万昆仑铁骑,战力可说冠绝天下。另有十余万骑兵,也都是吐蕃的主力王师,合计超过三十万占去了吐蕃全国一半以上的兵力,实力不容小觑。”李靖若有所思的慢慢说道,“而关西军此前曾蒙受高昌之败,精锐主力损失过半。再加上战线太长兵力兵散,大非川主战场那边顶多不过十万兵马,其中至少还有过半的新兵。强弱悬殊一眼可辩。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正兵取胜显然是绝不可能的。要说,秦慕白会用上诈谋,也不一定。”

“是啊!”李世民说道,“朕也是这么认为的。换作是朕在大非川统领三军作战,也会挖空了心思,百出奇兵以胜之。但是……如果秦慕白之死当真只是一个诈谋,那这小子未免也太大胆了!”

“陛下……”李靖唤了一声,欲言又止。

“嗯,靖兄有话请讲,你我之间又何须忌讳?”李世民说道。

“老臣以为,兵者诡道奇正相辅,但凡能够克敌制胜的,便是上上之兵法。”李靖说道,“秦慕白,可以是我三个徒弟当中,学艺最不精的,也可以说是学得最精的。你要他背颂兵书中的任何一段,他多半会背不出来;要讲解史上经典战役中的精妙缺失所在,他也会吱吱唔唔难以说得头头是道。但是,他却是最善于因地制宜灵活运用的,学得最活。若要打个比方,便是侯君集习练兵法已得其肉血,苏定方得其筋骨,秦慕白,得其神髓。”

“你的意思是说,这倒真有可能是秦慕白撒下的一个弥天大谎,是兵法之诈谋?”李世民双眉一沉,不无惊讶的问道。

“老臣不敢断言,但,以老臣对秦慕白的了解,却又有这可能。”李靖谨慎的说道。

“果然是知子莫若父,知徒莫若师。”李世民感叹了一句,喃喃自语道:“那他,还真就是颗名符其实的妖星了,如此大胆荒诞的诈谋,也敢来用……”

“陛下,试想……如果连天下人都被他骗了,陛下与老臣也在此猜疑不休,那么弃宗弄赞与噶尔钦陵那边……”李靖适时的打住了话头。

李世民恍然一悟眼中精光掠闪,“那他们,蔫有不中计之理?”

“诚然如此。”李靖呵呵的笑,又摇了摇头,“但这一切,都只是我们的猜测。实情如何,还是得要等到兰州的军报到了,方能定论。”

“嗯……”李世民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意味深长的道,“那朕,就再等等。看兰州那边,究竟会给朕一个什么样的消息。”

李靖默然无语,一双略显浑浊的老眼之中,却隐隐闪着异样的光芒,心中暗忖道:那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都必然是……足以震惊天下的!

第437章 神佛之力

仅仅只有八万斤五指神雷,这远远达不到秦慕白的需求。休说是八万斤威力平平的黑火药,就算是八万斤优质的TNT,也未必够。

对方,可是三十万大军啊!

站在幻月谷的谷顶,秦慕白往下俯视谷底。云雾缭绕,若非极好的晴天绝计看不到谷底;看算看见了,也是人车如蚁。

的确是一处,打伏击的绝佳地点。

可是,以噶尔钦陵这些老牌兵家的经验与常识,岂能想不到此处容易中伏?到时只须稍加排查,埋伏就要暴露,他苦心孤诣经营了这许久的军事计划,就要泡汤。

到时候,可就真的一切都完了!

“怎么办?”

这三个字,在秦慕白的脑海里斗然升起。强大的压迫感与威机感,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机关算尽,终于是疏露了一层……秦慕白没有料到,铁谷只能提供这么一点炸药。也是怪自己,这两年来缺少了对铁谷的关注。

秦拾在离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拿一把斧子砍树,准备在谷顶搭一个小茅屋,也好遮阳避雨。

“噗噗”的砍凿声络绎传来,随即就是哗哗的树木倾倒的地声音。

秦慕白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看,看到秦拾正砍翻了一颗碗口粗的小扬树,正用斧子削除枝叶,并将枝叶铺到早已搭好的小茅屋屋顶上。

蓦然的心中一动,秦慕白急忙朝那边走去。

“秦拾,你停一停!”秦慕白唤道。

“怎么了,主人?”秦拾停下手,纳闷的道。

“把斧子给我。”秦慕白伸出手。

秦拾茫然不解的把斧子给他,嘴里还在念叨,“此等粗活,待小人来干就是了,主人不必亲自动手……”

秦慕白没有理会他,拿着斧头走到了刚刚被砍翻的那颗小柳树树桩边,看看斧头,又看看新砍出的斧痕,突然放声哈哈的大笑:“有了!有办法了!”

“主人,怎么了?”秦拾惊讶的道。

“秦拾,你真是一员福将啊,哈哈!!我有办法了!——去,你快下山,将鲁有海叫来,就告诉他说,我有埋炸药的办法了!”秦慕白激动的说道。

秦拾惊讶不已。一直以来,他可是很少看到他的主人,像现在这样的激动。于是连忙应诺,马上动身跑下山去。

“噶尔钦陵!”秦慕白紧紧握着那把斧头,目露精光一字一沉道,“纵然你的军队天下无敌,那也敌不过自然之力!就让我,给你来一次轰轰烈烈的——天葬!”

西域,高昌王城之外。

薛仁贵与阿史那??血莲统率汉回五万铁骑,布阵而立。

王城之上遍插白巾降旗,城门缓缓打开。高昌新王麴智盛,光|裸着上身,五花大绑的自缚走出,孤身一人走到了大军阵前。

没人说话。

可是唐军将士,无不对他怒目而视,无穷的怒火在疯狂的蔓延,连战马都感受到了这强烈的杀气,焦躁不安的刨着蹄子打起响鼻。

血莲暗暗惊诧:怎么唐军一踏入了高昌地面,就个个情绪激动焦躁不安,目露凶光杀气腾腾?对待眼前这个自缚出城请降的高昌王,他们几乎能生啖其肉!

麴智盛根本不敢抬眼去看眼前的薛仁贵等一众唐军将士,早已报定必定之心的他,走到阵前就双膝往地上一跪,摆出了一副引颈就戮的架式。

“杀了他!!!”

“剥皮抽筋!五马分尸!”

“那都太便宜他了!”

“一人一口,咬死他!”

“剁碎了扔到山上喂野狼!”

……

唐军将士的怒火,终于无法遏止的爆发了!

麴智盛本就接近崩溃的边缘,听到这些宛如飓风海啸的怒吼,终于是心胆俱裂,跪都跪不住了,身子往旁边一倒,眼睛当场翻白。

“啊?”

“难道被吓死了?!”

薛仁贵一直沉默无言,眼见此景,叹了一声道:“来人,去看看。”

两名小卒下了马跳上前去查看,然后愤怒的对着他的尸体狂踢了数脚,叫道:“当真是吓死了!狗|娘养的太便宜他了!”

“罢了,他也不过是个傀儡而已。人死如灯灭,饶了他吧!”薛仁贵说道,“区区弹丸小国,一切身不由已。兄弟们,麴智盛反复无常助纣为虐固然可恨,但是,我们真正的仇人,不是他。”

“薛将军所言即是!我们真正的仇人,是突厥北庭与吐蕃人!”唐军将士们纷纷道。

这时,城中又奔出一队骑兵,都作突厥人的扮相。其中领头一人上前来,对薛仁贵施礼道:“薛将军,麴智盛家小,已经一并拿下。末将拔悉弥奉我汗之命,并按照与薛将军之前的约定,已经率两万兵马拿下了高昌,如今物归原主!”

说罢,便呈上了高昌王的玺印、田册、口薄等物。

“有劳拔悉弥将军了。”薛仁贵新手接了过来,唏嘘不已,感慨万千!

几个月前,这些东西都是在秦叔宝的安西大都督府里接管;现在,几经辗转,又到了他薛仁贵的手中!

眼前的这一拨突厥人,便是西突厥南庭的人马。

西突厥南北二庭曾有世仇血恨,素来不和,彼此征战连连内乱不止。此前秦叔宝在此坐镇之时,南庭就与大唐修好,并渴望借助大唐的力量对抗强大的北庭。现在薛仁贵去而复返,一心想要坐山观虎斗的北庭为了以示“与唐修好”的诚意,便将兵马撤出了从秦叔宝手中夺走的高昌。

如此一来,高昌国就成了爹不亲娘不要的可怜虫、替死鬼。

南庭便趁机派出大将拔悉弥,率两万精锐兵马拿下高昌,物归原主反献给薛仁贵,就如同纳献了一记“投名状”。

“薛将军,何时起兵杀奔蒲昌海?”南庭大将拔悉弥说道,“我军两万骑兵已经整装完毕,另有高昌降兵万余,可供先谴驱使。三万人马,兵甲齐备粮草丰厚,只等薛将军一声令下,即刻便可出发!”

薛仁贵一旁的血莲暗暗吃惊咋舌:这一路来,全是好事啊!先是胡禄部的盛情款待与暗约投诚,现在又是南庭送上几份大礼!——高昌降城一座,仇人人头一颗,三万兵马粮草无数!如此一来,薛仁贵麾下可就接近十万人马了!

这比起他当初在草原茫茫逃遁时仅剩的残兵败将,足足扩充了近十倍啊!

薛仁贵仿佛是没有听见拔悉弥的话语,只是沉默无言的看着眼前的高昌王城,双眼微眯,牙关紧咬。

突厥将军们不解其意,纳闷的顺着薛仁贵的眼神,回头看向王城。

“没有异样啊?怎么回事?”

众唐军将士们也一并无言。方才的怒火已经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无言的沉默,与漫延于心底的哀伤。

“西征军将士,全体下马!”薛仁贵突然大喝一声。所有唐军将士,一同下马。

缓步而走,薛仁贵带着这一万多名唐军将士,走到高昌王城的城下。

突厥人和回纥人,都惊讶的看着唐军将士们,不解其意。

薛仁贵,对着王城单膝跪下。所有唐军将士,一并跪倒。

“大帅,罪将薛礼,回来了……”

“大帅——”一片呼声,所有唐军将士们,唏嘘涕下。

“本该入城祭奠大帅,并亲至大帅灵前谢罪。然,兰州军情如火,罪将实不敢耽误半分,马上,又要走了……”薛仁贵一边说着,一边紧紧的咬着牙根,极力遏止自己的情绪,但眼圈仍是红了。

“待回头……罪将再与少帅一同,来高昌祭奠大帅!”

“兄弟们,起——!”

唐军将士们一并站起,无不悲怆潸然,纷纷以袖掩面。

“谨听将军号令!”

“将令——”薛仁贵沉声吼道,“命,拔悉弥将军所部与高昌联军为先锋,本将自镇中军,阿史那血莲所率回纥部为后军!全速疾驰,朝蒲昌海——进军!”

阿史那血莲紧紧握着马缰,骑在马上,沉默良久。

看着这一群悲怆而又激昂的大唐男儿,她感受到触及心魂的悲悯与振奋。

“这世上,没有比男儿的眼泪更令人动容的东西了……秦慕白,我不知道为什么,薛大哥会对你如此尊崇;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让这么多的血性男儿,将你们秦家父子视为骨肉同胞……相信我很快就要见到了你,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格尔木,昆仑大雪山。

庞飞趴在地上,背上背着两个大炸药包,四肢并用,艰难的在溜光的冰地上往前爬行。

在他身后,紧紧跟随着一名雪雕军军士,和他一样趴在地上,艰难的缓缓朝前爬行。再往后,是另一名雪雕军;如此连绵而起如同一串珠子。

两山相夹,山谷下便是深不见底奔腾怒号的格尔木大河。山腰上有一条羊肠小道紧紧贴着山壁环环而绕,宽仅四五尺,只能是单人步行走过。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撞下山谷落入格尔木大河的滔滔洪流之中!

当地人,称之为“一步天险”。据闻,此处常用来测试去昆仑山修行的人的虔诚,不诚心的人会掉入深谷,只有一心向善的人才能与仙佛结缘最终一步登天。

“哈哈!什么狗屁与仙结缘,老子不稀罕!”庞飞一边爬,一边大口的喘气大声的笑,叫道,“兄弟们,加把劲,爬过这个山腰,咱们就能断了噶尔钦陵的根,将他的老巢一锅端了!”

“好!——”一群快要冻僵冻死了的男人,奋力的提气答道。

“千万不要打盹!”睡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不能停!用力爬!”停了,就会活活冻死,冻结在这窄小的冰川小道上,撬都撬不下来。

“啊——”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有人摔下河去。

“不许看!不许往下看——接着爬!!!”庞飞歇斯底里的叫道。

“是——”众将士歇斯底里的答。

还有不到两百人。全都趴在冰面上,排成长长的蚁队,艰难的朝前爬行……

一山之隔,便是吐蕃的第一大军区,格尔木大营。

连营百里,戒备森严;粮草无数,堆积如山。

高原之上,本就气候恶劣非比寻常,外族之人根本无法适应。格尔木更是素有“天下之巅”之称,其恶劣的天气与险要的地理位置,简直就是不可逾越不可战胜的代名词。噶尔钦陵为保粮道畅通,还在格尔木到晴罗原前线,沿途布下层层岗哨重兵把守。对于根基老巢格尔木,尽管被人袭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也未有半分松懈,派了近三万大军专职护守营地与粮草。

爬了整整一天一夜,庞飞等人前行不过五六里。这短短不足十里的一段山道,夺去了一百多名雪雕军将士的性命。

当庞飞终于站直身体,举目远眺吐蕃人的格尔木大营时,他的身边,只剩下三十五名同袍兄弟。

从清海湖出发是,是满满足足的五百人;现在,剩下不足十分之一。

“兄弟们,我们能出现在这里,已经是奇迹。”庞飞用仅剩的一点力气,喘着粗气,说道,“前方,就是吐蕃的格尔木大营,连绵百里,兵马无数粮草如山。”

众将士艰难无比的相互搀扶着走到他身边,说道:“庞将军,接下来怎么做,你就下令吧!”

“回头看。”庞飞扭身,往身后的格尔木大河伸手一指,说道,“不都说昆仑是神山么?光凭我们三十六个人,肯定是踏不平格尔木大营了!但咱们,可以借助满天神佛之力!”

众将士不解其意。

庞飞搓了两把已经冻得僵硬的脸,艰难的挤出笑来,说道:“少帅神机妙算,早已对此处地理了然如胸——他早已命令于我,炸开此处堤坝,水淹格尔木!”

“好!”

“炸了它!”

“如此凛冽寒冬,水淹格尔木!就算淹不死他们,要也冻死他们!”

“到时,格尔木就要变成一座冰冻之城!”

庞飞深吸一口气,说道:“时间刚刚好,现在正是高原的冬天,滴水成冰!也就只有这奔腾的格尔木大河,没有完全被冰冻!——动手吧,兄弟们!这堤坝已经快要被冻得像铁块了!但,哪怕是用手刨、用嘴咬,也要挖出坑洞来!埋下五指神雷炸掉堤坝——借水神之力,毁灭格尔木!”

……

当天深夜,冰天雪地的格尔木大营里,酣酣沉醉于梦乡的吐蕃人,突然听得遥遥数里之外的格尔木大河方向,传来几声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

随即,河洪滔滔疯狂倾泄,从号称瑶池的山腰格尔木河谷中,奔腾而下!

水龙乱舞,吞天灭地……

庞飞等三十六人站在远侧的山石之上,凝视着眼前神佛皆惊毁天灭地的一幕,尽皆默然。

“恩师!……庞飞,终于不辱使命……”

此一刻,庞飞终于是将身上的万斤重担一卸而下。

随即,眼前一黑,身板直挺挺的就倒了下来。

第438章 退无可退

黄昏,火烧流云,残阳似血。

每逢此时,琼玉山庄里的景致总是美极。而站在山庄最高点的琼楼玉宇楼台上鸟瞰全城欣赏景色,无疑更是一种享受。

兰州城中,好多眼力极佳的人远远看到,今日,琼玉山庄最高点的楼台屋顶上,坐了一个人。如血的残阳将她的身形镀上了一层炫丽而神秘的色彩,远远看去,如仙如幻。

正是陈妍。

此刻,她怀中抱剑坐于水台楼台的凉阁顶上,左腿微曲右腿伸直,额前几绺发髻随风轻扬。

风中已带寒意,梧桐落叶纷飞。

至从身为人母之后,陈妍已经极少摆弄兵器,或是显露武功。今日她大异于往常的孤身一人坐在了楼阁屋顶,双眸之中尽显深遂,看着辽远无边的西北方向。

“吟……”

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而又遥远了。陈妍低头颌头,将怀中宝剑拔出一半出了鞘来。

寒光微冽,神物自晦,好剑。

“归义刀,无情剑……”她口中低吟,终于是秀眉一颦,拔剑出鞘。

“嗡——”龙吟啸响,剑如秋泓!

可是光可鉴人的剑身上,却倒映出她那一双,饱含泪花的双眸。

“阿娘,你在这里呀!”

正当此时,阁楼下方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陈妍心中一紧,急忙归剑入鞘擦了一下眼泪,翻身一跃跳下了来。

“楼儿,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跑到琼楼上来。这里很高,很危险!”陈妍蹲下身,双手紧紧握着小楼儿的肩膀,正色说道。

“阿娘,我知道错了……”小楼台儿委屈的撇起嘴,认真的点头认错。

陈妍看着小楼儿,依稀就从她脸上辨出秦慕白的痕迹,不由得心中一酸,眼圈又很不争气的红了。

“阿娘,你怎么哭了……”小楼台儿伸出白嫩嫩肥嘟嘟的小手,去抹陈妍的眼睑。

“没有,阿娘没有哭,只是不小心让沙吹进了眼睛里。”陈妍马上强颜挤出笑脸来,“走,阿娘抱你下楼……咦,你手上拿的什么?”

小楼儿顿时喜笑颜开:“阿娘你看!是武姨娘教我画的画儿!我画好啦,拿来给阿娘看的!”

“画的什么,阿娘看看。”陈妍从小楼儿手里拿过那张白纸涂鸭,展开来一看,不由得笑了,“你这是画的什么呀,为娘都看不懂呢?”

小楼儿笑嘻嘻的用她的手指,指着画上不规则的一些圈圈线线,说道:“这是个阿娘,这个是我,这个是武姨娘,这个是公主姨娘,这个屋子就是我们的家……还有,这个,这个骑着大马的是阿爹!”

陈妍紧紧咬着嘴唇,一把将小楼台儿抱在怀里,眼泪终于是扑嗽嗽的流了下来。

“阿娘,你怎么了嘛?”小楼儿抱着陈妍的脖子,学着大人的样在她后背轻轻的拍,“阿娘乖,阿娘不哭!”

“楼儿,阿娘带你去看你爹,好么?”

“好呀!我好想爹爹了!”

“走!”

抱着小楼儿,陈妍来到了正宅,找到武媚娘。

“媚娘,我准备去一趟大非川。”陈妍说道。

武媚娘双眉微颦,轻轻的点了点头,“我知道,妍姐做出的决定,从来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我要带楼儿一起去。”

“去吧……”武媚娘轻轻的叹了一声,“只是,不要让高阳知道,否则,以她的性子……”

“放心。”陈妍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如此,你与高阳就在兰州好生照顾自己。此外,还是要瞒着高阳,不要让她知道消息。”

“嗯……”武媚娘坐在了一面大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憔悴已不似往日。

陈妍走到武媚娘身后,双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说道:“媚娘,这也许,就是我们的命……但既然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就不必后悔。”

“我从不后悔。”武媚娘透过镜子,眼神坚定的看着陈妍,说道,“如果他真的舍我而去了,那么,我也会好好的将孩子带大。如果是男孩,我要让他习文练武,将来比他的祖父和父亲还要出色,继承老秦家的光正戎武之风,绝不能让老秦家从此衰落!——如果是女孩,我也要让她像我一样,嫁一个像他父亲那样的……英雄!”

“媚娘,你多保重。”陈妍轻轻的按了一按武媚娘肩膀以示安慰与告别,然后一扭身,抱起小楼儿就准备走。

“妍姐!”武媚娘突然叫道。

陈妍回头定住,看到武媚娘没有转身,依旧对着大铜镜。只是她的脸庞上,终于是潸然泪下。

“到了大非川……还是要记住,我们不是寻常女流,是少帅家眷。凡事,以大局为重。妍姐不妨,先去江夏王那里讨个准信。”

“知道了。”陈妍轻轻的点了点头,“你有孕在身,不可过度悲伤。”

“妍姐放心去吧!高阳那边,交给我。你不必担心。”武媚娘轻声道。

陈妍点了一下头,深看了武媚娘几眼,终于是抱着小楼儿走出门来,上了马车。

二楼的一间房里,窗户被拉开了一道小缝儿,高阳公主坐在窗边,静静的看着陈妍抱着小楼儿上了车。

“都瞒着我吗?在你们眼里,我就真的那么脆弱不堪与胡搅蛮缠?”高阳公主的嘴角微微微上扬起,露出一抹心碎的微笑。

“你们太小看我了。”高阳公主轻轻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脸上的笑意又添一丝温馨与坚定,“还是只有那个臭男人贼军校最了解我。是啊,平常我是最爱胡闹最不讲理。但真遇到了什么大事,你们还不如我沉着冷静呢……毕竟,我经历的大风大浪,比你们都要多啊!”

“慕白,我不管这是谣言还是事实,都没有关系。我肚子里有你的骨肉,从此,你便与我同在……我就要当娘了,不会像以前那么幼稚和冲动。”高阳公主脸上依旧带着那种微笑,自言自语道,“现在我要做的,就是把孩子生下来,抚养成人。如果哪一天你回来了,你一定会高兴的,不是么?……就算,你真的回不来了……”

“不是还有来世么?……哪怕再到佛前仰望你三千年,或是再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又何妨?”

“慕白,听着!不管是今生还是来世,你的玲儿,等你回来!”

……

陈妍已走了两个多时辰,深夜之时琼玉山庄里突然来了客人。风尘朴朴的一辆马车似从远方而来。马车在大院围墙之外尚未完全落稳,车厢里就如同箭矢一般冲出一人,宛如鹰鹄几番起落越过了高大的围墙,疾如魅影直奔高阳公主的房间。

“公主殿下,末将回来了!”

“你是……丹丹?双双?你们姐妹不是在大非川吗?”

“丹丹!!——末将奉少帅之命!……”

大非川晴罗原,大唐与吐蕃两军阵前。

一名军士坐在上,用手紧紧捂着不断往外喷血的大腿,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浑身疼得真发抖。

“嘭——嘭嘭嘭!”

震天动地的战鼓声再度锤响,受作的军士像条野狼一样噌的一下从地上跳起,拿起大陌刀,和他旁边的同袍将士们一起嘶吼着,朝迎面来而的吐蕃铁骑冲去……

杀声如雷,血染辽原。

正面的冲突与生死的搏杀,终于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尽管吐蕃人接连退避三舍,并在军中举孝祭奠秦慕白,但唐军没有一个人领情,反而觉得这是一种讽刺与挖苦。

尽管弃宗弄赞竭力的阻止战斗的爆发,但总不至于让吐蕃大军一路退回逻些城……噶尔钦陵一声令下,早已憋了一肚子窝囊气的昆仑铁骑凶猛杀出。

战斗,已经持续了一天一夜了。

原本,按照以往的常例,区区三万唐军根本不足挂齿。可是这一回,噶尔钦陵先后派出了八茹昆仑铁骑近四万余人,对唐军进行轮番对抗与剿杀,居然都没有杀败与冲垮唐军。反而,自己的损失却不在少数。

吐蕃大军所有人将包括弃宗弄赞与噶尔钦陵在内,一并震惊了!

眼前,已经是十二个时辰内的第五场战斗。唐军,仍旧没有半分退后与力怯的迹象,甚至都没有休息过。好几次,他们还冲到了吐蕃的大营之前,若非劲弩攒射,唐军几乎都要攻进大营了!

“都疯了吗?”噶尔钦陵站在箭塔之上,双眉紧拧脸色紧绷。

战场之上,最厉害的军队不是装备最好的,不是训练最有素的,也不是名将指挥战绩赫赫的,而是一群……真正不怕死的人!

噶尔钦陵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大秦军队的印象。就那样一群衣衫褴褛兵器破旧的秦军死士,就敢与天下无敌的魏国魏武卒方阵相抗衡。

凭的,就是这股悍不畏死的傻气!

……

战斗仍在继续,眼看已近黄昏。

战场之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三万唐军,至少已经损失过半,但仍没有半分退后与落败的迹象。

“元帅!不如主力尽出,一口气杀光这群疯子!如此这般胡搅蛮缠,甚是烦人!”左右副将大声叫道。

噶尔钦陵的脸,绷得越紧了,没有吭声。不经意的,他转目看了一眼站身前半步的赞普。

弃宗弄赞双眼微眯看着前方一片大战场,面无表情,可是眼中尽是无限的失望与悲怆。

众将叫了几声,不敢再嚷。因为他们发现,噶尔钦陵也只能静静的站在赞普的身边,没有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霸气四射的发号施令。

“钦陵……”弃宗弄赞突然唤道。

“臣弟在。”噶尔钦陵急忙上前。

“这里,就交给你了。”弃宗弄赞的声音有点低沉,就像是大病初愈后的人中气不足,他道,“我,暂回逻些城。”

噶尔钦陵与众将都吃了一惊,茫然的看着弃宗弄赞。

弃宗弄赞扭转头来略微一笑,却笑得有点苍白。他拍了拍噶尔钦陵的肩膀,说道:“我不在这里,你反而能从容指挥。如果我不来,说不定局面比现在还要好。”

“赞普……兄长!你这是……”一时间,噶尔钦陵也是无言以对了。

“就如此安排吧!”弃宗弄赞笑了一笑,说道,“我走了,钦陵。不必相送,但以军国大事为重。”

说罢,弃宗弄赞带着几名亲信随从,转身便走了。

噶尔钦陵茫然的呆立了许久,直到看着赞普骑上马奔出了大营,都久久未曾回过神来……

这时,唐军一方的中军指战云台附近,奔来数骑。来人衣冠华贵威仪自露,翻身下马后直奔点将台,不由分说的大喝道——“鸣金,收兵!”

“何人如此大胆,在此胡说八道!”正在心焦如焚指挥应战的薛万钧,怒不可遏的大喝道。

“我,李道宗!”来人大喝一声,指着薛万均大声道,“薛万均,再不鸣金收兵,本王第一个砍了你的人头!”

“江夏王!”薛万均等人都吃了一惊,急忙跑上点将台见礼。

“什么也不必说了,即刻鸣金,收兵!”李道宗将手一挥,无可辩驳的喝道。

“末将……听令。”薛万均只得拱手应诺,犹豫了半分又道,“只是不知道,就算鸣金了,前军能否撤退下来?”

“岂有此理!闻鼓而进鸣金撤军,这还能有疑问?”李道宗既急且怒的道。

“王道……你若是上到战场看上一眼,就知道是否有疑问了。”薛万均说道,“简单来说,三万将士全部杀红了眼,没有一个人会愿意撤。敢问王爷,有没有看到过三万人,敢与三十万人缠斗不休,明知必败也宁死不退的?”

李道宗一时默然,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无论如何,必须撤退。鸣金吧……”

夜幕渐渐降临。

唐军后阵连续三次鸣金之后,疯狂的唐军,终于极不甘心的渐渐退去。

精疲力竭的吐蕃人非但没有追赶,反而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陆续撤回了大营。

“仇恨的力量,狂热,可怕。”噶尔钦陵凝眸远眺,看着渐渐远去的唐军,自言自语道,“秦慕白,不管你是死了还是活着,你的目的达到了。赞普心灰意冷的走了,对我肯定不会再像以往那样信任与支持;你的关西军因为仇恨而变得无畏与疯狂,都敢与昆仑铁骑正面争锋了……更重要的是,你把我噶尔钦陵陷害成了阴谋暗杀的卑鄙小人,我的麾下大军也完全成了不仁不义之师。”

“如此一来,除了踏平兰州入主中原,我也就再没有选择了。机关算尽有何用?成王败寇而已!——不管今后发生什么,秦慕白,是你逼我的!”

第439章 料事如神

深夜,唐军大营,中军帅帐内。

“你们既然请本王前来暂时接掌帅印主持大局,那么本王就要先与诸位约定三事。听清楚,是约定,不是命令。”李道宗剪手站在中央,对坐于下首的一群将军们说道。

侯君集,薛万均等人都在,还有一些人刚刚从前线拼杀回来,身上的血污泥土都尚未洗去,更有甚者,还有人在接受军医的包扎治疗。

“王爷请讲。”

“其一,秦慕白的灵柩必须马上运回兰州。”李道宗说道,“到了那里,我们再正式申报朝廷知晓。一直留在这里,不是办法。”

众将纷纷叹息,无人提出异议,也算是默许了。

“其二,兵符,可以暂时交由侯君集与薛万均分别保管各半。但,你二人均无擅自调动兵马权力。须得知会本王,并且必须要三人意见相符,方可决定兵马动向。”李道宗说道,“这样做,有两个目的。一是统一号令,二是以防有人意气冲动行事。”

“可以。”侯君集果断的应答,并马上拿出了秦慕白留下的,能够调谴阵前七军与亲翊府的所有兵符。

薛万均自然更无异议。以前他虽然是大非川主将,但至从秦慕白来后统一号令他的兵符就交了上去。现在又拿回一半,自然乐意。

“其三……”李道宗说了一半,看了众将一眼,再道,“马上撤出大非川,退守鄯州。”

“什么?!”此言一出,帅帐内顿时哗然!

“血海深仇尚未报却,这就退兵?”

“我等在此浴血奋战坚守营盘,多少兄弟葬身沙场,就这么退了?!”

“大非川可是少帅当年一手夺回,并苦苦经营多年的一处根基之地,是河陇门户、关西咽喉!怎么能丢弃!”

……

众将已是群情激昂,七嘴八舌大吵起来。

侯君集铁青着脸,闷不吭声;薛万均面露一丝不悦显然也是不肯撤兵,但保持着克制没有出声反对。

大家争吵了许久,方才渐渐宁定下来。虽然大家没有针对李道宗的意思,但明显态度都相当强硬,绝对不同意撤离大非川。

“本王理解诸位的心情。”李道宗耐心的说道,“本王与秦慕白的私交如何,你们当中也有不少人知晓。明说了,他就是我早已看定的女婿,亲似半子。另外,本王也是南征北战戎武半生了,何尝不明白两军阵前寸土必争的含义?每前进一步,也许就意味着千万人的流血与伤亡。大非川,是兰州大都督府最有力的拳头与最重要的根基之一。若非是到了万不得已,本王会说出‘撤离’这样的字眼么?”

“王爷,我等敬你一世英名,也知你与少帅生前交情甚笃。但是,你让兄弟们就这样望风退缩放弃大非川,总得给出充足的理由!”几名将军一并说道。

“理由很简单。此时,我军不可再战。”李道宗说道,“原本,我军实力就不如吐蕃军;现在,又是主帅新丧方寸皆乱,再加上众将士情绪失控、难于指挥。凡此种种,皆是败军之相。岂能凭一时之义气与血勇,平白送死?”

“王爷!”薛万均终于是忍不住了,嚯然站了起来,带一丝怒气的大声道,“今日之战,你也亲眼看到了!——什么叫我军实力不如吐蕃?我军三万人马,面对吐蕃三十万大军誓死浴血奋战,可曾落下半分气势?那号称天下无敌的昆仑铁骑,也不过如此!王爷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李道宗浓眉深皱,走到他面前,说道:“薛将军,这一仗,着实打得惨烈。我军将士,无不豪气干云神勇无匹。但是,今日一仗纵然没有落败,但你得胜了么?如果噶尔钦陵当真派出全部主力与你放手一搏,这三万兄弟,包括你薛万均在内,可有一人能回得营来?”

“死便死尔,有何惧哉!”薛万均怒吼道,“薛某,宁死不退!否则,羞于回见兰州父老!”

一片将军整齐刷刷的站起身来——“我等,宁死不退”

侯君集一直安静的坐在马札上,此时不轻不重的叹了一声,说道:“王爷,今日众家兄弟方才厮杀回来,一腔血气怒火尚未散去,不可议事。不如,就明日再议吧!”

“如此也好。”眼见众意难违,李道宗也只得暂缓决议,说道,“诸位都辛苦了,好生回营歇息。其他事情,且容再议。”

薛万均等人默默无言的鱼贯而出,帐中只剩下李道宗与侯君集。

“侯君集,你跟我说实话。”李道宗眉宇沉敛的问道,“秦慕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毒发身亡。”侯君集的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当真?”

“假不了。”侯君集淡淡道,“要不然,你撬开那棺裹自己查看去。”

李道宗当场脸色一变怒目而瞪:“你是想让本王被大非川的所有将士,撕成碎片么?!——简直是胡说八道!”

说罢,正憋了一肚子火气的李道宗,抚袖而去。

侯君集不经意的嘴角一咧,笑得玩味。

帅帐后营,文成公主的房内。

到了大非川已经半天,李道宗还是头一次来探望李雪雁。此时他将房中的军医与使唤丫头都差了出去,关上门,坐在了她榻边。

李雪雁,仍是昏迷不醒。

李道宗浓眉深皱脸色紧绷,握着李雪雁冰凉的手,心中一阵阵刺痛。

“雁儿,爹来看你了。”李道宗轻声的道,“你醒醒啊,跟爹说话?”

李雪雁只是静静的躺着,没有半分反应。

“秦慕白这臭小子,真不是个东西。怎么说去就去了呢?”李道宗摇头,牙关紧咬,“早知今日,上次本王来大非川的时候就该劝他暂且退兵。毕竟,噶尔钦陵锋芒太盛,实不可与之争雄。但秦慕白……实在是决心已定坚如铁石,我连劝说的话都没敢说出口。”

“如你所言,如果没有战争,那该多好啊!说不定现在,你与秦慕白已经成为一对羡煞旁人的小夫妻,为父也能指望你们膝前承欢了。哪会像现在……”

“父王……”突然一声轻唤,李道宗顿时欣喜如狂。

“雁儿,你醒了!——你看着我,我是你爹!”

“爹……你怎么,真的来了大非川啊?”李雪雁吃力的扭头,眼眸微睁的看着李道宗,声如蚊蚋的低声道。

“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怎么能不来?”李道宗叹息说了一句,随即一醒神,“你刚说,我怎么‘真的’来了大非川?是何用意?”

李雪雁闭上眼睛歇了片刻,方才十分吃力的说道:“是慕白……”

“秦慕白怎么了?”

“慕白似乎早已料定,你会来……他生前最后一次与我见面时,曾说起过。”

“什么?”李道宗顿时吃了一惊,警觉的示意李雪雁噤声,然后亲自跑到门口查看了一下四下再无耳目窃听,方才回返到榻前来。

“雁儿,你把实情告诉我,秦慕白现在究竟如何了?”李道宗低声问道。

“我也知道……”李雪雁睁开了眼睛,眼神茫然的看着屋顶,喃喃道,“虽然我有理由怀疑他并没有死,但更多的事实告诉我,他的确是已经死了……”

“哎!……”李道宗重叹了一声,摇头。

“爹,女儿有一件事情求你。”李雪雁突然说道。

“你说,我一定答应!”李道宗急忙紧紧握着李雪雁的手,说道,“前番爹来大非川,非但骂你还动手打了你,回去后可是半月没有睡好觉。你不会……怪爹吧?”

“不会……”李雪雁凄然的一笑,说道,“爹打得好。若非如此,女儿还会一直没有醒悟,也不会明白什么是值得,什么是痴念。”

“你都明白了一些什么?”李道宗有点迷惑的说道。

“女儿只明白了一件事情,人世间最珍贵的,就是摆在眼前可以把握的幸福……”

李道宗一时无语。他何尝不明白,李雪雁所指是何事,何人。

“爹,女儿想求你……让我与慕白配个冥婚。今生,你不要再把女儿嫁与他人。”

“什么?你疯了!”李道宗终究是个戎武出身的血性汉子,当场就大喝起来,“这绝对不能答应!”

“那女儿,唯一死而已,追随慕白,于地下去了……”说罢,李雪雁缓缓闭上了眼睛,神态安详淡然之极。

“你!……”李道宗顿时急恼交加,但看到李雪雁这样,又实在心中酸楚再也发不出火来。

“好,雁儿,此生容得后议,咱们父女好生商量,如何?”李道宗轻言细语的道,“当务之急,是你要养好病早日康复。为父来此,是为肩挑重任主持大局的,怕是也不能整日围着你转。明天,为父先派人护送慕白的灵柩返回兰州,你也一同随去,不要再留在大非川了。”

听到‘灵柩’二字,李雪雁再一次心如刀割,但已是无法泪流。

“哎!……想不到慕白一走,大非川便群龙无首乱作一团了。”李道宗终究是忧心军务,忍不住说道,“太多的人被悲痛与怒火蒙住了双眼,心中只剩下仇恨。要是因此而葬送了整支关西大军,岂不是反而愧对慕白?……雁儿,你听话早些回兰州,休要留在这里让为父分了心。眼前的局面,当真是万分危急。”

原本李雪雁虚弱不堪半梦半醒之间的李雪雁,蓦然醒了神来,睁开眼睛问道:“爹,眼下如何危急了?”

李道宗看到女儿这样子还吃了一惊,“雁儿,你没事吧?”

“爹,你快告诉我啊,眼下如何危急了?”李雪雁甚至一下坐起了身来,紧紧拽着李道宗的衣袖哀求道。

李道宗茫然又惊讶的看着李雪雁,只得说道:“我来之前,薛万均等人擅自出战与吐蕃大战数场,损兵折将相当惨烈。眼下,我们只能撤军。但是,就连为父也镇不住秦慕白麾下的这群骄兵悍将。他们宁死不退,为父正为此事焦头烂额一筹莫展啊!”

“天意……难道,真是天意?”李雪雁顿时恍然若痴,喃喃自语。

“怎么了,雁儿,你没事吧?”李道宗顿时心中一紧,就怕自己的宝贝女儿患了失心疯了。

“爹,你看!”李雪雁急忙从怀中贴身之处拿出一个白色的小锦囊来,递给李道宗,说道,“这是慕白……毒发之前给我的三个锦囊之一,先前两个女儿已经自行拆看了。这是第三个!当时慕白说,如果哪一天万分危急,就连父王您也一筹莫展的时候,就将它拆开!”

“还有这等事情?”李道宗十分错谔,急忙连撕带拽的扯破了那个白色的布包锦囊,里面有一份白帛,便是军中用来写书军令状与下达中军号令的专用帛书。

居然是一份军令!

上面还有秦慕白的亲自画押与印签!

“这……怎么可能!”李道宗顿时惊讶万分。

“怎么了,爹?”李雪雁有几分好奇的问。

“先不说了,你好生在此歇息。为父,要马上去找侯君集与薛万均!”说罢,李道宗都顾不上多看李雪雁一眼,匆忙就走了。

李雪雁畅然若失的坐在榻上,喃喃自语道:“这第三份锦囊,依旧和前两份一样,智珠在握料事如神么?慕白,你一定还没有死,对么?……”

中军帅帐内,李道宗将那份白帛平展开来放到帅桌上,对侯君集与薛万均道:“秦慕白在军中时,每日都会开具号令批注军折,他的笔迹你们肯定认得!”

侯君集与薛万均惊讶的一起凑上前来看了一眼,二人顿时异口同声的叫道:“王爷从哪里得来的?”

“这你们别管!”李道宗说道,“秦慕白留下的军令,你们总该遵守吧?你们把这一字一句都给看清楚了!——‘将令:关西军全体将士,舍弃一切辎重,只带马匹与干粮,轻兵兼道即刻动身,撤离大非川退守鄯州!——署名,关西道行军大总管秦慕白,并有行军大总管签印与秦慕白的亲自签押!”

“这……这怎么可能?”薛万均顿时就惊呆了,“难道是,少帅英魂显灵?”

“你就当是吧!”李道宗说道,“明日,本王要当着全军将士的面,宣读秦慕白的遗令。你们不肯听本王的号令,但,秦慕白留下的军令,你们总该要听吧?”

第440章 将者,军之魂

翌日清晨,鼓角喧震旌旗飘扬,大非川的关西军,于校场大集结。

李道宗一身战袍铠甲穿起了久违的戎装,叉腰握刀立于点将台上,看将士们从四方集结而来,表情一直比较严肃。

眼前的这一支军队,给他的感觉大不一般。

戎武半生,李道宗什么样的军队都见过,精锐如当年秦王麾下的玄甲军,也没有眼前这支关西军所散发出来的斗志与气势彪悍。其实算将起来,兰州关西军还十分年轻,就从秦叔宝入兰算起前后也不过短短几年时间。

李道宗有点想不明白,秦氏一门父子二人,究竟有什么样的神通,能将一支年轻的军队,在短时间内打造得如此彪悍顽强,同时又十分的团结。

这不光是苛刻的训练与上好的装备就能堆彻出来的。

冥思了许久,李道宗隐约想到一层因素:兰州关西军,除了少数兵马是秦氏父子从关中两京带来的,其余大半是兰州本土的子弟兵。原本,兰州就是个战乱频仍的兵家必争之地,民风果劲士民彪悍,而且人心思定渴望和平与安宁。

至从秦氏父子相继入兰之后,连番胜仗稳保兰州不说,最主要的是给了这一方黎民安居乐业的生活,并且不可思议的一改兰州往年穷困僚倒的局面,农牧两便、商阜活跃,百姓还就渐渐的富裕了起来。

单单只因为这一点,秦氏父子就足以在兰州拥有无人可及的威望。这也就不奇怪,为何关西大军中的每一名将士,都对秦氏父子有着异常深厚的感情了。

只有经历了战乱的人,才知道和平的可贵与安宁的来之不易。当兰州再蒙战乱之时,当地百姓几乎不用发动的踊跃参军。可是噩耗接连而来,是秦氏父子相继战死。这对兰州军民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遭受了莫大的刺激。

说句难听的,就算当今皇帝驾崩,兰州军民也未必会有什么特别的感受。毫无疑问,秦氏父子,已经成为了兰州百姓及关西大军的灵魂与支柱!

想及此处,李道宗不由得暗自叹息了一声:怪不得昨日晴罗原一战时,我们的将士会如此舍生忘死的与吐蕃人拼命。换作是我,假如杀害我的恩人与父兄的仇人近在眼前,哪能不眼红狂躁的以死相拼?……我李道宗,可以理直气壮的说我率领天下任何一支兵马都能游刃有余,包括皇帝的御林军我也能治得服服帖帖。但眼前这支关西军,我还就真没把握。秦叔宝,秦慕白,他们在关西军将士、尤其是兰州本土百姓与父老将士们心目中的地位,绝对是无可取代的!

几通鼓响,军阵集结完毕。

全军上下九万零四百七十七人,全部到场无一缺席。连重伤卧榻的军士,也被人用担架抬了来,躺在大校场上。

眼见此景,征战半生见惯了任何大场面的李道宗,莫名的感觉心里很堵。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大概这些将军们知道我要说什么了……他们心里的仇恨与对大非川的依恋一样,都是无法化解。我该怎么跟他们说?不管是暂时放弃报仇还是放弃这座军营,对他们来说都是无法接受,更是一种残忍啊……”

“王爷,众军集结完毕。”薛万均上前抱拳道,“请王爷示训。”

“嗯……”李道宗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上前几步开始说话了。

……

此时,大军营寨门口的不远处,一辆平民制式的普通马车骨骨驶来。巡哨的骑兵马上奔过去,指枪警告大喝道:“军机重地,闲人一概回避!速速离开,否则以奸细论处!”

且料那马车非但没有仓皇离开,反而正对着营寨驶来。众骑哨便上前将其围住,喝道:“何人擅闯我军大营,下车!”

车窗的布帘被撩开,里面走出一名头戴黑纱遮沿帽的美妇,体态婀娜之余行动更是潇洒利落,轻松一跃落下马车。

众军士不由得惊讶半分,更觉眼前一亮:好身手,好风采!……咦,她手中还提了一把剑,看来定是身怀武艺!

“我姓陈。”那女子双手抱剑拱了下手,打开车门从里面抱出一名小女童来,说道,“她姓秦。”

“姓秦?”众军士无不讶然,“你们是少帅的……什么人?”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说的少帅,就是我阿爹!我叫秦小楼,嘻嘻!这是我阿娘!”小女童天真无邪的咯咯直笑,抢先说道。

“原来是少帅家眷,多有怠慢!!!”众军士慌忙落马施礼。

“不必多礼。”陈妍举目看到一眼大军寨中,说道,“此时军中,方便进入么?……我只带女儿前来,祭奠其父。别无他意。”

“方便、方便!夫人快请!小将先行一步,先行通报江夏王与诸位将军知晓!”

“也好。”陈妍没有多言,便抱着小楼儿,跟这一群军士走入了军营之中。她心忖道,怪不得造访大都督府没有见到义父,想不到他还先我一步来了大非川。难道慕白真的出事了么?若非如此,又岂能将义父从兰州搬请至此主持大局?

想及此处,陈妍心中如同刀绞,便将小楼儿抱得紧紧的。

此时,点将台边一片群情激昂,众将正在大吵大闹。

“俺不撤!俺打死也不撤!”宇文洪泰首先其冲,都顾不上军中礼数了,激动不已的冲上了点将台,几乎是指着李道宗的鼻子大吼道,“这份军令是假的!肯定是假的!江夏王,俺一向敬重你,你可别诓俺!”

“宇文洪泰,休得无理,还不退下!”侯君集沉声喝道。

“你闭嘴!”宇文洪泰大吼道,“亏俺三哥那么器重你,侯君集!俺三哥刚一走,你就要带着咱们灰溜溜逃跑当缩头乌龟!仇不报了,连大非川也不要了!——分明就是你们两人合起来使诈,弄一份假军令来诓骗咱们!三哥都走了这么多天了,哪来的军令留给你们?呸!骗子!”

点将台下可是有不少和宇文洪泰同样的想法的将军,尤其是陌刀营的这些人又是宇文洪泰的生死莫逆,此时纷纷附合大声叫嚷。

李道宗好不憋闷!

按照寻常的脾气,他老早将这宇文洪泰拿下,军法处置了。可是现在,还真就不行。

一来,秦慕白留下的这份军令,确实连李道宗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莫明其妙。若非这军令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李雪雁给他的,就是从哪儿得来的,他也不会相信半分;再者,宇文洪泰现在虽然只是区区四品郎将,可他与秦慕白的关系那叫一个密不可分,就如同亲生兄弟一般。这在关西军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再加上宇文洪泰从来都只认秦家父子,什么大将军、王爷全不放在眼里,惹恼了脾气什么莽事也干得出来。因此,就连侯君集与薛万均,平常也对这耿直火烈的莽汉敬畏三分。

“真是头疼!”李道宗不禁暗暗叫苦。

“宇文洪泰,你识字么?”侯君集突然说道。

“俺不识字,咋的?”宇文洪泰愤愤的道。

“那就没办法了。”侯君集似嘲讽似无奈的笑道,“你若识字,还可以辨认一下这是否是少帅的笔迹。”

宇文洪泰转了转眼珠子,上前一把扯过那军令,“拿来给俺看看!”

“咳,你拿倒了!”李道宗差点没忍住笑。

台下却已是哄堂大笑,有人大叫道,“宇文将军,你还是快下来吧,休要顶撞了王爷!那军令肯定是假的,又何须辨认!”

“说得也是!哼!”宇文洪泰愤愤的将白帛军令扔给李道宗,瞪了他几眼,说道,“王爷,咱们请你来,是让你带咱们打仗,收拾吐蕃人给少帅报仇的。你怎么一来,就要带俺们逃跑?——真要这样,你老人家还是回兰州去吧!这要没你,咱们自己也能打这仗!”

“宇文洪泰,还不闭嘴,滚下去!”薛万均沉声喝道。

“滚就滚!”眼看李道宗的脸色都要变了,宇文洪泰便也就识趣的跳下了点将台,拍拍屁股,像个胜利者一样堂而皇之的站回了班列之中。

李道宗与侯君集对视一眼,各自面露难色。

这局面,当真是不好收拾。倒不是众将士连秦慕白的军令都不听了,主要是,这军令实在来得蹊跷,不能不让人怀疑他的真伪。原本大家心里都不想撤退,自然而然就主观的把它认定是假的了。

“薛万均,本王希望你以大局为重。”李道宗低声说道,“秦慕白的这一手特殊字体名为‘瘦金’,连皇帝陛下都曾夸赞过他的书画,说‘天下无双、概莫能仿’。而你是中枢大将,对秦慕白的笔迹那是相当熟悉了,是不是?”

薛万均道:“自然如此。末将知道王爷想说什么。虽然末将也难以相信,但末将知道这份军令的确是真的,是出自少帅之手。可是……”

“别‘可是’了!”李道宗双眉一沉,说道,“军情如火,岂容拖延?当务之急,是撤离大非川!”

“我等就是不明白,为何要撤?”薛万均总算是吼出了心中所想。

“军令是用来服从,不是用来置疑与解释的!”李道宗喝道,“既然你相信这军令是真的,就执行它!”

“假的、假的、假的!!”台下的宇文洪泰又大叫起来。

“宇文洪泰,你休得再要刮躁!否则点将台上的十六把红衣刽刀,可是法不容情!”

……

点将台前,吵成了一锅粥。都是血气方刚的武夫,言语之中火气十足,场面异常火爆。

陈妍抱着小楼儿走到点将台附近,远远看到李道宗等人在那里大吵大闹,不禁心中既忧且愤,暗道:慕白刚走,他麾下的军队怎么就闹起了内乱?连我义父都镇不住台面了!

“阿娘,你看,外公在那里哟!还有黑叔叔,他们怎么吵起架来了呢?”小楼儿指着那边,有点害怕的说道。

陈妍便问引路的军士,所为何事。那军士如实相告,说众将正与王爷,因为秦少帅留下的军令真伪一事,吵闹不休。

“如此便简单,你们少帅的字我认得!”说罢,陈妍便抱着小楼儿走向了点将台。

她的身影刚一出现,就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李道宗与宇文洪泰等人也暂时停止了吵闹,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她。

“陈妍?你怎么来了!”李道宗惊讶的道。

“外公!黑叔叔!”小楼儿一点也不怯生,在场无数人她都不害怕,笑嘻嘻的就叫起了人。

宇文洪泰一看到小楼儿,顿时惊喜万分,冲上点将台就将她抱了起来,哈哈的大笑抱着她打了几个圈圈,然后大声道:“兄弟们,这是咱们少帅的夫人和女儿!——还不快见礼!”

“见过夫人!”数万人相继抱拳施礼,声势赫赫!

“哇,好多人呀……”小楼儿这才有点害怕了,紧紧抱着宇文洪泰的脖子,“黑叔叔,我怕!这里好多人,你抱我走吧!”

“楼儿乖,不走。你下来,别缠着黑叔了。”陈妍将小楼儿接了过来放到地上任由她自己站着,对李道宗抱了一拳,说道,“王爷,我听说你们为了慕白留下的军令真伪一事,委决不下。民女肯请,能否将这军令给我一看?他的笔迹,我认得!”

李道宗顿时长吁了一口气,说道:“如此最好——将士们,你们都听到了?她叫陈妍,是少帅的夫人。由她来辨别字迹,想必大家都会相信了吧?”

宇文洪泰一时愣了,呆呆的看着陈妍,低声道:“嫂嫂,那你可得……看清楚啊?”

“放心。”陈妍微然一笑,“肯请王爷,赐军令一看。”

“你看吧!”李道宗便将军令给了陈妍。

陈妍拿过那一份白帛书写的军令,一个字一个字细细的看。

校场之上,风起。黄沙飞扬,旌旗猎猎。那份白帛也在陈妍的手中飘飞。

白帛上的字迹,是如此的熟悉……陈妍的眼前,不禁浮现出襄阳城外的水筑小楼中,那只拴在窗棱上迎风飞舞的千纸鹤。

往事历历,逝者已矣……

“这笔迹,是真的……”许久后,陈妍才机械的吐出这几个字来。

“怎么会!不可能!”宇文洪泰叫道,“嫂嫂,你可千万认清楚了!”

“错不了。”陈妍深深的呼吸,忍住眼眶边的眼泪不掉下来,说道,“如果这世上我还能记住一个人的笔迹,那必是小楼儿的父亲。”

说罢,陈妍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拆开来,里面是一只折叠好的千纸鹤。她将它展开,上面正有几句小诗。

“你可以自己比对。这是当年……慕白写下的诗句。”

“不看,俺不看!”宇文洪泰嚷了两声,又极不甘心的仰天长啸,“为什么啊!三哥,为什么让咱们撤退!”

全场一片鸦雀无声。

“黑叔叔,你不要生气……”小楼儿,怯怯的拉着宇文洪泰的衣角。

“好,俺不生气!……”宇文洪泰慌忙停歇下来,弯腰抱起小楼儿,却忍不住了呜咽道,“小楼儿,你黑叔没用,是个废物、孬种!就算拼了性命也砍不掉噶尔钦陵的狗头,没有给你爹爹报仇!”

“给我爹爹报仇?为什么呀?”小楼儿歪着头眨巴着乌黑的大眼睛,好奇的问道。

“楼儿,过来。”陈妍唤道,“来,将你爹爹写下的军令,念给叔叔们听。”

“噢!”小楼儿笑嘻嘻的应了声,宇文洪泰将她抱过去放下,陈妍双手撑开了白帛。

“阿娘,上面好多字我都不认识呀!……我只认识几个!”小楼儿吐了下舌头,扮着鬼脸有点腼腆的说道。

“来,阿娘教你念。”

“好噢!”

“将令!”陈妍的声音,异常刚果坚决。

“将令!”小楼儿吖吖学语,学着母亲一样的腔调,用她稚气的嗓音用力喊道。

“关西军全体将士……”

“关西军全体将士!……阿娘,这个士字我认得!”

“舍弃一切辎重……”

一女一童,一前一后的反复念颂着军令中的字句。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的响彻在大非川的晴空。

“关西道行军大总管——秦慕白!”念完最后一句,陈妍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秦慕白,就是我阿爹呀!……娘,怎么哭啦?”小楼儿急忙上去抱住陈妍的腿。

“呜!——”一旁,宇文洪泰突然放声号淘大哭,嘶声吼道,“兄弟们,听清楚夫人念的军令没有?”

“听清楚了!!”三军将士,满怀悲怆的大吼道。

“那还愣个屁啊!收拾家伙,准备走了!!!”宇文洪泰歇斯底里的大叫,大踏步上前抱起小楼儿,紧紧抱在怀里不肯松手。自己,却放声号淘大哭,哭得像个小孩子。

“黑叔叔乖,不哭!”小楼儿抱着宇文洪泰的脖子,学着大人的样子拍他的背,说道,“是谁欺负了你呀?等我阿爹回来,我帮你告诉他!让他,打那个坏人的板子!”

宇文洪泰,哭得更狠了。

三军将士,默默无言的各自散去……

“哎!……”李道宗长叹了一声,也不知是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还是满怀伤感的叹息,他自语道,“将者,军之魂!关西军,已经深深的打上了秦慕白的烙印,任谁,也无法抹去!……可惜,可叹,可敬啊!”

第441章 诡谲森森

夜已深沉,早已过了宵禁就寝的时间了。

大非川军营里,仍是一片嘈杂与喧哗,与往日大不相同。

撤离大非川的军令已经下达了,尽管众将士没有一个甘心就此退去的,但也只得服从。

中军帅帐的灵堂里,披麻戴孝的小楼儿终于明白,自己的父亲已经再也回不来了,此时趴在陈妍的怀里伤心的哭泣。众军士则在默默无言的忙碌着,要将秦慕白的灵柩抬迁出去装载上车,准备运往鄯州。

伤到极深,反而无泪。

此刻,陈妍的脸色一片苍白。至从踏入这灵堂、看到正位摆放的秦慕白的灵位与肖像,她就再没有说过话。只是紧紧的抱着小楼儿,脑海里不断的回放着以往的所有片断。

“妍儿,这是慕白的遗物。”李道宗拿来一顶孔雀双翎束发金冠给陈妍,对她道,“我曾记得,这是你送给他的。有几次出征时,秦慕白还曾佩戴过。这个,你就留下来当个纪念吧!”

“多谢义父。但是,不需要了。”陈妍苦涩的微笑,回绝。

“怎么了?是怕睹物思人越发伤心么?”李道宗叹息道,“还是留着吧!”

陈妍将怀里的小楼儿抱得紧紧的,“我不是还有,小楼儿么!”

“……”李道宗无语以对,只得轻叹了一声,拍拍陈妍的肩膀,走了。

复又回到女儿的房间,李道宗看到李雪雁正在侍婢的帮助下起床更衣,准备明晨登车启行。

“哎,眼前有雁儿,陈妍;兰州还有高阳公主和武媚娘……秦慕白这个风流流种子,就不怕伤透女人心?真是造孽!比起他来,本王当年真不算什么了!”李道宗只得苦笑,摇头。

此时,大炮台上。

薛万均像往常无数次一样,登上了炮台。黑暗之中,二十挺红布包裹的神武大炮,昂然指着西北方向。

他走上前,伸手抚摸着冰冷的炮身,双眉紧锁沉默无言。

这时,两名军士抬着一个大桶,也上了炮台。见到薛万均,见礼打招呼。

这两个兵,薛万均太熟了。他们是一对父子,兰州本地人,姓徐。父亲五十岁了,儿子才十九岁。原本徐老父有四个儿子,三个阵亡在了大非川的战场上,他自己也负了伤,走路一瘸一拐。现在跟在身边的是小儿子,战场上被吐蕃人的骑兵撞过一回,脑子受了点伤害神智有点不太清楚。

这一对父子,按理说早该退役归乡了。可他们在大非川已经呆了几年,习惯了,都不愿意回乡,于是薛万均照顾他们在军队里干了个闲差——每天擦拭神武大炮,就由军队养着。

“老徐,明天就要撤了,一切辎重都要扔掉,包括这神武大炮。”薛万均说道,“这大半夜了,还擦什么呢?早点回去收拾行装吧!”

“薛将军,这炮我都擦了几年了。一天不擦,我闲得慌啊!”老徐一边用涂了油的抹布擦着炮管,一边絮叨的说道,“这东西好啊!一管炮,顶得过千军万马!可惜啊,怎么就不要了呢?……明天就要走了,我这心里还真是舍不得!就跟亲人生离死别似的,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到它们啊,哎!……”

一句话,刺到了薛万均的心中痛楚。

“老徐,你们回去休息!”他突然喝道!

徐氏父子一时愣了,只得抬起油桶便走。

“东西放下,人走!”

“是……”

徐氏父子走后,薛万均自己拿起抹布,沾了油,小心细致的洗擦大炮。

擦着擦着,他突然就忍不住呜咽了起来,终于抱着那冰冷的神武大炮,放声痛哭,拳头重重的砸在炮身上。

不知何时,他身后多了一个人。猛然回神扭头一看,居然是侯君集。

“看什么看!”薛万均又羞又恼,喝道。

侯君集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朝前一递,居然是一壶酒。

薛万均愣了一下,猛的一把抢过酒壶来,扯开壶盖张口牛饮。喝下大半壶,他仰天长啸,“为什么啊!这是为什么!!!”

“我们会再回来的。”侯君集淡淡的道。

薛万均扭头看着侯君集,双眼通红,“别在这里说风凉话!你不会懂的!”

“懂什么?”侯君集的声音依旧平静。

“这些大炮,这些营寨,还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曾经都是我们用性命来争取、来捍卫的!”薛万均大声道,“现在,说不要就不要、说扔就扔了!这只要是个人,心里能痛快么?”

“输得起,才赢得起。”侯君集说道,“当一个人双手紧紧握住一样东西的时候,他的手里永远只有这样东西;当他松开手,就能去握住更多的东西。”

“我不听你胡说八道!”薛万均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失望落寞的连连摇头,“几年前,我跟随少帅第一脚踏进大非川的时候,这里还是吐蕃人的残营,乱七八糟一片荒芜。现在,数十里军营上千所房子盖起来了,青海湖畔牛羊成群沃野千里,神武大炮坐镇守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少帅一走,关西军彻底完蛋!兰州,不复往日之气象!”

“薛兄,不要太过悲观。”侯君集说道,“气数流转兴衰往迭,也是天时常情。说不定用了不多久,我们又回来了,大非川比往日更加兴盛了呢?”

“但愿如此吧!……”薛万均重叹了一声,狐疑道,“你今天,怎么不跟我吵架了,还跟我说这么多废话?”

侯君集淡然一笑,说道:“有什么好吵的?说到底,咱们还不都是为了打胜仗,为了关西军好?”

“你总算明白一回了。”

“我一向很明白。是你不明白我明白。”

“……”薛万均哭笑不得,“懒得跟你废话。你这人,就是嘴贱!……非得逼得别人跟你吵不可!”

“那就走吧!子时已过,该造饭饱食集结军队,准备迁移了!——对了,大炮是一时搬不走了,药弹可别留下半颗!”侯君集说道。

“这还用你说?难不成留给吐蕃人,等着他们拿大炮来轰咱们?”薛万均撇了撇嘴道,“不过话说回来,那些蛮子,给他们大炮也是一堆破铜烂铁,他们会使炮么,会制炮弹么?”

侯君集当即呵呵的笑道:“那侯某人也就跟蛮子差不多。除了少帅特别训练过的红衣炮兵,有谁会使这些东西呢?说实话,我还真就一直挺嫉妒你的。就因为这些大炮。”

“终于肯说实话了?”

“我就没打算隐瞒过。”

……

两天后,午时。幻月山谷的谷顶。

秦慕白看着谷底,关西大军一律轻装上阵有条不紊的穿越峡谷,长吁了一口气。

一切都在按计划顺利的进行,他心中略感欣慰。

“主人,待大军完全通过山谷后,我们是否就开始行动?”秦拾问道。

“嗯。”秦慕白点了点头,说道,“稍后这里就交给你了。你曾经在襄阳铁矿山跟随你义父那么久,炸山爆破,你肯定是行家。鲁有海和那两百火神也是摆弄五指神雷的个中能手。你们办事,我能放心。”

“主人放心。这点小事,小人还是办得来。”秦拾说道,“主人真是聪明,怎么会想到将五指神雷埋在半山腰的悬崖之上?”

“还不是你那天砍树盖茅屋,提醒我的。”秦慕白微笑道,“你看这山谷的两侧山峰,十分陡峭,到了山顶部位差不多还要连起了,就如同那树冠一样。如果从山腰中间对它进行爆破,那么山巅必定吃重不住会掉落下去。就跟你砍倒的柳树一样!而且,如果将五指神雷埋在地面,很容易被人发现,导致失败。”

“那这几十里长的大峡谷,真不知要埋掉多少吐蕃人了!”秦拾咋了咋舌道。

秦慕白沉默了片刻,说道:“是战争,就要死人。死敌人,好过死自己人。就是这么个道理。”

“小人知道了。”秦拾咬了咬牙,说道,“主人放心吧!两天之内,小人和火神会把所有的五指神雷埋好!然后按照主人吩咐的,小人留在这里扮作樵夫,待吐蕃大军入谷之时,小人亲自引爆神雷,送那些蛮子们去死!”

“一切小心。”秦慕白拍他的肩膀,郑重叮嘱道,“成败在此一举。”

“主人放心!”

此时,吐蕃军帅营毳帐之中。

“元帅,查清楚了!唐军当真是撤了,走得一个不剩!”卫茹大将军丹巴乌尔济哈哈的大笑,对噶尔钦陵回报道,“末将奉命,亲自带了数千将士仔细排查过了,方圆百里之内都没放过,的确是走得干干净净了!还走得很匆忙,连辎重都没带!——对了,末将的兄弟丹巴旺杰也被救回来了,末将让他先去治伤疗养,稍后元帅可以对他问个详情!”

“怎么会这样?”噶尔钦陵狐疑的皱起眉头,喃喃自语道,“先是秦慕白突然暴毙,然后又是唐军不顾死活的来报仇拼命,现在又突然就撤了!——这一棕棕一件件,其中都透着诡异啊!”

“元帅,没啥好诡异的!”丹巴乌尔济笑哈哈的道,“唐军本来就不是咱们的对手。以前秦慕白在的时候,还能靠一口气硬撑着。现在他们主帅都没了,肯定是一盘散沙溃不成军呀!我听我弟弟说,秦慕白死后,唐军军中的大将侯君集与薛万均不和,为了兵权争得死去活来。后来没办法了只好请来了江夏王李道宗主持大局。结果李道宗拿出一份什么秦慕白的军令,就让大军给撤了!”

“秦慕白的军令?”噶尔钦陵异讶的挑了一下眉梢,“怎么回事?”

“呃……我弟弟也不是太清楚。”丹巴乌尔济说道,“估计,也就是李道宗伪造的吧?人都死了这么多天了,哪来的军令,这不鬼扯么!估计就是李道宗知道打不赢了,又怕薛万均那些人不顾死活的来拼命,因此想要保存实力,于是就给撤了!——那李道宗是个王爷,心是向着皇帝向着朝廷的,他跟这些带兵的将军们不同。末将猜得有几分道理吧,元帅?”

噶尔钦陵瞥了他一眼,都没搭理,自顾陷入了沉思。

丹巴乌尔济讨了个没趣,只得闭嘴了。

半晌后,噶尔钦陵突然说道:“明日清晨点起五千铁骑随行,本帅要亲自去唐营看看!”

“是!”

翌日午时过后,噶尔钦陵率领五千铁骑到了大非川唐军大营内。

营内一切还算工整,连火头军砌的土灶上都还有些大马盂(巨大的铁锅用来煮饭的)没有撤走,只带走了一些轻巧的炊具和粮食。所有营房里的行军床、桌椅和兵器架子也都还在,连运辎重的车子都整齐的摆在库房里。

只是少了人、马、口粮和兵器。

“真是走得很匆忙。连家底都没要了。”噶尔钦陵心中的疑窦越大,在军营里逛了有个把时辰,心中一亮,差人找到了神武炮台。

登上炮台时,吐蕃人几乎欢呼雀跃!

“元帅!前日激战时我们剿获了二十门大炮,这里还有二十门留下了没有撤走!这样一来,大非川的四十面大炮,全都归咱们了!”丹巴乌尔济乐哈哈的叫道。

“有什么值得你开怀大笑的?”噶尔钦陵冷冷的道,“这些东西到了不会使用的人手里,就是一堆破铜烂铁。而且,谁会制作这种大炮专用的药弹?……这些技术,都是关西军的独门绝活与重大机密。别说是我们,就算是其他的唐军,也未必会知晓。”

“那、那让咱们的铁匠们,琢磨琢磨!”丹巴乌尔济笑道。

噶尔钦陵看他那副傻乎乎的样子,都被气乐了,摇头笑道:“好吧,你将它们都搬回去,慢慢琢磨。什么时候琢磨清楚了,我这大元帅,就什么时候给你来当。”

“呃!……”丹巴乌尔济顿时傻了眼,不敢再吭声了。

又在营地里逛荡了大半个时辰,噶尔钦陵终于确认,唐军的确是撤了个干净。而且,没有留下兵马埋伏或是陷阱一类。

“难道……秦慕白当真是死了?”噶尔钦陵仍是怀疑不已,暗忖道:主帅阵亡,将军不和,临阵换帅,群龙无首,这都是兵家大忌。按照唐军的一贯作风,这时候是该暂时撤退回守,待内部整顿清楚之后,翻身再战。那李道宗虽然也是闻名遐迩的一时之名将,但近年来多半已经是个清平王爷了,在军中威信日减,他肯定是无法取代秦慕白指挥这支关西军继续作战的。群龙无首其军必败——如此一说,撤兵倒也是合情合理……可是我怎么都觉得,这其中诡谲森森,隐约就有‘诈谋’的影子呢?

第442章 妖星,血光,天殇

“唐军的营寨修得真不错啊!虽然咱们住不惯这些木屋瓦房,但大冷天的用来拴牲畜也好!”

“湖边好多牛羊都还没来得及带走!这下大赚一笔了,哈哈!”

“汉人就是聪明啊,军寨里都建起了引水的渠子和管道,这可方便了!”

“元帅,咱们迁营住到大非川来吧!”

……

吐蕃的将士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个个兴高采烈。

噶尔钦陵一直没有发话。他何尝不知,唐军经营了数年的一个营垒,远比他的一个临时行军营寨要强上百倍。而且,拿下大非川并以此作为根据地,再行入侵兰州一事,也正是他的战略方针。

可是,唐军如此轻易的就将一处兵家必争之地拱手相让,总让噶尔钦陵感觉有些蹊跷。

眼看寒冬将至,吐蕃扎在晴罗原以西的军寨,正处于高原与平原过渡的地带,虽不像雪域冰川那样极寒,但也是泼水成冰。

但大非川就不同了。这里临近青海湖,取水方便牛马易于放养,地势也要比晴罗原军寨那边低了许多因而冬天没那么寒冷。如果将大军迁到此地扎营入住,就可以利用许多现成的房舍与马厩,那这个冬天就当真好过了,的确是好处无穷。

“元帅,兄弟们都想早点搬迁到大非川军营里来,也好过冬。”吐蕃众将派丹巴乌尔济做代表,来向噶尔钦陵进言。

噶尔钦陵微眯了一下眼睛仍在犹豫,并没有马上答应。

“元帅仍有顾虑?”丹巴乌尔济有点着急,说道,“唐军都逃得远远的了,咱们的哨骑跟着他们都要走到了鄯州才回来,消息千真万确。而且方圆百里之内必无埋伏。纵然唐军突然来袭,咱们也可以从容应战。元帅还有何顾虑?”

噶尔钦陵对他的话基本充耳不闻,这样简单的道理他岂能想不到?……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他隐约就是觉得心中有一团阴影和疑窦。眼前的这个完美的大军寨,在他看来就像是一块香美的诱饵,里面却藏着致命的鱼钩。

“这是个陷阱。休要中了唐军之计。”噶尔钦陵说道。

“元帅,你也太多疑了!”丹巴乌尔济终于忍不住了,说道,“唐军都死了主帅丢盔弃甲的溜了,还能有什么计策来对付咱们?难不成,他们当真能有神佛相助?要是有,也不必等到今日!”

噶尔钦陵冷冷的剜了他一眼,斥道:“轻敌者,必败!——当初大非川怎么丢的,吐谷浑怎么失陷的,突厥怎么被灭的?都跟你一样,轻敌!自以为是的轻敌!”

丹巴乌尔济被骂了个灰头土脸,只得闭嘴。众将也都不敢吭声了,默默无言。

噶尔钦陵看了他们一眼,知道这些人眼馋唐军的营寨都想舒舒服服的熬过这个冬天,就如同十年不近女色的饥渴汉子,突然抱住了一个绝色美女的心情。

众意难违,总不能冷了所有人的心。

反复思忖后,噶尔钦陵说道:“全军分为四部。德格??丹巴乌尔济将军率十万兵马先行入驻大非川;多密??布丹将军与丁蓝??次仁将军各率五万兵马,于大非川左右各十里另起营寨以为犄角;本帅,亲率余下人马暂时驻扎晴罗原。待一切形势明朗,再议大军合并入驻大非川一事。”

众将一听,顿时欢呼雀跃——“是,元帅!”

这个冬天,好过了。晴罗原以西,现在就已经能冻死牛羊了,大非川这里可是暖和不少啊!而且,抢来的东西就是用得舒坦,光是这么多的营房、牛羊,就够得上让全体将士喜乐一阵了。

翌日,午时过后,大非川军营以东数里外的一处小山岗上。

秦慕白穿了一身粗劣的白羊皮祅,腰间系一条麻绳,戴一顶卷边缺口的牛皮毡帽,手里拿一根响鞭,骑一匹脱了毛的黑皮劣马,看着远方的大非川军营。

他身边还有一群羊儿咩咩,火云马在不远处小跑蹓跶,偶尔低下头来啃食仅剩不多的嫩草根。

嘴边多了一圈杂乱胡须的秦慕白,甩着响鞭瞎呦喝了几声驱赶羊群。嚼了几下含在嘴里的青草叶子,他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噶尔钦陵,还真是谨慎又多疑。居然将兵马分为三部屯扎,布成犄角救应之势,以为万全之策。”

“的确是个棘手的家伙。不枉我赌上性命下光了血本,跟你一搏!”

“估计秦拾那边应该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就是不知道噶尔钦陵什么时候率部进发,攻打我兰州的前哨城池,鄯州?这厮号称兵家之大成者,这时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趁我军群龙无首仓皇逃散之际,一鼓作气趁胜追击,不正是兵法之上着么?”

“莫非,这都能让他发现什么破绽?”

……

夜幕眼看便要降临,朔风凛冽,天寒地冻。

秦慕白驱赶着他的小羊群,来到了一片寂静荒凉的小村落里。

这个小村落里距离大非川军区以东二十多里外,以往住着十几户汉人牧民。近期因为战乱,大部份的牧民都迁到了兰州内地逃避战火。只有一对年逾半百的老夫妻舍不下羊群与故土,一直没走。日前秦慕白到了这里,谎称自己是飘泊天涯的游侠,住在了这对老夫妻家里。

膝下无子的这对老夫妻倒也热情大方,便收留了他。秦慕白费了些唇舌劝说这对夫妻早些离开此地逃避战火,还给了他们一些钱用作盘缠与维持生活。好说歹说,他们总算答应下来,约定今天收拾好行礼便离开此地,便将房屋、羊群等物一并转让给了秦慕白。

可是回到小村落里时,秦慕白看到房中仍有灯火,看来他们仍是没走。

无奈的摇了摇头,秦慕白上前拍门,“大叔,大婶,我回来了!——你们怎么还没走呢?”

“吱哑”,门被打开了。开门的却不是那对老夫妻,而是一个陌生的老人。

秦慕白不禁有点惊疑,上下打量了那老人一眼,见他留了一把醒目的银白胡须,身形高大没有半分佝偻,面泛红光目光湛亮,俨然精神矍烁神采奕奕。

“老人家,你怎么在这里?”秦慕白问道。

“呵呵,你应该就是这屋子的新主人,刘郎君吧?”老头抚髯而笑,说道,“惭愧得紧,是老夫鸠占鹊巢了。下午时分老夫路过此地,见天色已晚便入村投宿。不晓只有这一户人家有人居住。更巧的是,他们也正要背景离乡而去,还说将房屋转给了一位年轻的刘郎君,估计稍后便回。便是你吧?”

“哦,路过借宿的。”秦慕白无所谓的应了一声,心中却是十分谨慎的打量了那老头儿几眼,只见屋中燃着一炉火煮着一瓮茶,炉边放着一个蓝布包裹,估计就是这老者的行囊。

看这老者的形态举止,倒是不像奸邪之辈,但他声如洪钟气度不凡,却也不似随处可见的寻常人物。

本来就是,哪个寻常人物,谁会在这种时候,跑到大非川这种地方来?一般人避都犹恐不及。

“天寒地冻的,刘郎君快请进来吧!”老者笑容可掬的说道,刚说完就抚掌而笑,“错了错了,倒是显得老夫是主人,刘郎君是客了!”

“哈哈,老人家好生风趣!”秦慕白大笑了两声走进房内,反身掩上门,随手将响鞭往墙上一挂,便坐到了火炉边烤火取暖,随口念叨道,“这天,真冷。”

老者也没搭言,只是脸上泛着和善的笑意,拿起土瓦瓮给秦慕白倒了一碗热茶,说道:“来,主人家,老夫借花献佛以茶代酒,先行谢过你收留老夫了。”

“多谢。”秦慕白双手捧过碗来拿在手里取暖,却没有喝的意思。

“怎么,主人家,怕我下毒不成?”老者抚着白髯,呵呵的笑道。

“老人家你这是什么话?”秦慕白心中一凛,面色却是不变,随意的笑了笑说道,“你我素昧平生,你因何害我?再者说了,我这破烂地方,就算是谋财害命也是无从说起啊!”

“呵呵!”老者又笑了,“不错。整个村子都很穷。全村上下所有的宅屋加起来,估计也没有刘郎君的那匹宝马值钱哪!”

秦慕白的表情顿时一冷,双目如电盯着那老者:“你什么意思?”

“主人家不必紧张。我只是在称赞,你有一匹好马。”老者淡定如初,笑容可掬的说道。

秦慕白将茶碗放到一边,凝眉看着这老者。老者也不回避,一直面带微笑目光淳淳的回视秦慕白,并无半点惊慌。

“你是什么人?”秦慕白低沉喝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别绕弯子了!”

“哈哈!”老者放声而笑,拍了拍膝盖站起身来,并没有理会随时可能突施杀着的秦慕白,反而是从容的走到了窗边仰头看着外面风紧墨黑的夜空,悠然道,“贪狼拭獠妖星贯虹,太白驰于天驱!”

“我听不懂。”秦慕白冷冷的答了一句,手已经伸到了坐榻下,握住了归义刀的刀柄。

“此乃血光、大杀、天殇之灾相!”老者斗然回转身来,目光如炬的看着秦慕白,一字一顿道,“秦三郎,你即将造下无边杀孽了!”

“咣——”

一声龙吟,归义刀架在了老者的脖颈间。

“说,你是什么人。或者,我割下你的人头。”秦慕白紧握刀柄冷冷道。

“老夫,袁天罡。”

第443章 枭雄半生,跋扈一世

“你是袁——天——罡?”秦慕白不由得怔了一怔。

“秦少帅若是不信,老夫包裹里有物件可以证明。”袁天罡不为所惧从容说道,“通关文牒,道观渡引,还有皇帝陛下赠赐的御书诗本一册,皆可证明。”

秦慕白缓缓放下刀来,但仍旧没有放松警惕,说道:“袁天师不好好在道观炼丹,或在名山大川之中云游修行,跑到这里来作甚?”

“专为秦少帅而来。”袁天罡直言不讳道。

秦慕白斜眼瞟了他几眼,走到火炉边坐下,“那就请袁天师,坐下说话吧!”

“谢秦少帅。”袁天罡抚了抚衣襟,复又走到火炉边坐下,笑道,“这茶,少帅若是再不喝,可就凉了。”

“有事你就说事,我现在没有功夫与你闲聊。”秦慕白冷冷道,“我知道,皇帝陛下也尊你为师,对你言听计从。放着是往日,我秦某人也会对你礼敬有佳。但今天,不行。”

“这个老夫自然明白。”袁天罡抚髯微然一笑,说道,“秦少帅非比凡夫俗子,不必拘于俗礼。而且,眼下正是非常时期,老夫的确是出现得有些冒昧了。”

“那你来干什么?”

“给少帅相面。”

“不需要。”秦慕白斩钉截铁的道,“如果没事,你吃饱睡下,天亮了就走。关于我的事情你若敢泄露半句,便是卖国之奸贼,后果你自然知道。”

“呵呵,少帅何必紧张!”袁天罡笑道,“其实,老夫已经给少帅相完面了。莫非,少帅就不想听一听?”

“不想。”秦慕白无所谓的冷笑一声,“你们这些江湖术士,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就知道胡说八道!我若清闲无事,尚有闲心听你胡天胡地的瞎扯一番打发时光。现在,我没心情。”

“看来,将军是对我等颇有成见哪!”袁天罡不以为意的呵呵笑道,“莫非,正是因为此前我那淳风师弟一番言语相继应验了,伤了少帅?”

秦慕白心中莫名的刺痛了一记,咬牙恨道:“袁天师,打人尚且不打脸,你这可就有失长者之风了!”

“少帅恕罪!老夫并非有意揭起少帅的伤疤。”袁天罡稽首了一记,说道,“老夫只是好奇,少帅……是如何知道《*》一事的?”

“无可奉告。”秦慕白冷冷的回道。

“那六年前,少帅又是怎么在一夜之间,突然判若两人的?原本一个浑浑噩噩一事无成的世家公子哥儿,突然就变得七窍玲珑文成武就了?”

“那是我此前低调谨慎!”秦慕白没好气的答道。

“巧得很,正是那一天,妖星降于帝都之西北望,从此天数逆转不可预知,连《*》都变成一纸荒唐言。秦少帅,你能给老夫解释一下,此番种种,究竟是什么原因呢?”袁天罡倒是耐得住性子。

“你的错觉,或者是你的无能。随便怎么解释都行。”秦慕白有点恼火的瞪了他一眼,说道,“你究竟想问什么?”

“老夫就是想问,秦少帅究竟是何方神圣,从何而来,来此何干?”袁天罡的一双老眼之中,终于迸出精冽的光芒,直杵杵的逼视着秦慕白。

“这问题,你不是应该去问我娘亲吗?”秦慕白冷笑不迭的道,“袁天师,我真想送你一句话,就怕有辱斯文也对你太过不敬。”

“呵呵,少帅想骂人,那便骂吧!”袁天罡倒是笑得很自然。

“你老人家,真是闲得蛋疼!”秦慕白咬牙切齿的就骂了。

“!……”袁天罡的表情瞬间凝滞,随即苦笑道,“看来,老夫的确是多管闲事了。”

“事实如此,完全正确。”

“其实老夫,一则是出于好奇,二则也是一番好意。”袁天罡不死心的道。

“好吧,看在你不远万里费尽千辛万苦找到我的份上,我就再听你老人家说一通废话。”秦慕白无可奈何的摇头而笑,说道,“说吧,袁天师。但关于你好奇的东西就不必问了,我倒是想知道,你对我有何好意?”

“近半年来,老夫与李师弟夜观天相,于是夜夜心惊。”袁天罡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说道,“妖星贯虹,天枢不定;太白临凡,杀伐不断——这几句,想必少帅是听得懂的吧?”

“基本懂吧!”秦慕白笑了笑说道,“妖星就是说我吧?北斗乃是帝星,说天枢不定,意思是皇帝陛下一直难于立储,大唐王朝东宫不定未来难测;太白金星我知道,主杀伐的,这不,兰州这里真是刀兵四起一片水深火热的。”

“一切变数,皆从六年前妖星降世时开始。”袁天罡凝视着秦慕白,说道,“这颗妖星,改变了大唐的国运气数,也改变了华夏未来千年的一切天数。秦少帅,你休要以为我等只会装神弄鬼诓骗世人。袁某与师弟,并非那等乞骗江湖的庸碌术士。诸如天衍、紫微、术数、命理、风水、根骨、面相,世代传承历经古今智愚的千锤百炼,可不全是虚妄之言。实不瞒少帅,老夫与李师弟一起合演的《*》,将我华夏的历史推演到了一千五百多年后,绝无半点差错!因恐泄露天机惨遭天谴,才未在图中道明真相,只用图画与歌谶以警示世人。”

“吹牛。就算你们真的推演出来了,那也不是警示,纯粹是显摆自己的道行罢了!”秦慕白眉梢一扬,说道,“否则,你倒是跟我说说,你们都推算出了一些什么?——哦,不是说天理运数都改变了嘛,那也就不算泄露天机了。你就说吧,一千年后会发生一些什么事情?”

袁天罡抚着亮白的须髯,呵呵的轻笑了两声,说道:“少帅执意要听,老夫便说上一句。哪怕是遭个天谴,便也认了——大约在一千两百年后,华夏自毁基业社稷轮于胡昧之手,九州气数一度沦落;诸夷敌寇有如天外邪魔或从陆来、或于天降、或涉滨海而至,径相来犯,对我华夏蝉食鲸吞烧杀掳掠。这是今后一千多年,我九州华夏最大之劫数!”

秦慕白的心里,顿时凉嗖嗖的,暗忖道:这老神棍,真是名不虚传!他这是说1000多年后的鸦片战争,八国联军入侵中国!——的确是厉害!早在前世,我就久闻《*》之名,他把从唐代起到今后一两千年的大事,全都推算了个精准明确。只不过,这东西在历朝历代都被和谐封杀得很厉害,于是知道《*》这个名字的,都不多……

“少帅,还要接着听故事吗?”袁天罡的声音,打断了秦慕白的思绪。

“不听了。反正你说的是真是假,也无从应验,随你瞎编了。”秦慕白耍赖似的讥讽道,“我又不是成精了的乌龟,能活上个一两千年,等看你的话应验。”

“那说说眼前的。”袁天罡依旧面带微笑,抚着长髯。

“好,长夜漫漫闲来无事,便听你讲讲故事。”秦慕白做出一副好整以暇的并无所谓的架势,还从厨间取来了麦饼、干肉与奶酒,一边大吃海嚼,一边张起耳朵来听。

“几年前,我淳风师弟嘴不关风矢口乱言,对少帅说过一席话,少帅还记得么?”袁天罡说道。

秦慕白的动作滞了一滞,“记得一点。”

“那的确不是什么良言吉兆,少帅心中耿耿于怀,也是人之常情。”袁天罡说道,“但当时,我师弟也是出于一番好意,就如同老夫今日一般。”

“哦,你们是想提醒我,告诉我灾厄不远,让我先有心理准备,是吧?”秦慕白淡淡道。

“只有凡夫俗子才会问灾厄而求祈禳,少帅不必。”袁天罡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一字一顿道,“少帅,都能够改天命而逆气数,还有什么是不可斡旋的?”

秦慕白先是一怔,随即便笑了,“袁天师,你比你师弟会说话。他呢,只跟我说我有血光之灾避无可避,除非有至亲至爱至情至纯之人,为我挡去灾厄,从此我便百无禁忌一飞冲天。其实他一点也不了解我。相比之下,我宁愿不要什么百无禁忌一飞冲天,也不愿失去‘至亲至爱至情至纯’。”

“人生面相,老夫相信少帅方才言语,乃是发自肺腑。”袁天罡叹息了一声,说道,“少帅表面看来玩世不恭,实则感情深沉。话说回来,若非妖儿姑娘与令尊翼国公叔宝……少帅现今如何,还当真未可知也!”

“你这么说,是想让我活得更有负罪感吗?”秦慕白眉眼微沉,语气之中有了一丝冷意。

“这话是不好听,但老夫若是只为取悦少帅而来,也大可不必如此直言相告。”袁天罡倒是不慌不忙。

“说了半天,好像尽是废话。”秦慕白说道,“袁天师,你就直言相告吧,你想让秦某,怎么做?”

“少造杀孽,多积福祉。”袁天罡说道,“一句老话,天理循环因果报应,并非没有道理。就算有生之年未有果报,也必然应验于子孙后代。”

秦慕白拧眉沉思了片刻,点点头,“这倒是句大实话。岂不说什么因果报应,我这辈子活得如何干了些什么,势必影响到我的子孙后代。我会考虑。”

“仅仅是考虑?”

“那你认为,我还能怎样?”秦慕白剑眉疾扬,眼中精光毕露,“天师若当真有大慈悲之心而非妇人之仁,应知‘以杀止杀’、‘怀大慈悲行杀伐事’的道理。我不杀人,人要杀我;两相对比,还是我活下去的好。我心中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

“哎!……秦少帅,注定枭雄半生,跋扈一世。此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袁天罡摇了摇头,似感慨似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连天运气数都能被你扭转,老夫何德何能,要来劝你改弦易张?”

“袁天师既然深明此理,又何苦多此一举?”秦慕白淡淡一笑,说道,“其实,与其说‘我意已决’;还不如说——我已没有选择!”

“……”听完此语,袁天罡半晌无语,沉默以对。

秦慕白也没有再说话。两人静静的坐着,喝些热茶,吃些干粮,坐了半宿。

直到天快亮时,袁天罡走到窗边仰头看着灰蒙蒙天际的一缕鱼肚白,说道:“老夫思忖了半夜,总算略有参悟。这天运气数,要如何改如何变,也仍是天运气数。我等凡夫俗子,但可顺天应命,何苦要杞人忧天的去揣摩它、推衍它?……秦少帅,你多多保重吧!你与我等不同,你命在你,不在天。老夫,此生不再相面衍命——告辞了!”

第444章 如煎如熬

秦慕白,终究是压住了心中的那一丝戾气,没有对袁天罡“杀人灭口”。

这一次的大计划中,知道实情的只有寥寥几人:澹台丹丹,苏怜清,秦拾,鲁有海,以及兰州的家人。就连侯君集,也只是知其一不知其二。

以上数人,秦慕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确定,他们是自己真正的心腹,会严守机密。澹台姐妹与苏怜清,她们的一切都是秦慕白赐予的,而且没有胆量也没有必要再造次背叛或是出卖,尤其是苏怜清。秦拾就不必说了,如果这天下还有一个人值得秦慕白信任,那这个人都不是秦慕白自己,而是“犬奴”秦拾。鲁有海,他不在军旅不在官场,与任何人都无往来瓜葛,他只会做一件事情,那就是为秦慕白效力。

侯君集,表面看来这个人老奸巨滑城府极深,就如同一匹狡黠刁钻的独狼最不值得信任。但恰恰相反,秦慕白觉得他是所有将军中最靠得住的人。原因很简单,连他最敬重最依赖的皇帝李世民都抛弃他了,只有秦慕白收留他、提携他、重用他并信任他,他还有选择的余地和必要么?

并非是其他人就不值得信任。而是越少人知道实情,这条铤而走险诓骗天下的毒计,成功的机率才会稍高一点。

因此,对于袁天罡,秦慕白当真是动了杀机。虽然这与他一贯的做人风格大相径庭,但非常事循非常法,秦慕白根本不惜做一次毒丈夫!

这一战,秦慕白已经押光了所有赌本,他不想出现任何闪失!

是袁天罡的最后一句话,救了他自己的性命——“老夫,此生不再相面衍命”。

秦慕白当场就想到,如果哪一天,我心甘情愿的脱下战袍、放弃兵权从此不再理会任何军政之事,会不会有人,像我今天放过袁天罡这样的,放过我?

“你我,同病相怜。”秦慕白在袁天罡身后说了这一句话,将握刀的手松下了。

当时袁天罡回头,意味深长的对秦慕白笑了一笑,背起行囊戴起毡帽,头也不回的走了。

秦慕白清楚,从此,天下不会再有袁天罡这样一个人。就算有,他也变得不会相面衍命了。

天亮后,秦慕白这个羊倌,该要到大非川去放羊,顺便监视吐蕃人的动向了。正走到村口时,赫然发现袁天罡居然还站在这里。

“你怎么没走?”秦慕白骑在马上,淡淡的问道。

“秦少帅,好在你豁出一切之后都还保有一丝纯善,因此,你并未丧心病狂。”袁天罡依旧是那样的笑容可掬。

“你是在说我的心还不够狠,没有杀你灭口以防秘密泄露,是吧?”秦慕白冷冷的瞥着他说道。

“老夫说过了,少造杀孽,多积福祉,没坏处。你的这一丝纯善,或许就已经给你带来了莫大的好处。”袁天罡的表情依旧是风清云淡,以手搭沿看了看天际,说道,“七日之内,必有朔风北起,大雪降世。届时,大非川即成一片雪域冰原。”

“这就是你给我的好处?”秦慕白眉头微皱,“我能派上用场?”

“老夫只是和少帅聊了聊天气,其他一概不知。”袁天罡对秦慕白深深一稽首,“烦请少帅转告我师弟,就说,袁天罡已然驾鹤归天不问凡尘。皇帝陛下再要问起老夫,就让我师弟如此相告便了。”

秦慕白凝视着袁天罡,轻轻的点了点头,“袁天师,你当真是心怀宽广的得道高人。其实我心里清楚,你来找我,一半也是皇帝的差谴。现在我非但对你不敬,还动了杀心,你却依旧如果坦承仗义。”

“少帅能说出这样的实话,足以见得是个值得深交的性情中人。”袁天罡展颜而笑,说道,“其实老夫这么做,并非全是大公无私,也是有所图的。”

秦慕白笑了一笑,“袁天师想从秦某这里,得到什么?”

“我此前一个推衍的应验。”袁天罡神秘的笑道。

“什么推衍?”秦慕白苦笑,“你老人家不是说,从此不再相面衍命了么?”

“不错,这是老夫立下的誓言,必定不会违备。”袁天罡笑道,“但是,老夫完全可以,坐看以前的推衍是否应验吧,这并不违备誓言。”

“呵呵,那你就坐看吧!”秦慕白笑道,“我也就不问是什么推衍了。世事难料,每个人的结局无非就是一死,当中会发生什么,就让他自己发生去。提前知道了,反而会活得很无趣。”

“少帅果然是大智慧大胸襟的风流人物。”袁天罡声如洪钟的哈哈大笑道,“如果老夫的这个推衍应验了,老夫自会出现在少帅面前,当面恭贺的!”

“恭贺?”秦慕白不由得一时好奇,“能提示一下,是什么好事么?”

“呵呵,少帅方才还说,不想知道的。”袁天罡笑道。

“我突然又改变主意了。”秦慕白笑得没皮没脸,“我这人,很不守信用的。”

“这两日连番泄露天机,老夫不敢说了。再说,惟恐这把老骨头当真就埋在大非川了。”袁天罡摇头微笑,“如果少帅执意追问,老夫只能略为提示——跟令夫人有关!”

“哪个夫人?”秦慕白好奇之心大起。

“老夫言尽如此!……就此别过了,秦少帅!”袁天罡呵呵的笑,骑上了一匹青鬃雪蹄马,绝尘而去。

“这老牛鼻子,纯粹吊人胃口!”秦慕白忿忿的撇了撇嘴,自言自语道,“这样的绝世高人,几千年才出一个。杀了,就真没了。话说回来,连我都能对他动杀心,这天下想要杀他的人肯定极多。皇帝李世民,会不会是其中一个呢,要不然这老头怎么会要假死遁世?看来,一个人知道得太多了,真是不好——不想这么多了,放我的羊去!”

……

欲壑难填,人心总是不知满足的。刚刚在大非川落下脚享受了两天安逸日子的吐蕃军汉们,开始憧憬更加富饶殷实的兰州城池。

那里有天下最大的大唐陇右牧马监,豢养有无数的牛羊马匹;近年来丝绸之路上的商旅异常活跃,给兰州注入了无数财富;中原的女子,个个娇滴滴水嫩嫩,岂是高原之上皮糙肉厚粗悍如牛的蛮妇能比?

至少有三成以上的吐蕃军汉,做梦都在笑,以为自己已经一脚踏进了兰州城,无数的金珠美女,任取任由。

另外七成没有笑,是因为他们忙着流哈喇子。

吐蕃虽名为王朝,但仍旧未能摆脱历来胡邦的恶俗——劫掠为生,以战养国。他们发动战争的目的相当明确,就是为了掠夺资源、财富与人口奴隶。只不过这一次他们的野心更大一点罢了,想要彻底征服河陇并马踏中原!

易主后的大非川军营里,整日弥散着腥膻之味与吐蕃人肆无忌惮的大笑。仿佛,他们已经踏平兰州剑指中原了。

噶尔钦陵,终于为自己的一次失策,而感觉到了后悔——操之过及,不该这么早进驻大非川。这会让全体将士产生一种已经大获全胜的错觉,并骄傲自满自负轻敌。

但局面已是如此,军令可以约束行为,却管束不了思想。大非川里的所有人,整天都在讨论何时发兵攻打兰州!

全军上下,邀战之心,空前迫切!

噶尔钦陵却一直按兵不动。可是手下的将军却是没有一个能坐得住了,他们都不怕触犯噶尔钦陵的虎威了,一个一个接二连三的前来邀战,个个要打先锋。

群情之激昂士气之高涨,空前未见。

噶尔钦陵知道,他们除了想要立功邀赏,还都想第一个踏进兰州城,抢最多的金珠宝贝,霸最漂亮的女人为奴。

这在吐蕃,原本就是无可厚非理直气壮的!

可是众将越是邀战心切,噶尔钦陵却是觉得这样很危险。因此全部一口回绝。全军上下,可就被噶尔钦陵给憋坏了。个个都像熬红了眼的饿狼,整天在军营里上蹿下跳,不得安生。那些带兵的将军们,都开始对他们一向奉若神明的大元帅,颇有微词了。说,元帅一向霸气刚果无所畏惧,怎么这一次出征接连打了胜仗,反而变得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了?……

噶尔钦陵比谁都清楚,身为一名统帅首先要具备的不是兵法韬略,而是服人之能。眼看自己的威信都在下跌、形象都在折损,再这样下去众将士都要与自己离心离德了!

但他心中,仍有那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虽然连日反复派人侦察刺探,自己也反复思忖,实在并曾发现任何破绽。

如此一来,噶尔钦陵自己都已经想不出理由,来延缓出兵了。原本,趁胜追击就是应该的,他这已经迁延了好几天了。

于是,噶尔钦陵唤来了驻守大非川的卫茹大将军,丹巴乌尔济……

放了几天羊的秦慕白,已经感觉身上都全是羊骚|味。而且这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他都想顶上棉被出门放羊了。

越往下熬,越是难熬……万一吐蕃人要在大非川过了冬再入侵兰州,自己莫非就一直躲在这里放羊?秦拾那些人就一直呆在幻月谷死守那些炸药,等着被冻死?……还有更多的人,就一直让他们对着自己的遗像与灵位,终日伤心欲绝以泪洗面?

……

秦慕白感觉,自己几乎就要熬不下去了!每天晚上,嚼着粗劣的麦饼,用缺口的土瓷碗喝着浑水煮的苦油茶,秦慕白都会对着自己的影子喝斥——“姓秦的,你要是有种,要是还算个男人,就撑下去!撑下去!撑下去!”

“噶尔钦陵也在撑!谁先丧失了耐心,谁先禁不住诱惑与折磨,谁就输!”

“他输得起,你却输不起了!”

“撑下去!!!”

……

终于,在第四天,大非川西北有大批兵马开挺而来;而原本驻扎在大非川军营里的十万吐蕃铁骑,全军集结,整装待发。那一辆秦慕白熟悉的数十头白毛牦牛拉拽的大毳车,终于驶入了大非川军营。整个军营里,一片山呼海啸,俨然是在点将誓师!

“我操|你|妈的!终于有动静了!”秦慕白激动之下,爆出了这句久违的粗口——咬牙切齿,浑身发抖!

“噶尔钦陵,你在高原上学过钓过鱼么?你知不知道,越是大鱼,越狡猾谨慎难以上钩?……老子没白熬,你等着上岸吧!!!”

第445章 势如垒卵

丹巴乌尔济骑着他引以为傲的黑头大马,头一个冲出大非川的军营。仿佛慢了一步,兰州的金珠美女就要旁落他人之手。

紧随其后,十万骑兵其中有三万昆仑铁骑,如同乌云盖天呼啸而出,每名骑士都扬着手里的吐蕃弯刀嗷嗷的大叫。那情形,仿佛不是去打仗,而是去成亲。

中原,在他们看来就是梦里天堂,那里黄金遍地美女如云!

噶尔钦陵负手立于大毳车上,目视丹巴乌尔济率军袭卷而去,鼻子里悠长的吐出一股气息,暗道:丹巴乌尔济虽是鲁莽愚钝了一些,但冲锋陷阵摧城拔寨的确是一等一的好手。我是该早些出兵袭取鄯州了。就算拿不下州县城池,也可以围城打援——我的两个弟弟,还在玉阳二关苦苦鏖战。只要鄯州这里战事一起,玉阳二关粮道断绝完全孤立,破关只是迟早的事情……如此一来,兰州防线必定一崩而溃!

“马踏河陇剑指中原,指日可待!”噶尔钦陵一掌拍在围栏上,双目之中精光迸射!

与此同时,假羊倌儿秦慕白扔下了羊群与脱毛的黑皮牧马,伏在火云神驹的背上,疯狂疾驰!

“火云!全靠你了!能跑多快,就多快!”秦慕白趴在马背上紧紧抱着马脖子,说道,“吐蕃大军的推进速度,顶多一日两百里。现在已是午时过了,他们半夜还要扎营安歇,差不多刚好是离幻月谷前五六十里停下。我们就不歇了,拼死也要尽快赶到鄯州!”

火云仿佛是听懂了他的话,浑身肌肉突突的爆起,扬蹄狂奔宛如疾电!

北风如刀,割在脸上生生的疼!

秦慕白感觉,自己已经被冻僵了,迎着风,眼睛都是睁不开,鼻孔里好像都要结了冰。

火云,也就当真能玩命!载着秦慕白一路狂奔,竟似没有半分停歇的意思!

……

深夜,鄯州刺史府内。

秦慕白阵亡的消息,正式散布出去已经有几天了。刺史府里扎起了灵堂,诸军将佐州县上下相继前来吊唁。城中百姓无不悲痛,每日围在刺史府外哀鸣哭求,争先想要入内进香叩拜……

与此同时,鄯州城内也是一片风声鹤唳剑拔弩张之相。关西军全体撤回州城后,一并入驻城中,开始布防。李道宗一纸令下,命兰州刺史肖亮将近期新募的三万兰州新军,与其他治下州县所有的留守府兵,共计五万人马,无论良莠全部调充到了鄯州来参加布防。鄯州城中的百姓,也自发组织了一些人手,或捐募钱粮或帮建军舍,还有组成了伐木队出城伐林备作檑木,辅佐军队修筑城防。

如此一来,兰州大都督府治下的所有兵力,除了远在玉阳二关布防的以外,全部集于鄯州前哨之城!

李道宗已经飞书奏报朝廷,告之秦慕白的死讯、败走大非川的实情以及请求援军了。

眼下的情形,可谓万分危机。大非川门户已失,鄯州便成生死之咽喉。若此处被敌军攻拔,兰州便会赤裸裸的暴露在吐蕃人的铁蹄弯刀之下。

河陇之地,沃野千里数十州县,势如垒卵!

李道宗这个代理大都督、临时大元帅,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抑与危机。早年开国立邦南征北战之时,他也曾挂帅领军,但那时无论成败顶多承担一战之得失。但眼下,兰州这副千斤重的担子任谁也会扛得呲牙咧齿。

早年,皇帝李世民还是秦王的时候,西击薛举两番苦战,方才定鼎河陇。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兰州又要沦入敌手么?

李道宗,焦头烂额,夜不能寐。

这里,可是大唐的半壁江山啊!

这一战,当真是谁也不敢输,输不起!

……

男人们忙着干些大事,仿佛将几名特殊的女子都给遗忘了。

原本病入沉苛恍恍惚惚的李雪雁,经过一路颠簸,又亲眼见到了秦慕白的棺裹与灵堂,病情愈重。整日高烧昏迷不醒,偶尔张口吐出几句呓语,也全是“解药”、“慕白”、“等我”这些字眼。

陈妍和康复过半已经能下床的澹台双双,每日陪伴着她,担心不已。苏怜清至从看到陈妍这个天生克星的出现,就仿佛是人间蒸发了,远远的躲起不再见人。

经过几日的强灌汤药,李雪雁身上的高烧总算退下,人也清醒了不少。陈妍与双双好歹暗吁了一口气。

这一日清晨,李雪雁方才睁开眼睛,突然就对陈妍说道,“姐姐,你能帮我个忙吗?”

陈妍被李道宗收为义女,李雪雁上面没有姐姐,因此便把陈妍视作亲姐妹,向来感情极好。

“好,你说。”陈妍答道。

“你去给我准备一身嫁衣,好吗?”李雪雁说道。

“嫁衣?”陈妍纳闷的眨了眨眼睛,“你要干什么?”

“我要与慕白,举行冥婚之典。”

“!!”陈妍吃了一惊,睁大眼睛看着李雪雁,一时语失。

“姐,帮我,好吗?”李雪雁扭转头来,看着陈妍,哀求。

陈妍轻叹了一声,点头,“你等等。”

“谢谢你,妍姐。”李雪雁苍白的一笑,说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会答应的!”

“为什么?”陈妍微笑,伸手抚摸着李雪雁苍白的脸庞,怜悯的说道。

“因为此刻,只有你才会懂我的心情。就连父王,他也不懂……”李雪雁轻声道。

陈妍蓦然心中一痛,轻轻点了点头,“你好生歇着吧,我去去就来。”

一个时辰后,陈妍去而复返,带来了凤冠霞帔,姻脂水粉。

李雪雁下了床来,沐浴更衣,坐到铜镜前,陈妍给她梳妆打扮。

李雪雁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直在微笑。

“妍姐,你与慕白举行过婚仪典礼了么?”

“没有。”陈妍一边给李雪雁梳理长长的头发,一边答道,“我从不在乎这些。”

“女人啊,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怎么能不在乎?”李雪雁的一双唇角向上撩起,露出一抹甜至凄怆的微笑,说道,“从今天起,我也是一名妻子了,不再是小孩子。”

陈妍的手蓦然停顿了一下,眉头一皱,说道:“你不会是想干些傻事吧?”

“放心,我不会。”李雪雁微笑道,“慕白虽是去了,可他还有母亲,兄妹,和儿女,还有你和高阳皇姐、武媚娘她们。有你们相伴,我不孤独。我能活下去。”

陈妍无言以对,默默的叹息摇头。

“妍姐,你是不是认为我很傻?”

“没有。”陈妍说道,“世间颇多像你这样的痴情女子,但更多郎心如铁。”

“姐,我不后悔。”李雪雁顿了一顿,突然抬起头来看着陈妍,认真的,一字一顿道,“真的,我不后悔!”

“我知道了……”陈妍轻轻的点头,拍她的肩膀,说道,“以前,我曾见过一个女子为情迷醉、为爱痴狂,我以为那便是女人的极致。现在我明白了,情爱之深,只有更痴,没有极致。”

“妍姐所说的那个‘为情迷醉、为爱痴狂’的女子,是我高阳皇姐么?”李雪雁说道。

“没错,是她。”陈妍叹息了一声,说道,“她真的很执着,执着到疯狂。”

“我很羡慕我那皇姐的……”李雪雁轻轻咬了咬嘴唇,说道,“我不是羡慕她最终得到了什么,收获了什么,而是羡慕她的勇气与执着。与她相比,我就是一个可怜的胆小鬼。我活得小心翼翼畏手畏脚,喜欢的不敢要,想要的不敢说。到了我敢说敢要的时候,却已经没有机会了……为何,高阳皇姐就能那样率性执着,我却如此纠结踯躅?”

“人各有天性,岂能与他人尽同?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的善良与真诚,亦是旁人无可比拟的。”陈妍抚着她耳际的发丝,看着铜镜中面露微笑的道,“雪雁,你今天真的很美。”

“是么?”陈妍抬起手来,手指冰凉的轻轻抚过陈妍的脸庞,悠然道,“妍姐,你是我见过的最睿智,也最坦荡大气的女子。和你在一起,真的心里一点压抑也没有,更不用担心任何事情。还有,你很会照顾人。慕白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一定很轻松很开心,对么?”

“……”陈妍无语以对。脑海里再度浮现出,以往在襄阳郊野小楼中的,一幕幕。

一个时辰后,天已黄昏。刺史府侧宅的灵堂里,人渐渐少了。只有宇文洪泰,仍旧坐在灵堂里,怀里抱着秦慕白用过的那柄虎头錾金枪,手拿一块绢帛,面色沉冷默默无言的擦拭枪锋。

“三哥,改日那吐蕃蛮子要是杀了来,俺就提你这把大枪,去宰人!”宇文洪泰自言自语道,“俺要是回不来了,到了黄泉下,就提这竿枪去见你。到时候俺会告诉你,俺用这枪宰了多少吐蕃蛮子!你听了一定会高兴的!”

灵堂里剩下几个伺候香案与纸钱的军士,听到他说这些话,纷纷牙关紧咬,把拳头捏得骨骨作响。

这时,陈妍与澹台双双,扶着身着凤冠霞帔的李雪雁,从侧门走入了灵堂。

众皆惊疑,宇文洪泰站起身来瞪大眼睛道:“嫂嫂,你们来干什么的?”

“今日,文成公主殿下要与少帅,完婚。”陈妍说道。

“啊?”众皆目瞪口呆。

“妍姐,不必惊动太多人了。就此举行婚礼吧!”李雪雁微笑道,“在场诸位,便是宾客了。”

“这、这、这……”宇文洪泰傻了眼,嘴里直哆嗦。

“呼——”

一声响,一件大红的新郎袍,披到了秦慕白的棺裹上。李雪雁看了看宇文洪泰,说道:“宇文将军,你手中所拿的,可是少帅的家传兵器,虎头錾金枪?”

“啊?是……是的。”宇文洪泰愣愣的答道。

“请你将它拿过来,立于我的身旁。”李雪雁微笑道。

宇文洪泰狐疑不定的走过去,将虎头錾金枪,立于李雪雁的身边。

李雪雁抬起手腕,将新郎新娘牵手入步喜堂昭示携手白头的红丝绦,系了一头在虎头錾金枪上。

“姐姐,请你将红蜡换上吧,我与慕白……要拜堂了!”

……

此时,城中军营大帐内。

李道宗、侯君集、薛万均与诸军将佐,以及鄯州州县大小官吏,尽皆集于一堂,紧张商忖城防御敌一事。

大军撤出大非川退回鄯州后,接下来的事情就连侯君集也就都不清楚了。此刻,一面听着李道宗吩咐大小事宜,侯君集一面心中暗暗焦虑:秦慕白啊秦慕白,你倒底是假死还是真死了?现在都火烧眉毛了,也不见下一步动向,你想活活急死人吗?

会议散罢,众将各领差事忙碌去了。又累又乏的李道宗重吁了一口气,瘫坐在了帅椅上,头昏脑胀。侯君集留了下来,准备和他说些军务。

这时,一名小校入内求见,送上了一份书笺。

李道宗懒洋洋的拆开信笺看了一眼,鼻子里冷哼一声信手将它扔到桌案上,“滚便滚了,随他去吧!”

侯君集好奇的拿起书笺一看,顿时大笑,“哈哈,好个长孙家的二公子啊!眼看大军压境,居然临阵脱逃跑回京城了!”

李道宗瞟了他一眼,说道:“我知道你跟长孙家苦大仇深。但这种事情,你不必管了。”

“为何不管?”侯君集冷笑一声,说道,“我可是行军司马,专管军纪军规。长孙涣称说家中老母生病就不经请命私自回家,便是无视军法临阵脱逃。这可是犯了十斩令之大戒!”

“那你想怎么样?”李道宗漫不经心的道,“将他抓回来,一刀砍了?”

“王爷英明,我正打算这么干。”侯君集却是一本正经的应了一声,然后大声喝道,“来人!下发海捕令,捉拿逃将——长孙涣!”

“你疯了!”李道宗一拍桌案,“大敌当前,你不要横生枝节!”

“王爷,此等小事,你就不必过问了。”侯君集冷冷的一笑,对李道宗拱手一揖,“末将,告退了。”

李道宗紧绷着脸,目视侯君集退出大帐,心中砰砰的跳。他暗忖道:原本长孙涣是来混些军工,并向秦慕白示好的。没想到来了半年,连秦慕白的面也没见着几次,更别提混军工、巴结讨好了。现在秦慕白已经死了,再加上形势危急,他居然就脚底抹油的溜之大吉!……这样的小人,的确该杀!——算了,就由得侯君集去公报私仇!长孙涣他若当真被抓了回来,便是他命该绝于此地!

第446章 擂鼓,聚将!

夜色如墨,朔风劲烈乌云翻滚,火云神驹舍生忘死的狂奔;秦慕白趴在马背上,用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抱着马脖子,吃力的睁开睫毛都结了冰渣的眼睛,朝前看一眼……一片茫茫黑夜之中,似有一座灯火通明旗帜飞扬的城池,矗立在不远方。

“终、于……到了吗?”

蓦然眼前一黑脑中发晕,他差点摔下马去。

火云马嘴鼻间的鬃毛已经结起了白沫凝成的冰溜子了,它仿佛也看到了前方的终点,歇斯底里的长啸一声,奋起最后余力全力朝鄯州城池奔去!

城头上的守卫将士,注意到了城下的动静。

“看!有一骑奔来!”

“如此深夜寒冷彻骨,那马上之人还不冻死?”

“看那人好似趴在马背上,不会是不行了吧?”

正当此时,火云马奔到紧闭的城门边猛一个急停,前蹄扬起嘶声一鸣,后腿却突然无力支撑,连人带马轰然翻倒在地。

秦慕白,早已昏迷过去。所幸这一摔他没有被火云压住,否则必成肉酱!

城头的士兵吓了一跳!

“快,救人!”

“等等!万一有诈,后方跟有大批敌军怎么办?——兄弟们,严加戒备!”

“也对啊!……可是,我们当真见死不救吗?”

寒风呼啸,秦慕白与火云一同趴在地上,浑身冰冷,完全陷入了昏迷。

城楼上的小兵个个伸长了脖子张望,想救人,又不敢妄开城门。

片刻后,众军士惊讶的看到,刚刚摔倒在地的那匹马,惨嘶两声吃力的爬了起来。看那情形左边后腿已然不能着地,只能三条腿撑着,一蹦一跳的朝城门迈去。

“咦,这马要干什么?”

“嘭——嘭——嘭!”

火云马,以头撞门!

“这马好有灵性!”众军士无不唏嘘!

“咴——咴!”连声惨嘶,似在向人求救,哀哀之声刺人肺腑。

“太可怜了!咱们怎么能见死不救啊?”

“先回报侯将军吧!让他定夺!”

“好!”

众军士议定,急忙奔走去叫侯君集。

“嘭嘭嘭”一声声连绵不绝的撞门声,震破了夜空。火云马的凄惨嘶鸣,更闻者无不动容。

侯君集来了,趴在女墙上朝下看了一眼,一向极是沉得住气的他,顿时跳起大叫:“快、快开城门!救人!!!”

“是——”

众军校慌忙奔跑下楼!

侯君集那颗久经风霜水火不侵的心,此刻都突突的狂跳起来!

“火云马!那可是火云马啊!!!”

……

夜已深,李道宗坐在帅帐里批处军务折本,忍不住一阵阵倦意来袭。于是以手支额靠在桌上打盹。

接连无数个不眠之夜,让他这个体魄强健的赳赳武夫也有些吃不消了。整个人黑瘦了一圈,曾经威仪潇洒的中年美男子,也失去了许多的风采。

稍稍打一个盹,却也入了梦境。朦胧之中,他看到前方走来一个人,面容似曾相识,却又有些模糊无可清晰辨认。

“你是谁?”李道宗问道。

“王爷,你不认识我了么?”对面那人,体态雄伟美髯飘飘,举手投足风采奕奕。

“叔宝!!”李道宗大吃一惊,“你、你不是已经?……”

“王爷,别来无恙!”秦叔宝呵呵的抚髯而笑,“一别羁年,没成想我们都要老了。秦某,时常回味当年潼关之下,与王爷并马而驰斩将夺旗的快意啊!”

半梦半醒之间的李道宗似乎悟了什么,一激灵,问道:“叔宝,你可是有事来托负我?”

“大好河山,不可与弃啊……王爷,保重!”说着,秦叔宝的身影渐渐模糊。

“叔宝!!!”李道宗大叫一声幡然醒来,一失手,打翻了手边的砚台,墨汁四贱,砚台也掉到了地上摔成两半。

帐外近卫急忙入内,李道宗一身冷汗,颓然的摆了摆手,“出去,没事。”

“想来,是近日太过劳累与紧张了……”李道宗拧着眉头,痛苦的摇了摇头,“兰州,是秦氏父子呕心沥血打下的根基。如今,就要断送在我李道宗手里了吗?……休说无颜回朝面见皇兄,将来到了地下,我又何颜去见叔宝与慕白?”

戎马半生英雄一世的李道宗,头一次的感觉到无助,甚至可以说还有一些绝望。

“早知今日,还不如就坚守大非川,至少还留有一步可退之余地……但那份莫明其妙的军令,又该如何解释?”想及此处,李道宗突然一醒神,“对啊!虽然我早就一力主张撤出大非川保存实力退守鄯州,以待冬天降临与朝廷援军,但,早就过世的秦慕白怎么会留下这样一份莫明其妙的军令?!”

“我急糊涂了?我早就该想通了!秦慕白这小子,绝对没死!!”想及此处,李道宗莫名的激动又有些恼火,连拍了几下案桌,“来人!来人!!去将侯君集与薛万均叫来!”

“王爷,别叫了,我们来了。”恰在此时,帅帐里突然冲进来一群人。

侯君集,薛万均,还有十余名大小将佐一同进来了,还抬来一副担架。

“你们……干什么?”李道宗纳闷的问,低头一看,担架上那个人浑身上下都被绵被包裹得严严实实,脸上冻得青一块紫一块胡子拉渣,几乎难以辨别面容。

“这是谁啊?你们抬他抬进来干什么?”李道宗好奇的问道。

侯君集深吸了一口气,重吐出三个字,“秦慕白。”

“什么?!”李道宗顿是又惊又恼又喜又怒,拍腿大跳起来,“我要杀了他!”

“王爷,请动手。”侯君集特意闪开了一步不拦着他,淡淡道,“我代噶尔钦陵与三十万吐蕃敌军,感谢你。”

李道宗固然不会当真动手,听到这话却是心中一震,“此话何意?”

“他既然回来了,就表示大计已成。”侯君集双眉一沉,正色道,“破敌,只在今日!”

“好,好得很!”李道宗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了,厉声咆哮道,“现在,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把他弄醒!”

“不用麻烦了,王爷,我醒了。”躺在担架上的秦慕白,气息微弱的吐出几个字。

众人顿时惊喜过望,一同蹲下围到担架边大叫,“少帅!!”

“嘿、嘿嘿……报歉,我诈尸,吓倒你们了吧?”秦慕白几乎没力气睁开眼睛,想笑,脸皮却是不听指挥,因此表情极度难看。

“你有话就快说!”李道宗既惊喜又担忧,还有些心疼和气恼,所有情绪猝不及防的一齐涌上心头,都让他有些惶然失所了。

秦慕白将右臂从棉被中伸出来,吃力的扬起,竖起一根不停发抖的食指,摒足了全身力气,说出了四个字——

“擂、鼓!聚、将!”

……

“嘭——嘭——嘭——”

深夜之中几声鼓响,如平地惊雷,城池震动!

正在灵堂里跪着烧纸的宇文洪泰,如同触电了似的一弹而起,哇哇的大叫,“他娘的,杀来了吗?——三哥,俺要去砍狗头了!……咦,虎头錾金枪呢?”

“这他娘的如何是好!虎头錾金枪,被他娘们……哦不,文成公主抱进洞房了!”宇文洪泰顿时急得抓耳挠腮,冲到洞房门口,却又不敢敲门。

“吱哑”,门被拉开了,陈妍从里面走了出来。

“黑子,大半的夜的你不睡觉,跑到这里来胡闹,成何体统?”陈妍说道。

“呃,嫂嫂,你没听到鼓声吗?”宇文洪泰像个小孩子似的怯怯说道。

“听到了。”陈妍淡然道,“可是军中擂鼓聚将,莫非是吐蕃人杀来了?”

“肯定是!”宇文洪泰顿时双眼瞪如铜铃,一副杀神面孔油然浮现,沉声吼道,“俺要用三哥的虎头錾金枪,多砍几颗吐蕃狗头!”

“那你等等。”陈妍的语气始终就没有变过,淡然说了一句,转身走进屋,片刻便走了出来。

“拿去吧,公主答应了。”陈妍递给宇文洪泰虎头錾金枪,上面却还缠了一层红绦巾。

“嗯。”宇文洪泰接过枪来点头沉应了一声,转身便走。刚走几步却又停住了,诧异的回头道,“嫂嫂,你咋跟着俺?……咦,你怎么还提着剑?”

“若论杀人,你远不是我的对手。”陈妍轻飘飘的扔下一句,径直朝前走去。

“啊!”这下可把宇文洪泰吓坏了,匆忙追上去叫道,“嫂嫂,这可万万使不得啊!上阵打仗,哪能轮到你?战场可不是别的地方,任你武艺再高强那也是白搭!你若有个三长两短……”

“闭嘴!没见过你这么啰嗦的男人!再敢废话,割了你舌头!”

“呃!”宇文洪泰顿时吓得一弹,下意识的一捂嘴,瞪大眼睛纳闷道,“我……啰嗦?”

再一通鼓响,整座城池已经幡然从睡梦中惊醒。军营里灯火通明人喊马嘶,百姓们也纷纷掌起灯打开门观望打听,可是吐蕃人攻来了?

阴风怒号,气温再度下降,已是泼水成冰。

中军战将台前,十八面一人多高的大鼓隆隆震响,十八领金角冲天啸起。中军禁卫,十二中候提枪立于台上,二十四司阶执戟戒于台前,十六把红衣刽刀,三十二面各色牙旗,森然排列。

火把如林,照得一方如同白昼。全军上下近千将校布列于近前,十余万大军在各自屯营阵列而待。

众将士集结完毕后,李道宗与侯君集、薛万均等重将,方才登上点将台。

鼓角罢去,全场肃然,一片寂静。

李道宗环环扫了众将士一眼,沉声喝道:“将士们,破敌,只在今日!”

众军士只道是吐蕃人杀来了要迎敌,于是一同吼道,“誓与吐蕃决一死战!”

此时,宇文洪泰与陈妍方才从刺史府那边赶来,站到了点将台前。李道宗一眼瞅到了提剑的陈妍,顿时眉头一皱,但当着众人面,也不好多说什么。

“今日,我军点阵发兵,发动对吐蕃的反击之战!”李道宗扬起手臂,大声吼道,“将士们,听清楚了!不是守城战,而是反击战!”

“哦?”众将士果然发出了一片不可思议的惊疑之声。

“不必惊疑。当你们看到这个人出现在你们眼前,就会一切都明白了。”李道宗说道,“当然,当你们看到这个人,你们会更加惊疑!”

“是谁?”

“难道是朝廷来了援军?”

“曾经听闻,我军若败皇帝陛下自当亲征,莫非是皇帝圣恭驾临?”

……

众人正议论着,中军帅帐那边,数名军士抬着那张巨大的帅椅缓缓的走了出来。

帅椅上,坐了一个人,全身上下用厚实的棉被包裹着,火把摇曳之下也看不清人脸。

“咦,是谁呀?”众人无不伸长了脖子来看,猜测不休。

众军士抬着帅椅,放到了点将台上。

李道宗与侯君集、薛万均这些重将,不约而同的退后一步,站到了帅椅后方,成众星拱月环环伺立之状。

一直抱剑而立的陈妍,凝眸看了那“神秘人”几眼,蓦然芳心狂跳浑身发抖,“是、是他?!”

“谁啊,嫂嫂?你认识?”宇文洪泰纳闷的问。

话音刚落,宇文洪泰只感觉到身一阵凉风蹿起,陈妍突然不见了人。再眨眼一看,她竟已出现在了点将台上,站在了那个神秘人的面前。

“妍!……”秦慕白冻肿了的眼皮只能眯开一道缝儿,隐约看清眼前这人,吃力的叫了一声。

“真的是你。”陈妍说了这个四个字,突然脑海里一片空白,怔怔的看着几乎已经不成人形的秦慕白,呆住了。

“是我。”秦慕白吃力的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一只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手里却拿着一团东西,缓慢的,放到了自己头顶上。

孔雀双翎束发冠!

“啊!!那不是少帅用过的羽冠吗?”

“那个女子……不正是少帅夫人吗?”

“难道!……”

众将士,惊愕万分。

此时,众目睽睽之下,陈妍蹲下身来,放下剑,将手伸到了秦慕白头边,替他将双翎冠系好。

长长的一对孔雀翎羽,迎风怒扬!

陈妍静静的注视着秦慕白,既没有哭,也没有笑,就如同当年在襄阳城外小楼之中,二人同桌吃饭时一样,眼神清澈,笑容如春。

“我说过的,只要你不离开,我肯定不会离开你的,妍。”

一句话,陈妍的眼泪终于潸然而下。她肆无忌惮的、旁若无人的猛扑上来,紧紧抱住了秦慕白。

没有言语,没有哭号,只是这样紧紧的抱着,哪怕再来十万人当场注视着,她也浑然不在乎!

“少帅!真的是少帅!我看清楚了!”

“啊!这怎么可能?”

“真的是!真的是啊!”

“我们看不清楚,少帅夫人还能认错吗?”

……

鄯州城,一夜之间,沸腾了!

第447章 大反击!十万生灵助妖焰

黎明之际,天边没有现出一丝的彩云曙光,反而是黑云压顶寒气骤降。

这是河陇一带,今年入冬后最冷的一天了。

可是鄯州城内,却是一片热火朝天激情磅礴的景象。

秦慕白气息不振,声音也有些微弱,可是此刻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一字一句,都足以让人热血沸腾!

“本帅令:鄯州城内外所有关西军,除兰州新来的五万新军留下外,其余一概迁出城外,分为三部!”

“令!”铿锵一声,秦慕白拿出一面令牌,说道,“左威卫将军宇文洪泰,为前部先锋,率本部陌刀五千与越骑三千,先行一步向幻月谷挺进!沿路若遇敌军,不问情由格杀勿论!直至肃清鄯州到幻月谷的一切通道!”

宇文洪泰一反常态的没有像打了鸡血似的跳出来,而是瞪大着一双铜铃似的眼睛,失魂落魄一般慢慢的挪了出来,走到点将台前。

秦慕白伸直着手,手里拿着军令,大喝一声,“宇文洪泰,还不接令!”

“接,俺接!”宇文洪泰恍然一怔宛如醍醐灌顶,手里一抖,却是将军令掉到了地上,慌忙弯腰捡起。

“你慌什么!”秦慕白脸色一沉,厉斥道,“看你魂不守舍,能否上阵?如若不能,滚回去睡大觉,休要领下这先锋军令坏我大事!”

“能、俺能、能……”宇文洪泰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秦慕白,机械的答道,“俺,就是……觉得,像是在做梦。三哥,这里还不是阴曹地府吧?”

众军士一片大笑。

“退下,休得胡言!”秦慕白言语责斥,可是眼中却流露出深刻的欣慰之意。

宇文洪泰顿时潸然泪下,他紧握点兵军令重一抱拳,嘶声大吼道:“宇文洪泰,得令!——三哥,等俺好消息!俺要借用你的虎头錾金枪亲手砍下八百颗人头,庆祝你回来!若是少了一颗,你割我黑头!”

秦慕白凝视他片刻,终于是微然一笑,轻声道:“黑子,我对不住你。有话,咱们以后大把的时间说。现在,你马上动身。”

“唉!俺去了!”宇文洪泰一抹脸,提起虎头錾金枪翻身跃上大黑马,大声吼道,“兄弟们!俺先行一步了!少帅回来了,休说是要灭了噶尔钦陵,就是反上天庭杀入黄泉,俺们也能打赢!——驾!”

众将士又是一片大笑,宇文洪泰率领本部陌刀,点起三千精锐越骑,呼啸而去。

“这厮,疯言疯语……”秦慕白轻吟了一声,却是感觉眼中泪花涌动。

陈妍站在他身边,轻声道:“宇文洪泰很贴你,你若当真有个三长两短,他肯定也活不长。他是我见过的最忠诚最耿直也最仗义最热血的男人之一。”

“之一吗?”秦慕白微然一笑,“在我看来,没有之一。”

点兵军令接连发出——

“令,侯君集率五万骑兵,随宇文洪泰之后出发,前往幻月谷。命你,稳住阵角围堵敌军,务必,将敌军主力堵在幻月谷内,令其不得出谷!”

“得令!”侯君集上前接过军令,问道,“是要在山谷之中伏杀吐蕃人吗?那我们为何不抢先一步,在山上设伏?如此,方有胜算。”

“幻月谷的两侧我都亲自详细的考查过了,那里山势太过险峻而且缺少树木掩护,不宜设伏。”秦慕白神秘一笑,说道,“但侯将军不必担心。到时,自有天威降临,诛杀敌军。”

“少帅所言之……天威?”侯君集纳闷了。

“天机不可泄露,将军速速领军前去便是!”秦慕白又拿起了另一枚点兵军令,喝道,“薛万均,听令!”

“末将在!”早已得不及了的薛万均冲上前来,把侯君集朝旁边一撞,抱拳站在了秦慕白面前。

侯君集恼火的瞪了薛万均一眼,转身走了,边走边说道:“挤什么挤!你也顶多也就能领个守城的军令!若论野战对敌,还是得要用上我侯某人!”

“令!薛万均率余下所有野战关西军,舍弃陌刀、长枪等长兵器,只带横刀、弓箭,多备绳索,尽作轻装步卒准备。得令后,马上出发,不带马匹,步行长驱直达幻月谷!”

“步兵?还不带驮马?”薛万均纳闷道,“少帅,不是兵贵神速吗?带那么多绳索干什么,咱们要是爬山吗?”

“等你到达战场的时候,只管抢夺敌军马匹,抓捕逃散敌军俘虏便是。”秦慕白说道,“如此,你带马匹何用?绳索多多益善,我唯恐你们到时候要解下裤腰带子绑人。”

“啊?这样?”薛万均连连翻了下几眼睛,满头雾水,领了军令,将信将疑的退下了。

“雪雕军统领,张同听令。”秦慕白唤道。

独臂张同抱着一面帅旗走出来,沉声应诺。

“你执掌我帅旗,率领我亲勋部下三百雪雕、两百火神与庞飞从襄阳带来的一千多人马,轻装上阵快马疾驰,绕道北上迂回山脉,前往青海湖畔北岸树林,找到潜伏在那里的白浪水军。”秦慕白招了一下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张同迷惑的凑上前,侧耳倾听。

秦慕白细声道:“潜伏在那里的白浪水军已经备好大量牛皮筏舟。他们只认我的帅旗,还有,那些人你也是认识的。你出发的时候,多带五指神雷。从大非川撤走时带回的五指神雷,你能带多少就带多少。只待西南方向听闻类似地震的声音,大非川军营中出现大动静,你就率领人马登舟,涉水前往大非川军屯附近。那里有一条河接连青海湖,便是我军以往取水用的布哈河——你命火神炸毁河堤,水淹大非川!”

“末将明白了!”张同激动的应道,“待河水泄入大非川,末将就率领雪雕军与白浪水军,乘舟抓捕俘虏!”

秦慕白仰头看了看天色,回想起袁天罡说的话,说道:“今明两日之内,必有暴风雪。你炸堤之后不必马上急于抓捕俘虏。就让吐蕃人多享受一会儿寒冬冰泳。待其士气溃散军无战心,你再出击。此事重大,本来是我准备要亲自去的,但我现在行动不便,于是委派你了。”

“少帅放心,张同必不辱命!”张同正色应道。

秦慕白双眉一沉,“最好是能活捉噶尔钦陵!”

“得令!”张同激动不已的应诺而去。

“江夏王。”秦慕白唤了一声。

李道宗走上前,正色抱拳一拜,“在。”

秦慕白拱手回了一礼,拿出一面军令,说道:“命你率领兰州新军驻守城池,可命人马在城外多设营帐,以备接管俘虏!此外,玉阳二关那边现在肯定急需粮草与救援。你可速派人打探或是接应。总之,鄯州后方与玉阳二关,就拜托给王爷了。”

“得令!”李道宗二话不说,正色严肃的接过了令牌,再道,“那你做什么去?看你现在这样子,最后是卧床休息。”

“不,我要亲率我的翊府越骑,上到幻月谷阵前督战。”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此战我若不亲临,定当后悔终生!”

“好吧……看来你意向已决,本王就不多说了。”李道宗拧眉看着他,说道,“你多保重身体。胜负只在一时,康健关乎一生。”

“谢王爷关爱。”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我都能死而复生,还有何惧?”

“岂有此理!”李道宗又好气又好笑的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待打完了仗,本王还有诸多私人恩怨跟你了解!所以,你最好活得精神一点!”

“王爷放心,都说祸害遗千年,我没那么容易就完蛋的。”秦慕白笑了一笑,收敛神色,支撑着要站起身来。陈妍急忙上前扶他,却被秦慕白挥手拦住了。

抖落披在身上的棉被,脱去了羊倌儿破衣的秦慕白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袍。挥手握住归义刀,拔刀出鞘——“我令已下,全军将士依令而行!此一战,必要大破吐蕃,生擒噶尔钦陵!”

“大破吐蕃,生擒噶尔钦陵!”

众将士刀枪并举,吼声如雷!

滚滚的声浪,惊动了远处刺史府里的李雪雁。她推开窗朝城中看了一眼,只见军屯里一片火光,万万人聚集,正在疯狂的嘶吼。

那声音,宛如惊涛拍岸飓风海啸!

“好强大的气势啊,连我这个弱不禁风的女流,也要热血沸腾了。”李雪雁沉吟道,“要开战了吗?我军士气,竟能如此高涨……”

“公主、公主!!”正在这时,一名侍婢仓皇的破门而入,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活了!活了!”

“你怎么如此惊慌?什么活了?”李雪雁拧了拧眉头,说道。

“少、少帅!活了!他活了!”那侍婢跳上前来抓住李雪雁的双手,激动得语无伦次的叫道。

“什么?”李雪雁的表情顿时凝滞,眼睛都要直了,“那、那现在,灵堂那边……”

“公主呀!公主!不是闹鬼,也不是诈尸!”那侍婢有点哭笑不得的激动叫道,“少帅他根本没死!现在,他就在大军屯里指挥作战呢!十余万兵马听他指挥陆续出城迎敌!百姓们都知道消息了,现在举城沸腾呀!好多百姓都走出了家门鸣锣结彩庆祝少帅归来,满城的人都在声援助战呢!”

“怎么会是这样……原来,真的是这样……”李雪雁双眼发直的喃喃念叨了两声,浑身一软,瘫倒在地。

“哇!公主!”

此刻,鄯州郊野山岗上,一处不起眼的破蔽道观之中。

袁天罡穿一身裘祅戴一顶黑笠,迎风立于山门观口,看着远方无数兵马如开闸之水汹涌奔出,慨然叹息了一声,自吟道:“这一刻,终于是到了。妖星破壳光芒跋扈,眼下更有十万生灵助妖焰,从此妖星化妖雄,必定一发不可收拾!十万生灵啊,惜哉,悲哉、壮哉!……大唐国运华夏气数,究竟如何?既已立誓不再相面衍命,那就连老夫,也莫从知晓了……”

第448章 天雪筑京观,万骨为我枯

大非川,吐蕃中军大营的大毳车帐中。

气温骤降,噶尔钦陵穿上了厚重的皮裘,卧榻边摆着旺热的炉火,如同往常要一样在品茗阅书。

书名《韩非子》,法家代表之大著。

“虽同为法家代表人物,韩非子与商君也是有着莫大区别的。”噶尔钦陵一边细读,一边吟哦道,“法术势,商君,韩非,申不害……若论富国强兵,无人能出法家之右啊!”

“报——”

读书读得正入神,突然一声仓皇的大叫打断了噶尔钦陵的思绪。

似这等无礼事突唐之事,还真是极少发生在噶尔钦陵的大毳帐之内。

噶尔钦陵也吃了一惊,刚刚坐正身来,就已看到一个惊慌失措的人,未经通传就闯了进来。

看到那人,噶尔钦陵心中不由得一震,顿时站起身来,“鲁丹!你不在格尔木大营,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跑进来的这个人,噶尔钦陵再熟悉不过,是他亲堂弟噶尔??鲁丹,吐蕃的熊茹大将军,噶尔钦陵的重要臂膀,噶尔钦陵亲征在外之后鲁丹便是格尔木大军区的最高统帅。

“兄长!完啦,全完啦!”鲁丹都已经站不稳了,扑通一下就趴下来四脚着地,脸色死灰的抬起头,喃喃道,“格尔木、格尔木!……”

噶尔钦陵那张刀也砍不进的脸上,终于耸然变色!

“格尔木怎么了,快说!!”他咆哮怒吼几步跨了下来,双臂抓住噶尔鲁丹的衣襟,竟生生的将他一把提得双脚离地悬了空!

“格尔木河上源瑶池,突然溃堤!河水一倾而下,将格尔木方圆百里尽皆淹没啊!”鲁丹已是一脸煞白,冷汗直流。

他还真没看到过他这个堂兄,这样雷霆震怒过!

“那粮草呢?粮草!!”噶尔钦陵几乎是和他鼻尖对着鼻尖,怒吼道。

“没、全没了!”鲁丹几乎已经魂飞天外,结巴道,“格尔木现在正是最冷的时候。瑶池河水倾泄到格尔木!粮草全包在了水里,没多久全变结了冰!驻守格尔木的数万人马,几乎全部丧生,连牲畜都没逃出一匹啊!”

“那你这匹牲畜是如何逃出来的,还有脸回来见我!!”

噶尔钦陵终于暴怒了!

双臂一扬,他竟将噶尔鲁丹高举过头顶,宛如野兽般一声怒吼,将他直直的扔了出去!

噶尔鲁丹的身体就如同炮弹一样,直接撞上了大毳帐的帐避,冲破一个大洞摔出数丈开外跌落地上,全身骨骼嘎嘣作响当场就不动弹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帐外的将军和士兵们,个个吓得噤若寒蝉浑身筛糠,连声都不敢吭,更没有半个人敢上前探视噶尔鲁丹的死活,或是进来找正在气头上的噶尔钦陵搭话。

这些人都了解噶尔钦陵,更记得他曾记徒手格杀两条成年番狗的骇人举动!

在吐蕃,乃至中原或是异邦,几乎无人不知噶尔钦陵的鼎鼎大名,人们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他的智谋与韬略,却忽略了一件事情——在吐蕃这个国度或者说民族里,只有勇力高强的青壮才能获得尊重与地位,而老弱病残是没有丝毫地位并任人欺凌的,哪怕是你是长辈或是曾经的英雄人物。

噶尔钦陵,不仅是当今吐蕃的第一权臣第一统帅,也是第一勇士。

全场一片死寂,只听到凛冽的寒风从大毳帐的空洞里冲进来,发出的“呼呼”之声。

“来人!!”噶尔钦陵在咆哮。

几名将军整齐的浑身抖了一抖,硬着头皮一起走进去。

“发派十万昆仑铁骑,追回丹巴乌尔济!”噶尔钦陵双眼通红,宛如一头狂暴的饿狼,怒啸道,“如果丹巴乌尔济已经中伏,不可恋战救人就撤!能救回一个,算是一个!”

“是!”众将领了诺,急忙转身就走。

“等等!”噶尔钦陵沉喝一声,大踏步上前,一把绰起了兵器架上那把,曾经所向披靡饮血无数的丈二寒铁狂蟒槊,“我亲自去!”

大非川的百里军营,幡然从梦中惊醒,顷刻之间火把无数人喊马嘶。很快,无数铁蹄扬尘而起踏震地面,顶着寒风朝东南驰去。

黑云盖顶,寒风彻骨。

天地仿佛是被关进了一间黑屋子里,虽是早已过了天亮的时辰,可是仍旧一片灰暗而且压抑。

暴风雪就要降临的前兆。

宇文洪泰骑着他的大黑马冲在最前,浑身上下已有血染痕迹。

勒马而停,他放声哈哈的大笑:“不过瘾!不过瘾!才砍了十几个哨探的狗头,还差七百多哪!——兄弟们,咱们到哪!前方就是幻月谷!这一路上的十几拨吐蕃斥候,都被咱们干掉了!”

“将军神威!”陌刀队的将士们一并称赞。

“下马,步阵!估计吐蕃蛮子们的主力就要冲出幻月谷了!”宇文洪泰大吼下令,激情澎湃!

众陌刀手纷纷下马准备,团牌陌刀弓弩摆起防守大阵,左右各有一千五百名精锐越骑掠阵。八千人马,幻月谷谷口前列成了一道钢铁壁垒。

宇文洪泰骑在马上,将那柄虎头錾金枪端平了放在眼前细看,抚磨着枪身,他忍不住嘿嘿的怪笑起来。

“啧啧,三哥用的东西,都是上等好货色呀!就这么个杀人越货的玩艺儿,还就代替俺三哥跟文成公主那小妞进了洞房?嘿,嘿嘿!还真是男女通杀啊!”

“将军,你看!”身边副将大声叫道。

宇文洪泰抬头一看,前方幻月谷的山谷之中,如同乌云袭卷奔来无数铁骑。茫茫涯涯遮天蔽日一般看不到尾,竟如同黑色的洪流将整个山谷都挤满了。

“他娘的,人还真是不少!这就眼前能看到就至少有三四万人了,后面还有多少?”宇文洪泰骂咧了一声,左右看了下自己身边,区区不过八千人马——还不够对方塞牙缝了吧!

丹巴乌尔济率领十万大军疾驰两日,总算是快要踏入了鄯州地界。心中之焦急窃喜自不言喻。今日大清早出兵,算好路程该是能在午时左右攻打鄯州,却不晓前方竟有唐军狙击,陆续杀了自己派出的十几拨哨骑,他心中极为光火!

“用你们汉人的话说,这叫螳臂当车,不自量力!”看着前方区区数千人马布成的军阵,丹巴乌尔济嘴一咧,露出了一抹类似虎狮进食前的嗜血冷笑!

双方兵马,相隔已不过数里。

宇文洪泰把心一横,怒吼道:“兄弟们!跟他们拼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滚滚惊雷一般的马蹄声。宇文洪泰与众将士回头一看,旌旗遍野铁骑如潮,正朝幻月谷奔腾而来!

可不就是关西军的主力轻骑部队!

“哈哈!俺就知道,俺三哥不会让俺这么送死的!”宇文洪泰与众将士顿时激情满怀斗志大盛,他吼道,“兄弟们!侯君集那老小子,率领咱们关西军的主力骑兵来了!今天,咱们就跟吐蕃蛮子好好的打一场!”

“好!”

“誓与吐蕃,决一死战!”

侯君集匍匐在马上,眯着眼睛看着前方幻月谷,虽远隔数里,已经隐约能看到谷中奔来铁骑无数。

“来得正是时候。秦慕白叮嘱的,不可任其大军主力冲出幻月谷!”侯君集眉眼一沉,伸出拔出佩刀,猛然沉吼一声,“全军冲锋,迎头痛击吐蕃敌军!”

“杀啊!——”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冲天啸起,天地震动!

宇文洪泰顿时大为光火:“侯君集,你不按章法,没个先来后到!——兄弟们,杀、杀!”

正矢力朝前冲锋,想要一脚踏平宇文洪泰区区数千人马的丹尔乌尔济,还是稍稍心惊了半分,“唐军派来堵击的人马还不少嘛!但也就区区数万兵马,岂是我十万铁骑的对手!”

勒马而停,丹巴乌尔济拔出弯刀高高举起,身边的十余名近卫一同拿起牦牛号角,对着墨云滚滚的天空,吹响。

“呜——呜呜!!”

吐蕃人,冲锋的号角!

两方人马,十五万人,在幻月山谷前方圆不过数里的一块地界上,凶猛对撞而上了!

喊杀震天,血雾喷溅!

宇文洪泰与侯君集,不约而同的身先士卒,杀进了战团之中。士气空前高涨的关西军,与战斗力异常彪悍的吐蕃铁骑杀了个对着,便如天雷勾动了地火,山岳震颤,风云变色!

因是长途奔袭,吐蕃人排成了传统的长蛇奔袭阵。人马并不密集,十万人前后排了数十里远。整个幻月谷,正也是长达数十里。

双方兵马在谷口激战正酣时,忽然听闻半空里一记晴天霹雳!

“轰——隆隆!!”

惊天动地!

正舍力狂奔的吐蕃骑兵,猝不及防被这来自头顶的巨响吓了一弹。本能的抬头一看,只见笔直矗立的山峰腰峦之处,正有无数碎石落下!

紧接着,又一串轰隆隆的大响,同样响起在山腰之处!

“啊!——”吐蕃的士兵终于吓得肝胆俱裂!

“快逃!逃出山谷!”

“轰隆隆!!”

接二连三的巨响,如同天降神雷,一串串响起在幻月山谷之中。滚滚的巨响与庞大的回音,不知震碎了多少人的耳膜。

正在谷口激战的吐蕃与大唐将士,都被震撼了,几乎要停了手驻足观看谷中动静。

轰隆之声不绝于耳,滚滚的黑烟与冲天的火光,如同妖魔出世前的征兆。幻月谷内,已成一片妖域,浓烟巨响飞沙走石!

“逃!快逃啊!这山要塌了啊!”

数万吐蕃骑兵仓皇的躲避从头顶掉落的巨石,阵型已是一派混乱,左右相撞人马践踏,在谷中乱作了一团!

“原来,这就是秦慕白所说的‘天降神威,诛杀敌军’!”连侯君集傻眼了片刻,猛然回神狠一咬牙,他怒吼道,“兄弟们,奋勇杀敌,不可令敌军突围逃出!”

“杀啊!!!”

唐军阵中,响起隆隆战鼓与冲天之号角!

“轰隆隆——”

幻月谷中的轰鸣之声仍是不绝,整座山谷已然如同雷神降临!

“塌、塌了!山顶塌方了!”

“啊——!!”

大地震颤,在谷口厮斗的军马,都已经站不稳脚,好多骑士居然从马上掉了下来。

幻月谷两侧的陡峭山峰,塌陷了!

活埋,天葬!

……

噶尔钦陵倒提蟒槊奋马疾驰,驾下神驹也是不同凡响,竟然将大部队甩下数里之遥。眼看便要赶到幻月谷前,忽而听闻惊天动地之巨响,整个地面都震颤起来,竟让他的驾下神驹都仓皇的跳跃了几步险些将他甩下马背。

紧接着,眼前一幕,让他脸上的惊骇与震撼之表情,瞬间定格!

高耸入云一片黑茫之中的两侧山峰,竟如同被天降神斧拦腰斩断,山巅便朝谷中掩埋而去。

“我的……十万大军!——啊!!!”噶尔钦陵突然大叫一声口中喷出血雾,扔了狂蟒槊双手掩住胸口,摔落下马,当场昏死过去。

黑云滚滚阴风怒号,大雪,终于降临了……

秦慕白驻马站在幻月谷西南数里开外的小山岗上,身后万余铁骑,头顶帅旗昭张。

眼前,山岳倾榻,天地震颤!

他的脸上,竟无半分表情。

身后,万余翊府越骑将士,都被震撼得目瞪口呆,竟无一人说话。

“慕白,下雪了。”只在秦慕白身边,陈妍轻声的说道。

“嗯……”秦慕白轻轻的应了一声,抬了一下手,“传令薛万均,令其加速进军,前来追捕俘虏抢夺马匹。”

“诺!”

风雪愈紧,很快天地一片白茫。河陇一带的大雪,由来以“狂紧”而著称。

左右军士急忙撑起伞盖,撑在了秦慕白与陈妍的头上。

“慕白,你行军打仗这几年,筑过京观么?”陈妍突然问道。

“没有……”秦慕白轻应了一声,深吸一口气从鼻中缓缓吁出。

眼前这副神威天葬的景相,秦慕白自己,也被深深的震撼了。数万生灵,就这样被生生的活埋在幻月谷内。

“这一手笔,竟似出自我秦慕白!”

“那今天,雷神天雪为你代劳,筑下了此道京观。”陈妍说罢,少有的重叹一声,“原来,这就是战争!”

京观——得胜之后,胜方大将为标禀战绩而收集敌尸,筑土而成的高冢!

“你说得没错,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就是战争。”秦慕白双眉紧拧凝视前方,沉声道,“既然选择了踏上战场,要么是自己的人头成为敌人的战利品;要么,就让万骨为我枯!”

第449 章 天威惶惶,莫可触逆

噶尔钦陵从昏迷中渐渐清醒过来,迷迷糊糊,只感觉到身体数处剧痛,仿佛是躺在担架上,摇摇晃晃的在缓慢前行。

“放我下来。”他吃力的吐出几个字。

“元帅!元帅!”众将士顿时惊喜又焦急的大叫,将他小心翼翼放在地上,一并围了过来。

噶尔钦陵这才看清,自己是躺在一副由两竿长枪与战袍临时拼凑的担架上,身边,全是自己的近卫与心腹将领。

“战况如何?”噶尔钦陵刚说一句话,就感觉胸口闷胀气短心慌,于是闭上了眼睛,用手捂住了胸膛。

众将面面相觑,没人敢说话,生怕又刺激到了噶尔钦陵令他伤势加重。

谁也没有想到,壮如虎狮岿然似天神的噶尔钦陵,竟有这种奇异的心痛之疾。怒火交攻之下,竟能吐血晕厥!

“说。”噶尔钦陵闭着眼睛,吐出一字,不容辩驳。

众将士叹息了一口气,只好告诉他,丹巴乌尔济所率十万大军,尽皆陷在了幻月谷里,只有三千多骑走在最后,幸运的没有被活埋逃了回来。据当时的惨状目测,至少有一半兵马被活埋在了山谷之中。生还的可能,几乎是没有。

噶尔钦陵听完了消息,出奇的平静。

四周一片死寂,几乎没有人说话。噶尔钦陵闭目沉默了许久,说道:“大非川情况如何?”

“目前还尚未可知,哨骑已然派出,正等回报。我军,正在往大非川撤退。”

“如不出所料,秦慕白必然不会只有一处手脚。他的手眼,重点仍是放在大非川。”噶尔钦陵说到此处,双眼猛然开睁,精光毕射,“速派快马传我帅令,所有兵马撤出大非川退守晴罗原!——除了粮草,其他辎重一概舍弃!”

“是!”

说完这句话,噶尔钦陵连喘了好一阵粗气。

“天不助我!竟让我噶尔钦陵,在此刻病发。”他的牙关咬得骨骨作响,唇角还有干涸了的血迹。

“元帅不可发怒,但要保重身体要紧。”身边的副将说道,“胜败兵家常事,唐军不过是一时诡计得逞,我们尚有二十万雄兵在手元气尚存,仍可与之一决雌雄。谁是最终的赢家,还尚未可知。”

听完这话,噶尔钦陵突然放声哈哈的大笑——“扶我起来,上马!”

众将士无法违逆,只得搀扶着噶尔钦陵,吃力的骑上了马。

脸色青灰,目光迷离,噶尔钦陵骑在马上遥遥眺望自己眼前的这十万昆仑铁骑。

“我噶尔钦陵,十二岁从军,征战天下近二十年,历经大小数百战,所战无不得胜。”说到此处,噶尔钦陵顿了一顿,又道,“今日一败,金身告破,但——未尝不是好事!”

众人无不肃然起敬!

噶尔钦陵,方才还躺在担架上奄奄一息,现在也仍旧满面病容,但从他口中说出的话,依旧是字字铿锵霸气四射。这个口衔天宪扭斡乾坤的高原枭雄,此情此景之下,竟仍能不失半分将帅之风!

“将士们,胜败兵家常事,一场败绩,不足挂耻。”噶尔钦陵强提中气,大喝道,“敢输,才能赢!汉人坑杀了我十万兄弟,此仇,不共戴天!终有一日,我噶尔钦陵要血洗兰州砍下百万汉人的头胪,血祭我同胞!”

“血洗兰州!”

“血洗兰州!”

吐蕃将士,被噶尔钦陵这一番话深深的感染了。方才被幻月谷那场天葬震撼到粉碎的军心与跌落到谷底的士气,瞬间回暖,并火速爆棚。

噶尔钦陵的嘴角,终于露出那么一抹欣慰的笑意,“很好,这才是我噶尔钦陵亲手带出来的昆仑铁骑!”

“将令!——全军不回大非川,疾驰绕走西南侧七十里外的突仑原,火速向晴罗原挺进!”

“是——”

十万昆仑铁骑,重铸主心骨,精气神也是再度焕发。铁蹄飞扬,十万大军如同急风骤雨一般朝西南方向奔驰而去。

此刻,布哈河上源。

张同单手擎着“秦”字帅旗立于一艇牛皮筏上,身后有四百余艇同样的牛皮筏,每船可载五到十人。此刻,两百火神已经在河堤薄弱处埋好了五指神雷,白浪水军将皮筏迁移到了避洪稳妥之处,只等张同一声令下,便要引爆神雷炸堤泄洪。

天寒地冻,白雪纷飞。布哈河的水流并不十分湍急,此刻已然结上了一层薄冰。想必用不到几天,这里全会变成一片坚冰,任由人马皆可通过。

“报——张统领,我等前后刺探了十余次,皆不见前番奔出的兵马再回大非川!反倒是原本留守军屯的吐蕃大军,正在拔寨起营,似要撤走!”

“什么?”张同不由得吃了一惊,心道:好狡猾的蛮子,必是看到幻月谷那边的动静,料想我军会来奇袭大非川,因此想要撤逃!——战机不可殆误!

“下令,炸毁河堤,水淹大非川!”

“是!!”

很快,轰隆隆的巨响冲天而起,布哈河上源的河堤瞬时崩塌,冰冷刺骨的河水如同被激怒的水龙,奔泄而下!

俗语有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一处河堤被炸开了口子,很快缺口被水流越冲越大,惊涛骇浪化为洪水巨兽,朝大非川凶猛奔去。

眼见此景,连张同在内的所有人都触目惊心。

终于亲眼见证,什么叫——天威,不可犯!

在这种毁天灭地的自然之神力面前,人,是那样的渺小。

任你智弄乾坤武功盖世,只消一个浪头,转眼间粉身碎骨!

同时,众人也多少有些心疼。这河堤,曾经可是花费了大非川驻守唐军许多心血加固巩建起来的,并建有许多引水沟渠与供水设施。还有下方的军营,那可是好几年的经营成果。如今,就要这样毁于一旦了!

但,这就是战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说的并非只是人员的伤亡,还有财富的损失与物资的折耗。

大非川里的吐蕃人,刚刚接到将令要撤退。许多人还在睡梦之中,方才仓皇的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往身上套衣服,就被惊涛骇浪之声给吓了个魂不附体!

“洪水!洪水!!”

“快逃啊——”

不管是多不怕死多骁勇善战的军士,也不敢与洪水对抗搏斗。唯一的念头,就是逃!

人马牲畜,一并惊慌大叫。整个大非川军屯里,瞬间化作了人间地狱。以往温驯似绵羊的布哈河,一夜之间化为魔兽,毫不留情的开始吞噬它所能遇到的一切……

此刻,幻月谷的另一端,战斗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提前结束了。

天威惶惶,谁还不心胆俱裂!

以法制国的吐蕃王朝,对于战犯是相当残忍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只要是打了败仗回来,脸上就要被人挂上狐狸尾巴,以示耻辱。若是临阵脱逃或是对敌抗降就更不必说了,全家老幼一个不留,尽皆活埋于深井!

可是现在,已经有大批的吐蕃人下马,弃械投降了。

这仗,已经无法打。

十万大军,过半被活埋在了幻月谷中。任凭他们如何精锐如何骁勇,也掀不翻这大山走不出这地狱。

剩下的一半人,没被剿杀的却已被刚才这一场天葬粉碎了信心与斗志,只顾得浑身发抖连兵器都拿不稳了,如何再战?

天降神威,不可触逆。与之相比,敌人的刀剑与制裁的律法,屁都不是。

……

秦慕白依旧驻马停在那处小山岗上,身边已经积了一层不浅的白雪。

前方奔来数骑,远远就看到宇文洪泰那铁塔一般雄壮的身影。他手中还用长枪挑着什么高高举起,随即便听到他放肆到了极致的狂放大笑。

“三哥,三哥,俺回来了,哈哈!!!”此刻,宇文洪泰像是急着抢糖吃的小孩子,几乎是从疾驰的大马上直接摔下来的,还在雪地里打了两个滚,又捡起那跌落的长枪哈哈大笑的跑过来,对秦慕白道,“三哥你看,敌军大将的人头!哈哈哈!听说是卫茹大将军,叫什么德什么格,名字好长一串俺没记住!”

“你这黑子。”陈妍抿然一笑,翻身下了马来上前,伸出手在他头上、肩上拍去泥土与雪块,“多大数岁了,还如同孩儿一样。”

“嘿嘿,谢谢嫂嫂!”宇文洪泰还就不好意思了,缩起脖子矮下身子谦恭的施礼,黑脸上红了一红,咧嘴道,“三哥回来了,俺高兴!俺这一高兴,就没边儿了。你现在就是问俺爹娘姓什名谁,俺可能都答不出了。”

“哈哈哈!”周围人一片大笑。

秦慕白也大笑了几声,有点吃力的翻身要下马,宇文洪泰急忙扔了铁枪上前来扶。

“黑子!”秦慕白长吁了一口气,重重的拍在他的肩甲上,连拍了三次,微笑道,“咱们说好的,还得做几十年的兄弟。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宇文洪泰愣了一愣,突然跪倒下来,紧紧抱着秦慕白的膝盖双腿,放声号淘大哭,哭得像个孩子。

秦慕白也感觉眼睛刺痛,深吸了几口气忍住涌到眼眶边的泪花,重重的拍他的头盔,“阵前啼哭,成何体统!还不起来,你可是将军!”

“俺不管!俺就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宇文洪泰还就耍赖了,号叫道,“俺这心里,都快憋死人了!砍了几十颗人头,也仍是发泄不去!”

这时,前方又奔来数十骑,秦慕白抬头看了一眼,旗帜鲜明,是侯君集与薛万均。

“喂,侯君集与薛万均来了。你还不起来?”秦慕白有点哭笑不得了,奋力踢腿,想要将宇文洪泰踢开。

宇文洪泰先是耍赖的死死抱着,后来听到周围的人一片大笑,他也实在是有点不好意思了,嘿嘿的傻笑了几声,站起身来。扑腾的拍着身上的积雪,他站到了秦慕白身后。转眼一看,虎头錾金枪可是落到了一边,他急忙将他提起,依旧高高举着,枪尖就挑着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正是吐蕃的卫茹大将军,德格??丹巴乌尔济。

“呵!宇文将军果真神勇无敌啊,阵前力斩敌军主将!”侯君集与薛万均方才拍马走到近前,纷纷喝彩惊叹。

宇文洪泰顿时呲牙咧嘴神气活现的得瑟上了,他将铁枪举得越高,叫道:“虎头錾金枪!看清楚了!虎头錾金枪!”

“放下。”秦慕白没好气的喝斥了他一句,上前两步。侯君集与薛万均一并落马上前。二人走到秦慕白身前,相互对视一眼,突然整齐的对着秦慕白单膝跪下,抱拳重拜。

“二位将军这是为何?快请起!”秦慕白急忙上前,伸手去托他们起身。

侯、薛二人起了身,一起喟叹了一声,薛万均说道:“少帅,我等都拜服了!这一仗,实在是赢得痛快彻底!薛某征战半生所历大小一百三十余阵,还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扬眉吐气酣畅淋漓过!”

“你若再晚半分出现,我估计我都要沉不住气了。”侯君集双眉深锁脸色肃生,一字一顿道,“现在我承认,虽同为卫公门生,我不如你。”

“二位不可如此高看秦某。”秦慕白上前,左右拉住他们的手腕,说道,“秦某不过是突发奇想用了条诡计,一朝得势小胜半阵。其实,秦某自忖学艺不精又无历验,此一战后就算徒有虚名受人谬赞,也顶多只是个光鲜漂亮的泥胎菩萨。若论用兵伐武,若要冲锋陷阵,秦某远不如二位将军。今后,关西军还要是完全仰仗二位将军之大能。”

“少帅,大气度,真英雄!”薛万均沉声重叹,然后放声哈哈的大笑,“我等得能追随少帅,真是此生之大幸啊!”

侯君集却只是淡淡一笑没有附合,等薛万均笑罢赞罢之后,他抱拳一拜,说道:“禀少帅,此处战事已告一段落。幻月谷山峦倾塌,埋葬敌军过半。另有三万多敌军此前在谷口与我军激战,山塌之后大半吓得灵魂出窍,军心为之崩溃。因此我军奉少帅之命,对其阵前收降。”

薛万均也回过神来,抱拳一拜回报军务,“报少帅,末将奉命专行抓捕俘虏抢夺马匹。现今仍在进行之中,末将前来之时已经俘虏了敌军一万余名,战马一两万匹。末将斗胆揣测,到最后能有近两万名的俘虏,近三万匹战马!”

“很好,二位都辛苦了。”秦慕白说道,“薛将军,你休辞劳苦,将这些俘虏与战马一并押回鄯州,交由江夏王处理。随后,就请你将本部人马分作同等两部,一半化作轻骑再到此处来与我汇合;另一半,就由你亲自统领,留在江夏王麾下听用。”

“是!”薛万均抱拳应诺,翻身上马,“末将先行一步,告退!”

“秦慕白,那我呢?”侯君集的脸色比之以前仍是没有好看半分,生硬,刻薄,声音也仍是冷的。可是他眼神中已然没了以往的孤傲与敌意。

秦慕白看在眼中,欣慰在心里。

侯君集,的确就是一匹孤胆恶狼。你永远不要幻想一匹狼被驯化成一条狗。能让他眼中的冰冷杀意淡去几分,就表现,它已经对你表示认同——就如同某日,这匹孤狼突然心甘情愿的加入了某个狼群之中。就是因为这个狼群中,有一匹值得他信任与仰望的,狼王!

第450章 事在人为

侯君集依旧气势咄咄的盯着秦慕白,眼神中渐渐有了孤傲、挑衅,还有无法掩饰的期待与渴望。

秦慕白当然知道他想要什么。从被贬出长安、发配凉州的那天起,侯君集就期待东山再起卷土重来的这一天。

现在,这一天仿佛是近了。

他想要兵权,想要证明自己,想要干出一番惊天动地、足以让长孙无忌闭嘴、甚至让李世民脸上无光的事情来。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甘心屈居于后进晚辈秦慕白麾下的唯一目的!

秦慕白,当然心知肚明。像侯君集这样的人,多少金银美女也无法尽收其心,唯一对他有着致命杀伤的,就是信任与权力!能让他展现自我价值的信任与权力!

“兵贵神速!侯将军,就请你整顿兵马,全军即刻启程,直奔大非川!”秦慕白顿了一顿,双眉略微一沉,“那里,才是我们的主战场!”

“诺!”

侯君集沉声一喝,抱拳应诺。

这几乎是他头一次在秦慕白面前,完全以麾下的姿态,心甘情愿的说出这个字。此时,他眼中闪动的那一抹异样的光芒,连站在秦慕白身后的陈妍都清楚的看出,这匹孤狼,真的是找到了他需要的狼王!

秦慕白点了点头,再道:“幻月谷一战,不过是反击第一战。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噶尔钦陵元气尚存。请侯将军代我起草并颁布帅令,郑重告诫全军上下戒骄戒躁不可轻敌!否则,今日幻月谷一战之吐蕃败相,很快就轮到我们。”

“好。”侯君集抱拳应了诺,此等事情,正是他这个行军司马的份内之事。略作停顿了一下,他说道,“大雪愈紧,不能再作片刻俄延,否则一但大雪封山我们都将被挡在幻月谷的大门口,白白丧失战机。属下建议,先由属下率领本部骑兵轻兵兼道先行一步,奔赴大非川。可让宇文洪泰将军率领余部并押运一些粮草辎重等物随后起身;至于此方战场,可交由随后来援汇合的薛万均所部。”

“好,如此妥当,就听你的。”秦慕白微然一笑,全盘接受。

侯君集难得的露出了一丝舒坦的笑容,说道:“少帅身体欠佳,不如请回鄯州略作休养。毕竟,此役非是一日之功,少帅的康健真正关乎我军的存亡。这并非是属下一己之见,也是全军将士的一致心愿。”

“我也这么想。”身后的陈妍接了一句。

“是啊三哥,还是身子骨要紧。你就回鄯州歇着养病去吧!再说了,你现在可是新郎官,该是留在洞房里快活啊!”宇文洪泰乍乎乎的吼道。

秦慕白一愣,“你胡说什么?什么新郎官?有女眷在此,你也如此口无遮拦,该打!”

“呃!……该打,是该打……”宇文洪泰顿时大窘,嘴里一阵结巴。

“慕白,此事容我稍事与你细说。”陈妍说道,“你还是先答应侯将军的请求吧!”

秦慕白略作思忖,说道:“侯将军,你带兵打仗的能力,我军上下无人能出你之右。现在要我答应让你率军前往也可以,但有三件事情我要叮嘱你。”

“少帅请讲。”侯君集顿时神色一振眼光精亮!

“其一,不可轻敌。满打满算,吐蕃人在幻月谷这里的损失不过三分之一人马,噶尔钦陵手中仍有二十万大军和绝大部分的昆仑铁骑主力。”秦慕白说道,“虽然我军小胜挫动了敌军的锐气,但现在,敌我实力仍是差异悬殊,我军仍是处于弱势。而且,该使的诈都使过了,噶尔钦陵不会再上任何的当。剩下的,就是正面攻坚硬碰硬。所以,我们仍要清楚的认清自己的处境,万不可令军中滋长出骄傲自满的情绪来。”

“这个你放心。”侯君集说道,“侯某一生任由狂悖,但唯独上了战场,从不骄滋轻敌。”

“其二,在你动身之时,我派已出张同率一支人马去炸布哈河,水淹大非川。如果此计成功,大非川军屯将会遭受毁灭性的打击。能淹死冻死多少吐蕃人我不知道,但能肯定的是那里会变成一片天灾景相。估计等你率部赶到时,刚好可以接应张同。抓捕俘虏抢救军资是为首务,但也必须防范吐蕃人的突然逆袭。”

侯君集比张同先一步出发,此事他并不知晓。此刻他先是惊讶随即是兴奋的一扬眉,“这计毒虽毒了一点,但使得精巧。天降神威非人力所能抗衡,为将者能做到像你这样灵活运用天时地利,便是出类拔萃了!”

“谬赞。”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说道,“第三件事情我要叮嘱你的,就是不可滥杀。”

侯君集轻拧了一下眉头,“何谓滥杀?”

“除开战场之上正面交锋时的死伤,其他皆是滥杀。”秦慕白答道,“你回想一下噶尔钦陵送回我军阵亡将士的骨灰一事,就可明了,我为何要禁止滥杀了。”

“就为收获人心?”

“可以这么理解。”

侯君集沉吟了片刻,点点头道:“我只能答应你,尽量不滥杀。我知道你志存高远雄心万丈,所关注的并非只是一战之胜负,而是想最终踏平高原征服吐蕃。并非是我瞧不起你,我一直想从你这里讨句实话——你自己觉得,这可能么?或者,这仅仅是你的痴心妄想、自欺欺人?”

秦慕白笑了一笑,没有回答。

宇文洪泰急了,吼道:“侯君集,你这是什么屁话?既然你信不过俺三哥,就别跟着俺三哥干!”

“黑子,闭嘴。”秦慕白喝斥了一声,只对侯君集说了四个字,“事在人为。”

“那我再信你一次。”侯君集几乎是一字一顿斩钉截铁的说道,“但愿你,不要让我失望。”

说罢,他抱了一拳转身就走了,大马靴踩着积雪嘎吱的作响。

“若遇噶尔钦陵主动前来挑衅问战,不必与其争锋,一个字——熬!”秦慕白在他身后大声道,“彼缓我急,彼急我缓。现在,主动权落到我们手上了。如果他要力求速战,便很有可能是粮道补给出现了极大的危机。”

“粮道补给?”侯君集脚步一顿口中沉吟,回头看了秦慕白一眼却并未多问,只是抱了一拳便骑上了马。

众人目视侯君集纵马踏雪而去。

“这厮!算是答应了没有?”宇文洪泰憋不住了,骂咧道:“三哥,此人好生狂傲无礼!随我性子,方才便要将他摁倒在地毒打一顿再说!”

“我也想这么干。凡是接触他的人,都想。”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但如果你真正了解他了,反而会对他充满宽容与敬重。”

“啥意思?俺不懂。”宇文洪泰茫然的摇头,“俺只知道,这厮很嚣张,很欠揍!”

陈妍笑道:“黑子,侯君集这人是面冷心热,嘴硬心软。他这样的人不懂什么叫虚伪客套,也不会使坏心眼。耿直,就跟你一样。若非如此,他岂能在朝堂之中落败给长孙无忌等人,到头来身为开国功勋当朝宰辅,反而落得个贬废的下场?”

“啊?那不就是缺心眼喽?”宇文洪泰怔了一怔,“嫂嫂是不是想说,俺将来也会跟他一样?”

“哈哈,你肯定不会了!”秦慕白笑道,“你虽然鲁莽冒失了一点,但你一不争权而不夺利,没人会跟你誓不两立,谁会害你?”

“嘿嘿,也是!”宇文洪泰咧嘴笑道,“俺这不是还有三哥嘛!俺就跟着三哥,啥也不多想!”

“傻黑子!”秦慕白笑了一笑,暗忖道:想当初,侯君集对于李世民,何尝不是宇文洪泰对我一样的感情,可是到头来呢?……仓海桑田人情冷暖,就是这样的变幻无常,徒增唏嘘!

很快,侯君集整顿本部轻骑五万人马,顶着瑞雪呼啸而去。宇文洪泰则率领本部数千兵马与秦慕白的诩府越骑,清点战场搭建临时营房。入夜之时,全军便在幻月谷前的临时营屯里安歇。

当晚,北风呼啸大雪愈紧,秦慕白不由得有些担心此前埋伏在山上引爆炸药的秦拾等人。如此天寒地冻,他们在山上埋伏这么多天肯定是吃尽了苦头,引爆炸药本身就有危险,现在又大雪封山,也不知生死如何?

第二天午时,漫山遍野已是一片白茫,积雪甚厚。

大军刚刚吃罢了一顿午饭,秦拾等人奇迹般的回来了!

他们居然从大雪山上走了出来,但已个个不成人形,每个人都比秦慕白所受的冻伤严重许多,而且,的确是有三十多人死于严寒和雪崩。

秦拾这颗瘦弱如草根的野小子,却是生命力极度顽强,几乎是一根毫毛不少的回来了,身上连冻伤都没有。据鲁有海等人说,这小子非但不怕冷,还经常用雪块搓澡,而且带着他们在山中捕兽充饥、寻找通道。这一路来,若不是有他,恐怕这两百人全要困死冻死在山里了!

“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我军制胜的关键所在!!”秦慕白为秦拾等人举行了一个庆功宴,并将此前的安排如实告知了众将士。

众将士无不惊叹感佩。一夜之间,秦拾这个无名小卒,成了关西军全军上下鼎鼎大名的英雄人物。等到摊开功劳薄要记功勋之时,秦拾却是抵死不肯,他觉得自己不过是秦家的一名犬奴,听主人的吩咐做了一些最简单的、最该做的事情,根本轮不到封赏。

秦慕白跟秦拾说,如果此战最终得胜将来朝廷论功行赏,以我大唐王朝重视军功的惯例,你这笔功劳足够封得一个五品游击将军,或是子爵以上勋略了。

可是秦拾仍旧是死也不肯,他说自己不会做官不会当将军,只会服侍主人给主人跑腿。众人再要劝说,他居然被急哭了,还就以为秦慕白要赶他出家门。

秦慕白无奈只得作罢,最后只得将鲁有海与众火神将士的名字,记到了功劳薄上。

隔了一天,薛万均麾下的两万五千人马从鄯州去而复返,带来大批粮草、营帐、寒衣等重要物资。秦慕白将其中五千人马留下交由偏将指挥暂驻临时军屯,待大雪罢后专行收拾战场处理战后事宜。另外两万人马交给宇文洪泰,让他押送军资,尽快前往大非川接应侯君集。

宇文洪泰虽有些不大乐意跟着侯君集“混”,但秦慕白将令一出,他还是乖乖的服从了,并做下保证绝不跟侯君集闹别扭乖乖听他号令行事。

稍作准备后,秦慕白率领一万亲勋翊府越骑,与宇文洪泰兵分两道,各奔鄯州与大非川而去。

第451章 绝域孤城

玉门关。

狂风骤雪,天地一片白茫。

城墙上插满了箭矢,厚积的白雪掩不尽肆虐的血迹。残破的大唐龙旗依旧高傲的飘展,城头布防的唐军将士个个满面菜色,但目光深湛精神抖擞,迎风屹立的长枪闪动着凌厉的锋芒。

烈风过去,一片寂静无声。

关城军屯里,苏定方从马圈里牵着自己的黄彪马,默默无言的抚着它的面颊。

这黄马,曾是他早年跟随李靖北伐突厥时亲手从一名草原酋长手上,抢来的战利品。战后论功行赏,此马就跟了它,跟随多年极通人性。

将士三宝,兵马甲,唯有这马是活物,也最为重要。吕布当年为一匹赤兔马而弑父叛变,为世人所不耻。但也恰巧反证,一匹宝马对于行武之人的重要。

此刻,这匹极通人性的宝马摇着尾巴,低下头胪用面颊轻蹭苏定方,宛如宝石般的一对眼睛中居然淌出热泪。

苏定方的手颤抖了。

“彪儿,彪儿!若有来世,我为牛马你为主……!”苏定方将牙根咬得骨骨作响,浑身颤抖,眼圈也红了。

一只手,缓缓的伸向腰间,握住了横刀……

“将军!将军不要啊!!”

两名养马的马卒眼见眼景仓皇的大叫,不顾一切的冲过来左右抱住苏定方的胳膊拉他住持刀的手腕,跪倒在地苦苦哀求:“如此好马,杀了可惜啊!!”

“放手!放手!”一向温文尔雅的苏定方狂怒的大吼,一脚一个将这两个马卒踢开,拔刀出鞘,刀尖就指着黄彪马的喉颈。

黄彪马依旧只是轻轻的摇着尾巴,居然没有逃逸也没有闪躲,打了几下响鼻,眼中泪水长流……

玉门关中,早已是弹尽粮绝。前有虎狼,后无退路。原本全军有一万五千余名将士,现在只剩七千多人,而且一粒粮食也没有了。

现在大雪降临粮道遇阻,兰州方向何时能来补给救援,仍未可知。苏定方早已下令杀马取食,但将士们都狠不下心来动手。实在饿得慌了,杀了一些老弱残马来裹腹,一日三餐早已改为一日一餐,甚至两日一餐。

“必须杀马,否则将士们何以御敌?玉门关若有闪失,兰州休矣,中原危矣!”苏定方如斯决断——“就从我的坐骑开始!”

……

一番动静,惊动了许多将士。大家纷纷从营房中走出来,在苏定方身边围了一圈。

苏定方举着刀,不停的发抖。

“将军……”众将士低声哀求,“别杀了!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千里驹啊!”

“咱们是少帅麾下亲勋的翊府越骑,关西军最精锐的骑兵。没了马,我们还算什么?”

“就算是饿死,也不能吃马!这和手刃自己的同袍有何区别啊!”

“苏将军,手下留情啊!……”

……

“闭嘴!!”苏定方勃然大怒,大喝一声,一刀刺了下去!……

“咴——”

一声悲鸣,血雾喷溅!

“杀马,取肉!”苏定方大吼道,“每个人都必须吃饱,违令者斩!”

说罢,苏定方大步而去。

众将士静默无语的看着躺在地上抽搐,流血不止的黄彪马,直到它咽气。半晌后,几名马卒又从马厩里牵出十余匹马来。在场的将士,却不约而同的在雪地里半跪而下,对众马抱拳行军礼。

已经登上城楼的苏定方,远远看到这一幕,终于潸然泪下……

“少帅,你那边怎么样了?……已经一个多月没有粮草接济,也没有关于兰州的消息往来。最近吐蕃人攻得越狠了,城中无粮,将士伤亡惨重……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守多久。”苏定方喃喃的自语,“待马吃完,人死光,苏某,也就尽力了……”

“报——”突然一声大喊,打破了苏定方的沉思。

“何事?”

“报苏将军,大事不好——阳关失陷!!”

“什么?!!”苏定方顿时大叫一声血冲脑门,连日缺少饮食的他,险些摇摇而坠。

左右将佐急忙将他扶住!

“薛万彻,是干什么吃的?”苏定方双眼紧闭牙根紧咬,“阳关一失,玉门便成孤城……如何应守!”

“苏将军,应尽快回报兰州,请少帅增兵驰援!”

苏定方仰头看天,雪花如狂一片灰茫……

“事已至此,还能怎样?挑三百死士组队突围,向兰州汇报此处紧急军情。”苏定方说完此句,突然双眼怒睁一掌拍到墙砖上,“传令!杀马取肉全军饱食,誓死守卫玉门关!”

“诺!”

与此同时,阳关关墙上的大唐龙旗,被噶尔钦陵之弟噶尔赞婆,亲手一刀斩落。

“这个薛万彻,竟是如此难缠!”噶尔赞婆咬牙切齿的恨道,“传令,将他的人头砍下,悬门示众!”

“二哥,不可如此。”噶尔家的老三,悉多于忙劝道,“薛万彻好歹也是一时之名将。而且此一战,我等多少有点胜之不武之嫌。反而是薛万彻,满腔热血舍生一战,慷慨赴义轰轰烈烈……二哥你看看,这阳关城破,竟无一个俘虏,就连重伤的唐军都拼到了最后一刻或拔刀自刎!二哥难道不觉得,他们是值得我等敬重的勇士吗?”

赞婆顿时无语,虽是仍有恨意,但也认同的点了点头,“虽是各为其主,但不得不承认,薛万彻的确是一个英雄!他手下的兵,也都是勇士!”

“此次出征之前,大哥多次告诫我们,要戒掉以往的狂躁与凶戾不可一味杀戮,要多学学汉人的心术和手腕,斩城为下,诛心为上。”悉多于说道,“我们既然斩获了关城又尽诛了此方敌军,何不就将薛万彻仔细装殓,派几个汉人奴隶将他的尸首运去兰州,做个顺水人情。一来以示我军之义气;二来,也好打击关西军的士气!”

“如此甚好!就照你的办——收殓薛万彻运往兰州,全军整备,再攻玉门关!”

……

由于风雪甚紧行路不便,数日后,秦慕白一支人马方才抵达鄯州。

撩开办窗看到鄯州城门,秦慕白对身边的陈妍笑道,“妍,现在你该告诉我,宇文洪泰说的新郎、洞房,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怎么,你真的想知道?”陈妍微然一笑,说道,“高阳说得真没错。你这家伙,便就喜欢到处惹些风流债务。片刻无人看紧,便不老实。”

秦慕白呵呵的笑,说道:“其实你不说,我也大半猜到——是不是跟李雪雁有关?”

“慕白,站在女人的立场上,这一次,我觉得你做得不对。”陈妍说道。

“嗯,我承认。”秦慕白轻叹了一声,说道,“这一次,我骗了太多的人。不光是李雪雁,还有你和楼儿,长安的母亲和兄妹,还有许许多多真心关怀我的人……这将是压在我心头的一笔巨债,到时不知如何清偿。”

“李雪雁肯定是被你骗得最惨的。”陈妍说道,“她就差为你殉情了。”

“这多少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秦慕白叹息道,“我承认我很卑劣,居然想到利用她的特殊身份,来帮我欺骗噶尔钦陵与弃宗弄赞。其实一开始,我也很犹豫,这种事情本不该是我能干出来的。但当时……我真是没有选择了。”

“我明白,你不必解释。”陈妍伸手,紧紧握住秦慕白的手,说道,“当我听苏怜清说,你服下的是真正的毒药的时候,我就明白你当时下了多大的狠心了。”

“哦?苏怜清,告诉你了?”秦慕白有点惊讶的道,“什么时候?”

“就在你出现的前一天。”陈妍微然一笑,说道,“虽然她很能装很会掩饰,可是终究做贼心虚瞒不过我的眼睛。你知道的,她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但就怕我。”

“这倒是实情,我也没料到你会来这里。”秦慕白笑道,“阴差阳错,我派澹台丹丹去兰州报讯,却恰巧与你和楼儿擦肩而过。”

“先不说这些了。你准备如何应对李雪雁?”陈妍问道。

“我不知道……”秦慕白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眉头也拧起,说道,“欠下的债,总是要还。但一个男人,不至于用‘以身相许’来当作回报吧?”

“此刻,你愿许,她还未必就愿意要了。”陈妍说道,“对女人来说,最绝望最失望的,莫过于自己心爱男人的欺骗与背叛。有一句话,叫做哀莫大于心死。李雪雁被你如此欺骗和利用,她还是一名涉世未深、只知道不顾一切投入感情的冰清少女,你叫她如何承受?”

“……”秦慕白一时哑然失语,半晌后憋出一句,“再说吧!仗都还没打完呢!”

“也好。慕白,我知道你现在一切以战事为重,我也不愿过多唠叨,让你为儿女私事分心。”陈妍说道,“我只说最后一句了——对于李雪雁,你不能用逃避来对待。”

“好,我知道了。”

人马入城,百姓夹道欢迎。幻月谷大捷的消息早已传到鄯州,满城鸣锣欢庆已有多日。如今秦慕白率部归来,毫无疑问要受到英雄救世主般的欢迎与赞誉。

鄯州刺史府内,李道宗听闻秦慕白回城,却是安坐不动,就在府衙内安坐。而且,脸色也不是那么好看。

秦慕白回城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造访江夏王。二人之间,俨然已有某种默契。

“王爷!”秦慕白抱拳而拜。

“来哪。”李道宗鼻子里长长的应了一声,非冷非热。

秦慕白摆了摆手示意旁人退下,然后掩上门,走到他身边坐下,笑嘻嘻的道:“王爷,还当真生我气了?”

“这话无从说起。”李道宗一本正经,“本王,缘何生你气呢?”

“咦,看来是真生气了。”秦慕白都有点涎着脸了,赔着笑说道,“这一次的事情,是我不对,连王爷都给瞒了。其实,我是该事先知会王爷一声的。但是嘛……”

“行,你不用说了。”李道宗深吸一口气,重重叹出,“好在事情都过去了,仗也打赢了,危机也暂时解除了。本王没那么小器,就不与你计较了。”

“谢王爷宽宏大量!”秦慕白抱拳一拜,然后嘿嘿的笑,谄媚的上前来给李道宗捏肩膀,“王爷这些日子,代我主持大局指挥做战,当真是殚精竭虑,辛苦辛苦。改日,我一定好好补偿报答王爷。”

“少在这里装腔作势!”李道宗一手将秦慕白的手推开,脸一板,正色道,“别绕弯子了,雪雁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你把她骗得好惨!为你要死要活性命都差点葬送,还让她去吐蕃大营当使者助你行骗——你还真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呀,混小子!”

“王爷,息怒、息怒!”秦慕白自知理亏,急忙赔笑道,“此事,万般是我不对。我无可推搪,也绝不解释。该负的责任,我一定负起;王爷要如此惩罚,我也绝二话。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王爷又何必生气,伤了肝腑?”

“哎!谁让你生了一副如簧巧嘴,说不过你!本王心中这满腔的怨怒被你花言巧语的一顿胡说,便消了大半去了!”李道宗无奈的摇头而笑,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之色,拍了拍秦慕白的肩膀,说道,“三郎,我也知道你很不容易。这一次,你是当真豁出去玩命了。本王恼怒之余,更多的是心疼你,心疼雁儿。好在你们的付出都有了回报,幻月谷大捷,足以宽慰了。朝廷那边,一时也可以交待过去。前几日我写了一封奏报,告知朝廷说你阵亡、我军败出大非川一事。想必现在,军报已经到了皇帝陛下的手中。你赶紧亲笔手书一封捷报上报朝廷,以免那边生乱。”

“好,听王爷的,我马上动笔写。”秦慕白展颜一笑,唤道,“来人,笔墨伺候!”

“哎,你这小子!……真能让人操心!”李道宗又恨又爱的摇头叹息而笑,说道,“也不知这么多年来,叔宝为你吃了多少苦,操了多少心哪!”

说到父亲,秦慕白心中慕然一痛,脸上却是微笑,说道:“王爷现在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我的父亲。”

“都说女婿胜半子……啧,你还不是我女婿呢,本王可还没有认同你!”李道宗突然又恼火的瞪了秦慕白一眼,“雪雁私自与你冥婚的事情你知道了吧?虽说这种事情算不得数,那也是她一时胡闹之举,但事情已然传出,你让她以后如何做人?……得知你回来之后,雪雁当场晕倒。醒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启程回了长安,连我这个做父亲的都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劝慰她。她都已经羞于见人了!——混小子,这个大麻烦你不给我解决,本王这辈子跟你没完!”

“呃!……”秦慕白一时有点傻了眼,喃喃道,“那就……等仗打完了,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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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2章 天杀之罪,何错之有!

雪后初霁,三天已过。

身心疲惫接近透支边缘的秦慕白,总算获得了良好的喘息与调养。近一年多来,从东宫事发被陷害入狱时起,秦慕白就没有得到过哪怕片刻的休息。体力的虚耗倒是不打紧,主要是精神上的压力与折磨。

妖儿之死,父亲之死;朝堂,阴谋,陷害;兰州,吐蕃,噶尔钦陵……一件件一桩桩,接蹱而来。

直到幻月谷大捷,秦慕白一直绷得极紧的心弦才稍作放松。然后三天之内,在陈妍与小楼儿的陪伴之下,几近干涸的身心得到了良好的滋润。

虽是已为人母,陈妍仍不失初见时的侠爽与利落,丝毫没有糟糠黄脸的痕迹,反而平添了许多成熟的妩媚与丰韵。更重要的是,与她在一起,秦慕白依旧不会感觉到任何的压力,完全没有“婚姻就是爱情的坟墓”的感觉。夫妻之间的柴米油盐,并没有冲淡二人之间的和谐与甜美。

床闱之内,每当秦慕白与陈妍云雨缠蜷时,看着平常那样冷艳无双清傲孤绝,又睿智过人、宛如临家大姐般的陈妍,在自己身下媚态尽显的喘息和扭动,秦慕白总有一种近乎邪恶的快感。

这天底下,有哪个男人不想征服江山,美人。

小楼儿越发聪明伶俐玲珑百窍,而且越长越漂亮。现在她,可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连李道宗都把她视为掌上明珠,每日捧在手心里逗玩,比自己的亲孙女还要亲。

三天之内,鄯州接连收到好消息。一是张同那边递来的捷报,说成功炸毁布哈河水淹大非川军营。

同时张同也回报了一个重要信息,说,幻月谷发出“地震巨响”的那当天,吐蕃大营中奔出无数铁骑,似是前往幻月谷方向,后来这拨人马再没回来。而且没过多久,留守大非川的吐蕃军队,开始神秘的撤退。这导致了,水淹大非川并未达到预期的效果。

紧接着,大非川关西军阵前主将侯君集,也送来了战报。说,他率军赶到大非川,恰遇张同炸堤泄洪水淹军营不久。他马上率大军追歼敌军、抓捕俘虏、抢救军资。此一役,一共歼灭吐蕃敌军三万余人,俘虏两万余,但另有近十五万吐蕃大军,诡异的提前撤出了,现正驻扎在原晴罗原以北的旧屯里。据俘虏交待,现在统领吐蕃残部的,仍是噶尔钦陵!同时俘虏也交待出一条重要信息——就在幻月谷天葬之前,噶尔钦陵突然接到了后方急报,说格尔木大本营被洪水灌淹,守备大军全军覆没,粮草颗粒无存。因此,噶尔钦陵才突然发兵去要追回,领兵征伐鄯州的丹巴乌尔济,追回失败后马上便下达了撤退令。

现在,侯君集正在整顿人马疏导洪流抢救军资,争取尽量缩小大非川所遭受的灾害,并就在原来的军营里驻扎屯兵,与噶尔钦陵遥相对峙。按照秦慕白事先的嘱咐,趁噶尔钦陵军中断粮,我军不出击、不应战,一个字——熬!

这两封轻飘飘的纸页军报,却如同两只天降神手,搬去了压在秦慕白等人心头的大石。这甚至比三天前的幻月谷大捷,更加振奋人心!

“太好了!格尔木被淹沉,那就是断了噶尔钦陵的老根,这可是釜底抽薪哪!”连李道宗都禁不住惊喜异常,说道,“接连两场大捷,大大的挫伤敌军锐气,并令其折损过半。现在噶尔钦陵又断了补给,如此一来,不用出手,一个冬天,能熬死噶尔钦陵和他十五万残兵!”

“最理想的就是这样了。但,噶尔钦陵怎么可能坐以待毙?”秦慕白笑道,“受伤了的野兽反而更加凶残。现在就看,侯君集能否顶住得噶尔钦陵的攻击了。”

“难说。”李道宗说道,“如果只论手中的兵力与征战的能力,侯君集兴许稍逊噶尔钦陵一筹。但,现在我军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且占据主动,侯君集能增加一点胜算。不过反过来说,噶尔钦陵的确是出类拔萃,他若当真全力背水一战,结果不一定。而且,不排除噶尔钦陵暂时撤退的可能。”

“撤退?”秦慕白眉头一皱,“这绝不是他的风格。”

“别忘了,他不仅仅是一名军事统帅,也是吐蕃的权臣。”李道宗说道,“打输了想赢回来,是个带兵的人都会这么想;但站在噶尔钦陵的位置想一想,他会否拿整个吐蕃王朝的命运与气数,去赌一战之胜负呢?”

“有道理……”秦慕白微拧眉头点了点头,说道,“而且,我们不能忽略了弃宗弄赞。噶尔钦陵虽是煊赫一时权倾高原,但他毕竟还不是赞普。如果他胜了,那吐蕃的一切就当真由他做主,随后所有的军事计划,也轮不到弃宗弄赞插嘴了。但现在他败了,他没了底气和资本。弃宗弄赞,就有足够的理由,让他撤兵,保存实力。”

“慕白,你此前就早在这方面下了功夫吧?”李道宗说道,“从你诈死开始,你就对噶尔钦陵与弃宗弄赞进行离间。不管你是否当真成功了,他们之间肯定有了裂隙。因此如今一场大败,葬送的不止是十五万吐蕃敌军,还有可能,是噶尔钦陵的权柄!”

“这才是我真正的目的!”秦慕白双眉一沉,重重吁出一口鼻息,说道,“吐蕃,地处高原天寒地冻,全民皆兵战力彪悍,想要光靠我们自己的绝对武力去征服他们,难上之难。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只要噶尔钦陵与弃宗弄赞君臣失和相互猜忌,那么,我们会真正拥有获胜的良机!不管是幻月谷大捷、大非川大捷包括水淹格尔木,都不过是一时之小胜,如同扬汤止沸。要想踏平高原征服吐蕃,就必须先要分化噶尔钦陵与弃宗弄赞!否则,杀他十五万兵马,淹他百万石粮草,用不了几年,他又恢复原气卷土重来,而且会更加凶狠。我等,只是空费力气!”

“高明。”李道宗大赞一声,说道,“慕白,你已经不止是一名出色的统帅,而是真正具备了谋军谋国的能力与!你说得没错,古往今来,凡中原与异族的战争,或胜或败,或和亲或纳贡,反反复复纠缠不休。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说到底,哪怕是我们胜利了,大多数也只是扬汤止沸,没能釜底抽薪。现在我相信你几年前在我府上说的那番豪言壮语了——大唐与吐蕃之间的矛盾已是不可调和,只有通过战争来解决,只有彻底的征服高原将吐蕃融合到华夏民族中来,才能真正的解决这个大问题!就从眼前这一场大战役,我看出了你出众的谋略与高远的眼光,还有你的呕心沥血与舍命拼搏。”

说到这里,李道宗欣慰的展颜一笑,拍了拍秦慕白肩膀,说道:“好男儿,当如你!”

秦慕白看着李道宗的微笑,心中却是莫名的一痛。

这种眼神,这类微笑,多像已在天国的父亲?

如果现在,拍着自己肩膀的是父亲秦叔宝,那该多好……

“王爷过奖了。我其实也不过是全无退路了才下光赌本,放手一搏罢了!”秦慕白微笑答道。

“报——”

突然一声长喝,打断了二人的交谈。临时都督府的门卒,大叫奔入。

“何事?”秦慕白问道。

“报少帅——现有阳关守将朱半城,在外坦身负荆,跪地求见!”

“什么,阳关守将?跪地求见?”秦慕白与李道宗相视一眼,眼神中各自流露出“不好”的神色。

“叫进来!”

秦慕白与李道宗便在都督府大厅里正坐下来,看到几名小卒,领着一个汉子进了府。

那汉子头发散乱一身脏黑宛如囚徒,裸着上身,被五花大绑负手于背,背后还背了一捆被冰雪冻得如同铜钉的荆棘,背上鲜血淋漓。

他走进大厅来,双膝重重一跪,“罪将,右威卫翊府左郎将朱半城,叩见王爷、叩见少帅!”

秦慕白与李道宗心中各自一震,不良的预感越发强烈。

“起来说话,谁捆你,发生何事?身为右威卫将勋,为何不在阳关守城,而是到了鄯州?”秦慕白喝问道。

朱半城缓缓抬起头来,脸上一片死灰,眼神中却尽是悲怆与悔恨,他说道:“回少帅,是末将自己捆的自己,前来请罪。”

“何罪?”

“阳关……失陷了!”

“什么?!”李道宗实在按捺不住了,拍案而起,“薛万彻呢?他是干什么吃的!”

“薛将军,与守关的一万三千六百五十五名兄弟,尽皆战死殉国……”朱半城答了这一句,重重的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脸皮颤抖,似在强忍悲愤与伤心,说道,“末将,奉薛将军之命,率领一百兄弟突围而出,特来少帅面前领罪!”

秦慕白坐着没动,口中也未言语,只是脸色已然铁青,双手紧紧握着坐椅的扶手,嘎吱作响。

看到秦慕白这样的脸色,朱半城痛苦的闭上了双眼,猛然弯腰,在地上死命磕头。

“罪将,代全关一万余名兄弟,向少帅请罪!”

秦慕白终于起了身。他走到朱半城面前将他拉住,扶起,正视他的双眼,说道:“我了解薛万彻的为人,更对他的能力充满信心。跟我说说,实际的战况是怎么样的?”

“是……”朱半城应了一声,说道——

“吐蕃共计八万大军,困守围攻阳关与玉门关。由于阳关城薄兵少,他们就将主力投在了阳关,每日拼命的攻杀,不死不休。大约在一个月前,阳关就已经断粮了,阵亡将士过半,伤兵满营。”

“虽是如此,薛将军仍然率领残余的几千兄弟们,誓死守城。吐蕃数万大军,不可撼动城关未能前进一步。直到有一天……”

说到这里,朱半城突然双眼通红咬牙怒瞪,声音也发起抖来,“丧尽天良的吐蕃贼厮,居然捉来一批汉人俘虏,来到阳关城前!他们喊话,让我军开关迎敌或是干脆投降,否则,就当众屠杀汉人!”

“畜生!!!”李道宗怒拍几案,咬牙暴喝!

秦慕白握拳于背,牙关咬得骨骨作响,“说下去。”

“第一天,吐蕃人砍下十个人头,就扔在城墙下……”

“第二天,二十个……”

“第三天,四十个……”

……

“最后,全军上下还有六千多余能动弹的将士,一起请命薛将军,与吐蕃人开关一战!我等,实已无法再忍受下去!——少帅,你别怪薛将军违抗军令开关迎战,陷了城关!此罪不在他一人,我阳关一万多名兄弟,愿与薛将军共领!”朱半城几乎是在咆哮了,说罢这些,他突然又单膝跪下,以头贴地,绑在身后的手露了出来,手里正捏着一份血迹斑斑的帛书,“这里,有阳关兄弟的联名请罪书,请少帅过目!”

秦慕白的手,颤抖了。

他伸过来,拿起了这厚厚的一叠血迹帛书,挥手一扬将它展开。

一张极大的污脏白帛,上面密密麻麻,用血迹写满了名字。

抬头有最大最醒目的八个大血字——“忍无可忍,血债血偿”!

旁边有落款,“罪将,凉州都督领星海道行军总管,薛万彻”。

秦慕白一行行一目目的看过去,手指关节骨骨作响,脸色紧绷如梗在喉。

李道宗走了过来,从秦慕白手中拿过这份帛书,看了几行,仰天长啸:“大唐多英烈,关西出鬼雄!薛万彻与一万将士,虽败犹荣、气壮山河!”

秦慕白弯下腰,再度将朱半城扶起,将亲手解开他的束缚并取下荆棘,脱下自己的锦袍给他披上。

“少帅,罪将……但求一死,以偿罪孽!”朱半城怆然泣下,抱拳道,“此前,薛将军在少帅这里领了军令状,关在人在关失人亡。如今,薛将军必须与阳关共存亡,无法到少帅这里来领罪了。末将临行时薛将军说,城关一开,必定关失人亡。他到死最大的遗憾,就是未能信奉承诺守住阳关,到死,也未能亲至少帅面前请罪受罚!因此,罪将突围而出,一则是为通报敌情战况,二则,是代为薛将军请死而来!——有请少帅麾前十六红衣刽刀,赐末将一死!待末将,追随薛将军而去!”

朱半城,第三度跪下。

秦慕白,闭上了双眼,转过了身。

因为他不想,也不能,让属下和旁人,看到自己的眼泪。

“你先起来,大小事由,自有少帅定夺。”李道宗走过去,扶起朱半城

厅中再无人说话,死寂之中,只剩一片令人滞息的凄怆与悲壮。

“天杀之罪!”

突然,秦慕白口中喝出这四个字,宛如晴天霹雳,将李道宗与朱半城都骇了一弹。

“何错之有!”

秦慕白转过了身来,脸色前所未有的震怒与激动,大喝道:“朱半城,我以及我麾前的十六把红衣刽刀,都没有勇气来砍你的人头。我不管你将来是战死沙场还是无疾终老,到了黄泉之下,你将我刚才说的八个字,转达给薛万彻!”

“是,少帅!”朱半城声音颤抖,抱拳领了诺。

“你还可以告诉他,换作是我秦慕白,一样会开关迎战!”秦慕白说道,“仗打输了,兵家常事;城池丢了,可以再夺回来——不能丢的,是男人的血性!”

“少帅!……薛将军,和一万名右威卫兄弟,死而无憾了!!”朱半城终于放声痛哭。

“慕白……”李道宗走上前来,似要说话。

秦慕白抬起右手,微然一笑,说道:“王爷,什么也不必说了。即刻,点发两万骑兵,驰援玉阳二关!不必点谴大将,我——亲自带兵!”

第433章 一石千层浪

秦慕白的坚决,让李道宗一时语塞。他沉默了片刻,说道:“慕白亲自领兵前去,也好,本王唯独只担心你的身体,还请你量力而行。”

“王爷放心,我早已无恙。”秦慕白答道。

“如此便好。”李道宗说道,“玉阳二关,肯定是一起断粮了。此罪,在我。若要治罪,本王首先其冲。”

“王爷,穷家难当,我知道这怪不了你。”秦慕白说道,“早在开战之前,兰州的府库里就早已空了,连百姓都在勒紧裤腰带,从牙缝里省出米粮来供给大军。后来,虽说有朝廷支助我军后勤,但,长安毕竟在两千里开外。长途跋涉的运输粮草,羁费时间。日前我也查验过了鄯州府库,那里几乎已经能够饿死老鼠。非是王爷不给玉阳二关送粮,实在是……已经送无可送!”

一旁的朱半城说道:“薛将军和我们这些兄弟,也没埋怨少帅或是王爷。因为少帅和王爷,比我们更加明白玉阳二关的重要性。薛将军说如果没有后援粮草,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大非川战败,吐蕃兵临城下导致粮道断绝;二是,兰州已然无粮可送!”

“如你所说,这两种情况,都发生了……数日前鄯州解围,本王才将少帅夫人的商队好不容易从河陇各地拼凑而来的几千石粮草,运往玉阳二关。估计就算是运到了,也就顶多能让守关的将士,半饥半饱的支撑几天而已。”李道宗一边叹息,一边说道,“没想到,粮草未到,城关已失,哎!这真是我李道宗,此生所犯最大的过错!”

“算了,王爷。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你也完全不用自责。前一段时间我用计诈死兰州群龙无首,你能稳保大局已是殊为不易。归根到底,不管兰州出了任何过错,我这个兰州大都督也是责无旁贷。”秦慕白说道,“现在是军情如火,我们在这里多迟延片刻,玉阳二关就可能要多死许多的人。时不我待,即刻擂鼓聚将点阵发兵,发往二关!”

“好!”李道宗点头沉应了一声,蓦的眉头一皱,说道,“薛万彻阵亡,他的胞兄薛万均如今就在鄯州。少帅准备如何安排他?”

秦慕白的心里顿时堵了一堵。失去至亲的滋味,他感同身受。这对薛氏兄弟,一直是称不离铊、铊不离称,无论是体态外貌似和性形能耐,都如同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二人也一直亲密无间,真真当得起“手足”二字。

如今手已刖,足何堪?

但兰州大本营,不可无大将镇戍。若单单只派李道宗或是薛万均领兵前往,皆是不妥。一则李道宗身份特殊岂能轻易涉险?二则,薛万均情烈如火,到了阵前感情用事,难保不坏大局。

“就让他,镇戍鄯州!”秦慕白果断的说道。

“那该如何说服他?”李道宗忙道,“薛家兄弟这对虎狮双将,一直相依为命。如今这杀弟之仇血海弥深,我怕他情难自制啊!”

“王爷放心,”秦慕白自信满满的微然一笑,“就算这头狮子当真发怒了,我也能镇得住!”

李道宗略微怔了一怔,显然是有点不大相信,说道:“薛家兄弟出身将门,他们的父亲是前隋左御卫大将军薛世雄。兄弟俩也同为隋将,降唐之后曾跟随罗艺南征北讨立下赫赫战功,后又一同投入隐太子建成慕府。玄武门之变时,薛万彻率东宫兵马力战甚至反扑秦王府。后来陛下常识他的武勇,不计前嫌屡次谴诏召唤薛万彻,他才复出拜将并被予以重用,还娶了高祖皇帝之女丹阳公主为妻,成了皇帝陛下的妹夫……他这一生,由生到死也算是几番浮沉轰轰烈烈了。虽说如今关西军中人才济济猛将如云,但真正最有份量的,就是薛万彻。其次就是他兄长薛万均……你就敢说,你能在这时候镇住薛万均?”

“王爷,事急从权,我是没有时间去慢慢劝说他了,我先领兵出发再说。”秦慕白淡淡一笑,说道,“事后薛万均知道情由要闹将起来,就请王爷跟他说——丧弟之痛,比杀父之仇如何?现今,杀人凶手突厥北庭,还正是我们的盟国!……先父有遗言告诫于我,战场无私仇。这句话,我转赠给戎马半生的薛万均,他必然明白。此外最重要的是,兰州不可无大将坐镇。”

“好吧,你决定就好。”李道宗拧眉点了点头,说道,“我把余下的一点过冬粮草,给你安排打点一下,你即刻前去整顿兵马,携带口粮轻装上阵,疾驰二关!”

“有劳王爷。”秦慕白将他请到一边,说道,“陈妍和小楼儿,就拜托王爷照顾了。尤其,不能让陈妍知道我要领兵出征的消息。”

“怎么,你镇得住虎狮之将数万雄兵,镇不住一个女人?”李道宗顿时面露鄙夷之色,“你这比起本王当年来,可就差远了!”

若非碍于眼下气氛,秦慕白差点笑出声来,他说道:“非是我镇不住她。只是她说,就算我以后要上战场,她也必须跟着,从此不肯松我半分。她还说,非是她要看住男人,而是要替小楼儿看住她爹!王爷你是否也觉得,这天下有一种人的要求,是最难拒绝的——就是从来不给别人提要求的人!”

“她转性子了?”李道宗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又点点头,说道,“兴许是这一次,你把她骗惨了。好吧,你快点行动,休要惊动她便是。”

“好!”

即刻,秦慕白领着朱半城到了军屯,先入自己的亲勋翊府,命全府上下一万名精锐越骑集结待命。又下达一道紧急调令,从薛万均手中调来一万左威卫武骑,共计两万轻骑兵,一并城外火速集结。

战备时刻,调兵谴将再是正常不过。薛万均从始至终不知发生何事,此前连番大捷之后,他深知秦慕白奇谋百出用兵诡谲非常人所能揣度,身为属下虽是好奇,他也未敢追问。只是一一照令办了。

待李道宗准备的口粮等物送来配给完毕,秦慕白便亲领两万兵马准备出征。刚要动身,陈妍来了。

她居然穿了一身山文铁甲,披玄色麒麟锦纹战袍,腰佩长剑,坐下骑的还正是李道宗最爱的那匹黑色宝马——听风骓!

看到她出现,秦慕白只得苦笑了,“终究还是没能瞒住你。”

“想不到,我也会有胡搅蛮缠的一天吧?不过我现在的身份,可不是谁的夫人或是谁的母亲,而是一名请战的将佐。”陈妍微然一笑,然后正色一抱拳给秦慕白行了一记军礼,“百骑御卫、朱雀团、天旅甲队队正陈妍,特来秦少帅麾下效命!”

身边的将佐纷纷忍俊不禁要笑,又颇感惊艳与愕然——这位英姿飒爽侠气无双的少帅夫人,莫非还真就是百骑军官?

秦慕白表情一滞,这才想起好几年前还在襄阳的时候,为了行事方便,他还当真就给陈妍办过一个百骑军官的官凭告身。

也许是查觉到了众人的惊疑,陈妍不急不忙的从甲兜中拿出一个折本,当众翻开给众人来看。

众将佐看了一眼都惊讶的议论道:“的确是百骑军官的官凭哪!这上面有陛下的玺印、兵部的堂印和百骑使、三名百骑副使的钧印,定然不假!”

“嚷什么!——陈妍,你区区一名队正而已,我若是不收你呢?”秦慕白有点恼火又点好笑的说道。

“你若不收我,我与楼儿便休了你。”陈妍说得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众将佐再也忍不住了,顿时哄堂大笑,还有人叫道,“现这在会儿,她又是少帅夫人了!”

秦慕白怒瞪了那些傻笑的将士们一眼,随即无奈且无语的盯着一本正经的陈妍看了几眼,一提马疆大喝道:“出发!!”

陈妍会心一笑,拍马跟上。众将士发出一片喝彩之声,挥鞭拍马疾奔而起。

两万骑兵,顶着严寒朔风,即刻往西北疾驰挺进。

……

塞外关河的激昂热血与澎湃战火,并未给富庶宁定的关中京畿一带来过大的冲击。

一方是烈马、长枪,黄沙蔽日锋镝啸响,另一方则是诗酒、棋赋,绫罗裹树歌舞升平。

其实战争,对于呈平日久的大唐百姓们来说,多少已经有点陌生和遥远了。眼下,他们更加关注该要如何渡过为期不远的新春佳节。虽说近一年多来大唐屡生战乱,但并未给国内的民生造成多坏的影响。大唐并未因为数十大万异邦胡兵的叩关来犯,而变得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不管是出于对大唐的信心,还是人性当中常有的自私与麻木在作怪,新春将至,长安城内如同往年一样,一片喜庆。

可是有一批人,却怎么也欢喜不起来了,这个新年,也注定会过得满心忐忑不太安稳。

因为他们听说——“秦慕白战死,皇帝要亲征!”

两天前,朝廷收到代兰州大都督江夏王李道宗的回书,回报前方战局紧急军情。说,秦慕白被吐蕃细作毒杀,大军败走大非川退守鄯州。如今,吐蕃踏破防线大军压境,兰州新败兵力不济人心离丧,关西河陇半壁江山,笈笈可危摇摇欲坠!

今日朝会,百官无不拧紧了一根心弦踏入武德殿。海呼山啸万岁罢后,众文武仰头一看,各自惊愕——当今圣上、皇帝李世民,居然穿着他当年开国立邦南征北伐时的那一身明光战甲,大马金刀的坐在龙椅之上!

“朕意已决,众卿无须再谏。”李世民一开口,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君无戏言,朕早前就已经说过,若是秦慕白战不过噶尔钦陵,朕,亲提举国之师,与弃宗弄赞一决雌雄!”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文武只得如此唱呼了。

“陛下英武,不输当年!”突然一人走出班列,声如洪钟朗声道,“老臣,愿随圣驾出征,虽牵马坠蹬死而无怨!”

众皆扭头一看,顿时惊讶万分!

那不正是淡出朝堂已经许久的……卫国公,李靖么!

第454章 号令天下

金銮殿上,李世民身披金甲执剑而立,对满朝文武说道:“朕之大唐,应是一块精铁,从隋末的烽火熔炉中煅造而出,且能因为十几年的和平,变成一瘫软骨腐肉?”

“君无戏言!——朕当着你们的面给秦慕白下过谕旨,他若战不过吐蕃,朕亲自上阵!”

“起倾国之兵,与之一争高下!”

“朕不说报仇血恨以牙还牙。朕争的,不是一战之得失,不是千里疆土,更不是君王颜面与后世褒贬!”

满朝镇服,静立,侧耳倾听。

“朕之大唐,岂是可欺、可辱、可敌!华夏,岂能耽于享乐不思进取!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朕要的,是唤醒华夏民族之血!大唐天下之魂!”

“秦氏一门父子勋烈,与无数马革裹尸的将士,他们的壮烈——意义也正在如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满朝拜服,山呼海啸。

一向善于纳谏的李世民,今次独断乾坤不许任何人进言,圣旨即刻下达。

命褚遂良颁发皇帝请自拟定的战争檄文,号令天下,大唐对吐蕃正式全面宣战。檄文之中三个“不”字,震动山河——不妥协、不和谈、不停战,除非两国之中有一国沦陷!

李世民亲自挂帅出征,命司徒长孙无忌与中书令马周,共同辅佐晋王李治监国留守长安;命老将李靖为行军司马,房玄龄为长史,褚遂良为参军,驾前张亮、李大亮、李君羡、执失思力等众多名将为大将,另行点谴上将六百余员,命百骑副使秦通率八百百骑为帐前近卫,领兵马三十万,御驾亲征!

大唐天下原有常备府兵约计六十余万,半数集于关中,另有一半镇戍边疆或分散于全国各州县军府。此前兰州战事伊起,关中拨出十余万兵马远征参战,因而兵力已见馈乏。李世民要率领三十万大军御驾亲征,眼下拱卫京师的兵马却一共只有不到二十万。

这时候,李世民一声令下——颁布征兵令,募招关中精锐青壮!朝廷大开府库太仓散尽国储,务必要在十日之内组募三十万大军,与关中原有精锐兵马混编卫率之后,择半随同御驾出征,另半留守长安镇守关中。

大唐实行的可是府兵制,除了少数镇戍皇城的御林军是朝廷出钱奉养的募兵之外,还尚未大范围的征用募兵。李世民此举,不得不让人联想到前隋末代皇帝杨广,征兵伐高丽之举。

但李世民不在乎了。

“起倾国之兵”、“决一雌雄”——君无戏言!

李世民的雄武霸气与坚决果敢,再一次震撼长安,威服天下。这一纸圣令既出,就如同是一针强力的兴奋剂,让九州天下呈平日久而隐隐鸷伏的民族血性,与大唐王朝历来传承的尚武刚劲之风骨,幡然苏醒!

人们,仿佛又回到了隋末战乱天下狼烟,和开国立邦南征北战的时期。

前一刻,歌舞升平,纸醉金迷;下一刻,热血激昂壮气磅礴!

关中两京,无论公侯宦门还是平民子弟,报名参军者如过江之鲫;九州之内,以往无关国事只颂风月的文人墨客,诗文如箭檄遍天下。

转瞬间,大唐天下全民激进邀战切切,士民慷慨三军振奋!

大唐,这副书写了十余年繁荣与和平的史诗画卷之上,突增浓墨重彩、叱咤惊艳的炫烂一笔!

这一切,只因兰州,只因姓秦的那一对父子之死!

……

皇城,后宫,护国天王寺内。

白发胜雪的阴德妃焚香面佛而坐,虽素颜浅平服,仍仙容独卓贵气袭人,惊艳不可方物。

捻珠颂佛坐在她身边的,正是护国天王寺的住持,清善大师。

“大师,你曾说他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如今,他会是下了地狱,还是去了西方极乐?”阴德妃闭目浅吟而道。

“娘娘想他下了地狱,他便在地狱;娘娘想他去了西方,他便在极乐净土。”清善大师答道。

阴德妃眉宇微沉露出一抹苦涩的微笑,“我便只想他仍在人间。成佛也好成魔也罢,都好不过仍然活着。”

“苦海无边,生亦何欢?”

“他死了倒是清静,但会有多少人从此真正苦海无边?”

“娘娘是在牵挂公主殿下么?”

“还有她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儿!”阴德妃突然有些激动起来,声音也颤抖了,“我从玲儿的来信中得知,就在他出征前不久,玲儿身怀六甲!……从此孤儿寡母,情何以堪哪!”

清善大师却没有搭言,静了半晌。

“大师,我说错了么?”阴德妃问道。

“无关对错。生与死,对与错,动与静,都只在一线之间。参悟了,也就超然了。”清善大师说道,“娘娘,风吹烛焰,风未动,烛未动;动的,只是心。”

“心、心动?”阴德妃愕然的怔住了。

“你的心,从未静止。”清善大师微微一笑,说道。

“胡说!!”

阴德妃突然站起,生平罕见的面露怒容,更是头一次的对一向尊奉的清善大师喝道——“大师,你出言不逊!”

“娘娘恕罪。”清善不惊不忙双手合十唱了个佛诺施了礼,说道,“娘娘何须动怒?是与否、真与假、伪与善,也就只在一线之间。万般皆由心起,就连佛也生心魔,何况凡人?前世的五百次的回眸,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娘娘无须自省也无须纠结,缘既如此,顺应天命。”

阴德妃愕然呆立。及腰的雪白长发铺展下了,将她的背影勾勒得分外凄迷。

一个声音,在咆哮般的响在她的脑海里——

“我……动心?……荒唐,可笑!荒唐之极,可笑之极!”

……

入夜,司徒长孙无忌府中,书房内。

长孙无忌正当盛怒,面如铁青浑身颤抖,双拳紧握青筋暴起,瞪着跪在他身前的长孙涣!

“逆子!孽畜!你居然敢当逃兵!”

“爹!你千万息怒,保重身体……千错万错,孩儿无可辩驳!现今马上回兰州,负荆请罪!”长孙涣哭求道。

“晚哪!”长孙无忌怒喝道,“你若战死沙场以身殉国,尚可留得些许清名!如今,陛下号令天下举国奋战,你、你……你身为我长孙无忌的儿子,居然当逃兵!你这不仅要断送自己性命,也会毁了我长孙一脉!连你九泉之下的姑姑(长孙皇后)也因你而蒙羞!——竖子!你居然还有脸回来见老夫!我要立毙了你!”

吼罢,长孙无忌一脚就踹了下去,正中长孙涣心窝!

长孙涣都不敢叫唤,结结实实的受了这一脚被踢了个仰天翻倒,马上又爬起来,满面惨白冷汗直流的央求道:“父亲息怒!千万息怒!孩儿万般该死,绝不敢连累家亲!”

“死?一个死字,说得容易!”长孙无忌仍是大怒难休,咆哮道,“皇帝御驾亲征,该点派的人全都点派了,唯独将我剩在长安,辅佐那个废物监国!——此举,分明就是在疏远冷落于我!二十多年了,但凡有任何大小事情,他何尝如此对我?——如今,却还蹦出你这个逃兵儿子!混账东西!你……气煞老夫也!”

“呜——”长孙涣终于哭号起来,“谁知道他秦慕白如此不堪事,居然被吐蕃人毒杀了!关西军一溃千里,吐蕃大兵压境,孩儿当时也就是在想,既然秦慕白都已经死了,那我们此前的预谋全成了虚话,不如尽早脱身寻个安稳。而且孩儿不走,此刻也多半做了侯君集的刀下亡魂!那厮公报私仇四下派发海捕文书捉拿于我!……孩儿若是落入他手中,定是死路一条!”

“你若被他杀了,也好过逃回长安!”长孙无忌咬牙切齿道,“为今之际,只能是为父大义灭亲将你执拿,交由军刑法办!”

“啊?!”长孙涣顿时眼睛都直了,喃喃道,“爹、爹啊!……虎毒尚且不食子啊!”

“你嚷什么!”长孙无忌喝斥道,“非得如此,你尚有一线生机,长孙家也还有救!——而且,不能把你交给皇帝陛下,必须交给兰州军方处置!秦慕白既然死了,兰州主事者定是李道宗。侯君集要公报私仇,我便只能把你交给李道宗。李道宗虽与我不是一路人,但他还不至于敢要取你性命!再者,皇帝马上就要御率大军奔赴兰州了,李道宗更不敢在这时候造次,反而会保护你将你留给皇帝陛下处置!而且,到那时侯君集非但没机会杀你,反而还会兵权尽失一落千丈——毕竟,他只是秦慕白私自启用的一名贬官,名不正言不顺。皇帝,岂会自掌颜面重新用他?——你听明白没有?”

“好像、大致……明白了一点。”长孙涣都有点吓傻了。

“竖子!愚钝!”长孙无忌怒急交加的喝道,“总之,我现在马上派几名心腹家壮将你绑了,赶在皇帝陛下的大军到达兰州之前,将你交予李道宗手上处置!”

“……”长孙涣这才醒过一点神来,绝望又悲痛的喃喃道,“爹,你好狠!你这是害怕我拉你下水……你居然会拿孩儿的生死,去赌换皇帝的宽恕和信任!”

“你要这么说,为父也没办法。”长孙无忌脸皮紧绷,一狠心转过身去,冷冰冰的道,“是你主动请缨要去兰州的,又自己不争气的做了逃兵,分明就是纠由自取!眼下你只有三条路可以走;要么你被军法处死;要么我们全家陪你一起完蛋;再要么……你侥幸不死,长孙家也不受牵连,顶多我丢些颜面、受些诟骂!——唯独只有我大义灭亲将你拿下押往兰州,第三种结果才有发生的可能!——你说,你选哪样?”

“孩儿……还有得选择么?就随父亲吩咐吧!”长孙涣已经面如死灰眼神发直,自言自语的哼道,“若是死在侯君集那种人的手上,孩儿可话可说。若是死在自己父亲的手下……孩儿,来生不愿为人!”

背对着他的长孙无忌周身都颤抖了一下,牙齿咬得骨骨作响,答了一句:“时局逆转,非人力所能预料。那个秦慕白就算是死了,依旧害人不浅!——当初还在百骑之时,你就不该招惹他!一切的一切,源起于你!”

“爹,你居然害怕、居然认输了?”长孙涣突然嘿嘿的怪笑起来,“你居然怕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输给了一个已经死了的乳臭未干的小子?”

“你放肆!!”长孙无忌勃然大怒,猛的转过身来,眼睛都因发怒而充血通红了。

“你都要虎毒食子了,我偶尔说句真话,有何不可?偏却这种真话,没人跟敢跟你说,你自己都不敢承认。”长孙涣一反常态的不为所动,冷冷的一笑别过脸去,“要打要骂,就赶紧吧!说不定此一别,我就没命回来了;来生,我也肯定不会做你儿子了!”

“造孽!”长孙无忌双眼紧闭仰天长叹,一字一句从牙缝里蹦出来,“妖星,真是颗妖星!正剋我长孙无忌的该死妖星!!!”

第455章 天不绝人,忠不负义

烈风如刀,寒气障障。

苏定方站在玉门关的城头女墙之侧,一只叉腰一手抚着冰寒的城砖,仰头看着黑云滚滚的天际,喃喃道:“又要下雪了么?”

身边跑过一队士卒,抬着一些拆除房屋后劈来的木头。城头上黑烟滚滚,正搭起了许多行军锅灶,锅里煮着坚铁一般的冰块。

“将军,这是最后一批木柴了。城关里能拆的房子,都拆了。”一名副将上前来报道。

“嗯,知道了。”苏定方应了一声,烟薰劳累一片黑脏的脸上,布起一丝愁云。

一阵风起,城头上黑烟火星凌乱飞舞,残破的战旗猎猎作响。

“阳关城破的第十一天……薛万彻,苏某,马上就来陪你共赴黄泉了!”苏定方深吸一口气重重吁出,嘴角居然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自语道,“老帅,少帅,苏某无能,估计只能守到今日了。玉门关断粮已久现今只剩三千兵卒,多半带伤。箭簇擂木早已用完,如今拆房煮冰、沸水淋敌的守城法子,也维持不下去了。吐蕃人数万大军,每日轮番攻城七次以上,日夜不休……待房子拆尽,苏某就效仿薛万彻,开关一战、以身殉国!”

“将军!!吐蕃人攻来了!”

“呸!这帮杂碎!就不让人多歇半刻,连撒泡尿的空当都没有!”

苏定方心头一沉举目远看,只见前方黑云翻滚的天地接壤之处,密麻麻的奔来一大批兵马,宛如黑色的洪流铺天盖地。

“众将士!!”

苏定方大喝一声拔刀出鞘——“准备迎敌!”

接连两个月不间断的守城战,唐军将士都习惯了随时投入战斗。但今天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抱定了必死之决心,做最后放手一搏。连重伤卧床的士兵,也相互搀扶的来到了城头之上。

就算不能杀敌,也可以与生死相依的同袍一起殉国,黄泉路上,不相弃!

敌军滚滚而来,铺天盖地,比以往任何一次攻城战发动的兵力都要多。显然,他们也是料定了玉门关早已是油尽灯枯,只待一击而破了。

面对汹涌而来的敌军,城头的唐军将士却是相当的平静。每个人都静立的站着,如同一尊尊远古的神塑,如同面对的不是来生死相拼的敌军,而是对其膜拜的信众。

苏定方,看到了写在每一名将士脸上的刚毅与绝决。

“苏将军,开城一战吧!”不知是谁,突然大喝了一声。

“请将军,开城一战!!”众将士,不约而同的单膝而拜,齐声大吼道。

浩气磅礴!

苏定方终于明白,当初薛万彻为何会开关一战了;因为此时他也感觉到,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了。

“苍天在上!!!”

苏定方拔剑指天,声音嘶哑而颤抖,大吼道:“今日,苏某与三千兄弟,血荐玉门、以身殉唐!”

“血荐玉门、以身殉唐!”三千多人,凄厉而悲壮的大吼。

“开关,迎敌——”

从十多天前,玉门关中,每阵亡一名将士,就杀一匹马。现今,还剩三千五百余人,与三千五百余匹瘦弱不堪的战马。

苏定方率领这三千多人,放弃了守城战,一起下了城头来到大校场上。人人披甲上马,就连重伤的将士,也被人抬上了马背,手里塞上了刀枪。

苏定方立马横枪,环视众将士。

耳边,清晰可闻吐蕃人滚滚的马蹄声,与嘶声的吼叫。他们的云梯已经快要搭上城头,却惊愕的发现城头居然没有一名唐军守兵。

“打开城门!!!”

苏定方大声一吼,几名士兵上前,抬去厚实的门闩,将那扇巨大的铁门吃力的拉开。

“嘎——嘎……”

那扇吐蕃人久攻不开的玉门关西大门,在一阵沉闷的响声与震落的灰尘之中,缓缓开启。同时,唐军也将通往河陇的东门一并打开,天下险关的玉门关,顷刻成了一片通途,寒风从两头城门内贯通而过。

正在攻城的吐蕃人错谔了一阵,退后一圈。

苏定方匹马而出站到了城门下,横挺长枪厉声啸道:“众将士,决一死战!!”

“决一死战——杀啊!!”

三千残卒,骑着赢弱瘦马,与苏定方一同飞奔而出,一头扎进了吐蕃敌群之中……

远处军阵的吐蕃大旗下,噶尔家的两兄弟亲眼看到了这一幕,不约而同的吁了一口气然后哈哈的大笑。

“拿下了!哈哈,终于拿下了!”

“这个苏定方,可比薛万彻难缠多了!几千残兵居然多守了十一天!”

“据说他是李靖的门生,也该是多点能耐。”

“那也不过如此——玉门关一破,河陇就成一片坦途!咱们兄弟俩总算立下大功!待砍了苏定方的人头,就提着它挥兵直取兰州,与大哥前后夹击生吞活剥了那个秦慕白!”

“是啊,真不容易,总算拿下了二关!——只是奇怪,为何这一次粮草迟迟不见运来?幸好我们及时破了关,稍后能杀入河陇内地抢夺粮草。否则,三军都要断粮了!“

“兴许是昆仑山被天雪冰冻阻塞了粮道,别管这么多了!破关后一路杀抢过去,休说是粮草,金银财宝美酒女人,全都不愁!”

“哈哈哈!——”噶尔兄弟,放声大笑。

玉门关城头,林立的大唐龙旗与关西军战旗,被一一的砍倒,换上了吐蕃人的旗帜。连日攻关不下,吐蕃人心中也是郁积了太多的仇恨,此时看到城头那些烧煮沸水的行军大锅,吐蕃士兵们怒火中烧。有几个人将燃起的山头从灶炕里扯出来,一根根甩到了玉门关关哨的箭楼上,没多时就浓烟滚滚大火弥漫。

正在这时,玉门关的东南方向,突然涌现出大批的骑兵,当先一面帅旗,奔腾如龙赤烈如火,上面大书一个——“秦”字!

秦慕白跃马挺枪奔腾在前,远远看到玉门头上烟焰障天,心中顿时惊怒,挺枪一指大声喝道——“全军突击!”

“杀啊——”

两万骑兵,如惊雷滚滚破天而来!

玉门头城头之上,有眼尖的吐蕃士兵远远看到了秦慕白所率这一支人马,顿时大声惊呼,急忙有人吹起号角报警,并下到城关要关大门。

正在阵中厮杀的苏定方,突然看到玉门关城头吹起预警的号角,隐约又听到玉门关东南方向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与喊杀之声,心中惊喜道:“难道有援军杀来?”

稳操胜券的噶尔兄弟俩也吃了一惊,“怎么突然鸣角示警了,难道汉人来了援军?”

“果真是!看——玉门关城头之上摇起大旗,对另一侧布起弓弩!”

“吹起号角——全军突击!尽快剿灭苏定方残部、迎战汉人援军!!”

“呜——呜呜!”

吐蕃的大军阵中,响起震天的号角。原本还在待命的数万吐蕃骑兵,山呼海啸的奔腾而出,杀向玉门关!

苏定方率领三千残部,在玉门关城门之下苦苦死战。这时看到吐蕃人发起了大冲锋,苏定方确信,肯定是己方来了援军!

“兄弟们!兵分两路,一路死守西门;另一路折返城内,阻止吐蕃人关上东门!”

“是!!”

余下不过千人,瞬时分兵两路。玉门关内外,一并陷入了混战。所幸爬上城头的吐蕃士兵不过百许人,正当他们跑下城门要关闭东门阻止秦慕白大军杀入的时候,一拨唐骑如厉风斩来,将他们瞬时击个破碎!

玉门关,近在眼前。

策马疾驰的秦慕白,几乎清楚的看到了城头之上斜插的箭簇!

“杀——”咬牙爆喝一声,秦慕白挺枪跃马,头一个杀入了玉门关。方才厮杀停手的玉门关骑兵只觉眼前一花,身边数骑飞过,却将那一面“秦”字将旗看了个真切!

众将士顿时欣喜若狂几乎咽泣而下,嘶声吼道——“少帅!是少帅!”

“少帅亲率兵马来援!”

“兄弟们,玉门关有救了!!”

秦慕白匹马当先在玉门关关城内冲了个通透,转眼奔到西城门,亲眼看到苏定方正带着残留不过百人的一拨唐军,力战死守城门,阻挡着如同滚滚洪流的吐蕃骑兵!

眼看苏定方都已是体力不支,骑在马上摇摇欲坠!

“定方!我来也!!”

秦慕白双眼都已通红,沉吼一声不顾一切的一马冲杀过去。

苏定方早已体力枯涸难以支撑,此时听到这惊雷一吼,惊喜之下如同打了一针强心剂——“少帅!?是少帅吗?!”

“杀啊——”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瞬间淹没了他的呼喊。身边掠过铁骑无数,全是清一色的明光甲、铁红袍——大唐越骑!

那一面如血鲜红的帅旗上,正是一个“秦”字!

“天不绝人!!!”苏定方所有的情感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他高举横刀仰天长啸,连叫三声——“天不绝人、天不绝人、天不绝人”!

叫完,就一头栽倒在了马下,不醒人士。左右将士,匆忙将他救起……

秦慕白亲率铁骑杀入战局,来得迅猛、突然,倒是打了吐蕃人一个措手不及。不过,吐蕃兵马毕竟人多势众,而且占据了城关之外的有利地形。他们遭受到秦慕白所率骑兵的一拨冲击之后,不过稍事退后以暂避其锋,马上又重组团战,反对秦慕白的兵马展开了剿杀。

玉门关外一场浩战,杀得惊天动地星落云散。

战阵之中,陈妍弃了马匹,步行执剑跟随在秦慕白身侧,飘乎如影神出鬼没,一柄绝情剑永远只是剑尖沾血,却不知抹断了多少人的喉咙。

秦慕白早已眼红脑热杀得性起,新换的一匹白马,马身上早已被染红了大半。却惊讶的发现,紧紧跟随在她身边的陈妍不知何时没了马匹,穿棱似的在他旁边抹来飞去,间或时手起剑过,就见到一名吐蕃骑兵喉间喷血仰天落马。

“看什么,不就是杀了几个人吗?”陈妍回手挽了个剑花,居然还对秦慕白微然一笑。

“该杀!多杀几个!”秦慕白大笑一声,力夹马腹冲腾而起,手中的虎头錾金枪带着一阵刺耳的啸响刺杀而出。

“噗——哧!”一名吐蕃骑兵被当胸穿过,枪头透出后背,鲜血如泉喷溅而出。

秦慕白尚未拔回枪头,只觉眼前一花,一抹黑影踩着他的枪竿飞身跃过,转瞬间就见到他旁边一名身背令旗的吐蕃校佐,人头冲天而起,斩断的脖颈如同断了栓头的消防栓,浓血狂喷!

“二十七。”陈妍翩然落地,嘴角轻咧回头对秦慕白微然一笑,“战场,不过如此!”

看着杀人砍头如洗手做羹汤般闲定自若的陈妍,秦慕白鬼使神差的想道——“真是个Bug!……”

战局陷入了胶着。吐蕃人多势众,将秦慕白所率的三分之一部前军,快要包围。

正在这时,后部陆续跟上的援军数千骑兵尽皆杀到。其中有数百骑兵,全身红甲红袍雪白羽盔,却排作方阵静立在玉门城头之下,并没有马上投入战斗。

“慕白,你的火神到位了!”陈妍提醒秦慕白道。

秦慕白舞枪斩杀,心领神会朝玉门关城门处看了一眼,大喝一声:“准备撤守城关!传令,火神掩护!”

紧紧跟随在秦慕白身边的中侯近卫,吹响撤军的号角。率领火神驻守在门口的张同心领神会,大喝道:“布阵——掩护少帅撤军!”

八百火神,顿时分作四排前后分列。八百竿火枪准备妥当。

几乎是在张同发下号令的同时,遥遥的西北方向,突然响起震天的马蹄与喊杀之声!

正在后方全神贯注督战指挥的噶尔兄弟大吃一惊,回头看时,只见东北方向漫山漫野的铁骑,如同惊涛骇浪银河落地,滚滚奔腾而来!

“那、那是何方兵马?!!”吐蕃人,大惊失色!!

“快、快!后军布阵迎防!”

东北方向无数大军如潮汛至,一骑当先者,白马白袍,方天画戟如狂龙出海闪着摄人的星芒!

薛仁贵!

紧紧跟随在他身后的,是十万联军!!

“号令——全军冲锋、杀破敌阵!!”薛仁贵大喝一声,匹马单枪飞骑如镝,朝吐蕃大军冲杀而去……

第456章 归家

秦慕白发誓,活了快有两辈子,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彻彻底底的领悟到“惊、喜”这二字的含义。

看到东北方向无数铁骑滚滚而来,如同飓风登陆时的狂怒海啸与泰山崩塌之时的惊世骇俗!

秦慕白口干舌躁了,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呆立在马上,几乎就要忘却了身边飞而尔往流矢与刀剑。

陈妍屏气凝神如临大敌,化作仙蝶一般在他周遭飞来飘舞,也不知收割了多少吐蕃骑士的性命,替秦慕白化解了多少冷枪暗箭。

“我……我……我操|他妈的!”秦慕白终于大骂出声来,浑身紧绷激动的发抖,“天降神兵!天降神兵!发达了!——老天爷,我感谢你祖宗八辈儿!”

不顾形象大暴粗口,浑身战抖口不择言,秦慕白就如同打了鸡血。

正在城门口严阵以待准备接应秦慕白等人撤守城关的火神们,也纷纷惊诧不已。众火神收起了火枪,迷惑的看着张同,“张统领,现今怎么办?少帅并未撤退,东北方向杀来无数兵马,不知是敌是友?”

几乎是在同时,战阵之中“打了鸡血”的秦慕白突然嘶声大叫起来——“白马银袍——薛仁贵,那是薛仁贵!!!——哈哈哈,老子看到了!大唐的龙旗!!西征军的战旗!!!”

陈妍不禁吃了一惊。相处甚久,她还从未见秦慕白如此激动失态过,那声音,那变了调了!

“传令!传老子帅令——全军突击!杀、杀光吐蕃蛮子!!!”

紧随秦慕白身边的数名中侯令官深受秦慕白感染,疯狂的摇起令旗吹响随身所带的冲锋号角……

玉门关城头之上,坠马晕厥的苏定方悠然醒来。感应到城下海啸山呼一般的喊杀声与震荡肺腑的弥天杀气,突然浑身一弹跳将起来,把守护在他身边的将士都吓了一跳。

苏定方趴到女墙边,瞪大眼睛看着眼睛这一幕,突然仰天哈哈大笑:“薛仁贵、西征军!哈哈哈!天不绝人、忠不负义!!”

笑着笑着,苏定方的眼中居然流出泪来。仰面朝天,他闭上了刺痛的眼睛,喃喃道:“薛万彻,玉阳二关阵亡的将士们,你们没有白死!苏某,多想将眼前这一幕,让你们看到……”

方天画戟,如怒龙腾渊肆无匹敌。薛仁贵率领亲勋的一万名西征军关西越骑,如同一块烙铁直直的插入了吐蕃大军腹地。

所挡,无不披靡!

百炼成钢、百战成神,如今的薛仁贵与这一万名西征军,就是天下精锐与所向无敌的代名词!

虽然后方紧紧跟随着近十万回纥、突厥南庭与高昌降兵组成的联军,但真正的主力与核心,仍是薛仁贵麾下的这一万部曲。

噶尔家族引以为豪的昆仑铁骑,居然在这一万精锐西征军的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噶尔兄弟,战栗了!

眼睁睁看着对方一彪铁骑,如同开弦之箭划破纸缟一般杀破层层阻挠,直奔中军而来,吐蕃人无不惊寒万分!

“苍天!我们可是昆仑铁骑啊!”

曾经天下无敌、所向披靡的昆仑铁骑!……在这区区万人面前,竟如同土鸡瓦犬一般的不堪一击?

“二、二位元帅,敌军来势甚众骁勇异常,我军仓促迎敌无可阻挡,战机已失处境不妙,是不是……先行撤退?”左右副将紧张的进谏道。

换作是以往,“撤退”二字若是落入噶尔兄弟的耳中,轻则皮鞭伺候重则砍人杀头。可是此刻,噶尔赞婆与他兄弟悉多于不约而同的面露惊惶,对视一眼后异口同声道——“撤!”

战局逆转!

吐蕃阵中响起呜呜的牦牛号角之声,数万昆仑铁骑,打从组建之日起,头一次在两军阵前——溃撤!

秦慕白毫不犹豫的下令——追击!

还是下达的天字号追剿号令——除恶务尽、斩尽杀绝!

唐军将士,无不热血澎湃激情奔放,浑然忘我的嘶声怒吼着,策马狂奔刀枪并举,开始对吐蕃人的疯狂剿杀。

仇恨,无边的仇恨!——从每一名唐军将士的骨髓与血液里,毫无保留的迸放出来,化作了爆炸般的力量!

不死不休的追击与剿杀,开始了……

战斗,持续了近八个时辰。唐军一路疯狂的追剿吐蕃败军,不死不休不灭不止,从玉门关追至蒲昌海附近的吐蕃大营,沿途近四百里!

也不知跑断了多少根雄健的马腿,砍卷了多少把精铸的横刀。所有人都忘记了疲倦与生死,完全迷失在了杀戮的狂热之中。

战斗,在薛仁贵亲手一戟挑翻噶尔赞婆、生擒噶尔悉多于的一个时辰之后,终于暂时宣告结束。

此时,天色已黑。大唐一方十余万联军兵马,陆续集结到了吐蕃的残营附近。

号角响处,火光亮堂旗帜飞舞。秦慕白骑着一匹红白参半的战马,发出号令召集众将。

听到这熟悉的大唐号角之声,千里奔袭厮杀半日的薛仁贵,心中莫名的激荡与酸楚。

仰天闭目摊开双臂,薛仁贵深深的呼吸。仿佛风中送来了大唐独有的气息,送来了家乡亲友的呼唤,送来了梦里大唐万里河山的锦秀画卷!

“兄弟们,我们到家了!”

只是薛仁贵的一声叮吟,所有跟随在他身边的西征军将士,全部放声痛哭、抱头痛哭、哭得歇斯底里、哭得如同迷路的孩子!

大胜之后,没有大笑与欢呼,反而是一片痛哭之声……古往今来,也不知有几回。

万千男儿的痛哭之声,惊天动地,山河失色。

回纥人,突厥人,高昌人,默默的静立布列于四侧,每个人的神情脸色,都如同是在瞻仰远古的神邸。

秦慕白骑着一匹红白参半的战马,带着一小队骑兵小跑而来。

“仁贵……”

一声唤,百战不殆兵不离手的薛仁贵,浑身一颤手中一松,方天画戟“咣当”一声掉到地上。

“少帅!”

凄厉的一声大叫,薛仁贵几乎是摔落下马。

“我的好兄弟!”秦慕白急忙下马,快步跑上前去。

薛仁贵如觉坠入梦境,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表情,大步跑上前,离秦慕白还有几步之遥时,真真切切看着他张开双臂的真容,薛仁贵再也无法自持,单膝一拜抱拳大哭——“罪将薛仁贵,拜见……拜见少帅!”

“仁贵,我的好兄弟!”

秦慕白浑然忘情的大步跑上前,一样的单膝拜下握住薛仁贵的双拳,潸然泪下。

蓦然间,欢呼四起,刀枪并举。所有的唐军将士不及擦去未干的泪痕,放肆的欢呼与大叫起来。

秦慕白与薛仁贵对拜而视,却是一句话也不出出来。

流泪,拥抱,欢呼,大笑,流泪……

万千支神笔,以蒲昌海吐蕃人的鲜血为墨,也书写不尽此刻,唐军将士如同洪水乍泄一般的情感。

三天之后,清晨。

连日阴云密布天寒地冻,今日难得艳阳高照天气回暖。残破冰冷的玉门城关在清洗与修缮之后,恢复了往日的巍峨与雄伟,沐浴在阳光之下难得的透出几许暖意。

秦慕白与苏定方站在玉门城头,头顶旗竿之上,有一面崭新鲜艳的大唐龙旗猎猎飞扬。

眼前,是八十余里连绵不绝的行军大营。十万胡兵联军分七屯驻扎于玉门关前,遥遥望去天地相接仍是看不尽边涯。

“奇迹!”

三日之内,秦慕白不知说过多少次这个字眼。此刻,他仍是情不自禁的惊叹而出。

“慕白,我已想不出什么词藻来形容薛仁贵。”私下时,身为师兄的苏定方总是如此亲妮的称呼秦慕白,他微笑道,“盖世之虎将、忠义之福将?仰或其他?呵呵,仿佛都有失偏颇了。”

“我只知道,他是我们的好兄弟。”秦慕白微然一笑,指了指前方遥遥百里的大军屯,说道,“十万联军,突厥人,回纥人,居然还有高昌仇人,不约而同的视薛仁贵为真神,对其顶礼膜拜惟命是从。这是不是一个奇迹?从高昌败走天山设伏,到浴血千里迂回草原大败薛延陀,再折返千里不费一兵一卒收复高昌,驰援玉门力挽狂澜大败昆仑铁骑。沿途所经大小恶战,却从两万人的队伍发展到十万人,这在战争史上,也是一个奇迹!”

“好吧,以后我们都叫他‘奇迹将军’!”

“哈哈!”

二人放声大笑。

笑得正开心时,二人看到前方星罗棋步的营屯之中,奔出一队骑兵来,为首者正是白马银袍的薛仁贵。

“嗯,看来仁贵已经将联军安置妥当,也该是举行庆功大宴的时候了。”秦慕白看着远方奔来的薛仁贵,由衷的轻松与喜悦。

“说得对。大战之后我们都忙于各自的军务,都没能好好聚在一起喝一杯。今日,定要不醉不休!”苏定方豪情四射的大笑。

“嗯?”正当此时,秦慕白发出了一声惊咦。

“怎么了?”苏定方好奇的问了一声,见秦慕白直杵杵的看着城下,他也顺着看去,当场就笑开了,“哈哈!那个紧紧跟随在薛仁贵身后,帽子上垂了两条醒目白翎的女子,就是那个‘阿史那血莲’吧?——回纥军队的统帅?”

“咳……!”秦慕白干咳了一声,未有作答。

“慕白,你真是艳福无边哪!连草原上出名的大美人都慕名而来投怀送抱了!”苏定方低声的打趣笑道,“嗯,奇迹!这简直就是个奇迹!”

正在这时,陈妍恰巧上了城楼来,苏定方背对着她,却是未有看见。

“咳、咳!没有的事!”秦慕白看到了陈妍,马上一本正经道:“我与她素不相识,从何说起?”

苏定方笑得正乐一时未醒悟,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故意挑破了说道:“可是我隐约听到传闻,说这个女子就是专程为你而来呀?”

“胡说!她是仁贵的结义妹子!仁贵还娶了她妹妹!——不干我事,我又没去过草原!”秦慕白一边说一边连连给苏定方使眼色,正色道,“要说艳福无边……那也是仁贵吧!对不对?”

“二位聊得如此投机开心,我仿佛来得不是时候呢?”陈妍笑言道。

苏定方一愣,脸色很不自然的变幻了一番,干笑道:“弟妹来得正好,嗯,正好……我尚有些军务要料理,二位在此慢聊,我且告退。”

说罢,他抱了一拳撒腿就走。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冲着秦慕白,兴灾乐祸的笑。

秦慕白的脸皮都要抽搐了,恨恨道:以前怎么没发现,天生一副老实人脸孔的苏定方,原来也如此的阴险无耻?

“慕白,你就别装腔作势咬牙切齿,苏将军又未曾害你。”陈妍似笑非笑,淡然道,“恭喜你呀,凯旋得胜!薛仁贵真是一员福将,不仅给你带来了十万雄兵,还有一个冠绝草原的异族美人。”

“妍,连你也挖苦我么?”秦慕白苦笑道,“天地良心,我可没招谁惹谁!”

“是!你不是常把那句‘人怕出名猪怕壮’挂在嘴边嘛?我看你却是表里不一,皮面上道貌岸然坐怀不乱,脑子里尽是招凤引蝶的风流念头!”陈妍无可奈何的摇头笑道,“不过,我是无所谓了,要是让高阳公主知道的话……”

秦慕白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这样的一副往日景象——兰州大都督府里,小恶魔高阳公主,一手叉腰一手指天,摆出了经典的‘茶壶造型’大呼小叫的当众宣布:“我可是正妻主母!我宣布,从今天起秦家就只许有我们三个女人,不许再多了!秦慕白,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第457章 石破天惊

渭水河畔,三十万大军连营百里,民夫螺马蚁聚如云。有人从终南山上居高临下遥遥望去,这若大的一个军屯,规模已不输于长安!

总管后勤的房玄龄等人最为清楚。皇帝为了这一次的御驾亲征,将长安太仓所有储备的粮草都提了出来。光只粮草这一项,如果全部堆积在一起,几乎就有整个太极殿那么大,这还不算其他的武器甲械与辎重饷银!——而这些粮草,还不够三十万大军与十八万民夫,吃上半年的。

近年来战争多发,长安粮仓几乎因此而空。但是大唐的盛世富庶与殷实家底,在这时候体现出了它的价值。

李世民引用魏征等人所编著的《隋书》中的话语,对群臣说道:“国无九年之储曰不足,无六年之储曰急,无三年之储曰国无其国。你们不要以‘钱粮不敷’为借口来阻止朕御驾亲征——河洛一带,不是还存了无数的粮草吗?连前隋都还有粮草存在孟津的河阳仓、回洛仓、柏崖仓;朕也存了粮草在洛阳的河南仓、含嘉仓。粮食存着是干什么用的?如今国家有难,难道还让将士们饿着肚子上阵杀敌?——朕要让吐蕃人知道,中原之强盛与大唐之富饶,是他们不可想象的!房玄龄有一句话说得极是,打仗打的就是钱粮——他弃宗弄赞,拿什么跟朕拼!——传朕旨意,发两万民夫前往洛阳取粮,务必保证大军带上三年粮草!”

无人不咋舌。

开国立邦这么多年了,李世民这个当皇帝的可以说一向都是十分‘勤谨持家’的。但现在,他居然还就狠下心来“败家”了!

在大事大非面前,李世民再一次体现出他无与伦比的果决与勇魄。

将疑,则军心怯;帝惑,则群臣惶。

反之,亦然。

就算心中仍旧持有不同的想法与意见,但再也没有人跳出来非议或是阻止这一场战争的发生。满朝上下、举国仕民,已然同心戮力来应付这一场旷世“国战”!

离皇帝御定的出征日期,只有两天。河洛一带仓禀里的粮草总算及时运就到位;兵戈马匹、行伍麾编也都料理妥当;三军将士随行官员也已各就各位,只等李世民号令下达,三十万御率大军便要开拔,奔赴关西大战场。

太极宫武德殿,御书房中。

李世民叫近侍取来了自己最喜爱的一副明光战架,撑在铠甲架上,正在小心细致的亲自擦拭。

乍眼一看,便知这副铠甲俨然已经有了一些年头,比之兵器署里储存的任何一副明光甲,都颇显逊色。但李世民独爱此甲,一直奉若瑰宝的亲自收藏着,三不五时的取出来观赏并亲自擦拭保养,从不假手于他人。

当年,正是身着此甲,他曾在洛阳大败王世充,一举定鼎李唐的霸业宏基;也正是身着此甲,他与秦叔宝、程知节等几员虎将,仅仅带着三千五百玄甲军,就冲进了虎牢关窦建德的十万大军之中杀了个几进几出,最终大败窦建德十万大军,并将其生擒!

如今,当年那位虎牢关前英武骁勇身先士卒、创造了惊世骇俗的军事神话的少年天才统帅,如今已然是一国之君,还有了中老年男子标志性的便便肚腩与飘洒长须。

但铠甲上,仍然残留着当年厮杀留下的刀剑创痕。

“太平而不忘武事,朕还没老,大唐永远不会老。”一边擦拭铠甲,李世民一边轻声的吟哦,絮絮道,“甲仍在,人往矣……当年追随朕南征北战冲锋陷阵的故人,还有几人健在?……叔宝,朕又要命你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了,你肯应否?”

御书房内仅有李世民一人,沉沉独语,似忧伤,似豪迈。

正在此时,突然有人破门而入。

“大胆!”李世民顿时大怒,如此无理,真是大煞风景!

闯门者也吓了一跳,慌忙跪倒下来惶惶道:“陛下恕罪!恕罪!……微臣太过激动,一时忘了君臣大礼,肯请陛下宽宏大量,恕微臣死罪!”

“褚遂良?”李世民看清来人,火气顿时消了一半。因为褚遂良不仅是他的心腹,而且一向稳重老道从来不是一个不识礼数的冒失之人。能让他如此惊慌失措形容不体的,必定是惊天大事!

“陛下容禀——”褚遂良跪在地上,当真激动得有些发抖,声音都有些变调了,当下也顾不得讨饶免罪了,急道,“微臣刚刚收到一份……一份,来自兰州的军报!”

说罢,褚遂良将一份黄绸包裹的奏折,高高举上了头顶。

李世民第一眼看到这奏折,表情当场就凝滞了,瞳仁也急剧的缩小了一圈。

黄绸奏折,从来是专呈皇帝陛前御览,连宰相也无拆看之权;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这么干,必须要皇帝亲自赐予“直接奏请”的特权——而整个兰州,李世民只给了秦慕白这样的权力!!

身为皇帝的心腹近臣,褚遂良,当然对此相当明了。

“叭!”

李世民一手甩掉了手中用来擦拭铠甲的布绸,大步上前一伸手,几乎是从褚遂良手中抢来了奏折。

黄绸拆去,里面用锦木盒子装着厚厚的一叠军报奏章。方才看到启章抬头的几个字,李世民就无法遏止的呼吸急促了——

“罪臣,关西道行军大总管秦亮,伏惟百拜吾皇陛下御前,顿首上泣——”

……

褚遂良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到李世民就这样站着,双眼瞪如铜铃一字不漏的细看奏折,反复至少看了三遍。期间,李世民的胡须不停的轻微发抖,脸色更是千变万幻。

褚遂良知道这十有八九是秦慕白送来的军报,但,秦慕白不是死了么?……他心里直打鼓,却不敢吱声问,跪着也不敢起来。这一跪,竟就是半个时辰。

“褚遂良,你起来。”李世民总算反应过来,身前还跪着一个人。

“谢……陛下。”褚遂良吃力的爬起,苦笑。

“念在事出有因,朕方才就算是罚过你闯宫之罪了。”多少有点失态之感,李世民自嘲的笑了一笑,神态语气已然恢复正常,对褚遂良道,“即刻传旨,百官上朝!”

“现在?”

“立刻!”

“微臣遵旨!!”

离开御书房的时候,褚遂良只觉双膝酸软浑身无力,但心中却是一阵惊涛骇浪无法平息。虽然猜不出想不透这黄绸奏章中究竟写了一些什么,但他胆敢肯定,今日之朝会,必定又是一场——石破天惊!

一个时辰之后,武德殿正殿金銮内。

龙袍冕衮的李世民高坐于龙椅之下,环视了下方屏气凝神猜疑不休的众臣几眼,打破沉寂朗声说道——

“朕,突然召集众卿前来,是因为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而且,非是现在宣布不可,迟缓片刻也不行。”

众臣都愣住了——皇帝,居然还卖关子了?

众人迷惑不解的稍稍抬眼,小心翼翼的偷偷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皇帝,只见他红光满面神采奕奕,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奏折——黄绸奏折!

“听好了。”李世民突然起了一记高腔,倒把堂中的众臣吓了一吓。

“朕要宣布的就是——朕,不去御驾亲征了。”

“啊?——”

满堂惊呼;除了褚遂良,几乎所有人都傻了眼。

在场百数人,每个人都在心中猜了好几个理由,但就是没有一个人猜中这一条!

李世民安坐在龙椅上,脸上露出神秘又玩味的笑容,看着满朝文武各自惊讶的表现。

任由群情惊疑猜测不休,李世也不去阻止,表情还相当满足。过了许久,朝中总算是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等着皇帝给出一个,先是号令天下矢志决战、然后又突然取消御驾亲征的,合理理由。

这个理由要是不合理,就算李世民的君威已然登峰造极,也必然招致一片反感与激愤!

“朕知道,众卿都在等着朕,给出一个失信食言的理由。”李世民伸手拍了拍放在御案上的那份黄绸奏章,说道,“其实朕的理由很简单——杀鸡蔫用牛刀,画蛇何须添足?已经有人把噶尔钦陵打了个半死,将吐蕃的国运气数灭了一半去,朕还去凑什么热闹、争什么功劳?”

“啊?!”

再一次,满堂哗然!

李世民抬了一下手示意群臣休得喧哗,然后从龙椅上起了身来,手拿那份黄绸奏章走下金銮宝殿,说道:“就如同当年李药师平定突厥生擒颉利可汗时,朕可曾离开这太极宫半步?——如今就连李药师也未曾离开长安半步,仍旧有人,能够立下如此盖世功勋!大唐天下群英荟萃人才济济,惊才绝艳如李药师的罕世英杰,又何止一人?因此,就连臣子将军都能办妥的事情,还用得着朕去亲自动手吗?——所以,朕不去御驾亲征了。”

李世民今天这关子,是卖定了。众臣既迷糊又着急,个个如同百抓挠心。所有人盯着他手中那份黄绸奏折,终于有人忍不住问道——“不知陛下所指的‘罕世英杰’,是何许人?”

“关西道行军大总管,秦慕白。”

十一个字,石破天惊!……

“褚遂良!”

“微臣在!”

“你的嗓门好,你来当众念颂这份奏章。”李世民的表情十足的欣慰与豪迈,甚至可以说还有几分得意洋洋,就差将“这回真是太长脸了”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他说道,“要让在场所有人,都一字不漏的听得清清楚楚;然后,传颂给天下万民知道!”

“微臣遵旨!!”褚遂良出了班列,恭恭敬敬小心翼翼的从李世民手中,接过奏章。

“朕虽是已经一字不漏的看过了无数遍,但仍愿与诸君共饗,再侧耳倾听一回!”说罢,李世民走回御陛在龙椅坐下,朗声道,“因为朕,登基十余年,还从未见过如此惊世骇俗的军报奏章!”

第458章 参天巨树,终不过天

秦慕白的奏折之中,所叙三事。

一是请罪,说关山塞外路遥万里,前方所历何事来不及及时回报朝廷,因而造成的种种误会与纷扰,秦慕白愿一力承担罪责。另,前方战事曾经多有不利,导致败撤大非川损兵折将丧权辱国,秦慕白也愿一力承担责任。

听到这里,满朝尽是愤懑之声!

“他不是死了么?如今怎么又活了,偏还跳出来承担什么责任?”

“大非川都丢了,吐蕃兵临城下兰州危急,河陇之地千里沃野尽将丧失,河西商道尽丧敌手!”

“真是罪莫大蔫!!”

一时嘈杂异常,导致褚遂良都念不下去了。

李世民却是稳坐钓鱼台,脸上一直挂着高深莫测的微笑,既不出声阻止也不揭晓谜底,任由众人议论纷纷。

因为他自己的心情,方才也正是经历了这样的“大起大落”。

“众位同僚,请稍安勿躁。奏折很长,这才刚开始。”褚遂良有点看不下去了,只得出声阻止。

众人只得暂时按捺住激愤之情,继续倾听。

奏折的第二部份,突现逆转。就从秦慕白亲率大军与噶尔钦陵正面第一战说起。战后,噶尔钦陵派人送来了阵亡将士的骨灰等物,然后秦慕白洞查敌人暗有阴谋,于是将就就计设下奇谋妙计,上演了一出以假乱真、诓骗天下的“诈死”大戏。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朝中多数人都已知晓——秦慕白“死后”,大非川群龙无首,李道宗临危受命,为保存实力决定放弃大非川退守鄯州,实则这也是秦慕白预先做下的安排,目的,就是为了麻痹敌人诱敌深入。

终于,这一场骗得天下人随之乱舞的“诈死”大戏,骗过了噶尔钦陵。严冬将至,他率军鸠占鹊巢进驻大非川,并趁胜追击袭取鄯州,以图一鼓作气拿下河陇!岂料,他派出的大军,在幻月谷中伏,十五万大军灰飞烟灭、几乎全军覆没!

几乎是在幻月谷大战的同时,秦慕白派人炸毁了大非川军营附近的布哈河,水淹吐蕃主力,一举成功!

随即,秦慕白命侯君集率领大军反攻大非川,抓捕俘虏收复失地,噶尔钦陵率领残部仓皇而逃退守晴罗原!

两场大捷,歼敌近十万众,俘获五万余,剿获马匹器械无数。

而在起初,也就是秦慕白诈死之前,他早已派出一旅奇兵,转道千里跋山涉水,奇迹般的翻过了飞鸟不渡的昆仑雪山,奇袭格尔木成功!此一举,端掉了噶尔钦陵的老巢、断了他的粮道命脉!

现今,噶尔钦陵三十万大军折损过半粮草尽失困守晴罗原,已成苟延残喘之势!

……

褚遂良的声音,本就洪亮通透,奏折念到此处,他亦是深受鼓舞、激动不已,字字铿锵,如铁锤敲震、霹雳穿心!

满朝文武,尽皆震撼。过半的人瞪大了眼睛面露极度不可思议之表情,愕然呆立。

全场,竟然诡异的鸦雀无声。

在场许多人,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无地自容,仿佛被人狠狠的刷了几耳刮子……因为方才,他们还在群情激昂的破口大骂秦慕白“罪莫大蔫!”

李世民看着这些人的表情,不露声色,心中却是解恨又痛快,却又忍俊不禁!此时,他便在心中暗暗的骂着秦慕白:混小子,写奏折也敢耍心眼!先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成了个千刀万剐的民族罪人,然后又开始海天胡地的吹嘘功绩!……大卖关子,先抑后扬,哈哈!他的性子还真是跟他那一板一眼、直来直去的父亲,有着天差地别!——不过朕喜欢!这份奏折这分明就是写给满朝文武看的,目的,就是要掌一些人的嘴,要让朕扬眉吐气!因为朕一直都在力主武力解决两国争端。秦慕白赢了,就证明朕是对的,就是朕赢了;朝中那些主和派的人,就得闭嘴!……如此,有能力当然重要,但为人处事,也的确是需要一些技巧。这一点,秦慕白当真比他耿直火烈的父亲要强!但有一点他们父子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都会设身处地的为朕着想!……

奏折的第三部份,是请求朝廷给出处理战后事宜的方案,并请及时支援粮草、医药与各类军事物资。幻月谷与大非川两场大捷,歼敌近十万众,另有四五万俘虏。历来在中原的朝廷上,尤其是大唐这种“以仁孝治邦国,以王道威天下”的朝廷,对待战俘的问题都相当敏感。边关将帅,都是不敢轻易妄自杀俘的,否则必定会被戴上一顶类似现代的“*”的高帽子,遭到弹劾与处罚那是常有之事。

因此在侯君集领军出行之前,秦慕白就郑重叮嘱他“不可妄杀无辜”。一来是为了避免他杀俘而激起吐蕃民众的激愤,为平定高原增加阻力;二来,这些战俘若能招降,那可都是一等一的好骑兵;三来,秦慕白也是不想节外生枝、惹火烧身。

此外,水淹大非川这一条苦肉计,虽是大败敌军,但也毁了这一处经营多年的基业。如今大军严重的缺粮少物,重建军屯要塞也是势在必行,因此秦慕白在奏折中说得很清楚,请求朝廷尽快援助粮草物资,以备再战、扩大战果。

……

奏折念完了,满堂皆静。

“众卿,为何都不言语?”李世民说道。

百官这才各自省神,不少人尴尬的打了几个哈哈,然后一起高呼“大唐万岁、吾皇万岁”以示庆贺此番大捷。

李世民安如磐石的坐在龙椅上,如炬双眼静静的扫过满朝文武,众生粉墨相,尽收眼底。

下首第一位大臣,他的大舅哥、司徒、宰相,长孙无忌,低头垂手而立,正静默无言。

“辅机,你有何看法?”李世民点名问道。

长孙无忌似已料到皇帝会点名发问,此时站将出来答道:“回陛下,微臣以为兰州大捷,可喜可贺!这是近年来少有的大胜仗,足以鼓舞仕民、扬威天下。朝廷应当论功行赏奖率三军,另,战前所需的物资,也应尽快备妥运送过去,以解前线将士燃眉之急!”

“嗯……”李世民应了一声,眉头微皱似有不悦,一些话到了嘴边,也终究是忍了下来。此时他心道:他这说了等于没说!现在他脸上应该最是无光,因为当初他可是极力阻止战争的……事到如今,朕也就不奚落他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毕竟,他仍是我最得力最忠心的股肱之臣,大唐中枢也离不得他。不说别的,单指他最近编纂完工的新行律法,就比先帝朝的《武德律》要完善合宜的多,马上就可以实施颁布了。这样的事情,那可是十个秦慕白也干不来的。

思忖至此,李世民莫名的心中一动:奇怪,朕何时开始,将秦慕白与长孙无忌相提并论了?……

“陛下,微臣有本要奏!!”突然一记高亢之音响起,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李世民一看,是殿中侍御史刘洎。他专行负责朝廷议政之时的监督、矫正君王得失并记录重大决议、还兼有检举弹劾在朝官员之权力。

贞观一朝,李世民广开言路善于纳谏,因此造就了许多勇于进谏、敢于进谏的大臣。

而刘洎就是其中之一。他向来是以铁胆刚正而闻名,不管是皇帝还是宰相将军,仰或是他的私交好友,只要犯了错,他一律铁面无私毫不留情的驳斥或弹劾。虽然他的才华功劳与名气远不及魏征,但“进谏”这一点,他与魏征大有相似之处,甚至过之而无不及。

近年来魏征年衰多症且患有眼疾,多半时候只能在家中养病。侍御史刘洎,渐渐成了朝上最为耀眼的——谏官。

刘洎这一站出来,包括李世民在内,所有人心里都堵了一堵。这人一向善于鸡蛋里挑骨头,而且是对事不对人,什么都敢说、谁都敢弹劾。几年前他一本奏章要弹劾两人,就是江夏王李道宗与河间王李孝恭。这可是先帝与李世民都最为亲近与器重的两位宗亲,也是名传宇内功高盖世的两位开国元勋。虽然最终未能成功,但刘洎从此一战成名。谁见了他,心里都会有点犯怵。

“思道(刘洎的字)有何话,讲来。”李世民说道。

“微臣,要弹劾一人!”刘洎大嗓门高声道。

好多人开始暗暗的额头抹汗……又来了!

“何人?”李世民淡淡的问道。

“就是上奏此份军报的,关西道行军总管,秦慕白!”刘洎语出惊人。

这下连长孙无忌都头大了,但又只能在一旁苦笑连连。

李世民不动声色的笑了一笑,“理由呢?”

“劳民伤财,穷兵黩武!欺君罔上,惑乱天下!”刘洎一字一顿的说了十六个字,一如既往的气势汹涌、得理不饶人。

好多人哭笑不得,暗骂刘洎不识时务之余,也报定了一颗看热闹的心思,静观其变。

其实大多数人心里都想到了一点,皇帝已经在大张旗鼓的准备御驾亲征了。历来君无戏言,言必出行,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理由,一个君王自毁前诺总归是失信之举,有损君威,此其一。另外,长安城外渭水河边,三十万大军整装待发,磬尽国库提出的物资堆积如山,连河洛粮仓里的存粮都取出来了,另外还征招了民夫骡马不计其数,名符其实的便是“劳民伤财”。而且早前,李世民早已圣旨传檄号令天下,举国仕民无不响应,现在都眼巴巴的看着李世民,御驾亲征呢!

如今,秦慕白一纸军报送来,就让皇帝改变了主意,让热情澎湃的三十万大军闻风卸甲,李世民此前的坚决与果断,更显得是一场闹剧与讽刺了!

对皇帝来说,这的确是很没有面子的事情。而紧张忙活了十来天的满朝文武,更加会有被戏弄的感觉。朝臣无不注重君威臣格,此时有刘洎这样的人跳出来弹劾,倒也在李世民的预料之中。

因此,李世民早有准备。此时面对满朝文武的各色心思,他智珠在握八风不动的摆了一下手,“朕知道了,你且退下。”

刘洎愣了一愣,心忖“怎么就叫我退下了,我还没说完呢”,倒也无奈只得识趣的暂时退回班列。

“朕知道,刘洎说出了许多人的心声想法。”李世民朗朗而道,“众所周知,朕已打算御驾亲征,并一切准备妥当。十天之内渭水大营已聚集三十万大军现在朕突然自毁前言不亲征了,平白耗费钱粮无数,朕和你们,以及天下仕民好像也都被戏耍了。这一切,好像都是因为秦慕白的诈死而起。于是就有了刘洎列举他的四大罪状——劳民伤财,穷兵黩武!欺君罔上,惑乱天下!”

众皆无言,静静的倾听。因为他们听出来了,皇帝肯定还有下文。刘洎倒是还想出来争辩几句,但被旁边的长孙无忌狠狠的剜了几眼,也只得生生的按捺了下来。

“其实,刘洎你弄错了。最不该被弹劾的人,恰是秦慕白。就算你要弹劾,那也应该是弹劾江夏王,还有朕!”李世民也语出惊人了。

刘洎吓了一跳,饶是他胆大包天,但也还没有大到敢于弹劾皇帝的份上。当下他就跪倒下来,惶惶道:“微臣不敢!”

“你起来,朕不是在责怪你。你身为殿中侍御史不过是在尽职尽责,并无过错。不过,朕要提醒你,先要弄清曲折情由再行弹劾不迟。”李世民说道,“众爱卿心中,肯定多少有着和刘洎一样的想法,那么,就让朕来替你们解开心结!”

“愿闻陛下高见!”众文武一同诺道。刘洎也站起身来,立于一旁静听。

“兵者诡道,兵不厌诈。兵无常势水无常情,因此兵法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说的并非是将帅在外就藐视君王了,而是两军对阵风云变幻战机稍闪即逝,来不及向君王请旨允行。”李世民说道,“朕是个马上皇帝,对此深表赞同。远在大非川的秦慕白在用计破敌之前,怎么可能请旨问计于朕?这奏折来、圣旨去,战机肯定就白白贻误了。因此,秦慕白诈死只是为了诓骗吐蕃人中计,来不及及时告知于朕,这是情有可原。而且这样的秘计,知道的人越少成功的希望就越大。秦慕白并未做错。”

众文武闻言后各自思忖,皇帝这话还的确是说得在情在理。

李世民在继续说道:“而朕和你们也因此被诓骗戏弄了,一则要怪江夏王李道宗,提前上奏误报了前线军情。他几十岁的人了如此沉不住气,朕定会面斥于他,但也不至于要遭到弹劾。因为当时,连他也被骗了,深以为秦慕白已死,关西军逆处败境兰州河陇十万危急。他提早请旨朝廷增援,也是职责所在。说到底,不管是朕、江夏王、众爱卿以及天下仕民的被骗,这全都并非是秦慕白的初衷。他的目的,只是要破敌!不过这也恰恰佐证了,他这一手兵不厌诈的精妙之至——连朕都能骗了,吐蕃人蔫能不中计?于是,就有了幻月谷与大非川两场大捷!”

“身为君王,当今圣上的确是有着异于常人的胸襟哪!”好多人开始唏嘘感慨了,如此被戏耍了一回,换作是脾气再好的人都会要恼火郁闷,皇帝却在极力为秦慕白开脱,就连自己被戏耍的事情,都轻描淡写的一抹而过了。

“如此说来,刘洎历数秦慕白的罪状之‘欺君罔上,惑乱天下’,就显得有点牵强附会了。至于穷兵黩武,这更赖不到秦慕白头上。”李世民说道,“是吐蕃人先行发难挑衅大唐,然后朕命他就地反击保疆护土的,这也算穷兵黩武?如果算,那这罪状头一份该是算到朕的身上。劳民伤财嘛,这更是无从说起了。秦慕白何时曾经说过一句要朕御驾亲征点派三十万大军、带上无数钱粮去驰援?这一切全是是朕的主张,秦慕白至今都全然不知情。他何罪之有呢?”

说到这里,李世民笑了一笑,语调轻松诙谐的道:“刘洎,朕给你打个比方来听,就好比你十年前在某处地方种了一颗树,十年后有人在这树上上吊死了,那你是否应该受到律法的制裁或道德的谴责?”

“哈哈哈!”满朝文武一片大笑,刘洎的脸都青了。

“褚遂良!”

“微臣在!”

“今天的朝议,想必你都已经记录在册了。接下来朕说的话,你要格外标注,朕将来要将它写到《帝范》之中,用以告诫朕的子孙君王。”李世民说道,“为君者,最重要的不是文武才能,也不是心术城府,而是胸怀器量!”

“微臣记下了!”

李世民面带微笑点点头,说道:“朕再拿树打个比方,权当与众爱卿谈笑了。一颗树,若是生长于荆棘岩缝之中,或是种植在狭小庭院之内,肯定长不高大;反之,若是生长在辽阔的原野与肥沃的土壤之中,就有可能长成参天巨树。如果说臣子如树,那君王的胸怀就是它生长的环境。朕不怕你们长作参天巨大,因为朕的胸怀,如天高远!参天巨树,终不过天!——朕,何须庸人自扰!”

一席话,说得满朝文武都深受感动欢欣鼓舞。这样的君王,谁能不喜?

古往今来,能有几个帝王像李世民这样不忌功高震主、不杀开国功臣并优恤善待?能有几个帝王能像李世民这样恪守己身善于纳谏,还鼓励臣子不必顾忌他的君颜只管逆鳞上谏的?本朝之前有哪个朝代,出过魏征这样敢于面唾君王的铮铮谏臣?又有几个君王,与臣子亲如家人平辈相交,数十年依旧?

还能有哪位君王,能有“参天巨树,终不过天”的自信与豪迈?!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得遇陛下,三生有幸!”

李世民放声哈哈的大笑:“朕,得遇你们这样的良臣,也是三生之幸!”

第459章 大唐霸业

有唐一代,华夏是个尚武的民族,大唐是个极为重视军功的王朝。秦慕白率关西军立下如此赫赫奇功,皇帝与朝廷不予重赏,那是绝不可能的。

现在满朝文武就在琢磨着,皇帝该会怎么赏赐秦慕白呢?——这个近年来风波不断饱受争议,名声鹊起红得发紫的年轻人,同时也是他的半子之婿?

早在不久前,因为秦叔宝的战死,李世民大为哀恸,不仅亲自到府以兄弟之礼吊唁,事毕之命还按照惯例废朝以祭,让秦家嫡长子秦通,也就是他自己的亲勋卫队百骑的副使继承了秦叔宝翼国公的爵位,并且将翼国公名下原来仅有的四百户食邑加到了五百户。同时,谥秦叔宝为“武”,赠徐州都督,改封护国公。

古来中华对于帝王将相或是王公名人,死后都有追谥。其中,单谥字更显得尊贵,因为只有帝王才享有这样的特权对臣属赐予单字谥。《周书??谥法解》有云,“刚彊直理曰武,威彊敌德曰武,刑民克服曰武”,是一个极高的评价。

另外,又有秦叔宝的一些故友同袍与仰幕者们觉得,仅一个“武”谥不足以囊括秦叔宝的全部,于是又有了许多双字“私谥”,其中最得到广泛认可的是“贞武”。

“清白守节曰贞,大虑克就曰贞,不隐无屈曰贞”,意思是说,秦叔宝为人坦荡磊落大公无私,行侠仗义义薄云天,是个人格魅力极高的盖世英雄豪杰!

至于民间就更不说了,秦叔宝在生之日就已生受贡奉成了门神,英勇壮烈之后更加被尚武崇神的大唐百姓所神化,成了百姓心中正义守护神的象征。

李世民,请匠人依照秦叔宝生前惯用的虎头錾金枪式样,铸造三倍大小铜铸兵器一尊,立于武德殿前,以示大唐居安思危、太平而不忘武事,同时,也是对秦叔宝深深的怀念。至于以前朝廷就已经收藏的虎头錾金枪原品,则是当作了国宝一般珍藏于内延珍阁,一般人轻易都看不到。

其实李世民登基之后,曾经名扬天下的盖世虎将开国功臣秦叔宝,隐淡了近十年之久。如今死后一夜殊荣莫可追及,许多人心知肚明,这一半是因为秦叔宝近两年的功绩与英勇殉国,另一半,则是因为他那个争气的儿子,如今正立下了天大的战功。

因此众人都在猜测,连亡父都如此专享殊荣,那皇帝该如何赏赐秦慕白呢?

有许多人习惯性的觉得,幻月谷与大非川两场大捷,就足以让年轻的驸马爷秦慕白一飞冲天无人可及了。也有一些老辣城府的政客心中暗忖,如果皇帝厚赏秦慕白,那就表示这仗差不多打到头了,该是到了偃戈息兵与吐蕃和谈的时候了。毕竟,以战谋和挟胜谈判,对大唐极是有利。

反之,如果皇帝只是象征性的表彰一下秦慕白与关西军将士,那就表示,这仗当真还要打下去!皇帝之前所说的与吐蕃之间不存在妥协、停战、和盟,那就不是唬人的。

因为帝王就是这样的心术,獐兔未灭,鹰犬不饱——猛的一下就将臣子赏到了头,今后他不努力拼搏了怎么办?他今后再立大功怎么办?

果然!

李世民金口一开,当朝宣布说,封驸马都尉秦慕白为蓝田侯,勋云麾将军,食邑仅二百户,赏黄金三百两钱五千贯,南海上贡夜明珠十二颗,绢二百匹;仍领关西道行军大总管一职,并将秦叔宝生前的封疆军政要职——安西大都护由他接任。

其中,最不起眼最出人意料也恰恰最为敏感的,是封的那个武勋官“云麾将军”。

勋官十二转,武将勋官最高级别的是正二品的上柱国,秦叔宝生前就是享有这项殊荣。这项官职没有实际职务不享有奉禄田产等特权,纯粹是荣誉的象征,(有点类似如今的“一等功”之类称号)。而云麾将军对应的勋级是“护军”,仅仅是从三品。

这与关西大捷的军功严重不对等。早年平定吐谷浑时,只是随同出征的副将薛万彻都得到了正三品镇军大将军的勋官!

言下之意,李世民是在对秦慕白与众臣说——你立的功劳还不够!还要继续拼、继续扩大战果!

这仗,还得继续打下去!

秦慕白你要一飞冲天,那还早,现在才刚刚展开翅膀!大唐开疆拓土威服四海的千秋霸业,才刚刚迈开脚步!

这些豪言壮语,李世民没有在朝堂之上说起一句,但,仅仅是这一份赏赐,就让所有人清晰的感受到了,皇帝此刻的雄心壮志与远大目标!

李世民,秦慕白,君臣二人早年私密默契达成的宏伟蓝图,终于迎来了大展拳脚的这一天。

至从李世民登基平定突厥之后,天下呈平十余年的大唐帝国,也终于在沉睡羁年之后猛然苏醒,如同下山猛虎腾渊神龙,开启了宏图霸业的新篇章!

众文武几乎已经看到,大唐帝国的历史画卷上,即将添上如洪流骇浪般磅礴恢弘的一笔。

而执笔丹青者,正是当今圣上,与远在千里之外不断创造奇的那个弱冠新秀,秦慕白。

“假以时日,这小子的前途,何以见量?”

不知不觉的,有许多人开始将秦慕白与长孙无忌、李勣这些人暗相比较。近年来的频发战争,让沉寂许久的军方将领们开始强势复苏。这是否就可以料想,此前朝廷之上的文官执掌喉舌、气势一边倒的局面,正在悄然发出逆转?!

文武平衡势均力敌,相互钳制不竖权臣,这是否也正是皇帝想要的呢?

……

一场出人意料的大捷,一封并不丰厚的赏赐,让朝廷之上再度暗流汹涌。文武博弈的政治格局,也在潜移默化之中,发生着某些微秒的改变。

对这一切,精明而富有城府而且对皇帝相当了解的长孙无忌,自然是看得通通透透,想得明明白白。他知道,朝廷之上正有强敌倔起,这既是时势所造,也是皇帝暗中有意而为之。但,这并不代表皇帝就不信任不重用他了,这一点自信长孙无忌还是有的。

因为君王历来就是如此,尤其是李世民这样的雄霸明君,他是绝对不会允许手下出现权倾朝野一家独大的权臣的。假以时日,若是秦慕白或是别的什么人风头太盛功高震主了,就算不被猜忌与削弱,也会有另外一人突然倔起,与之势均力敌的相抗衡。

因此,就算所有朝臣都在暗中为长孙无忌捏一把冷汗,或是在暗中嘲讽他的失势与衰落,但长孙无忌自己却是一直安之若素。他深信,无论如何,他长孙无忌在贞观一朝是绝对不会倒下的。

至于贞观之后?……拭目以待!

……

朝议之时,李世民说由于关西军的功劳薄尚未呈上,因此“暂时”只赏秦慕白一人,待日后,再对关西军众将士一并论功行赏。

这也恰恰是更加应证了,李世民希望这战争继续下去的猜测。

如此大捷,按惯例朝廷肯定是要设宴庆祝的。李世民当朝下旨,说今晚于太极宫麒德殿设宴以庆。朝会散后,李世民又将房玄龄私下叫到了御书房中。

“玄龄,朕今日的诸项决断,可有不妥之处?”李世民问了一个十分冷幽默的问题,让房玄龄极难回答。

“房谋杜断”闻名于世,房玄龄历来以善长谋略与思虑忠纯而著称。惯常之时,不管是军政民务还是大小朝事,但有思之不周一时难决之事,李世民都会要问房玄龄的意见。可是今天,皇帝都已经当朝宣布了,君无戏言,房玄龄纵然觉得有不妥之处,又还能如何?

因此房玄龄只是笑了一笑,拱手答道:“陛下既然已经决断,就并无不妥。”

“哈哈!”李世民大笑,说道,“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是不是朕的决定太过草率了一点?还有就是,对秦慕白的赏赐太刻薄了一点?”

“陛下英明。”房玄龄直言不讳的承认。

“你是主管军事的阁部宰相。”李世民说道,“朕叫你来,就是想问一问你,这城外的三十万大军如此区处?”

房玄龄略作寻思,答道:“微臣以为,陛下既然已经失信过一次,不可再次。”

“哦,怎么说?”李世民问道。

“陛下亲著檄文号令天下,欲率三十万大军御驾亲征;大军准备妥当,却突然又不去了。虽说事出有因,但毕竟是食言而肥有损君威。而且,天下仕民与城外将士的热情已经被鼓动起来,如今陛下突然宣布不出征了,无异于是当头泼了他们一盆冷水,易失人心。”房玄龄说道,“所以微臣以为,陛下既然已经决定不御驾亲征了,但,这刚刚征募而来的三十万大军,不可以马上拆散。一则有失军心民心,二则朝廷已然花费了许多钱粮用以募兵,若是就这样散了,便是平白的浪费。”

“此论倒是与朕不谋而合。”李世民呵呵的笑道,“你说得对,朕掏空了国库连前隋的粮食都运来了新募这三十万大军,可不能说解散就解散了。加上关中原有的府兵,如今长安城外已有近六十万大军。朕打算以六选一的方式遴选精锐,组十万大军常驻关中镇戍京城,直属于朕的指挥。你觉得怎么样?”

房玄龄略微吃了一惊,“陛下的意思是说,今后这十万兵马,朝廷都一直养着?”

“对。”李世民说道,“这一两年来频发战事给了朕一个教训。除了关中诸军府与上番的府兵,朕手上一定要握有另外一支常备野战军队,以备不虞。免得又发生眼前的景况,临时募兵。一则朝廷可能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粮从而造成危机,二则,这临时招募而来的兵马,毕竟缺乏训练战斗力有限。朕要确保朕手中除了镇守皇宫的监门卫、金吾卫与牛千卫等御林军外,还有一支能征惯战的真正精锐之师,随时能够奔赴疆场上阵杀敌。而这一支野战军,全是资由朝廷供养的募兵。大将,由朕亲征指派。连麾号朕都想好了——左右龙武卫!”

房玄龄眉梢一抬,吃惊的看着李世民……龙武卫,这是一个开唐之初曾经用过但废如今弃了的麾号。曾经,秦叔宝与程知节,就是左右龙武卫大将军!

李世民接着说道:“组建之初,龙武卫的军官都只从朕的亲勋百骑中挑选。就让秦通和秦斌,暂任检校左右龙武卫大将军,行使实权代朕挑选军士操练兵马。待日后军队成形,朕再指派实际的大将军统领他们。大唐已经有了左右卫、左右威卫、左右骁卫、左右监门卫、左右千牛卫、左右金吾卫这十二卫兵马,如今朕要扩充到十六卫!除了增加左右龙武卫这两支皇帝亲勋的野战卫戍大军,还要增加‘左右羽林卫’这两卫御林军兵马,专门负责镇守皇宫。而这两卫兵马的核心,就是朕的百骑卫队。也可以说,朕是要将原有的百骑扩充为两卫正规军,人数均在一万人左右。‘百骑’这一并不正规的麾号从此作废,百骑使,也不再专门设置。但,原有百骑的军官与军士,一并留任在左右羽林卫中,组成军枢核心。而且,百骑营地也要保留,继续为朕为大唐,培养杰出的军事人才。只是名称上也要做一些更改罢了……就叫‘百骑监’,等同于国子监以及各府台衙门的级别,最高长官仍叫百骑使,可由原来的百骑文职官员担任。李君羡不是曾经在百骑干过长史吗?可由他先行兼任百骑使一职,将百骑监组建起来……”

李世民淘淘不绝的说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房玄龄听得是一惊一乍,他心中在想道:看来皇帝今天是当真高兴。关西打了胜仗是一回事,最主要的,是他心中那一副早已勾画好的霸业蓝图终于要展开了。首先就从军事上着手进行改变,征兵扩伍收拢兵权,看来,与吐蕃之间的战争,肯定会要旷日持久。皇帝仍未放弃御驾亲征的可能想法,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要亲率左右龙武卫,杀出关中……

想到此处,房玄龄又惊讶又好笑,暗道皇帝都隆登大宝这么多年了,仍是未有磨去骨子里的军人血性与好战性格,这或许,也正是他与秦慕白默契投缘的一个重要原因吧?二人,都有着同样的好勇争胜、积极进取之心。

“玄龄,朕说了半天,你觉得如何呢?”李世民的发问,打断了房玄龄的沉思。

房玄龄拱手答道:“陛下刚刚说的这些,都是军国之大事,既重大又繁冗,还须得汇合众臣一并商议并分配执行。如今陛下,是否太心急了一点呢?”

“心急吗?”李世民摆手,哈哈的大笑,“朕,已经思考了好多年了。朕都已经当了十几年皇帝,军队编制这些还是沿用的武德朝、甚至是前隋的例子,这妥当么?府兵有府兵的好处,募兵也有募兵的长处。眼前就见证了,皇帝的手中若是没有一支常备的、稳定的精锐王师,真遇到什么大事,那就捉荆见肘。朕意已决,新组四卫兵马,分别是左右龙武卫与左右羽林卫。前者是兼顾京城卫戍与野战出击,每卫暂定人马五万;后者是皇宫卫戍,每卫暂定人马一万。他们都将隶属朕的直接指挥。核心将领,就从百骑之中挑选,或由朕亲自指派得力大将来担任。”

房玄龄点了点头,没有多言。看来皇帝是早有筹谋并且心意已决,他多说已是无用。而且,新组的这四卫兵马,职能明确作用巨大,对于巩固帝尊维护京城也是有着莫大好处的,除了耗费一点钱粮,不见得是坏事。李世民是个马上打天下的皇帝,对于军事,他比任何人都要精熟。房玄龄,几乎没找到什么可以建言更改的地方。

“朕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左右龙武卫组建完毕之后,先拉到战场上,去打一打。”李世民说道,“任何形式的训练,也比不上实战的作用来得有效。朕要的是真正的精锐之师,因此,他们必须经过战场的考验。”

听到这里,房玄龄总算是听出了一点谱……皇帝绕了这么大一兜的圈子,难道是想增兵兰州?

“朕也该给秦慕白一点实际上的帮助了。”李世民说道,“他奏折中肯求朝廷帮助,要钱要粮要医药,这都是情理之中,唯独不要兵马。这是为什么,玄龄你想过么?”

房玄龄怔了一怔,答道:“秦慕白兴许是知道,关中已然没有多少兵马可调。”

“不是。他是不想让朕为难。”李世民叹息了一声,说道,“兰州打了这么久的仗,朕还没派给过他们一兵一卒。秦慕白独自率领兰州军民抵御吐蕃、突厥诸国的全力攻杀,战线万里缺兵少将,太难了。每逢想及此处,朕感慨之余,也颇为自责与心酸哪!——现在朕既然已经征来了三十万大军,钱粮也花进去了,那不用也是浪费!就从关中所有的六十万大军之中,挑选十万精锐组成左右龙武卫十万大军,点选大将率领奔赴兰州参战,在秦慕白的麾下效力。因是与吐蕃、突厥等国作战,就以骑兵为主——玄龄,你看如何?”

“呃,这……”房玄龄,一时真不知该如何作答。十万精锐骑兵,这可不是个小数目。诚然兰州缺兵少将打得辛苦,但皇帝这一回,是否也真是太过大方了?连自己准备亲自统领的两卫亲勋野战军,也给了秦慕白——虽然美其名曰是“拉到战场上去历练历练”,但说白了不就是塞给秦慕白十万大军吗?

再说白了,今后这左右龙武卫大将军的职务,至少有一个必定落在秦慕白的肩上。本来,他父亲就曾是左龙武卫大将军!

关西大捷,噶尔钦陵三十万大军折损过半;与此同时,李世民给秦慕白增兵十万……这意味着什么?穷追猛打除恶务尽哪——难道皇帝,真想一举踏平高原平定吐蕃?

想及此处,房玄龄看向皇帝的眼中精光闪逝;与此同时,李世民笑得高深莫测,正眯着眼睛等着房玄龄的答复。君臣二人,已然是心照不宣!

“陛下,微臣以为……”房玄龄甚至吸了一口凉气,说道,“吐蕃不同于昔日之突厥……除了政治博弈与军事较量,那里还有一个极为特殊的因素,就是连绵万里的雪域高原!”

“那又怎么样?”李世民一掌拍到龙案上,“秦慕白只派几百人就能翻越飞鸟不渡的昆仑大雪山,直捣格尔木一举端了噶尔钦陵的老巢——朕再给他增兵十万,他就拿不下逻些城、擒不来弃宗弄赞吗?!”

第460章 惊才绝艳

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关西大捷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长安城,马上又衍生双翼传遍关中,四下散布。

天下震动,万民惊奇!

幻月谷、大非川两场大捷,歼俘敌军近十五万——这可是有史以来,大唐对吐蕃最大的胜利!

近来年,吐蕃倔起兵锋盛锐。就是这样一个地处僻远荒蛮之地的无礼异族,居然不敬天朝屡屡进犯,早已令人烦不胜烦咬牙切齿。但盛极一时的大唐,在与吐蕃的多次较量中,还就未能尽获全胜。他们强大的高原铁骑,一度成了压堵在唐人心口的一块大石,更是一些人心中不可触碰的耻辱伤疤。

因此听闻捷讯,天下仕民尽皆感觉如同吐出了胸中一口恶气,扬眉吐气!

翌日朝议,李世民再一次独断乾坤,下令从关外的六十万大军之中挑选精壮骑士,组成左右龙武卫两卫兵马共计十万人,命百骑副使秦通、秦斌分别暂任检校左右龙武卫大将军,即日起开始编组行伍、配备军械、操练大军。一个月后,皇帝再行点选大将,率领这十万精骑奔赴关西,助战秦慕白!

一个捷报,一个战讯,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皇帝食言而肥罢去亲征的事情,巧妙的被淡化了。现在,天下舆论的导向,毫无悬念的转向了关西,对准了那个创造了惊人奇迹的年轻军事统帅,秦慕白。

“他真是个胆大包天又敢于变通的军事天才啊!一场诈死,骗了天下人,暗中部署不露声色的给噶尔钦陵布下一张天罗地网,一击即中,将胜利收入囊中!”

“李卫公平生用兵,最重‘奇正’二字。虚实难辩奇正相辅,或摧枯拉朽或以弱胜强,或动如烈火风林,或静如泰山岿然——看来秦慕白,真是悟得了卫公兵法之神髓哪!”

“我大唐天下真是人杰地灵英雄辈出啊!卫公虽老,却有人得其真传!——那秦慕白人称‘少帅’年方二十出头,比‘北面长城’英国公李勣都年轻了二十多岁!如今秦慕白一战成名四海皆惊,假日时日,他的成就与前途,真是无可限量啊!”

“现在就看他,能否创造更多的奇迹,打出更大的战果了!”

朝堂乡野街头巷尾,无处不在议论秦慕白。在这个全民尚武军功独卓的时代,秦慕白现在就如同一个中了一亿彩票的赌徒,令人啧啧艳羡。略有不同的是,对于一夜暴富的赌徒人们往往是羡慕嫉妒恨外加仇富的不屑;而对于秦慕白,更多的人将他视作英雄偶像来崇拜与敬仰。

如今大唐的子民,不齿拜金、不屑崇外、无须媚洋,他们的信仰与崇拜还保留着尚未蒙尘的原始与纯洁。再加上贞观大唐,本就一个英雄辈出精彩纷呈的梦幻王朝,因而这个时代注定波澜壮阔激情飞扬。

只要明日不死,就有人会不断的创造传奇!

……

玉门关,瑞雪纷飞,千里白茫。

秦慕白一身戎装披挂,带着薛仁贵、苏定方与一队近卫,在联军的大营寨里走动,慰问军士查点物资。

“定方,仁贵,你们二人合计一下粮草与被褥这些紧要物资,看能否供给眼下这十几万大军安渡严冬?”秦慕白问道。眼下,这个问题是他最为关心的。

苏定方与薛仁贵,汇同主管后勤的将佐参核了一些时辰,回报秦慕白说,一路来时,薛仁贵从九姓铁勒与回纥部族那里,带来大批的军资。又途经天山胡禄部时获赠一部份,加上高昌国的进献钱粮与蒲昌海吐蕃大营中的战利品,眼下军中储备的物资,足够大军消耗半年的。

燃眉之急得解,这无疑是搬去了秦慕白的心中大石。

明日,便是中原的新春佳节,今晚除夕之夜,秦慕白下令犒赏三军欢度佳节。虽然玉门关的联军中是以回纥人与突厥人居多,但他们也久仰中原的新春佳节,都想沾一沾喜气混些好酒好肉来吃喝。

因而整个大军屯中,皆是一片轻松喜气。还有好多回纥人效仿军中汉人,在军帐上挂起了灯笼,杀牛宰羊大锅煮食。从吐蕃大营里剿获的大批牛羊、干肉、奶酷与青稞酒,给眼下这个新春佳节倍添了滋味。

在大营中巡视了半日,一切正常,秦慕白与众将都各自放心。诸国联军,不比同大唐一家的军队,人心总是难免浮动,队伍肯定没那么好带。眼下这十万联军以回纥人与突厥人为主,占了八成。余下一小部份,是高昌人,其实也是黑发黑眼的汉人后裔。

可是他们,在联军中地位最低,不管是突厥人还是回纥人,都把他们当作奴隶与俘虏一般看待,鄙夷且不屑。

而高昌人自己,也夜夜自危,生怕哪天秦慕白与唐军将士寻思起旧仇血恨来,拿他们开刀祭旗。

秦慕白一行人,来到了高昌大营前。

营寨里冷冷清清只见一片皑皑白雪,偶尔一小队兵卒巡哨走过,看到营外来人既不敢上前询问更不敢喝斥阻止,反倒是装着没看见缩着脖子快步走了。

秦慕白拧眉驻足在营外站了半片刻,看着营寨旗塔上飘扬的大唐龙旗与高昌王旗,眼神着实复杂。

众人静静的站在他身后,也未出声打扰。任凭雪花落了各自一身。

“秦少帅,这两万高昌降兵,你究竟打算怎么处置呢?”

一个清脆的声音突兀的响起。众人回头一看,是回纥部族的军队首领,草原突厥故老贵族的公主,阿史那血莲。

“处置?”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拍拍肩膀抖落身上的积雪,说道,“他们曾经是敌人,现在是盟友。谈何处置?”

“他们可是杀害了你父亲的帮凶!说不定在他们中间,曾经就有人用刀枪刺在了你父亲的身上!”阿史那血莲说道。

秦慕白的动作一滞,众人的脸色也都变了。薛仁贵急忙拉了血莲一把,示意她不可再说下去。

血莲却道:“我说的是事实!草原儿女,从不知虚伪为何物!杀人偿命,父仇不共戴天。秦少帅,你若是对这两万高昌人也施以招降纳叛,忘却以往的仇恨与鲜血,那么,在狼神的护佑之下陪伴刀剑长大的阿史那血莲,可就不奉陪了——即刻,我就率领四万铁骑,回到漠北草原!”

众人闻言脸色越加不好看。眼下的玉门关,回纥铁骑这一只精锐部曲,占了兵力的三分之一,是一支平白赚来的极为重要的生力军。而且人人皆知,这四万铁骑就好比是阿史那家族两位高贵公主的嫁妆,是草原九姓铁勒部族赠送给秦慕白与薛仁贵的!

可是现在,阿史那血莲却当众翻脸毁约……显然,针对高昌降兵这仅仅是阿史那血莲的一个借口罢了。那么,究竟是什么缘故呢?

“你是在威肋我吗?”秦慕白头也不回,微微一笑,说道,“诚然现在四万回纥友军对我来说很重要,但,你要走,那便走。我谨代表关西军,欢送。”

“你!……气死我了!”阿名那血莲在雪地上连跺几脚,扭头便走。

苏定方忙给薛仁贵递了一个眼神,示意他去追。秦慕白却出声喝道:“任她去,不必管!”

众人一时愕然,但秦慕白号令已出,也不便多言了。

“军队,可不是她小孩子过家家任性胡为的地方。”沉默的片刻后,秦慕白说道,“动不动就以回漠北为要挟,这样的友军太无诚意,不要也罢。否则哪天上了战场,这一点不确定性就会变成我们的致命软肋。”

众人无言以对。

苏定方拿手肘悄悄的撞了一下薛仁贵。

薛仁贵只得硬起头皮说道:“少帅,血莲虽是有一半汉人的血统,但性情却是典型的草原人。她直耿奔放,性如烈火,向来是直言不讳颇富正义感。刚才她这么说……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随口一说罢了!”

“我父亲的遗言如是说,‘战场无私仇’。同理,既然是到了军队里,就要忘记自己的性别,甚至要忘记自己是谁的儿女、谁的父兄,只须记得自己是个军人!”秦慕白双眉略沉,不客气的说道,“偏却她的态度,代表四万回纥友军的态度。如此飘乎不定视军国大事如儿戏,对我们有害无益。非是秦某没有容人之量,但不理想的友军往往比强大的敌人更加可怕!……她要走,就让她带人走吧!”

“她不会走的。”薛仁贵非常肯定的说道,“千山万水不避艰险的跋涉而来,她岂会如此轻易回去?”

苏定方在一旁急得直挠头,心想这薛仁贵傻乎乎的怎么尽说些不痛不痒的废话呢?

“算了你闪开,还是我来说吧!”苏定方忍不下去了,一把将薛仁贵拉开,说道,“少帅,说白了吧,这个雪莲就是在争风吃醋,对你不满了。”

众人哂笑一声,又不敢大声笑。

秦慕白的脸皮尴尬的抖了一抖,正色道:“我有什么得罪她的地方?最近这些日子以来,我难道对她不客气、不友好、不尊重?”

“就是太过客气、太过友好、太过尊重,于是就显得见外了。”苏定方笑道,“一个美人,在你面前,你却只把她当作友军统帅,当作男人一般。你让人家姑娘家心里怎么想?更何况,她摆明了还是慕你而来,这不让人心里更加憋屈?这可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众人忍不住了大笑起来。

“笑什么!”秦慕白没好气的喝斥了一声,说道,“噢,照你这话说,落花有情,流水就非得有意了?为了这四万回纥铁骑,我秦某人就非得以身相许?”

“嗯,一针见血,说到坎上了。”苏定方眉眼一抬,定正腔圆道,“这可是人货两得的好事啊,干嘛不答应?”

“扯淡!”秦慕白嘴一撇,没好气的道,“我又不是那妓竂里的莺儿燕儿,还得靠着卖身求活——别说废话了,随我进营看看。”

“是。”

众人应了一声跟秦慕白往军营里走,却仍旧交头结耳私下窃笑。

“强扭的瓜不甜,这男欢女爱之事,的确是强求不得啊!”薛仁贵尤自摇头叹息,无可奈何。

“啧!我说你还真就是太过老实巴交!”苏定方凑过来,低声道,“秦慕白是什么人?风流大过天!他这会儿也就是当着众人面,非得嘴硬不可。指不定他心里,已经在盘算怎么跟人家姑娘洞房了!”

“呃?”薛仁贵一时愣住,轮了轮眼睛,“当真如此?”

“这不是因为……有陈妍在嘛!”苏定方嘿嘿的低笑道,“再者说了,人家姑娘往他门上一登,他就张开双臂收下了——这不‘人尽可妇’了嘛?”

“人尽可妇?……还有这一说呢!”薛仁贵也笑了。

苏定方笑道:“少帅嘛,如今已是名扬天下的英雄人物,那必须得摆一摆架子、做一做场面功夫,对不对?否则,也就会显得这秦家的门也太好进、秦家的媳妇也太好当了;到时候这血莲,也多少会觉得自己不值钱了。对不?”

“还有这么深的弯弯绕绕啊?”薛仁贵的头都要晕了,摇头道,“当初我在草原上与阿史那夕言成亲时,可就没想这么多!……我就觉得,跟她成亲没坏处,至少当时能让我手下一万多兄弟存活下来,并有机会借得兵马卷土重来报仇血恨。说白了,当时我和回纥人就是相互利用了。不过夕言真是个好女子,我必不负她!”

“瞧你那点出息,那么便宜就把自己给卖了,哈哈!换作是秦慕白,肯定还得再多拐骗一点东西回来——要不说,你弄不懂少帅的心思呢?你就是太过耿直老实!”苏定方笑得越发贼了,说道,“你且看看少帅身边都是些什么样的女人,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就说高阳公主吧,那可是当今陛下都降伏不了的一匹小烈马,怎么样,还不是被少帅整得伏伏贴贴?对血莲嘛,慕白的态度是很奇怪。我隐隐就是觉得,慕白是不愿让她风头太盛压住了自己,否则非但是军事上被动,以后到了家里也被动……这御女啊,跟带兵一样,除了有天赋还得要修炼!显然,慕白在这两方面,那都是惊才绝艳的呀,哈哈!”

“哈哈!苏兄说得极是、极是!”薛仁贵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惊动了走在前面的秦慕白,他回头瞪了二人一眼,“你们两个怎么笑得如此猖狂猥琐?——快走吧!”

第461章 不杀一人,胜似屠城

秦慕白等一行人进了高昌军的军营里,来到中军帐。高昌军的两名主将麴文盛与麴文渊慌忙率领大小将佐与官员一并跪迎。

薛仁贵告诉秦慕白说,麴文盛与麴文渊是高昌王戚,前两任高昌王在世时都先后让他们统领高昌兵权。整个高昌王国人口不过二十余万,兵马却有三万余。只因高昌国是丝路上的一处枢纽地带,商阜相当活跃,而因国家虽小却非常富裕。高昌国的军队,实际上有八九成是花钱请来的募兵,其中以游牧民族的突厥人与九姓铁勒人居多,大多精通骑射常年混迹于军旅以战争为生。此外还有一些背景离乡的汉族游侠与西域诸国的职业军人。因此,高昌国的军队实际上还是有一点战斗力的,尤其是单兵作战能力很强。只不过这些人很杂难免不齐心,加上高昌无将才,平常对军队也疏于操练与管束,因此高昌军队显得一盘散沙不堪一击。

秦慕白心忖,游牧民族精通骑射的职业军人,这可是一笔难得的好资源。这两三万高昌骑兵在麴文盛等人手上是一块朽木,到了我秦某人手上,我就要让他们摇身一变,化为神奇。

麴文盛等二十余名高昌将佐,分两列跪在军帐外的雪地上,头都不敢抬起。

秦慕白驻足不动看了他们半晌,抬脚朝军帐里走,快进军帐时才冷不叮的扔了一句,“起来吧,帐内说话。”

大冷的天,麴文盛等人已是汗冷涔涔湿了衣襟。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当初他们可是参与了杀害秦叔宝的军事行动的。虽说是受了北庭突厥人的威逼利诱身不由己,但他们手上毕竟沾着西征军将士与秦叔宝的鲜血。现在是,打不过也逃不掉,左右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麴文盛等人早已是忐忑惊魂惶惶不可终日。

入了军帐内,秦慕白在正位上大马金刀的坐下,薛仁贵与苏定方左右站定,随行的一队军士荷甲执刀布列两旁,隐隐有杀气蒸腾。麴文盛等人走进来时,个个噤若寒蝉,额角冷汗直流。

“麴文盛。”秦慕白唤了一声。

“啊?……啊!!在,末将在!”麴文盛骇了一弹,慌忙应答。

“你慌什么?”秦慕白不动声色道,“我且问你,你与高昌小王麴智盛是什么关系?”

“末将是大王……哦不,是麴智盛的堂弟,堂弟。麴文渊是我的亲弟弟。我们二人,皆是麴智盛的堂弟。”麴智盛嘴皮子直哆嗦的答道。

秦慕白双眉略沉,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不怒而威道:“尔等肖小之辈,反复无常、背盟弑主!——该当剥皮抽筋锉骨扬灰!”

“喝!!”旁边肃立的百骑近卫军士齐声大喝一声,威武凶悍!

麴文盛等人吓得屁滚尿浪的跪倒在地,大叫道:“末将人微言轻不得不奉命行事,万望少帅恕我死罪!如今罪渠已然伏诛,我等、我等愿为犬为奴,誓死效忠少帅阁下以恕前罪!誓死效忠、誓死效忠!”

一边惊惶的磕头,麴文盛一边跪行向前,双手捧起几本厚实的本册,哆嗦道:“此乃敝国的口薄田契、牛马牲畜以及库颤钱粮、军士籍册,请、请少帅收下!”

秦慕白冷冷的瞟了他几眼,慢吞吞的拿起那几本册子随意的翻了翻,蓦然心中一痛神色大变!

其中有一本记载府库钱粮的册子,上面正好有他亡父秦叔宝的亲笔笔迹!

众人看在眼里,心中大半明白缘由。麴文盛一时傻了眼,心中大声叫苦。本想主动示好请免死罪,没成想忽略了这样一个致命的细节!

连薛仁贵都替麴文盛等人捏了一把冷汗。如今睹物思人牵动仇恨,秦慕白肯定要杀人了!

“收下。”出乎他人意料之外,秦慕白只是淡淡了说了一声,便将这些册子交给了身边的军士,然后说道,“冤有头债有主,虽然你们也是帮凶,但罪不至死。起来吧!”

“谢秦少帅、谢秦少帅!”麴文盛等人蹦得发疯了的一颗心,终于回到了体内,忙不迭的磕头谢恩,惶惶起身立于一旁。刚站定了半分,麴文盛又急忙从怀里摸出一包东西献给秦慕白,说道,“此乃高昌军队的调兵虎符,请少帅一并笑纳!高昌国的军队里多是募兵,众将士只认虎符不认人。有了这面虎符,这些军士就都是秦少帅的人了!”

秦慕白瞟了他一眼,漠然的笑了一笑,毫不客气的伸手拿了过来在手里掂了掂,说道:“不错,纯紫金的虎符。也就这样东西还算有点份量。麴文盛,于公于私你们现在都是必死之人。但我不杀你,我派人送你们几个去长安,去我大唐皇帝陛下那里当面请罪。”

“呃!……”麴文盛等人再度傻眼,心忖除了这项上人头能献的全部献了,还买不回一条性命啊?

秦慕白一眼看穿了他们的心思,说道:“这些东西,你们献与不献,终将是我的。也就是念在你们态度还算不错的份上,我给你们一丝活命的机会。实话实说,你们去长安,比留在这里活命的机会要大。纵然本帅不杀你,难保麾下将士不与你们寻仇。我大唐一向以仁德治世,吾皇更是仁义圣明之君。你们去长安,还能碰一碰运气。”

“好,我等愿被押解前往长安,一切听凭秦少帅发落便是。”麴文盛等人只得惶惶应命。这明摆着,秦慕白就是吞并了他们的军队,顺便还把他们当作战利品一般,拿去送给了大唐皇帝,给了他一个展现人君之威严与气度的机会。

“这才叫狠!”麴文盛在心里失魂落魄的大喊,“他不杀人一人,却比屠尽全城还要狠,简直就是把整个高昌国生吞活剥斩草除根了!如今他非但落得个以德报怨不计私仇的好名声,其实早已经将高昌国啃了个精光,连吐出的一点骨头渣子还拿去做了顺水人情!这小子,比他亲爹狠辣多了!如今是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连斗心眼也是个完败下场——栽在他手上,活该我们命苦!”

“除夕之夜,就请你们也一并到玉门关的大营里来,过节吧!”秦慕白说罢起了身,带着众将就朝外走了。

出了营帐,秦慕白就将虎符递给苏定方,说道,“定方,你现在就将高昌国的两万骑兵迁入玉门关,与关中的三万唐军将士混编。每伍十人当中,以六|四为比,先均匀的安插混编进来。”

“是!”苏定方应诺接了虎符。

“仁贵,待队伍混编完毕之后,你与定方一起花些时间操练几场,将高昌军士里的残兵弱卒给剔除掉。”秦慕白说道,“仁贵带回的一万西征军将士,与我亲勋的两万越骑,加之玉门关幸存的人马,都是百炼成钢以一挡十的精锐部曲!以后,这就是我的亲勋翊府,是关西军的中流砥柱!其中,不能有一个孬兵以次充好!”

“少帅放心!”苏、薛二人都郑重的应了诺。苏定方又道:“那吐蕃的俘虏怎么处置呢?还有仁贵阵前生擒的吐蕃大将,噶尔悉多于,他是噶尔钦陵的亲弟弟。”

“昆仑铁骑,无疑是相当生猛的骑兵。要尽量招降收编。”秦慕白果决的答道,“但是,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收编降兵,也不能操之过急。先将这两万高昌兵马吃完消化了再说。”

“如此甚好。如今这玉门关十几万大军,我们自己人其实只有三万人。”苏定方说道,“要想将其整合成一支完整默契的军队,是得花得时间和精力,按部就班的来。不管怎么样,必须保证我们的原班将士,是这支军队的核心与主干!”

“我也正是这个想法。”秦慕白说道,“兵不在多而在精,只图数量毫无意义。十几万乌合之众,还不如两三万精锐之师。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吸收精锐,并将他们同化与融合到我关西军中来。就跟打铁似的,要狠点心一锤一锤结结实实的砸下去,不必心疼这铁块越打越小。剩下的,才是精华!”

一阵风起,雪花乱舞。

秦慕白以手搭沿朝天上看了一眼,说道:“大雪估计还要持续一段日子,用不了几天,就要阻封道路了。看来军队想要开拔已是不可能,只能等待冰雪消融再说。这段时间,我们就休生养息操练兵马,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嘛!”

苏定方笑了一笑,说道:“少帅是想让这些将士们,尽早的适应高原的冰雪天气吧?”

“知我者,定方也!”秦慕白也笑道,“杀上高原与噶尔钦陵决一死战,那是迟早的事情。我非但要求关军西能适应这等极寒的冰雪天气,还必须克服高原之上呼吸困难的大麻烦。玉门之危得解,西域之事可以暂时告一段落。目前,我们的主要战略仍是针对吐蕃。只等大雪一停道路通畅,我就亲率大军赶赴大非川!”

薛仁贵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

秦慕白看了看他,微笑道:“仁贵,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来,咱们先回关去,等定方忙完了也一并来我这里相聚。陈妍下得一手好厨,稍后我们可以一起吃个除夕年夜饭。”

“好!”

稍后不久,秦慕白与薛仁贵先回了玉门关中,来到守关大将的宅第内。因是边关关城,可没有什么金碧辉煌的大宅院落,只是青砖土瓦的简单房舍,还就算是不错的了。此前苏定方为了守城拆了九成的军营房舍去,也就剩下几间砖房拆不动幸存了下来。大半将士,现在都住在行军帐篷里。

刚进屋,二人就闻到沁人的香味,令人食指大动吞咽口水。

“想不到少帅夫人还有这样一手好厨艺!”薛仁贵赞不绝口道。

“仁贵不必如此生分。”陈妍从厨间走了出来,拍拍手笑道,“你我既是旧识又同为习武之人,叫我陈妍就行了。”

“那怎么行!”薛仁贵笑呵呵的道,“今时不同往日,你已是慕白的妻子。”

“我可没嫁给她。”陈妍微然一笑,顺带着眼神暖昧的瞟了秦慕白一眼,说道,“虽然我是他女儿的母亲。”

“咳!”秦慕白干咳了一声,笑道,“快上菜吧,饿了!”

“急什么,今天这顿是除夕年夜饭,还有贵客要来。”陈妍神秘一笑,转身进了厨间,“你们要是饿了,吃张羊油烙饼先填肚。”

秦慕白茫然的眨了眨眼睛,“贵客?玉门关这里,还能有贵客了?”

第462章 带刺奇芭

冰天雪地的,烧一炉旺火煮一锅浓鲜的羊肉汤,手抓两张羊油烤饼的啃食,这在玉门关已是至高无上的享受了。

在城外大军营里晃荡了一天,秦慕白和薛仁贵都饿了,因此才不管什么年夜饭,先吃了个饱。稍后二人到了厨间一看,不禁笑了。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饮,所谓的年夜饭,也就是烙饼和羊肉汤,仅仅是多了几瓮奶酒而已。

不过,陈妍将这些东西准备得极多,至少够得上二十个人吃了。秦慕白好奇之下问,她都请了哪些人,陈妍开始只是笑,后来禁不住他反复追问了,才答道:“人家千里远来帮了你的大忙,难道请吃一顿年夜饭都不应该吗?”

“哦,请的突厥和回纥的将领呀,应该,是应该。”秦慕白点着头唠叨了几句,走出了厨房。

陈妍摇头而笑,“装!”

薛仁贵听到他们的谈话也在发笑,说道:“慕白,我想跟你说些事情。”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血莲的事情嘛,对不对?”秦慕白大咧咧的笑了一笑,挨着薛仁贵坐下来喝了几口热汤,巴咂着嘴说道,“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我也一直在琢磨,该怎么对付这个小娘们。”

“对付?”薛仁贵怔了一怔,“她可不是敌人。”

“不是敌人,却比敌人还难应付。”秦慕白拧了拧眉头,说道,“其实血莲的心意我明白,经过我的观察,对她的为人也算略有了解,是一个很耿直也很单纯的姑娘,有着别样的野性魅力,足够吸引任何男人。站在男女的角度,这样的女子没有男人会拒绝。但是站在大局的角度,我就不得不多想一想这后果了。”

“什么后果?”薛仁贵迷茫的问道,“血莲虽是草原贵族,可是阿史那家族早已没落,她也就是仅仅有一点在草原人看来十分高贵的血统,除此之外没有半点特殊的地方。她与她妹妹,是草原上公认的大美人,没有男人不想追求她们。可是她们一直情窦未开。虽然血莲习武好强,能够如同男儿一般弯弓使刀冲锋陷阵,可实际上她也就是一个懵懂青涩的小丫头。否则,又怎么会连你的面都没见着,仅凭一些传闻都对你仰慕至此?”

“你说得一点都没错。想当初,文成公主就跟她一样。女人就是为感情而生的,情窦初开的少女,对爱情的追求更加的盲目和狂热。这在我们看来似乎不可理喻,但在她们心里,却是理所当然执迷不悔的。”秦慕白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说过了,我对血莲不甚了解,谈不上好感也说不上厌恶。我之所以冷落她,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原因呢?”薛仁贵问道。

“政治。”秦慕白吐出这两个字后,喝了几口汤,沉默良久。

薛仁贵暗自琢磨,似有所悟,但仍是没有想个透彻,因此静待秦慕白的下文。

“仁贵,你自己仔细回想一下你在草原上的诸般经历。”秦慕白提醒道,“当你到达草原时,就发现阿史那族已经被薛延陀灭族了,对不对?”

“对。”薛仁贵点头,“薛延陀首领夷男,野心狂妄不可收拾,妄图一统草原建立汗国。头一个要消灭的,就是故老突厥汗国的贵族阿史那部落。血莲的父母族人尽皆遇难,阿史那家族几乎被斩草除根。而血莲姐妹因为外出看望姨母,幸免于难。”

“她们的姨丈,就是回纥大首领吐迷度,对么?”秦慕白说道。

“是的。血莲与夕言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血莲的母亲是大唐赐婚的皇族郡主,夕言的母亲则是回纥人,有个妹妹嫁给了吐迷度。”薛仁贵说道。

“后来愕尔浑何一战,你大败薛延陀几乎将真珠可汗夷男斩于阵前。紧接着,李勣率领大唐王师驾到,开始了对薛延夷的讨逆之战。”秦慕白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说道,“那时候,回纥大首领吐迷度,拉起了阿史那家族的后裔血莲姐妹这面大旗,又以大唐的名义,聚集九姓铁勒部族组成联军,一同征讨薛延陀。也就是在那时候,你被推举为联军主帅,并娶了血莲的妹妹夕言。对吗?”

“正是如此。主婚的还是李勣。”薛仁贵说道。

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抛开血莲姐妹是否真心动情不说,她们就这样被她姨丈给利用了。这个回纥大首领吐迷度,野心不在夷男之下。”

“哦?”薛仁贵略吃了一惊,“怎么会?我看他为人坦承热情,忠心侍奉大唐为宗主之国,才答应与他携手合作一起对抗薛延陀的。”

“你没有做错,在当时的那个环境下,你们也必须联手抗敌。在那时候,吐迷度肯定也是诚心联盟的,因为他想要活下来的愿望比你还要迫切。”秦慕白拧了拧眉头,说道,“但是,人的欲望是会不断的膨胀与升级的。当看到草原霸主薛延陀被击倒之后,每个草原部族的首领都会在思考一个问题——谁会是下一个草原上的霸主?你敢说,吐迷度不会思考这样的问题?他会没有想法?”

薛仁贵浓眉深锁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起初吐迷度对我并不十分热情,因为我们只是一支逃亡的败军之师。后来愕尔浑河一战后,他的态度马上转变,并且非常积极的开始召集草原部族组建联军。虽然当时我被推举为联军主帅,但毕竟各个部族都是他召集号令而来的,因此实际上,薛某只是个阵前先锋,真正幕后主事的,就是吐迷度。”

“是啊,这个人老谋深算,谁都敢利用。”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你以为他当真那么大方,给出四万精锐铁骑做嫁妆?说白了,他这是在下了血本要收买你我二人。就如同商人一样,他是为了赢取暴利而进行的一笔‘预先投资’。现在李勣正在讨灭夷男,以他的能耐要收拾风雨飘摇的薛延陀那是迟早的问题。薛延陀一但被剿灭,草原上新的霸主部族定然倔起。毫无疑问,这个霸主头衔会落在兵力最强盛、平叛又立下大功的回纥部族头上。而吐迷度,也会大受朝廷信任与嘉奖,成为草原上新的无冕之王。谁又能断言,几年十年之后,他不会成为第二个颉利或是夷男呢?”

“的确是这样……现在的漠北草原上,大小的部族都被薛延陀消灭或吞并了,也就剩下回纥部还有点力量与之抗衡。”薛仁贵说道,“薛延陀一但被灭,回纥一家独大——可是我就奇怪了,有薛延陀部族与夷男的前车之鉴,回纥人与吐迷度,还敢生出野心来不成?”

“呵呵!”秦慕白笑了,说道,“野心与欲望,是人自己也无法控制的。要说前车之鉴,夷男之前就没有吗?数年前卫公不就是刚灭了突厥汗国,生擒了颉利可汗?”

“也是……”薛仁贵叹息了一声,点点头道,“正如你所言,这个吐迷度的确是老谋深算野心不小。他送出两个便宜外甥女和四万骑兵,是想在大唐结下盟友,指望日后有着大回报的。说不定哪天他效仿夷男来个背反称汗,你我都会相当被动。”

“光是被动,还自罢了。”秦慕白饶有深意的笑道,“就怕他像几年前造反的齐王李佑那样,公然声称你我是他的盟友——你瞧,咱们不仅娶了他的外甥女,还接收了他的兵马,这可都是证据!再或者,吐蕃人知道了这些事情来个煽风点火的造谣生事,咱们可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你我二人蒙冤受死倒是无妨,就怕到时候影响到军国大计,那可就大不妙了!”

薛仁贵的脸色变了一变,“那我马上写封休书,休了夕言!——大丈夫何患无妻,夕言虽是一名好女子待我也情深意重,但以大局为重,我并不贪恋!”

“仁贵不用紧张,犯不着让你休妻。”秦慕白笑呵呵的拍了拍薛仁贵的肩膀,说道,“江山如画,美人如玉,哪个男人不喜欢?谁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呢?我就有办法!”

“哦,慕白已有妙计?”薛仁贵笑道,“怪不得我看你一直胸有成竹,面对血莲的任性跋扈时游刃有余气定神闲呢!”

“其实也算不得是什么妙计,顶多只是馊主意。”秦慕白竖起一根手指,神秘笑道,“一个字——拖!”

“拖?”

“对,先拖住她。”秦慕白笑道,“既不生疏,也不热乎;既不允诺,也不拒绝。不必但心她会负气而走,绝对不可能的!一则,像她那种性格要强又坚忍不拔的女子,越是得不到的,越会挖空了心思要得到。相反,你让她轻易得到了,她倒是有可能会很快失去兴趣;二则,她身边随行的那些回纥将领当中,少不得有几个是吐迷度的心腹,会一直对她贯输吐迷度的理念——因此,无论如何,血莲会一直跟着我,哪怕我拳打脚踢,也弄她不回去!”

“呵呵!”薛仁贵哑然失笑,摇头叹息道,“怪不得苏定方说你‘惊才绝艳’,原来,你早就里里外外的想透了,也把人家姑娘给看透了!”

秦慕白也笑得眼睛都眯起,轻声道:“其实,哪个男人会嫌身边的女人多呢?阿史那血莲,真是一朵异族的奇芭,另类的妖冶别样的韵味。只要是见了她的男人,说不垂涎不喜欢,那是骗人的鬼话!不过,似她这般野性又背景复杂的女子,也不是一般的男人沾惹得起的。这朵奇芭,身上带着剧毒扎人的花刺。”

薛仁贵就笑了,“这天底下,还有比高阳公主难沾惹的姑娘?”

秦慕白哈哈的笑,马上又压低了声音怕陈妍听到,说道,“其实我看得出来,她这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对我倒是真心诚意,我也没有歪邪心思要欺骗或是玩弄于她。情债,最是难偿,我可不想当负心汉。因此,非得想个万全之策,让那吐迷度赔了夫人又折兵!”

“看你的了。”薛仁贵笑言道,“这种事情,我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没辄。你却在行。”

“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构想,不仅仅是要解决血莲的私人问题,更放眼于长远解决漠北草原的长治久安的问题。”秦慕白拧了拧眉头,说道,“数年前刚刚平灭了突厥汗国,这马上又是夷男反叛。看来,我大唐在番属之国设立都督府驻兵镇劾,让胡人自制的‘靖边怀柔’政策,行不通。非但是我大唐每年空耗许多钱粮来养活驻军时时提防,而且用不了多少年,他们依旧能死灰复燃。”

“这可就事关我大唐的国策了……”薛仁贵不由得怔了一怔。

“是啊!这样的大事,不是我一个边疆统帅能决定的了。所以,我得先拖住血莲,至少等到带她回长安,见了皇上再说。”秦慕白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热汤,笑道,“那不仅是大唐皇帝,还是我老泰山呢!我要纳妾,总给跟他老人家招呼一声,给他点面子吧?”

“哈哈,那是!”

第463章 玉门除夕

傍晚时分大雪停了,天边居然还露出了晚霞的颜色。快到军中固定的晚饭时间,秦慕白与薛仁贵却早已吃了个饱,便坐在屋中饮茶闲聊。陈妍却是没有半分落停,厨房里的事情张罗完了,唤来二十多个军士,将院中的积雪铲了个干净,还将这地方擦得干净了把吐蕃人那里缴来的羊皮毯子铺了厚厚三层,弄来许多干柴马粪搂起好大一堆篝火。说是人多屋子小了坐不下,今天这中原传统的年夜饭,还就学胡人的式样,搞个‘篝火宴’。

秦慕白就好笑,心想陈妍还真是想得周到,还照顾到胡人兄弟的生活习惯了。她要是生活在21世纪肯定会是个合格的居委会主任。

这还没完,陈妍叫军汉们从军营里取来十口大锅子,将铲出的干净新雪放锅里烤煮。可不是用来喝的——让秦慕白洗澡。

她嫌秦慕白晚上睡觉着的时候,身上臭了。玉门关这里,要洗个澡那比打个牙祭、娶个媳妇还要难多了。若非是下雪又逢上过年,秦慕白这身上真得继续臭下去,用不了几天估计就得成济公了。

秦慕白与薛仁贵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看着屋外陈妍带着一群军士穿来梭去的忙碌,薛仁贵咧着嘴憨厚的直乐,笑道:“慕白,你可真有福气。”

“也就一般吧!”秦慕白嘴上讨巧,笑得却是十足的得瑟。

“任谁看到陈妍,都会觉得她这模样,就是美人该长成的模样。但一看到她手中的剑,脸上的气质、眼中的神色,分明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仙子,还带杀气,谁敢靠近半分?”薛仁贵说道。

“可远观不可亵玩蔫,对吧?”秦慕白又在理直气壮的剽窃了。

“对,就是这意思。薛某书读得不多,还是慕白文采斐然。”薛仁贵笑着道,“薛某见识浅薄,还从来没见过陈妍这样的女子,真是天下独一份!谁能料想,她这样的女子还会是个贤妻良母呢?提剑是豪杰,拿勺儿……”

说到这里,薛仁贵一下没了辞,尴尬的直挠腮,苦笑一声憋出来——“拿勺——做好饭!”

“哈哈!”秦慕白大笑,“好诗、好诗!”

正笑着,陈妍走进来了,也不多话,扔了一句,“人来了。”

“谁来了?”秦慕白就问。

“一只火凤凰。”很少贫嘴开玩笑的陈妍神秘的笑了一笑,说道,“你这主人,得有点待客之道吧?”

“行,出迎!”秦慕白拍着膝盖笑着就起了身,知道她说的是阿史那血莲来了。

可是‘火凤凰’,是什么意思呢?

秦慕白与薛仁贵走到屋外一看,顿时明白了。

关城里拆光了房子,前方空荡荡的一片雪地里走来十几个人,都穿着回纥人传统的白衣月袍貂沿白帽,唯独走在中间的一名女子,浑身上下穿一袭红衣赤袍,连帽子帽沿都是红色的了,全身上下一片红。踏着雪地走在一群白衣人当中,刺眼的醒目,正如同一团跳跃的火焰。

正是阿史那血莲。

渐渐人走得近了,秦慕白与薛仁贵相视一眼,各自面露惊艳之色。

往日,雪莲总是一身铠甲与寻常军兵的装备,远远的看着就像个男人。今日她显然是穿上了草原贵族女子的盛装,浑身上下的女人味与张狂野性,就如同烈焰一般的喷薄奔放。

秦慕白还就生怕,她这一身装扮会把久不近女色的士兵们,眼睛给灼瞎了。

血莲穿着一身女儿装,仍旧是腰上挎剑大步流云,走到屋前瞟了秦慕白与薛仁贵二人一眼,却先对着陈妍拱手推拳一礼,“妍姐!”

“呵,很标准的中原武者礼节!”薛仁贵便乐了。

陈妍微笑点头:“公主妹子好。”

“咦,她们两个什么时候称姐道妹了?”秦慕白撇着嘴就迷惑了。

两名女子先见完了礼,血莲才带着身后的十几名回纥将官走到秦慕白面前,抚肩弯腰行回纥礼,“见过秦少帅、薛将军!”

秦慕白这心里有点纳闷,还了礼以后问道:“公主殿下,为何你与陈妍行推拳礼,却与我们行回纥军礼?”

“当然是有原因的。”血莲抬起头来,大眼睛直视秦慕白的眼睛,说道,“我与妍姐是江湖儿女一见如故,只论私交,当然是推拳礼。而我与少帅各掌兵权,只有统帅与将军的关系。”

“哦,明白了。”秦慕白作恍然大悟状的直点头,心忖道:这小妞还在生我气呢,意思是说‘咱俩之间只有公事,没交情’。

旁边的薛仁贵与陈妍以及回纥将领等人都在干咳窃笑,秦慕白只装作没看见的安之若素,血莲却是眼一瞪:“有何可笑,莫非我说得不对嘛?”

“对对对,对极了。”秦慕白笑道,“公主与诸位将军们都到了,就请入席安坐吧——今日是我中原传统的除夕之夜,内子准备了一点简单的饭菜搂起了篝火,请诸位吃顿便饭,就算是欢度除夕了!”

“什么就叫‘就算’呢?”血莲大眼睛一翻斜瞥着秦慕白,顶针似的说道,“据我所知,中原唐人的除夕年夜饭都是家人团圆在一起吃的家宴,很少有请外人参加。妍姐能请我们来,就表示把我等视为家人同胞,你休要埋汰了她的一番美意!”

秦慕白这下可就有点尴尬了,咧着嘴苦笑了两声,“你知道得太多了!”

薛仁贵忙出来打圆场,呵呵的笑道:“义妹,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少帅其实也是这意思,也就是言语上客气客气。这也是我们中原唐人的习惯,是一种礼貌。”

“什么礼貌,什么习惯,就是虚伪!咱们草原儿女不习惯这一套!”血莲不客气的顶了一句,马上转颜一笑上前搂住陈妍的胳膊肘儿,笑眯眯的道,“还是这位女侠爽利坦承,我喜欢!”

“得,你们两人成亲吧!”秦慕白咧着嘴笑道。

“你以为我不敢?!妍姐,明天就跟我回草原,当草原的驸马去!”血莲冷哼一声连翻了两个白眼,众人一片大笑,这才纷纷入席坐定。

片刻后,突厥南庭的统帅拔悉弥,带着十来个突厥将领也来赴宴了。一见这篝火大宴,这些人可算是高兴了,就好比是中国人在南极见着了热乎的北京烤鸭一样。还没坐下,拔悉弥就叫两个随从回去跑了一趟,从自己营里牵来两头肥羊,当场就给宰割剥洗干净了,要给众人来两头烤全羊。

这篝火宴可就名符其实了。这手艺,陈妍和唐军将士还就真不会。回纥人倒是会,但他们一直比较矜持没突厥人这么放得开,自然也是因为血莲与秦慕白这两人之间的微妙关系的缘故。就好比两家孩子‘好像’是在谈恋爱了,双方家长不小心碰了头,当然是彼此越客气越斯文越好。

随后一会儿,高昌国的将军麴文盛和麴文渊也来了,只来了两个人。秦慕白离开高昌军营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请他们吃年夜饭,这两人来了怕是鸿门宴,不来更是不敢,只好硬着头皮就来了,都没敢多带一个人。来了即是客,秦慕白也请他们入了席。二人畏畏缩缩的坐了下来,头就再没抬起来过了。

天色已经黑了。秦慕白看了这场中一眼,汉胡四家将领已经到了四五十人,围着篝火堆都围了两圈了。军士们抬着酒瓮、餐几、大饼等物在往来的穿梭分发,即将开宴。玉门关外的大营里,连绵百里的灯光篝火,一片热闹喧哗。

秦慕白心忖,吐蕃的俘虏们看到眼前这景象,心里肯定特别不是滋味,还可能会哭鼻子。正琢磨着,苏定方凑了过来在秦慕白耳边低声道:“慕白,要不把噶尔悉多于也叫来吧?”

“正合我意。”秦慕白一笑,“但,谁能请得来呢?”

“薛仁贵,肯定能!”苏定方信誓旦旦的道,“虽然是各为其主生死相搏,但吐蕃人认一个死理——他们相当敬重比他们勇猛善战的武士。薛仁贵神勇无敌阵前生擒了悉多于,虽然他亲斩了悉多于的二哥赞婆,但悉多于肯定敬服薛仁贵。”

“行,就劳驾仁贵走一趟吧!”

果然没多久,薛仁贵还真就把噶尔悉多于给请来了!

见到这名俘虏的吐蕃统帅时,全场都一下静了下来,众人脸色各异。秦慕白起身笑着摆了一下手:“大家继续!噶尔将军,也是今天的客人之一。今日,只管喝酒吃肉,不谈国事军务!”

众人也便坦然了,席间很快恢复了之前的热闹。

薛仁贵就领着悉多于坐到了秦慕白的身边。悉多于二话不说,盘腿一坐下,就旁若无人的只顾喝酒吃肉啃大饼,都不来正眼瞧秦慕白一眼。

秦慕白笑了一笑,倒了一杯酒往悉多于那边递了一下,“噶尔将军,我敬你一杯。”

悉多于顿了一顿,拿起身前桌几上的一杯奶酒,对着秦慕白的杯子用力碰了一下,一口气喝干,放下杯子继续大吃海嚼,像八辈子没吃过饭似的。

“好汉!”秦慕白赞了一声,神色百味的笑着也把酒饮干了。

悉多于的动作顿了一顿,没扭头,犟着脖子说道:“败军之将,要杀要剐就一句话,何必冷嘲热讽的穷挖苦?”

“咦,噶尔将军的汉话,说得真是地道!”秦慕白笑而赞道,“要是光你说话,还以为你是长安人士。”

“有什么奇怪的?我们兄弟三个,曾一起在中原走访生活了七年之久,长安就住了四年!”悉多于没好气的道,“会说汉话就了不起吗?我大哥的满腹学问,就算是汉人当中又有几个比得上?”

“原来还是个中原通啊!”秦慕白笑了笑说道,“你说得没错,你大哥噶尔钦陵,的确是出类拔萃惊才绝艳。别人我不知道,我秦某人是自愧不如的。”

悉多于脸一板嘴一撇,斜睨秦慕白说道:“你就神气吧!成王败寇,随你怎么说了!”

“我这是实话。”

“你们汉人,没一句实话!”

“哈哈!”秦慕白就笑了,“行,那我跟你说几个故事,你听不听?故事嘛,自然都是假话。”

“随你,爱讲不讲。我只管吃喝,吃饱喝足了,要么砍头要么送我回去睡觉!”悉多于没好气的嚷了几句,继续大吃大喝。

秦慕白把玩着酒杯子,慢条斯礼的就说开了。直把大非川的战况、天葬幻月谷、水淹格尔木和噶尔钦陵兵败退守晴罗原,都详详细细原原本本的说给悉多于听了。

悉多于开始还没在意,以为秦慕白纯粹是在“YY”瞎瓣呢,听到后面有鼻子有眼的,他不禁有点愣了,再后面火大了,跳起身来把杯子往地上狠狠一摔:“吹牛!放屁!你们汉人,没一句真话!”

第464章 烈焰凤舞,不死灵狐

全场一惊,都看向了秦慕白这边。有几个唐军将士火了要上前来拿人,秦慕白摆了摆手将他们斥走了。

“你这人好生无趣。”秦慕白依旧是不动声色的笑道,“都说了是假话,是讲故事瞎瓣,你怎么还生气了呢?”

“这种故事,不许讲!”悉多于瞪大了一对牛眼吼道。

“奇了怪了,我说真话你死活不信;我说个假故事,你怎么就当真了呢?”秦慕白耍贫似的笑道。

满场的唐军将士都笑开了,趁着酒性,个个笑得东倒西歪。突厥人和回纥人也跟着一起哄笑。

悉多于可不笨,还从有一点类似他大哥的一点小精明。一见眼前这景况,他心里顿时就凉透了:坏了,多半是真的呀!否则,身为主人的唐军笑也就算了,做客人的突厥人和回纥人是不会笑的——那会有取笑秦慕白吹牛的嫌弃呀!

除非秦慕白说的这事,是真的!

他当场就急了,猛的蹲下身来扑到秦慕白身前,双手捉住秦慕白的衣襟瞪红了眼睛咆哮道:“告诉我、告诉我!这是假的、假的!”

这下,全场几十人都快要站起来了。尤其是秦慕白的几个近卫,拔了刀子就要上前来剁人。薛仁贵一抬手就将他拦下。众军士一琢磨,休说少帅武艺非凡旁边还有薛仁贵呢,是犯不着一群人拔刀而上坏了气氛,于是又都退下了。

秦慕白撇嘴皱眉别过脸去,伸手先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好多的肉汤饼屑,恼火了一把将悉多于推开摔了个仰八叉,怒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听,你却喷我一脸腥臊子!”

众人再度大笑,好多人纷纷说道,想不到少帅还有这等的风趣,大过节的喜庆日子,是得逗乐。

再看那悉多于,躺在地上已经不愿意起来了,面如死灰,一对眼睛也如同死鱼一样没半点生气的看着秦慕白,脸上已是冷汗直流。

“假的、假的!肯定是假的!”悉多于像魔障了似的喃喃自语。

“都跟你说了是假的,是编的故事,你怎么还当真呢?你这人,是不是缺心眼哪?”秦慕白佯装忿然的喝道。

众人笑得更狠了。

悉多于,可就更绝望了。他从这些人的笑声中,听出来的可不全是奚落与取笑,更多的则是自豪,打了胜仗的那种自豪!——当然,这在他听来是“得意洋洋”。

“来人,噶尔将军喝多了,送他回营歇息。”秦慕白下了令,几名唐军将士上前将悉多于架起,就拖了出去。悉多于也没再叫唤咆哮,头也耷下来了,跟坐在角落里的麴文盛一样。

宴会中闹了这么一出小插曲,众人更乐了。羊肉烤好了,突厥人用银刀割好了肉卷羊腿一盘盘的四面分派,一坛坛的奶酒抬了进来开了封,酒肉飘香欢声笑语,气氛更加热烈。

苏定方对秦慕白笑道:“慕白,高招啊!悉多于今天晚上肯定睡不着觉了。”

薛仁贵也笑道:“这些日子以来,悉多于与吐蕃的俘虏们,都一直相当强硬,显然一场兵败并没有完全粉碎他们的信心。因为他们觉得他们不是主力部队,输赢并不完全左右战局。最后的胜者,在他们看来毫无疑问仍是从未战败的噶尔钦陵,仍是他们吐蕃人。我就奇怪为什么慕白一直没有告诉他们,大非川那边的战况,而是拖到今日,以这样一种方式跟悉多于说呢?”

“那是因为,他们的戒心太重了,或者说以往被我们汉人骗得太惨了,总把我们的话反着听。”秦慕白笑道,“我越是正儿八经的跟他们说,他们越不信,以为我讹诈他们。相反,我摆明了跟他们说我在撒谎我在吹牛,他们越会狠狠的琢磨,越琢磨越就信了。还有,他们肯定以为我想招降纳叛收编他们。我非不开口,我憋死他们,我熬死他们。等到他们的希望破灭信心也磨没了,自己心里先有了投降的念头,我再去添一把火。不然的话,磨破了嘴皮子,也一个吐蕃人都降伏不了。”

苏定方和薛仁贵直轮眼珠子,简直是又好气又好笑,都说不出话来了。

“一个字,贱!”

说罢,三人哈哈的大笑。

正在这时,篝火燃得更旺了。坐对面的一群回纥人吹起了羌笛与芦管,极富草原风情的音乐旋律,还有人大声起轰拍手叫好,好像是要请血莲出来跳个舞。

这种事情要是发生在中原,那够得上杀头了——调戏公主嘛!可是在草原,却是相当正常,盛情邀舞反而是对别人的一种尊重。

酒醉半醺脸颊泛红的阿史那血莲也不矫情,落落大方的就走到了场中,迎合着轻快而灵动的曲乐,跳起了回纥人的胡旋之舞。漫妙的身姿与优美的舞步,就如同一只在烈火之中翩然起舞的凤凰,引得四周一片大声叫好,所有人都站起来了。回纥与突厥都是喜爱音乐与舞蹈的民族,马上就产生一共鸣,当下不论男女一起来到了场中,与血莲一同起舞。

秦慕白与薛仁贵等人还就开了个眼界了。早有传闻,说要想在草原上得到“美人”的称号,与中原可是大不相同,在草原可不全凭脸蛋和身裁,一半得靠舞蹈。

阿史那血莲的优美舞蹈,可让人目眩神迷如痴如狂,真真当起得“草原第一美女”的称号!

秦慕白的一双眼睛中,也不知是映着篝火的光芒,还是真的闪出了火苗……总之,像狼。

血莲像一只舞动的精灵,毫无疑问是全场的集点。不光是秦慕白,几乎全场所有的雄性,眼中都喷出了狼焰。

血莲舞动着来到了陈妍的身边,拉她一起跳舞。陈妍摆摆手微笑,很轻柔的拒绝,却是不容辩驳。血莲也便不强求了。踩着灵动的舞步扭着让人流鼻血的身段,来到了秦慕白的面前。

“少帅,与我们共舞吧!”血莲已有几分醉意,眼神炽热,带一丝媚态,也有几分挑衅。

“你们这种舞,我不会啊!要不咱们跳个芭蕾?”秦慕白没心没肺的笑道。

“巴……雷,何种舞?”血莲还就诧异了。

秦慕白干咳了一声,“我不会跳舞。”

“不会,可以学呀!身为年轻的勇士,怎么能不学跳舞呢,那会追求不到你喜爱的姑娘的!”血莲笑得越发野性且魅惑,一个舞步上前,不由分说抓住秦慕白的手腕就往场中拉,“来吧少帅,我教你跳我们的柘枝舞!”

“唉!跳就跳吧!不就是转圈圈晃脑袋、甩腰扭屁股嘛,一学就会!”秦慕白把心一横,横竖也就不要脸了,由得血莲拽着他往朝中间一跳,跟着跳舞去了。

全场一片喝彩大笑,回纥人卖力的鼓乐,其他人跟着大声大叫好鼓掌。血莲寸步不离紧紧挨着秦慕白,拉手拉脚的教他跳舞,脸上如同开了瓶的十八年醇酿红酒幽香迷人,醉意朦胧媚态如丝。

手舞足蹈的秦慕白感觉怪怪的,心中琢磨着怎么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有点像‘贴面舞’啊,这么激情?太容易出轨了!——这小娘们明知道我老婆在还公然勾引我呢,简直是欺人太甚哪!幸好是陈妍,不是高阳公主在场!”

秦慕白转目一看,陈妍正一手托托另一手拿着一盏奶酒,脸上泛着淡然的微笑,神情淡雅的在浅酌慢饮。陈妍也时不时的看他一眼,那眼神,十足的玩味与调侃,还有那么一点围观群众才有的兴灾乐祸的‘坏’,以及稍闪即逝的情|欲气息。

秦慕白心里一咯噔:陈妍,你这不是帮着火上浇油吗?这酒不是好东西!

血莲越跳越起劲,脸上红得像一朵云霞了,两人也贴得更紧。秦慕白几乎感觉到她鼻息间的酒香,和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张狂热度。时不时被她饱满的酥胸蹭上一蹭,一阵口干舌躁,手也抽筋似的有点不听使唤,眼看着这咸猪手就要忍不住了出击。

“酒可真不是好东西!真乱性!”秦慕白心里狠狠的啐了一口,把心一横——“嗯,找到原谅我自己的理由了!”

邪恶的一笑,他突然一把搂住了血莲的腰肢,把血莲差点吓一跳。

“来,我也教你跳个舞,跟拓枝舞有点像——拉丁恰恰!”

“什么?”

“很简单!会扭屁股就行!连曲乐都不用换——来吧!”

全场要笑翻了!

玉门关内的篝火宴,达到了高|潮。

几乎是在这同一时刻,远在千里之外的西疆、大唐在吐谷浑故地新设的洮州州城数里之外,夜色雪地之中,宛如幽灵一般出现了黑茫茫一片的无数铁骑。

城中隐约传来爆竹之声,半空中偶见烟花星点。大唐时代,烟火爆竹虽不多见,但已经有一些富贵人家,用它们来庆祝节日了。朝廷每逢重大时节,也会燃放烟花爆竹以助气氛。

噶尔钦陵,将他的丈二狂蟒枪对着夜空高高举起,沉声道:“拿下洮州,血祭英灵!”

“是!——拿下洮州,血祭英灵!”

狂蟒枪朝前猛然一指——“攻城!”

噶尔钦陵身后,数万昆仑铁骑呼啸而出,直奔洮州州城。

“除夕新春,我噶尔钦陵来送大礼了。”看着前方即将荼毒于战火的城池,听着耳边驰过的铁骑呼啸,噶尔钦陵的嘴角微微向上牵起一丝弧度,阴沉自语道,“我说过的,幻月谷血仇,我必报!侯君集你这个酒囊饭袋只知道死守秦慕白的军令,龟缩营盘,想用一个冬天熬死我!你们太小看吐蕃人,我们是冰雪女神与昆仑战神的儿子!于是,我从你们的鼻子底下溜走了,奔袭洮州!——对了,秦慕白,你也肯定不会想到已经奄奄一息的噶尔钦陵与昆仑铁骑,能像神一样骑着战马逾越冰原积石山;在你们烤着火裹着棉被也瑟瑟发抖的时候,我们顶着暴风雪遁走七百里一刀扎进你们的腹地!”

“就如同,我也没想到你会奇袭格尔木!——咱们,扯平了!”

“秦慕白,你听说过雪原灵兽,蓝狐吗?它没有熊的剽勇,没有狼的善战,也没有蛇的狠毒,但却是高原上最难战胜和杀死的!因为没有人知道,它下一次会出现是在哪里,下一口会咬向哪里……现在,高贵的不死灵狐,要来吞噬你们的腑脏了!”

“秦慕白你听着,失败之后的噶尔钦陵,没有像斗败的驴子一样低下愚蠢的头胪,但马上放弃了层层推进、正兵决战这个骄傲且愚蠢的战法,重拾我们最优势的飘游战术!——奇袭,让我来教你,什么叫奇袭!什么是奇兵的极致!”

前方的城池,已然陷入了一片混乱与喧哗,火光乱闪,城中一片哭爹喊娘的惨叫。显然,正沉醉于新年喜庆的洮州军民,截然没有想到会在这时候,有大批敌军突然杀到。这里,离兰州大非川战场,可是足足有八百里之遥。休说两地之间全是高原险川,眼下又是冰天雪地天寒地冻,就是一马平川风和日丽,吐蕃人要想把战火烧到洮州来,也几乎是不可能——因为吐蕃人刚刚大败,大非川那里还有大批的唐军,与之牵制对峙,他们应该是死守都来不及。

面对眼前的景象,噶尔钦陵就如同是看到了无双的美景、听到了天外的仙音,脸上显露出愉悦的笑容,其中却带有一丝抹之不去的嗜血与冷酷。

“传我将令——后日此时全军就在此地重新集结,即刻开拔!两天两夜的时间,我不管你们去干什么,回来的时候每个人的马背上只许有士兵和满载的食物!同时,洮州城中不可再有一名活口,包括牲畜!”

第465章 自掘坟墓

长安帝都,皇城之内。

正月初四,正是皇族家宴的日子。大清早,大明宫后宫的蓬莱殿里就热闹上了,诸王公主与妃嫔国戚络绎到场,向皇帝李世民拜年。长孙无忌这位权重位高的国舅自然也将到场,令人瞩目的是,他居然是与魏王李泰并驾而行一同到达的。

此外,后宫四妃九嫔等人一应到场,一年到头难得公然露一次面的韦贵妃、燕贤妃、阴德妃、杨淑妃分座次而排定。不过,四妃一同亮相,还不如一个新人夺目,那就是近来最为李世民所宠爱的九嫔之一,徐惠。据说这个小女子,聪慧过人博学多才,过目不忘出口成章,于诗赋书法有极高造诣。性格上又是温婉淑良雍荣大度,还颇有政见并能劝谏皇帝,大有长孙皇后当年的风范。起初她只是个才人,因深得李世民欢心与之相见恨晚,很快提升为婕妤,后又升充容,现在已是仅次于四妃的九嫔之一。

不管立后,还是立储,非但是皇帝的家事,也是国家之大事。古来中华至有皇帝开始,历来是“母以子贵,子以母贵”,长孙皇后故去之后李世民一直没有再立皇后,诸臣猜测,他是不想因为立后而影响立储。

许多人暗暗揣摩,至从长孙皇后故去之后,后宫一直无主。地位仅次于皇后的韦贵妃从未得到授权接替长孙皇后来统领后宫。虽然‘城南韦杜去天五尺’,韦家是长安的显赫大家族之一,但韦家却没有出过一两个出类拔萃的顶尖人物来执掌大旗,杜家还曾出过一个杜如晦呢!再加上韦贵妃色衰而爱驰,近年来已不受李世民宠爱,她生的儿子也比较平庸没一个入了李世民的法眼,根本不在立储的考虑范围之内。因此人们猜测,将来韦贵妃被扶正的可能性,几乎是没有。燕贤妃就更不用说了,早已失宠,有传闻李世民还有意将她降为嫔,而立徐惠为贤妃,因此本就娘家乏人的燕贤妃一直如履薄冰,更没了立后的可能。

剩下的两位皇妃,阴德妃与杨淑妃。

这几年来,一向低调隐忍的阴德妃似乎一直都处于风口浪尖,可惜全是“负面新闻”。女儿闹婚,儿子反叛,她现在还能存于后宫,简直已是一个奇迹。毫无疑问,这位身世可凄的倾国名媛如今仅仅拥有的,可能就是皇帝对她的宽容不弃、世人对他的怜悯尊敬,以及青灯古佛。

剩下杨淑妃,也就是吴王李恪的,母亲。她是前隋末代皇帝杨广的亲生女儿。至从被李世民纳为妃子后,虽然因为进门较晚在四妃之中仅排末尾,但却是后宫之中最受尊敬的女人之一。就连当初长孙皇后在世之日,也与其姐妹相称同辇出入,几乎平起平坐。不过,杨淑妃这个亡国公主,显然是没有什么政治野心,这么多年来从未听说她张扬跋扈或是过问国事。她的低调与沉默,比之阴德妃过之而无不及。若非她有个耀眼的儿子时常出没于政治与朝堂,她几乎都要被人所淡忘了。

由此看来,四妃要被立后的可能性,都不大。因此人们不由得将眼光转投到最近风头劲盛的徐惠身上,料想,要是她能给皇帝生个龙子,还真不排除她后来居上被立为皇后的可能。但是,皇帝已经有几个儿子成年,正为争储夺嫡打得头破血流。就算将来徐惠能生个皇子,一旦皇帝殡天,这一对根基浅薄的孤儿寡母还能存活嘛?

这也就难怪,李世民为什么一直没有重新立后了。说得好听是怀念长孙皇后,实际上,是他也决断不了。这皇后,没法儿立。没有皇后,后宫就乱,这又毫无疑问的。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李世民,是当真头疼。

大唐周边烽烟缭绕战火纷飞,朝堂之上党阀争夺冷枪暗箭,就连后宫之中,也是云波诡谲暗流汹涌。

平静了十余年的大唐,迎来了多事之秋。

今日皇族家宴,曾经老死不相往来的长孙无忌与魏王李泰,如今却是谈笑生欢共进共出。许多人看在眼里,悟在心头,心想这同病相怜的两个人肯定是要媾和结盟了。现在军方实力极大膨胀,连长孙无忌的风头都被压了下去。曾经李承乾还在东宫的时候,李世民可是想过要改立李泰为嗣的,之所以没有决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长孙无忌不同意。

现在倒好,这舅甥俩变脸比翻书还快,居然就联盟了。但,李泰已经有些失宠,长孙无忌也不如当初那样权倾朝野。他们这种随时可能破裂的临时联盟,能够打动皇帝的心吗?

李承乾倒台后,似乎已经明朗的朝堂格局,现在又归于一片混沌。谁会是东宫太子,谁在将来领袖朝班,没人知道。

看着宴会上貌似融洽推杯换盏的“家人”们,李世民笑在脸上,苦在心头。在他看来,这些人两块脸上挂着的哪里是微笑,分明是阴阳二谋;嘴里吃嚼着的哪里是酒肉珍馐,分明就是权势与利益。

可他也无法指责这些人,因为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人活在这利益场上,便如逆水行舟,身不由己。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阴德妃那样心静如水无欲无求的。

想及此处,李世民举杯,对阴德妃道:“爱妃,朕敬你一杯。”

“臣妾敬谢陛下。”阴德妃起身举杯而饮,喝完了坐下,依旧风清云淡。

李世民暗暗叹息一声,心中憋闷。

近日来,边关连送军情奏报,亦喜亦忧。北方草原那边,李勣报捷,详细叙说了薛仁贵率关西一旅残兵,愕尔浑何一战大破夷男的战事。如今,李勣统率大唐王师汇同草原九姓铁勒联军,征伐薛延陀连连得胜,破敌擒酋只在朝夕。

李世民已经在着手准备料理草原的善后之事,同时也开始关注薛仁贵这个曾经籍籍无名的关西军将领。听说他一反常规临机决断,一路北上破关斩将转战千里穿越大漠,最终将那支西征军的实力保存了下来,大破薛延陀后还从回纥那里借了几万兵马回援关西收复失地,草原诸部对他敬畏如神……凡此种种,皆是名将奇才所为。

这是好消息。坏消息是鄯州李道宗上奏,幻月谷大捷后不久,阳关失守薛万彻战死殉国,秦慕白已经亲率人马去救应了。

李世民清楚,阳关丢在幻月谷大捷之后,其实并不打紧。主战场仍是大非川,只要那边的局面没有失控,就算玉门关与阳关一同沦陷,那一方的吐蕃人也主宰不了胜负了。更何况还有秦慕白亲自领兵去救,定能扭转局势力保无虞。

让李世民心头压抑的是,薛万彻之死。曾经他就亲口说过,如今(李靖退隐后)本朝名将无外乎三人,李勣,李道宗与薛万彻。而薛万彻作战,‘不是大胜就是大败’。如今果应此言,他失关战死。

薛万彻,可是李世民的妹夫。现在,薛万彻的妻子、高祖李渊的女儿丹阳公主,可就刚好位列席间,正在笑吟吟的与众人把盏进酒,她还不知道薛万彻战死的消息。

“罢了,还是等几天春节过了,薛万彻的灵柩送到长安了,朕再告诉她吧!”李世民如此暗忖。

在这皇宫禁内,就算是家宴,也是等级分明规矩森严,气氛不可能有多热烈,顶多算是平和。王公贵戚们依次来与李世民恭贺新春,私下里更是忙着彼此推杯换盏交流感情,与其说是家宴,不如说是一轮政治资本交流会。

心头有事,李世民有点高兴不起来。喝了几杯酒,寡然无味。正准备更衣离席出去透个气,他的近侍宦宦轻手轻脚的走到他身边,耳语道:“陛下,弘文馆留守褚遂良说前线送来紧急军报,因此求见陛下。”

李世民心里突了一突,心想若非是重大军情,褚遂良不会在这种时候,把军报送到了后宫来。于是他不动声色的起了身往外走,暗中嘱咐近侍,叫褚遂良到大明宫紫宸殿御书房见驾。

稍后不久,李世民到了紫宸殿,褚遂良已经等在御书房门外了。刚一见面,褚遂良就低声惊道:“陛下,西疆有变、十万火急!”

李世民心里一堵,“西疆?不是关西、不是漠北也不是剑南?”

“洮州!!”

“进御书房!”

君臣二人快步而入,褚遂良送上军报,李世民火急拆开坐下来看。刚一坐下,突然又站了起来。

褚遂良紧张的看着皇帝,君臣二人的脸色都变了。

“这……怎么可能?”李世民的脸色,惊怒交加,“噶尔钦陵怎么打到了洮州?”

“微臣也不得而知!可是,这分明就是摆在眼前的事实!”褚遂良急道,“洮州城破,治下洮阳、临潭二县被血洗屠城,军民共计一万三千余人,无一幸存,城池也被焚烧!事发之后,剑南道行军总管尉迟敬德火速率军去救,但扑了个空。噶尔钦陵率军撤走,转扑河州。尉迟敬德率军追击,并号令临近军府兵马严加防范御敌,以防噶尔钦陵转袭关中!”

“糊涂!”李世民突然大喝一声,“尉迟敬德怎么如此糊涂!”

“怎么了,陛下?”褚遂良惊讶道。

“他被噶尔钦陵,牵着鼻子走了!”李世民双眉立竖,沉声道,“噶尔钦陵故意放火屠城,目的就是要吸引临近的剑南军来救,他是在调虎离山!”

“但尉迟将军,也不敢不救啊!万一噶尔钦陵仍旧在附近血洗城池甚至转袭关中,如何是好?”褚遂良惊讶道,“噶尔钦陵战败之后一直退守晴罗原,奇袭洮州已是惊人之举,难道他还有能力调虎离山然后分兵取川蜀?”

“那倒不会。斩关夺城,并不是噶尔钦陵的最终目的。”李世民脸色已沉,说道,“否则,他就不会飞蛾扑火一样的往我腹地杀来。除非他疯了,否则,仅凭他那么一点人马,还能灭了我大唐不成?”

褚遂良恍然大悟,说道:“这么说……他是另有目的?他是为了搅乱我军西疆防线?”

“他是想逃跑!”李世民斩钉截铁的道,“但,后有大非川追兵,前有剑南军阻拦,他不敢轻易撤退!于是,他以攻代守转移我军注意力并牵引我们的兵力,为自己撤逃营取时间与空间!”

说罢,李世民大步走到御书房后的屏风前,命人取来西疆军政地志图挂上,将手往洮州一指,说道:“看吧!他打下洮州,屯兵于松州的尉迟敬德必定来救,因为这一块防区本就是属于他辖下的。如你所言,现今这里被攻破,万一噶尔钦陵挥兵直指关中两京,尉迟敬德万死难辞其咎。与此同时,后院失火兰州也会震动,大非川、兰州定会全线而动,不得不由攻转防,兵力重心转向洮州腹地方向。你看——洮州一破,我大唐西疆全盘崩坏,不管是关西还是剑南,此前的战略部署全部被打破!虽然噶尔钦陵鱼死网破杀向关中的可能性极小,但也不得不防。关中两京,也会一片风声鹤唳!”

褚遂良的脸绷得紧紧的了,大气都不敢喘。刚刚接到军报时,他知道情况很严重,但没想到会严重到这份上。现在听皇帝这一分析,他的心都突突的在跳了——都威肋到帝都了!噶尔钦陵这手闪电般的奇袭,就如同一把尖刀突然扎入了大唐的心窝腹地,当真厉害!

“这个噶尔钦陵!……”李世民咬牙吐出这几字,脸色越来凝重与严峻。停顿了片刻,他问道:“大非川守将好像是侯君集,对吧?”

褚遂良隐约从李世民这话中,听出了不善之意!

“回陛下,正是侯君集。”

“他镇守大非川钳制噶尔钦陵败军残部,怎么就眼睁睁的由着他,从自己眼皮底下给溜走了呢?”李世民没有咆哮,可是一字一眼,简直就同寒冰坚刀一样的冷咧锋锐。

褚遂良心中一凉——杀气!皇帝陛下……动了杀机!

李世民一手剪背一手指着军政地志图,沉思。褚遂良不敢多嘴插言,只是轻声道:“陛下,是否通知阁部丞宰,召开紧急御前军事会议?”

李世民仿佛没有听到,依旧是脸色严峻的看着地图,手指在上面缓缓的移动,口中念念有词道:“攻下洮州,他可以转道河州继续屠戮,或是横渡洮水直插兰州身后,或是转道袭取岷州,火速拿下城池之后以此为据对抗前来援救的尉迟敬德所部,甚至是剑指秦州杀向关中,危害两京。洮州四通八达水陆两便,这样一处军事枢纽之地,秦慕白和尉迟敬德,怎么就没重视呢?”

褚遂良没敢搭话。若论军事造诣,本朝能与皇帝并驾齐驱者,差不多也就只有李靖一人而已。他在分析战局,能搭上话的人当真少。但褚遂良隐约听到了皇帝口中的念词,似乎对尉迟敬德与秦慕白,相当不满!

“叭!”

李世民一巴掌拍在了地图上,把褚遂良吓了一跳,那羊皮纸地图都被砸出了一个窟窿!

“必须剿灭噶尔钦陵!否则,遗害无穷!”李世民沉声道,“现在,他就像是一只冬天的跳蚤,溜进了人的厚裘内祅之中,何其可恶!”

“陛下,是否通知阁部丞宰,召开紧急御前军事会议?”提不出什么有用的军事建议,褚遂良只得将此话再复叙了一遍。

李世民顿了一顿,这一次仿佛是听见了,他说道:“先要严守消息不可泄露,以免引起百姓恐慌、惑乱两京。御前军事会议一时开不起来了,正值春假,多数大臣都在省亲过节。这样,你去将长孙无忌、房玄龄、李大亮、李君羡给朕叫来,这几个人现在不是在皇城就是在长安。”

“是!”

“慢着!”褚遂良正要走,李世民唤了一声,犹豫了半刻,说道,“还有晋王和魏王,一并叫来。”

褚遂良心中略惊不敢多言,应了诺急忙走了。

李世民长吸了一口气沉沉吐出,拧眉看着破了个窟窿的大地图,自语道:“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急袭洮州逆转局势,噶尔钦陵,的确是个军事上的天才!……秦慕白、尉迟敬德,让朕说你们什么好呢?”

“不过,噶尔钦陵此举,也恰是为吐蕃挖好了坟墓!!”李世民双眼之中寒光凛冽,“是想置之死地而后生吗?——朕要你们,只有死地、没有后生!”

第466章 狼性乍现

晴罗原,硝烟弥漫尸横遍野,地面上有无数的巨大弹坑,鲜血染红了及膝的积雪。庞大的吐蕃军屯里四处火起,浓烟滚滚连绵数十里。一队队的吐蕃俘虏被唐军将士押解着,往营外走去。

侯君集骑着马走在军屯里,脸皮绷得紧紧的,眼神更是冷如坚冰。身边押过一队俘虏,他侧目一看其中有几个好像是汉人,于是抬手挥鞭指了一下:“把那两个人带过来。”

亲卫上前将那两名疑似汉人的吐蕃俘虏押过来。

“你们是汉人?”侯君集问。

“是,我们是被俘虏的大唐子民,被吐蕃人用作农奴放牧栽种,打起仗来就到军营里喂马做火头军,伺候昆仑铁骑的骑士。每一名昆仑铁骑,都是有奴隶伺候的,多的有三四个。”其中一人用汉语战战兢兢的答道,的确是地道的关西腔调。

侯君集眯着眼睛看他们,眼神就像刀锋一样刺进了他们心中,仔细判断,这两人倒不像是说谎。

“别怕,我不会杀你们。待验明正身真能证明你们是被掳虐的汉人,本将还会放你们回归故土与亲人团聚。”侯君集说道。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两名汉奴喜出望外的跪在了雪地上,不停的磕头。

“起来。本将问你,怎么晴罗原大营里,只剩这一点老弱残兵与马夫奴隶?噶尔钦陵的主力昆仑铁骑呢?”侯君集问道。

“这个……小人只是个喂马烧水的下人,不太清楚。”其中一人答道,“只知道大概在三天前的半夜里,军营里有大动静,大部份的人马转道往西南方向的积石山开走了。第二天天没亮,管事的将军就让我们这些火头马夫骑上马,举着旗帜在军营里跑来跑去。到了半夜,还举着火把来回的跑,可没把我们活活累死。”

“虚张声势、暗渡陈仓!”听到这里,侯君集心里已经彻底明白,也彻底凉透了。

此前的不良预感与猜测,现在得到了验证。

至从侯君集奉命率军镇守大非川开始,“受伤的野兽”噶尔钦陵就从未停止过对大非川的挑衅与攻击。虽然吐蕃人连遭两败,但他们毕竟仍有十五万大军的残留兵马,昆仑铁骑主力尚存噶尔钦陵也依旧亲自坐镇。仅凭他侯君集手中五六万兵马的实力,实难抗衡。于是,他按照秦慕白的叮嘱,严守营寨以守代攻,让时间、严寒与饥饿来消磨吐蕃人的斗志与实力。

寒冬之时大雪封山粮草转运困难,其实不光是吐蕃人,整个兰州也一直缺粮。按照秦慕白的预先谋定,待冰雪消融粮道通畅之时,收缩战线集中兵力,再行筹措足够的粮草与吐蕃人正面决战。而且寒冬季节,唐军的野战能力将大打折扣,远不如习惯了冰雪严寒的吐蕃铁骑。

凡此种种诸多因素,“以守代攻”的战术都是合情合理的,当时他侯君集本人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虽然立功心切,他也对秦慕白的这一战术表示了认可。

可是,最终还是犯错了。

遭受重创的噶尔钦陵,表面看来就像是一头被激至狂怒了的野兽,连连衅战,甚至不顾一切的冒着神武大炮的威赫,派兵冲击大非川,无一例外都被打退了。

如此疯狂的攻势,仿佛就应证了秦慕白的预想——格尔木奇袭得手、吐蕃人没了粮草辎重,必须急攻劲取拿下大非川,否则当真要死于这个严冬。没想到,疯狂的进攻背后,还有一条阴森的计谋——噶尔钦陵断臂求生一般的舍弃了他的四五万兵马,让他们一半守寨一半继续寻衅大非川,用以牵制与麻痹唐军;暗中,却亲率本部的精锐昆仑铁骑绕道西南,爬过了冰雪连天的积石山!

等侯君集发觉有诈时,已经晚了。虽然他当即立断率领大军主动出击,在神武大炮的助威之下仅用半天的时间就击溃了留守的吐蕃兵马,并一举夺下了晴罗原军屯,可是噶尔钦陵与他麾下的近十万昆仑铁骑,已经没了影踪。

……

侯君集,几乎已经料想到了后果。他亲自来到了积石山附近,果然发现了大批骑兵在此活动的痕迹。仰头看去,是一望无垠的漫山冰雪与高耸入云的险峰。

“真真是活见鬼!噶尔钦陵和他的昆仑铁骑,身上都长了翅膀吗?”侯君集在心中连连怒骂,“这样的山势与陡峭冰峰,鸟都飞不过,骑兵怎么可能通过?”

身边的副将们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低声窃语的议论道:“积石山连绵数十里,是一处天然的军事屏障。以往便是吐蕃与吐谷浑的分水岭,中原的兵马能打到这里,几乎就是尽头。现在噶尔钦陵像鬼怪一样的从这里爬了过去,再向东南穿越一片高原与平原,纵深深入几百里,那就直接面对我大唐在吐谷浑故地新设的州县了!”

“噶尔钦陵,肯定会去进犯洮州!”侯君集双眉紧皱,说道,“因为在松州一带,有剑南道行军总管尉迟敬德所率数万大军屯守。此前,那里也曾是一片战场。但是,在松州大军区与洮州之间,有大约数十里的一片高原沟壑地带,因为道路崎岖天气恶劣,平常就人烟罕见,几乎是一片无人死域。噶尔钦陵既然能翻越积石山,肯定就会选择这样一处地方逃开尉迟敬德的眼线,而直插洮州!”

“要是让他打下洮州,那可就坏大事了!”左右副将惊道,“洮州是我大唐西部边疆防线上交通最便利的城池之一,噶尔钦陵打下这里后,东南西北皆可进军,就怕他深入关中为害中原啊!”

“现在就指望尉迟将军能够发现并在半路狙击噶尔钦陵啊!”

“指望个屁!”侯君集恼火的重哼了一声,说道,“谁会在这种大雪封山天寒地冻的时候,派兵马到几十里外的绝域高原去镇守巡哨?尉迟敬德不过是一名冲锋陷阵的猛将,这种精细的活儿他也干不来。再说,就算是发现了,他也未必来得及救应!噶尔钦陵既然敢去,肯定就是做好了半道上打遭遇战的准备。在那种地方遭遇昆仑铁骑,尉迟敬德手下的几万川蜀步兵,不被生吞活剥才怪!”

“那不是说,噶尔钦陵肯定已经得手,攻下洮州了啊?接下来,西疆和中原还不知道要遭受多少荼毒!”左右副将无不后悔叫苦的道,“我等重大失职啊,居然让噶尔钦陵在我们鼻子底下给溜了!”

“他还会再回来的。”侯君集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回来?”众人惊讶。

“洮州,四通八达。噶尔钦陵在西疆祸害一阵子以后,绝对不会鱼死网破的杀向关中,那无疑是找死。”侯君集说道,“他此举,就为制造混乱吸引与牵制我大唐边疆的兵力,为他自己寻求脱身之机。”

“那他为何不索性直接从晴罗原往高原撤退?奇袭洮州,难道不是多此一举吗?”

“他要复仇。”侯君集双目微闭,看着前方白皑皑的一片雪山,沉声道,“幻月谷、大非川与格尔木的三阵连败,让他元气大伤颜面尽失,这不仅仅是军事上的失利,更有可能影响到他在吐蕃的地位,并动摇他这个狂热主战派一向主张的吐蕃国策。如果就这样灰溜溜的撤退,以后可能就再也无法在战场上见到他了。你说,他那样的枭雄人物,会甘心么?此外,打下洮州后他可能还有别的阴谋诡计,应该还不只复仇这么简单。”

听了侯君集的这些话,众将的心头都压上了一块巨石。

“侯将军,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左右问道,“晴罗原已经打下来了,可是除了一些老弱残兵的俘虏,我们几乎一无所获。这样的一次重大失职,我们如何向秦少帅交待啊?”

“这已经不是如何向‘秦少帅’交待的事情了……”侯君集徐缓的吐出这一句,将‘秦少帅’三字说得分外之重。

众将心中一堵——他是在暗指,皇帝陛下将来会要问罪吗?

此刻,侯君集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隐约有一层死灰之气。他在心中想道,我侯某人颠沛流离隐辱负重,好不容易熬出头来执掌兵权要干一番大事,却犯下了此生最重大的一次军事失误!

侯某,本就已经是个皇帝的弃卒、朝廷党争的牺牲品,要不是秦慕白大胆破格的启用我,侯某不是孤老凉州死于无名,就是被人找个借口斩草除根以除后患。现在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因为我的失误,秦慕白也将承担部署不周与用人不当的罪名,尉迟敬德也将受我牵连。军方的势力好不容易在朝堂之上有所复苏和抬头,必将因为侯某的这一次失误,遭受沉重打击!

就算皇帝宽宏大量再一次原谅我侯某人,可是长孙无忌能放过我吗?多好的置人于死地的机会啊!——洮州若失,西疆与内地必将遭受巨大的损失,这样的恶果,要多少颗人头才能平息舆论和民愤?可秦慕白是近年来少有的大功臣、大红人与皇帝重点培养的年轻将领;尉迟敬德虽受牵连可是不负主责,再加上他是开元四大功臣之一深受皇帝信任,如今正是中流砥柱风头正劲……这两个人就算受罚,皇帝也绝对不会对他们狠下杀伤,顶多就是不痛不痒的责罚一顿!

……

寻思良久,侯君集情不自禁的闭上了眼睛,长长的叹息。

“这一次,侯某是必死无疑,再无翻身之日了!”

“侯将军,你说什么?”左右没有听清,追问道。

“没什么。”侯君集理了理思绪恢复神情,说道,“刚刚在晴罗原俘虏的吐蕃士兵,不必带回大非川了——就地,全部处决!”

“啊?侯将军要杀俘?”众将佐一并吃惊,“还是……全部?”

侯君集眯了眯眼睛,仰头看了看天,说道:“把其中的汉奴挑选出来,给点粮食盘缠,让他们自己逃命去吧!”

此刻,他心中说道:“这也算是我侯某,此生做的最后一件好事!”

“可是侯将军,我大唐军法严苛,不允许滥杀俘虏啊!临行之时少帅不也郑重叮嘱过将军……”

“天大的罪孽,侯某一己承担!”侯君集厉喝。

“两三万人啊!”

“敢违抗本将军令,现在就砍了!”侯君集拔刀了。

左右副将不敢再说,只得领诺退下执行军令去了。

一阵寒风掠过,将侯君身上的战袍吹得乱舞盖到了胸前脸上。他伸出手将战袍猛然一抖搂到身后,双眼之中戾气大盛,如同一匹饥饿了许久的独狼,面对羊群——

“将大非川里的吐蕃俘虏,分十批押出来,全部坑杀!一个不留!”

“是……”众将无不心寒,但看着他手中凛冽的刀锋,已经不敢多言。

“都去忙吧!”侯君集归刀入鞘,背对着众将摆了摆手,“明日此时,五六万名俘虏要全部杀光!时间,很紧!”

众将官心里一阵突突的跳,面面相觑各自暗道:时间很紧?他赶着要去干什么?

可是没人敢问,虽然侯君集带兵有方尤其善长练兵,而且能与将士同甘共苦,大小战役经常身先士卒的杀敌,再加上方赏罚分明,他在将士之中已经颇有威望;可就秉性来说侯君集就是一个相当孤僻冷傲不好相处的人,而且言出必行冷酷无情,众将还真就害怕多问了两句,被他翻脸无情的当场一刀给砍了。

可是一想到,马上就要处决五六万名吐蕃俘虏,众将无不心里凉嗖嗖的!——至大唐建国伊始,这样的事情还真是没有发生过!侯君集,这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啊,他难道不想活了吗?就算吐蕃人不拼死找他报仇,大唐的朝廷也未必会放过他啊!

众将都走了,侯君集依旧独自一人站在积石山的山脚下,连掌旗的旗使与亲卫,都离他十步开外不敢靠近。

“死则死矣,侯某反而无所顾忌了!”侯君集深吸一口气,嘴角一咧冷冷一笑,自语道,“以前,侯某总是活在皇帝的护荫与恩德之下,处处兼顾着理法情面,结果犹豫彷徨畏手畏脚最终输给了长孙无忌;之后,侯某又感佩于秦慕白的义气与慷慨,对他五体投地言听计从,比之皇帝还过之而无不及!——今天,侯某要做一回自己!做一些以前一直想做,却不能做、不敢做、不忍心做的事情!”

“即不畏死,还有何惧!”

“对不住了,皇帝陛下!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可能会让你后悔当初没痛下杀手,宰了侯君集!——你就当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吧!”

“对不住了,秦慕白!侯某曾经打算,这辈子不再相信任何一个人,就你例外。可是现在,侯某也要做一些对不起你的事情了!但是你放心,不管怎么样侯某害不死你!此外,说不定侯某坏心办好事,还能给你打下一些铺垫、营造一些方便,也算是报答你的义气与慷慨!你若是想不通、气不过,就全当是养了一回白眼狼吧!”

“狼嘛,毕竟不是狗!”侯君集不禁咧嘴漠然的一笑,“本性即是如此,你早该想到的,不是吗?”

第467章 疯狂的狼

十座京观,拔地而起!

晴罗原到大非川一带数十里平原,俨然已是血池尸山人间地狱。寒风刮起时,侯君集坐在中军帅帐里,也能嗅到血腥的味道。

后军辎重处,多了许多砍卷的刑刀与变形的铁锹。许多行刑的刽子子虎口破裂,砍人脖子也累到手臂抽筋。

五万多条性命,就此葬送!

……

风雪稍停,大非川西北方向二十余里外,正逶迤行来大批车马。

走在前方的一面将旗,上面书写“长孙”二字。

长孙涣骑在马上,看着前方隐约可见的大非川军营,本就十分不安的他,心情越发压抑。

“李道宗倒是识相,我主动归来负荆请罪后,他并没有怎么怪罪我,只是给我记了一次私过,命我戴罪立功。”长孙涣心中暗忖道,“不过,我可不认为李道宗是什么好东西,他也是军方的重要人物之一,之所以没有面斥处罚我,一个重要的原因大概是不想惹祸上身——这只老奸巨滑的老狐狸!”

“李道宗只是暂代秦慕白坐镇兰州后方,以打理民政后勤为主。关西军的一切大权,都紧紧握在秦慕白的手中,而司掌军法量刑施罚的,则是侯君集这个行军司马——那可是我长孙家的死对头啊!”

想到此处,长孙涣的心里越发紧张,不得不深深的呼吸来平缓情绪。

“李道宗让我戴罪立功给大非川送粮……此行,不知是凶是吉。他侯君集,真正就敢公报私仇拿我问罪吗?这个倒了大霉刚刚翻身的家伙,曾是我父亲的手下败将,如今寄居于秦慕白的屋檐之下,应该不会像以前那样狂妄了吧?怎么说打狗还得看主人,他不至于背着秦慕白私下针对我,让他的主人秦慕白与我父亲结下血仇。他应该不会是真笨吧?连李道宗都睁一眼闭一眼将此事囫囵过了,他也不应该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跟我较真犯糊涂才是……”

左右琢磨胡思乱想了一阵,长孙涣总算找到了一点点安慰自己的理由。看了看身后长达十余里的骡马民夫兵甲车队,他更加放心了几分,“怎么说,我还顶着风雪给他送来了粮草辎重,名符其实的雪中送炭,他也应该感激我才是!”

心中总算安稳了几分,长孙涣大声呦喝——“加快前进,争取在天黑之前将粮草交割完毕,也好向侯将军覆命!”

天色渐黑,侯君集独坐帐中,提笔写信。本就有些干瘦的脸庞上,因为紧绷而平添几分冷肃与狰狞。

书写完毕,他搁下笔将信笺小心折好,装入了信封之中。将一旁的另外两封信一并拿起,在手里轻轻的抚摩,叹息道:“这就算,是我侯某人的遗言了!”

正在这时,宇文洪泰来了。他也没顾上通报,直接横冲直撞就闯进了帅帐之中,帐吏小卒们哪里敢挡他。

“侯君集!你要造反?!”宇文洪泰怒不可遏,指着侯君集的鼻子就大骂开了。惊动了一些将校,都围到了帅帐边来。

“此话怎讲?”侯君集瞟了他一眼,冷淡的道。

“你让俺带人去布哈河修堤坝,原来是故意将俺差开!”宇文洪泰恼怒的吼道,“你却倒好,擅做主张攻打晴罗原,还杀了这么多俘虏——临行时俺三哥怎么跟你说的?叫你守寨、不可杀俘!你这不是造反是什么?”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指责本将?”侯君集满不在乎的瞟了他一眼,侧过脸去冷冷道,“你也就知道口口声声的拿你的‘三哥’压人,何时干过一件正事?”

“你说什么?”宇文洪泰顿时火大了,冲上前来一把拎起侯君集的衣襟,咆哮道,“姓侯的,你这白眼狼!你可别忘了是谁在你失魂落魄的时候拉你一把,还对你委以重任深信不疑!你现在却干出这种事情,你还是人吗?”

“放手!”侯君集也怒了,猛一巴掌拍下去打到宇文洪泰的手腕上。且料宇文洪泰力大无穷抓得牢实,非但没有放手,反而怒吼一声将侯君集给提得悬了空还转了个圈!

帐外众将顿时吓坏了,一起冲进来拉住宇文洪泰,大叫“宇文将军快住手”。

“你反了!”

侯君集大怒,当众拔刀就要砍宇文洪泰的手腕。宇文洪泰只得松手。

“来人!将这个无视军法以下犯上的莽汉,给我绑了!”

“谁敢!!”宇文洪泰也拔出刀来,双眼瞪得血红大吼道,“上来一个,老子剁一个!”

剑拔弩张,气氛顿时紧张到了极致!

众将校们都吓坏了,急忙拦在了二人中间,死活苦劝,总算将他们二人手中的刀都夺了下来,分开在了两边。

“侯君集,你这个乱臣贼子!你无视王法目中无人,你这养不亲的白眼狼!”被一群将校死死抱着的宇文洪泰,不依不挠的指着侯君集跺脚大骂,“你敢造反,老子头一个不答应!且看爷爷这手中的长刀,第一个砍了你的狗头,清理门户!”

“算了宇文将军,少说两句……”众将校苦苦拦阻,好不容易将他拥出了军帐外。

侯君集喘了几下粗气,脸色着实不好看。众将也劝他,休要与宇文洪泰一般见识,这厮一向卤莽无礼除了秦少帅谁的帐也不买,这也不是第一天了。

“你!”侯君集指了一下身边的心腹中侯,对他道,“带一整队人将宇文洪泰绑起来,夺了他的兵符印信,再将他送去鄯州!”

“将军,这不妥啊……”中侯小心的道,“宇文洪泰虽是冒犯了将军,可他毕竟是秦少帅的心腹。你这样做……”

“怎么,连你也认为侯某要造反?”侯君集恼怒的瞪了他一眼,说道,“这莽汉太过野烈,本将约束他不得。正因为他是立过战功的关西军大将又是秦少帅的心腹,本将才将他谴送回去。一山难容二虎,有他在,本将的军令都无法通行,等着打败仗吗?”

身边的众将都听到了侯君集这话,纷纷沉默无言。中侯也只好领了诺,带人去办事了。很快就听到外面宇文洪泰的大骂和厮打之声,这条野牛一样的汉子被一群人压倒在地,捆了个结实。

侯君集走出来摒退了左右蹲到宇文洪泰身边,拿出那三封信。

“宇文洪泰,本将这么做,也是情非得已。”侯君集低声说道,“我没时间跟你吵闹争辩了,也绝对不会出卖谁、背叛谁。信与不信,都随便你。我会派人送你回鄯州。见了少帅,请你将这三封信转呈给他。”

正在奋力挣扎破口大骂的宇文洪泰突然怔住了,瞪大眼睛看着侯君集,“你想干什么?你究竟想干什么?!”

侯君集重叹了一声,脸上居然露出微笑。他伸手拍了拍宇文洪泰的大黑脸,说道:“以后你就知道了。咱们,就此别过,你快上路吧!”

“就此别过?”宇文洪泰茫然的眨巴着铜铃大眼,心中的怒气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扫而空了,突然叫道,“你要寻死?”

“侯某早就是个死过无数次的人了,不至于这么没出息。”侯君集笑了一笑站起身来,转身朝帅帐内走,将手一挥大喝道——“送宇文将军走!”

数十名军士一拥而上将宇文洪泰从地上拉起来,直接抬起来就走。

宇文洪泰不停的挣扎大叫:“放开我、放开我——侯君集,你想干什么?”

很快他被塞进了一辆马车里,由一队骑兵押着走了,渐行渐远。

经宇文洪泰这么一闹,本就气氛凝重的军营里,更加紧张。众将隐约感觉到,侯君集似乎在筹划什么惊人的计划。

宇文洪泰走了不久,侯君集平复了心情,正准备召集众将开个军事会议宣布自己的决定,后军来报,说鄯州运来大批粮草,正在卸载入库。

“真是天助我也!莫非,愚弄了侯某人几十年的上苍,也在这时候开眼了?”侯君集心中甚喜,随口一问,“谁送来的?”

“是长孙将军。与之同来的还有一万余名兰州新兵,和两万多民夫。”

“哪个长孙将军?”侯君集有点诧异。

副将答道:“就是左威卫将军、西海道行军副总管……”

侯君集猛一扬手,将副将的话打断。

“他还敢回来?”侯君集冷咧的一笑,旁边的副将看了心里都有点犯寒。

“让他来见我!”

“诺!”

稍后不久,长孙涣来到了中军帅帐,在帐外心跳徘徊了好一阵,硬着头皮走了进来,强颜欢笑抱拳施礼道:“末将长孙涣,拜见侯将军!末将奉江夏王之命,给侯将军送来粮草八万石、寒衣三万余套,另有……”

“闭嘴。”侯君集低喝了一声,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冷冷道,“看你这情形,好像还等着本将彰扬你不成?”

长孙涣心里一乱,小心翼翼道:“侯将军,此话何意?”

“粮草,乃是大军之命脉。如今天寒地冻人缺粮马无料,前番冻死牛羊马匹不计其数!”侯君集脸色阴沉,将手在桌案上一拍,“你这押粮官,视前线将士的性命如无物,一路俄延慢慢吞吞逾期多日才把粮草送来,还敢在此嬉皮笑脸邀功请赏!”

“这!……”长孙涣顿时有些慌了,误了粮期,可是大大的罪名,不比前线吃败仗的罪小,他忙道,“侯将军这话从何说起?末将受了均命未敢半刻耽误,历尽艰辛顶风冒雪的就给大非川送来了!”

“历尽艰辛顶风冒雪?”侯君集冷笑一声,“你这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会吃得这等苦头?以往鄯州往大非川运粮,顶多十五日,你却拖拖拉拉走了三十多天!这还不叫耽误?”

“这大雪封山天寒地冻,就是想快也快不起来呀!纵然是末将不畏艰辛一路催促加快急行,但是骡马车辆陷在雪地里,想走也快不了啊!”长孙涣急忙争辩道,“侯将军若是不信,可以找末将同行的将士问一问,查清末将路上可曾耽误了半分功夫!”

“还敢狡辩!”侯君集大喝一声怒拍几案,“左右,与我将这牙坚嘴硬推脱责任的罪将,拿下!”

“诺!”

帅帐之中,左右所立可全是侯君集的心腹将校。一听号令马上冲出就将长孙涣给逮住了,先卸了佩刀然后麻利的一根绳子给绑了个结实。

“侯将军!你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拿人?”长孙涣又惊又怒,在做最后的挣扎,大叫道,“江夏王刚刚把粮草交予末将,末将就马不停蹄的往大非川赶运,沿途没有半分耽误啊!纵然是晚了几天也是天公阻挠,岂是人力所能奈何?”

“天公阻挠?”侯君集冷咧的笑了一笑,背剪着手走到长孙涣面前,双眼微咪杀气溢溢的看着长孙涣,低声道,“如此说来,便是——天要杀你!”

“什、什么!”长孙涣顿时大惊失色脸都白了,“侯君集,你公报私仇!!!”

“大唐军中严规,运粮迟误三天以内者,杖三十;迟误三天以上者,杖五十降职一等罚禄半年;迟误十天以上者,杖一百削职免官;迟误半月以上者,斩立决!”侯君集说完这些,嘴角轻轻微往上一咧,冷冷道,“军令如山,法不容情。说到天王老子那里去,侯某杀你也是合情合理——来人,推出去,斩!!!”

左右近卫二话不说,放翻了长孙涣倒拖着就往外走。

“侯君集!!你这混蛋!你公报私仇、滥杀无辜!”长孙涣拼死挣扎放声痛骂,蓦然间裤子下面居然湿了,一阵尿屎骚气。

“孬种!——把他臭嘴堵上,先杖一百,再行枭首!”侯君集大喝。

很快,帐外传来一阵阵沉重的打板子的声音。执刑的都是侯君集的心腹将校,对长孙涣没有半分好感,下手一个比一个狠。没几十,这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就皮开肉绽了,眼看进气少出气多。

“凉气泼醒,接着打!”

侯君集亲自监刑,左右无从不从命。

长孙涣,死去活来,活来死去。最终一刀斩下,人头骨碌碌的滚落下来。

提起长孙涣血滴滴的人头,侯君集双眼之中狼光溢溢,轻哼了一声自语道:“长孙老贼,杀你一个猪狗般的孬种儿子,算便宜你了。来世,侯某人再找你算账!”

“传我号令,众将集结,本将要宣告军令!”

很快,全军上下大小将佐,一应集于中军帅帐。众人都已知晓侯君集屠杀俘虏、赶走宇文洪泰、杖毙长孙涣的事情。众人猜测,他都把事情做得如此绝情不顾后果了,肯定是把自己置于死地,要干一件惊天大事。

“本将令,尽起大非川兵马杀上高原,直取逻些城!”侯君集一语掷下,满帐哗然都惊呆了。

“侯将军,这不可啊!我军兵力寡少粮草不丰,现今又是大雪封山之际,实不利我军作战。再者,侯将军不是说噶尔钦陵定会去而复返吗?我等何不在紧要之地设伏以待,也好将功补过?”

“闭嘴!”侯君集大喝一声,“本将是在下令,不是要与你们商议!敢不领命者,军法严惩!”

众皆无言,憋着话不敢吭声了。长孙涣的带血人头,可是还摆在一边。

侯君集冷冷的扫过众将一眼,说道:“放走了噶尔钦陵为害中原,侯某罪可当诛,尔等一同戴罪!要伏击噶尔钦陵,没等他回来朝廷已经派人来取我等性命!——要想挽救性命,就跟侯某杀上高原直捣敌巢,擒了那弃宗弄赞方可如愿!”

众将听了虽觉有理,但不一而外的觉得侯君集此举实在太过疯狂。仅凭这几万人马,岂能灭了人家一个国家?只要这脚一迈出大非川踏上高原,那就是孤军深入。行不说这仗打不打得过,上了高原就是被冻死、饿死,也是可能。

侯君集看众将仍有迟疑之色,伸手将长孙涣的人头拎了过来,往桌案上一放,“非是侯某人要逼你们。此时此刻我等已经上了同一条船,没有退路和选择,必须众志成城一往无前。谁敢在这条船上心怀二志踌躇不前误了大事,这就是下场!”

“末将,悉听号令!”众将无奈,只得把心一横领了诺。

“好!——传令,全军集结人马整肃,向西北挺进!!”

第468章 西疆乱

一个月的时间,在战争、灾难和痛苦、愤怒中渡过。这一个月,可以说是大唐至李世民平定北方突厥之后算起,最为混乱和不堪的一段日子了。

从除夕夜开始,噶尔钦陵如天魔降世一般打下洮州之后,大唐西疆一带就陷入了无边的灾噩之中。这个用兵如鬼的敌国统帅,孤军深入杀入了大唐腹地,居然游刃有余不慌不忙。

入屋的盗贼,跟主人家玩起了捉迷藏。

首先,他将尉迟敬德驻守松州的主力吸引来后,根本不和他打照面,就在洮、河、原、秦四州之间的广袤复杂之地,绕着岐山东躲西藏来回蹓跶,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如同下山的响马。很快,李世民派大将李大亮统率十万关中精锐大军西出淆关,前来征讨;大唐西疆诸军府也收到朝廷诰命,一并集结于尉迟敬德麾下要来岐山一带剿灭噶尔钦陵。

此时,早已成竹在胸的噶尔钦陵使出一个谁也没曾料想到的诡招——化整为零!

他的十万铁骑,在尉迟敬德与李大亮所部对其形成合围之前,如为烟花凌空炸裂,分成了数十股,向四万八方疯狂扩散逃逸。

他们每股人马少则百余多则上千,如同渗进了血液之中的毒素随血而走四方扩散深入每一个毛孔,还都相当默契的不走官道不靠近城镇军府逃避追剿,专门溜走山间野道和乡村部落之间,所到之处杀人放火奸|淫掳虐无恶不作。

西疆一带,顿时陷入了无边的混乱与恐慌,大唐子民对其谈虎色变,岐山一带四州之地,数十万百姓背景离乡仓皇出逃,涌向关中。

尉迟敬德与李大亮就如同是抡着铁锤砸蚂蚁,徒呼奈何。虽然零零碎碎清剿了不少的“小分队”,可前后一个月算起来,总共才剿杀了不到两万人马。

而此时,噶尔钦陵大多数的主力,却诡异的出现在了尉迟敬德的屯兵之地——松州!

这只狡猾的狐狸摇身一变化为泥鳅,在尉迟敬德摆开大队拉开合围大网要对其展开决战清剿的时候,他居然就隔着尉迟敬德大军所在地的西方七十里蜀地山林小道,与之擦肩而过!

等尉迟敬德与李大亮率大军扑杀过去,等待他们的是噶尔钦陵如同忍者遁形一般撒下的一团烟雾——数十股四下逃散为害的小队人马。这些小股人马声东击西大肆招摇无恶不作,人数不多行动诡密机动性又强十分不好逮,但又不容不剿。

一时间,尉迟敬德与李大亮肺都气炸了,脑袋也要转晕了。二人商议,不及等待朝廷钧命,尉迟敬德火速回救松州——那里可是川蜀天府之国的门户!

而李大亮,则留下来统领军队指挥地方州县,清剿残余匪众,抚慰受灾百姓。

短短的一个月时间,西疆百姓感觉就是从天堂到了地狱,比隋末战乱之时更加令人恐惧。因为那时候虽然割据林立战乱频仍,但各地蕃王还多少都明白“以民为本”的宗旨,一般不肆意虐民。可是眼下这个噶尔钦陵,却是活脱脱的恶魔降世、泯灭天良的吃人不吐骨头啊!

……

近日来,皇帝李世民的心情如何,可想而知。至他登基之日起,哪怕是当年被草原枭雄颉利可汗率军杀到了长城郊外,也没有今天这么狼狈丢人!

更何况,当时是大唐根基薄弱立足不稳,草原突厥兵强马壮;可如今,大唐已是天下太平国富民强,号称泱泱天朝!

他这个威服天下、四夷尊奉的天可汗,被一个吐蕃小儿当着天下人的面,狠狠的扇了几记耳光!

个中滋味如何,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深夜,武德殿弘文馆里依旧灯火通时,进出的官员个个打小跑不敢半分怠慢。馆内,更是气氛紧张,十余名中枢宰辅当朝重臣全部在场,跟着李世民站在一副大地志图前。

“尉迟敬德那边有战报来吗?”李世民的声音有点沉,透出威严和压抑的怒火。

“回陛下,今晨接到李大亮来报,说尉迟将军已经率军杀回松州,在松州与噶尔钦陵大战了一场。但是……不敌。”褚遂良答道。

“不敌?”李世民浓眉一皱,“输成什么样了?”

“输倒是输得不惨……”褚遂良有些犹豫,说道,“噶尔钦陵显然是无心恋战,他的昆仑铁骑入了蜀地毕竟不是太适应那里的地形,与剑南山地步兵对战讨不到多大便宜,但是他们骑射厉害。狭路相逢,昆仑铁骑主要靠骑射压制尉迟敬德,然后火速攻下了兵力虚弱的关哨,往西南逃逸而去。尉迟敬德所部多半是步兵……追之不及。”

众人听到这消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突破了松州,噶尔钦陵所部兵马就将面对赤裸裸的川蜀州县!

“看来,尉迟敬德多半是老了。”李世民并没有发怒咆哮,只是淡淡的说了这一句,却听得众人心里都凉嗖嗖的。

“陛下……”房玄龄拱了下手,说道,“这也不能全怪尉迟将军。常言道关心则乱,乱则失措。噶尔钦陵在我大唐的疆域里作乱,尉迟将军肯定是既心疼又愤怒,急火攻心之下想要尽快扑灭贼窜,结果欲速则不达。噶尔钦陵则是有备而来加之有恃无恐,反而游刃有余。昆仑铁骑战力非凡,加之人马数量更胜尉迟将军所部,因此战有胜败也是情理之中。”

“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朕气恼的是尉迟敬德和李大亮这一对沙场宿将,居然像两个大孩子似的,被噶尔钦陵牵着鼻子溜来溜去的戏耍!”李世民冷哼了一声,“朕就不明白了,噶尔钦陵一介蛮将鸷居高原,怎么比我们自己的将军还要了解西疆川蜀的战场地形?穿州过县进出自如,比出入自家卧房还要轻松!”

“噶尔钦陵处心积虑预先筹谋,而后以有备攻无备,无外乎如此。”房玄龄道,“微臣举个不恰当的例子,昔日汉之霍去病也正是运用此等战术,在草原上纵横往来大破匈奴。所不同的是,当年的匈奴是游牧人没有城池关隘,噶尔钦陵却是一路摧城拔寨轻车熟路。如此说来,这个噶尔钦陵的确不容小覤,是个难得一见的军事鬼才!”

“玄龄这话说得倒是客观,抛开立场不说,噶尔钦陵的确是个高超绝顶的兵家奇才,他已经将奇兵战术运用到了极致!”李世民点了点头,口上认可眼神却是凌厉了几分,说道,“汉朝时的霍去病横扫匈奴封狼居胥,这本事咱们自己人没学去,却被吐蕃人噶尔钦陵给学去了。好嘛,他这是当着天下亿万子民与异邦诸国的面,在扇朕的大耳刮子!”

“陛下不必如此,胜败兵家之……”

“行了,不用安慰朕。”李世民挥了一下手,问道,“可有兰州与玉门关的消息?”

“回陛下……有。”褚遂良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份军报给李世民,说道,“鄯州江夏王来报,说秦慕白已经收复阳关,并将攻关的数万吐蕃大军一举全歼。”

“哦?全歼?!”众人一起惊咦。

李世民一把抢过来还瞪了褚遂良一眼,“何不早报!”

众臣心中略为宽慰,总算是稍稍放松了一点。连日来尽是坏消息,今天总算是收到一个好消息。同时又有人在议论,兰州内部不是一直兵微将寡了嘛,怎么突然间就能“将攻关的数万吐蕃大军一举全歼”了?

“原来如此!这个薛仁贵,真是一员社稷福将啊!”李世民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喜色,长吁了一口气道,“连日败阵灾厄频频,也就是秦慕白能给朕一点安慰!不错!”

欣慰之情,溢于言表。

看到皇帝露出了一点喜色,众臣心中轻松都发出了舒坦的笑声,唯独褚遂良笑不出来——他怀里还揣着另外一封军报呢,说的正是侯君集与大非川一事,其中还有长孙涣被杀!

这军报,他还当真不敢当众拿出来。否则,这大怒转大喜,马上又大喜转大怒,褚遂良还真就生怕弄疯几个人——还是等皇帝陛下心情稍稍平复了,再密奏他吧!

再者,长孙无忌也还在场呢!要让他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被侯君集杀了……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这时,一直沉默良久的长孙无忌,说话了,“陛下,微臣以为,噶尔钦陵突袭内地四方为害,闹得虽凶但充其量仍是疥癣之疾——如今他破关南下,究竟要干什么呢?万一他直取川蜀划地为王,或是大肆屠虐我百姓,如何是好?”

“不错,这才是当下的重中之重——噶尔钦陵,他接下来想干什么?”李世民说道。

众臣马上又安静下来。

以谋略见长的房玄龄沉思了片刻,拱手道:“陛下,微臣以为噶尔钦陵不会再继续南下,往益州、成都方向纵深深入了。”

“那你认为,他会去哪里?”李世民问。

“蜀道艰难,噶尔钦陵的骑兵要是杀入蜀地,就算昆仑铁骑再如何骁勇,那也是自寻死路。因为那地方大部分的道路都是狭窄的羊肠山道,步行都难以穿越,休说是骑马。他之所以要急攻松州,无非就是想要破关逃逸。”房玄龄说道,“破关之后,噶尔钦陵大可以取道嘉诚转道向西。松州治下的嘉诚、交川一带本就是氐羌游牧之故地,惯以部落散居城池寡少,极易突破。过了嘉诚一路向西直至金川,沿江北上直至黄河九曲、积石山南麓,可就到了吐蕃的大高原了!如此一来,噶尔钦陵绕了一个大圈子又回到老巢,如鱼得水。”

“玄龄所论,与朕不谋而合。早在洮州事发之初朕就断定,噶尔钦陵迟早要逃跑。他还没那么傻,当真会直取关中来灭我大唐。”李世民抬起手指着大地图,沿着房玄龄说的路线绕了一圈,重叹一声道:“好刁钻的行军路线、好周密的作战计划啊!这个噶尔钦陵,当真不简单!咱们大唐的君臣将士,居然一并被他如此羞辱了,颜面何存!”

“陛下,他这不是还没逃出去么?”房玄龄道,“相信尉迟将军断然不会轻易纵虎归山。松州一役虽是没能逮住噶尔钦陵,可他毕竟是劳师远征孤军深入,师老兵疲补给不力。只要尉迟将军及时醒悟,不再撵着噶尔钦陵的身后穷追猛打被他牵着走,而是突然挥师转道西北,提前在金川江一带对其进行拦截堵击,也不是没有大获全胜的可能!”

李世民摇头,摆了摆手,“也亏得我们在这里纸上谈兵坐谈容易。真正到了前线,尉迟敬德已经被噶尔钦陵连番戏耍,暴怒之余肯定生怕再次上当。万一他挥师西北设伏于金川江,噶尔钦陵查觉之后不来与他决战,突然调头杀回蜀地,怎么办?”

“陛下所言,极有道理。以噶尔钦陵的作战风格,的确是不排除这种可能。”房玄龄也为难的皱起眉头,“截敌是小,护民是大。如此看来,非但是陛下在长安来不及下诏调兵,就算是尉迟敬德想到了这一点,但他也不敢贸然出击再离蜀地了,就怕噶尔钦陵去而复返为祸蜀中——那他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噶尔钦陵,扬长而去了啊!”

“哎!——如此混帐!!”满屋子的人都恨恼的叹气,拍拳跺脚。

李世民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他背剪着双手腮帮咬得紧紧,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除非平灭吐蕃,不能洗刷今日之耻!”

这时,长孙无忌道:“陛下,微臣从头细想而来,噶尔钦陵突袭内地造此一乱,并非仅仅是为了简单的报仇或是破坏。”

李世民皱了下眉头,“说说你的高见。”

“微臣浅薄,便说说愚见。”长孙无忌说道,“大非川一役,噶尔钦陵损失惨重,吐蕃元气大伤。同时,他本人在吐蕃的名望地位肯定也大受影响。他急袭松州制乱西疆,目的无外乎两个,一是让我们忙于平息祸乱无暇征战,他就能为吐蕃赢得恢复元气的喘息之机。眼下除了诸地州县的巨大损失,不正有数十万难民涌入关中吗?要安置这地灾民、重建受损家园,朝廷得花费多少人力物力与时间?这就是游牧民族对比我们中原城居百姓的最大区别。他们的家当都能卷上马背随人而走;我们不行,我们有城池、有土地、有房屋,画地而居。”

“说得在理。”李世民点头认可,“噶尔钦陵一路杀人放火刻意制造灾难,让我大唐损失相当惨重。其实,如果是战乱时期百姓们反而不会受这样巨大的损伤,因为他们会有所防范。越是太平时期,措手不及,损失越大。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就是西疆逃难来的数十万灾民——辅机,安顿灾民的事情,朕交由你来亲自督办。好,你接着说。”

“微臣领旨。”长孙无忌拱手接下了差事,接着道,“噶尔钦陵的第二个用心,很隐晦,但相当险恶——他是要离间我君臣将帅。”

“这一点朕想到了!”李世民接过话来说道,“因为朕的确是愤怒了,不管是对秦慕白、侯君集,还是对尉迟敬德与李大亮。噶尔钦陵料想,只要他得手,完事后朝廷肯定会责罚相关失职人等。首当其冲是谁?——兰州将帅秦慕白等人!他这是要借朕的手,拔取他的眼中刺、肉中钉!”

“陛下圣明!”长孙无忌拱手一拜,“这或许,正是噶尔钦陵的真正意图所在!非但要拔取劲敌,还要逼我大唐更改针对吐蕃的战略!”

“那他也太小看朕了!”李世民冷哼了一声,说道,“秦慕白是有错,侯君集是有罪,尉迟敬德与李大亮也作战不力值得惩戒,但朕还没有昏庸到那份上——被他噶尔钦陵利用替他杀人,这与‘自毁手足’有何异处?”

“吾皇圣明!”众臣一起唱诺道。

褚遂良却在暗暗的抹冷汗——陛下啊陛下,还有长孙无忌,要是你看到了我怀中的这另一份军报,刚刚这话你们还说得出来嘛?

第469章 玉门雄兵

正月已过,玉门关依旧是鹅毛大雪漫天飞扬,地面积雪三尺。

这里的冬天,格外漫长,而且异常的寒冷。

百里大军营里,将士们每天早晚必做的事情,就是清除积雪。在玉门关西北方向有一座并不大的山,方圆不过二十余里,已经快要被砍成光头山,山上的树木,全部用来劈柴取暖了。

饶是如此,大军的训练没有终止一日。

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一个月的苦练,十几万大军的成色无疑上了一个档次。

二十天前,经过一系列软硬兼施、明诱暗迫的各种手段,吐蕃大将噶尔??悉于多,终于是投降了。与之一同俘虏的两万八千余名吐蕃骑兵,其中有六千余昆仑铁骑,绝望之下也一起投降。

秦慕白毫不犹豫的将这些彪悍的吐蕃骑兵,编入了自己的亲勋翊府之中,由薛仁贵任大将负责统领。原本,秦慕白从鄯州带来两万骑兵,加之薛仁贵带回的一万西征军,人数不过三万余。刚来玉门关,秦慕白就用雷霆手段生吞了高昌降兵两万骑。半个月的时间,这些原本就对高昌国谈不上忠诚与感情的雇用兵们,完全被唐军同化,成了秦慕白的嫡系亲勋部队。

如今吐蕃降兵的加入,从实战能力上讲他们绝对是无可挑剔的。其中的昆仑铁骑,单论个战能力可不比薛仁贵麾下的西征军精锐差。只不过这些人的身份比较敏感,能否彻底降服其心对秦慕白来说也是一个考验。

今后,肯定还要在阵前与吐蕃军队进行战斗。万一这其中有人反叛或是哗变,那可就致命了——秦慕白思考这个问题许久,终于找到解决之道!

办法其实也很简单——去骨抽筋,任其群龙无首!

首先,秦慕白对降将噶尔??悉多于就相当的客气,都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了。将他稳住之后,说服(而不是命令与谴送)他去长安面见皇帝,由皇帝赐爵封官。悉多于其实并不笨,他也清楚秦慕白是想要将他弄走再对他手下的军队下手,但眼下他已经没了任何与秦慕白讨价还价的资本,于是,只好与高昌降将麴文盛兄弟俩一起,坐上了前往长安的马车。与之同行的,有一队兵卒和两名秦慕白的心腹百骑,怀揣秦慕白上奏皇帝的奏折。

秦慕白料定,如不出意外这三个人到了长安,既不会被杀头,也没机会再咸鱼翻身统兵打仗了。此前大唐平灭北方突厥国时,他们的可汗颉利与许多的大小首领将军,都在长安有爵有碌衣食无忧,许多人终老长安,子女后代还就扎根在此,成了大唐子民的一份子。

大唐对于降将与战俘的宽容善待,比之吐蕃严苛的军法要强上万倍不止——悉多于之所以投降,也正是这样一个原因。

吐蕃的军法之严苛,是天下闻名的。打了这样的大败仗,哪怕他悉多于出身豪门贵族自己也是国之止将,再哪怕他父亲是宰相哥哥是元帅,他这一回也是好则削职贬官再无出头之日,运气要是差一点,就是和这些俘虏们一起被深井活埋也有可能!

如此说来,能在长安留得性命享些富贵安宁,总比回到高原被宰了强。出于这样的心理,身为生死仇敌的悉多于与吐蕃骑兵,会投降也就不奇怪了。

拔除了悉多于这个“灵魂人物”,余下的两万多人马可就好收拾了。秦慕白命人仔细排查吐蕃降军将佐们的“政治背景”。凡是出身吐蕃豪门贵族的高级将佐,一概调走不留在这只军队中。反正秦慕白是关西道行军大总管,兰州大都督府治下数十座府兵军府,任何军府任何职位他都有权进行平级调动。

前后几天之内,秦慕白将六十多名吐蕃贵族将领先后给调走了,前往兰州各地州县的军府,担任校尉、旅帅之类的大小武官。到了这种地方,这些人孤掌难鸣手中更无大权,就算心怀异志想闹也闹腾不起来了。

如此一来,剩下的吐蕃降军将士之中,基本上全是贫苦穷奴与牧民,他们只是被趋使和奴役的苦命傀儡、战争机器。这样的人没有野心唯命是从,以前最大的愿望无非是能活得久一点,能打了胜仗得些赏赐,让日子过得稍微好一点。

秦慕白觉得,要收编这样的人已经很容易了。一个原则,善待即可。大唐本就是王道仁孝治国,怎么也比吐蕃的霸术暴刑要强上百倍,更能俘获人心。因此秦慕白也确信,假以时日,这些人一定不会后悔脱离吐蕃,成为一名“唐人”。

反过来,则不行。吐蕃人要想招降唐军,难上加难。因为吐蕃没有大唐这种折服人心的底蕴与魅力!——长安城里,十余万异邦外民,都努力想要获取常住资格、并以成为一名唐人而自豪,便是最好的证明。

如果说之前收编高昌降兵那是生吞活剥,那么招降吐蕃降兵则是细嚼慢咽颇费了一番周折。但是,回报也是相当之丰厚的。吐蕃的降兵远比高昌兵马的战斗力更强,军事素养更高,甚至比回纥铁骑也要强上一个档次!

秦慕白的亲勋部队,在一个月之内由三万人,扩充到了八万之多!而且,全是清一色的精锐骑兵!

关西道前线大军区辖下原有“左右威卫”这两卫朝廷主力王师,大将军分别是秦叔宝与薛万彻。如此这两名大将军都已阵亡,两卫兵马的编制其实也已名存实亡。由于这八万人,并非是朝廷正规编制的“卫率”,只是秦慕白的亲勋翊府,因此它的编制显得比较小。薛仁贵就担任“翊府中郎将”直接统领他们。论官职,这中郎将不过从四品;但实际上,这小小一个翊府比朝廷的一支主力卫率人马都要多!

秦慕白人称“少帅”,但他担任的“关西道行军大总管”这一职务是临时的。什么时候仗打完,什么时候就取消了。原本的兰州大都督一职也由李道宗暂时接任代理了——于是秦慕白,居然没了实职,只剩下散官虚职了!

许多人都在议论,朝廷也是时候给秦慕白封个“大将军”的实衔了。大唐十二卫兵马,一卫一个三品大将军,那就是实打实的军方首脑标志。以秦慕白今时今日立下的功劳与闯下的名望,哪个大将军比得上?

言下之意,秦慕白该是到了“出将入相”、涉足朝廷政坛中枢的时候了!

秦慕白与薛仁贵、苏定方吃完饭后闲聊,就说起过此事。薛仁贵说,连我的官凭告身上都已经写的是“从三品左威卫将军”,慕白不当大将军,这真说不过去了。苏定方也附合,说关西军连战连捷,朝廷论功行赏,慕白也是时候被授大将军,并加勋进爵了。

秦慕白心如明镜,笑了笑对他们说,“看着吧,朝廷肯定不会授我大将军,给多大赏赐。”

薛仁贵和苏定方自然是不信,这太不合“定制”。秦慕白只说“走着瞧”。

余音犹存,第二天朝廷的赏赐圣旨就来了。其实这圣旨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从长安发出来了,只因路途遥远大雪封道,这可怜的使者走了足足五六十天才到玉门关。

不出秦慕白所料,朝廷只授给了秦慕白“蓝田侯”的二等爵位,食邑仅仅可怜的两百户,估计噶尔??悉多于去长安后给的“精神文明安慰奖”,也不会少于这个数。钱财倒是赏得不少,黄金三百两钱五千贯,南海上贡的皇家珍藏夜明珠十二颗,上等川锦二百匹。

圣旨只字不提给秦慕白封授大将军的实官,连一个和薛仁贵一样的从三品将军都没有。此外,标志功劳的勋官居然也只是个泛泛平庸的“云麾将军”。虽然让秦慕白接替了他亡父秦叔宝的“安西大都护”一职,可现在出了玉门关,还没有一寸土地实际是属于大唐的,“安西大都护府”还在别人手里呢!

众将士都为秦慕白打抱不平,秦慕白却没有半点忿忿,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赏赐。

“将这些钱财和绢帛分给军中所有兄弟——哪怕每人只能分到几枚铜板、几寸绢帛,那也是我秦某人的心意!”秦慕白海口一开,挥金如土了!

众将士无不欣然喜悦。虽然每个人分到的东西着实是少,但让他们欢喜的是主将不冒功、不贪财,能与众将士同生死、共富贵。其实普通的军士们,都没什么野心,其中有不少人当兵更是为了养家糊口混口饭吃。上了战场把脑袋别在腰上跟别人玩命,图的还不是一点实在的好处?看着当官的躲在后面不受风险、打完仗了却升官发财,士兵们很容易心里不平衡。

要不然,哪会有薛仁贵这种身先士卒的将军最得军心最能服众?同样的道理,能把自己所得的功劳赏赐平分给手下军士的,也最是能赢得人心。

将心比心,不是谁都会心甘情愿把自己口袋里的钱,挥洒出来白白送给别人的。秦慕白的借花献佛大方败家,为他赢得了大片人心。刚刚重组的这支新军,凝聚力空前加强。

薛仁贵与苏定方不解,问朝廷给的赏赐这么少与秦慕白的功劳严重不符,为何他还这么心安理得?

“难道,你就真正修炼到了‘视名利钱财为身外之物’的境界?”二人非得追问。

秦慕白就笑了,说道:“我要是到了那个境界,早就在不在这里混,肯定出家修仙去了。带兵打仗当真好玩?这可是拼命的活儿,不打仗呆在军营里也苦啊,哪有在长安安享福贵的舒坦?秦某人从不标榜高雅,酒色财气,我可是样样都喜欢。”

苏定方琢磨了一阵,说道:“看你这情形,似乎与皇帝陛下有所默契?如今他并未重赏你,是否就意味着还未到论功行赏的时候?也就是说,这仗还要打下去,打很久;后面,还有更大的仗?”

“应该就是了。”秦慕白笑了笑,说道,“我们也总给得陛下和朝廷,留一点‘增赏’的余地吧?现在我是打了两个胜仗立下点功劳,可要是一下赏到了头,万一我以后再打胜仗,怎么办?——不说这些了,咱们还是安心用兵吧!想多了这些,容易患得患失,为虚名所累!”

“言之有理!”二人一起赞同。

“朝廷让我接掌我父亲的‘安西大都护’一职,那也就意味着朝廷仍未放弃西域。”秦慕白说道,“别的不说,眼下还有吐蕃的大问题没有解决。解决了吐蕃,还有西域。你们算算看,这后面还有多少事情要干?”

“话说回来,我现在还真有点担忧兰州内地。”苏定方说道,“大雪一直未停,今年的河西陇右比往年都要寒冷,颇多雨雪。大雪封道粮草转运艰难,就连往来消息也有所阻塞。慕白率军来援玉门关已经一个多月了,至今仍然没有大非川的战况。噶尔钦陵大败之后肯定不会善罢干休,不知他会有什么样的动作?更不知侯君集那边,情况如何?”

“算算时间,朝廷的赐赏使者三十多天前从鄯州出发,昨天才到玉门关,的确是行路艰难。”秦慕白琢磨了一会儿,说道,“如果大非川有消息,最近也该到了。如今隆冬之际不利我军作战,之加兵力寡少粮草不济,于是我派侯君集镇守大非川,让他以守代攻牵制噶尔钦陵。如果侯君集够谨慎,以他的能力,应该不会出多大问题。”

苏定方沉默了片刻,说道:“可是侯君集,从来就不是太谨慎的人。”

第470章 西域大计

听到苏定方这么评价侯君集,秦慕白怔了一怔,“何以见得?”

“他要是够谨慎,怎么会被太子一案牵连?”苏定方说道,“前太子李承乾与汉王李元昌举兵反叛,侯君集当时并没有直接参与,可仍是被长孙涣无忌给揪出来了。虽说这里面有长孙涣无忌借题发挥铲除异已的嫌疑,但是,也不全是空穴来风吧?否则,上面还有皇帝陛下呢,长孙无忌就当真敢如此任意妄为残害功臣?——恩师卫公就曾说过,侯君集性情火烈野性不羁,用起兵来辛辣猛狠,善攻却不善守。倒不是他不会防守,是他不屑防守。在他看来,战场之上唯有猛烈的进攻就是全部。”

“你是怕他沉不住气,不守我的军令擅做主张?”秦慕白说道。

“我不知道。”苏定方摇头,说道,“我直言说来,慕白你别见怪。我觉得,单论防守,当时的兰州除了侯君集并非无将可派——薛万均,就比侯君集要合适。此前,他也一直镇守大非川,没有出过岔子。那地方,他熟悉。而且对于防守,同为猛将的薛万均,却比侯君集要强。”

“说得在理。”秦慕白点头,说道,“其实我何尝不知道薛万均比侯君集合适?但是真要打起来,薛万均万万不是噶尔钦陵的对手。我虽然是让侯君集以守代攻,但噶尔钦陵可不会听我的,他非要打,能有什么办法?而且,他也一定会打。如果我派薛万均,大非川就有可能再度陷落。那此前的战果,就又全部葬送了。”

“这倒也是……”苏定方拧了拧眉头,“但愿我是杞人忧天吧,侯君集,我们的大师兄,能耐还是很强的。只盼他不要在这时候犯错就好。”

“当时,如果你和仁贵有一人在我身边,我都不会派侯君集去。”秦慕白笑了一笑,拍了拍旁边沉默不言的薛仁贵一巴掌,说道,“尤其是仁贵!我非常想让噶尔钦陵和他引以为豪的昆仑铁骑,也尝一尝我大唐神将的厉害!”

薛仁贵苦笑一声,“慕白,连你也这么取笑我了?”

“哈哈!”苏定方大笑,“这名号可不是我们编的呀,是草原诸部的人一共认可的!早年我跟随恩师卫公北伐突厥时,就曾听闻突厥部落里有一句狂妄的传言,说‘秦琼已病尉迟已老,南国无猛将’。诚然当时的突厥人孤陋寡闻不知我大唐猛将如云,但也恰是说明了在草原游牧人的眼里,他们对兵家谋略、术法诈力之类的东西是相当不屑的,只敬重武艺高强的勇士。如今,他们却敬奉你为‘大唐神将’,这可是莫大的殊荣啊!你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已经快要被神化了。”

“那就必须让仁贵,在吐蕃人的心目中也再‘神化’一次。”秦慕白笑道,“等大雪落停道路通畅了,我就率部回鄯州。定方,我分与你两万精锐铁骑,与突厥南庭拔悉弥将军所部的友军一起,依旧驻屯玉门关。他们那一支人马,随时可能会走。如果走,不必留,赠送足够的粮草辎重即可。但如果西域有战事情况紧急,你就便宜行事,可以考虑率军前往西域。但请记住,一定得要有个合适的出兵理由,不能让西域人认为咱们是去给我父帅报仇的!挟私报复师出无名,会在当地百姓当中留下把柄口实,不利今后。”

“好!”苏定方精神一振,郑重应声。

秦慕白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在河陇这里打得不可开交无暇西顾,难保西域不生变故。别的不说,一直野心勃勃的北庭,指不定就会在这时候效仿薛延陀部族的行为,趁乱攻袭南庭与其他西域小国,造成一统西域的既定事实,迫使我们大唐接受认可。如果是这样,会对我们今后征服西域造成很大的麻烦。而且我估计,这个可能性不小。”

“的确。”苏定方肯定的说道,“此前,北庭在突袭高昌之后刚刚与我大唐翻脸,马上又来讲和。他们的目的与野心,昭然若揭,就是要坐山观虎斗。现在我大唐与吐蕃正是打得最为惨烈与紧张的时候,他们也该有所动作了。否则一但等我双方打出个最终结果,胜者就有功夫对西域下手了。对北庭来说,现在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如此说来,北庭趁机作乱的可能性很大。”薛仁贵说道,“慕白,不如就将我也留在玉门关吧!对付北庭,我倒是有办法!只要慕白给我一纸书信,我手中就能平添数万雄兵!”

“不行,你必须跟我回鄯州。此前,我可是吃尽了没有得力臂膀的苦,现在好不容易将你逮着,如何肯松手?”秦慕白笑道,“你说的‘一纸书信’,是要拿去给原本归附于北庭的天山胡禄部吧?”

“正是。”薛仁贵说道,“我回来是途经天山胡禄部,他暗中许诺投诚大唐。虽然他们有暗通曲款脚踏两船的嫌疑,但如果能善加诱导小心驾驭,这股力量也不是不可以为我所用。只要慕白出具书信一封同意接受胡禄部的投成,这个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

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仁贵你说得极对。打仗,并非全是冲锋陷阵敌我拼杀。胡禄部数万雄兵,如果在北庭一方,会是我劲敌;如果投诚到我方,则是一大助力。敌我力量的对比将发生很大变化。但是,我们不能对他报以多大指望。说白了,这样的‘力量’太过反复无常并不十分值得信任。今天他能背叛北庭,明天就有可能背叛我大唐。仁贵,你虽是智勇双全但是太过耿直,侠气十足正义凛然,这一点跟我先父大有相似之处。所以你说你要去料理西域,我都不放心了。战场之上你无人能敌,但要对付这一类狡猾阴险的敌人,定方肯定比你合适。所以,我就放心大胆的将西域之事全权委托给定方了。仁贵,你还是安心的跟我回兰州吧;!”

“咦,我怎么听着这话,有点奇怪呢?”苏定方轮了轮眼睛,“慕白,你什么意思呢?”

“不是在夸你嘛?”秦慕白笑道,“我一直觉得二师兄你,的确是这方面的人才啊!”

说罢,和薛仁贵一起大笑起来。

“行,随你们怎么取笑了!”苏定方将手一拍,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说道,“想我苏烈从军二十多年,到今天才算有了大展拳脚的机会——慕白,你就写封书信给我吧!只要他北庭敢滋事,苏某就师出玉门,到西域去跟他较量较量!”

“没问题。”秦慕白微笑的点了点头,“想当年,恩师委派你亲率兵马急袭突厥王帐,结果将颉利可汗手到擒来。可见你值得信任、可堪大任。若非如此,此前我也不会请你来镇守玉门。现在,我又全权委托你西域之事,请你独挡一面。说句心里话,西域,正是父亲折戟沉沙之地,我不知道有多想亲自过去。但是现在,我不能去。所以,我请你代我去。”

“明白了。”苏定方眉头微拧,正色的点了点头,“我知道,现今的西域对我大唐、对慕白你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既是一种悲壮与仇恨,也是一种责任与荣耀。苏烈,万般荣幸诚惶诚恐,接掌此任!”

“好!”秦慕白舒坦的吁了一口气,微笑道,“今后,我们关西军的战略部署,大致就是如此了。主要精力,仍是在大非川对面针对吐蕃人;西域那边,我先全权委托给定方。只要冰雪消融道路得畅,我与仁贵就率大军先走。”

“那回纥兵马如何安排呢?”薛仁贵问。

“带走。”秦慕白一本正经道,“人家这么热心千里迢迢赶来助战,多好的友军啊,必须一起带走!”

苏定方和薛仁贵一起笑而不语。

翌日,秦慕白等这三人应血莲之邀,前往回纥的军营里“指导训练”。苏定方和薛仁贵就一起闷着头笑。自从除夕之间秦慕白与血莲“贴面热舞”之后,这两人之间算是彻底粘糊上了,扯不清道不明。明眼人都清楚,血莲已然将秦慕白视作情郎,可是她的情郎,随身还就带着一位夫人,这位夫人还是孩子她娘。

这就有点难办了。

其实草原人对于男女之事是相当看得开的,比之民风开放的大唐更加风流豪放。突厥儿女之间若是两情相悦,才没这和多顾忌,天当被地当床就在茵茵草原之上行周公之礼,一点也不奇怪。完了若是怀上孩子,就一起抚养;若是双方情投意和,也可结为夫妻。但若就此分手以后不再瓜葛,也断然不必承受什么道德指控。

因此,草原之上有许多人只识其母不知其父。每逢血莲找了各种借口来请秦慕白去她军营,就会引人一片香艳暇思。

只不过血莲的母亲是大唐的郡主,从小也多少被灌输了一点大唐皇族的德操修养。这么多年来,这位公认的草原第一美人一直拒人千里之外的守身如玉,引得无数草原男儿们日夜相思口水长流。

三人到了回纥军营,血莲还当真是在操练骑兵。而且亲自披挂上阵,率领自己的近卫练习骑砍。

所谓骑砍,就是策马疾驰单手掣刀,经过包裹厚实羊皮的木桩时挥刀砍下。可不能小覤这看似简单的功夫,骑马冲刺挥刀斩下要有合理的弧度与速度,若是不得其法,一刀下去斩空的并不少见,被反弹之力折断胳膊也是可能。

“这是草原人练了千百年的骑战刀法。”秦慕白观瞻了一会儿以后,感慨道,“看似简单,实则大巧若拙。草原民族的刀是弯的,并非只是为了好看,而是为了方便骑兵冲砍,不仅顺手,而且杀伤力大、刀身不易折断。看我们的横刀,直的!虽然大唐的铸刀工艺精湛无双独步天下,但其实,我们的横刀更适合步战来用。骑兵冲砍的话,横刀威力远不如胡人的弯刀大,而且使得不顺手,还容易折断。”

“慕白说得是,胡骑之所以厉害,刀具就是一个重要原因。为了克制胡骑,我让我麾下的西征军将士没有一个是使刀的,全是马槊。就算是以前习惯用刀的,也给改了。”薛仁贵深有感触的说道,“胡人以马为家,从学走路起就学骑马。打起仗来,他们的马就像是长在屁股上,刀就像是手臂的延伸。非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中原骑兵不管怎么练,其个战能力总是输给胡人骑兵一筹。因此,与其苦练骑兵,不如就地取材善加驾驭,实行‘以胡制胡’。此前慕白招纳了高昌、吐蕃的许多优良骑士,我着实暗暗的欢欣鼓舞。”

“那这一支呢?”秦慕白朝校场上挥汗如雨大声呦喝的血莲努了努嘴,笑得暧昧。

“这得问你啊!”苏定方笑道,“这不明摆着嘛?你什么时候乖乖的走进人家姑娘的闺房,这四万精骑就什么时候归你!”

“咦,想不到我秦某人的贞操,还这么值钱了!”秦慕白咧着嘴笑。

苏定方和薛仁贵差点没当场笑趴下。

三人正乐呢,跑来一名唐军小卒来报,说鄯州来了使臣,送来军情急报。

秦慕白眉眼一抬,“军报呢?”

“回少帅,送信人是宇文将军!他进了关城刚下了马正在烤火呢,人都要冻僵昏迷了,正动弹不得!”

“宇文洪泰?”三人不约而同的惊咦一声,心中不约而同的生出不良的预感——宇文洪泰,他不是与侯君集一同镇守大非川嘛?怎么来了这里!

秦慕白的心中,更是浮现出一团阴影:这死黑子,真是颗丧门星!上次他突然出现在兰州,怀里抱着我父亲的灵位;这一次……

“走,回关城!”

今日难得有心上人从旁观摩,血莲正在校场上练得起劲。回头一看,秦慕白等人居然扬长而去。她心中顿时平添忧愤,策马疾奔娇斥一声挥刀斩下,竟将碗口粗的羊皮桩子生生的切去一大截,看得旁边的回纥勇士们都有些目瞪口呆了。

“什么风流人物,半点不解风情,哼!”

第471章 玉石俱焚

宇文洪泰身上盖了四床棉被,周围烤了三坛炉火,依旧浑身直哆嗦。本就显黑的脸上早就紫了,眼神都有点发直。

秦慕白看到他,跟自己那天从幻月谷连夜狂奔跑回鄯州时的情景极像。而且宇文洪泰跑得更远,现在冰天雪地也更冷,可见这汉子的确是快要冻死了。

“三、三哥,我、我又来了……”宇文洪泰见到秦慕白,有点激动,但实在动弹不了,只是眼珠子连着轮。

“你怎么要说‘又’?”秦慕白心里堵了一堵,皱了下眉头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宇文洪泰艰难的咧了下嘴露出了一丝难看的苦笑,“俺一来,准没好事!俺真是个不祥之人,活该早死了!”

“别废话了,军报呢!”秦慕白心中越加焦恼,不由得提高了声调喝道。

“在……在这儿……”宇文洪泰用眼神示意,在自己的贴身衣物之中。

秦慕白亲自动手扒开他身上的厚厚棉被,看到这汉子的脖子都被冻成紫色而且发肿了。从他的衣物之中,找出一个油纸绵布包得严实的小包裹,急忙打开。

薛仁贵与苏定方站在旁边,大气都没敢喘,神情严肃的看着秦慕白。

一封厚达寸许十分详细的军报,显然是江夏王李道宗的笔迹。兴许是李道宗怕宇文洪泰口拙说不清楚,因此将噶尔钦陵东袭、侯君集在大非川的所作所为,全都写得十分详细。

另外还有三封书信,是侯君集写的。分别写给秦慕白、李世民,还有他夫人。

看了军报和侯君集写给他的信,秦慕白的表情凝固了足有三分钟之久。薛仁贵、苏定方与宇文洪泰都惶惑的看着他,都不敢出声来叫。

过了半晌,秦慕白的好不容易动弹了一下,顺手将军报递给苏定方,“你们自己看!”

苏、薛二人看完,居然也和秦慕白一样,表情凝固了。

是恨?是忧?是愤?是急?

一起堵上了心头。

“慕白,必须当机立断,挥师回兰!”苏定方斩钉截铁的道,“侯君集疯了,丢下大非川杀上了高原。大非川这个河陇咽喉之地居然无兵屯守!倘若噶尔钦陵率一旅人马突然杀到,全盘皆输!”

“如果还要我们去救大非川,那河陇就真的完了。”秦慕白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冷静,只是眉头深深的锁起,他说道,“江夏王李道宗,定然已经在第一时间接手重建了大非川的防务。”

“嗯嗯嗯!!”宇文洪泰在一旁使劲的点头嘴里直吱唔,以示秦慕白说得没错。

“可是江夏王的手上,只有些许兰州新兵。倘若敌军劲兵杀来,根本无可抵挡。”苏定方说道,“不管怎么说,兰州已然空虚,此时急需驰援。”

“不忙!”秦慕白将手一抬,说道,“想清楚,再行动。现在这时候,我们的任何一个举措,都是决定胜负厘定生死的关键。说实话,我就像是屁股被火烧了一样着急,心中的忧愤也无以言表。但是,越是这种时候,越不可慌急从事自乱阵角。我们都来仔细的分析与思考一下,侯君集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这样做了有什么后果?如果我们自己是噶尔钦陵,现在最可能去做的,是什么?”

秦慕白此话一出,就如同给在场所有人当头淋了一桶冰水,打了一剂镇定剂。苏定方与薛仁贵对视一眼,二人眼中各自流露出欣赏与赞许的神色,然后道:“言之有理!”

“来,都坐下!”秦慕白招了一下手,示意苏、薛二人都坐到火炉边宇文洪泰身边来,然后还差使小卒准备茶水伺候。

苏薛二人暗暗心惊佩服,心想历经这么多的大风大浪,秦慕白已经快要修炼到了天塌不惊的境界了。原本他还正处在年少轻狂的岁月,却能在这样的危急关头保持这般异于常人的冷静,真真是不简单。现在他们终于明白,为何朝中那么多的名臣大将不用,皇帝却把这西面的半壁江山,交给秦慕白这一个弱冠之子了。

“洪泰你先说,侯君集为什么这么做?当时的情景,是什么样的?”秦慕白问。

“俺知道得也不是特别多。事发之前,侯君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俺差使到布哈河去修堤坝,前后修了十多天。”宇文洪泰说道,“等俺听到消息急忙赶回军营的时候,侯君集已经打下了晴罗原,还杀光了俘虏。俺跟他吵闹了一番,他就将我一根麻绳给捆起送到鄯州了。后来还听说,他把长孙涣也给宰了!这老杂毛,可真够狠的!”

三人听完都着实愣了一愣。秦慕白苦笑一声,“看来,江夏王把军报写得这么详细厚实,的确是有必要的。”

“啥?”宇文洪泰直轮眼珠子。

“这么问你吧,你就没查觉,侯君集有什么异恙?”秦慕白说道。

“有!”宇文洪泰牛眼一瞪,肯定的说道,“俺看出来了,他是不想活了!他要去高原寻死!”

“换句话说,他是认定,自己已是一个必死之人。”苏定方接话说道。

“应该就是这样了……”秦慕白徐徐叹息一声,轻轻点了点头,又紧皱眉头双眼闭合,表情忧愤的摇了摇头。

“哎!……”苏定方也长叹了一声,说道,“侯君集,真真是个桀骜不驯野性十足的血性狂夫。换谁,犯下了他那样的过失,肯定是想着如何补救、如何逃脱。他却是逆反而上,先定了自己的死罪,然后豁出这条性命为所欲为。我猜他是觉得,以此残生全力放手一搏,将一切礼法荣辱都已置之度外。这就好比一个溺水之人明知必死,也要拖上一个人下水,这才够本。”

“说得更确切一点,他就像是被斩落的蛇头,离开了蛇身依旧能够张口咬人,剧毒危险无比。”秦慕白说道,“以往,侯君集一直压抑着他的野性与狂傲,就像是一匹饿狼,脖子上被圈上了铁链子充当了看门狗的角色。现在他挣脱了铁链,那么惨死在他手下的人就不知道会有多少了。到头来,他也是必死无疑。”

“真是个疯子!”苏定方重重一击拳,恼火又无奈的吼道。

薛仁贵一直未有插言,这时方道:“慕白,定方,事已至此,我们应该如何行动?我入仕尚浅,朝中的事情我不太明白也不是太懂;对于侯君集,我也不是太了解。但依愚见,抛开政治与礼法不说,单从军事上讲,侯君集这一手,其实不失为一记玉石俱焚的杀招。当然,结局必然是两败俱伤。”

“玉石俱焚,贴切。”秦慕白点头表示认可,说道,“噶尔钦陵奇袭洮州,将我大唐西疆扰了个天翻地覆不可收拾。之后,噶尔钦陵必须逃之夭矢重回高原。他突然东侵的目的,无非是制造灾难为战败的吐蕃赢得喘息之机,同时出人意料的以进为退寻求一条脱身之计。不难想像,大非川战败之后吐蕃人已经无力再战,一则是兵力损失惨重,二则更重要的是他们没了后勤粮草。吐蕃的农业可不怎么样,不像我们中原有这么多的粮食。他们为了打这一仗,不知道存蓄了多长时间的粮草,结果被庞飞一把水就给冲了。在这种情况下,噶尔钦陵势必退回高原谨守不出。但是,他又担心我们趁胜追击。于是在撤退之前先刺伤了我们一刀,让我们忙于疗伤无暇他顾。从这一点上看,噶尔钦陵的确是有够老辣,下手也很阴毒。”

“但他万万没有料到,还有比他更狠的!”苏定方道,“噶尔钦陵似乎很了解我们的朝堂与政局,他以为侯君集放走了他,必定会叫悔不迭束手无策,同时少帅这边肯定也会多少受到牵连。他更加坚信,他在西疆搅闹一场以后大摇大摆撤回高原,我们也不敢贸然主动出击杀上高原。因为以往,的确就是这样的情况,我们中原的兵马,还从来没有杀入吐蕃本土。他料定,既然我们大唐无法对其进行军事报复,那么剩下的,就是我们自己内部追究责任。如此一来,侯君集必死无疑,少帅也会被政敌趁机攻击。朝堂内乱,兰州不战自溃,我大唐针对吐蕃的国策也会因此而发生改变——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定方分析的,合情合理,透彻。”秦慕白说道,“噶尔钦陵的身份,比我们都不同。他不仅是一名军事统帅,更是一位权臣。上马治军下马理政,他权倾吐蕃。他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不仅仅是出于简单的军事打击目的。刚刚你说了一句话,正与我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噶尔钦陵,他万万没有料到还有比他更狠的!不管他有多么老谋深算,他毕竟不是唐人,更不在朝堂之中,不可能如此完全了解侯君集的个性——就连我们与侯君集朝夕相处的人,也未必对他完全了解。于是噶尔钦陵失算了,侯君集,这头疯狂的饿狼非但没有因为失职而恐惧与害怕,反而是头脑清醒的提前看到了自己的结局,然后在临死之前做出了搏命一击!”

“噶尔钦陵这回,就是典型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苏定方说道,“诚如仁贵所言,单单从军事上讲,侯君集这一举动其实并非全无可取之处。噶尔钦陵手握吐蕃半数兵马,出征在外国内必须空虚。吐蕃不像我大唐将将兵马半数屯于关中镇戍京城,他们是部落散居的。许多的时候,他们的兵都是牧民和农奴。真正撼卫逻些城的御茹(相当于皇城御林军)兵马并不多。如今侯君集突出奇兵杀向逻些,倘若真能得手……吐蕃,可就灭亡一大半了!”

薛仁贵接话说道:“不难想像,在西疆闹腾了一阵子后的噶尔钦陵,虽然斩获颇多而且全身而退,但一定是相当疲惫。但若得知侯君集一举拿下了晴罗原然后马上杀向了逻些城,他一定会大惊失色,然后率军在侯君集的身后猛追,慌忙赶回逻些救驾!”这样一来,侯君集没了退路,全军上下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要么,真会攻下逻些城立下赫赫奇功;要么,全军覆没,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回来!”

“就算打下了逻些城,也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回来。”秦慕白的表情沉了一沉,说道,“仁贵,如果侯君集想过再活下去,就不会迈出这一步杀上高原了。玉石俱焚的含义,就是抱定必死之心与敌人同归于尽。现在的侯君集,就是杀一个不亏杀两个够本!——上了高原他必定大开杀戒,就如同,他在大非川杀俘五万那样,毫不手软!”

苏定方与薛仁贵都吸了一口凉气。

“侯君集,是在以一种玉石俱焚的招式,来斩草除根!”秦慕白长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说道,“吐蕃人口不足两百万,全民皆兵也只号称‘六十万雄兵’,一共才有多少青壮?在大非川他就一口气杀了五万!现在他上了高原,如同虎入羊群,又不知会有多少吐蕃人葬送在他的刀下。我敢断言,他没想过打下逻些扬名立万,也没想过生擒弃宗弄赞回来抵赎罪过。他就是要杀人、单纯的杀人!杀得吐蕃一蹶不振元气大伤,数十年之内锐减的青壮人口都无法复苏。这无疑是大反人伦、有悖天道、近乎变态的残酷与血腥。不难想像,今后,无论是吐蕃人还是汉人,包括我们的子孙后代,可能都会谴责他这个草菅人命冷血无情的屠夫刽子手,他会永生永世背上耻辱与仇恨的枷锁,受尽批驳;但换个客观的角度来看,此消彼涨,他此举若能大大削弱吐蕃,是否又是对我现今之大唐的极大贡献呢?——这或许,就是他的真正目的!”

“若真是这样,那真是名符其实的玉石俱焚!他传出的代价不仅仅是性命,还有名声与、人格与尊严!”听完秦慕白这些话,苏定方与薛仁贵都被震撼了。

秦慕白长叹了一声,说道:“他的疯狂不光是为了宣泄,同时,在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惭愧与悔恨!并且,也是在间接的、另类的回报皇帝陛下以往对他的恩情,和我对他的信任!——侯君集,在谁看来都是一头狡猾残暴、冷酷无情的恶狼;但实际上,他又何尝不是一个真正寂寞的可怜人?”

第472章 当局者迷

深夜,卫国公李靖府中。

李世民与李靖对座,二人之间摆着一盏古色茶盘,茶香清幽。油灯的映照之下,君臣二人的脸色都显得有点凝重。

“药师,你看现在,如何是好?”李世民面带忧色的问道,“非是朕不让你安享晚年图个清净,只是此事,朕实难决断。”

“侯君集啊……”李靖叹了一声,抚髯摇头,说道,“刀开双刃,杀人亦可伤己。老臣七年前就曾断言,此人迟早走上歪邪之路。因此老臣在授他兵法之时都有所保留,因此,他还耿耿于怀,并与老臣断绝了来往。”

“事已至此,如之奈何?”李世民也叹息了一声,说道,“这消息朕还没有当众公布,但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举国皆知。到那时候,天下子民还不把西疆之乱的怨恨,都归咎在侯君集的身上?——那也就是归咎于秦慕白啊!”

李靖的雪白眉头轻微的拧了一拧,心道:听陛下这话音,明显是想袒护或者说保护秦慕白。倒也不奇怪,秦慕白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刚刚立下大功风头正盛,若在此时让他蒙受大罪,实在与陛下的初衷相违备。毕竟,要培养一个青年才俊后起之秀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情;要毁掉一个的名节声望,却是相当容易。但这么大的过错,又必须要有人出来承担责任——如此说来,侯君集的确是必死无疑了!想必,侯君集也是想通了这一层,才做出了鱼死网破之举,这也的确符合他的性格!

“陛下,老臣以为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如何在军事上做出决断与反应。”李靖说道,“抛开一切因果利害不说,侯君集已经率五万人马杀上了高原。不管他胜败如何,高原之上必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断送性命无数。就从侯君集挥刀屠刀杀俘开始,大唐与吐蕃之间也就彻底的决裂、再无任何一丝讲和的可能。因此,其实是侯君集替陛下做了一回主,当了一次大唐的家——完全了断了和盟的后路。”

“这后路倒不是侯君集断去的,而是噶尔钦陵!侯君集还只是意外造成这个局面,而噶尔钦陵这个崇尚霸术的狂野匹夫则是刻意为之!”李世民双眉一拧,眼中露出一丝凛冽的精光,说道,“他敢在洮州屠城,就是做了初一,侯君集不过做了个十五。从那时候起,朕就感觉到两国决战的时刻已经到来了。只不过侯君集可能不知道噶尔钦陵屠城一事,出于别的目的恰巧也屠杀了俘虏。这也就标志着我大唐与吐蕃之间的彻底决裂,迟早必做存亡一搏。朕只是不知道,现在是否真到了大决战的时候;如果是,这一仗该如何来打?还请药师不吝赐教。”

李靖慌忙弯腰拱手而拜,“老臣不敢!”

“药师直言无妨。”

“陛下,是在考虑是否要亲征吗?”李靖问道。

“正是。”李世民点了点头,“但朕已经出尔反尔过一次了,如果此时旧事重提,恐惹人耻笑。但是,这样浩大的国战,朕该委派何人?——秦慕白,他毕竟还年轻。从启用侯君集的这件事情上,朕就看出了他还是有一点年少轻狂的毛病。且不说侯君集的秉性能力如何,单看他的履历背景,秦慕白就不该在这种时候启用他,这本就冒了不小的风险啊!”

“的确啊……”李靖心里紧了一紧,只好顺着皇帝的意思,说道,“慕白,毕竟还是嫩了一点。”

君臣二人都没有将话说穿,言外深意,其实是指侯君集涉嫌东宫谋反而被清除出朝廷。这件事情表面上看是长孙无忌在操纵,但幕后若无皇帝的默许,长孙无忌又怎么敢任意妄为?——这不是与皇帝对着干了吗?

若非是秦慕白背景清晰立场鲜明,又深受皇帝信任,单单是启用侯君集这一件事情,就足够他被政敌抓住把柄,把他往死里打了。

招降纳叛划不清界限,这样的行为,在朝堂政局上是相当危险的。

现在,偏偏侯君集又捅了大篓子,就算皇帝有心偏袒秦慕白,恐怕也是难掩悠悠众人之口。在这种时候,再要将“国战”的统帅权交给秦慕白,李世民都在担心何以服众了——毕竟,朝堂之上并非只有秦慕白一将可用!

李靖,将李世民的话中的每一个字都给嚼透了,心如明镜一般。沉吟了片刻,他说道:“陛下,就让老臣去吧!”

“不可、不可!”李世民连忙摆手,“你年岁已高身体欠恙,朕怎么还能让你呕心沥血劳师远征?——药师你别误会,朕不是来请你出山的。明说了吧,朕想让你给推荐一名统帅。这个人选可以是朝廷军队中的任何一人,也包括朕在内。”

李靖白眉微皱目光深沉,沉吟良久,摇了摇头:“没有合适人选。”

“一个也没有?”李世民有点惊讶,“包括朕?”

“没有。”李靖摇头。

“为什么?”李世民不死心的追问。

“将疑而军心怯,取败之道。就连陛下都在战前如此彷徨与犹豫,而且患得患失,试问,还有谁敢肩挑此任?”李靖说罢,连忙弯腰拱手,“老臣秉直而言触逆龙颜,万望陛下恕罪!”

“药师无罪。”李世民颇有一点恍如梦想的感觉,连拍了两下额头,长叹一声道,“朕这一次,的确是想得太多太多了!想当年与突厥汗国决战之时,是何等的坚定与执着。这么多年过去了,朕难道是变得胆怯与懦弱了吗?”

“不是。陛下依旧是那个雄心万丈威服四海的大唐天子、天河汗。”李靖拱了下手,说道,“让陛下犹豫和彷徨的,并非全是战争。”

李世民眉头轻然一跳,默许的点了点头。

李靖的这句话,可谓是一针见血,刺到了李世民的心中去。

早年与突厥汗国对战之时,他李世民刚刚登基。当时,他这个弑兄杀弟逼父、登基并不十分光彩的皇帝,对内要收买人心巩固帝位清除隐太子党羽;对外,要对抗强大的突厥铁骑,可谓夙兴夜寐殚精竭虑。

但这些,实际上都只是外部的困难,只要努力,终能解决。而且这些困难全部加起来,也比不上如今朝堂内部的隐患。

这个隐患,就是关乎大唐未来的——储君之争。

而且这个隐患,不是说努力就可以解决的。太子案发被废之后,东宫一直空缺。连李世民自己也无法决断,到底是让谁在将来接手他的江山——说得更清楚一点,将来,大唐将按照什么样的路线走下去,由哪一个政团来决定大唐的命运?!

是继续开拓进取、怒放大唐的荣耀;还是稳妥守成、延续贞观之遗风?——单从字面上来取舍,毫无疑问应该是选择前者。但是,前者的难度却是后者的百倍不止。

更重要的是,现在李世民的眼界之中,还没有这样的继承者、没有这样的辅助政团!

归根到底,在李世民的内心深处,西域大计的展开,并非只是为了制霸疆土或是图求丝路上的商业利润这么简单。否则,付出如此沉重的战争代价,根本就不划算。李世民,出于一位帝王的心术,他清楚的意识到如今朝堂之上文官集团已经完全执掌喉舌,权倾朝野。自己在位还算尚好。自己一但殡天将江山交给儿子,那么这个完全一边倒的朝堂,谁能驾驭?

到时候,究竟是自己的儿子做皇帝,还是那帮文臣在做皇帝?

西域大计的展开,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为了提拔军方在朝中的实力,以期望达到一个文武平衡相互钳制,以方便将来他的继任者能够灵活驾驭。

这个出发点本来无错,历来君王也一概如此,也有许多人意识到了皇帝的这个用心。

只不过,现在出现了李世民预料之外的事态——与吐蕃一战如果继续打下去,那么今后的若干年里大唐可能都离不开战争。且不说与吐蕃一战打多久,就算像当年一样生擒了吐蕃的赞普弃宗弄赞,由于地理天候等等诸多原因,想要彻底平定高原,也远比当年收拾草原更难。

更何况,这才过多久,刚刚平定的草原又叛乱了?

再有一层重要的原因是李世民不得不考虑的。吐蕃本也是一个强国,他的四周有不少臣属的番邦小国与军事盟国。也就是说,发动对吐蕃的最后决战的同时,也就是发动了对天竺、南沼、西突厥等等诸多国家的战争!

此战一开,大唐今后十年、二十年乃至更长的时间之内,都必定是以战争为主题!

这样的战争,大唐真的打得起吗?如果打,他李世民有生之年能看到这场战争的结局吗?

就算最后打赢了,用空虚的国库、凋敝的民生、无数的尸体与鲜血换来一片荒蛮贫瘠的高原,又真的划算吗?

……

这已经不是一场战争那么简单。在李世民看来,这将决定大唐的命运,决定大唐未来百年的格局与走向。也就直接关系到,他该选择什么样的国策,选择什么样的路线让自己的子孙去走,选择什么样的政团来辅佐他的接班人!

这远比当年,他下定决心与突厥一战要困难得多。因为当时,大唐与突厥之间的矛盾是尖锐而简单的,不能不解决,但也好解决。而当时的李世民才三十而立,根本不用急于考虑继位者的事情!刚刚当上皇帝的他,正雄心勃勃想做一番大事业来说服子民巩固帝位——然后他做到的。

但现在,年近半百李世民是在决定自己以后看不到的事情,如何能不彷徨和犹豫?

……

这样的事情,李世民也就只能与退隐了的李靖商量,都不敢与长孙无忌、房玄龄这些人来说。因为他们,也是各怀心思当局者迷。

李靖分明感觉到了压抑与沉重。皇帝陛下身上,挑着一副无形的万斤重担,比之当年要与突厥作战之时,还要痛苦与煎熬。难怪,他反复说要御驾亲征,那并非是信不过自己的臣子将军,而是皇帝陛下,想要亲眼见证再来决断这一切。

“药师,你为何沉默不言?”李世民浓眉微皱,徐徐道,“朕,一向引药师为知己。朕心中此刻的矛盾与顾虑,想必药师是心知肚明。今日,朕就以朋友兄弟的身份,来问靖兄一句实话,如何?”

李靖心中异外的惊了一惊,不动声色的拱了下手,“陛下请讲。”

“朕知药师一向有识人之能。朕就是想问一问,药师的关门弟子秦慕白,可堪王佐之任?”李世民问道。

李靖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李世民却呵呵直笑,“药师不必紧张,朕说了,只是以朋友兄弟的身份来问一问。药师,也可以不说。”

“那老臣肯定无话可说了。”李靖苦笑,“陛下,这样的问题没人能解答。陛下谬赞老臣有识人之能,但老臣这双拙眼又何尝比得上陛下您的如炬慧眼?连陛下都看不明白的,老臣又何德何能?”

“好吧,就当朕没说!”李世民无奈的笑了一笑,双手拍膝站起身来,以手剪背在屋子里缓慢的来回踱步。

李靖暗暗的抹冷汗!——这样的事情,他还当真没干过,就算是上了战场置身于刀光剑影之中,他也能心如止水稳如泰山。

唯独皇帝刚刚问的这个问题,实在是无人敢答。表面上,皇帝只是问一问他对秦慕白的才能的看法;实则,皇帝是在问他将来大唐该走什么样的路子、该实施什么样的百年国策、该选择什么样的人组成镇国辅政的政团、该选择什么样的皇子——接替他的江山!

这样的问题,恐怕李世民的父皇高祖李渊在世,也未必敢回答啊!!!

“朕,该如何决断?”李世民走到了台阶边,仰头看着漆黑无半点星月的的墨色夜空,喃喃道,“这恐怕,是朕这一生所遇到的最难决断的事情了!”

李靖很想继续保持沉默。但皇帝今天既然来了,一则是看重他这个退隐老臣的意见,二则也是对他李靖表达了最深的信任。

左右思忖了良久,李靖站起身来走到李世民侧边,拱手道:“陛下,单论军事,老臣倒有一个折中之法。”

“哦?快讲!”

“事实摆在眼前,战与和的问题已经不容考虑了。”李靖说道,“因此当务之急,是先专心用兵。待胜负只在掌握之后,陛下才能游刃有余的思考和决定其他的事情。”

听完李靖这话,李世民居然一怔。

李靖也一怔,“陛下,老臣失言了。”

“不,药师一语道破天机,让朕如梦方醒。”李世民连眨了几下眼睛,“果然是当局者迷啊,看来朕真的是想得太多了!药师所见极是,不管怎么样,战争已是无可避免,大唐一定不能输!否则,朕的一切念头都是杞人忧天的空想!——好吧,朕早已准备好的左右龙武卫,也是时候开赴兰州了!”

第473章 浩世之战

翌日二月十五正逢朔望大朝之期。清晨,武德殿朝会。

文武百官国戚勋略等山呼万岁罢后,分左右布列。李世民龙袍衮冕正坐龙椅之上,朗声道:“今日满望朝会,议决国家大事,朕有要事与众卿相商。”

众人一听心中顿时一紧,各自暗忖寻思,多半是跟吐蕃战事有关了。前不久噶尔钦陵西疆一闹,天下震动,眼前还有比这个更大的事情吗?

“大唐与吐蕃之间,征斗连年。自武德朝延续至今,未有停歇。朕虽有心让两国永结盟好,然吐蕃拒我赐婚杀我使节,又挥军叩边患乱疆野,更杀我封疆大吏国之功臣。现今又扰我州县杀人放火屠城害民,为害甚重。此恨此仇,不共戴天。”李世民朗声而道,话音之中威武毕露,而道,“如今,关西道行军大总管秦慕白,率军连战连捷,于幻月谷、大非川、玉门关三破吐蕃,歼敌十余万众,使吐蕃元气大伤。朕以为,须当此时趁胜追击,如当年尽剿突厥汗国一般,以重兵之势,与以吐蕃最后一击。”

说到这里,李世民顿了一顿,说道:“朕戎马半生征战天下,深知‘知兵者不好战’的道理。战争,终归是一件伤敌伤己的兵器,非到万不得已不可启用。今日我朝重臣与皇亲国戚多半在场,朕就是想要问一问众卿的意思。朕想要发起的这一场浩世之战,是否可行?”

李世民话音一落,满朝皆静。众卿都听出来了,皇帝今天是有违常例的先发制人。以往但凡议决大事,一般是由众卿当朝会议,然后最后皇帝拍板。今天却反了,皇帝先把自己的包袱抖了出来表明了自己的心迹,让众臣发表议论。

这事情,李世民办得可是点“不厚道”,毕竟,不是哪个臣子都敢轻易去否决皇帝的意见,这太考验勇气与胆量。但同时这也意味着,皇帝今天似乎是“志在必得”,他的心中,大概是已经拿定了主意,要打这一战。所谓的拿出来公议,不过是想逃脱一个刚愎自用的骂名罢了。

因此这一时半会儿,还真是没人出来发表意见。

“怎么,如此重大国策,众卿都无话可说?难道又要逼着朕像上次那样,派笔墨伺候吗?”李世民说道。

话音一落,还就当真有人站了出来,“陛下,老臣有话讲。”

众人一看,原来是萧禹。

萧禹乃是一名博学多才的大儒,前隋贵族后裔血统高贵,为高祖所重用。李世民登基之后虽然没有弃用他,但他的重要地位早已被李世民的嫡系房玄龄所取代。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耿直,说得难听点“不识时务”。他与房玄龄等人不和也经常直言上谏触犯龙颜,但从不妥协示弱只知道对着干,因此仕途几度起浮。如今刚被贬为外官招回来不久。在朝堂之上,人称“萧老牛”,就是说他倔。

“萧特进有何高见?”李世民说道。特进,是萧禹的官名,文散官无实职,但官品很高是个荣誉虚衔,一般是极为尊贵的德高望重者居之。

“老臣妄言,陛下既然深知‘知兵者不好战’的道理,就须得记起国虽大,好战必亡。”萧禹道,“近年来,我大唐征战不休,疆野白骨枕道,国内虚耗见底;将士血染征袍,百姓苦不堪言。老臣斗胆问一问陛下,我大唐究竟是依旧履行仁政王道以匡扶天下治缮万民,还是走上了霸术之路?”

“大唐以仁孝治国,自然是施行王道。”李世民淡淡的答道。

萧禹正要再辩,旁边房玄龄站出来,说道:“陛下,微臣有言。”

“讲。”

房玄龄拱手拜了一记,转身对看了萧禹一眼,说道:“萧特进方才所言,断章取义了。《司马法》有云,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至陛下登基十数年以来,大唐从未主动挑起战争。房玄龄反问萧特进,面临敌寇犯边,我大唐该当如何?”

“这……”萧禹愣了一愣,说道,“王道也好霸道也罢,都会奋起反击。”

“那奋起反击,是王道之举还是霸道之举?”房玄龄又问道。

萧禹一愣,有点恼火的瞪了房玄龄一眼,“房相公,你给我下套呢?”

房玄龄笑了一笑,满朝文武都跟着轻笑了一阵。

李世民也发笑了,摆了摆手道:“萧特进,朕知你一片好意忠心为国。但此时此刻,请不要再说些无用的大道理了。朕今日要讨论的,是对吐蕃用兵的合理性与可行性。众卿就只商议,这一仗能否取胜,是否有打的必要,是否合算?”

房玄龄拱了一手,“陛下方才所言,话中有一个核心的词眼,那就是‘合算’二字。”

“不错,不止是朕,包括满朝公卿天下子民,都会思考这个问题。”李世民说道,“众所皆知,吐蕃地处高原冰封万里,贫瘠荒凉民生凋敝。非但是用兵不易,我中原的子民,也都不适应那里的生活环境。这是吐蕃与当年突厥的重在区别所在。我军,究竟能不能上高原作战?如果战,能否得胜?这是要议决的第一个大问题。”

“陛下,微臣以为,这个大问题应该去问前线的将军,而不是让朝堂上的大臣来讨论。”房玄龄道,“因为在场的人当中,没人去过吐蕃高原,没人了解那里的真实情况,也不清楚前线的战况。我们在这里讨论,无论是议出一个什么样的结果,都是想当然。微臣窃以为,我们这样做实际上就是对战争的不负责任,也是对前线将士们的不公。”

“言之有理……”李世民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众卿以为如何?”

萧禹可还没退下,这时忙道:“陛下方才所言,是说要商议发起这场战争的必要与否。现在,怎么又改成商议战争的胜负关键了?如此,陛下是在戏弄众臣吗?陛下既然已经决定要打一仗,又何须商议?”

众人一听,萧禹这是在报怨皇帝呢,心中暗骂他不识时务之余,也纷纷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李世民今天却是挺有耐心也没发火,说道:“朕当然不是在戏弄你们。这场战争的必要性,很大程度取决于将来的胜负。要是明知会输,谁还去打仗呢?萧特进,你是认为朕会干这种蠢事吗?”

众臣再一次发笑,萧禹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只好拱了一手道一声“老臣失言”,乖乖退下。

房玄龄道:“陛下,时局如此,战争已是不可避免。非是我大唐好战喜功穷兵犊武,而是吐蕃逼人太甚。此前不久,西疆十余县就深受其荼毒,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这一苦,比之征战之苦者,更甚。——微臣窃以为,大唐与吐蕃之间的争夺,源起于以安居为乐的中原子民之人性,与以劫掠为生的游牧民族之人性,二者之间的天然对立。这个差异与矛盾,根本无法调和。因此,诸如和亲盟好此类国策,只能苟求一时之太平。因此,中原与胡族之间要么是你死我活的血腥争斗,要么是和亲战争、战争和亲的死循环。微臣多次曾想,难道一个帝国的安宁与兴衰,只能建立在女人的身上么?那这个帝国的男人,都是干什么用的?”

此言一出,满朝低嘘与惊哗。

因为在场的,全是大唐帝国的男人。

房玄龄不为所动,眼观鼻鼻观心,大声道:“微臣以为,大唐与吐蕃之间的大战之期,到了。关西将士抛头洒血连战连捷劲捷敌军锋锐,正是苍天赐与我大唐的福址!此时若不趁胜追机永绝后患,必有后悔之日!陛下为君我等为臣,应图百年大计,而不是只着眼于当前。诚然这一仗会打得很苦,会消耗无数钱粮、让许多将士埋骨雪原。然,为图长远计为子孙谋福,应当平定吐蕃、永绝后患!”

房玄龄一介文儒年纪也不轻了,但这一番说出来,诚如赳赳武夫字字铿锵,慷慨激昂豪情四射!

李世民心中热血翻腾,就差跳下金銮展拉住房玄龄,大叫一声“朕之知己、国之柱梁”了。

但此刻,他很好的保持了冷静,说道:“朕听房爱卿所言,关键在于‘长远’二字。其实朕想说,一直以来房爱卿都是极力反对战争的。因为他一直主管整个国家的钱粮收支,是我大唐的管家,没人比他更清楚大唐的家底,也没人比他更清楚一场战争所带来的损耗。现在,就连房玄龄都这样一力主战,那是否当真表示,此一仗,是人心所向了?众卿都别只顾着听,都来发表一下意见。”

其实话说到这份上,九成九的人心里已经清楚,这一仗是非打不可了。

这时,长孙无忌站了出来,说道:“陛下,微臣附言房相公所言,认为这一仗也是非打不可。但究竟怎么打,派谁打,是比任何事情都重要的关键所在。”

所有人包括李世民心都中一醒神——今日的核心话题,被核心人物给挑明了!

是啊,这一仗的关键,非但是决定两个王朝之间的兴亡,也决定大唐未来的格局走势。同时,也会决定大唐的储君、未来的朝臣班底。

这种时候,长孙无忌是不会再坐视看冷明哲保身的。他必须主动出击了。否则等待他的,可能就是江河日下尽落败势。

“问得好。”李世民点头而赞,说道,“其实今日要议的,就是这个军国大事。平定吐蕃这样的大战,朕当派谁挂帅?一如当年,朕派了李靖。可是如今李靖年迈多病已经无法成行。朕该哪派谁呢?”

皇帝这话刚落音,房玄龄就说道:“微臣以为,征伐吐蕃,必用上将。我朝上将众多,然,真正熟悉吐蕃、适应当原的上将与军队,不多。关西军统帅秦慕白,继承其父遗烈在关西经略良久多次大胜吐蕃,实是上佳人选。”

这话说出来,傻子才反对。因为实在找不出比秦慕白更适合打吐蕃的人了。李勣名望也高能力也有,但他现在忙着在草原对付薛延陀呢!

“微臣再次附议房相公所言,挂帅征伐吐蕃者,非秦慕白莫属。”长孙无忌拱了下手,突然话锋一转,说道,“但是,要肩挑这样的浩世国战之重责,秦慕白毕竟还是年轻了一点。微臣建议,陛下要点选经验丰富的老将为之辅翼,同时,朝中必须派出重臣,担任行军长史!”

听到“行军长史”四字,众人心中纷自一凛——那不就是让朝廷派监军,看住秦慕白了?他这话里的意思,是在暗谕秦慕白不太听话得派人去指导他,按皇帝按朝廷的意思去打这一仗,还是说……秦慕白有野心,要提防?!

当年李靖灭突厥,可是没派这样的人的!全是清一色的名臣大将,老老实实全听李靖统一指挥,李靖得授全权代帝行令,包括李道宗这样的亲王,都不敢二话!

“朝廷派驻行军长史?”李世民慢慢的复述了一句,轻轻拧了拧眉头,说道,“司徒觉得,派谁好呢?”

众人再次心中微惊,皇帝这话说得圆巧,直接就问“派谁好”,而不是发表疑问说“有没有这必要”——言下之意,皇帝居然同意了!

看来,还是只有长孙无忌,最能体味皇帝心意啊!

“微臣以为,此一战关乎国之命脉、族之兴亡,若非天子挂帅,就须派皇子镇军,以告令天下激励三军!”长孙无忌双眉一深拱手而拜,大声道,“魏王李泰,德望素重人心所向,才学过人谦威得体,又值成年健壮堪能承受军旅之苦,恰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一番话,就如同一颗重镑炸弹,当场就把所有人的心都给轰得砰砰直跳起来!

第474章 风云突变

长孙无忌一番高论轰晕了众臣,也如同一根烧红的铁钎,直接刺进了李世民心中的软肋。

连日来,李世民正为战争与东宫这二者牵联之事,忧心如焚。明面上这一仗是非打不可了;可是只要这一仗打下去,军方势力的膨胀、文官集团的衰弱肯定是必然,大唐的未来国策也很有可能就此成形。

换句话说,他长孙无忌想在将来于朝堂之上位列头班,也就不要么容易了。

但长孙无忌的老辣与果决,让李世民都有点出乎意料之外——连日纠结了皇帝的一个大问题,居然被他轻描淡写的就给合着解决了!

仗要打,派皇子监军——派的还是刚刚与长孙无忌联盟的李泰!

“看来辅机是早已体察朕意,知道朕心中最为难的是什么。眼下,他这是多妙的一着棋啊!”李世民心中既惊且叹,“朕要是依了他的派李泰监军,那这个人是辅机举荐的,同时李泰还是辅机的亲外甥与政治盟友。如此,将来朝堂之上倒是可望平衡,以辅机为首的文臣不会被军方一力压倒。可是这样一来,泰儿的名望可就大大提升了。原本他只是文治出众,现在再添武功……辅机,这分明是在给朕选太子啊!”

“前番你给朕选了治儿监国,现在又是泰儿……如此翻云覆雨扭斡乾坤,这个朝廷究竟是朕的,还是你的呢?”

寻思至此,李世民的眼中闪过一道厉芒。

长孙无忌垂头拱手而立并未看见,但只觉后背一凉心中微惊。

其实长孙无忌也清楚,他这番话说出来多少有点犯忌,冲撞了皇帝陛下的心中禁地。但是此情此景,他不得不说了——否则就是坐以待毙啊!

在场的众臣都意识到了此时的厉害之处,纷纷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谁还会多言?就连“萧老牛”都乖乖的不吭声了。

李世民收敛了眼中的那一抹利芒,转头看了一眼站在班列之中的魏王,说道:“李泰,你舅舅举荐你去监军,你行吗?”

李泰早已是忐忑万分心中七上八下,听到他父皇这话就差当场跳起来了,急忙站将出来伏地而拜,“儿臣愿为父皇分忧解难、愿为国效力赴汤蹈火!”

“但你没上过战场,不懂军事啊!”李世民不露机锋淡然道,“战争可不是闹着玩的,不是作赋吟诗、涂鸦鼓瑟,稍有差池,天诛地灭死伤无数。此一战,更是关乎我大唐社稷的兴亡衰荣。你若代替朕到了前线监军,将士们心中顾忌就会放不开手脚。届时你要是再不懂装懂指手划脚的瞎指挥,如何是好?”

李泰显然是早有准备,这时忙道:“儿臣若蒙父皇不弃派往监军,定与将士们同甘共苦相砥相磨。关于前线征战的战术安排儿臣一概不过问,全由将军们说了算。唯有涉及我大唐国策的战略方针时,儿臣谨记父皇教诲,会提醒前线的将军。”

“嗯,你若当真这么做,倒是一个合格的监军。”说到这里,李世民停顿了片刻,说道,“众爱卿,司徒谏言让魏王代替朕去往前线,可否?”

谁敢吱声啊?这分明是长孙无忌联合了李泰,在向皇帝较劲!——两只老虎打架,谁敢掺和呢?

“李泰你先起来吧!”李世民发了令,李泰只得乖乖的起了身站回班列。立于他身后的房玄龄等人,分明看到他粗肥的脖颈间已是冷汗潺潺,朝服的下摆也在轻微的发抖。

“司徒,你的提议,不错。”李世民说道,“此战,朕本待是御驾亲征的,但出于各种原因,无法成行。派个皇子代朕前往,是个不错的点子。但是,朕有这么多皇子,你独何只推荐魏王呢?”

这轻描淡写的一问,恰也如同一柄刀子,冷冰冰亮堂堂的,架在了长孙无忌的脖子上。

朝臣皆知长孙无忌曾与李泰不和,新近突然又尽释前嫌结同政治同盟,原因和理由大家都心知肚明,无非是弱弱联合以抗强,目标直指东宫。现在在这紧要关头,长孙无忌冒着大不韪的风险强项出头要把李泰推出水面,身为帝王的李世民怎么可能听之任之?

事关国运与储君,就算帝王心中也是此念,那也不能表现为完全依从了大臣之意。李世民心如明镜何尝不知长孙无忌和李泰这二人,现在在想什么。他也料想到了后果。假如准了李泰去兰州,此战得胜,还有什么理由不让李泰做太子?

李泰继承了江山,长孙无忌这个贞观首相、李泰的亲娘舅还有什么理由不是未来的第一权臣?到那时候,李泰能驾驭得了他?以秦慕白为代表军方,能通过这一战与李泰达成默契成为他的股肱心腹吗?不管能还是不能,军方的人今后能与长孙无忌抗衡吗?

一系列的重大问题,都从李世民的这一问当中,淋漓尽致的表达了出来。

长孙无忌顿时感觉如同一座大山压来,气都有些喘不顺了。脑中飞快的盘算了一阵,长孙无忌答道:“回陛下,微臣刚才其实已经回答过这个问题了。魏王李泰,德望素重人心所向,才学过人谦威得体,又值成年健壮堪能承受军旅之苦,恰是最合适的人选!”

“呵呵,复述得一字不差呀!”李世民笑了。

长孙无忌心里一堵,不敢多言。

“魏王是很出色,但仡今为止仅限于文韬。而行军征战,则是武略。就算朕要培养他修炼一点武略,绝不是这种时候,也绝不能拿这一场关乎社稷存亡的大战来当作试炼。”李世民说道,“就如同一个初学书法的孩童,只用廉价便宜的纸本即可,犯不着用上品的珍贵纸张吧?历史上有许多有名的书法家,可都是在沙地上练的字。”

此言一出,长孙无忌和李泰不约而同的心中一凉——完了!被皇帝一眼看穿,然后拦腰给斩了!!!

“朕倒是同意派个皇子去关西监军,但是魏王嘛,也许并非是最合适的人选。”李世民停顿了一下,俯视众臣,朗声道,“不如,就请众卿在朕的儿子当中遴选杰出者,担当此任如何?”

没人敢说话。

这要是说出第二个名字来,不就是摆明了去扇长孙无忌的脸、拆李泰的台吗?

“怎么,难道朕的儿子当中,就没有一个具备此项能耐的?朕的儿子不是龙子,却是酒囊饭袋?”李世民逼问。

还是没人敢说话。这种时候,绝对的枪打出头鸟。谁吭声,谁倒大霉!

今日这看似平静的朝会,实则冷枪暗箭危机四伏。只要有人表态,运气好表得对了,他推荐的那个皇子将来做了皇帝,那么好,他将来肯定要发达。但前提是在发达之前,没有被长孙无忌和李泰给干掉;反之,要是在这时候强出头力挺李泰出任监军,那就表明自己是长孙一党,是在东宫之争的敏感问题上联合给李泰造势、给皇帝施压!——那不是找死么!

现在的情况是,皇帝连长孙无忌的建议都没有完全采纳;长孙无忌尚且如此,他的一些党徒门生们不禁暗忖——我又算哪颗葱?还是别找死了!

“好吧,你们都不说,朕说。”李世民倒是不在着急,徐徐言道,“出任关西军行军长史的皇子,第一要点,就是必须品行、德操、名望三者兼而有之。朕的儿子当中的确有几个,只识声色犬马不问国政军务。这样的皇子,派去只会是累赘,会让天下人耻笑朕!二则,必须粗通军事。常言道隔行如隔山,一个不懂军事的人到了军队里手握大权执掌喉舌,绝对是这一支军队的灾难。朕,不敢拿国战当儿戏,更不能拿前线将士的性命当玩笑。出于这两点的考虑,朕给众卿提个醒,说一个人。”

众臣屏气凝神,侧耳倾听。

“吴王,李恪。”

听到这四个字,长孙无忌猛一抬头,脸上豆颗大的汗;李泰则是双眼一瞪,脸上顿时一片死灰。

“怎么了?”李世民依旧八风不动语气平平,看着长孙无忌与李泰说道,“朕举荐的人,不合适吗?”

没人敢说话。

李世民笑了一笑,“司徒,魏王,你们是不想得太多了?”

听到这话二人如遭鞭笞各自一惊,长孙无忌慌忙拱手答道:“微臣没有多想!微臣无异议……”

“儿臣也觉得,三皇兄吴王,比儿臣更加合适出任关西军行军长史一职。”李泰面如死灰,出班奏答。

世人皆知,在李世民的儿子当中,若论文武才能综合实力,李恪绝对是最为出色的。也许他的文韬不如李泰这么炫目出众,但李恪一向勤学,而且博学。上至天文地理下到儒道法释诸子百家,无不涉猎。虽然没有一项是精钻出众了的,但是也没有一块明显的短板——这与李泰的区别,就相当大了!对于军事韬略,李泰绝对是一无所知!

再者,此前高丽半岛上三国争斗请求大唐调停,在那种风险关头,李恪自高奋勇前往凶险万分的异邦他乡,担任大唐的使节出面调停三国纷乱,而且取得了圆满的成功!

且不说功劳如何,光是这份胆魄,就已经让李泰等人望其项背——而李泰呢?他只有文治之功,文治之名。于武功,他是一片空白!在李恪出使高句丽的时候,他还曾拍额相庆,暗暗欢喜终于少了一个颈敌,最好这个被父皇赞为“英果类我”的三哥,死在高丽别回来了!

第三个理由,李恪接替了忙碌在兰州的李道宗,正式出任幽州大都督。除了是皇子,他还是封疆大吏,和秦慕白一样镇戍边疆上马治军下马治民——他本就是一名统帅。而且他一直干得还不错,大唐的东北边疆尚算宁定,契丹、靺鞨、高句丽等族国虽是早已蠢蠢欲动,但摄于幽州之威都一直不敢犯边造次!

第四个理由,李恪与秦慕白本就是一对称不离铊铊不离称的老搭档,有默契,有交情。出兵打仗可不是请客吃饭吵吵嚷嚷也无所谓,要是到了前线要是将帅不和见解不一,那便可能带来灭顶之灾。而这一点,李泰和其他皇子都未必敢保证。

出于这四个理由,还有比李恪更合适的人吗?

因此,当李世民说出“李恪”的名字时,长孙无忌顿时绝望了;李泰,也当场认输了。不服气,不行。

而且现在又不是摆明了“竞选太子”,长孙无忌都无法拿“血统”说事来进行阻挠——曾经,这就是他最有力的利器。李世民不是没有提过立李恪为储的事情,可是长孙无忌一句“李恪身负前隋血统,且废嫡立庶古来取祸之道”,就把李世民的嘴都给封死了。

事已至此,长孙无忌、李泰,还能有何话可说?此刻他们都只在心中祈祷:毕竟现在不是正式确定太子人选,但愿是我想多了!——千万别是那个远离朝廷淡出争夺、非是嫡出的三皇子李恪,渔翁得利后来者居上!——那可就真乱了!

“嗯……”李世民长嗯了一声,不经意的嘴角轻轻一挑,露出一抹机锋半露意味深长的微笑,马上又道,“玄龄,你的意思呢?”

房玄龄不露声色站了出来,拱手一拜,“微臣认为,长孙司徒的提议,可行。陛下御点的皇子,也足以胜任。”

“臣等无异议!”

众朝臣们大吁了一口气,连忙一起应道。

这其中,也包括站班的监国晋王,李治!

“这么说,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李世民故意发问一句,不经意的看向长孙无忌与李泰。

为他人做嫁衣的感觉,终是不好。此刻,不管长孙无忌的城府如何精深,脸上的表情已是相当难看。李泰毕竟年轻一些,遭逢这样的巨大变故与突如其来的打击,嘴唇都快没有血色了,都不知是怎么站稳的。

“既然众爱卿都无异议了,那好吧!——传朕旨意。圣旨六百里加急下达幽州,命幽州都督李恪即刻火速回京覆命!暂由辽东道行军总管程知节,接替大都督一职。”

“命左卫大将军、百骑令李君羡暂卸其职,兼任检校右龙武卫大将军;与检校左龙武卫大将军秦通,即刻统领左右龙武卫十万大军出征。传旨会州右卫大将军李大亮,命其率军汇合李君羡、秦通所部人马,共计十五万一同率部开往兰州,共同听命于秦慕白麾下!”

“战情如火兵马先行,不必等候吴王。”

“命,左龙武卫将军尉迟宝琳,率朕御前羽林卫兵马一万,赶赴松州助战尉迟敬德所部。命你父子二人统率川蜀兵马渡越金川,助战关西共伐吐蕃!”

“命,右龙武卫将军程怀弼,率朕御前一万羽林卫兵马前往洮州,接替李大亮的职干任检校洮州都督,率领当地军民,继续追剿残余吐蕃匪众,以保一方安宁!”

“命,原检校右龙武卫大将军秦斌为百骑监副令,暂代李君羡行百骑令之全权,但不必每日到官署赴任。朕本当命你一同出征,但你兄弟三人身披孝重又有母亲在堂,不可尽皆远出,至少要留一子守孝侍奉高堂。就命秦斌留守长安丁忧守孝,以尽为子人伦之道!”

“朕,正式下旨,命秦慕白统率三军吊民伐罪征讨高原,发动对吐蕃最后一战!凡应敌战术用兵之法,可便宜行事;关乎军政国策,须与行军长史李恪相商决定。若有难以裁决之事,报予朝廷定夺方可行事!”

“三日后,朕当亲至军营,祭祀天神壮军赐行!犒赏三军号令将士,开拔出征!”

“臣等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朝会散罢,众文武鱼贯离开武德殿。半空中阴云密布,寒风凛冽吹响宫阙。

众文武,不约而同的缩紧了脖子快步而行。长孙无忌与李泰一言不发,各自走出了太极宫坐上轿子,径直回家了。

房玄龄拧眉剪背缓步走在龙尾道长长的阶梯上,抬起头来双眼微眯看了看天色,独自暗忖道:“事世难料、君心难测啊!谁会想到,吴王会在此时归来?……冷月边关,烽火连天;庙堂之上,也是风云突变啊!”

第475章 十三字遗言

大雪终于停了。

虽然路面的积雪仍未消融非常不利大队军马行动,但秦慕白不想等下去了。他派出三千步卒提前一日出发,在前清除积雪斩树铺道,即刻率领六万亲勋部队与四万回纥铁骑,赶往兰州。

苏定方与西突厥南庭统帅拔悉弥一并相送,十里方回。秦慕白与苏定方话别时说,他此番领军回去后,且看朝廷风向如何。估计只会有两种极端,一种是大唐终于被彻底激怒,奋起大军发动对吐蕃的决战;另一种,就是朝廷更换西域战略与对待吐蕃的外交国策,同时也意味他秦慕白的军政生涯,可能从此走到了尽头,此一回兰,估计就再无相见之日。

苏定方说,估计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当今大唐皇帝,是一个雄武霸气之主,不可能因为西疆遇袭蒙受了损失而停止战争。相反,如果兰州一直大胜噶尔钦陵捞不着半点便宜,皇帝倒是有可能挟胜而交,达到以战谋和、节约国力减少伤亡的目的。

秦慕白想了一想,苏定方分析的不无道理。可是庙堂之上一向云波诡谲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秦慕白叮嘱苏定方要“一颗红心两手准备”。朝廷不更改战略与国策,固然是好;倘若更改了,原有的兰州将领班底可能都要撤换,因为要苏定方首先做好“自保脱身、不被殃及”的准备。

“哎!”苏定方如此长叹,“我等为将之人,带着兄弟们在战场之上浴血博杀,胜负生死且先不论,到头来还要担心朝廷找我们算账。世人只道为将威风,谁又明智为将者的难处和辛酸?”

“其实没什么可抱怨的,休说是当将军,就是当皇帝、当大臣也是各有各的难处,都不容易。总之,师兄一切保重!”秦慕白无奈的笑了笑,便与苏定方话别,领军而走。

十万大军,排成数十里长蛇阵,逶迤向鄯州而行。鄯州与玉门关之间遥隔千里,本就一路荒凉全是戈壁大漠,是丝路上最艰辛的一段路程。现在又正值大雪封道寒冷异常,行军相当艰苦。虽然有几千步卒在前开道,但大军的前进速度相当缓慢。装载粮草辎重的车轮子陷在冻土泥泞里,想快也快不起来。偏偏又不扔扔了这些辎重轻兵兼道的快行,否则到了夜间,这大戈壁上滴水成冰的严寒与割入骨髓的寒风,能将所有人马冻死精光。

十天过去了,大军拼尽全力也仅仅前进了三百多里。秦慕白心中不由得有些忧急起来。

这天夜晚,大军扎下行营准备过夜。秦慕白回到营房里,就着雪水煮的热茶吃了两张大饼,便点起油灯来看一些将校们送上的各类军折,准备批复。

陈妍悄然无声的收拾好了床铺,还煮来了热水给秦慕白担来,让他泡脚解乏。

“行,我自己来。”秦慕白感激的笑。

“你忙你的,脚交给我。”陈妍婉尔一笑,就去脱秦慕白的鞋袜。

秦慕白心里暖暖的,欣然的微笑点了点头,任由陈妍替他洗脚,依旧专心批阅军折。

“看来我们还得停上一两天了。”秦慕白自语道,“大军储备的木柴快用完了。这种鬼天气,到了晚上要是没有木柴取暖烧水,那是要死人的。”

“这行军打仗,还真是不容易。”陈妍说道,“当兵的,真苦。就说你吧,若是在长安,几时轮得到吃这种粗劣的茶饭?话说,你又该洗澡了。”

“将就吧!”秦慕白咧嘴一笑,“大不了你也不洗澡,咱们就谁也不会嫌弃谁了。现在不是还正缺木柴了吗?正好,能省就省。”

“去你的!实话跟你说了吧,给你洗脚的这水,我先擦洗过身子了。”陈妍没好气的笑骂一声,“怪不得高阳公主要骂你‘贼军校、臭男人’,原来当兵的,真是臭的!”

“擦洗过了啊?那好,那敢情好。”秦慕白笑得十足暖昧且淫贱。

陈妍无奈的摇头笑了笑,脸上却泛起一丝红晕。

秦慕白看在眼里,美在心头。和陈妍的床笫之欢,是最为酣畅淋漓的。这些日子以来若非是她陪着,估计自己早就得闷死了。已为人母的她,将良家女子的羞涩与成熟女子的丰韵完美的融合在了身上。欲拒还迎最撩人心,待到情酣之时,她那份主动与狂野又足以让每个男人骨酥腿软。

洗罢了脚,陈妍担起水盆走,转身时轻吟了一声“早点睡。”

秦慕白就有点口干舌躁的坐不住了。听到陈妍在后帐卧室里叠弄被褥的声音,秦慕白就准备吹了灯进去歇息,却听到外面远远有人问,“少帅可曾睡了?”

“属下不知。如此深夜属下不敢打扰,只见少帅帐中还亮着灯。”

秦慕白一听,是薛仁贵来了。于是撩开帐闱道,“仁贵,我还没睡,进来吧!”

“打扰了!”薛仁贵道了罪,便进了帐来。

“有事吗?”

“大军的补给出了一点问题。”薛仁贵开门见山道,“缺乏炊暖用的木柴、喂马的草料。下午时分刚刚在扎营的时候,我已派出几队人马外出寻找山林,结果运气不错,还就在这戈壁滩上找到了一片绿洲。因此我想,我们是不是停顿一两天,补给一番?”

秦慕白顿时就笑了,说道:“仁贵,我都说了吧,我身边不能缺了你这样的臂膀。你不光是冲锋陷阵无人能敌,细微的小事也处理得滴水不漏。我刚刚从后军收到消息,正准备下令原地休息两日派人寻找木柴的,你却事先就把事情料理清楚了。”

“慕白过奖了。”薛仁贵笑了一笑,说道,“其实这些,都是我份内之事。十万人的部队,大小的事情多如牛毛,总不能全由少帅一个人扛着。我们做属下的,能分担就分担一点了。其实我来是有一些事情心中琢磨不透了,想请你指教一番。”

“指教不敢当,咱们就随便聊聊吧!”秦慕白请他坐了下来,倒上茶,火堆里也加上了几块山炭。

“慕白,那天动身时我听到了你和定方的谈话,心里感触颇深。”薛仁贵说道,“薛某志疏才浅一直以为,男人大丈夫但求驰骋沙场斩将立功,开疆拓土保境安民。薛某也一直以为,我大唐是个激进奋发的王朝,当今陛下亦是英明神武之主。因此,才心甘情愿出仕入伍,愿将一腔热血洒落大唐疆土!……可是,侯君集一事事发后,我突然觉得做将军其实挺悲哀的。换作我是侯君集,多半也会看不住噶尔钦陵让他逃到西疆作乱。可就是犯了这么点错,就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巨大损失,侯君集也自视必死,鱼死网破了。”

“物以己悲啊!”秦慕白苦涩的笑了一笑,说道,“其实侯君集既可恨,也可爱,更可怜。他就像是一匹独自行走在荒凉原野的孤狼,心怀热血与豪情,却无人能懂。他的性格比较乖僻,这让他不为人所容。否则,以他带兵打仗的能力和此前立下的赫赫战功,怎么会沦落到凉州司马的境况?”

“薛某也很愚钝,不识为官之道,不知机巧圆滑。”薛仁贵微拧着眉头,淡淡道,“是不是薛某也会有一天,会落得如同侯君集一样的下场?”

“仁贵,你是不是想太多了?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瞻前顾后了?”秦慕白笑道。

“薛某,只想当个真正的将军,冲锋陷阵护国安民。”薛仁贵微微一笑,说道,“我不攒钱财、不贪女色、不置田产、不求显贵,只想专心的带兵打仗。这既是我的报负,也是我的乐趣所在。跟随大帅西征一场,直到今天,我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战争,什么才是真正的军人——大帅,便是我等武夫概模;而侯君集,则是另一个极端!”

秦慕白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其实侯君集,是一个出色的将帅人才。但他的欲望太多,野心太大,在战场上打出名望之后,还想在朝堂之上名利双收获取更多。但是,他在政治上并没有出色的眼光与头脑。与其说他败给了长孙无忌,还不如说他败给了自己的野心与欲望。因此,仁贵,你不要有兔死狐悲的感伤。你和侯君集不同,他是一匹桀骜不驯的贪婪饿狼,你却是一匹人间罕有的千里神驹。就算是猎人,也只会将弓箭对准饿狼,而不会傻到去射杀千里神驹。“

薛仁贵咧嘴一笑,“慕白,你太谬赞我了!“

“不是谬赞,是大实话。”秦慕白微微一笑,说道,“有一句话说得到位,性格决定成败。其实一个人能力,是可以培养的,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是大将名帅。但是性格却是轻易无法改变。侯君集的性情,决定了他今天的结局。其实,他也算是值了。大非川,五万俘虏与他殉葬;又有数万兄弟,陪他一起做最后的疯狂,杀上的高原。我不知道他上了高原会干出多少血腥的事情,但我想,这对吐蕃来说一定是一场空前的浩劫。因为此前,还没有军队杀上过吐蕃高原。侯君集这是逆反而上攻其不备。现在,他的屠刀一但挥起,就再也不会放下。除非,有人割下他的头胪。”

“我懂了……”薛仁贵轻轻的点了点头,“侯君集,是想用他生命的最后一点时光,去做一点别人不敢做的事情。他的狂妄与野性,当真令人惊叹!换句话说,虽然他的行为会有许多令人诟病之处,但他其实是率性而简单的汉子,他一直都在肆无忌惮的追求自己想要的,虽然有点偏激,但我认为,他是一个真性情的血性男儿!——就算他是真小人,也比伪君子要强!”

“同意。”秦慕白深以为然的点头,“当初我主动造访侯君集决定要启用他的时候,不少人劝我不要这样干,以免将来养虎为患。但我的想法跟你一样,就算他是真小人,那也比伪君子要强!——其实,我很敬佩侯君集!他现在正在干的事情,我不是没想过,但是,我不能去做,也不敢去做。要想民族融化,没有战争所带来的斩草除根与釜底抽薪,怎么可能办到?靠庙堂上那些文人坐谈舌战,能办到吗?归根到底,还是要咱们这些当兵的来扮演反面的刽子手角色!战争就是要死人,怎么死,都是死!战争,没有真正的正义可言,就是杀人!我不杀敌,敌就杀我——侯君集,是一名真正的将军!他清醒的明白这赤裸裸的游戏规则,然后……他放手干了!”

薛仁贵浓眉深锁,无言以对。

上阵杀敌,已不止一次两次;休说两军对垒胜负之后的伤亡,就是直接死在他薛仁贵手下的人,也已经有了不少。直面战争、参与战争,却未必懂得战争的真谛与实质——刚刚秦慕白的话,实际上给了他一些震撼!

战争,没有正义邪恶之分,那是不同立场的人,人为美化或者妖魔化的结果;战争就是你死我活的争夺,成王败寇,然后由活下来的人书写关于战争的一切。

而将军,实际上就是战争的机器。就如同挎在士兵身上冷冰冰的刀,它是没有正义与邪恶之分的。所谓的“正义之剑”与“邪恶的屠刀”,也就是人为赋予它的属性。

“侯君集,是一名真正的将军。他懂得战争的真髓,而且义无反顾的去执行了他作为一名将军的使命!但是,却会有许多与战争不相干的人,或是不懂得战争的局外人,从不同的道德角度对他品头论足,对他进行批驳、给他耻辱的评价!”半晌后,薛仁贵突然说道,“这,真不公平!”

“就如同世间没有绝对的好人坏人一样,也就没有真正的公平。就算是历史上已经发生的事情,在不同的时期不同的道德角度,人们也会对它产生不同的看法与见解。今日的英雄,可能是明日的罪人;曾经的奸贼,也有可能突然一天被人翻案,成为某一类英雄。”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说道,“所以我们既然选择了从戎这条路,就坦然走下去。我送你一句话,担当身前事,何计身后评?”

“侯君集,他比我们率直而洒脱,他就这样干了!——真是条汉子!”薛仁贵牙缝里蹦出这句话来。

秦慕白微笑道:“仁贵,你入仕尚浅,接触的多半是军旅。但就算是作为一名将军,他的根也是在朝堂之上的,因为战争本就是政治的延伸。所以许多的东西你得慢慢理解与接受。仗,总有一天要打完。待马放南山之日,就是我等将军归朝之时。到那时候,我们不仅仅是将军,也是朝臣政客。政治这玩艺儿,我们不得不面对,是逃避不了的

“薛某起身微寒不懂做官,今后,只能跟着你慢慢学了。”薛仁贵略显尴尬的笑了一笑,起身道,“大半夜的打扰了你这么久,真是抱歉得紧!近日来,薛某心中始终有一团阴云,我开始怀疑我的志向与理想。今夜,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现在薛某这心中,轻松亮堂许多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薛某就跟着慕白一步步走好了!”

秦慕白哈哈的笑,“薛兄要是不担心我把你卖了,就跟着来吧!”

“不怕!”薛仁贵也笑,“薛某一无所长,唯独饭量极大!卖便卖吧,那也得有人敢买才行!”

“哈哈!”

二人大笑,又趣谈了一阵,薛仁贵告辞而走。走的时候,明显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秦慕白拧眉沉思道,侯君集的事情,已经开始影响关西军的军心了。如果朝堂对侯君集的评判和处置太过阴狠而有失公允,势必要寒了一些人的心。毕竟,侯君集这辈子除了‘莫须有’的谋反,一直都是在兢兢业业的为大唐效力服务,立下的功劳也不少。但他在外的名声,却是其臭无比;他的命运,也是悲情多舛。

甚至将来连他死了,可能也得不到应有的尊重。

“这或许就是命运,就是人生,就是人性。世俗、伦理、纲常这三尊大神,真是不惹不起。”秦慕白暗自苦笑,摇了摇头,叹息道,“侯君集,你写给我的信中只有十三个字——‘士为知己者死,侯某不负秦三郎’!”

“你早就明白我为何派你去大非川,而不是薛万均或是我自己……就如同一个经常遭受盗贼光临的家宅,主人家会在家门口拴一条猛犬看家护院;所不同的是,我却拴了一匹根本就拴不住的饿狼!”

“也许将来我会成为他们口中的英雄;但总有一天人们会明白,你才是真正的英雄!”

“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啊!……万骨之中,不光是有敌人,还有自己的同胞!”

“这千年历史与万里江山就像是个棋盘,扒去表面这层妆扮的角色皮囊,其实我们都只是微不足道的棋子!所不同的是,有的棋子早早就被吃掉了消失在棋盘上;有的棋子会留在最后,标示所谓的胜负……”

“你的死,成全我的生;你的罪,成全我的名;你的过,成全我的功!”

“这十三个字,是你的誓言与遗言,也是我一世的枷锁与无法偿还的负罪!就如同,我父亲的死……”

第476章 大唐亮剑

又经过半个月的艰苦行军,秦慕白所率十万大部人马,终于走到了鄯州治下的湟水县境内。这一行走来,感觉就像是一场修行,同时也十分有利这支新军的磨砺与融合。

其实这十万人马当中,真正的汉人所占比例还不到四分之一,大半是铁勒、突厥、回纥甚至吐蕃的胡人。但有关西军作为核心班底,其他的人都渐渐被同化了。军队中的绝大部分胡人,这一路来都渐渐接受与习惯了唐军的号令与各种生活习惯,也学了一些简单的汉语进行日常交流。正如李世民所说,大唐一向包容实行“汉夷一家亲”的政策,以往的大唐军队中就不乏胡人。再加上如今有秦慕白以身作责,因此关西军将士们对这些新来的胡人军士挺友好,哪怕是曾经拼死相搏的吐蕃人,关西将士们也拿出了他们的大度胸怀,一视同仁友善相待。

这让新加入的胡人军士,打消了后顾之忧。军队里的气氛,自然也越来越融洽。

大军在湟水河稍作整顿,秦慕白先派了快马去鄯州报信,让鄯州留守的将官事先有个准备。第二天,鄯州刺史与李道宗留下的守城将就一同来湟水拜迎秦慕白了,与之同来的,还有澹台丹丹和朝廷的使者。

秦慕白就先率众将官迎接使者,听宣圣旨。

诚如秦慕白与苏定方事先所料,继噶尔钦陵西疆作乱与侯君集事发之后,大唐天子李世民果然被激怒了,朝廷做出了强烈的应激反应——奋起反击,誓灭吐蕃!

朝廷派谴了右卫大将军李大亮、左卫大将军、百骑令兼检校右龙武卫大将军李君羡、百骑副令兼检校左龙武卫大将军秦通,率三卫十五万人马开挺兰州听命于秦慕白麾下,加上原有关西军所部人马,一同主动出击平灭吐蕃!

此外,朝廷还下旨命剑南道行军总管尉迟敬德从川蜀进兵,配合秦慕白助战。

除开侯君集所部的五万人马与镇守兰州的苏定方所部人马,秦慕白现在手上有六万亲勋四万回纥友军,加上李道宗调往大非川坐镇的五万余兰州新兵,一共是十五万。到时李大亮等人的部队到来,刚好是三十万!

这个数字,是如此熟悉——当初噶尔钦陵走下高原叩关河陇时,恰时三十万大军!

如今,攻守互换连兵力都刚好换了。

圣旨还特意下达一个非常重要的人事任命——调谴幽州大都督吴王李恪前往兰州,担任关西道行军长史!

这个官职,有点类似我们现代军队中的党组书记或政治部主任。虽然长史不直接执掌兵权也不带兵上阵打仗,但是直接代表朝廷可以行使重大的人事任免权与战略否决权;对统兵大将的一切行为可以提出质疑、匡正、检举与弹劾——实际上就是,监军!

圣旨刚一下达,三军振奋!

朝廷,终于给兰州增兵了!前一阵子,兰州以一郡之力独自对抗吐蕃与西域诸国敌对势力,熬得可是有够苦。战线太长兵力不济,后勤不力粮草不敷,这苦日子,总算是熬到头了!

占了大唐总兵力近三分之二的四十万大军一同投入兰州河陇战线,这可真是堪称国战了。这样的大战,数年前曾打过一次——大唐北灭突厥汗国,但当时的规模也没现在这一次这么大。

中华大唐,终于亮剑了!

接罢了圣旨,秦慕白叫众将士将消息彼此传达,振奋军心士气。然后秦慕白将那使者私下请来,问他话。

使者是弘文馆的一名行走书吏,姓周,曾是二哥秦斌的同僚经常彼此窜门走动,因此秦慕白与他也有几分相熟。秦慕白问他,朝廷怎么会突然调吴王来兰州了?这关山万里往来不易,而且幽州也是边关军事重地,吴王身为幽州之主却调来兰州监军,这样的人事任命当真少见!

周书吏便具实相告,把那一日朝会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跟秦慕白说了,但是不带任何主观的评说,也没有发表言语片语的议论。

秦慕白听完,心中就砰砰的跳了起来。就算没有当时在场,只想像一下那一日朝堂上的剑拔弩张与诡异气氛,就足以让人冷汗俱下。

说白了,是李泰联合长孙无忌,在一个重要的节骨眼上对皇帝李世民发起了合攻,想要借这一场战争的由头占据主动。当时长孙无忌当真是走了一步堪秒“神来之笔”的绝妙之棋——他推荐魏王李泰来兰州监军。

但是,显然李世民一眼就洞穿了他们的用心,也更为老辣。虽然发难的两个人,一个是他倚为臂膀的心腹妻舅,一个是他向来最为器生的儿子,但此时此刻以李世民的性格,且能让社稷大事由他人定夺?——于是,李世民来了个顺水推舟借力打力;然后,早已淡出人们视线已久的吴王,令人不可思议的翻身归来!

韬光养晦外出避祸的李恪,早年听了秦慕白的良言相劝,夹着尾巴低调了这么多年,终于——“三年不飞,飞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

正应了语出《韩非子》的这句成语:一鸣惊人!

营帐外的将士们在奔走相告拍手相庆,秦慕白拿着圣旨,心中却如打翻了五味瓶。

这一刻,秦慕白自己不知道盼了多少年,多少回在梦中梦见朝廷送来无数的钱饷兵马。可是一觉醒来总是空空如也。这些日子以来,秦慕白撑得很苦,苦到都要撑不下去了。但是至始至终,秦慕白咬着牙挺住了没找朝廷要一兵一卒,顶多是借着胜利的捷报,像乞丐一样的讨要一些粮草。

河西关陇这么长的战线,全靠兰州军民百姓自发对抗强大的吐蕃与北庭、西域,容易么?

若非是薛仁贵天降神兵意外来助,玉阳二关鹿手谁手都尚未可知,又哪来的秦慕白率十万大军归来?

玉阳大捷后,原本在秦慕白的计划之中,当时可以借突厥南庭相邀救助为名,是一个趁势挥兵重回高昌、开始经略西域的极佳战机!可是大军还没整顿好、也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侯君集这边又出事了。这又不得不仓促的赶回来。

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

现在好了,大唐终于不再坐视秦慕白独自战斗,这头沉睡多年的雄狮,在西疆之乱后如同被刺痛苏醒,李世民暗许豪言“噶尔钦陵是在自掘坟墓”。于是乎,三路十五万大军驰援兰州、剑南道五万大军西出川蜀——就如同亮出了它利爪与獠牙!

“慕白,太好了!我们关西军终于熬出头了!大唐终于派出王师前来助战!”薛仁贵也很兴奋,连道,“早前我跟随大帅镇守兰州又出击高昌时,大帅就不止一次的说过,皇帝陛下一直很想大展宏图对西域用兵,并想彻底的解决吐蕃问题。但是,虽有想法却是极难如愿。如今,我们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终于率领大唐迈出了这一步!——大帅在天之灵如若有知,也定会欣慰啊!”

“是啊!”秦慕白淡淡的笑了一笑,说道,“无数的生命与鲜血,终于换来了今天的这一步。其实,我父亲虽然一直都是以武夫面目示人,但他大智若愚心如明镜,他深知皇帝陛下的苦衷与难处。他用自己的死,成全了一名军人的使命与忠诚,同时,也帮助皇帝陛下消除了朝堂之上的掣肘之力;也把我,推到了今天的这个位置。”

“现在回想起来,薛某才能幡然醒悟,事实的确是如此……”薛仁贵轻叹了一声,颇为感伤的点点头说道,“手执虎头錾金枪一生杀人无数的大帅,却有一颗佛心,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慕白,薛某这一生,永远也无法超越大帅!今后,我再也不想听到谁谬赞我是大唐神将、大唐战神了。大唐永远只有唯一的战神,那就是翼国公秦叔宝!”

秦叔宝微微一笑,拍了拍薛仁贵的肩膀说道:“仁贵,盛名之下其实难符。不要在乎这些东西。别人怎么说,随他说去。我们只要老老实实的干好自己该干的事情就行。”

“嗯,我知道了。”薛仁贵点了点头,说道,“慕白,其实从很早开始我就一直有个问题想问大帅,也想问你,但一直都没敢问。”

“你问吧!”

“为什么兰州战事如此吃紧,你与大帅,都从未向朝廷请兵求援?”薛仁贵说道,“当初高昌反叛,大帅不等圣旨下达指挥,仅率一旅孤军就杀出去了;后来吐蕃大兵压境,你为何也未尝向朝廷请求援军助战?”

“这其中,关乎国策、也牵扯到朝廷上重大敏感的问题。我不请求援兵,一是不想让皇帝为难将他置于被动不利的处境,因为他才是兰州最大、最后、也是唯一的靠山;二是,我不想以封疆大吏镇边元帅的身份,干涉到朝局与国策。这可是大忌!”

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兰州这个地方,从一开始其实就是一个角力场。在这里,表面上看是大唐与诸邦邻国的胡夷们的在进行军事较量;实际上,是我大唐内部的两股思想理念、两派政治力量、两股国策的拥护者,在进行殊死的斗法。战场上的明刀明枪,我们都看得见;可是政治斗法,却是杀人不见血的,而且更加凶险!”

第477章 秦家添丁

薛仁贵浓眉深锁冥思良久,摇了摇头,“薛某愚钝,不是太明白。”

“这么跟你说吧!”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贞观大唐延续到今天,繁荣昌盛堪四海呈平。安享的多年的太平之后,大部份的人都只想把这个安乐的日子继续下去,不想动起刀兵。针对夷狄,朝堂之上很自然的出现了一股‘绥靖怀柔’的思想流派,而且这个流派还渐渐成了朝廷的主流。于是在以往的许多年里,大唐都一直效仿成例,对夷狄酋长们进行赐婚安抚;许多夷狄邦族也主动来请求大唐赐婚,以换取一段时间的和平。但是历史已经证明了的,这种绥靖怀柔的和亲政策,换不来真正的和平。我大唐一直强盛还好,假如有一天衰落下去,我们这些中原的亲家马上就会撕毁和约翻脸不认人,对我进行袭扰侵略。古往今来,我们的许多王朝都吃过这样的苦果。”

“薛某也一直想不大明白,为什么明知道和亲不能带来真正的和平,还要一直送出女人?”薛仁贵浓眉一挑,有点忿然的道,“那些饱读诗书的鸿儒士大夫们,就这么怕打仗、这么怕死吗?!”

“不是怕不怕死这么简单的问题。”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从汉武独尊儒术开始,中原就步入了人治的死循环。其实儒并无对错,但世间并没有完美的东西存在。以儒家王道治国有百般好处这不必说,否则历朝历代不会一概遵从。但也有一个很大的弊病,那就是对人的思想的禁锢与束缚。我看当朝许多大臣,都是儒士,忠君爱国恪守本份的德操大多都做得挺不错,但他们也都有一个缺点——缺乏一颗‘争心’。尤其是太平盛世的儒士,言战必称恶,死死守着一个‘仁’字坚决的反对任何战争,生怕战争打破了原有的宁静、毁坏了他们富有详和的生活。说穿了,就是人性中的惯有的惰性与自私在作怪——居安而不思危。于是,我们朝廷上形成了一股十分庞大的势力,他们有着一样的思想理念达成了坚固的政治同盟,他们认为我们大唐应该继续保持现在的繁荣与稳定,回避争端远离战争——那送出一两个女人,在他们看来当然是最划算的了!”

“简直是岂有此理!”薛仁贵有点恼火,双瞪竖瞪的喝道,“那真该让那些大臣儒士们到边关战场上来走走看看!战争,是他们想回避就能回避的吗?难道他们就都只顾着自己安乐,不管别人的死活?不顾子孙后代的死活?这些人,还有没有一点血性?!”

“这就是我们和他们之间,思想的差异。”秦慕白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常言道文人相轻、英雄相惜。不是我瞧不起那些书生儒士,他们连自己人都瞧不起自己人,自然也就瞧不起我们这些动不动就要打打杀杀的军人。在他们看来,连块石头都是可以被儒家的王道思想感化得痛哭流涕的。他们深信可以用外交唇舌与馈赠收买来解决争端、化解战争。但是可惜人的欲望总是不断升级的,起初那些夷狄得到一些钱财女人就满足了,可是渐渐的我们给的越多,他们的欲望反而就会越大,到头来还会幻想——何苦要中原的施舍,干脆自己来做中原的皇帝痛快得多。于是,就有了噶尔钦陵挥兵叩关剑指中原。这场战争看似偶然,其实是我大唐一直以来的绥靖怀柔政治所掩盖积压的矛盾爆发,与吐蕃不断膨胀的欲望共同导致的结果。这是无法避免的!就算今天不爆发,再等个三五年、十年二十年一样会爆发!大唐与吐蕃之间,迟早殊死一战,逃无可逃!”

“我算是懂一点了!”薛仁贵点头道,“皇帝陛下肯定也是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很早就派了你和大帅来兰州开始在此经营,以备今日之战?”

“不错!”秦慕白赞许的点头,说道,“要不说,当今圣上的确是高瞻远瞩雄心远大呢?他比我们都站得高、看得远,很早就想放手一搏解决吐蕃的问题。在这一点上,兴许是秦某的性情使然,巧合的与皇帝陛下的想法一致,因此我们达成了默契。但是朝廷上主张绥靖政策的怀柔派势力又一直占据压倒性的优势,让皇帝都十分为难——他总不至于将所有的大臣都杀了换了吧?就算真是要杀要换也不解决问题,说不定新来的大臣也就是换汤不换药,绥靖怀柔已经形成了一股庞大的思潮,在许多儒生仕子的脑子里都扎根了!于是,皇帝陛下和我们父子,就跟做贼似的,偷偷的在兰州行文布武默默经营。终于有一天,战争爆发了。我父亲没给朝堂上那些大臣们争执的机会,一马当先就率领你们杀向了高昌……接下来的事情,就这样依次发生了。所以说能够走到今天,非但是我们不容易,皇帝陛下也很不容易!”

“对了,听说吴王要来关西将军,这是好事啊!”薛仁贵展颜而笑,说道,“说句实话,皇帝陛下的诸皇子当中,薛某只认可这个吴王殿下!他跟皇帝陛下大有相似之处,文武全才雄心远大,大气磊落重情重义,是个干大事的人!若是派个魏王或是晋王来……薛某口上不说,心中定然会堵得慌!”

秦慕白不由得一笑,“看来皇帝陛下远在千里之外,也料到我们这些人的心思想法了。倒也不奇怪,他本就是个马上皇帝,深知将士之心。”

“慕白,我有一句话,不知道说出来会不会犯了忌遭你怪责……”薛仁贵犹豫的道。

“咱们二人私下聊天畅所欲言就是,你说吧!”秦慕白笑道。

薛仁贵拧了拧眉头,正色的低声道:“皇帝陛下突然将吴王殿下从幽州,不远万里调来兰州监军,是否是……有意让他扬名立万积累功勋,将来再立他为东宫太子呢?”

秦慕白眉梢一扬脸色微沉,没有接话。

薛仁贵急忙拱手称罪,“薛某妄言了!薛某不该过问这些事情!”

“连你都想到了这一层,那朝堂上的大臣们心中所忖,可想而知。”秦慕白嘴角轻扬微然一笑,说道,“皇帝此举,的确是意味深长。我觉得现在就说皇帝有心要立吴王为储,还为时尚早。但要说他没有这样的想法,那也不那么绝对。要我说,皇帝此举就如同,当初他先派我父亲来兰州,然后派我去荆州历练再转道来兰州一样,是个试探也是一个铺垫,也有可能什么也不是。因为现在只是朝廷派出个监军而已,不是选太子。因此是否立吴王为储,在没有成为事实之前我们都不要把它当一回事,也不要去琢磨——我们是将军,责任是打好仗,这就行了。相信吴王也会有这样的觉悟,他就是个监军,来屡行好这个职责也就够了。假如此刻,他欣喜若狂以为胜券在握,那他……就败了!”

“诚如此理!”薛仁贵深以为然的点头。

秦慕白微笑道:“富贵如流云,越想抓越是抓不住。尤其是当今圣上如此英明睿智而且强盛果决,如长孙无忌和魏王这般的苦心孤诣,到头来可能是任何争斗与经营都是徒劳。因此我很早就奉劝吴王,唯保持一颗平常心,不争,才是大争!”

薛仁贵咧嘴一笑,“原来慕白从一开始就在暗助吴王!这么说,慕白也希望吴王殿下接管这大唐江山?——薛某头一个赞成!若是吴王将来登基,大唐必能更加光大恢弘!”

秦慕白不禁笑了,“仁贵,你真是憨直!”

“那得看对谁!”薛仁贵笑道,“对别的人,我三天不说两句话,你是知道的。”

正聊了此处,早已在外等候多时的澹台丹丹来求见。二人便结束了叙话,叫进这个百骑女将。

澹台丹丹见了秦慕白,满面春风笑逐颜开,欢喜的单膝就拜。

“丹丹,起来吧!当初我密派你去给我家中送信,长途跋涉真是辛苦你了!”秦慕白笑道,“多时不见,你妹妹的伤好了吗?我家里情况如何?”

“好,都好!”澹台丹丹站起身来,欣喜异常的急道,“末将奉主母之命,是专程来给少帅报喜的呢!大好的喜事呀!”

“喜事?什么喜事?”秦慕白与薛仁贵一并问道。

“武东家给少帅生了个大胖儿子啦!”澹台丹丹欣喜的拍着巴掌笑道,“这还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啊?——哈哈哈!”秦慕白喜出望外放声大笑,激动的抓住澹台丹丹的双臂大叫道,“媚娘生了吗?母子平安吗?是个儿子?什么时候生的?多大了?生出来有多重?”

秦慕白激动之下手上也没了分寸,忘了自己身负双人力道,竟将澹台丹丹这个习武之人也摇得前俯后仰头晕眼花了。

薛仁贵在一旁也跟着高兴,看着秦慕白这样也好笑,忙道,“慕白,你把人家姑娘家都要摇散架了!”

“哦,抱歉!”秦慕白急忙松手,搓着手激动的咧嘴笑道,“我、我太高兴了!丹丹你快告诉我,媚娘她还好吗?我儿子——秦鹰!……他帅不帅,像不像我?”

澹台丹丹直接就愣了,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点头,“嗯……帅,很帅!像……很像!”

“哈哈哈哈,太好了!我又当爹了!当爹的感觉可真好啊!”秦慕白在帅帐里兴奋得手舞足蹈,全没了一个元帅的尊荣。

薛仁贵和瞻台丹丹相视一眼,各自哭笑不得,居然异口同声道:“好在没外人!”

“有外人怎么了?当爹了,这换作是谁也高兴啊!就连皇帝一辈子都当了几十回爹了,那也肯定是次次都这么高兴!”秦慕白笑得呲牙咧嘴,焦急的来回踱步直搓手,“要是能回兰州抱抱那臭小子就好了!嗯,还有媚娘,要是能看看她就好!儿子出生她受难哪,多不容易!”

“少帅。”澹台丹丹笑吟吟的道,“你真是个好男人!”

“是么?”秦慕白笑得越发得意,都要没心没肺了,“这话倒是听着新鲜。大半我认识的女人都说我是混球哪、坏蛋之类的。”

“那是她们一开始不了解你。而且以我的江湖阅历来看,越是有点小坏的男人,越能勾住女人的心;就如同越是妖冶的女子,越能惑乱男人的心。”澹台丹丹笑道,“所以我估计,凡是这么骂过的少帅女子,最后都没逃过少帅的手心。”

“咳!”薛仁贵干咳一声,“还好,还好……薛某认识的女人,都说我是个好人,大好人。后来薛某才知道,原来在她们眼里,我就是根木头。”

秦慕白先是一怔,随即轮了轮眼睛,然后狠狠的瞪了澹台丹丹一眼:“你知道得太多了!”

第478章 吴王回京

几乎是在秦慕白接到圣旨的同时,长安城东三里外的官道转角处,风尘朴朴奔来的数十骑勒马停住了。

为首一名白马华裘腰束玉带的男子,将缚在头上的绵绣披风头盖掀开,露出金灿灿的三梁进贤冠和一张英武刚毅的脸庞。

“长安!”

两个字意味深长的从他口中吐出,随即脸上绽放出饱含眷恋又带一丝莫名忧伤的微笑。

“吴王殿下,我们终于到了!”一骑从他旁边缓步上前几步,声音略显苍桑并透出疲惫与嘶哑,说道,“从接到圣旨那一日算起,十二天,我们行程五千余里。真可谓归心似箭、披星戴月啊!”

为首男子,正是吴王李恪。与之叙话的则是吴王傅,权万纪。

“父皇急召我回京,调我前往兰州监军。”李恪转过头来,以往只是单纯英俊的五官,因为唇边多了一圈黑短的胡须,加之这几年的历练与苍桑,平添了许多内敛稳重与成年男子的独特魅力,他说道,“军情如火,我不得不加紧赶路。只是辛苦了老师一路与我餐风宿露。待回京之后老师先请好生安歇数日,休要累坏了身体。”

“有劳殿下挂怀,臣下这把老骨头暂时还经得起这区区旅途波奔。”权万纪面露欣慰的笑容,拱手拜了一拜说道,“此时正当午时,想必皇帝陛下应该仍在武德殿御书房中批阅奏折。殿下可尽快进宫面圣,臣下与殷将军等人先回王府,静候殿下佳音。”

“好。”李恪应了一声,正待勒马而走,突然又停住了,声音低下来一些与权万纪说道,“老师,学生有一事与您相商。”

“殿下请讲。”

“这一次我回京之后,想办一件私事。”李恪说到这里,轻拧了一下眉头稍作停顿,然后眉眼一展微然一笑,说道,“我要立妃。”

“这是好事啊!”权万纪欣然笑了,说道,“吴王妃仙去已久,殿下身边一直缺乏贤内良助。此前臣等也多次规劝殿下早早立妃以正后闱,今次回了京恰好可以请得皇帝陛下与淑妃娘娘做主,为殿下选立王妃。”

“不必选了,我心中已有最佳人选。”李恪说道,“就是不知道,父皇与母妃是否会同意?”

权万纪怔了一怔,恍然道,“殿下所言,莫非是……秦家之女?”

“不错,正是霜儿!”

“这!……”权万纪一时哑然,眉头也皱了起来。

“老师,有何不妥吗?”李恪耐心的问道。

“殿下,臣下知你与秦姑娘青梅竹马情深意重,早有婚嫁之意。奈何这么多年来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未能如愿。如今王妃仙逝霜儿未嫁,以秦家如今的名望地位,霜儿姑娘虽是庶女却也坐得稳这吴王妃之位,想必陛下与娘娘也不会反对;秦家如今有殿下挚友秦慕白做主,更是无人提出异议。凡此种种,看起来现在提出婚事并无不妥,但实际上……”权万纪欲言又止。

“老师有话,不妨直言。”李恪问道。

“殿下应该多加考虑才是。”权万纪压低了一些声音,但很严肃的说道,“陛下突然急召殿下回宫前往兰州监军,这一举动着实透着诡异,而且相当的惊人。不难想像,朝上大臣都会心中臆想,陛下是否要借兰州战事而确定储君之位?——众所皆知,兰州主帅是秦慕白,殿下与之早早便是挚交好友。如今又要提出迎娶他亲妹子,这一举动,难道不会引人怀疑吗?”

“怀疑什么?”李恪嘴角轻扬无所谓的笑了一笑,“怀疑我李恪要联合秦家图谋不轨吗?还是怀疑我李恪这个落水之人好不容易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便要紧紧抱住不肯松手?”

权万纪拧着眉头,眼神严峻的点了点头,“话粗理不糙,正是此意。”

“唉!……”李恪长吁一口气,脸色舒展面露微笑,说道,“老师,世人都道王侯好,可是谁又知道王侯的悲哀?身在帝王家,本就难觅真情。我与霜儿自幼结识两小无猜……如果我李恪今生还能体会什么是真正的爱情,那肯定只能跟霜儿。我知道,此时此刻我提出迎娶霜儿,会引来许多的风言风语和猜忌怀疑。但我李恪行得正走得直,不怕这些。父皇派我去兰州监军,我便去监军。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多想,什么出格的事情也不去做;而迎娶霜儿,是我多年夙愿,与任何事情都不搭界。以前秦家没落的时候我是这个态度;如今秦家兴旺了,我依旧是这个态度。将来不管再发生任何事情,我仍然是这个态度。霜儿等了我这么多年,我不能再辜负她——别人要如何猜测,都随他去!”

说罢,李恪手中的马鞭突然脆响一声,扬尘疾驰而去。

“哎……”权万纪看着一串烟尘中渐渐消散的李恪身影,叹息一声悠然道,“经历了这么多的磨励,殿下成熟了,睿智了,稳重了,但依旧是那个用情至深,却又情无归处的可怜儿男。也罢,也罢,与其畏畏缩缩藏头露尾,不如坦坦荡荡大气磊落一点。话说回来,以吴王与秦慕白的交情,他并不需要用联姻的方式来巩固他与秦家的关系。反正现在,连皇帝陛下都公然的宣布让吴王与秦家联盟了,再加上一个联姻,又有何妨?——是到了真刀明枪上阵博杀的时候了!”

“权长史,是否现在进长安?”吴王府典军校尉,殷扬拍马上前来问道。

“走,跟上吴王殿下,进城!”

半个时辰之后,李恪来到武德殿御书房门外,求见圣驾。

李世民正在批阅奏折,听闻吴王求见,当即喜出望外的放下了笔来,“恪儿这么快就从幽州赶回来了?——快叫他进来见朕!”

李恪快步而入,当堂就双膝跪倒在地,“儿臣拜见父皇!”

“三郎!”李世民起身下了御陛走上前来,弯腰下身握住李恪的双臂,“回来了!回来了!”

“是,儿臣回来了!”李恪抬起头,眼圈通红声音哽塞,“父皇,一向安好?”

“好,朕很好。”李世民上下仔细打量李恪,颇为动情的点头道,“三郎离京多时,出使高丽镇边守疆,辛苦了。朕看你都瘦了许多,也黑了。朕的圣旨发出不到二十天你就从幽州赶了回来,定然辛苦——来,你快起来!”

“谢父皇!”李恪起了身,转过头,不轻意的挥了一下袖子抹去了眼睑的泪花。

李世民哈哈的笑,重重的拍了几下李恪的肩膀,“没出息,哭什么!”

“儿臣……见了父皇,高兴!”李恪转过脸来,双眼泛红有点尴尬的笑道。

“回来了就好。”李世民轻叹了一声,悠然道,“关山万里骨肉分离,朕,也想你啊!”

“父皇,皇儿无是不刻,不在思念父皇与母妃,还有长安故土!”说着,李恪无法自抑的潸然泪下。

几年了,也只有此刻、在自己的父亲面前,李恪能够如此不顾形象的、像个孩子似的肆意泪流。辗转他国颠沛流离,冷月边关思乡情怀,全都淋漓尽致的挥洒了出来。

看到一向刚毅坚强又平添了成熟稳重的儿子,在自己面前两次流泪,李世民也有些触动肝肠差一点流出眼泪来,他走到李恪侧身连连拍他肩膀,“好了,好了,三郎不必如此。”

“是,父皇……”李恪再度挥袖抹泪,强力的压制自己的情绪。

背对着李恪,李世民深深的呼吸,抑止到了眼眶边的泪水。

“三郎,此番朕调你回京,一则是因为朕与你母妃都对你十分思念;二则,也是因为国事。”李世民平缓了情绪之后,说道,“大唐已经正式与吐蕃宣战,朕奋起四十万大军,征讨高原。此一役,只许胜不许败。个中利害,想必你是清楚。”

“皇儿明白。”李恪拱手拜言。

“嗯。”李世民点了点头,“这一场重大国战,朕本当挂帅亲征,但又抽不开身。因此派你代替朕,前往兰州督军。主帅是秦慕白,你担任行军长史。”

“皇儿遵旨。”

李世民停顿了半分,说道:“此一役,比之当年北伐突厥,无论是用兵规模与获胜难度,都过之而无不及。朕,也几乎是将整个大唐的气数命脉,都押注在这一战了。因此朕希望你到了兰州之后,要时刻保持冷静,着眼大局。凡一战之得失不必你计较,你要着眼看重的,是整个大唐王朝的国运与我华夏种族的未来。”

听到这一番话,李恪不由得心中一紧,忙拱手道,“皇儿定当夙兴夜寐不敢丝毫放松,会尽职尽责的履行好行军长史一职,不令父皇失望!”

听到李恪的答复,李世民表情未变,眼神之中却平添一丝柔和与欣慰的神采,轻轻的点了点头。他暗忖道:这些年来恪儿的转变很大,没有了以往的锋芒毕露与骄奢放纵,而是一直严于律己韬光养晦,各方面的行为与表现都当得起朕赐他的一个‘恪’字——恪守己德,恪守本份。但知子莫若父,他再如何低调韬晦,朕也知道他文武双修能成大器。经历了这么多的磨励与苦难,朕也是时候给他一个机会了;同时,这也是给朕自己一个机会。方才朕用言语激他,故意将话说得很深,将责任、压力与前途都说得很大,他既未惶恐不安也未激动万分忘乎所以,只是着眼于行军长史——这很好!踏踏实实不忘本分,这就是朕想要的!

“看你风尘朴朴满面倦容,定是累坏了。”李世民拍了拍李恪的背脊,温言道,“先行回府好生歇息几日,再行前往兰州赴任吧!对了,稍后你可以去含冰殿拜望你母妃。想必此刻,她定是倚门而盼望穿秋水啊!”

“是,父皇。”李恪拱手应了诺,犹豫了一下,方才说道,“其实这次回来,儿臣还有一件私事,想要请父皇与母妃做主。”

“嗯,说来听听。”李世民面带微笑问道。

“儿臣……想要立妃。”

“可以。”李世民不假思索的说道,“这件事情朕与你母妃说起过不止一次了,早就有心替你择选良偶立为王妃。但你远离京城,因此一直未能如愿。今日难得你主动提及,那朕就趁你人在长安,抓紧替你办了。”

“谢父皇!”李恪欣喜的拜了下来。

“起来起来,父子之间何须如此多礼?”李世民呵呵的笑,说道,“儿子娶媳,做父亲的高兴还来不及!——朕即刻就下旨,令宗正寺在长安的勋略望族之中替你挑选贤德兼备之女,立为王妃!”

“父皇容禀……其实儿臣,已有心仪的人选想要娶为正室王妃。只是不知,父皇是否同意。”李恪小心翼翼的问道。

“哦?恪儿已有心仪之人?只要门当户对品行德淑,那也便行。”李世民笑容可掬的道,“说来听听,是谁家的女儿?”

“是……秦家的女儿。”李恪小心答道。

“哪个秦家?”李世民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已故翼国公秦叔宝之女,秦霜儿。”李恪答道。

“哦?”李世民颇感意外的皱了一下眉头,然后背剪起手踱起了步子,沉默不言心中思忖。

李恪的心弦绷得紧紧的,大气都不敢出。

半晌后李世民才道:“这个秦霜儿,朕倒是见过几次。她好像是庶出之女,但她母亲已被扶正了,因为秦家父子功勋卓著,朕还曾经赐封其母为二品夫人。如此说来勋烈秦家,倒是与我李氏皇族门当户对。不过,这个秦霜儿年龄应该不小了吧,德性如何?”

“回父皇,其实儿臣早已与霜儿情投意合私定终身。霜儿苦苦等候儿臣都已经好几年了。如今她正当双十妙龄,容貌娇好仪态得体,正与皇儿般配。”李恪一听李世民这话,好像有希望,心中顿时有点激动急忙答道,“皇儿自幼便与她相识,彼此十分了解。儿臣深知她善良温婉孝顺真诚,又对皇儿情深意浓,因此……”

李世民不露声色的微然笑了一笑,“你,真的想清楚了?”

李恪不由得心中一弹,咬了咬牙,跪倒下来拜言道:“求父皇成全!”

“要朕成全你这棕婚事,并不难。”李世民走上御陛坐下来,意味深长欲言又止的拖长了声调说道,“但是……”

李恪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竖起耳朵,满心忐忑的等候下文。

李世民笑了一笑,拿起笔竿作势要批处奏折,随口道,“但是,还得你母妃和秦家的人同意啊!”

“谢父皇!!!”李恪顿时惊喜万分,连连磕头。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李世民呵呵的笑,“朕这一关,你算是过了。好哪,去找你母妃商量吧!”

“谢父皇!儿臣告退,这就去含冰殿肯求母妃!”李恪起了身来,激动的拜道。

“去吧!”李世民摆了摆手,脸上一直带着微笑。

出了御书房,李恪心花怒放身轻如燕,感觉眼前一片明媚灿烂,旅途的劳累一扫而空,急忙就去大明宫含冰殿,拜见他母亲杨淑妃了。

李世民却在御案边握笔而笑无心看什么奏折了,于是索性放下笔,自语道:“傻小子,虽然是心急毛躁了一点,却不失磊落大气,有几分你老子当年的气度!”

第479章 峰回路转

含冰殿里,多年来相依为命又久未相见的一对母子,抱头痛哭,随侍的宫女宦宫也不自禁的感动落泪了。

杨淑妃,前隋末代皇帝杨广之女,自从嫁给李世民以后就从来没有过问过一件朝政之事。曾几何时,这一位芳华绝代、将雍荣华贵演绎到了极致的女子所受恩宠,曾一度超过了当年还在世的长孙皇后。

现今大唐最为看重血统与门第,虽然杨淑妃只是前隋皇族嫡女,但在大唐仕民们看来她的血统无疑是相当高贵的。常言道“母以子贵,子以母贵”,也正是因为有这样一位出身高贵的母亲,李恪一出身就颇受瞩目,因为他身负两朝血统,贵不可言无人可及!

曾经后宫还曾传出过谣言,说皇帝李世民有意立杨淑妃为后,但因为招致一片大臣的反对之声,因此这个想法很快胎死腹中。至于是何人反对、反对的理由是什么,外界不甚清楚。杨淑妃也从来没有去过问。但有一个说法不胫而走,那就是以长孙无忌为首的一干“原秦王府”老臣们,就以“前朝血统”与“前隋复辟”为由提出的反对,让李世民都无以招架。

其实这个说法相当之荒谬。谁人不知,不管是按照古老中华的传统习俗还是任何朝代的皇族定制,血统那都是从父的,绝然没有“从母”一说。长孙无忌等人以杨淑妃身负的前隋血统为由来说事,其实也就是一个掩耳盗铃的借口。无非,就是忌惮文武才能颇为出众又出身高贵、人望颇高的李恪,会因母势而起,参与夺嫡。

至从几年前的短暂立后风波之后,杨淑妃越加低调保守,整日在后宫之中深宫简出,非但是不过问朝中之事,就连后宫的事情也一概不管不问,哪怕是每日冷衾孤枕也不与后进的年轻妃嫱们争宠夺爱。

除了李恪,杨淑妃还有另一个儿子蜀王李愔,她对他时常约束管得很严,因为李愔是个典型的浑浑噩噩、胸无大志、只会鲜衣怒马吃喝玩乐的二世祖。相反,不管李恪在宫外如何折腾如何锋芒毕露,她都一概不闻不问任其自由。

就如同,她从来没有生过李恪这个儿子。

天下哪有不疼儿子的母亲?个中苦楚,除了杨妃淑无人能明白。

倾叙衷肠之后,李恪便将纳妃一事与杨淑妃说了。杨淑妃听闻儿子要纳妃自然是高兴,但也提出了疑问,与权万纪所虑相差无二。李恪开解数语,杨妃便也就释然了,只是要李恪必须遵求父皇首肯才行。

李恪便将李世民的原话说给杨淑妃听了——“朕这一关,你算是过了。但是,还得你母妃和秦家的人同意啊!”

杨淑妃听后,却如同当头被淋了一桶冷水,热情与欣喜瞬间冷了下来,神色间还添了一丝忧色。

“怎么了,母妃?”李恪好奇的问,“父皇都同意了,母妃还有何忧虑?”

“恪儿啊,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你父皇吗?”杨淑妃面露忧色的道,“你父皇说这话,只是不好当面拒绝你,损你颜面。以他的性情,他若是同意,当场就会许诺赐婚,并着令有司操办了。因为他知道我这个做母妃的是肯定不会有意见的,秦家也肯定不会拒绝。如今,你父皇却是不露形迹的借我与秦家的名义巧妙推搪一下,言下之意,就是此事还需得缓上一缓,并不适合在这时候操办。以免,造成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看来,父皇也有诸般顾虑……”听闻母亲的话语后李恪陷入了沉思,片刻后说道,“母妃,皇儿懂了。大概是父皇招我回京调往兰州监军,已经在朝堂之上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如果皇儿此时迎娶秦家之女,无异于火上浇油。父皇最看重的,是朝堂的稳定。相比之下,皇儿的婚事只是小事一桩了。”

“恪儿,为娘听说陛下要调你回京前往兰州之后,几夜睡不着觉,心惊肉跳。”杨淑妃娥眉轻锁低吟道,“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皇儿让母妃担忧了……”李恪颇为自责的上前来,搀住杨淑妃的胳膊动情的道,“皇儿知道,这几年来母妃在后宫过的日子很凄苦。一切都是皇儿不孝,是我此往太过骄纵放肆锋芒毕露,让外人对我们母子诸般猜疑与忌惮。当初皇儿之所以愿意舍身前往高丽,也是想让母亲过一些安宁的日子。到了外面皇儿十分思念母妃;这一回来,却又引来风波无数……皇儿,无奈啊!”

“哎!……”听到恪这一番发自肺腑的感伤之言,杨淑妃闭眸摇头而叹息,幽幽道,“这也许,就是我们母子的命数。江山更易鼎革故新,为娘身为前隋的公主能活到现在并生下你们兄弟俩,已经是万幸了。为娘已是十分知足,并无其他奢念。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你这一回来,朝野内外后宫之中,无数的眼光又投到了我们母子身上。恪儿,听为娘一句劝。你现在不要去秦家提亲,更不可以马上操办婚事。今日出了这含冰殿,你马不停蹄即刻奔往兰州,片刻也不要停留。”

“母妃……”李恪茫茫然的看着他母亲,伤感的道,“皇儿多时未见父皇与母妃,只想在长安多留一两日,多看自己的亲生爷娘几眼,这也有错吗?”

“有错……”杨淑妃转过身去,话中已有哽咽,“你要尽孝,旁人却不这样认为。他们会想,吴王得蒙重用风风光光的回京了,他要翻身了,他的野心就要实现了。他们会认为,借助兰州之战的名义,眼下正是你网罗门客拉笼助力的大好时机。你知道,朝野上下有多少人盯着兰州之役吗?在他们看来,这就是一个升官发财的大好时机。哪怕是在你吴王麾下讨一个马前卒的小差事,将来论功行赏也定能平步青云。因此,纵然你不去网罗拉笼别人,也会有很多人来巴结招惹你。所以,我的恪儿……你还是快快离京吧!”

“娘!……”李恪悲怆的大叫一声跪倒下来,抱住他母亲的双膝泣不成声的道,“你的恪儿从来没想过网罗谁、拉笼谁!我思念父母怀念故土,我深爱我的霜儿!我好不容易回了长安,就想把我深爱的女子娶进门来,让父母分享我的快乐与幸福,这也是错吗?”

“提亲纳妃的事情,等你离京之后为娘会替你暗中操办。”杨淑妃已经潸然泪下,依旧是背对着李恪,低吟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秦家家主翼国公新丧,为人子女应当守孝现在不宜提及婚事。再者,长兄如父,现在不管是秦家嫡长子秦通还是霜儿的亲哥哥秦慕白,人都不在长安,远在兰州。这棕婚事也需得秦通与秦慕白首肯才行。所以,为娘在长安替你请媒提亲;你去了兰州,还得要当面向秦通与秦慕白下聘求亲才行。何时你们打完了仗重回长安……何时再操办婚事。”

李恪无言以对,只是紧紧抱着杨淑妃的双膝,闭目流泪。心中暗忖道:现在我终于明白父皇的话中之意了……要让我母妃和秦家的人同意,言下之意就是要按这些约定俗成的婚娶规矩来办。说白了,就是让我先去兰州,再议婚事!

“去吧,恪儿……国事为重。”杨淑妃抬着头,垂下手来轻轻抚摩他儿子的脸颊,两行清泪顺着她白玉面的脸庞,涓涓而下,滴落到了李恪的额头上。

李恪慢慢的松开母亲的双膝,退后两步,恭恭敬敬的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起了身来,“母妃多保重,皇儿……去了!”

说罢,转身就走。

杨淑妃瘫坐下来,不敢出声的掩面痛哭。

“儿啊……你知道为娘有多想念你吗?你……快去快回,平安,保重!”

出了含冰殿,双眼通红的李恪仰头看天,深深呼吸。不经意的,他突然想到了谋反伏诛的齐王李佑。

当初,李佑之所以谋反,最大的原因固然是在于他自己心术不正与他舅舅的唆使。但是,他母亲阴德妃与妹妹高阳公主的遭遇,以及阴家与李家的世仇,何尝不是一个重大诱因?

李恪对李佑被捕后押往京城之前的说的一句话印象十分深刻——“但愿来世,不要生在帝王家!”

“哎!……”长叹了一息,李恪闭目摇了摇头,拱手对着含冰殿和武德殿方向拜了几拜,自语道,“父皇,母妃,皇儿回了家却不可逗留不及尽孝,这就走了……你们要,多多保重!”

半个时辰之后,李恪一行数十骑从长安东面春明门出了长安,翻身上马往西北奔去。一路奔出十数里到了渭水河边方才停下。

李恪驻马回望,岿然壮丽的京都长安与蜿蜒起伏的终南山,如诗如画。

“殿下,怎么又突然决定马上离京了?兰州战事十分紧急吗?”权万纪问道。

李恪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微眯眼睛神色凄迷的看着长安沉默了许久,方才说道:“长安的战事,远比兰州要紧急凶险。我,惹不起,只好躲。”

“哎!预料之中……”权万纪也甚是无奈的摇头,说道,“殿下,命里注定你只能如此漂泊不定。走吧,去兰州也好!哪怕边关矢石交攻刀光剑影,也比这看似平静的长安,要安全得多!”

“走吧!!”李恪沉喝一声勒马转头,一声厉喝挥鞭而下,策马朝前狂奔而去。

权万纪深深叹息一声,与众人拍马跟上。

此时,鄯州。

秦慕白率领玉门关兵马抵达此地后,十万大军饱受饥寒跋涉千里,伤了元气,因此只好花些时间来整顿休养。

大非川那边有李道宗坐镇,秦慕白派信使与他通了往来消息,得知那边安宁无事,暂时可以放心在后方操练兵马筹备大战。同时,也要等候朝廷派来的十五万援军与补给辎重。

回到鄯州州城里,秦慕白终于把日夜思念的宝贝女儿小楼儿抱在了怀里,一家人乐开了怀。原本陈妍跟着秦慕白前往玉门关的时候,是把小楼儿拜托给李道宗的。李道宗仓促起兵去了大非川时,只好将这个小宝贝疙瘩交给了在鄯州养伤的澹台双双照管。

曾经飘零江湖身为冷血杀手的澹台双双,悉心照顾恩人之女小楼儿,不敢丝毫怠慢。一来二去,二人结下了极深的感情,如同母女一般。看着秦慕白与陈妍回来了就要将小楼儿抱走,澹台双双还极为不舍的流泪了。

陈妍看在眼里,悟在心头,私下对双双说道:“双儿,既然你如此喜欢小楼儿,小楼儿也跟你如此投缘,你就做她义母吧!”

“真的吗?少帅会同意吗?”双双欣喜之下也有顾虑,说道,“我们姐妹出身微贱,能够再世为人封官拜将已是少帅莫大的恩赐了。再者,皇帝陛下将我们姐妹赏赐给高阳公主殿下左右服侍,因此我们只是少帅家臣。双儿身为家奴,岂敢……攀龙附凤啊!”

“若论门第出身,背景来历,我还不是跟你们一样?”陈妍微然发笑,笑得有几分神秘,说道,“我都能做小楼儿的亲娘,你们姐妹俩又怎么会做不得义母?”

“这!……”双儿一听这话,顿时心中砰砰乱跳。

“怎么,被我说中心事了?”陈妍展颜而笑,说道,“说白了吧,既是家臣,转为妾室也并无不妥。反正慕白风流成性,与其让他在外拈花惹草,不如先便宜身边的姐妹。你说呢?”

“啊……”双儿一听这话,顿时脸红到了脖子根儿,不敢吱唔了。

此时澹台丹丹也在旁边,巧倩一笑说道:“听妍姐这话,显然是此番出去,少帅又在外面拈花惹草了。我看那回纥的野马小公主对少帅甚是粘乎,会不会就是她呢?”

陈妍笑而不答,只是说道:“这种事情,我们不要去问去管。像慕白这种男人是不能管束的,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是高阳公主。”

“不懂……”姐妹俩一起茫然的摇头。

“慕白是个十分本色的男人。对于女人,他花心,但有良心;好色,却不奢淫。让他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女人,绝不现实;但说他饥不择食见色忘义,也断然不会。”陈妍说道,“他这样的男人,有许多女人喜欢一点也不奇怪。但既然是心甘情愿的喜欢了这样一个男人,就要接受他的全部,而不是挑三拣四希望对方为自己而改变。至于高阳公主……只有她经常去骂秦慕白,也时常约束他不可以拈花惹草。那是因为,这既是高阳公主的性情使然并且慕白也都习惯了;而且,他们同甘共苦历经风浪才走到今天,二人之间已经不仅仅是男女之情,更是一种牢不可破的亲情。换作是别的女人敢于刁难诘责的对待慕白,他一定会感觉到无比的烦闷和束缚,因而疏远对方。”

“哦,我们明白了!原来这就是妍姐的为妇之道、御男之术呀!”姐妹二人恍然大悟的笑道,“怪不得少帅对妍姐最是尊重与依恋呢!——换言之,妍姐可比高阳公主与武媚娘,都更像是秦家主母哦!”

“别瞎说,我这么做也并非刻意为之,不过是性情所致顺其自然罢了。同时,也有一些是从慕白那里学的。”陈妍浅然的笑了一笑,说道,“慕白曾说过,不管是男人要征服江山,还是女人要征服男人,唯有不争,才是大争!……这么一说,我便想起了吴王。算来,他也应该快到兰州了。绕了这么大一道弯子的峰回路转,慕白与他终究还是回到了同一条船上!”

第480章 轻狂依旧

接下来的十余日内,秦慕白就率部在鄯州休养、练兵,一面四下派出斥候打探河陇周边敌况与高原动静,一面大范围的征集粮草筹集军需。

据报,朝廷派谴的三路援军共计十五万人马,已经涉越渭洮并已踏入兰州境内集结为一部,预计十日内可抵鄯州。只是高原上一直没有传来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侯君集一部人马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音信杳无。也没有详实的关于噶尔钦陵动向的情报。秦慕白为了以备万全,派麾下最得力的大将薛仁贵,率领亲勋翊府的精锐铁骑两万前往大非川助阵李道宗,加强防务。

河陇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但冰雪终归是消融了,树禾也开始抽长新嫩的绿芽。这时候新募的兵丁又有更多的事情干了——开垦军屯。

早在秦家父子刚来兰州伊始,军队就已经开始开田垦荒了。原本按大唐军制,府兵到了这时候是要回家种田的,种完田再自带口粮入伍当兵。秋收后百姓上交粮税,然后交由各级衙门再呈交给国库太仓,再由朝廷统一分派发往需粮各地。

但秦慕白觉得兰州是前线战区可以因地制宜,因此就将府兵们留在军队里开垦军屯。所得粮食公私各半,一半供给军队一半可以由府兵带回家去做口粮,当然也可以就地转卖给军队。这样一来,既保证了军队的粮食,也保证了河陇农业有充足的劳动力。

这是兰州大都督府独有的田土“制度”,也算是秦慕白的首创。

为这事朝廷上还有人弹劾过秦慕白,说他“倾吞粮税中饱私囊,败坏立国本策意欲割地而王”……诸如此类的弹劾奏折,皇帝李世民的御桌案头不知道压了多少。

秦慕白也清楚,自己来了兰州这几年,没少干‘违法乱纪败坏朝纲’的事情,单是军粮这一项,开垦荒田、私收粮税、又让武媚娘垄断了河陇的粮布买卖——要是在内地,不管是谁敢这么干的早被抄家砍头了。

也有不少好心的人提醒秦慕白,要他“谨慎”一点。秦慕白感谢之余付诸一笑,答道:“我要是怕惹祸,肯定乖乖呆在长安离清福了。至少现在,兰州这地方就是要有人去干一些寻常不敢干的事情。否则,换谁来都一样,我怎么还会赖在这里?”

“不再年少,依旧轻狂”——这是秦慕白身边的人,给他的评价。

这个评价很奇怪。算年龄,秦慕白虽然当了爹可依旧不到三十岁,不管是在军界还是政界,都是活脱脱的后起晚辈年轻人;如果不算年龄只论战绩,在现今这个时代,年轻的秦慕白绝对算是个老军痞老油条了。至于说“轻狂”……这个原本贬意的词汇用在了秦慕白的身上,却像是褒意,因为李道宗这样骂他的时候,赞美之情总是溢于言表。

白天操练兵马处理公务,晚上陪伴妻女享受天伦之乐,这段时间秦慕白过得还算痛快。只是唯有一件事情一直让他如哽在喉,那就是侯君集。

“这匹挣脱枷锁逃出家门了的野狼,现在怎么样了呢?”

不仅仅是出于私人情感上的原因,从战略战术上考虑,侯君集一部人马也是至关重要的。为难的是,现在秦慕白对侯君集的消息一无所知。就像是一颗手榴弹扔出去没了动静,自己和敌人都得提心吊胆。

这天傍晚饭后,秦慕白照例在临时大都督府里,抱着小楼儿在庭园中散步。澹台双双伤后恢复得不错,现在每天都要拉着她姐姐一起练武了。此时,姐妹俩就在一丛新绽花蕊的桃林之间比试剑法,陈妍抱着肘倚着树从旁观摩,时不时的指点两句。

秦慕白一边逗着小楼儿玩一边看她们比剑,当真是招招凌厉剑剑夺命,全是锁命绝招没有半点花架子。好几次,姐妹俩都差点伤到对方,连秦慕白都禁不住心惊肉跳了几回。可陈妍依旧是风清云淡的静观其变,像是看戏听曲一样。

练过了一回,姐妹俩已是挥汗如雨。收起剑来对陈妍一拱手,“妍姐,我们练得如何?”

陈妍轻轻的摇了摇头,“中看,不中用。”

秦慕白和这对姐妹一同愕然了。

“吟……”

突然一声低沉又冷冽的清响,双双手中的宝剑不知何时到了陈妍的手中。宛如电光火石又毫无花俏可言的一剑平平刺出,剑尖处多了一只蜜峰。稍稍停顿片刻,那只蜜蜂悄无声息的裂成了两片,纷落下来。

三个人一同呆了。

陈妍挑了个剑花然后信手一掷,将剑归入了双双的剑鞘中,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姐妹俩是怎么在江湖上成名的,多半是因为没有遇到像我这样的人,否则你们早就做了鬼。我想要告诉你们的是,战场比江湖要凶险一万倍。你们哪天能练到我这样,才可以跟少帅上战场杀敌。”

“是……”姐妹俩各自一脸通红,又十分服气的拱手拜道。

秦慕白听了个真切,抱着小楼儿上前来,笑嘻嘻的道:“呀,陈师父在教剑法呀,不如也指点我几下吧?”

“少来贫嘴。”陈妍婉尔一笑,方才的冷冽与严肃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似水温柔。她将小楼儿抱了过来亲亲她的脸蛋,温言道,“楼儿乖,娘亲带你去画画好吗?”

“好耶!”小楼儿欢快的拍手,乐滋滋的道,“我要学画阿爹骑大马!阿爹那样子最帅了!”

秦慕白大笑,“谁告诉你说这话的?”

“我干娘!”

“干娘?”秦慕白一愣,随即笑道:“你啥时候还在外面认了干娘,家里娘还少吗?”

“就是她们。”陈妍笑了一笑努嘴示意澹台姐妹,说道,“这事情我没告诉你,自己先做了主。你不会怪我吧?”

秦慕白不由得笑了,“我哪儿敢哪?家里这些事情自然是你说了算。”

“又贫嘴了。”陈妍嗔笑了一回,抱着小楼儿先走了。

澹台姐妹一直提剑立于一旁听秦慕白与陈妍叙话,站得标标直直,不约而同的红着脸,心里砰砰直跳。

秦慕白看了她们一眼,不由得好笑,说道:“怎么我看起来很凶吗?你们这么紧张害怕。”

“不……是。”姐妹俩尴尬的笑了笑。

“坐吧!”秦慕白先到了石凳上,说道,“我看你们俩,像是有话要跟我说,对吧?”

姐妹俩犹豫了一下,左右在秦慕白侧身坐了下来,低眉顺目的点了点头。

“那说吧!”秦慕白轻松的笑道,“别紧张,有什么可紧张的?你们要向苏怜清和陈妍学习。江湖儿女,就要磊落爽快一点,有什么就说什么。”

“少帅,你把我们编入关西军充为将弁吧!”姐妹俩鼓起勇气,异口同声道。

“哦,就这事?”秦慕白笑了笑,“我明白了。听说朝廷已经重组百骑,分成了左右羽林卫御林军与百骑监衙门,原有的百骑将士都重新划分了职事与品衔。你们俩是怕现在长安没有人照应了,担心这以后没了立足之地,是吧?”

“是有这一层顾虑,但也不尽然如此。”澹台丹丹说道,“至从少帅点化我们以后,我们姐妹俩就洗心革面脱胎换骨,脱离了以往的江湖生涯摇身一变成了朝廷命官。原本我们姐妹俩一直都很满足,但在宫里呆过一段时间后,我们都觉得……那地方未必比江湖安逸和干净多少。一样的险相环生,一样的勾心斗角冷枪暗箭。而且伴君如伴虎,我们姐妹俩又是野惯了的人,宫中的诸多规矩时常让我们感觉到压抑和窒息。但至从我们跟随公主离开长安来了兰州以后,就如同是鸟儿离开了牢笼,当真是不想再回皇宫了。所以……我们就想……就想……”

秦慕白听她吞吞吐吐的,不由得笑了,说道:“你们不想回皇宫当差了,是吧?”

“对!请少帅成全!”姐妹俩异口同声道。

“好,我想想办法。”秦慕白说罢就起了身,往屋里走。心里一直在笑,暗忖道:这对姐妹花想法还挺多嘛,先做了楼儿的干娘,现在又想让我纳你们做妾吧?哈哈,又不好意思说不出口。看陈妍刚才的表现我就知道了,故意抱着小楼儿走开,让她们跟我单独聊……这事,多半是陈妍安排的。看来,她也并非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女,看到我跟别的女人暧昧她也郁闷,只不过是不发作罢了。这不,她主动丰富我的“家宴”了,意思就是不想让我在外面“偷吃”嘛!——这就对了,世上哪有当真不吃醋的女人存在?除非,她当真不在乎!

秦慕白越想越好笑,一方面是觉得自己两辈子都命犯桃花艳福不浅,二则是因为陈妍这个女人,处得越久越能感受到她的过人聪慧与成熟女性的魅力,还真不是花瓶小女生能比的。

回了内院家宅秦慕白正待找陈妍说事,家里来了不速之客——回纥公主,阿史那血莲。

“来得真是时候啊!”秦慕白暗暗苦笑,还是笑脸相迎的将她迎请进来奉茶招待。

“妍姐不在吗?”血莲刚坐下来,就左右顾盼的问。

“你是找她,还是找我呢?”秦慕白笑问道。

“找你。”血莲把脸色一正,严肃的道,“我是来请辞的。”

“请辞?”秦慕白微皱了一下眉头,“怎么说?”

“我要回草原了。”血莲正视着秦慕白的眼睛,正儿八经道,“特来请辞。”

秦慕白眨了眨眼睛细细打量血莲,这回,这小丫头当真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意气用事了。

“怎么说走就走呢?不是说好,还要与我一同回京面圣吗?”秦慕白说道。

“不了。”血莲轻呷了一口茶,淡淡道,“我毕竟是阿史那家族的人,要回草原重组我的部落,继承我父亲的官爵。而我部下九成是回纥部的人。离开草原这么多日子了,我们都想家。而且……现在大唐朝廷给你增兵十五万。我们这区区几万人马,留在这里多我们不多,少我们不少,不是吗?”

秦慕白一听,笑了。

血莲这话里,可是透着玄机。尤其是最后两句,直接道出了她要回草原的真实原因——怕被吞并人马丢了兵权!

说到底,并非是血莲害怕丢了兵马失了兵权,而是与之同来的回纥将军们,害怕这一点。

此前,秦慕白手下兵微将寡,不得不相当倚重这一支回纥人马。那时候,四万回纥铁骑对秦慕白来说,就是雪中送炭至关重要。现在,朝廷给关西增兵十五万,回纥兵马的人数比例顿落下风,同时也就自然不那么重要了。再有,此前秦慕白使用诸般手段皆连吞并了高昌与吐蕃的俘兵。这些事情回纥人可是都看在眼里。虽然他们想要结联秦慕白做下天大的人情,但也不想当真就赔上四万铁骑这么大的本钱。

现在,人情已经做下了,该是抽身而退的时候了。于是,回纥部的将军们,也就是回纥首领吐迷度的亲信们,自然而然的就使上了这一手——逼使血莲出面,向秦慕白请辞走人。

今日之事,早在还没有离开玉门关时,秦慕白就已经料想到了。因此面对血莲的请辞,他一点也不惊奇,但还是做出了相当惊奇的表情,说道:“我还以为,你……不会走了呢!”

一语双关,血莲的脸顿时有点红了。她避开秦慕白眼光淡淡道,“这是什么话?我凭什么就不走了呢?”

“你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嘛?”秦慕白笑得没皮没脸,又干咳了两声道,“我都给朝廷上书,也给我家里写信了。”

“那关我什么事……”血莲的语气依旧是淡得可以,可是眼神之中分明多了一丝悸动和期盼。

“当然关你事了!”秦慕白做惊悚状,说道,“你不会……当真想不到吧?”

“别拐弯抹角的了,有话直说!”血莲银牙一咬,有点急恼了。

“咳……我只是想委婉一点嘛,保留一丝暇想的余地和韵味。”秦慕白讪笑着说。这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当真是十足无耻了——这不就是为了那四万铁骑,在牺牲色相嘛!

“我来说。”陈妍出现了。

“妍姐!”血莲就像见了亲人一样,展颜一笑欢喜的道,“你来啦!”

陈妍点头微笑在血莲身边坐下,微笑道,“妹子,别走了。留在中原,挺好的。草原是你的故乡没错,但据我所知你的阿史那部族已经没几个人了,你回了草原也是寄居篱下,哪里会有家的感觉?相反,此前受封定居长安的阿史那族人倒是不少。比喻阿史那思摩将军,现在叫李思摩,对吧?连我都知道好几个!乖乖的,等打完了仗跟我们一起回长安,休说你是阿史那族的嫡脉公主,光是念在你的功劳份上,朝廷就没理由亏待你。再者,姐姐我不是还能陪伴你吗,还可以把你妹妹和你想念的亲人都从草原接来。到时,等你在长安住上个三五个月,就肯定不想离开了。多好啊!”

“话是这么说不错,可是……”这些话明显是说进了血莲的心坎里。她牵挂的,并非是什么草原和军队,而是家和妹妹。可是现在,家没了,如果能把妹妹接到中原一起住,她自然乐意。虽是被说动了,可血莲仍旧十分犹豫。

“可是,你又拗不过你手下的那些将军们,对吧?”秦慕白一语道破了天机。

血莲先是一惊,随即叹息了一点,无奈的点点头,说道:“我名为主帅,其实,手下有六名将军分别统领六营人马。这些人,都是吐迷度的心腹亲信,实际执掌兵权。他们吵着要走,我能有什么办法?”

秦慕白哈哈的大笑,摆摆手道:“真是灯不挑不亮、话不说不明呀!你这么跟我一说,我就有办法了!放心吧,别说是六个心腹将军,就是吐迷度亲自在这里,我也能治得他服服帖帖的!——我大唐的皇帝陛下曾经说过,汉胡一家亲嘛,这四万回纥同胞既然来了,就安心在兰州安家落户吧,别走了!不管是要娶亲生子还是要牛羊田土,都可以安排!草原那边的亲眷,也可以陆续的接过来嘛!——草原游牧人不是常说,有亲人和草原的地方就是家乡吗?放心放心,这些都会有。”

“这事我管不了。”血莲撇了撇嘴,“你说得轻松,你去说服他们哪!”

“好。”秦慕白诡谲的一笑,干脆利落就的答应了下来。

血莲看着他那张笑脸,半喜半惊,心忖:连吐蕃死敌他都能收降,何况几个回纥将军?看来他是早有预谋,迟早要将这四万人马收入囊中了!……也罢也罢,反正不是我阿史那家的部族和兵马,落到谁手上也碍不着我半分更谈不上心疼。这个姓秦的,分明是个不怕事的主,野心大手腕硬,什么事情都敢干。现在我只希望,不要因为此事让回纥与大唐起了争端才好!

第481章 高原狼踪

翌日,秦慕白以犒军为名,邀请军中众将,包括回纥军的六名将军与血莲,一同到临时都督府里赴宴。

回纥众将只道是秦慕白为他们设宴饯行,因此欣然赴宴。结果菜过五味酒过三巡之后,秦慕白特意把盏走到六位回纥将军面前,笑容满面道:“诸位将军不远万里领兵来援,秦某感激之至!此番回纥部忠义可嘉劳苦功高,秦某已上表朝廷予以嘉奖。日前陛下传来口谕,特意嘱咐秦某要恪尽地主之谊招待好诸位将军。奈何兰州战乱物稀少贵,某一直招待不周,深表歉意!”

听到这番客气话,回纥众将心里挺乐,纷纷起身与秦慕白对饮,口中说着‘少帅太过客气’之类的客套话。

秦慕白突然话锋一转,说道:“日前本帅听封陛下诏书,我大唐朝廷已调谴十五万大军助战兰州。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是啊、是啊!”回纥众将笑眯眯的跟着附合,不知道秦慕白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样一来,秦某手中可就不那么缺兵马了。”秦慕白依旧笑着,说道,“贵部是我大唐的友军,一直跟着秦某出生入死颠沛流离,秦某深感不安。因此,秦某已经下令,命兰州都督府准备好酒两千瓮、鲜奶五千罐、并从陇右监调来牛羊三万头,专行犒赏与答谢贵部友军!”

回纥众将一听,顿时双眼放光纷纷大喜——这一路可是没白忙活啊!

“除此之外,秦某还将陛下赏赐的一部份金银绸缎拿出来,加上内子武氏商号经营的上好湖州丝绸等物,共计黄金三百两、钱六万贯,绢三百匹,当作私人谢礼答谢六位将军!”秦慕白一边说一边笑眯眯的举起酒杯,“些许俗物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在场众人包括一些关西将军们听了,都纷纷咋舌——这礼物也太贵重了,也亏得是秦少帅这样的人,能有这般的殷实家底与慷慨大方!

回纥众将听完脸都变了!别的不说,光是那是上好的湖州丝绢,汉商们运到草原时,一匹这样的绢就可以换三到四匹成年的上好马匹!现在秦慕白一口气就给出了三百匹他们每人可分得五十匹——这在草原上就是一笔相当巨大的财富了!

“多谢少帅!您真是太慷慨了!”回纥众将感激涕零!

血莲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不知道秦慕白葫芦卖的什么药。

“不必客气!”秦慕白哈哈的大笑,一扬手,“来人,将礼物抬上来!”

数十名军汉抬着箱笼络绎入堂,黄金铜钱和丝绢摆满了整个大厅走廊,将人的眼睛都要晃花了。秦慕白笑眯眯的对六人道:“诸位将军不妨看一看,这丝绢的成色如何?”

“好、好!”

回纥人咽着口水纷纷急不可奈的冲到了那一堆礼品面前。分箱分笼装好的黄金和铜钱他们倒是不怎么稀罕,唯独大唐的上好丝绸,对他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当下,这六个人冲到一堆丝绸面前,伸手就抢!

“这个是我的!”

“这个太漂亮了!多么完美的丝质和色彩啊!”

“别抢、这个是我的!”

……

在座的许多唐将,纷纷露出了鄙夷之色,血莲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甚觉脸上无光。可回纥六将一点也没感觉到什么不妥,个个面泛红光的抢丝绸,忙得不亦乐乎。

秦慕白把玩着酒杯淡淡的微笑着看他们哄抢丝绸,直到那堆积如小山的三百匹布被他们人工分成了六份,才道:“来人,将这些礼物抬到诸位将军的营中。”

“是!”

回纥众将这才安心的回座,又对秦慕白感激不已,纷纷劝酒。

又喝了几杯,秦慕白说道:“其实秦某的这一点馈赠真不算什么。若是到了长安,这所有的东西加起来,可能还换不到长安郊野的三亩水田。”

“啊?”回纥众将发出一声惊咦。

“长安,那可真是寸土寸金哪!秦某现在是手头有点紧,不然的话,完全可以赠给六位将军更多的东西。比喻,每人十顷长安良田。”

“这!……少帅不必太过客气了!有这些,就足够了!”回纥人一边咽着口水一边推辞。

“咦,对了!”秦慕白作恍然大悟状,说道,“此前我们方才抵达鄯州时,秦某写了一份上表,表中专门陈叙了六位将军的若大功劳。想必,朝廷给的奖赏也该要到了。”

六人一听,眼中绽出炽热的光芒,连忙拱手称谢。

“将军们不必客气,赏罚分明,这是应该的嘛!”秦慕白呵呵的笑,“由于鄯州地处偏远,使者往来颇费些时日。因此,秦某就请诸位将军在鄯州多住些时日,一来好让秦某略尽地主之谊,二来,也好等侯朝廷赏赐呀!”

六人一听,这才醒神——绕了半天,原来是要“留客”,不是给我们饯行!

可是……这好处已经拿了,常言道拿人手短,眼下如何推辞?……再者,大唐朝廷给的赏赐,那肯定比秦慕白的私人馈赠要丰厚百倍啊!有了这么多的财富,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我等有感少帅盛情,只好继续留下来,叨扰数日了!”六将,欣然应允。

“客气,客气。”秦慕白笑眯眯的说道。不经意的斜眼瞟了瞟血莲,只见她一杯接一杯,不停的独自喝闷酒。

宴席散罢,血莲就找到秦慕白,有点气恼的道:“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收买吗?”

“一个愿给,一个愿收,给得名正言顺,收得理直气壮,怎么是收买呢?”秦慕白笑道。

“你太坏了!”血莲恨恨道,“那些回纥将军拿了你这么多好处,以后你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你就明说了吧,什么时候吞并回纥部的军队?什么时候夺了他们的兵权?”

“什么‘吞并’,什么‘夺兵权’,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秦慕白笑道,“我顶多,是拿钱向他们——买!”

“是,你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血莲生气,但又不知道气打哪儿来,分明又感觉到一些无奈。

“小有几个臭钱,能办一些小事。”秦慕白继续笑得厚颜无耻,说道,“更重要的是大唐有钱,物产丰富且华美。反过来,当时回纥部怎么没把薛仁贵所部的一万精兵给收买掉啊?”

“哼!炫耀!!”血莲无言以对,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你放心,我秦某人做事一向凭良心,从不刻薄亏待人。”秦慕白笑道,“不出所料的话,六名回纥将军都会受到我大唐朝廷的重赏,前往长安受封土地和爵位,而且会有官职升迁。这可是名正言顺的受封呀,怎么也会比吐蕃降将与高昌降将要强。而且,回纥首领吐迷度都没理由表示不满,因为他也巴望着大唐朝廷给他赏赐呢!——成为一名唐人并拥有长安的居住权,都是无数异邦胡人梦寐以求的,这不必我说了吧?更何况是成为大唐的官员!至于普通的军士,秦某也一定会善待,这一点想必你不会怀疑。因为就连吐蕃与高昌的降兵,到了秦某麾下也是一视同仁。”

“道理都被你占尽了,我们还有何话好说?”血莲忿忿道,“我只是觉得,你不厚道!回纥部千里来援,你倒好,把人家的兵马全部吞并了!”

“血莲哪,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糊涂哟?”秦慕白笑呵呵的道。

“什么意思?”

“这四万兵马,本就是吐迷度拿来邀宠买赏的,同时也是作为你和你妹妹的嫁妆送出。现在卖了乖巧做下了人情还要收回去,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嘛?”秦慕白笑道。

血莲的脸顿时红了,“什么嫁妆?瞧你笑得,真是厚颜无耻!”

“哈哈!”秦慕白大笑,“血莲,不是我要刺激你。吐迷度是个有野心的人,他献出四万兵马给薛仁贵来驰援兰州,用心是很深远的,并非是全为了你们姐妹俩。等不了多久李勣扫平了薛延陀,回纥部必然在草原上强势倔起,代替薛延陀成为新的霸主。你说,这四万兵马的成本,他吐迷度投入得,值不值?”

“这些我明白,你别岔开话题——你说的嫁妆,是什么意思?”血莲逼视着秦慕白问道。

“不就是你妹妹嫁给薛仁贵、还有你将来嫁给我的,嫁妆喽!”秦慕白笑得十分灿烂。

“……”血莲一时无语,又好气又好笑,“亏你说得出口——谁要嫁你了?”

“呶,嫁妆我都收了,嫁不嫁随你喽,反正我又不亏!”秦慕白放声大笑,大步扬长而去。

“……这个坏男人,真是不解风情、无耻之尤!”血莲看着秦慕白的背影,又羞又恼的直跺脚,心里有点美,但又些憋屈,却也比之前猜来猜去的踏实了许多,总之是百感夹杂。

秦慕白刚走出没几步,跑来一名小卒急报,“少帅,庞飞将军回来了!!”

“什么?!”秦慕白惊喜的大叫一声,“人在哪里?”

“已经入城!宇文将军等人已经先迎出去接人了!”

“将他们叫到府厅!!”秦慕白惊喜得直搓手,“臭小子,没死啊,回来了!”

血莲看着好奇,走上前来讪讪的道:“天上掉大姑娘了吗,瞧把你乐成个傻样子了。”

“恰恰相反,没掉大姑娘,掉的几个大男人。”秦慕白心情大好,顺手就抓住血莲的手,“走,跟我一起瞧瞧去!”

血莲被他捉住柔胰,先是一怔,随即心中乱跳又有些羞恼,“放手,我是你什么人呀,就这样捉着我手!”

秦慕白怔了一怔,哈哈的大笑道:“草原儿女,果然跟汉家女子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你倒是说说。”血莲歪了下头,既好气又好笑的看着秦慕白。

“区别就是,你……手感更好!”秦慕白贼笑一声,仍是抓住了她的手,“走吧,别磨叽了!”

“喂!……”血莲叫了一声,却被他蛮横的抓住了手挣脱不得,拖着往前走了。脸上好一阵烫热,心也快跳起来。挣扎了几下没挣掉,索性就由得他这么拉着,往前厅走去。

都督府大厅里,围了好大一窝人,都在兴高采烈的叫喊喝彩。秦慕白拉着血莲到了厅中,有人就高喊——“少帅来了”!

人群核心中马上暴出一声大叫——“恩师!”

果然是庞飞的声音!

秦慕白心中悸然一动,“庞飞!你小子没死啊!”

人群分开,秦慕白这才看清,庞飞等七个人,是被七副担架抬进来的现在正摆在厅中。

秦慕白一时怔住了,仍旧握着血莲的手未松,“你们……怎么回事?”

众人却都直直的看着他与血莲合牵的手。血莲急忙挣脱掉,站到了一旁。

六个人都挣扎着从担架上爬起来,秦慕白连忙上前蹲下身,“好了,就躺好不必起身。”

这时他才看清楚,这七个人几乎都已经面目全非了——每个人都瘦得皮包骨头,但是脸上却全是冻疮,青一块紫一块,还有些地方破裂开来流出了脓血。

庞飞爬上前几步抓住秦慕白的胳膊,当场抑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恩师!学生能再见到您,死也甘心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秦慕白将他紧紧抱住,拍他的背,“就剩……你们六个人了吗?”

“是。”庞飞有些难为情的松开来,拱手拜道,“我们五百人从青海湖出发,到达格尔木天池完成爆破任务时,还剩三十六人。后来我们无法原路返回,只好在昆仑山一带游荡求生。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前后又有二三十名兄弟牺牲了。后来,是侯君集将军率部杀到了格尔木一带,我们闻讯后前去寻他,他派了五六十名被解救的汉奴,一路护送我们回了大非川,今日才来见到恩师!”

“侯君集?”秦慕白的双眼顿时瞪大,“他往格尔木杀去了?!”

第482章 恐狼之慌

众将一听“侯君集”三字,纷纷心头一震围上前来,把庞飞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个个竖起耳朵听。

秦慕白下令道,“众将散去各归岗位——来人,将庞飞抬到我书房中来,我要亲自问话!”

众人纷纷退去,血莲见秦慕白忙碌起来,也有些不甘的悻悻退去。

书房里,兵卒将庞飞抬到了榻上小心放下,置了茶,秦慕白问他道,“庞飞,这次你立下了天大的功劳,我会上书陛下与你请功,到时朝廷必有重赏。关于你的事情我们以后再细说。你且跟我详细说说,你遇到侯君集的一切经过,要详细!”

“是……”庞飞点了点头,轻拧眉头开始回忆关于侯君集的事情。

原来,侯君集率部从大非川出发之后,并没有一路北上直指逻些城,而是迂回西北,沿着黄河九曲一路西进走到昆仑山脉,朝格尔木挺进。

格尔木,既是吐蕃除首城逻些城外的最大军区,也是最大的粮草与农畜基地。此前庞飞奇袭格尔木军区得手,这个消息侯君集是知道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侯君集把他的刀锋,对准了那里的农田牧场!

失去了军队保护的吐蕃农牧基地,如同初生的婴儿赤裸的暴露在了狂暴的独狼面前,结果,可想而知……

侯君集下令全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七天七夜,他所率五万人马分成六部,在昆仑山脚下的百里地界杀了无数个来回,对这里进行了血腥与残酷的扫荡大屠杀!

休说是青壮男丁,就是牲畜都没有留下一匹!

庞飞说,起初他们并不知道有唐军杀到了这里,是在山林之中闻到了数十里开外的浓厚血腥与尸臭味,方才发觉!

当他找到侯君集时,大屠杀已经接近尾声,侯君集正在整顿军马。每天,军营里都在杀牛宰羊好酒大肉的犒军,金银财宝如同垃圾一样堆得到处都是,军士们都懒得往腰包里装了。无数的女人成为了他军中的军妓,满营皆是军士疯狂发泄的号叫,与妇女们悲惨的哀鸣。

眼见此景,庞飞大怒,当即面斥侯君集不顾军纪军规肆意妄为,却被侯君集当众拿下,不由分说的就往大非川谴送。临行时侯君集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让庞飞转告秦慕白,说,他下一目标,是羌塘一带、牦牛河上源!

“那里,聚居着吐蕃的许多部落,也是一处重要的农牧基地……”听到这里,秦慕白双眉深锁,半晌无语。

“恩师,侯君集是否也太过分了一点?”庞飞说道,“我大唐是仁义之师,岂能滥杀滥屠、奸|淫掳虐?”

“你见过仁义的狼吗?不管是在大唐,还是草原、还是戈壁、还是高原?”

“没有……”

“那就是了。”秦慕白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说道,“一个……不对,是一群!连性命不都要了的人,还会顾忌这些吗?现在,侯君集与他手下的士兵,抛开了所有的束缚与杂念,恢复了他们自己的一切本性——人性之中,有仁慈有残忍,有贪婪有无私,也有对各种欲望的强烈需求。现在的侯君集,已经不是什么大唐的将军,他只是一群疯狂放纵的男人们的首领,在用他们生命的最后时光,为所欲为!”

“现在学生也多少明白一点,侯君集为什么那么做了。”庞飞也叹息了一声,说道,“其实军人是最苦的,提着脑袋玩命还吃得差穿得差,没酒肉没女人,头上还有无数的军规法令在约束,稍有不慎就要受到严惩与制裁。在军队里呆上一段时间,不管是谁心中都会积压很大的压力。只有带兵的人才知道,想要缓这些压力,唯有屠杀、酒与女人这三个途径。侯君集,就是在让他手下的将士完全释放这些压力,无拘无束全无顾忌的放纵自己,然后,保持这支军队的士气与战斗力!”

“答对了。”秦慕白点点头,说道,“侯君集,沙场宿将。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军中的将士最需要的是什么——酒肉钱财和女人!胡人的军队,从来就不压抑他们军士对于这方面的需求,因此他们的军士,一听说打仗个个情绪高昂,根本不用鼓舞士气。也就只有我们儒术教化、礼制合围之下的大唐军队,有这许多条条框框的束缚。侯君集满足了他手下军士的这一切,然后又放纵他们肆意的屠杀,宣泄仇恨与压力。这样一来,全军上下都和他坐到了同一条船上还没了半分退路,那就没有人不服他,不为他效死力了!侯君集,他本就是一头狂暴的孤狼,现在成了一个狼群的首领……可以想像现在他这支军队是何等的乖戾和强悍,也可以想像,现在高原之上对他侯君集,是何等的恐慌!”

“没错,正是这样!”庞飞忙点头道,“一路来我们遇到许多举家逃难的吐蕃牧民,无不谈虎色变,听到‘侯君集’三个字就吓得要尿裤子!这个名字,在高原上几乎成了死亡与厉鬼的代称,人人闻之而战栗!”

秦慕白拧了拧眉头,“有没有噶尔钦陵所部兵马的消息?”

“没有。”庞飞摇头,“我们就和那些被侯君集解救的汉奴们,沿着侯君集肃清的道路,一起回了大非川,途中还算安宁没遇到兵马截杀,也没听说噶尔钦陵所部兵马的消息。”

“那么不出所料的话,在大唐西疆扫荡后逃之夭夭的噶尔钦陵,听说侯君集的事情后一定会大惊失色,急于回援逻些城。”秦慕白暗自沉吟,思忖自语道,“因此,他应该会沿着金川江、积石山方向进入高原,然后取直线走最近的路,直接奔回逻些城。这恰好就与侯君集的行军路线叉开了——看来侯君集,也并非是盲目的要去格尔木,他是先料定了噶尔钦陵的行军动向再制定的进军之策。等噶尔钦陵赶回逻些城,听到的应该就是侯君集在格尔木大屠杀的消息。那么接下来……等侯君集率部抵达牦牛河上源的时候,也就是噶尔钦陵率军出来平乱、保卫牦牛河农牧基地的时候了。两人,极有可能在牦牛河上源遭遇,来一场生死大战!”

庞飞眼前一亮,说道:“到那时,岂非是逻些城空虚?假如我们率一旅兵马直取逻些,会怎么样?”

“这正是侯君集想要的结果。”秦慕白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说道,“他犯下这么大的罪行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无非是要从根本上沉重打击吐蕃的国力,并吸引吐蕃大军去攻杀他。从而,就形成调虎离山之势,方便于我趁虚而入攻其老巢!”

“那么恩师……我们进兵吗?”庞飞小心翼翼的问。

秦慕白没有马上回答,背剪着手来回的踱步,沉思。庞飞也不敢多言,静静的等着。

“进!”突然,秦慕白厉喝一声,斩钉截铁道,“为何不进兵?!”

“学生愿为前部先锋!!”庞飞激动的拱手道。

秦慕白微然一笑,拍了拍他的手,“看你现在这样子,马都不能骑,怎么打先锋?你还是先好好养伤吧,会有你上阵的时候!另外,与你同去的五百兄弟,我早已全部记录在案,到时会上表朝廷,请求抚恤。此外,与你一起回来的兄弟包括你一共是六个人,功劳薄上记一大劳。现在我正在重组十万亲翊府编组七军,我让你与薛仁贵、苏定方、宇文洪泰一道,分任‘中司左右’四郎将;与你同归的六个兄弟,我记得很清楚他们都是最早跟随我的三十名百骑当中的一员,名字我也全都记得,分别是‘常锴,康捷、彭泽,冉敏、赫连羽、萧轩武’。”

“是,没错……恩师记得很清楚,他们都是第一批的百骑,都是最精悍最出色的将士!”庞飞有点伤感的点头,眼圈也红了,“一路上,我们送走了四百多名兄弟,最后,只剩我们七个人活了下来……”

“别太伤心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秦慕白拍拍他的肩膀,“他们六个人,加上守卫阳关唯一幸存的中郎将朱半城,还有雪雕军统领赵同,一同担任我翊府的八营校尉,分掌十万大军。虽然现在只是小小的校尉,但手中所握兵马不下万余,不比其他任何卫率的从三品将军差。而且我秦慕白保证——凡是与我同生死、共患难的这些兄弟,将来必定出入头第、一世荣华!”

四日之后,秦慕白从玉门关带回的十万大军重组完毕,校尉以上军官,全部由秦慕白亲自指派。

这区区一个翊府,兵马数量却相当于朝廷的两卫不止,除秦慕白外最高将领是中郎将薛仁贵,司郎将苏定方,然后是左右郎将宇文洪泰与庞飞;另有左右军、前后军、左右虞侯军与中军七营,外加雪雕亲卫八营人马,每营最高长官各有一名校尉。

至此,秦慕白麾下的骨干将领脉胳分明——四郎将、八校尉!

军中又称,他们是关西军的——“四庭柱”、“八军台”。

大唐素来最看重军工。现在,就连朝廷上的重臣与皇亲国戚,都削尖了脑袋想把自家的子侄往关西军队里塞,希望能混上一星半点的军工,将来以待朝廷论功行赏光耀门楣。不难想象今后,以四庭柱、八军台为代表的关西众将,必定平步青云、扶援直上。

因此,秦慕白夸下的那句海口“凡是与我同生死、共患难的这些兄弟,将来必定出入头第、一世荣华”,并非只是一时性起的厥词狂言。

得悉了侯君集的动向之后,秦慕白心中的计划更加清晰——尽快挥师西进杀上高原,趁高原内部混乱都城空虚,直取逻些城!

但是,仅凭现在手中的兵马还远远不够,最重要的是后勤缺乏保障。于是,秦慕白下书催促李大亮、秦通与李君羡,让他们加快行军速度前来鄯州汇合,尤其是要保证朝廷派给的粮草能尽快运达。

忘眼欲穿之际,朝廷派谴的十五万援军终于抵达鄯州。与之同来的,还有数万民夫,粮草辎重无数!

出乎秦慕白意料之外的,远在幽州的吴王李恪,居然追上了大军,与他们一同抵达鄯州了!

“李恪,你来得这么快,难道是一路裸奔都没在长安逗留吗?”听到李恪到来的消息,秦慕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微笑,暗道,“久别重逢,头一句话我该跟你说什么呢?‘吃了吗?’、‘最近把了几个妹?’、‘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或者……是什么也不用说?”

第483章 关西大点兵

春风如妙剪,裁出细柳雕得巧蕊,也将长河落日勾勒如诗画般壮丽。

鄯州城外,二十四屯大军营如金刚矗立,雄壮磅礴号角喧天。千百万旌旗迎风劲舞如惊涛拍岸。刀如雪,剑带霜,烈马长嘶健儿威壮,百里地界浩气四塞鬼神惊泣!

关西军,大阅兵!

秦慕白一身标志性的戎装,黄金甲、麒麟袍,归义刀双翎冠,立于点将台上。台前司阶执戟中侯行刽,头顶龙旗飘扬,二十四色星宿牙旗分列左右,用以号令三军。

与他并肩而立的,便是吴王李恪。今日,他穿上了正式的紫色鹿龙袍,头顶三梁进贤冠,玉带华氅腰悬宝剑,眯眼看着前方雄壮如虎的军伍,心中热血如浪涛翻腾。

不经意的侧目一看,李恪正好与秦慕白四目相对。

二人相视一笑,又各自转过头去。

在他们身后,关西军的四庭柱八军台除薛仁贵与苏定方外,都在;此外还要刚刚统领十五万朝廷大军前来的,李大亮、李君羡和秦通三位大将军,另有上将十余员。

三十六面一人多高的大军鼓隆隆敲震了三通罢后,秦慕白将手一挥,鼓声罢去。

“今日,我关西军在此誓师,挺进高原征讨吐蕃!”秦慕白只说了一句,由近及远山呼海啸的欢呼与吼叫声疯狂响起,刀枪并举旗帜翻滚,如同深海处爆发了火山,海面汹涌澎湃。

久久方才停歇。

秦慕白说道:“有请关西军行军长史,吴王殿下,宣读檄文!”

万千将士山呼“吴王千岁”,震得整个地面都要颤动了。

李恪在幽州经略许久也是带过兵的人,算不得是没见过世面。但眼前此景,也让他禁不住有些颤抖。

“关西军,威武!”李恪大喝一声上前三步。

只此一句,仿佛瞬间拉近了他与众将士们的距离。三军将士再一次发出了欢呼与高喊——“吴王千岁!”

李恪拱手,脸上带着近乎虔诚的微笑,恭恭敬敬的环环向四周拜了一揖。众军这才安静下来。

深吸了一口气,李恪拿出一份玉轨黄面的厚厚圣旨——李世民亲自起草的《讨吐蕃檄文》,双手展开来,大声念道——

“大唐皇帝亲诏天子檄文制曰:朕闻国之神器,惜之敬之;民之国本,育之爱之;妖魔乱世,仙神诛伐;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夫吐蕃戎蛮,悔恩忘报不服王化,岁犯我境杀虐子民,掳夺人畜海内怒惊……”

“今尽谴上将精兵吊民伐罪诛讨胡逆,三军上下以安西大都护领关西道行军总管蓝田侯秦慕白统领制约,全军将士悉听遵命!朕遥授秦慕白斧钺兵符,即日起上至于天,将军制之;下至于地,将军制之!凡不服号令者,军令制裁先斩后奏!”

……

“万岁!万岁!——”檄文罢后,三军欢呼。

李恪代表皇帝,亲自将代表军中绝对权威的斧钺交到秦慕白手中;尔后,皇帝派来的三员大将李大亮、李君羡、秦通,依次将调动三卫兵马的兵符,一并交给了秦慕白。

至此,秦慕白手中正式掌握了整个关西三十余万大军的所有兵权!

……

阅兵罢了众将议定,略作三日休整之后,兵发大非川。在此之前,由宇文洪泰率领养精蓄锐良久的秦慕白旧部,带领民夫押送粮草先行一步。待他到达大非川,便请江夏王李道宗率领他手下的五万名兰州新兵,依旧回鄯州坐镇后方掌领民事总督后勤。前方大非川防务,在秦慕白亲自到达大非川之前暂由薛仁贵执掌大权。

当晚,都督府上设宴,为李恪、李大亮等人接风洗尘。

刚从长安新来的这些重要人物当中,秦通是秦慕白的亲大哥,李君羡曾在百骑与之共事,李恪更不必提,都比较相熟。只有李大亮,秦慕白此前只有点头之交。

但是,就算是穿越到大唐之前,秦慕白对这位李大将军,也是熟悉得紧。

李大亮,大唐的功勋良将,开国功臣。曾经前世时,秦慕白去过几次台湾南部,知悉那里的风土人情。李大亮,就是台南敬奉的“五府王爷”,玉皇大帝敕封他代天巡狩驻守人间,拥坐王船巡狩四方,以驱疫除瘟,圣称为“大王李府千岁”。

也正因如此,来了大唐后秦慕白见到李大亮本人,就对他比较感兴趣。通过多方了解,得知他沉默寡言近乎木讷,但是为人勤谨刻苦、个性刚正义烈,为官十分清正廉洁,又有孝悌美名远播。

总的来说,传闻中的李大亮是个人格近乎完美的将军。他虽然身在军方,但对朝中之事历来保持中立并不卷入任何派系斗争,连长孙无忌等人也对李大亮十分敬重。在朝堂之上,他虽然位权不高,但却是个左右逢源受人敬重的德高长者。在军队里,他则是与秦叔宝同辈的开国名将星宿元老。

因此酒宴上,连李恪都不肯上首独坐,与秦慕白一起,将李大亮请到了上首坐席。李大亮是个实诚厚道人哪里肯僭越到主帅秦慕白与皇子李恪的前头?三人相互推辞了一番,在众将的恳请之下只好合榻并肩而坐。

席间推杯换盏热闹非凡,自不必说。除了同袍投缘,秦慕白还见到了久未蒙面的大哥秦通。这一席宴,足足吃了三个时辰,所有人熏醉而归十分尽兴。

散宴之后秦慕白急忙就将大哥秦通请到了后宅,带着陈妍、小楼儿,一同来拜见大伯。

秦通是个典型的爽直火烈的武夫,加上喝了几杯烈酒,十分欢喜的抱起小楼儿,先是畅快大笑,突然又放声痛哭起来,都把小楼儿吓坏了。

“父亲大人!你若在世,我们一家在此团聚,那该多好啊!”秦通哭得撕心裂肺,秦慕白也禁不住眼圈红了,连忙劝慰大哥。

稍后陈妍将小楼儿抱走,留得兄弟俩在此叙话。离家许久发生了很多的事情,父亲殁去,秦慕白诈死,兄弟俩有说不完的话。说到动情处,秦通红了眼指着秦慕白跳脚大骂:“三弟!在军队里你是主帅,要杀要打我都听由你!回了家里,我是你大哥,长兄如父!——别的不说,你前番诈死弄得天下大乱我都不管,但却让母亲大人肝肠寸断昏厥数次,险些魂归天外!你这不孝子,我真想痛打你一顿!”

“大哥要骂,要打,我都认了,动手吧!”秦慕白头一次的,在自己大哥面前跪了下来,低着头,任由处置。

“哎!——”秦通仰天长叹,弯腰下身将秦慕白扶起来,“起来吧,三弟。你虽有不孝之举,但并无不孝之心。你的难处,大哥明白。为了打赢这一场仗,你什么都豁出去了。大哥也就是虚长你几岁才敢厚颜无耻的斥责于你;其实,咱们老秦家现在可就全靠你撑着了!今后,大哥都听你的!”

“多谢大哥……得知母亲与妹妹无恙,我这心里也就踏实多了。父亲去后,秦家自然要以大哥为尊。”秦慕白实打实的吁了一口气。

“自家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谁听谁的,都无所谓了。”秦通说道,“不过,我倒有件家事,要与你商议。你至少跟我交个底,我到时也好应对。”

“何事?”秦慕白问。

“我听闻,吴王从幽州回长安后只停留了半日,就马上离京来追我们了。有可靠消息称,他回长安后只做了一件事情,就是肯求皇帝陛下与杨淑妃做主,要娶我家四丫儿!”

“哦?”秦慕白略为惊疑,“他居然在这个当口,向皇帝陛下正式提起这件事情?”

“正是如此。”秦通说道,“也不知他的手下人,是出于有意还是无意,将消息透露给了我。告诉我说,当时皇帝与杨妃的意思是让吴王先来兰州监军,至于婚姻之事,还得有他当面向你我二人下聘请准才行。”

秦慕白听完后,沉吟了片刻,说道:“大哥,这件事情,你就当什么也没有听到过,暂时按下不表。一切,等打完了仗再说。”

“哦?”秦通有点迷茫了,“怎么你们,个个都是这种温吞迷离的态度?我倒是觉得,吴王真情厚意值得霜儿托付。”

“大哥,现在我也一时没有完全想透,为什么皇帝与杨妃要这样做。其实,他们要成全这棕婚事是件相当容易的事情,皇帝陛下动动嘴皮子就行了。为什么要拿你我二人为借口,推辞吴王呢?”秦慕白挑了挑嘴角,说道,“那就是因为,霜儿是我们的妹子。她嫁给谁、在什么时候嫁,不再是她个人的事情了,而是一个重要的政治联姻。皇帝陛下是要等仗打完之后,看朝堂的格局与风向如何,再决定是否准了这门婚事。所以,他说要吴王来问我们哥俩的意见,其实是一句客套话,你可千万别当了真。当然,吴王也不会犯傻,当真来问我们的意见。所以,在仗打完之前,这件事情你对谁也不要再提。”

“好,我明白了,我听你的。”秦通点头道,“虽说是家事,却也事关国事——哈哈哈!三弟能干!咱们老秦家现在也是大唐天下一等一的名门望族了!咱们老秦家的妹子,也就不能囫囵就嫁了!”

“呵呵!”秦慕白笑了笑,说道,“大哥,其实皇帝陛下派你来关西,还有另一层用意,不知道你想到没有?”

“什么用意?”秦通眨巴着眼睛问道。

“父仇子报。”秦慕白说了简单的四个字,秦通恍然大悟道,“对!父亲之死,既是国仇也是家恨!我是秦家嫡长子,讨伐吐蕃报仇血恨的战役怎么能没了我?”

刚说完,秦通自觉语失,忙道:“三弟你别误会,我不是刻意想说什么……嫡庶!”

“没关系。”秦慕白大度的笑了一笑,说道,“咱们兄弟之间自然没有这层隔阂,但在君王大臣与仕民百姓们的观念里,嫡庶的差别还是很重大的。父仇不共戴天,但最好是嫡长子去报偿。”

秦通知道秦慕白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会执着于嫡庶二字,他自然也不笨,当下一省神,低声说道:“三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在暗指,吴王的身份?……经你这么一点拨我还真就想通了,看来咱家四丫儿还真不能随便嫁,这可是关系到我老秦家将来的兴衰荣辱啊!——那我们还要不要应允他与霜儿的婚事呢?”

秦慕白只是笑得淡然,“咱们现在只管专心打仗,其他的,到时再说。”

第484章 烈酒,花香,流氓

宴会上喝了不少的酒,秦慕白一觉睡得很沉。天光大亮时仍是鼾声如雷,房间里都满是熏人的酒气。

正当他美梦酣甜之时,隐约感觉身上有什么东西压了上来,不太重,还绕着他的身子转来转去。很快,脸上清脆的被“啪啪”拍了几响,鼻子仿佛也被什么东西堵住,秦慕白终于醒来。

睁眼一看,原来是小楼儿趴到他身上,正骑在他胸膛上用小手拍他的脸,还将两根指头伸进了他鼻孔里。

“哈——秋!!”

秦慕白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房间里顿时响起一片咯咯的笑声。入眼一看,原来是澹台姐妹。

“呵,小楼儿,你打扰阿爹睡觉,该当何罪!”秦慕白将小楼儿捉住举了起来。

小楼儿踢着脚咯咯的笑,“是阿娘让我来叫你起床的!”

“有什么事吗?今日可是难得的军假,一个月也就一天啊,还不让人睡个懒觉了?”秦慕白一边说着,一边将小楼儿放到身边准备起身。

小楼儿笑嘻嘻的,穿了厚实衣服的她像个小肉球一样,在床上滚来滚去,自得其乐的玩耍起来,还说道:“来客人啦!阿娘叫阿爹起床!”

“妍姐说,少帅睡着了最恨别人吵醒,这天底下也就只有小楼儿不怕扰了少帅清梦。”澹台丹丹说罢,姐妹俩急忙上前,准备伺候秦慕白更衣洗漱。秦慕白刚准备掀被子,又停住了,说道:“我的近侍呢?”

至从到了兰州军队里以后,一直以来,秦慕白身边都是由军士照顾饮食起居,从来没用过婢女。

“是妍姐让我们来的……说,以后都由我们照顾少帅起居。”丹丹低声道,姐妹俩的脸都红了。

陈妍的用意已是相当明显,就是想让这对姐妹充为侧室。原本秦慕白也并不讨厌这对姐妹,但眼下他却感觉有点尴尬……

大清早的,一个年轻力壮的正常男人,总会有一种名为“晨勃”的生理现象。

“少帅,就让我们伺候你更衣吧……”姐妹俩走上前,一人拿衣备靴一人伺候温水毛巾,都已置备妥当了。

“算了,我自己来。”秦慕白摆了一下手示意她们出去。

姐妹俩的神色顿时黯然下来,轻轻的应了一声“是”,走了出去。

秦慕白暗吁了一口气。虽然自己脸皮够厚,但面对未有亲密接触的女子展示男性雄风,这毕竟是件尴尬且变态的事情。更何况还有小楼儿在场呢……估计,这会儿她们心里多少还会有点受伤了。

“阿爹,阿爹,义父来找你玩啦!你快起床咯!”小楼儿一边抱着自己的脚丫子在床上打滚,一边奶声奶气的说道。

“你义父?”秦慕白还一时没反应过来,“哦,吴王!——在幽州的时候吴王认了你做女儿,我怎么就不记得了。”

秦慕白这才起身穿好衣服,洗漱罢了来到前宅,远远看到陈妍与澹台姐妹站在堂前屋檐下聊天,便没过去。叫来个下人问了,听说吴王大清早就已经来了,等了快有一个时辰。现在人在后院的小花圃里。

秦慕白转道去后院,走过几个林荫拐角看到李恪正坐在桃花溪涧的凉亭里,似在抚琴。

秦慕白走过去,李恪停手抚琴。二人相视一笑,李恪道:“你不来找我,我只好来找你了。”

“这几天忙,多有怠慢了。一个人等了很久了吧?怎么不让人早点叫我起床。”秦慕白便在他对面坐下,看到桌上还摆了果品脯肉和糕点小吃,桌边还有一套秦慕白十分眼熟的金色茶具,炉中炭火正旺,一阵热汽氤氲。

“是我不让叫的,让你多睡一会儿。”李恪说道,“有段日子没和你一起煮茶了。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秦慕白没吃早餐正饿着,拿了一块糕点往嘴里一扔,大嚼几口后笑道:“哈哈,好味道!好久没吃过风味这么正宗的长安糕点了!殿下王府里的厨子还是这么好手艺。”

“来了鄯州三天了,你我还只在公众场合会过面。今日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也依旧躲着我?”李恪说道。

“躲?我为什么要躲你。”秦慕白微微笑了一笑,说道,“是因为来的人太多,十几万。我每人看一眼都要许多时间,所以只好把你排在最后了。”

李恪哈哈的一笑,“果然!”

“什么果然?”秦慕白道,“说得好像,你知道了什么秘密一样。”

“这么多年没见,我以为我们之间真的疏远了。”李恪微笑道,“还好,你好像还是把我当作好朋友。”

“咦,我起鸡皮疙瘩了。”秦慕白作恶寒状咧了咧嘴,继续大吃糕点,嘴里含糊不清道,“殿下,去了一趟高丽,你不会是跟那边的人学坏了吧?”

“怎么说?”

“据我所知……高丽那边,女的温柔似水,男的也温柔似水。因此阴阳混淆男女不分,诸多断袖分桃、龙阳之癖啊!”

“你放屁!”

“哈哈,这才对嘛!”秦慕白大笑,“要不然,我还真会有点怕怕了!”

李恪简直哭笑不得,摇头苦笑,又咬牙切齿,“说真的,当我见到你时,真想先狠狠揍你一顿再说!”

“嘿嘿!”秦慕白干笑两声,拿起一边的湿巾抹了抹嘴,说道,“想揍我的人太多了,连我大哥昨天都要揍我。也不愁多你一个,来吧,动手吧!”

“叭!”

李恪真的动手了,一拳打在了秦慕白的脸上。

“我靠,真打!还打我的脸!”

虽然这一拳不算重,秦慕白始料未及未有防备的却被吓了一回,跳起身来捂着脸道,“要打架吗?”

“好啊,动手!”

李恪十足邪恶的瞪眼咧嘴一笑,嚯然起身就朝秦慕白冲了过来。

秦慕白有点傻了眼,任由他抓住了胸前衣襟托住了腰跨。

“起!”李恪沉吼一声,居然将秦慕白给掀翻了!

秦慕白这才醒过神来,幸得武艺底子不弱,凌空一个翻身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凉亭外。

“不错吧,我跟幽州那边的契丹人,学的摔跤!”李恪得意洋洋,拍着手道。

秦慕白咽了一口口水,恨恨的摸了摸脸,“妈的,当真要打架吗?”

“骂人?我娘可是当今淑妃娘娘,我要杀了你!”李恪作大怒状,从凉亭上气势汹汹的冲了下来。

“还没完了!”秦慕白也恼了,躲过了李恪袭来的一拳,用上了太极拳拳势顺手一推沉肩一顶,将李恪顶了个仰八叉一屁股摔倒在地。

“哈哈!跟我打架,你还差远了!”秦慕白双手叉腰哈哈大笑。

“士可杀,不可辱!”李恪大吼一声又从地上爬了起来,身为半个练家子的他也顾不上什么招式了,就跟流氓打架似的粘上了秦慕白,抓衣服扭胳膊逮耳朵,脚下使绊子,什么下三滥的招式都用上了。

这下换作秦慕白哭笑不得了——这唱得哪一出啊?李恪,有段日子不见怎么变得跟泼妇似的,是不是在那边熬出一点小变态了?

“打就打,老子还怕你啊!”

于是,两个流氓在小花圃的草地上,扭打作了一团,满地乱滚。期间骂声不绝,也顾不得什么忌讳了,连在天之灵的秦叔宝与当今皇帝李世民,都被问候到了。

澹台姐妹正待到这里来给秦慕白送早膳,远远看到这情景,两人当场就给吓傻了。愣了足有半分钟,二人慌忙撒腿往回跑找来陈妍。

陈妍听闻后也大吃了一惊,急忙到后院来看时,却见秦慕白与李恪已经双双四仰八叉的躺在草地上喘粗气了。

“打完了?”澹台姐妹心惊胆战的窃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陈妍沉吟了片刻,微然一笑,说道:“走吧,不必管他们了。今日府中谢客,不许任何人到后院来。这件事情,你们就当没看见,不许对任何人说起。”

“哦……知道了!”澹台姐妹俩狐疑不定的应了声,跟着陈妍往回走,又时不时的回头观望,心中极是忐忑。

躺在地上的秦慕白,一边喘着气,一边捂着溢出血丝的嘴角,“混蛋,下手这么重,老子牙齿都要被你打松了!”

“你才混蛋!”李恪怒吼一声转过头来,“我眼睛都要肿成一条缝了!”

“哈哈哈!”秦慕白看了他一眼放声大笑,“好大个黑眼圈呀,你成国宝了,大熊猫啊!”

“什么国宝、什么大熊猫!真是岂有此理!——呼呼!不过,真是他娘的痛快啊,哈哈哈!”李恪少有的爆了粗口,然后放声大笑。

“唉——”秦慕白也长吁了一口气,“多少年头没像今天这样跟人打架了!”

“我们这像是顽童?泼皮?还是流氓?”李恪笑道,“我觉得,都比皇子强。”

“也比将军强。”秦慕白也笑道,“反正我们这样的男人就是个悲剧。一天到晚不是正襟危坐就是绷着个脸扮深沉。明明心里怒到了极点,还要堆出一脸笑来掩饰;明明伤心到了极致,却要装死一般的扮作若无其事;明明深爱着那个女人,却总会找到一些冠冕堂皇理由,来伤她的心。”

李恪枕头双臂仰头看天,听完后默默无语,半晌才道,“你的话,总是能像刀锋一样,插进我心里。”

“我又起鸡皮疙瘩了……殿下饶命,在下只喜桃花,不爱菊花!”

“起来,喝酒!”李恪大叫一声鱼跃而起,伸手来拉秦慕白。

“不是煮了茶吗?昨天喝得还不够?”

“少废话,今天必须醉!喝什么屁茶扮什么高雅,今天我们就是两个市井流氓了!我不仅要跟你拼酒拼到醉,还要用手抓肉吃、听你讲荤段子!”李恪大笑道。

“那完了是不是还要去逛一逛窑子?”秦慕白邪邪的笑道。

“奉陪啊!”李恪笑得更加邪恶,“我赶了一个月的路,都憋坏了!现在到了你的地盘,你敢不把我招待好?”

“不是吧……”秦慕白哭笑不得的傻了眼,“要是咱们两个结伴去逛窑子……估计用不了几天,几十万人会要疯掉!”

“管他呢,哈哈哈!”李恪酣畅淋漓的放声大笑,“少啰嗦了,叫人撤去茶点,摆上酒馔!我……老子!老子可有几十年没这么放肆痛快过了!”

……

天快黑了。陈妍才带着澹台姐妹到后院来,看看动静。

后院里只剩下几盏昏暗的灯笼随风轻摇。春风穿过桃林,几络花瓣随风而逝,飘落到亭下溪涧之中,随波逐流。

桌上杯盘狼藉,秦慕白与李恪都已醉翻在桌底下,几乎不醒人事。

“一整天的时间,他们二人就这样一直猜拳喝酒,大口吃喝放肆吵闹。”陈妍摇头而笑,脸上的笑容如同颇具母性的溺爱之色,轻言自语道,“他们中的哪一个,都是天底下最出众最耀眼的男子。世人无不羡慕,敬仰,或是嫉妒。其实高处不胜寒,他们的苦难与辛酸,又有几人能懂?”

此间无关风月,也无关国事,只剩两个醉鬼。枕着零落的桃花,怀中抱着刺喉的烈酒酣然入梦,恍如魂游太虚超脱世外。

第485章 狼心如铁

三天后的黎明时分,关西大军全军整备拔营而起,祭祀天地鬼神。一个时辰后,三十万大军共分三路,向大非川方向挺进。

在这短短三天里,秦慕白在公在私都干了几件“大事”。

私事简单却重要,秦慕白派出的人往兰州打了个往返,送来了武媚娘与高阳公主的亲笔信,以及新出世宝贝儿子秦鹰的画相。情书倾述离别相思与诸般衷肠又报了平安,让秦慕白放心不少。宝贝儿子生得虎头虎脑极是讨人喜欢,秦慕白做父亲的成就感空前膨胀。

此外,还说服了陈妍留在鄯州陪小楼儿,或是去兰州与武媚娘住到一起,就不必再随军跟去大非川了。毕竟,此行很有可能要上高原,那地方的气候不是一般人能习惯,而且走的时间可能会很长,小楼儿不能太久离开娘。

陈妍很明理的答应了,也很自然的派了两个“心腹”来“伺候”他,当然是澹台姐妹这对女将军。

秦慕白也终于了结了几件,筹谋已久的公事。

李恪这个皇子来了,那么要忽悠回纥将领就更容易了。秦慕白让李恪出面安抚回纥将领,并允诺他们官爵田产等诸多赏赐。回纥人喜不自胜,就差跪下来给李恪舔脚趾头了。

在此之前,秦慕白在将吐蕃与高昌降将押往长安的时候,就已经通过黄本奏折密奏李世民,请他帮自己圆这个谎——就是要将这几个回纥将领也一并忽悠到长安去,用官爵财帛将其收买,以便倾吞这支军马,并将吐迷度的不轨之心扼杀在摇篮之中。

这样的请求,李世民必然会答应。现在又有代表皇帝的李恪出面表态,因此秦慕白十分顺理成章的,在大战开始之前,将这几位回纥将领“请”到长安领赏去了。

同时,又十分顺理成章的,秦慕白将这四五万回纥精锐铁骑,拆开混编到了关西军中。

李恪说,与秦慕白阔别时日,秦慕白真是百炼成妖了。似这般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把别人卖了还让人帮着微笑数钱的手艺,已是修炼到了化境。

不过有一个人,甚是不好处理,那就是阿史那血莲。按理说,吞了这只回纥兵马,那就是相当于收了人家的嫁妆,秦慕白还没寡廉鲜耻到,刚抢了嫁妆就踢大姑娘出门的份上。但也不至于马上就洞房花烛——类似猪八戒吃人参果的残*为,向来为秦慕白所不耻。

再加上李恪这个损友不停的从旁怂恿,以及血莲以沉默疏远为武器的冷暴力威胁,秦慕白只好……将她带到了身边,继续以回纥军统帅的身份一同前往大非川。

李恪说,你放心,只要我这个行军长史不检举弹劾你,别人肯定不会多说半句,因为他们都习惯了嘛——你秦少帅一向风流倜傥,不管是上山入海还是满地打滚,身边也不能少了女人。

秦慕白骂他胡说八道,我关西军军中一向法令森严,从来没有私携女眷从军或是狎妓之类事情发生——阿史那血莲公主是回纥军主帅,还是一名冲锋陷阵的猛将,是可堪大用的人才!

李恪就好笑,“那这对澹台家的双胞胎姑娘呢?不会是捉奸猛将与盯梢人才吧?”

秦慕白直轮眼珠子。谁都知道,这对澹台姐妹可是大唐数十万大军中的奇芭,是真正“唯一”得到皇帝认可、并由朝廷封授的百骑女将。但现在,这对名符其实的女将,还真就是陈妍派来“看住”秦慕白的“贴身”侍婢——还是很贴身、能贴身到负距离的那种。

“有奸情的假冒将军;将军化身有奸情的……啧啧,关西军中,果然是物以类聚、人才济济啊!”李恪笑得既揶揄且无耻。

惹恼了秦慕白,他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我还就是‘三英战吕布’了,怎么的?——你这是羡慕嫉妒恨!”

李恪被他击中了痛处,恼恨的呲牙咧齿却又无言以对,只好仰天长叹了一声幽幽道:“打人不打脸啊!”

“哦,殿下恕罪,我差点忘记你都做了一个多月的处男了!”秦慕白笑道,“别急,等开了战抓了俘虏,所有的吐蕃女俘任你挑选。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吐蕃的女人那可是别有风情啊!——个个都像宇文洪泰那样雄壮威猛,肯定能把你伺候得……抱歉,不是欲仙欲死,而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恪的表情石化了,怔怔的看着秦慕白,突然脸上浮现出一丝诡谲且带淫邪的坏笑。

“你、你想干什么?”

“不是说有断袖分桃、龙阳之癖这回事么?”李恪将嘴一咧,“与其被那些野猪般的女人凌辱,我倒宁愿跟你这个细皮嫩肉的家伙……”

“我靠!你当真说得出口!!!”秦慕白彻底被雷到了,浑身发冷直起鸡皮疙瘩,甩起马鞭就狂奔起来。

“哈哈!跟我斗!”李恪放声大笑。

二人聊天扯淡向来不避讳秦慕白的近卫军士,这时身边一片人都大笑起来。李恪对着秦慕白的背影大叫道:“秦慕白,你跑什么啊?——别慌、别慌,快回来!其实本王跟你一样,只喜桃花、不爱菊花!”

众军士又是一阵大笑,还议论道:

“什么桃花、菊花?殿下与少帅这是说的哪一出呢?”

“不清楚,反正我是听到了‘龙阳之癖’,哈哈!”

“原来吴王殿下也挺风趣挺随和的,不似想像中的皇子那样孤傲与严厉。怪不得少帅与他投缘,他们二位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大架子,很好相处啊!”

“就是、就是!”

李恪晃晃悠悠的骑着马,脸上的笑容一直挥之不去。策马行走在他旁边的权万纪看在眼里,思在心头,暗道:“几年了,吴王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轻松的、坦然的、发自内心的笑过。对殿下来说,王府是个韬光养晦的牢笼,皇宫是个如影随行的枷锁,辽东是个浴火涅盘的刑场。现在,他终于逃出了刑场、挣脱了牢笼、卸下了枷锁——殿下、殿下,你终于有了属于你的一片天空,迎来了展起翱翔的时刻!”

遥遥看着前方扬鞭快马绝尘远去的秦慕白,权万纪也露出了李恪那样的笑容,轻言自语道,“殿下你要永远记住——眼前这片天空、这个时刻,就是他给你量身打造的。不管将来你有何成就、你会收获什么,大半都要拜他所赐……命运多舛生不逢时的英伟王者,与神通广大近乎妖孽的风流人物,竟能如此契缘惺惺相惜!——难道这一切,都是早已冥冥注定的天意?”

昆仑山下,毗邻牦牛河上源,唐军大营中。

侯君集仰面朝天躺在熊皮褥榻上,闭着眼睛,双拳紧握。身边,有个军医在用金针药线,缝合他颊骨上一处长达数寸、深可见骨的刀伤。

今天,他刚刚率部清剿了昆仑山下最后一股吐蕃部落散伍,虽然获得全胜,但他自己不慎受了伤,脸上被砍了一刀。好在最后时刻反应过来做出了闪避并有头盔保护,否则这一刀定然削去他半个脑袋。

饶是如此,这一刀也快要将他的半张脸给削去。如今尽管缝合上来,也定会留下一处永不愈合的伤疤,让他的脸看起来分外狰狞。

旁边站了几位将军,都担忧的紧紧盯着他的脸。军医手中的金针药线每走一回,众将的脸就抽动一分,心就忐忑一瞬。

“好了!”军医如释重负,“将军百日内不可饮酒、动怒,每日敷药换药,切记。”

“百日?”侯君集半坐起身来,试着摸了摸脸,又肿又麻木,眼睛也快睁不开了。他无所谓的笑,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说道:“老规则,今日得胜,军中设宴犒军,众将不醉不归!”

“呃,这!……”军医傻了眼,众将忙将他轰了出去。

“将军,接下来我们怎么办?”众将问道。

侯君集随意的盘起腿坐着,寻思了片刻,说道:“我要下达最后一道军令。”

众将脸色一变,抱拳道:“请将军下令!”

“三天后,全军向羌塘挺进,目标是与孙波毗连的牦牛河上源,那里有吐蕃的一个部落,相当于我们大唐洛阳,是个陪都,也是逻些城前方最后的一道军事屏障。”侯君集停顿了片刻,独眼一眯杀气绽射,语气也沉了几分,“那个部落的姓氏,叫做——噶尔!”

“噶尔部族?噶尔钦陵的领地?”众将纷纷惊讶。

“怎么,你们怕了?”侯君集冷笑一声,“别慌,本将军令还没下完。三天之内,你们要把军中所有的伤员、病号挑出来;将所有独子参军或是没有子嗣的挑出来;将所有……不愿意再追随侯某走上不归死路的,也挑出来!”

“将军,你这是……”众将不解,也有点忧怕。这一路来,侯君集干的哪件事情似乎都已经与“仁义”甚至“人性”扯不上多大关系了——难道他要,在最后时刻对自己的兄弟也痛下杀手?

侯君集的眼睑垂了下来,深吸一口气缓缓吐气,“再将所有的金银财宝和女人分给他们,让他们……走!”

“!!!”众将无不惊叹!

他们死死盯着侯君集,仿佛这一刻,他们都不认识这个早已化身恶魔的统帅了。

“看什么?怀疑本将军令吗?”侯君集喝道。

“不是……”众将犹豫不决了一阵,还是有人说道,“将军,请恕末将直言。天下,哪有真正不怕死的人?你这样又给钱财又给女人的放人家走,哪里会有不走的?到时候……真不知道会剩下多少人。”

“呵,无所谓了!”侯君集双手拍腿笑道,“哪怕只剩下我侯君集一个人,我也要纵马横刀,跑到噶尔部落,跟那个混球大战一场!”

众将面面相觑,尽皆无言以对。

侯君集站起身来走到他们身边,说道:“这一路来,侯某杀了很多人,有该杀的有不该杀的,都杀了。但侯某还没有丧尽天良。现在,真是到了生死分野的时候了。军中的每一位将士,不管是侯某对你们有恩还是有仇,你们对侯某是有情还是有恨,侯某都没理由让你们大家,跟着我去陪葬。”

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都静静的看着侯君集,神色各异感慨万千。

“我知道你们心中有所顾虑。你们在侯某的支使下触犯了军法违反了军规,干了一些错事。但是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是身不由己的,怨不得你们。”侯君集继续说道,“还有,你们真正的统帅,是个明理之人,也是个……很爱护短也最会护短之人。只要你们回去了,他会想尽办法,保你们无事。”

众将依旧沉默,有不少人默默低下头来。

“侯将军,你这是在赶我们走啊!”突然有人大叫。

“少帅的确是义薄云天而且待我们很好,但是我们既然把命卖给了候将军,并一路追随侯将军走到了这里,就已是开弓没了回头箭,都没理由也没脸再滚回去见少帅!”

眼见众将的情绪都要爆发大声争吵起来,侯君集猛一扬手,“都回去,想清楚再来跟我说!”

众将瞬间收声都闭上了嘴,神色各异的看着他。

“滚!——”侯君集怒吼。

众将默默无言,纷纷退出。

人都走了。侯君集慢吞吞的在他剿获的战利品,那张曾经属于吐蕃犬茹大将军的熊皮褥榻上坐下来,拿起一杯檀紫金樽盛装的纯白奶酒,一饮而尽。

奋力将那杯子摔到地上,他指着自己的那副疮痕累累的铠甲大骂——

“贱命!你孤独一生,到死也只剩一个人!”

第486章 枭雄归来

噶尔钦陵看着前方,那是他熟悉的、高原之上唯一的城池——逻些。

虽然没有了往日的祥和与宁静略显紧张,但好在没有遭受兵灾的迹象。

西北方向,已经近接完工的布达拉宫巍然屹立在红山残雪之间,与之毗邻的佛堂里,佛香袅绕梵音朗朗。

从不佛信的噶尔钦陵,闭上眼眸双眼合十于胸前,轻吟道:“神佛庇佑,总算及时赶回来了!”

左右将校都将噶尔钦陵的这一举动看在眼里,也纷纷暗吁了一口气。一连数月的征驰,全军上下没有人不是接近体力崩溃的边缘。此前憋着一口气拼死回援救驾王城,现在看到王城无恙,众人放松下来顿时感觉到无边的疲困,都想趴在马背上就睡一着再说。

正在这时,前方王城里出来无数的百姓、僧侣还有骑兵,在城外布列出彩旗锣鼓与军阵人群。

眼前此景,噶尔钦陵等人再熟悉不过。以往每次噶尔钦陵从格尔木回到王城,或是出征归来,赞普都会安排这样的隆重仪式以示欢迎。

今日,也不例外。

可是噶尔钦陵的心中,没有了半分以前回家的喜悦或是凯旋的荣耀与成就感。相反,他感觉十分惭愧、别扭、恼火,就如同小时候跟着汉学老师学习书法,明明写出了一行形如蚯蚓爬行谁也无法辨认的字迹,还被老师当众展示并大肆表扬的那种感觉。

几名骑兵上前,为首一人手持赞普的天青色神牛尾节铖,那是赞普的近侍,噶尔钦陵认得。

正要下马时,近侍道:“赞普钧命,元帅不必下马,如同往常一样由末臣牵马引路,入宫见驾!”

噶尔钦陵的心再度揪紧了,脸色也绷起,十分难看。

但无数人都盯着他,也不便发作。只好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赞普近侍下了马,一手高举赞普的节铖,一手牵着噶尔钦陵的马缰,朝王宫走去。

胜乐奏起,僧侣颂着经文,挥洒驱邪祝祥的神水铺路,百姓迎着音乐载歌载舞欢呼雀跃。

以往每逢此刻,噶尔钦陵就是最开怀也最有成就感的。但是今日……但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装在囚笼之中游街示众。

个中滋味,如刀匕绞心。

“赞普,想干什么?”此刻心中,噶尔钦陵只剩这唯一的念头。

进了王宫,却如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与宫外的热闹喜庆形成鲜明对比的,王宫里一片肃杀气息,每个人的脸色都十分凝重,沉寂得令人窒息。

王宫正殿的大门紧闭,也没有像以往一样,聚集文武百宫与赞普一道迎接凯旋的噶尔钦陵元帅。

走到大门前,近侍道:“请元帅下马,到西禅佛堂觐见赞普。”

噶尔钦陵没有多言,下了马就准备朝前走。本来应该是在前引路的侍者却停步不前,似有意似无意的,瞟着噶尔钦陵腰间的佩刀。

噶尔钦陵心中一股无名怒火腾腾升起,咬了咬牙,仍是将佩刀解下来交给了近侍。

“现在可以走了吧!!”

“元帅恕罪!!末臣知道元帅可以负剑上殿。但是佛堂祥和之地,不宜携带兵刃入内啊!”

“少废话了,带路!”

“是……是!”

跟着侍者一路朝西禅佛堂走,噶尔钦陵的眉头越拧越紧。他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既然打了败仗,我也认了!顶多也就是按照律法剥夺我的官职兵权,在我的脸上挂上狐狸尾巴,再狠也不过是诛连全家老幼一起被活埋深井!”

“一死而已,有何可惧!我噶尔钦陵为国尽忠,问心无愧!”

走进佛堂时,噶尔钦陵的脸色是铁青的,大有视死如归的驾势。

可是看到眼前的情景,他的脸色马上变了。

佛堂内,佛香宜人木鱼清幽,一片温和祥宁气息。赞普跪在佛相之前,正在焚香颂经;在他旁边站了一位贵衣老者,一样手执佛珠微闭双目,口中默念佛号。

老者,正是噶尔钦陵的亲生父亲、吐蕃帝国的大论(首辅宰相),噶尔??东赞宇松!(噶尔??东赞宇松是全名,史书多称‘禄东赞’)。

噶尔钦陵慌忙收敛神色拜倒下来,“拜见赞普、拜见……父亲大人。”

东赞宇松看着自己的儿子,表情平静得像这头顶的佛佗之相,也不言语。赞普弃宗弄赞起了身来,转身走到噶尔钦陵身前,抬手道:“钦陵免礼,快起来。”

“谢赞普……”噶尔钦陵起了身,心中从未有过的忐忑。

弃宗弄赞的脸上浮泛和善的笑容,说道:“我在佛前,祈求你的平安。回来了就好,我心里也就踏实了。”

噶尔钦陵瞟了一眼他父亲,老父的神色没有半点提示。一时噶尔钦陵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点了点头。

“钦陵,知道我为什么要请你到佛堂来,到这里见你吗?”弃宗弄赞突然问道。

“臣弟……不知。”噶尔钦陵摇了摇头。

“只有在佛前,我们才能保持一颗真诚且冷静的心,不会妄语,不会冲动,不敢欺骗佛祖,也不会欺骗自己。”弃宗弄赞依旧在微笑,声音也很轻柔,说道,“我们的王朝,已经走到了一个决定兴衰存亡的边缘。这个时候,我们除了祈求神佛的庇佑,更多的,要靠我们自己去抉择与把握。”

噶尔钦陵微拧眉头细细揣摩赞普的一字一句,一时不得要领。

这时,立于一旁久未发言的东赞宇松说道:“赞普,就让老臣来说吧!——当着佛祖的面,我们就都不要绕弯子了!钦陵,抛开战争的胜负我们姑且不论,这一次出征,你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这导致了我们整个国家,面临灭顶之灾!”

“什么错误?”噶尔钦陵平静的问道。

虽然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可是与噶尔钦陵这个强硬的主战派不同,大论东赞宇松一直是主张与唐延修好的。因此,这对父子其实是政见不一,面和心不和。

“你不该奇袭洮州!”东赞宇松脸色冷峻,伸出手,指着噶尔钦陵的面门说道,“不管是大非川还是幻月谷或是玉门关,战争胜负已定,你做什么都已是无法挽回局面。在那种情况下,你最应该做的就是保存实力撤兵回守。但是你自恃才高故作聪明,奇袭了洮州,将中原西疆扰了个天翻地覆!虽然你的那一次军事计划完全成功了,唐朝拿你没有半点办法你也全身而退,可是你这一举动带来的后果,并非是你想像中的那样!”

“能有什么后果?”噶尔钦陵的脸色阴沉下来,冷冷道,“再愤怒的羊羔也不可能践踏狼群的领地!我奇袭洮州的目的并非是出于报负。而是为了延缓唐朝的攻势,并栽害秦慕白离间他们君臣。我了解儒术治国的汉人,也了解中原的帝王。边疆遭受了那么大的损失,秦慕白等人就犯有严重的失职之罪。这叫借刀杀人!就算杀不了秦慕白,让他们内部乱上一乱,也能让我们获得宝贵的喘息之机!”

“你错了!”东赞宇松有点恼火的低喝道,“你就是低估了汉人、低估了李世民,也低估了一个曾经多次败给你的对手!”

“父亲是说,侯君集?”噶尔钦陵笑得有点不屑。

“就是他。”东赞宇松的脸色严肃到愤怒,一字一顿道,“你知道他现在打到哪里了吗?”

“哪里?”噶尔钦陵的心中也拧了一拧。撤军时他知道侯君集杀破了晴罗原并率军杀上了高原,于是开始疯狂奔驰回援逻些。但一路来并没有侦知任何关于侯君集的动向。

“他沿着昆仑山脉一路推进,摧残部落杀人放火,所到之处鸡犬之留!现在,他已经快要打到孙波了!”东赞宇松沉喝一声,“孙波!!知道是哪里吗?”

噶尔钦陵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显然是不可思议!——孙波,王城前最大的部族聚集地、最后的军事屏障、也是噶尔家族的封地老巢!

“赞普!父亲!我即刻率军去剿灭侯君集!”噶尔钦陵低喝道,“竟敢如此放肆,看我杀他片甲不留!”

“不用了!”东赞宇松沉喝一声,“你劳师远征刚刚归来,师老兵疲人困马乏,这样的境况怎么去战斗?——你就留在逻些,守卫王城吧!”

噶尔钦陵浑身一震,惊诧的看着赞普。

弃宗弄赞的脸上依旧泛着那样和洵的微笑,轻言道:“大论言之有理。钦陵,你就留在逻些,辅佐我守卫王城。”

“好吧,我明白了……”噶尔钦陵闭上眼睛长吁一口气,缓缓的点了点头。伸手入怀,他拿出了那一枚,能够调动吐蕃所有军队、象征至高无上军事权威的牛角兵符,双手奉到赞普面前。

弃宗弄赞没有伸手去接,反而是东赞宇松一把拿了过来,说道:“我会亲自带兵,前往孙波抵抗侯君集!——钦陵,你就安心留在逻些城休养!”

“是……”噶尔钦陵咬着牙,默默的点了点头。突然一醒神,他说道,“父亲大人,你不能去!”

“为什么?”

噶尔钦陵眉头深锁,“那侯君集显然是豁出去了,要做鱼死网破之举!他的作战能力本就不弱,现在又孤注一掷,我担心……”

“放肆!你是说,我不是他的对手?”东赞宇松有点恼怒,“别忘了,是谁托着你的屁股把你扶上马背!是谁第一次带你上阵杀敌!是谁给你讲解《孙子兵法》!”

“是父亲……”噶尔钦陵垂下眼睑,轻声叹息。

“知道就好!我还没有老!“东赞宇松闷哼了一声,将兵符收入怀中,脸色颇为不悦的看着噶尔钦陵,说道,“还有一件事情,我想我也应该告诉你!”

“什么事情?”

“你派去攻打玉门关与阳关的两个弟弟,都完了!”东赞宇松说道,“他们本来已经攻破了阳关,正要打下玉门关时,秦慕白亲自带兵驰援杀到,更有薛仁贵率领十万回纥、突厥和高昌的联军一并杀到!赞婆,被薛仁贵斩于阵中;悉多于率领被俘虏的昆仑铁骑,一起投降了秦慕白!”

“什么?投降?”噶尔钦陵这下真的震惊了!

他料想过赞婆与悉多于这一支孤军最终可能会战败,甚至全军覆没兄弟俩战死沙场,但他从来不认为,与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和自己亲手调教出来的昆仑铁骑,会投降!

“是的!投降了!”东赞宇松大声道,“你的军事计划,全盘失败!不仅仅是高昌突厥这些盟友背叛了我们,连我们的兄弟儿子也背叛了我们!你的对手秦慕白,一直在被你低估!——钦陵,事到如此你还不醒悟!你以霸治国的方略是错误的,现在我们已经众叛亲离了!实话告诉你并不是赞普要夺你兵权,而是我强迫赞普这么做的!现在这时候我们还不做出一些改变,那就要——”

东赞宇松的情绪已经十分激动,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在怒吼了——“亡国!!”

听完父亲的这一顿咆哮,噶尔钦陵平静得可以,淡淡道:“我承认我在军事上的失败,但我不认为我的治国方略有错,更不屑相信,会有人能够灭亡我吐蕃王朝!”

“够了!我不想再听你强辞夺理!”东赞宇松怒喝道,“赞普宅心仁厚,不忍用国法军律处置你,你要知足!——你要反醒自己的失当之处,好自为之!”

噶尔钦陵硬生生的将一口气咽了下来,平静的应道:“是……”

东赞宇松转身对弃宗弄赞施了一礼,说道:“请赞普原谅老臣的失态。尽管是在佛祖面前,老臣也无法掩饰心中的悲愤与焦急了。老臣这就点选兵马前往孙波,抵御侯君集!”

“有劳大论了。”弃宗弄赞微笑点头,“首先要御敌于野不使我百姓再受侯君集的荼毒,然后务必取胜将其击败。只有挟胜而交,才有可能与大唐达成和盟。我想李世民也应该知道,毕竟战争对我们都没有什么好处。真要杀上高原彻底击败我们,也并非容易。”

“是,老臣知道自己的使命……老臣去了!”

东赞宇松走了。

弃宗弄赞走到噶尔钦陵身前,面对着他拍拍他的肩膀,说道:“钦陵,请你原谅我!”

“是臣弟无能,岂能怪赞普?”噶尔钦陵淡淡道。

“在我心中,你仍是我的骨肉兄弟,从来没有变过。”弃宗弄赞说道,“但是我们既然承载着一个王朝的命运与千万子民的生死,就不得不面对现实。偶尔,牺牲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是应该的。”

噶尔钦陵轻轻的点头,淡淡道:“只要事实证明赞普和父亲是对的,我就无话可说。我宁愿从此销声匿迹不再带兵;如果有必要,请把我献给唐朝去求和,我——心、甘、情、愿!!”

第487章 滴血狼牙

弃宗弄赞还是给噶尔钦陵摆了“庆功宴”,接风洗尘。

这样的宴会,噶尔钦陵参加了不知多少回。每一次,吐蕃的所有重臣与贵族首领都会挤破门槛的要来参加,无非是想沾一沾噶尔钦陵身上的贵气。

可是今天的宴会上,却有些冷清。该来的人倒是都来了,但大家显然各怀心事无心欢宴,席间气氛有些沉闷。

噶尔钦陵伴坐在赞普身边,一杯接一接的喝着闷酒。

弃宗弄赞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心中只能叹息。他何尝不知自己的这个义弟,一直对自己忠心耿耿,对王朝贡献巨大。可是噶尔钦陵,他的性格便是如此,认定了的事情绝不更改——包括他治国的举张。

现在噶尔钦陵以霸治国、一味奉行军事扩张的国策,已经遭受了迎头惨败。前番大非川、幻月谷、玉门关的三连败绩,损兵折将不说,将吐蕃的国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归根到底,战争拼的就是国力钱粮。大唐的军队战斗力或许是不如吐蕃铁骑,但是,他们综合国力要强上百倍不止啊!

“这仗,无法再打下去、不能再打下去了!……在国家利益的面前,钦陵,我只好让你受一点委屈了。希望你能明白我这个做赞普的兄长,也有苦衷!”

……

弃宗弄赞想了许多,心情也是郁结不开。

赞普与元帅都闷闷不乐,就更惶他人了,席间更显沉闷。

“赞普,臣弟有个建议。”噶尔钦陵放下杯子,突然道。

“嗯,钦陵你说。”弃宗弄赞说道。

“现在,我们必须加强王城戒备,军队不可放松警惕,要随时做好应战的准备。”噶尔钦陵如同僧侣念经一样,平静到刻板的说道,“随我出征回来的昆仑铁骑,不能让他们现在归家省亲,所有人必须留在军营里,兵不卸甲马不下鞍随时待命。”

弃宗弄赞轻皱了一下眉头,“昆仑铁骑征战年月,人困马乏正需休整,你何出此言?”

“赞普,请听臣弟忠言:再累,也总比死了好。”噶尔钦陵淡淡道,“我父亲打不过侯君集的!他必然战败!”

“不会吧?”弃宗弄赞略吃了一惊,说道,“侯君集不过数万人马,孤军深入劳师远征,又不能适应高原气候。噶尔家族将才如云兵强马壮,屯兵十万坐镇孙波以逸待劳,再加上你父亲率领五万王师前去驰援坐镇,侯君集一旅孤军强弩之末,怎么可能击破孙波?”

“原因很简单。”噶尔钦陵仰脖猛灌一杯酒下肚,咬着牙,眼光变得凌厉起来,“正是因为赞普方才所说的这些理由,我父亲和众将必然轻敌。并且我父亲一心想着和盟,认为孙波只需要防御不被攻破即可;而且就算孙波失守了,他们仍有退路。因此,孙波的军队都在心怀侥幸不会死战——反之,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侯君集,早就是在玩命了!战场之上,从来不以兵力多寡论胜负,所谓兵法谋略也都是辅助——没有什么,比真正的亡命之徒更加可怕!”

弃宗弄赞听完,双眉轻皱表情严峻,但只是缓缓的点了点头,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噶尔钦陵将酒杯放下,起了身来对赞普施了一礼,“赞普怒罪,臣弟酒后失言!……赞普,诸位,钦陵不胜酒力,请先告退了!”

说罢,他就走了。

宴堂中静悄悄的,所有人目视噶尔钦陵摇摇晃晃步履蹒跚的走了,心中如同被压上了一块巨石。

几天以后,吐蕃的大论、老元帅东赞宇松率领五万骑兵,来到了毗邻孙波的地界。再往前走三十余里,就是自己家族的领地。

看来一切平常,东赞宇松暗吁了一口气,好在及时赶到。

几乎是他这口气没吁干净的同时,前方突然奔来一大片骑兵。

众将士都吃了一惊,东赞宇松也下达了作战准备。

可是细下一看,奔来的居然是吐蕃骑兵。人数不下数万,从各个方向奔来。而且看这阵型、听这蹄声,相当的惊慌混乱。

东赞宇松心中浮现出一丝不妙的预感,忙派斥候前去问话。

对面的人马显然也是看出了东赞宇松所部人马是自己人,暂时止住了慌乱押住了阵角,数名酋长将军上前来拜见大论。

东赞宇松一看这几位酋长失魂落魄面带羞愤之色,心中就一阵阵发凉。问了话,果然应证了心中的不良预感!

原来就在前天夜里,本来是远在牦牛河对岸的侯君集所部人马,突然诡异的避过了河岸的守兵出现在了孙波腹地。

孙波一带主要是噶尔家族的封地,另外还有丁钦、多格两大贵胄家族。噶尔家兵强马壮实力最厚,常备五万劲兵;丁钦、多格两大家族各有两三万人马。

三个部族,呈犄角之势鼎足而立相互救援,构成了逻些王城前最坚固的一道军事屏障。

可是侯君集,却诡异的突然出现在孙波,并在深夜,对丁钦部族营地发动了突袭。

吐蕃人游牧而居没有城池,丁钦部族有失防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侯君集所部人马长驱直入杀人放火,折腾出天大的动静。

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噶尔、多格家族的兵马自然赶去驰援。可是当他们的兵马杀到时,侯君集却早已溜之大即。

很快,三大部族当中实力最雄厚、人口牲畜最多的噶尔家族营地里,突然烈焰张天人仰马翻——侯君集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主力人马杀进了噶尔家族营地之中!

三大家族十万人马,被侯君集牵着鼻子溜了一整夜。等他们再度杀回噶尔营地时,侯君集再度逃之夭夭。留给吐蕃人的,只有满地的尸体与烧作了一片灰烬的营地!

三大家族的酋长与将军们自然怒不可遏,汇兵一处前来追剿侯君集。

侯君集所部人马一路东逃,逃到牦牛河河边,不逃了。摆开阵势背水一战!

结果,是一群愤怒的吐蕃人,被人数不到自己三分之一、个个如同死神下凡的唐军,击溃了!

而且,输得毫无招架之力、丢盔卸甲!!

……

跟东赞宇松汇报这些情况时,众酋长与将军在惭愧与悔恨之余,更加无法掩饰的,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慌与战栗!

“大论!侯君集他不是人,他是魔君下凡!”

“每一个唐军都像是着了魔、鬼上身!他们强壮无比,他们都不怕死!他们断了手臂的伤兵都敢用血肉之躯来迎接刀剑。等我们的弯刀砍进他们的身体,他们就将刀死死按住拔不出来……然后,就是同归于尽!”

“这是一群妖魔!!他们居然会从马上跳起,抱住我们的士兵一起滚下马来,用牙齿咬住我们士兵的喉咙!喝光他们的血!”

“不能与这支军队战斗!必须请有法力的高僧与巫师与收服他们!”

……

“住口!!!”东赞宇松,大怒!

三倍于敌,却被打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而且连再度面对敌人的勇气都没有了!——看着眼前这些酋长与将军们,东赞宇松发自肺腑的愤怒,与失望!

胜负兵家常事,打了败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就连信念也被敌人击溃了!

“集结人马,重新布阵——本帅亲自率领你们,去歼灭侯君集!”东赞宇松愤怒的咆哮道,“本帅会证明给你们看,天下根本就没有什么妖魔军队!我会亲自割下侯君集的头胪当作酒碗,喝下胜利的庆功酒!!”

收集残兵,东赞宇松率领十万大军,朝牦牛河挺进。

傍晚时分,牦牛河边。

侯君集光|裸着身子,从河里爬起来。左右将士急忙上前给他擦拭身体披衣上甲。看到侯君集身上爬满了蜈蚣一样的伤痕,有几处新伤皮肉翻开被河水泡成了白色,隐约深可见骨。

见惯了战场生死的将士们,都有些触目心惊——“伤成这样的人,是如何活下来的?”

此时的侯君集面带微笑如沐春风,一边让近卫伺候更衣,一边拿起羊皮酒袋大口喝酒,笑道:“看来噶尔家族的人也不尽是枭雄猛汉,也有不少酒囊饭袋嘛!——瞧这酒袋子做得真精致,酒也很不错啊!”

众将士大笑,都拿起羊皮酒袋子对嘴牛饮。

这时副将在侯君集耳边道:“将军,虽然我们背水而战大胜了一阵,但难保吐蕃人不会去而复返。我军仍旧依傍牦牛河下寨别无退路,是否不妥?毕竟,背水而战这样的战术,只能用一次啊!”

“说得对,那咱们赶紧溜吧!”侯君集放声哈哈的大笑,“下令,一个时辰后往西南开拔。全军分为八部,每隔三里下一道埋伏!”

“往西南?”众将有些惊愕,“面对逻些城的方向?”

“对。兵者诡道,本将就是出奇不意!”侯君集斩钉截铁道,“你刚才不是说了吗,吐蕃人有可能去而复返翻身再战——要我说,不是可能,而是必然!反正我们是不打算逃了,那何不提前给他们准备一个大口袋子?”

“将军英明!”

“不说废话了!号令,吃喝拉撒洗澡玩女人,都必须在一个时辰内完成!完了都给我提刀上马,宰牲口去!”

“诺!——”

披挂完毕,侯君集骑上了马。

放眼四看,牦牛河的水是红色的,四周一片全是尸体与奔散的马匹,横七竖八插着许多旗帜与刀剑。不远前方,仍旧浓烟滚滚火光乱舞。

就是面对着眼前这些,侯君集刚刚与他部下的将士进行了简短的整休。

出征时的五万人马,现在还剩两万六千余。

此前侯君集下达号令,准许将士就此离开他而回到大非川。当时,只走了不到一千人。此外除开战斗减员,更多的人是因为高原反应严重,而被侯君集连打带骂加威胁的轰了回去。

其实侯君集自己的高原反应,也相当严重。前些日子在昆仑山一带还好,但至从向孙波挺进以后,他就觉得呼吸不畅、胸闷、恶心,现在是眼睛都充血了,经常性的头晕眼花天旋地转,还有过短暂晕厥。虽然喝了许多吐蕃巫医配制的“红花汤”,缓解症状的效果也不那么明显了。

和他一样症状的人,不在少数。难怪三个部族的酋长与将军们说他们是“妖魔”,因为他们的眼睛就如同黑夜中的饿狼一样,猩红如同滴血。

可就是这样一群本该躺在病榻上接受救治的男人,打得十万吐蕃贵族兵马一泄千里溃不成军,就如同一群饿狼扑进了羔羊牛群之中。

四周很快响起一片惨叫。刚刚俘虏来的女人,全都被杀了,尸体扔进了牦牛河中。

两万名“妖魔骑兵”再度骑上了他们的战马,如同旋风一般兵分数路,消失在了茫茫高原的夜色之中。

尽管已经足够的谨慎小心,但愤怒之下的东赞宇松的确是失去了平常的冷静与洞察力。深夜之中,他清晰的看到前方部族营地里的滚滚火焰,心中更添无边的憎恨与难以遏止的暴怒!

“全军突击加速前进!务必追上侯君集,将其全部歼灭,一个不留!”

号令下达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加速前进的东赞宇松所部人马,遇袭了!

他们,准确无误的钻进了侯君集早已布好的埋伏之中!

四面八方,似乎有无数的敌军像狂潮一般杀来。本就已是惊弓之鸟的三部族兵马,顿时心惊胆裂毫无战心,掉马就逃!

东赞宇松,根本就喝止不住!他亲自挥刀杀了几个部族首领,也完全无济无事。三部族的人马像躲避天灾危难、逃避洪荒猛兽的追杀一样,玩命的逃跑,个个都恨爹娘少生了一双腿。东赞宇松从王城带来的五万王师,被三部族的人马冲散七零八落阵型混乱,人马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兵败,如山倒!

还未及全面交锋、并且是完全不知道敌军虚实的情况下,东赞宇松所部十万人马,居然发生了大溃败!

东赞宇松,完全呆愣了!……“我带了一辈子的兵、打了三十年的仗,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现实已经不容他多想。四面八方涌来的唐军骑兵,正如三部族的将军所说,个个勇悍近乎妖异。他们就像是握着镰刀的农夫,下到了田地里收割长成的庄稼,杀人如麻所挡披靡!

“雪原上的神哪!!请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东赞宇松,崩溃了!

……

天快亮时,东赞宇松被绳索反绑,押到了侯君集面前。

“报将军,这次咱们抓到了一条大鱼!此人,正是噶尔钦陵的父亲、吐蕃国的大论——噶尔??东赞宇松!”

侯君集斜睨了他一眼,冷冷一笑,轻描淡写的摆了摆手,“阉了!”

“啊?——侯君集,我好歹是一国宰相,而且一向主张与大唐和盟!你当真是妖魔吗?不问青红皀白、这种事情也干得出来!!”东赞宇松大惊失色。他想过被砍头、被肢解和诸般羞辱,但绝没想到这一层!

“在我眼里,你除了是个俘虏,再就什么狗屁也不是了。”侯君集嘴角咧了一咧,也不知是高原反应过重还是磕破了牙龈,他口中溢出几丝鲜血,将他的牙齿镀成了瘆人的殷红色。

东赞宇松的脸都白了,狠狠的干咽唾沫,眼睛瞪如铜铃,嘴里都快要说不出话来,咬牙哆嗦道,“你、你……杀了我吧!”

“我偏不杀,你奈我何?”侯君集舔了舔唇边的鲜血,冷笑,“谁叫你生出了噶尔钦陵那样的畜牲?——阉了!再将他送回逻些城,让噶尔钦陵也痛快痛快!!”

第488章 风飞兮

“风飞兮旌旗扬

大角吹兮砺刀枪

天苍苍、野茫茫

蓝天穹庐兑猎场

锋镝呼啸虎鹰扬——”

大胜之后的侯君集,和手下的将士们一起唱着这支属于大唐的军歌《大角歌》,如同城墙一般并马前行,目标直指逻些城。

他们就像是象棋棋盘上过河的小卒,没有退路,矢志向前。

在他们身后,是堆积如山的尸体与漫天张扬的烟火。

“世人会将我们当作恶魔、厉鬼还是禽兽?都不重要了!”

“我们只是在做,眼下唯一能做的事情!”

“就是在我们死前,让胸中的鲜血奔腾得更加放肆彻底一点!”

……

侯君集引刀指天,大吼道——“兄弟们!你们痛快么?!”

“痛快!!!”

“那就继续痛快吧!——让曾经不可一世的高原蛮子,在我们的铁蹄下战栗!”

“就像东赞宇松一样,要来哀求我们杀了他!”

众将士热血贲张齐声大吼道:“侯将军威武!”

“兄弟们威武!”侯君集放声哈哈的大笑,“继续挺进,目标——逻些城!”

“吐蕃蛮子,钦陵小儿,滚出你们的乌龟壳,来跟你侯爷爷决一死战!爷爷要扒下你们的裤子看一看,你们是不是都和东赞宇松一样,没了卵蛋!”

“哈哈哈——”

奔放狂野的笑声,震荡了高原稀薄的空气。流云似也战栗,仓皇奔走。

大非川,关西军主营帅帐之中。

秦慕白、李恪、权万纪三人分置桌案,身边另有军中大小文吏十余员,都在忙碌的批处军中公文。侯君集走后,秦慕白让权万纪暂代行军司马一职,总领军中后勤内务与司掌军令、执行军法。

三十万大军刚刚进驻大非川,军务多如牛毛,因此这几天来秦慕白等人都相当忙碌,忙到说荤段子的心情都没有了。

秦慕白领军来后,原本率军镇守此地的李道宗吁了一口大气。两军换防,代理兰州大都督李道宗依旧回鄯州,负责后勤打理粮草。

临行时众将与李道宗饯别。宴罢后李道宗喝了一点酒,拉着秦慕白私下道:“慕白,我本不该在这种时候,跟你说起雁儿的事情,但是……”

“王爷有话,就直说。”秦慕白微笑道,“我就像你半个儿子,还有什么值得顾忌的?”

“雪雁回京之后,出家了。”李道宗说完这几个字,看着秦慕白的脸,眼神是直的。

秦慕白一时愣了,“出家?……”

“可不是带发修行的佛门俗家弟子,或是佯装修道实则行色的伪假道姑,而是真的躲到深山古刹炼丹修道去了。”李道宗轻叹了一声,说道,“现在,都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秦慕白一时无言以对,叹息了一声道,“抱歉王爷,都是我的错。”

李道宗摇头,摆了摆手,表情有点苦涩,“不怪你。她这是性情使然,要怪只能怪我们做父母的对她太过骄惯溺爱。不过话说回来,她现在这样,怎么也比嫁去高原强。”

“那倒是……”秦慕白默默的点了点头。

“好了,不多说了。”李道宗自嘲又苦涩的笑了一笑,说道,“你好好用兵,别的都不要多想了。此前我跟你说过的任何与雁儿有关的话,你都不要放在心上,就当是戏言好了。从此,你就当世上再没有李雪雁这个人。”

秦慕白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轻轻的点了点头,“王爷放心,我会竭尽全力打好眼前一仗。其他的,我现在都不会多想。唯一让我担心的大后方,现在有了王爷坐镇,我大可安枕无忧。此外,我的家中妻儿也要有劳王爷费心多多照顾了。”

“放心。”李道宗扔下这两字,率领四万余兰州新兵与大批运送军资的民夫,回了鄯州。

大军屯驻下来后,秦慕白召集众将,开始紧急商议与布置今后的战略战战术。

大体战略其实已经十分明朗,就是与师出川蜀的尉迟敬德,合击吐蕃直捣黄龙,拿下逻些城。但具体细化到战术,就不那么容易了。

摆在眼前最大的难题,不是军队战力、用兵谋略或是后勤粮饷,而是高原反应。

这才刚到了大非川,包括李恪在内,就有许多人产生了比较明显的高原反应——头疼、眼花、气短、耳鸣、胸闷,等等。严重一点的,呕吐腹泄面部水肿,甚至晕厥在地人事不醒。

受高原反应困扰比较严重的,多半是刚刚从关内赶来的援军,和来自草原的回纥将士。原本就活跃在这一带的关西军旧部,大多能够适应。

这一切自然都在秦慕白的预料之中,而且早已做了相关部署。一个最重要的东西,就是流行在高原一带的一种特殊汤药——“红花汤”。据说这是由吐蕃的巫医发明的专门缓解高原反应的药汤,由红景天、红花、黄芪等药材配成,关西军中常年大量配备。此外,还有吐蕃酥油茶和高原神井盐这些材料作为食疗辅助。

根据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对高原反应的适应能力和适应时间长短也不同。因此,只能让将士们逐步适应。比喻,在大非川这里先适应十天半月,然后向西北推进三五十里,在海拔略高的地方屯兵休养适应一段时间。

因此,总体战术只能是步步为营层层推进,不可能马上就大马金刀的率军杀上高原。要是那样,不等吐蕃人率军反击,关西军已经丧失大半的战斗力。

“那侯君集所部人马,是怎么杀上高原作战的?”有人提出了这个疑问。

秦慕白答道:“侯君集率领的那一支人马,其中大部分是常年驻守大非川的关西军老兵。他们适应高原的能力本来就强,这是其一;其二,侯君集选择了向昆仑山脉一带横向迂回而不是马上纵深深入,因此他实际上也是遵遁了层层推进的原则,逐渐适应不断升高的高原。第三点……他们已经豁出去了。”

众人听完后,都沉默无语。这种打法,不是谁都能玩的,显然不适合现在的这支关西军。

军事会议上议定了,先在大非川休整十天,通过观察将所有的将士分为三批。头一批,是最能适应高原的,组成先锋部队;第二批,是勉强能够适应高原的,第三批是高原反应太过强烈一时间根无无法适应的。后两批人马只能做为后援部队,让他们在后方酌情差谴,多给他们一点时间来适应了。

李恪刚刚从万里之外的幽州赶来,本就水土不服现在又加上高原反应,害了一场大病,终于病倒下不了床。

秦慕白去他病榻探望,依旧不忘调侃的笑道,“殿下真是弱柳扶风一般的娇贵人物哪!早知道我就请你在鄯州监督后勤了,何苦来这里害病?”

“这种时候你还挖苦我?”一脸焦黄的李恪都要被气乐了。

“好了别生气,喝水吗?”

“不喝!”

“吃点新鲜的水果吧?这东西在大非川可是相当难得啊!”

“不吃!”

“我刚刚物色到两个美人,就在帐外……”

李恪双眼顿时放光,“扶我起来,更衣!”

秦慕白一本正经的拍了拍巴掌,“澹台你们进来,给殿下更衣!”

李恪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并且恼羞成怒,“滚出去!!”

秦慕白哈哈的大笑,“殿下息怒,身体要紧。我这不是怕你卧床养病穷极无聊嘛,来逗你乐一乐。”

“你这哪里是逗乐,分明是拿我寻开心!”李恪哭笑不得。但精神头的确是好些了。

“其实我是有件事情要跟你说。”秦慕白说道。

“说。”

“侯君集在出征之前,杀了长孙涣。”秦慕白低声道,“这个消息,你还不知道吧?关西军军中,早就严令封锁了的。”

“什么?”李恪的脸色顿时变了一变,“那我父皇知道吗?”

“知道。当时我在玉门关,这等大事江夏王不敢不报啊!但我估计,皇帝陛下将这个消息暗中压了下来,还没有告诉长孙无忌。不然,还真不知道会出什么大乱子。”秦慕白低声道,“但是纸包不住火,长孙无忌迟早知道。这也就意味着,我们与长孙无忌已经彻底决裂了,绝对没有和好的可能。双方之间,必是你死我活,不留余地。”

李恪浓眉紧锁缓缓的点了点头,“这我明白。就算没有长孙涣被杀一事,他也是容不下我。因为他始终觉得我是个血统不正的异类,是个怀有野心能够威胁到他安危的潜在敌人。”

“归根到底,还不是因为你是皇帝陛下的儿子?”秦慕白意味深长的试探问道。

“但我没想那些东西!”李恪突然正色道。

“哪些东西?”秦慕白轻笑。

“明知故问!”李恪有点气恼。

秦慕白摸了摸鼻子轻轻的笑了笑,说道:“想没想,只有你自己知道;现实的情况是,皇帝陛下还兴许有了那么一点兴趣,想让你试一试。”

秦慕白轻描淡写的这一句话,让李恪脸色大变!

“慕白,连你也这么认为?”李恪低声惊道,“认为我心怀异志?”

“错了。不是我认为你怎么去想了;而是很多人都认为,你具备这个能力。”秦慕白撇了撇嘴,说道,“包括皇帝陛下。”

李恪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后无奈的点了点头,说道,“我无法自欺欺人。父皇突然将我从幽州调到兰州来,说没有一点那方面的用意,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废嫡立庶”这种事情,在历朝历代都如同禁忌一般让人谈虎色变!……据我所知,朝中大臣不光只有长孙无忌,就连房玄龄,对此也都是坚决反对的。我清楚自己的处境,是没机会的。所以有时候我在想,父皇刻意这么做,只是将我推上风口浪尖,让我去当一面挡箭牌,保护他真正想要立的那个储君!”

秦慕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微笑。他点了点头,说道:“殿下,你真的很聪明。”

“我也早就注定会有个悲惨的结局,不是么?”李恪苦涩的补充了一句,又道,“朝中的党争已经严重到影响整个帝国的兴衰,其核心与根源无非就是储君之争。太子大哥倒台了,我远走幽州,剩下就只有魏王与晋王。真要争夺起来,从哪方面说,晋王都远非魏王的对手。现在长孙无忌又与魏王联手了,晋王更无半分胜算。在这样的情况下,父皇如果想要保护晋王,唯一的办法就是转移长孙与魏王的注意力,让他们将矛头转移方向——于是,就有了我回京覆命,兰州监军!”

“你的意思是,此刻陛下心中真正想立的,是晋王?而你我这些人,不过是扮演了鹜蚌相争的二个笨蛋之一?”秦慕白不动声色的问道。

李恪茫然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没人能知道。我猜,可能就连我父皇自己,也不知道。从血统能力上来讲,太子大哥被废之后,魏王全面占优,没人再能争得过他。但是此前的几次事件,已经将他虚伪阴诈的一面完全暴露在的父皇的面前。而且魏王太过急功近利,为了争夺储君之位失去了应有的立场与操守,公然与以前的敌人长孙无忌联手,就只差公然的逼宫圣驾了。这种明目张胆的拉帮结盟、结党连朋,其实是我父皇最忌讳的。要不然,当初长孙无忌建议让魏王来兰州监军的时候,父皇就不会出其不意的派我来了。这就好比当众狠狠的扇了他一巴掌,对他进行了严厉的告诫。所以,无论何时,我父皇都不容许由别人来掌控大局。这个忌讳谁也不敢冒犯,不管他是谁!”

“说得不错。”秦慕白点头称赞,“这一次,魏王的确太心急或者太慌乱,和同样害怕就此失势的长孙无忌一起,干了一件大蠢事。”

李恪道:“想清楚了这些我才敢猜测,对于立储一事,我父皇自己心中也有些拿捏不住。他老人家突然将我推上台面,兴许跟立储没多大关系。他只是想要在朝堂之上给长孙与魏王竖立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以达到均衡朝堂的目的!”

“真知酌见,殿下当真睿智!”秦慕白再次赞道。

“因此,与其想这么多,还不如返本归一什么都不要想——我就只管打仗好了!以后不管发生任何事情,船到桥头自然直!”李恪神情自若的笑道。

秦慕白点了点头,心中暗暗惊叹:不愧是身负皇家血脉、从小在阴谋与阳谋之中泡大的皇子。历经了诸多磨练的李恪,修为又是大有精进。现在他的冷智睿智、眼光犀利与沉着稳重,已经远远超乎我的想象。原本还想劝一劝他不要多想只须专心打仗的,现在看来这番唇舌已经可以省去了!

第489章 孤狼之绝唱

从东赞宇松回到逻些城的那一刻开始,这个建立在冰雪高原上的荒野王朝,和过着一半茹毛饮血生活的剽勇民族,就彻底震惊与战栗了。

这样的震惊与恐慌,比之往年任何一次的暴雪天灾还要严重几分。

东赞宇松昏迷不醒,气若游丝。左右侍卫将作战详情与东赞宇松的遭遇报知赞普时,全场一片死寂。

噶尔钦陵也在场,许多人都盯着他在看。

结果,他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石刻的,没有表情。仿佛眼前昏迷的这个老人,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半晌,噶尔钦陵才吐出一句话,“侯君集,往逻些城来了。”

“我们都低估了他!”弃宗弄赞很不情愿的、咬牙切齿的咒骂起来。

‘是你们,不包括我。’噶尔钦陵很想说出这句,但话到嘴边却换成了,“赞普,请整兵备战。”

“钦陵!”

“臣弟在!”

“就请你……”弃宗弄赞的脸色不是太好看,有点尴尬,也有点悔恨,勉强的苦笑了一下,说道,“就请你重掌兵权,率领王城二十万兵马,迎战侯君集!”

“是。”噶尔钦陵弯腰抚胸应了诺,从弃宗弄赞手里,接过牛角兵符。

然后,什么多余的话也没有说,噶尔钦陵大踏步就走了。

弃宗弄赞摒退了医官大臣和侍从等人,坐在榻边凝视着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的东赞宇松,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以拳锤额自言自语道,“钦陵,你赢了!你都不愿多说半句,你一定认为事实已经证明你是对的,不屑多言。我也一直认为我自己才是对的,可是事实……秦慕白,你太狠毒了!我们这些被你们称作蛮荒胡野的牧人,都仅只豢养看家护院的番犬猎狗,你却豢养了侯君集这样的魔兽!而且,你还把这头魔兽圈养在屋外的栅栏上,非但没用铁笼子关着还故意不将绳索系牢!”

“这场战争,究竟是吐蕃与大唐之间的邦国对抗,还是噶尔钦陵与秦慕白之间的私人较量?”

“连我这个赞普,都已是无能为力!历史,竟要交由两个将军来谱写!……难道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帕莫离草原,逻些城以东最肥美的一处草场,平日里总是牛羊成群牧歌悠扬。

此处风景如画,坐看苍穹辽远,乳白的云朵慵懒的飘浮。清澈见底的河谷中有鹅卵石映身出耀眼的温暖阳光。眺望吐蕃的雄伟王城,近在咫尺。

斥候来报,说吐蕃王城前正在大规则的集结军队,正朝此处开来。

侯君集却下令,所有人卸甲下马,在这清澈的河谷中,洗个澡。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无论是名利富贵,还是恩怨情仇,包括身上的污垢与鲜血。”

两万多名唐军将士脱掉衣甲,默默的下河,静悄悄的用清冷的河水擦洗身体。

河水开始泛红,泛黑,最后变成一片酱紫色。

侯君集没有下河,骑在马上,静静的看着这群唐军将士们。

“你们都是真正的好汉,更该是名垂青史的英雄,却生不逢时,遇上了侯某这样一个混账玩艺儿。”侯君集独自沉吟轻声叹息,“这笔债,算侯某欠你们的。如果真有来世……哪怕历经万世,侯某也必定一一偿还给你们!”

河谷中传来隐隐的低泣之声。有些人彼此拥抱,握拳,抱头痛哭。还有一些人一动不动的躺在河水任凭河水冲刷,仿佛是在享受生命中最后的一段宁静。

原来,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明知死期,还在这里等死。

原来,这些将士也毕竟都是血肉之躯,有着人的七情六欲与求生本能。

“号令——备战!!!”侯君集一声沉吼,宛如炸雷。嗓子都差点哑了。

一声令下,不管是痛哭的还是发呆的,所有将士如同触电了一样弹身而起从河谷中爬出来,以最快的速度披挂上马集结成队。

七情六欲与一切本能,瞬间臣服于号令。

斥候来报,逻些城杀来一队骑兵,人数约在两万左右。

“两万?”侯君集眉头一拧,发出质疑。

“是,据属下目测,的确就是这个数目。”斥候很肯定的回答。

侯君集默默的点了点头。他没理由怀疑这个资深斥候的眼光。一路杀来,他汇报的军情还从来没有错过,目测敌军营寨规模或兵马数量更是精准无比。

听到“两万”这个数目,侯君集的表情,比之当初听到东赞宇松十万大军时,要严峻。

“噶尔钦陵来了。”侯君集轻吐出这几个字。同时,心中也有了一个念头——这,就是我侯某人此生,最后一战了!以他为对手,倒也痛快!!

其实众将士心中,都早已有了这个料想。一来,侯君集大败东赞宇松并将其阉割了送回逻些,此等奇耻大辱,身为人臣、身为人子的噶尔钦陵如何忍得?再者,现今的高原之上已是一片风声鹤唳,人人闻侯君集之名而胆寒战栗——除了噶尔钦陵,还会有谁胆敢只带两万兵马,来撄挫侯君集之锋芒?

“属下只看清楚,是铁甲黑袍鹰爪旗的昆仑铁骑!至于主将,无法侦知。属下估计,现在敌军已离我军阵营不到二十里。”斥候的回答,相当专业尽职。

“锋矢阵,备战!”侯君集果断下令。

三刃锋矢阵,大唐骑兵用以冲锋陷阵摧城拔寨的最强攻击阵——侯君集的用意相当明确,决一死战的时候到了,绝对没有再用其他阵型的可能!

唐军全军而动,两万余人如同一个人的手脚那样灵便,瞬间摆好阵势。

大地被铁蹄踏得震动,河谷里的流水开始跳跃奔腾。

劲风突起,一片疾疾啸响,原本爬在半空的白云化作细丝仓皇奔走。

前方,黑压压的一片骑兵奔来,煞气冲天。

的确是关西军的劲敌,也是最熟悉的老对手——昆仑铁骑!

侯君集微眯双眼看着前方,看这军阵布得老道辛辣杀气溢溢,井然之余不失凌厉霸气。如同一个修为极高的武林高手,在临敌之时摆出的一个看似简单,却蕴含无穷变化与杀招的照面。

“噶尔钦陵!”侯君集已经能够肯定了。

对面,噶尔钦陵勒马而停,手握丈二狂蟒槊,眼神如鹰盯着前方,一片反射阳光笼罩下的唐军。

“杀!!”军令发出,昆仑铁骑呼啸而出。

侯君集拔刀出鞘——“杀!!”

关西铁骑,挥斥向前!

风景如画的帕莫离草原,瞬间化作阿鼻地狱,杀声震天血流成河!

……

至从挂帅格尔木以后,噶尔钦陵已经极少身先士卒的亲自提枪上阵杀敌了。那一竿象征吐蕃最强武力的狂蟒槊,罕有露面。

可是今日,他头一个跃马提枪杀了出来,厉芒乍闪之间,他如同一匹刀锋扎入了唐军骑兵群中!

一招之间,瞬毙三名唐骑!

在场的每一名唐军,哪个不是百战余生千里挑一的精骁骑兵!

因此近旁的唐军将士顿时都有点吃惊——想不到高原之上,还有这么勇猛的将军!

“侯君集,你给滚出来!噶尔钦陵,要亲取你的人头!!”

极尽狂妄与放肆的吼叫,他说的还是汉话。

所有唐军将士都被激怒了,不顾一切的朝噶尔钦陵围杀过来。哪怕身后有人挥刀斩来,唐军也只想着将刀枪扎到噶尔钦陵的身上,或是抱着他一起滚下马,再让其他的兄弟乱枪戳杀。

可是没有用。

几乎没有人能靠近噶尔钦陵一丈之内,哪怕是冷箭也逐一被他避开。结果,噶尔钦陵身边堆积了一圈的唐军将士尸体,他自己却毫发无伤!

“神佑元帅!!元帅无敌!!!”

主帅用命,昆仑铁骑士气大振!

而侯君集,却像许多的唐军将士们一样,在享受高原反应煎熬的同时,正用燃烧最后一点生命力换来的力量,死战!

眼前这场战争,在侯君集与众唐军将士们看来,已经无所谓胜负,无所谓生死。

既然跨开了那一步,就早已没了回头的可能;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就已是生命的奇迹,与战争史上的奇迹。

因为够本,所以无怨;因为值得,所以无悔……

一个时辰后,浑身浴血的侯君集,突然被一柄弯刀砍中后背,曾经坚实的明光甲终于不堪承受的裂为两半,鲜血发疯似的喷涌出来!

“滚开,他是我的!!”突然一声炸雷怒吼,所有围杀侯君集的昆仑铁骑如同潮水般散开。

一匹高大异常宛如火炭般烢红的烈马,仰天狂啸一声,载着马上骑士跃过一圈骑士,如神魔天降落到侯君集面前。

“嘿嘿!”侯君集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伸手抹去脸上的汗血,盯着眼前这人,笑道,“孙子,你总算来看你侯爷爷了!”

“侯君集,你这手下败将!”噶尔钦陵双眉立竖眼神如刀盯着侯君集,缓缓抬起他的狂蟒枪对着侯君集的眉心,咬牙恨道,“再给你十万人马,你也不是我的对手!——跪下来,磕头!哪怕我们之间有天大的仇怨,我保你不死,还让你当大将军!”

“嘿嘿!这世上,也就只有吐蕃会有爷爷给孙子磕头的事情发生。”侯君集满不在乎的冷笑,额头却是一阵阵冷汗直下,背后鲜血依旧在迸流,早已淋湿了马鞍。

“你们汉人,也就只有口舌厉害。真要动起手来,一万次你也是手下败将!”噶尔钦陵厉声大喝,“休说我以众欺寡,你们两万多人,我也只带两万骑来。你们长途跋涉历经百战,我们跑得不比你近、打的仗不比你们少!”

“闭上你的鸟嘴!”侯君集啐了一口,冷哼一声道,“少在你侯爷爷面前牛气冲天。爷爷打仗那会儿,你还在玩泥巴!——噶尔钦陵你听好了,你纵然是能够战胜侯君集一千次,一万次,再后来将我碎尸万段锉骨扬灰,你也永远别想侯君集会认输!再说了,你侯爷爷这一路杀过来,早就够本了。杀到现在,累了,倦了,想歇息了——你叫嚣什么?临到死,你侯爷爷也在耍你。爷爷活腻了,所以才借你这孙子的刀,送你的这许多爷爷们上路!省得我们继续在这鸡不生蛋鸟不拉屎连气儿都喘不顺的高原上,瞎折腾!”

噶尔钦陵听完他这番话,非但没有暴怒,反而一时陷入了沉默。

这一方战阵中的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起来。不远方杀声震天尸血乱舞,这一方却是安静得诡异。

“你想到了什么?哈哈!”侯君集突然放声大笑,“仗,肯定是你胜,因为老子本就没想再赢下去;但老子才是真正的赢家!大唐,吐蕃这两大帝国的命运因你侯爷爷而改变,你有这能耐吗?哈哈!亏你号称什么高原枭雄、吐蕃权臣,原来也不过就是个匹夫!呆头呆脑的只会打打杀杀还自命不凡的匹夫!——来呀,快点,砍了你侯爷爷,给老子这一生,来个圆满的了结!”

出人意料的,噶尔钦陵突然没了半分怒气。反而将枪放了下来,喝道:“拿下,绑了!”

“哈哈!——哈哈哈!!!”侯君集放声大笑,“噶尔钦陵,你看看你多孬种!你居然连杀我的胆气都没有!你难道忘了我杀了多少吐蕃人?我还踏平了噶尔家族的孙波领地,非但是鸡犬不留,顺手还阉了你爹!”

噶尔钦陵紧咬牙关冷冷的瞪着侯君集,大喝一声,“令——除侯君集外,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侯君集环顾四周,不出先前所料,早已是强弩之末风中残烛一般的关西军,无力回天全落下风。

此战已是必败,而且是全军覆没。

侯君集索性归刀入鞘,闭上眼睛自语道:“兄弟们,你们先走,路上不妨稍稍慢行。待侯某再行羞辱他们一番之后,马上就来追赶你们!”

几名昆仑铁骑上前,将侯君集拉下马,捆了个结实……

第490章 不死不灭

噶尔钦陵全歼敌军生擒敌酋大胜而归,逻些王城欢呼遍野,同时群情激昂怨气冲天。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子弟,都跑来观望,想要亲眼见识一下,那个传说中的“杀人魔王”侯君集,究竟是长得什么样。

侯君集被反绑着坐在马鞍上,神情自若眼神冰冷,漠然的看着眼前这一群大声谩骂、叫好的吐蕃百姓,淡定得如同是在逛街走巷。

噶尔钦陵就骑马走在他旁边,侧目看了他一眼,笑道:“侯将军,被万民唾弃与诅咒的感觉,如何?”

“相当好。”侯君集冷漠的撇嘴一笑,说道,“你口中的万民,正是我的敌人。被敌人如此憎恨,至少证明侯某人作为一个将军,是相当称职的。”

噶尔钦陵眉头微自一拧,“想过你会怎么死吗?”

“这种伤脑筋的问题应该是你们去想,我操什么心?”侯君集继续冷笑,“反正只要我活着一天,你们就要伺候我的吃喝拉撒。先说清楚了,非是好酒好肉不吃。要是饿死了,你们什么如意算盘都要落空了。”

噶尔钦陵咬了咬牙,转过头去不再搭理侯君集,心中暗道:这个侯君集看似徒负匹蛮之勇,实则也还有点城府与远见。可惜性格所致,若要斗玩朝堂他必定远远不是长孙无忌与秦慕白这类人的对手。早前他被长孙无忌排挤,现在又被秦慕白所利用并抛弃……此人若是生在高原,定是我的得力臂膀!因为在我吐蕃王朝的庙堂之上,没有唐延那么多的勾心斗角与尔虞我诈,凭的是,实力!

王城之前围了漫山遍野的人,噶尔钦陵的军队拦开了一条道,准备入城。两侧百姓激愤之情渐渐升隆,好多人嚷着要将侯君集撕成碎片一口口吞食,还有更多的人拼命挤着要冲进来,扑向侯君集发难。更有一些过激的吐蕃人,不顾噶尔钦陵就走在侯君集旁边,朝侯君集扔石头砸过来。惹恼了噶尔钦陵,下令拔刀恫吓并抓捕了几个过激百姓,汹涌的人群才稍稍平息。

终于进了王城,噶尔钦陵叫军士将侯君集押到一间密室囚禁,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靠近,酒肉之类一应供给,并叫医官给侯君集治伤。

噶尔钦陵亲自挥刀,斩断了侯君集身上的绳索,瞥了他一眼,大步而去。

侯君集放声哈哈大笑,叫道:“老子要烤全羊,要你们赞普喝的酒!还要热水洗澡,换身新衣裳。稍有一点伺候不周到,老子一头撞死在墙上!”

管照他的吐蕃军士个个气得脸红脖子粗,又碍于元帅将令不敢不从,因此生生的把怨气往肚子里吞。

噶尔钦陵去见了赞普。

弃宗弄赞见着噶尔钦陵,展颜而笑长吁了一口气,上前接住他说道:“钦陵,你我兄弟之间就不说一个谢字了。总之……这个国家可以没有我弃宗弄赞,但绝对不能没有你噶尔钦陵!”

“赞普言重了。”噶尔钦陵轻叹了一声,咬牙皱眉,说道,“我有一万个理由要杀了侯君集,真的,我很想亲口咬下他的每一块肉,不用喝水都能生生的吞咽下去。但是赞普不愿意让他死,我就不能杀。”

“世人尽皆误解钦陵,只当钦陵跋扈蛮横。唯有我,知道钦陵心中始终都以国家为重,心中都放着我这个没用的赞普兄弟。”弃宗弄赞也苦笑了一声,拉噶尔钦陵坐下来亲自为他斟酒把盏,说道,“请满饮此杯,权当愚兄对你的一片感激!”

“谢兄长!”噶尔钦陵一口满饮,重重的吁了一口气,说道,“兄长,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李世民已经下令,起倾国之力与我决战。秦慕白率四十万大军反攻高原,步步紧逼。此时此刻,敌强我弱形势危急。”弃宗弄赞拧眉道,“但是,汉人一向深重权术,任何时候他们考虑得更多的就是利益。其实就算征服了高原,他们也未必真有多大好处。且不说战争要消耗大量的国力,就是战罢善后的诸多麻烦,也足够困扰唐朝十年之久。不管是李世民还是那些大臣,都不可能不考虑这些——也就是说,李世民也就是表面上态度强硬,他心中也是很犹豫很彷徨的,他一直在计算,究竟这一场战争划不划算。这也就意味着,和盟并非已经完全没有了可能。”

噶尔钦陵表情淡然的点了点头,说道:“诚如兄长所言,现在战争还没有全面爆发,正是和盟的最后时机。一但秦慕白挥师上了高原,便是离弦之箭不得不发,和盟的最后机会也就没有了。诚然我一向很反对什么和亲盟约,但是……出于对赞普的尊重,我也不能再一意孤行了。试一试别的治国方略与外交手段,或许也不错。就眼前来看,就算是赢得十年二十年的喘息之机,也好。”

弃宗弄赞欣慰的微然一笑,点头道:“谢谢你,钦陵。你精研汉学也熟悉汉人,应该知道,当他们面临外敌逼杀的时候,就会牢牢团全力对外。一但四海呈平没了外患,就会自己人捉对厮杀暴出内忧。现在的唐朝,看似富甲天下兵强马壮,其实内忧也是相当严重的。李世民的儿子们几乎都成年了,前不久废了太子承乾,现在东宫一直空缺。这才是他真正的心腹之患。这种时候,我们不该打扰他,该让他们自己朝堂上的一群人斗得你死我活,让李世民精疲力竭才是。趁这机会,我们正好休生养息,并能从唐朝那里获得许多的东西——比喻钱粮布茶这些资源,冶铁、织布、栽种、陶炼这些技术,还有许多的文化精髓,这些都需要我们花上很多年的时间来学习与应用。”

“是。”噶尔钦陵果断的点头,说道,“不得不承认,大唐有着我们无法企及的辉煌文明。对于汉学,我钻研越深就越感觉到我无知和浅陋。此前,我一直都认为要趁我们国力强盛兵马锋锐的时候去打败大唐,将这所有的东西都夺过来。现在我明白了,原来赞普才是对的。现在的大唐,的确是不可匹敌的。但他又不是不可战胜——胜机,或许就在于赞普刚方所说的,他们内忧爆发的时候!”

“嗯!”弃宗弄赞再一次展颜而笑欣慰的点头,说道,“钦陵,你仍是当年那个,我的骨肉兄弟与真正知音。不过我想知道,昨天领兵出战之时你的态度还相当强硬,今天怎么就突然一下改变了态度呢?”

“因为侯君集。”噶尔钦陵拧下了眉头,说道,“是他,改变了我对汉人的看法,也改变了我对当前局势的认知,也动摇了我心中永恒不变的……信念!”

“为什么?”弃宗弄赞惊讶的问道。

噶尔钦陵拿起一杯酒来,浅酌两口拧眉沉思,说道:“我从军二十年,从来没有遇到过侯君集这样的将军,也没有遇到过他带出来的这种军队。兄长你知道吗,此战我们虽然是得胜了,但是胜之不武。我仔细查验过,每一名唐军士兵的身上,都有不少于十处的伤——而且是不轻的伤。激战之前,两万多名唐军当中,至少有一万人是应该重伤不起的,包括侯君集。但是,他们全都死战到了最后,没有一名逃兵,除了侯君集再没有一名俘虏,甚至尸体都没有一具是四肢健全的……这真是太可怕了!是侯君集,是这支军队,让我看到了汉人体内蕴藏的可怕力量!”

弃宗弄赞脸色微变!——认识噶尔钦陵这么多年,几乎是头一次听他说起‘可怕’这两个字!

“曾经我以为,我们吐蕃民族就是天下最彪勇的民族,是最忠诚、最勇敢、最无畏的民族。但是跟侯君集与他的军队比起来,我们只是蛮勇。”噶尔钦陵眉头深锁,眼神也相当冷峻,说道,“侯君集与他的军士们表现出来的力量,似乎超越了人的力量本身。曾经我百思不得其解,是什么让他们克服了人类对于死亡本能的恐惧、是什么让他们超越了人体所能承受的伤病的极限……现在我明白了。”

“是什么?”

“信念。”噶尔钦陵脸色一沉,说道,“是中原汉人,历经千年所积累沉淀的文化与教化,让他们拥有了常人不与具备的强大精神力量。其实单就比较体格、力量、马术、箭术与搏杀技巧这些,我们吐蕃的军队的确是天下无敌。可是……我们缺乏信念,或者说没有信念。我们的军士之所以力战,图的是战后的奖赏或是害怕战败的惩罚。一时看来,这些都能够激起军队的战斗力,汉人的军队也的确是一般都打不过我们。但是……如果真正激起了汉人的斗志,他们心中的信念就会化作无比恐怖的力量,让他们个个都化身为魔神一般的疯狂斗士,近乎无敌——就如同,侯君集的这支军队!”

“所以,我们要尽快追寻并竖立我们的道统!”弃宗弄赞一拳锤到桌几上,沉声道,“一个国家,光靠战马与弯刀治国,是不可能长久的。必须要拥有自己的道统,来教化百民、感化后世。只有道统教化,才能真正的收伏人心,国家才能长治久安。钦陵,以前我与你讨论过多次汉学之中的法家与儒家。你总认为法家治国最能富国强兵,这个我认同,事实也证明你的确是办到了。短短的数年之内,我吐蕃帝国兵强马壮,我们的军队纵横天下无人能敌。但是若要追求长治久安与真正的繁荣昌盛,还是需要收拾人心才行哪,光凭严刑峻法的恫吓制裁与军国扩张去掠夺,只能图一时之快,并非长久之计啊!”

“哎……!”噶尔钦陵重叹一声,摇头,“是我太过心急。现在,是时候放下身段向大唐请和,并拜师学艺了。现在我唯一担心的是,双方结下仇恨太深,大唐恐怕不那么容易接受和盟。而且……眼前还有个最大的障碍!”

“你是说,秦慕白?”

“是。”

弃宗弄赞沉吟了片刻,微然一笑,说道:“钦陵你有没有想过,其实秦慕白跟你很像?”

噶尔钦陵怔了一怔,淡然道,“或许吧!”

“其实他也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上马能够统帅千军,下马能够经国安邦。”弃宗弄赞说道,“秦慕白不是一般的将军,否则以李世民的识人之能与帝术之深,不可能会派他去兰州独挑大梁。言下之意,现在的秦慕白表面看来仅仅是一个统兵元帅,但实际上已经有了左右朝廷重大国策的能力。而且,我们也早已见识过了,不是吗?——侯君集,不就是他放出来的一条吃人的魔兽?目的,无非就是激发民|族矛盾,让两国彻底决裂、战争彻底暴发并无法挽回?他一直都是强硬的主战派!”

“兄长的意思是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想和盟,还得先说服秦慕白?”噶尔钦陵说道。

“不错。”弃宗弄赞点头,“我知道这很难,相当难。但试了未必成功,不试肯定没有机会。而且你想过没有,秦慕白为什么如此强硬的主战,难道仅仅是受他父亲秦叔宝的影响?”

“我想过……”噶尔钦陵说道,“秦慕白不仅是一名将军,也是一名政客。他想得更多的,应该是自己的政治前途。据我所知,秦慕白与吴王李恪走得最近,而对于最有可能被立储的魏王李泰与晋王李治,关系都一般。李泰与李治如果继位,肯定是个守成之君,要秦慕白这样的人没什么大用。因此我猜想,秦慕白是想力挽狂澜改变自己与李恪的命运,用无人可及的军功与威望来扶植李恪上台,以保证自己今后几十年,一直屹立不倒!”

“一针见血!”弃宗弄赞赞道,“所以,要想说服秦慕白,就得先从李恪下手——巧得很,李恪现在就在秦慕白的军队里,担任监军!侯君集是秦慕白的心腹,但在朝廷看来却是一个大大的叛逆。所以我们不能杀侯君集,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完全可以加以利用。侯君集这个人物相当重要,必须在他身上大做文章!”

“哦?”噶尔钦陵惊咦一声,“兄长已经胸有成竹了吗?”

“没有……”弃宗弄赞摇了摇头,“只是想先去试一试。李恪的立场是朝廷,与秦慕白这个军帅不同。不管他二人关系如何密切,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该对立的还是会对立。因此,只要我们肯诚心诚意的称臣、纳贡,这对大唐朝廷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身为朝廷喉舌的李恪就没理由拒绝我们的请和。汉人都是死要面子的,他们崇尚以和为贵,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上上之策。我们吐蕃人,不像汉人那样喜欢图虚名而受实累,称臣就称臣,纳贡就纳贡,有什么关系?等个十年二十年,我们强大了,他们内乱了,不管是名声还是好处,全能讨回来一雪前耻。汉人的历史上,不就是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典故么?——而且我估计,死要面子自诩富甲天下的大唐会接受我们的投降与称臣,但根本不会要我们的纳贡;非但不会要,还会依照以前的约定送来公主和亲,并赠送相当可观的陪嫁。这才是他们的性格!——钦陵,你说这样的买卖,划不划算?”

“还是兄长高明。”噶尔钦陵笑了一笑,说道,“只不过,到时候可能会让兄长受一些骂名与委屈了。”

“无所谓了!”弃宗弄赞大笑,“就算是要我弃宗弄赞去长安做人质,都行。我们一起缔造了吐蕃这个国家,在享受富贵的同时,也必须为这个国家承担责任,不是吗?相比于那些阵亡疆场的勇士,我这又算得了什么?再者,我去了长安,还有你能留在这里辅助我的儿子。我说过了,吐蕃可以没有我弃宗弄赞,但绝对不能没有噶尔钦陵!——只要钦陵还在,吐蕃就必定会有雄起的一天!今天我跟你说的这些话,也可以算作是托孤!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去了长安,肯定不会再回来,你就当我已经死了。吐蕃,就全靠你了!”

噶尔钦陵浑身一颤,凝视着弃宗弄赞,举起酒杯,“兄长,我敬你!”

“兴蕃之心不死,亡唐之心不灭!”弃宗弄赞举起酒杯,“钦陵,不管明天会发生什么,我们兄弟还会不会在一起,请记住这句话!——十年、二十年,乃至一百年,我希望总有一天会有我们的族人,将吐蕃的图腾大旗插到大唐长安的皇城之巅!”

“兴蕃之心不死,亡唐之心不灭!——干杯!”

第491章 义薄云天,铁心铁血

大非川军营里,今日发生了大事。

随同侯君集出征的原大非川将士,回来了一万多人。

天刚黎明之时,巡逻的哨骑在西北方向发现大批人马,以为是敌军偷袭,于是马上放出了警报。大非川左虞侯所部军马上做出了应激反应,统领本部人马的朱半城率骑兵前去阻战,却发现原来是自己人!

军营划地面积相当大,等秦慕白赶到左虞候屯营的时候,这一万多将士全部脱光了衣甲裸着上身,跪在地上。

“怎么回事?”秦慕白问左虞军统领朱半城。

朱半城便将自己查知的实情回报,说这些人是被侯君集轰回来的。现在,侯君集应该是已经杀向吐蕃的老巢逻些城了。在开战之前,侯君集将自己麾下人马当中,患病的、重伤的、家中只剩唯一男丁的部下,都轰了回来。

那一万多将士跪在地上,鸦雀无声。

朱半城叹息了一声,说道:“这些将士们自知犯了军法,是来请罪的。”

秦慕白双眉深锁看着眼前跪着的这群光帮子军士们,沉默良久。

“少帅,请赐我等一死!”跪地的军士之中,突然有人大叫起来。

众皆附合——“请赐我等一死!”

一呼百应,众军士都叫喊起来。好些人是躺在担架上被抬回来的,却也跟着叫喊。

秦慕白继续沉默,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些人。

众军士叫了一阵,见秦慕白沉默得可怕,于是又都闭了嘴。

“你们无罪。即刻归伍,暂归左虞候营由朱将军统领。”秦慕白终于发话了,又对朱半城道,“你去找权万纪请他多派些医官与药物给你。眼前的这些人,一个都不能死!”

“是!”朱半城兴奋的应了诺,大吼道,“兄弟们,少帅说——你们无罪!”

原本他以为,跪在地上的这些将士们听到这个消息,该会欢呼雷动。没想到,却是更加寂静。众军士抬起头,不约而同的看着秦慕白。

秦慕白叹息了一声,骑上马,扬鞭而去。

跪地的人群之中,突然有人发出痛哭之声!紧接着,更多的人、许多的人、所有的人,不约而同的放声痛哭!

“我等本是该死之人!没有葬身高原,就该死于军法!”

“我大唐军规无情法度森严,少帅这样纵容担保我们,他今后是要受到连累的呀!”

“少帅义薄云天,不亚于其父故老秦公!”

……

朱半城看着眼前此景,一时呆了。虽然已是八军台之一,可他跟随秦慕白的日子半不长久。此时他喃喃道:“现在我大概有点明白,为什么在关西军中,秦慕白的威信无人可以动摇了!——别的不说,眼前这一万多名将士,今后都会情愿为他而死!!”

秦慕白回到中军帅营,心中有些闷,独自坐在后院亭中发呆。李恪来寻,看到他这样,上前问道:“我听说,有一批跟随侯君集出征的将士,回来了?”

“嗯。”秦慕白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已经处置了。”

李恪怔了一怔,在他身边坐下,说道:“这么快啊……”

“一句话的事情,要多久?”

李恪异讶的挑了一下眉梢,“那你……怎么处置的?”

秦慕白淡淡反问道:“殿下是监军,依你之见,他们应该怎么处置?”

李恪拧了拧眉头,“这些人,可是严重触犯了军法,甚至是十恶不赦之罪,他们都触犯了两条——谋叛、大不敬!”

“没这么严重。”秦慕白依旧淡然,说道,“说他们触犯了十恶不赦之罪,实在牵强。谋叛,他们有叛国吗?非但没叛国,还将敌国重疮了;大不敬……他们更没有了。他们何时辱骂过皇上?何时毁坏了宗庙皇陵?又何时伤害到了任何一名皇室成员?”

李恪一时无言以对,苦笑一声道:“我倒是忘了,早年你在百骑之时,可是跟虞世南学过律法,对此知之甚详。话说回来,他们跟我无仇无怨,我当然不希望他们死。我只担心,有人会说你执法不严姑息养奸、循私偏袒目无法纪啊!”

秦慕白看着李恪,认真道:“无论如何,我是绝对不会对自己兄弟挥出屠刀的。他们是勇士,是百里挑一的、真正忠于大唐的勇士。就算以后我因此而被御史弹劾,也无所谓了。秦某人这一官半职换回万余性命,值!”

“好吧,我早该知道我说不过你。而且既然你都已经决定了,我更不会出面干涉要去改变什么。”李恪笑了一笑,说道,“但谁让我是监军呢,职责所在,就算不干涉你什么,提醒你一下总是应该。”

“那倒是。”秦慕白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也亏得是你来做监军。换作是别的任何人,我把他扔在兰州吃喝玩乐,怎么可能让他跟着到大非川来给我添乱?”

“哈哈!”李恪大笑,说道,“估计我父皇也是摸准了你的这个脾性才派我来。否则,换作是另外任何人,也会跟你闹别扭——好吧,此事我不再过问,你决定了好就好。现在,我们来讨论另外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何事?”

李恪正视着秦慕白,说道:“就在今天你离开中军去左虞侯营不久,吐蕃的使者到了。”

“哦?”秦慕白略感惊讶,“来干什么?”

“投降,请和。”简单的四个字从李恪嘴里说出来,让秦慕白脸色都为之一变。

“什么?”

“投降,请和!”李恪再重复了一遍。

秦慕白一时有点瞢了,愣着半天没吱声。

“你怎么了?很意外吗?吐蕃已是四面楚歌亡国在即,这时候来投降请和,应该是情理之中啊!”这倒是轮到李恪惊讶了。

“如果你了解噶尔钦陵,就知道这一点都不在情理之中了。”秦慕白正色道,“噶尔钦陵,为人狠辣多谋争强好胜。还没正式全面交锋就投降?这绝对不是他的风格!”

“如果这是赞普的决定呢?”李恪道。

“那更不可能!”秦慕白更加肯定的道,“在吐蕃,会有一些大事不经赞普就做出决定或是付诸实施;但是,绝对不会有任何大事,不经由噶尔钦陵就做出决定或是付诸实施。”

“噶尔钦陵,真有这么厉害?……”李恪眉头皱起,说道,“其实,如果能不战而胜,那是再好不过。毕竟战争不是什么好事情,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过既然你这么说,我们就不得不多作考虑了。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吐蕃人提出投降与请和,会否有诈?”

“待我见一见那个吐蕃使者再说!”

“好!——来人,将吐蕃使者德格??丹巴旺杰请来!”

“一只耳,德格??丹巴旺杰?”秦慕白先是一愣随即一笑,说道,“老熟人了。”

“是,那人的确是缺一只耳朵,至今用药绵包着。”李恪疑惑道,“你认识他?”

“当然。”秦慕白笑道,“很熟的一个故人哪!要是没有他,我前番诈死的计谋哪里会成功?没想到他这次又来了!”

“又?”李恪听到这个奇怪的字眼不由得好笑,“看来,你又要跟他耍心眼了。”

正说着,丹巴旺杰来了,孤身一人。

“卑使丹巴旺杰,拜见大唐上国吴王殿下、拜见上国元帅秦将军!”丹巴旺杰十分恭敬的弯腰行礼。

“不必客气。”秦慕白笑道,“德格将军,你我之间可算是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你所为何来,长话短说,别绕弯子了。”

“卑使奉赞普之命,来向贵军请降、向贵国请和!”丹巴旺杰也不罗唣,直接拿出了国书递上前来。

秦慕白接过来给了李恪,“请殿下先过目。”

李恪接过来看了国书,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之色,“这真是吐蕃赞普的亲笔所书?”

“千真万确。”丹巴旺杰正色道,“秦将军是知道的,卑使乃是赞普的亲卫队队长,从来只听从赞普一人调谴。就连噶尔元帅也无权差使我。上一次……”

秦慕白摆了摆手打断他,笑道:“已经过去的事情就不用说啦!对不住了德格将军,上次是我不厚道,利用了你最后还害你丢了一只耳朵。当时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真话,但是我必须要当成假话来听,明白吗?”

“卑使明白的,并不怪秦将军……”丹巴旺杰叹了一口气,说道,“秦将军用兵如神智谋无双,连噶尔元帅都中了你的计,卑使还有何话可言?”

“闲话不说了,就说眼前的。”秦慕白说道,“是什么原因,让你们赞普这么早就做出投降、请和的决定呢?此事,噶尔钦陵知道吗?”

“噶尔元帅非但是知道,还参与了决策。这个决定,本就是赞普与元帅二人共同做出的。”丹巴旺杰回答道。

这时李恪再度惊咦一声,轻声道:“慕白,有件事情你肯定猜不到——弃宗弄赞,居然甘心成为我军的俘虏,甘心前往长安充为人质!”

“哦?”这倒真是出乎秦慕白的意料之外,他拿过吐蕃国书细细看了一遍,书中的确是这么说的——如果关西军接受吐蕃的投降,吐蕃赞普弃宗弄赞愿请往长安向大唐皇帝陛下请罪、称臣,并永世留居长安不再返回高原。从此,吐蕃成为大唐的属国,岁岁称臣年年纳贡。

“献质,称臣,纳贡——也就这三样了!”秦慕白看完之后,冷冷一笑将国书扔在了桌上。

丹巴旺杰的脸色顿时变了,急道:“秦将军,赞普与元帅绝对是真心请和!”

李恪心中拿捏不准,因此缄默其口。相处甚久,李恪养成了这样的一个习惯——就是在自己还没有想清楚的时候,就绝不口不择言的去打乱秦慕白的思路与部署。因为他相信,秦慕白总是能够比他更先想清楚,并做出明智的决定。

这算是一种信任还是依赖?李恪自己也不清楚。

“德格将军,恕我直言。你们的这封投降请降国书,一丝一毫的诚意也没有。”秦慕白突然道。

“秦将军何出此言?”丹巴旺杰有点急了。

“两国既然已经交战,必是交恶甚深。现在你说投降就投降,就请和就请和,那我们此前投入的兵力物力,就化为泡影了?”秦慕白说道,“既然是敌人,就别谈什么信任。既然是投降与请和,就请站在我们彼此不信任的立场上来出发——如果要我接受你们的投降,要大唐接受你们的请和,除非达成我的条件!”

丹巴旺杰的眼神之中流露出极度惶恐不安的神色,深吸一口气道:“秦将军……请讲!”

“第一,赞普去长安做人质,这个是必须的;但不能是他一个人,与之同去的,还必须是赞普的全家人,这包括他的父母兄弟与妻妾儿女!”

“第二,必须交出噶尔钦陵,本帅与大唐朝廷,是绝对不会容许这个犯恶累累的战犯,继续留在高原的!”

“第三,既是投降请和成为我大唐的属国,那么吐蕃的高原地域必须接受大唐的行政区划,也就是废除部落格局实行州县制度。州官刺史与县官令尹,必须由大唐朝廷来委派!”

“第四,大唐必须在高原驻军;原吐蕃的军区皆由大唐接管,原有的将军与士兵,接受大唐兵部的调谴与委派!”

“第五,废除你们以往的一切制度与律法,接受大唐的律法章程与文明教化!”

“凡此五条,但有一条不答应或是做不到,投降请和一概免谈,让噶尔钦陵带兵来与我决一死战!”

……

听完秦慕白的这一番滔滔而谈,丹巴旺杰与李恪都呆了。

丹巴旺杰呆,是因为这五条,无论哪一条都是彻底吐蕃王朝彻底灭亡的象征;李恪呆,是因为短短的这一会儿时间,秦慕白怎么就思虑得这么周全了?

见丹巴旺杰呆立当场,秦慕白神情自若微笑淡然,说道:“怎么了,德格将军?难道秦某说的这些,不合理?”

“秦将军,你是要灭亡我吐蕃啊!”丹巴旺杰的声音都颤抖了。

“答对了。”秦慕白脸色一沉,“所以,别来跟我玩什么鬼花样!——要么决一死战,要么接受我说的五个条件!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条路!”

“慕白且慢!”李恪突然道,“何不三思?”

“不必了!”秦慕白突然厉声一喝,说道,“殿下,请恕秦某武断!——先就如此决定,有时间我再跟你解释!”

丹巴旺杰几乎就绝望了,脸色苍白的看着秦慕白,又看向李恪,突然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大声叫道:“吴王殿下,难道大唐已经不姓李、改姓秦了吗?”

“放肆!!!”李恪勃然大怒,伸手就要拔剑。

反倒是秦慕白将他拉住了,转头对丹巴旺杰冷冷道:“丹巴旺杰,你回去告诉弃宗弄赞与噶尔钦陵。他们心里想的什么,别人不清楚,我秦慕白再清楚不过。什么缓兵之计、怀柔之策,在我秦某人面前通通没用!说过的话我不再复述,两条路,由你们选!大唐与吐蕃之间,早已注定只有一个王朝能够继续屹立不倒!——最后送你一句:汉虽儒、未必弱!犯天朝威颜者,虽远必诛!”

第492章 龙泉,残书,烈酒

丹巴旺杰低耷着头,不敢抬头去看赞普与噶尔钦陵,灰头土脸。

噶尔钦陵倒是镇定,淡然道:“看来我们高估了李恪。”

“是的。”弃宗弄赞叹息了一声,无奈的点点头道,“本以为李恪代表朝廷监军,会站在大唐帝国的公心立场上思考战和的问题,会有一定的决断权。”

“的确如此!”丹巴旺杰激愤的说道,“卑臣也没有想到,李恪在秦慕白面前,也不过就是个傀儡与摆设。秦慕白根本没与他商量,就拍板决定了。还说什么‘汉虽儒、未必弱!犯天朝威颜者,虽远必诛’!真是气煞人也!——赞普,元帅,要打仗咱们未必怕他!虽然秦慕白号称四十万大军,可是我们占尽天时地利。面临灭国之危,我们同仇敌忾奋起举族反抗,让他们在高原之上有来无回!”

“德格将军说得是。”噶尔钦陵脸色微微一沉,说道,“既然秦慕白油盐不进……那么赞普,请发兵抗敌!”

“看来秦慕白已经把事情做绝,让我们没有了任何回旋的余地。”弃宗弄赞双眼微眯脸上浮现出一丝愠怒与杀气,一抬手,正待下令让噶尔钦陵发兵,王城之外突然传来若大的喧哗之声。

噶尔钦陵差谴丹巴旺杰出城查看,回报消息说,原来是各部落首领与贵族领袖以及平民家族的代表,蜂拥而至到了王城之前“示威”,扬言一定要烧死杀人魔王——侯君集!

“连续闹了近十天了。”弃宗弄赞说道,“钦陵,现在和盟已是不可能,侯君集也失去了他的价值。怎么处置,我交给你。”

“是。”噶尔钦陵应了一声,对丹巴旺杰道,“你出城告诉那些人,就说,三日之内,公然处决侯君集!”

傍晚,噶尔钦陵来到看押侯君集的房间之外。

只听到房内传来女子惨烈的大叫声,与侯君集放肆的大笑。

噶尔钦陵一脚踏开房门,房内声音嘎然而止。

房间里,侯君集与两名女子皆是赤身裸体。看这情形,二女被侯君集虐待得不轻,身上伤痕累累。

“滚出去。”噶尔钦陵冷冷的喝道。两名女子捡起地上零乱的衣裳胡乱往身上披遮,仓皇的走了出去

“滚吧、滚吧!”侯君集摆了摆手,笑嘻嘻的道,“正好,这两个女人我玩腻了,换两个新鲜的来。还有,老子只对你们赞普的女人感兴趣!别再用女奴冒充赞普的侍姬了,否则我玩一个杀一个!”

“你没机会了。”噶尔钦陵看着侯君集,说道,“今天,我来看你最后一次。”

侯君集怔了一怔,随即放声哈哈大笑:“好嘛,老子的那些好兄弟们已经等得够久,也是时候去陪他们了。说,什么时候动手?”

“随时。”噶尔钦陵冷冷道,“我怜惜你是个难得的兵家高手,现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么马上投降,我们既往不咎,并请赞普封你为卫茹大将军,你可以继续过好酒好肉女人玩不尽的好日子;要么,你被公然烧死在逻些城浮屠门!”

侯君集慵懒的扯过一件衣服披在了身上,走到噶尔钦陵面前,直直的看着他的脸,说道:“你先帮我一个忙,我再回答你。”

“说。”

“你们抓我的时候,应该在我的马鞍上剿获了我的物品。其中有一把剑,一本书,还有一壶酒。”侯君集说道,“你派人去把它取来,给我。”

噶尔钦陵没有搭言,叫了个侍卫去取东西。没多久,东西取来了,噶尔钦陵将他扔在了侯君集的面前。

侯君集弯腰下身,先拿起剑,回头对噶尔钦陵冷笑道:“你就不怕我拔剑杀了你?”

“你不会的。”噶尔钦陵淡淡道,“如果你拔剑了,你就不是侯君集。再者,就算你拔剑了,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侯君集抬了抬眉毛,点头笑道:“噶尔钦陵,你还算是个人物。其实,如果咱们不是天敌,我兴许会交你这个朋友。不过呢,天敌就是天敌,不可能成为朋友。”

“这算是你的答复了吗?”噶尔钦陵有点愠恼的沉声道。

“算是吧!”侯君集长吁一口气,脸上浮现出罕见的释怀且温和的微笑,缓缓拔出了剑,说道,“想知道这把剑的来历吗?”

“没兴趣。”噶尔钦陵逼视着侯君集,“有话你就快说,我的耐心相当有限。”

“这是一把古剑,名唤‘龙渊’,因避讳我大唐高祖之名,而更名龙泉。”侯君集说道,“当年我在秦王府追随秦王立下战功之时,秦王亲自将此剑赐与我。这是他的随身佩剑,一向引为至爱。”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给你一个部落。”噶尔钦陵说道,“万户侯,比不比得上一把剑?”

侯君集笑了一笑不置可否,打开包袱从包里拿出一本残书。

噶尔钦陵就笑了,说道:“不过是一本《道德经》,还被烧去了一半。有何珍贵,让你远征万里也随身携带?”

“送给我这本书的人,你一定听说过。”侯君集缓缓将书拿起,奉若瑰珍轻轻的抚摸。

“谁?”

“我大唐军神,卫国公李药师。也就是我的老师。”侯君集一页页的缓缓翻开,说道,“想不到吧?李药师传授给我的不是兵书,而是《道德经》?”

“是有点好笑。”噶尔钦陵笑道。

“一点也不好笑。”侯君集双眉微沉若有所思,说道,“当年皇帝陛下引荐我拜入卫公门下,学习兵法。学了一半,卫公却不肯再教我兵法了,却让我读《道德经》。我当时十分恼怒,当场就与卫公撕破脸皮大吵了一架,还去皇帝陛下那里告了状。回到家,我放火就要烧了这本《道德经》。是我的夫人将这本书从火盆中抢了出来,一直偷偷保存着。直到我被贬废流放之前,夫人才将这本书交给我。”

噶尔钦陵异讶的挑了一下眉头,“那这本书对你来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其实当年卫公是想告诫我,我侯君集的性情太过激烈,心术太过狠辣,要让我修身养性。现在事实已经证明,我侯君集的能力不比任何人差,败就败在这性情上。现在我也能够理解,当年他之所以不将所有的兵法倾囊相授,是担心有朝一日如果我领兵背反了,何人能够制得住我?”侯君集叹息了一声,说道,“可惜,侯某人醒悟得太晚。”

“这就是你们汉人所说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么?”噶尔钦陵说道。

“嗬,随你怎么想。”侯君集无所谓的笑了笑,拿起包裹里的最后一样东西,一个看相十分普通的木质酒壶。

拿起来,摇了摇,满满的一壶酒。侯君集当场就笑了,“噶尔钦陵,听说过‘秦仙酒’吗?”

“有所耳闻。”噶尔钦陵说道,“听说是天下最烈的酒,是秦慕白发明的。”

“不错,看来你还有点见识。”侯君集扯开壶盖闻了闻,再度放声哈哈大笑,“敢跟我喝几杯吗?”

“来人,备宴。”

“哈哈,噶尔钦陵,你还的确是有几分英雄豪气。”侯君集笑道,“你就不怕,这是我侯君集用来自我了断的一壶毒酒?”

“自杀?这不是你侯君集能干出来的事情。否则何必等到今日?”噶尔钦陵淡淡道,“曾经,我在两军阵前与秦慕白喝过一次酒。那一次,一点也不尽兴。今天,我要再一次与我的死敌痛饮一回,不醉不归。俗语道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噶尔钦陵却偏爱与仇敌痛饮。这其中有着常人无法领略的况味。”

“你呢,的确是有点枭雄气概;不过呢,就是生错了地方。”侯君集笑道,“你若是生在大唐,秦慕白肯定远远比不上你。可惜苍天捉弄你,先是赐与你惊才绝艳的能力,然后让你生在了一个注定要失败、要灭亡的国度。”

“谁胜谁负,不是你侯君集的嘴皮子说了就算的。”噶尔钦陵很平静,说道,“我来陪你吃最后一餐,喝最后一壶酒。侯君集,你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的确。”侯君集不否认,摇了摇酒壶道,“断头宴上,有天下第一枭雄陪宴,喝的是天下第一酒!哈哈,侯某人,这辈子真是值了!”

“这酒,是秦慕白送你的?”

“不错。”侯君集点头,说道,“至从入仕之后,秦慕白就不再亲自酿酒,天下所有的秦仙酒,都是出自武氏商号的酒坊。但是这壶酒不同,它是秦慕白早年亲自酿造保存下来,专程留给他父亲饮用的。秦叔宝故去之时已经只剩下三壶,他用一壶祭飨了亡父,又与我单独对饮喝了一壶,再将最后一壶赠与我。”

“然后,你就这样被他收买了?”噶尔钦陵冷笑。

“噶尔钦陵,纵然你学富五车博古通今,但有些东西,你这个胡人可能永远也不会懂。”侯君集说道,“世人皆爱锦上添花,会有几人雪中送炭?……在我侯君集看来,宝剑,残书,烈酒,出自三人之手,这三人也就决定或改变了我侯君集的这一生。时至今日,侯某人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无怨无悔;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在临死之前亲口对这三个人,说一声感谢!”

噶尔钦陵眉梢一扬,陷入了沉默。

“所以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侯君集认真的说道,“请你在我死后,将龙泉剑、《道德经》与这个酒壶,派人送去给秦慕白,并请他将书与剑拿去还给皇帝陛下与卫公。”

噶尔钦陵双眉略皱依旧沉默,片刻后说道:“这就是你临死前唯一的愿望?”

“是。”侯君集正视着噶尔钦陵,说道,“噶尔钦陵,我侯君集生平从不求人。这一次……算我求你!”

噶尔钦陵缓缓的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酒宴摆上,侯君集与噶尔钦陵举杯痛饮,一同大醉。

两日后的清晨,逻些王城浮屠门广场上,堆起了大柴堆,当中竖起一根用来绑人的柱子。大清早的广场上就聚集了过万人,人声鼎沸。

侯君集被囚车运来,押上了柴堆。左右军士要绑他时,侯君集一把推开,“不用麻烦了!侯某人就坐在这柴堆里让你们烧!要是挣扎扑腾了半下,也是狗|娘养的!”

骑着马上前来的噶尔钦陵摆了摆手,示意军士退下。

“侯君集,最后时刻,你再考虑一下。”噶尔钦陵拧了拧眉头,“于公于私,你我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但是,我真不想你死。因为从来没有人,能跟我喝酒喝得这么痛快!”

“原来噶尔钦陵也会说出这种话。”侯君集笑了。

噶尔钦陵也笑了,“连侯君集这样的魔君都能有人性显露的时刻,我为什么就不能说几句真话?”

“也许,你是第四个我应该感谢的人。”侯君集笑了笑,说道,“但是,别瞎耽误工夫了,快点烧吧!我那些兄弟们等不及了!”

噶尔钦陵叹息了一声,调马准备走。突然又停住,从马鞍上取下一大壶酒扔给侯君集,“我差点忘了——送给你的!”

“多谢!!!”侯君集大叫了这一声,拔开胡塞子放口痛饮。

乳白色的奶酒,扬扬洒洒淋湿了他的胸前。

“点火!”

……

烈火熊熊,浓烟滚滚。

一群披着袈裟围坐的喇嘛闭眼颂经,面目狰狞的巫师跳起了巫舞,围观的吐蕃群众大声欢呼。

侯君集坐在火堆之中,眼睛瞪得许大死死盯着遥遥东方,仰头向天,他歇斯底里的长声怒啸:“苍天!若有来世,就让侯君集——生于大唐!!”

噶尔钦陵远远的驻马而立,闭上眼睛,摇头叹息,“我的身边,为何就没有这样的将军?……秦慕白,你的命实在太好!”

第493章 没有但是

数日之后,步步为营挥军北上的关西军,刚刚将军屯移至往日噶尔钦陵屯兵的晴罗原以北,吐蕃的使者到了。

这一次吐蕃的使者不是来请和的了,而是送上了噶尔钦陵的战书,与侯君集的遗物。

秦慕白看了战书,书中除了噶尔钦陵惯用的各种挑衅之辞,还明确告诉了秦慕白,噶尔钦陵已经起“倾国之兵”,来与秦慕白决战。

询问使者,秦慕白得知了关于侯君集一切的详细情况。

秦慕白拿着侯君集的三件遗物抱起一大瓮酒,将自己关在了帐内,谁也不见,包括李恪。

到了第二天,秦慕白依旧没有出来。李恪等人倒是沉得住气,却有一个人不耐烦了。

当晚,秦慕白所在的帅帐后帐被利刃刺开,一名女子闯了进来——阿史那血莲。

帐中一片狼籍酒气冲天,秦慕白抱着酒瓮卧倒在地上,如同死人。

血莲慢慢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来,借着灯光看到,秦慕白的脸上泪痕未干。

血莲的心中顿时揪疼,伸手准备去将秦慕白扶起来,秦慕白却在这时突然醒来猛一挥手,将血莲一臂打开险些摔倒。

“秦慕白,你还是不是男人?”血莲顿时恼了,“我好心好意来关心你,你却打人!还有,哪有男人偷偷躲起来哭的!!!”

秦慕白吃力的抬头睁开昏昏醉眼,含糊不清的喃喃道:“血……莲?”

血莲看到他这副样子,心中莫名的酸楚,刚才的怒气顿时一扫而空,急忙上前来将他扶起。

秦慕白坐到了椅子上,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直直的盯着帐篷顶子。

“你怎么了?”血莲轻声的道,“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像你这样伤心。没想到,你也会哭……”

“你没想到的东西多了。”秦慕白表情呆滞的喃喃道,“我不仅会窝囊的躲起来哭,还会很黑心的去害死最信任我的人。”

“不会的!你是真性情的好男儿一点也不窝囊!更不可能黑心的去害谁!”血莲肯定的说道。

“你知道什么呢?其实我也有十分懦弱与黑心的一面。”秦慕白转头看着血莲,苦涩的一笑,说道,“这世上不容许男人有眼泪,所以我只好躲起来哭。越是身居高位的人就越腹黑,只是手段有着伪善与丑陋的区别罢了!”

“我不明白,你怎么就黑心了?”血莲眉头皱起。

“侯君集,是我害死的……”秦慕白,酒后吐真言。

“不会吧?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多少也知道一点。不能怪你!”血莲惊讶道。

秦慕白苦苦的一笑,说道:“你养过猎狗吗?”

“养过啊!突厥人都会养猎狗。”

“猎狗给你看家护院时,你会不会将它拴住?”秦慕白问道。

“当然了!”血莲说道,“除非是出去打猎的时候,否则猎狗肯定是要拴住的,不然误伤了邻居或者牲畜怎么办?”

“我就没拴。”秦慕白冷笑一声,抱起酒瓮来又要喝。

血莲急忙奋力抢了过去,伸出双臂来抱着秦慕白的胳膊肘儿,小声道:“其实,好多人都想到了侯君集是你故意放出去的。但是……事情毕竟是侯君集自己干出来的,他的命运结局由他自己决定,怎么能怪你?”

“怎么就不怪我了?”秦慕白突然大喝一声,“如果我一开始不想利用侯君集、不去找侯君集,他就不会有今天!!!”

血莲一时无语以对,叹息了一声道:“慕白,虽然我不懂你们汉人的为官之道,但早年我曾听我父亲说过,居高位者不能患得患失。总有一些人因你而活,总有一些人因你而死。纵然侯君集是你间接害死的,但是……我猜想,侯君集这样身份敏感的大人物,如果没有你们的皇帝的默许,你也是不敢去动请他的吧?”

“你很聪明……”秦慕白再度苦笑,“看到侯君集的三件遗物了么?皇帝赐的剑,卫公赠的书,我给的酒壶。在他心中我们这三个人一定很重要。但是他的悲惨结局,却正是我与皇帝一手造成的!——血莲你说,我是不是很黑心、很该死?”

兴许是饮酒过多当真醉了,不仅是酒后吐真言连眼泪也更容易流出。

此刻,秦慕白便潸然泪下。

“果然是这样啊!”血莲叹息一声,摇头道,“所以这更不是你的错了,这是帝王的心术!——皇帝先贬了侯君集,然后再默许你去破格启用他竖立恩德,这样一来侯君集就肯定为你死心效力了!……人心,的确是可怕!但是慕白……”

“没有但是!!”秦慕白突然沉吼——

“从一开始,我就是把侯君集当作了猎狗、长枪!我让他去噬咬与刺伤我的敌人,并随时可以牺牲与放弃!”

血莲顿时愕然,“慕白,这样的话你不应该说出来的!”

“是啊!这样的事情很多人都干过,但说出来的人真正少。”秦慕白自嘲的笑,任由脸上眼泪不停的流,说道,“这一仗就算是胜了……我付出的代价也实在是太大太大。万千阵亡的将士,我父亲,侯君集,他们都已离我而去。说实话,我已经开始憎恨战争、厌倦官场。因为只要我置身其中,就要每天面对死亡与残酷,应付各种勾心斗角与尔虞我诈。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宁愿不入仕不为将。我累了,我真的好累……”

血莲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在她面前流泪。更没有听到一个男人,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饱含让人心碎的伤悲。

血莲的眼睛也红了,情不自禁的抱住秦慕白,紧紧抱住。

“侯君集!你回来啊,我要与你……痛饮三百杯!”

“慕白,你别说了!”深受感染的血莲突然哭泣起来,紧紧抱着秦慕白央求道,“我求你了好吗,你别说了,也别哭了?我的心好酸、好酸!!”

秦慕白却不自禁的哭出了声来,痛哭流涕。

曾经在祭奠亡父的时候,他也未尝哭得如此伤心。

血莲抱着他,没来由的跟着哭得一塌糊涂。

也不知如何,是何时,两人的嘴唇就吻到了一起,便如同天雷勾动地火一些般,热烈、急切。

秦慕白已是醉到接近不省人事,不该说的说了,眼下不管他该不该做的,也凭着本能去做了。

血莲本该清醒的脑子此刻却化作一片混沌,只知道生涩与热烈的回应秦慕白的一切动作。

直到她自己变作一丝不挂,下体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时,她才猛然幡醒并大叫了一声,一口重重的咬在了秦慕白肩膀上。

两排血口印!

……

天光大亮了,军营里操练兵马的号角声,将秦慕白唤醒。

头很痛很痛,秦慕白几乎起了不身。迷迷糊糊的感觉身边有人,侧目一看,居然是酣睡的血莲。

秦慕白顿时醒神……“妈呀,我昨天干什么了?”

血莲也突然醒了过来,看到秦慕白这样,突然一转身背了过去。

秦慕白愣了半晌,转过身去抱她。

“别碰我!!!”血莲突然大叫,紧缩着身子蜷作一团,双臂死死抱在身前。

“血莲,我……”

“你什么也不要说!”

“好吧……”一时间,秦慕白也的确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好试着起身爬出被子,“你好生休息,我去军营走走。”

“不许走!!”

“呃……”秦慕白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好吧,那我再陪你一会儿。”

二人就这样躺着,同盖一床被子,却谁也不碰谁。

过了许久,血莲动弹了一下,秦慕白转头看她,二人四目相对。

血莲的眼中,有羞涩,有愠怒,也有眼泪。

“对不起,血莲,我……不是故意的。”秦慕白一时语塞,口不择言。

“你是想说,你只是酒后乱性,根本就不喜欢我,对吗?”血莲的眼泪大颗落下。

“不是。”秦慕白急忙伸手去抹她的眼泪,“我喜欢你,但是……”

“没有但是!”血莲咬着嘴唇,“你若是男人,无论做了什么就都不要后悔!”

“没有但是?……这话听着耳熟……”秦慕白愣了一愣,“昨天晚上,我跟你说了什么?”

“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血莲道,“你说你很懦弱,很黑心。”

秦慕白呆滞当场,“我不是让近卫把守不让任何人靠近我军帐三十步以内么?”

“我要来,谁敢挡?”血莲很有点恼火,却突然又一笑,“其实我是偷偷摸到你帐后,划开了帐篷自己进来的!”

“啊?”秦慕白突然放目四看,果然,头顶方向的帐篷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从那里可以看到泄入的阳光。

“他妈的,被人看了活春|宫了!!”秦慕白突然大叫便准备跳起身来。

“你叫什么!”血莲突然好笑的扯住他,“都知道是你的帅帐,除了我谁还会靠近?”

这一折腾,被子松散开来,秦慕白看到了被中乍泄的春光。

狂咽口水。

血莲这身材……真是惊艳到杀人啊!

“转过身去,不许看!不然我挖了你眼睛!”血莲急忙扯过被子死死裹住身子,“把我衣服拿来!”

秦慕白又惊讶又好笑,转头一看,房间里横七竖八到处扔着衣服,最夸张的是有件彩绿色的轻薄衣物被挂在了离榻十步开外的铠甲架子上——那明显是血莲的内衣嘛!

“昨夜……我们俩个到底干了些什么呢?”

秦慕白,迷茫了。

一个时辰后,戎装披挂的秦慕白骑着威风凛然的大马,出现在了大校场上。虽然脸色还有点苍白憔悴,但精神头还算不错。

李恪与李大亮、秦通、李君羡等人一同在将台上,观摩薛仁贵率领秦慕白的翊府越骑,在操练阵法突袭与骑射奔射。众将不时爆发出阵阵叫好。

“薛仁贵果然是不世出的将才啊!”戎马半生的老将军李大亮大笑赞赏,“他不光是武艺出众,带练出来的骑兵更是精锐中的精锐,一点也不比当年秦王府的玄铁骑差呀!”

“的确!”曾在百骑供职的李君羡也赞道,“不愧是关西军第一猛将!号称天下精兵的百骑,也不过如此了!”

“你们别太夸他,会夸坏的。”秦慕白下了马走过去,笑道。

众人看了秦慕白一眼,见他神色自然,各自放心。

李恪上前来说道:“慕白,噶尔钦陵已经下了战书,并在集结兵马。看来大战之日马上就要到来。我军却还有半数留在大非川歇养,尉迟敬德那边也还没有消息,如何是好?”

“别担心,噶尔钦陵也就是使了个先声夺人虚张声势的手段。其实,他就是怕我们太早进兵,不给他准备的时间。”秦慕白微微一笑,说道,“被侯君集这一搅,吐蕃已是元气大伤。想要整起倾国之兵来与我决战,谈何容易?没个三五个月,他连兵马粮草都筹措不齐。而我们的将士,顶多再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就能适应这高原气候了。到那时——就是我关西军挺进高原,剑指逻些的时间到了!”

第494章 浩世之战

一个月后,三十五万关西军齐集于晴罗原,朝廷供给的最大一批粮草及时运抵。秦慕白派往西南战场联系尉迟敬德的斥候也回报了消息,说尉迟敬德已经按照秦慕白下达的作战指令,率领五万剑南精锐步卒,过金川、渡金沙,朝吐蕃的陪都墨脱坚难挺进。

得知这个消息,李大亮对秦慕白的作战指令提出了质疑。这位征战沙场已愈半生的沙场宿将说,现在是我军主动出击越境异地作战,应当集中兵力鼓躁而前,壮大声威以正兵决战。尉迟敬德所部人马不过五万,单独出击去攻打墨脱,沿途道路艰险补给困难不说,肯定会遭受到吐蕃诸部族的连番劫杀,再加上敌暗我明,天时地利皆在对方,尉迟敬德所部估计难有建树,而且凶多吉少。

经验丰富又声望颇高的李大亮提出这样的质疑,秦慕白自然不可忽视。于是他召开了一个军事会议,专门商讨这个问题。

秦慕白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与立场,对众将道:“论兵力,我军目前一共有四十万,吐蕃兵马连番折损之后可战之兵也差不多是这个数目。但是他们面临灭国灭族之危,肯定会全民皆兵。也就是说,若论兵力,他们仍是远胜于我。再者,我军劳师远击,彼军坐逸待劳;我军不熟地理不服水土,彼军固守本土同仇敌忾。因此,我们虽然是攻方,但天时地利人和皆处下风——在这样的情况下,是不利于正兵决战的!”

众将听闻此言纷纷点头认可,李大亮也表示认同,说道:“若论用兵,古来罕有超越药师者。而药师用兵的核心与精髓所在,就是‘奇正’二字。少帅身为药师的得意门生,果然深得真传。这番解说,十分通透,老夫也只得拜服。话说回来,少帅既然决定以‘奇兵战法’开启战此,不知具体如何安排?大战在即,也是该部署具体的战术了!”

“我的想法就是——兵分七路,割而击之!”秦慕白说道。

“七路?”众将一同问道。

“一路,就是尉迟敬德所部,从川蜀出发兵发墨脱,拿下陪都。就算拿不下,也必须分散噶尔钦陵的兵力,在墨脱达到围城打援的目的,支援主力部队!”

“第二路,沿侯君集进兵路线,走昆仑、格尔木、占据牦牛河不源,切断羌塘一带与逻些城的联系,并牵制羌塘诸部族的兵马,如能占领这一带领土,则是更佳!”

“第三路,就从晴罗原进军多玛,占领扎陵湖与鄂陵湖流域。这里是吐蕃最重要的农牧基地之一,但目前离我军主力大部比较近,吐蕃人已经撤走了九成。这路兵马占领此地后,专司在此转运粮草、运送物资、救助伤员,做为其余六路兵马的接应与后勤补给。也就是说,两湖一带将是我军在高原上的最后一个据点!”

“第四路,也是主力先锋一路,出积石山、越黄河九曲、攻破多弥一带所驻派的所有吐蕃部落!这路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为后方主力打铺垫——先锋官我已有人选,就让薛仁贵担纲,不知道大家意下如何?”

众将纷纷点头应允,“少帅接着说,余下三路兵马如何安排?”

“余下三路兵马,其实也就是本帅亲自率领的三路人马,但分作三股前行,如同三叉戟一般跟随在先锋一路兵马身后,主要攻击目标是——孙波!”

“孙波?”李大亮惊咦一声,“那不是侯君集大破东赞宇松的血战之地吗?据说那里是吐蕃王城前的最后一道军事屏障,大部分的吐蕃贵族、包括噶尔部族都分封在这里,根基深厚兵马强盛!”

“不错!”秦慕白点头道,“这里是吐蕃的三大部族世袭之地,实际上也就是三个最重要的军镇辖区。我的目的,就是要各个击破,将噶尔钦陵的羽翼、逻些王城的外围一一打散,逐个占领。”

“为什么要这样?”李大亮仍有疑惑,说道,“兵力,合则众,分则寡。我军异地作战,最忌兵力分散被敌军各个击破!如果我们合兵一处直取逻些王城,那会不会更直接一点呢?”

“噶尔钦陵巴不得我们全军合在一处,都杀向逻些城。”秦慕白说道,“老将军你想一想,当初噶尔钦陵侵犯我东线边境的时候,将兵马分散为无数股,扰得我们不得安宁十分头疼。但是,如果他始终将兵力合为一股,那样就有可能被我军寻到踪迹,聚而歼之!——声东击西,撒下天网,会让噶尔钦陵顾此失彼。因为墨脱、孙波、羌塘等等这些领土与驻地,对吐蕃来说都至关重要,噶尔钦陵如果派兵来援,那么他的兵力就分散了,我们的主力部队就可以随时机动灵活的选择,是继续强攻孙波还是直取逻些;如果他不派兵去救,那我们就能步步为营层层推进,逐一攻破这些重要据点,将撒开的大网一口口的缩紧,最后,形成一个对逻些城的十面合围!——到那时,不就瓮中捉鳖了吗?”

“高论哪!”李大亮大笑一声然后大赞道,“怪不得卫公自己也说,他门下三名弟子,侯君集得其皮,苏定方得其骨,秦慕白得其髓。不错,这的确是就是奇正战法的精髓所在——七路兵马,哪一路都有可能是虚的,哪一路又都可能是实的!噶尔钦陵就算是有通天遁地之能,也绝不可能在同时击败我们七路兵马!只要有一路得胜,我们就有机会直取逻些!”

“是的,我就是这个思路。”秦慕白微笑道,“我军主攻,哪怕输了六阵,只要一击得手,那就是完胜;噶尔钦陵主防,只要一路防守失当,那就是满盘皆输。假如我们合兵一处与他正面大决战——那就是赌一战之输赢。这对我们来说,当然不划算了。”

“哈哈!果然如此啊!”众将都恍然大悟,放声大笑。

“不过,噶尔钦陵可是个兵家高手,他是不会坐以待毙的。对于我的七路进击之法,他肯定也会有应对之策。”秦慕白说道,“诸公,假如你们是噶尔钦陵,面对这样的情况,该会如何?”

众将一并陷入了沉思,良久没有人发言。

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问李恪道:“吴王殿下,不如请你先发表一下高见?”

“我?”李恪笑了一笑,“在座的所有人当中,小王的军事水准应该是最低的吧,为何问我呢?”

“因为旁观者清!”秦慕白说道,“现在不从军事的角度上去考虑,当从国家与民族的立场上去考虑——假如,我是说假如,敌军七路兵马分别杀奔长安而来,殿下会如何应对?”

李恪拧眉沉思,片刻后,说道:“坚壁清野收缩防守,在长安与敌人决一死战!”

“这就对了!”秦慕白斩钉截铁道,“坚壁清野,一来可以减少己方的伤亡二来为我们的补给制造难道;收缩防守,集中兵力守卫核心所在,以免力量分散被人蚕食鲸吞!”

李大亮惊咦一声,“意思是说,噶尔钦陵可能会主动放弃所有的领地,而龟缩于逻些与我决一死战?”

“九成可能!”秦慕白说道,“我兵分七路而去,他如果分兵抗击,可能哪一路也堵不住。既然我们最终要打的是逻些,他自然就会集中所有兵力驻守逻些了!”

李大亮等人有些迷茫了,“那我们干嘛还兵分七路?合兵一处杀向逻些不完了吗?”

“当然不能。”秦慕白微笑道,“如果我们合兵一处杀过去,那撒开大网的就会是噶尔钦陵了!兵法虚实,没有定数。如果我军合成一路进击逻些,那么就有可能面临来自羌塘、孙波、墨脱这些方向的敌人。他们也会像我派出的这几路兵马一样,牵制我军,或侧面攻击,或切断我军补给,或对我军形成合围——也就是说,绝对不能把主动权让给噶尔钦陵!一但给他主动权,他这个用兵老道应变灵活的高手,随时会给我们撒下一张天罗地网。就算是四十万大军,也不够他吞吃的!”

“仗还没有开打,少帅就已经与噶尔钦陵斗智斗勇的拼上了!”李大亮笑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嗯,很好——我大唐,又添一名帅啊,哈哈!”

“老将军别急着称赞我!”秦慕白笑道,“此战之输赢,还没有定论呢!我一直认为,在战略上要轻视对手,在战术上要重视对手。总体来说,我们要有必胜的信念;但是落到细微之处,却要时时小心处处留神,容不得半点差池!——七路兵马,各点大将统领。尉迟敬德已有一路,我亲率一路,另外就请老将军、李君羡、秦通、薛仁贵、庞飞,各领一路,宇文洪泰留我麾下统兵候命!”

“诺!”

众将一并抱拳,郑重应命。

“大军即刻开拔——征服高原,拿下逻些!!!”

“诺!!!”

数日之后,逻些王城之内。

吐蕃诸部族首领、各茹大将军,以及赞普弃宗弄赞、元帅噶尔钦陵齐集一堂,商讨应敌之策。

“秦慕白居然不顾兵家大忌,兵分七路来夹击我王城!”弃宗弄赞浓眉深皱,说道,“诸位,有何应敌良策?”

“他既然敢走七路前来,兵力分散了,咱们以逸待劳,兵分七路去对敌,哪有不胜的?”座下有人叫道。

顿时许多人应合。

“不可!”噶尔钦陵高声一喝,压住众人之声。

他对弃宗弄赞行了一礼,说道:“赞普,臣弟以为,秦慕白既然身为统兵元帅,就绝对不会犯下常人皆知的兵家大忌。他这一招看似昏庸,实则狠辣!”

“哦,怎么说?”

“七路兵马,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让人分辨不清。”噶尔钦陵说道,“如果我们分七路兵马前去迎敌,则王城必然空虚。若有一路打输了,唐军此路人马必定直取逻些,到那时,我们满盘皆输!——世上从来就没有必胜的战争,谁能保证,我们能在七路全部取胜?”

众皆愕然。

噶尔钦陵正色道:“所以,绝对不能分兵拒之,那样就正中了秦慕白的奸计!——唯今之际,只能合兵一处固守王城!万变不离其宗,百虚不离一实,秦慕白再如何使诈,他最终的目的无非是拿下王城!——我们就固守王城以不变应万变,集中所有力量养精蓄锐,期待与秦慕白的大决战!”

“那我们的羌塘、孙波、墨脱,都不要了吗?那可是赞普分封给我们部族的土地、是祖宗留给我们的基业!”众人提出质疑。

“非但是这些地方不要,还要坚壁清野,不给秦慕白留一头羊、一粒粟!我们要让他们的补给艰难万分、让他们的军士在高原之上呼吸困难、饮食不继!”噶尔钦陵说道,“暂时丢掉几寸土地算什么?等王城一战得胜,随时都能轻松拿回来!——如果执着于寸土之得失而分兵相拒,到时候丢的可能就是整个王朝!”

“钦陵高论!”弃宗弄赞深表赞同,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以不变应万变——竖壁清野集中兵力,就在王城,与秦慕白大决战!”

第495章 天降神兵,火凤焚城

从大非川附近的晴罗原,一路向西北推进,每走一步,唐军将士们就感觉像是离地狱更近了一步。

稀薄的空气,就如同炼狱的阴火,折磨着每一名唐军将士,包括秦慕白。

因此,大军不得不走走停停,让所有人能够逐渐适应这个地理环境。秦慕白甚至动过念头,要在这高原上盘桓一两年,将所有的将士培养成地道的“本地人”,再去与噶尔钦陵决战。

但这明显不现实。兵贵神速,刚刚被侯君集重创了的吐蕃王朝,正在拼命的集攒最后的元气,噶尔钦陵在使劲浑身解数增兵扩伍调兵谴将。

这一路走来,关西军几乎没遇到什么阻力,沿途的吐蕃部落人畜兵马差不多都撤走尽绝了,粮仓之中更是颗粒无存。因此,越往高原上走一步,关西军的后续补给越难上一分。

再者,高原之上的冬天总是格外漫长与凶猛。虽然现在正值夏中,但可能过不了两个月,风雪就要来袭。

假如拖到那时候,绝对是关西军的灾难!

开弓没有回头箭,哪怕是千难万险,如今的秦慕白与关西军,也只能咬着牙关硬着头皮,朝逻些城挺进了。

一个半月以后,高原之上阳光斜射厉害,天气酷热难当。

薛仁贵先锋一部,率军抵达了昔日侯君集与噶尔钦陵的大战之地——帕莫离草原。

此处,离逻些王城仅十余里之远。

薛仁贵迅速布下防御阵势,以防噶尔钦陵趁唐军立足未稳前来偷袭。同时回报消息给后方的主力秦慕白,报知此间状况。

夜间,气温又骤降,比起白天的酷热简直是冰火两重天。疲劳不堪的薛仁贵与麾下将士们,不敢放松半分警惕。虚拉营帐伏兵于外,以防吐蕃人夜袭。

果然,军中方才响过二更刁斗,无数骑兵从西北方向杀来,火箭漫天飞舞,唐军营中顿时烟火冲天。

正当偷袭的吐蕃人刚刚杀到营前时,薛仁贵率军杀出,对吐蕃人来了个反包围。吐蕃人猝不及防一溃而败。激战半夜,薛仁贵不仅击退了敌军,还率军斩首三千余大获全胜。

从此,吐蕃人不敢再来劫营。

七日之后,秦慕白方才率领全由翊府精骑组成的七万主力大军,抵达帕莫离。军功薄上,再记薛仁贵一功。

秦慕白下令整顿兵马,先立足守势,等候其他六路兵马消息。

同时,等候庞飞驻守在两河流域的后勤部队,送来最重要的作战装备——神武大炮!

噶尔钦陵也就当真沉得住气。早在唐军来前,他仿效中原古兵法中的守城战法,派出海量民夫与军队,在逻些城前挖出了一条宽逾十丈的大鸿沟,再引入冰山融雪之水作为护城河。除非用船或是从逻些王城中放出吊桥,否则这条护城河极难逾越。

在城墙与护城河之间,噶尔钦陵用“石块堆彻再敷盖铁皮盾甲”的方法修建了哨塔、箭楼、烽火台三百余座,王城之前几乎没有了任何的视野盲点,同时这些军事建筑也成了王城最坚固的保垒。

从护城河与王城城墙之间的距离与这些铁石哨塔就可以看出,噶尔钦陵已经考虑到了唐军的攻城利器——神武大炮。这些哨塔箭楼既坚固又防火,根本不怕唐军传统的远程火矢威肋。就连神武大炮,从这么遥远的距离发射过去,所能发挥的威力也要大打折扣。而且,就算是不计成本打光炮弹,估计也很难炸平这一圈龟壳似的箭塔防御,就更别提去轰炸城门了。

逻些王城的防卫,已是森严到了令人发指,足以当得起“固若金汤”这四个字。

噶尔钦陵,的确是攻守兼备的兵家之大成者。

此前劫了一次营,噶尔钦陵看来不过是试探性的想试一试现在这支长途跋涉之后的关西军的实力。如今眼看兵临城下,他岿然不动。仿佛也和秦慕白一样,等着其他各路兵马一同齐集了,来个干干脆脆的大决战。

两军各守营寨与城池,居然对恃半月之久,未动一兵一卒。

不久,其余各路人马都给秦慕白这里送来了军情奏报。除了留守两河流域的庞飞所部之外,其余五路人马都十分顺利的攻克了秦慕白给他们划定的军事要地,并全部率军朝逻些王城挺进。

天罗地网,已经在慢慢收紧网口了。

此刻,噶尔钦陵就如同一头已经落入了罗网的虎鲨,非但不慌不忙也不挣扎,反而八风不动。仿佛就等着渔夫来收网之时,再发动致命反击。

三十余万吐蕃兵马全部屯于王城内外的三个大营屯之中,构成铁三角的犄角防御体系。另有王城平民近四十万。整个逻些城中,聚集着吐蕃最后的气数。

秦慕白召集诸军众将,共议破城之策。

“很少会有人,像噶尔钦陵这样沉得住气。”老将军李大亮说道,“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有点大将之风。他现在是以不变应万变,以静止动以守代攻,根本就是想耗死我们!”

“他是在等冬天的到来。”秦慕白说道,“虽然现在还不只是夏末秋初,也经能感觉到天气在明显转凉。在这气候诡异的高原之上,再过一两个月都有下雪的可能。到那时候,我军就相当不利了!”

“如果是常规做战,我们完全可以围而不攻,待其内部自乱或虽断粮断水,再去瓮中捉鳖。”李君羡摇了摇头,“但眼前的情况恰恰相反。吐蕃集中了全国的兵力与粮草屯于王城,短时间内根本不怕断了补给。相反,如果一直耗下去,断了补给的反而会是我们。再加上冬雪降临我军完全无法适应,到那时候噶尔钦陵再反击的话……他的确是狡猾狠辣的对手,充分利用了天时地利!”

“那么,我们只能强硬攻城了?”众将一同道。

秦慕白双眉深锁冥思了片刻,“再等十天!——最后十天!”

“少帅在等什么?”众将一同迷惑的问道。

眼前这情景,哪怕是一天,也十分宝贵。别的不说,一天的时间光是四十万人马的粮草,那都是天文数字。后方要运送粮草到逻些城前来,比往日的补给还要多付出三倍以上的代价!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脸上泛起一抹奇异的微笑,对众将道,“我军远到而来,相当疲惫。十天的时间,诸将好生整顿兵马养精蓄锐,以期决战。这段时间内,我军不可妄动一兵一卒,同时要严加提防敌军劫营。”

“诺!——”虽然不解秦慕白为何这样做,但将令已下,众将只得领了将令,然后各自归营。

能得到几天的休整,对眼下的关西军来说难能可贵。许多高原反应强烈的将士,都渐渐的恢复了健康并适应了下来。噶尔钦陵依旧未发过一兵一卒离开王城。

其余五路兵马都已挺进到逻些王城附近,每支部队之间间隔不过数里,彼此可闻号角之声,烽烟一起众人皆知。

七日之后,让秦慕白望眼欲穿的神武大炮与七十多车五指神雷,终于运抵帕莫离!

最受秦慕白信任的“犬奴”秦拾,再次临危受命,和众多铁谷的匠师们一起,接受了秦慕白的一个神密任务。

两天的时间,一百多名工匠按照秦慕白给出的图纸样形,制成了六百多只——飞鸢!

即是风筝!

只不过这种风筝与一般民间用来玩耍的风筝不同。它以三枚结实的破甲箭为主干中骨,以韧木为分骨,以行军帐蓬的蔓布为身,双翅宽逾一丈(三米),整体呈流线燕形。

完工之后,秦慕白将众将请到了大营后方三十多里的旷野,当众试验。

众将不知这些东西有何用处,秦慕白笑道:“噶尔钦陵一反常态扮起了乌龟,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逻些城固若金汤,想要强攻硬取不大可能,就算勉强攻下来,我军的损失也会极其严重。那么,只好将噶尔钦陵轰出逻些,再与之决战了!”

“轰出逻些?”众将不解的问,“就凭这些——飞鸢?”

“当然。”秦慕白神秘的笑道,“其实我很早就设计了这些东西,也曾经做过几次试验,感觉还可以。这几天我让军工匠人匆促的赶制了一批,希望能派上用场——秦拾!”

“小人在!”秦拾出来应命。

“试与众位将军们看看。”

“是!”

秦拾与几名匠人兵卒马上动手,先是抬出了一台铁谷特制的“床子火炮弩”——这是秦慕白按照史书中所见到,宋朝的床子弩所改制的物什。

床子弩本是弩箭类武器的登峰造极之作,咋眼一看像是一台织布机,只不过木架机身上摆的不是织布的机杼,而是三张铁胎硬弓!

这种床子弩,要十个人转动两边的两个轮轴才可拉开,射程可以达到恐怖的1500米!宋辽檀渊之盟前夕,契丹大将萧达览即是中了床子弩箭阵亡的,使契丹士气大挫。

只不过,宋朝的床子弩射出的是铁头弩矢,秦慕白让铁谷制作的床子火炮弩射出的,是箭头带有五指神雷的强力火药爆破箭!

现在此弩再被改造,连秦慕白也不知道,它究竟能否发挥应有的威力。

秦拾已经动手了。

巨大的飞鸢代替粗大的炮弩,被架到了弩架上。按照秦慕白自己的试验与设计优化,这些床弩以往用三面铁胎弓为弦,现在只用了两面缩小弹力的角质混合弓,否则弹射出去飞鸢必定被瞬间强大的空气反噬力撕成碎片。

装载完毕。秦拾看向秦慕白,秦慕白点了点头。

“发射!

弦响!

形如家燕的大飞鸢宛如疾电般斜刺里飞上云霄,然后平缓向前滑行,落到数里之外!

这个距离,已然大大超出了神武大炮的有效射程,相比较如今关西军屯兵大营与吐蕃王城之间的距离,大致相若!

“成功了!!!”秦慕白抚掌大笑!

“我们明白了!”众将也恍然大悟,笑道,“如果这些飞鸢的身上绑上五指神雷,就可以让它们在数里开外的关西军大营中,飞入吐蕃王城之内!到那时,管他王城外的墙城、塔哨与护城池如何固若金汤,咱们先掏了他的心窝子!”

秦慕白点了点头,说道:“只不过这其中还有一个问题,这神雷是用撞击引爆还是先点燃了引线引爆呢?如果是用引线,该要用多长?——秦拾,这个大麻烦我交给你了!”

“小人领命!小人马上着手试验百次,三天之内,向主人覆命!”秦拾郑重的应诺道。

“好!”秦慕白喝道,“三日之后,六营同时发动攻击。不过不是兵马攻城——而是天降神兵、火凤焚城!”

“哈哈,好!!”众将一并大笑!

秦慕白吁了一口气,暗道:“噶尔钦陵,你的确是这个时代登峰造极的兵家高手,我知道我再修炼个十年八年也比不上你。你也曾经见识过我的神武大炮,但是——我若是不比你高明上那么一点点,且不枉费我来自一千多年后?……单凭现在这些神武大炮的威力与射程,的确还远远不够轰下你的壁垒城堡,我也无法在短时间内造出什么飞毛腿导弹。不过,用弹射、滑翔的办法增加射程执行空投轰炸,这个土办法我总是懂!——曾经,我们的八路军就这样干掉过小日本与伪军的碉堡,老子当年在军校的时候,那么多的爱国主义抗战电影可没白看!”

“噶尔钦陵,你自认倒霉吧!”

三日后,深夜。

唐军大营中突然连声号炮令响,惊动了高原的夜空。

本就严阵以待的逻些城哨塔,瞬间亮起无数灯火,梆锣遍响!

“唐军攻城了!!!”

整个王城一片哗然,瞬间从沉睡中惊醒!

诡异的是,吐蕃人没有看到唐军的一兵一卒,只是有眼尖的人,看到火把照亮的夜空之中,有无数的“不明飞行物”铺天盖地而来。

“那……那是什么?”吐蕃士兵们指着半空,惶恐不安的叫道。

大片的“不明飞行物”,宛如行云踏雾的妖魔鬼怪,不约而同的飞到了王城上的空,然后开始下落。

顷刻间——“轰、隆隆!!”

遍地花开,爆炸四起火光冲天!

天才秦拾的引线设计,精确到堪比电脑!

逻些城中,顿成炼狱!!

……

看着远方的城池之内火光遍起烟焰冲天,惊惶的人喊马厮之声嚣动夜空,秦慕白的脸色沉寂如水。

“袁天罡先生,你口中的妖星,又造下了一大笔杀孽。”他淡然的苦涩的微笑,自语道,“幻月谷、大非川、格尔木活埋水淹二十余万。逻些王城中,共有三十万大军、四十万平民。今天这一闹,不知道要死多少……好吧!事已至此,天大的罪孽也承担了!战争就是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噶尔钦陵,我就不信你还能在龟壳里窝藏下去!你的铁打龟壳在我面前已经不管用了,乖乖滚出来,决一死战吧!”

第496章 生死决战

关西军的新式武器火凤飞鸢对逻些王城的轰炸,持续了大半夜。快要天亮之时,所有飞鸢与炸药几乎用光,秦慕白下令,六军后撤十五里。

秦慕白坚信,噶尔钦陵一定憋不住了,不可能不开关迎敌出城就战。两军之间需要一个军事缓冲地带,十五里,刚好。

此时,逻些王城之中一片黑烟火光仍未散去,四下里惊慌一片哭爹喊娘,无数的宫厥房舍化为焦土黑瓦,尸陈街市糊臭漫天!

噶尔钦陵脸上有烟熏之色,眼神依旧冰冷,脸皮紧绷。他半蹲在地上,看着一堆已经快要无法辨认的焦糊尸体,呆愣不动宛如塑像。

“秦慕白,你没有人性!!”

他的牙齿,咬得骨骨作响。

这具尸体,曾是他最心爱的爱姬。

身后传来脚步声,噶尔钦陵听到一个人用汉语说道:“当初元帅在洮州屠城之时,可曾记得人性为何物?你既是带兵之人,就应该早已看惯了眼前这些。为何自己的亲人死于非命,却又说出这样的话来?”

噶尔钦陵没有回头,拔刀,身后那人翻身倒地,头胪滚到了一边。

这时他才回头冷冷看了一眼,是他家养的汉人医官,姓胡。早年他率军洗劫松州时听闻此人鼎鼎大名,据说医术高明宛如华佗再世,因此噶尔钦陵将他掳来,一直用作“私人医生”,专程给自己的爱姬儿女们看病养身。

归刀入鞘,噶尔钦陵仰天怒啸,双眼红如恶魔。

“秦慕白!——我要与你同归于尽!!!”

翌日清晨,逻些王城四方城门八面洞开,从中涌出无数铁骑兵马。厚大的板桥搭上了护城河,十八匹雪白牦牛拉拽的大毳车,在昆仑铁骑的簇拥之下,缓缓驶出了王城。

弃宗弄赞站在城楼之上,双眉紧拧牢牢盯着那辆大毳车。

“钦陵……我们兄弟终未背盟,总算是一起并肩走到了最后。如果王朝就此走到了末路,如果你此行出战失败,为兄必不负你!”弃宗弄赞轻轻叹息了一声,“天意啊,天意!——上苍既然将你赐与我、赐与吐蕃,奈何又让秦慕白降生天大唐?……天葬幻月谷,水淹大非川,冰封格尔木,千里走孤狼,天火焚逻些——这一棕棕一件件,都不是寻常之人能干得出来的。秦慕白,你当真是来自地狱的灭世魔王吗?!”

“钦陵,钦陵……你天纵其才,生不逢时啊!!”

……

帕莫离草原,曾经风景如画。

再一次,两军对垒。

大唐关西军,三十五万余;吐蕃兵马,三十五万余,数量如此惊人的接近。

一方,铁骑如墙逆风展旗;另一方,盾甲如林神炮指天。

冒着被神武大炮轰成碎片的危险,噶尔钦陵让他的护卫随从,将大牦车驱使到了两军阵前,神武大炮的射程之内。

“噶尔元帅,有请秦少帅阵前叙话!”吐蕃使者来传话。

“少帅,甭搭理他!将那破车一炮轰作碎片,然后千军万马杀将过去,踏平逻些生擒赞普,我们就算完事了!”众将从旁说道。

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如果我不赴约,下辈子肯定会在遗憾中渡过——众将勿忧,噶尔钦陵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仁贵,张同,你二人随我上前!”

三骑,走出了关西军大阵,来到阵中。

与上次晴罗原对垒时一样,噶尔钦陵依旧站在毳车的围栏边,双手撑在栏上,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与冷酷。

“我来了。”秦慕白拍马,缓缓上前,落停。

噶尔钦陵凝视着秦慕白,一动不动,连眼神都未变,至少三分钟。

秦慕白与之对视,面带微笑,不退不避。

“你以为你赢了?”噶尔钦陵突然冷笑。

“我永远赢不了你。只是大唐赢了吐蕃。”秦慕白说道。

“什么意思?”噶尔钦陵眉宇一沉,杀气溢溢。

“我知道,无论是文武才能还是心胸气概,我都比不上你。这场战争,不是你我之间的较量,而是两个大帝国之间的碰撞。吐蕃不如大唐,因此大唐一定会赢,就是这样。”秦慕白说道。

“你以为我需要你的怜悯与同情?”噶尔钦陵双手在护栏上重重一拍。

薛仁贵沉哼一声,方天画戟横挺在前。

“薛仁贵是吧?听说过你的大名,如今大唐第一猛将。”噶尔钦陵淡漠的笑了一笑,说道,“秦慕白,你的命真好。不仅有侯君集这样的死士效命,还有薛仁贵这样的猛将相随——想知道侯君集的临终遗言吗?”

“想。”秦慕白不假思索的答了一个字。

“他说——苍天,如果有来世,就让侯君集再生于大唐!”噶尔钦陵淡淡的道。

“这也是你现在的遗言吗?”秦慕白微笑道。

原本秦慕白自己都以为,这话会激怒了噶尔钦陵;且料,他并没有发怒,只是苦笑。

噶尔钦陵不复多言走回了毳帐之中,然后才从帐内扔出一句话——“言尽如此,一较高下吧!”

三骑与大毳车就此调头,各归本阵。

秦慕白突然有点不想走。他想如同上次一样进他的毳车之中,和他喝上三杯。

然后,听他弹一曲马头琴。

此事,天知地知,他二人知。

谁也不曾料到,生死宿敌的两个男人,在即将生死博杀之前,在一起喝了三杯酒,噶尔钦陵还在号称“大唐第一乐师”的秦慕白面前,弹了一曲马头琴。

更加出乎两名当事人意料之外的事情是,他们二人,居然是知音。

秦慕白至今仍然清楚的记得,噶尔钦陵的曲乐,如同千军奋进万马奔腾,豪壮磅礴有如山呼海啸,凌云壮志一览无余。转瞬间,又如空灵山谷般静谧,鸟语花香淡静幽雅,宛如世外桃源。

噶尔钦陵用曲乐告诉秦慕白,他雄心万丈,或者说野心勃勃。他博古通今惊才绝艳,也一样有着普通人的喜怒哀乐与七情六欲。他渴望和平,但永远无法说服自己脱下戎装;他渴望平凡宁静的生活,但永远无法挣脱宿命的枷锁;他希望能够守护自己的亲人与爱情,但永远无睱卸下肩挑的千斤重担……

在众人眼里,他是口衔天宪威动天下的高原枭雄,不可一世,永不言败;可当时,秦慕白从他的音乐声中,却听出了他的凄凉、无助、辛酸与疲累。

剥去了表层伪装的噶尔钦陵,也就是个凡人,比一般人还要可怜的凡人。

看着他,秦慕白就像是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就连噶尔钦陵刚刚一转身走入毳帐中的身影,在秦慕白看来都是似曾相识、顾影相怜。

高处不胜寒。

在世人的眼中,噶尔钦陵与秦慕白一样的出类拔萃,一样的卓尔不群;但他们的寂寞与伤悲,却也是一样的别无旁人能懂。

“如果真有来世,愿你生于大唐。我们应该会是朋友、知音。”秦慕白无奈的摇头笑了笑,“可是现在……我们两个,只有一个能活下去!!”

……

噶尔钦陵走下毳车,提起蟒枪,跨上了战马。

秦慕白回到中军,手执令旗,登上了云台。

关西军,昆仑铁骑;秦慕白,噶尔钦陵……数次交手几番博弈,该使的诈都使过了,该用的计都用过了,双方都没了秘密可言。

眼下,只剩下一场你死我活的正面交锋,沙场决战!

号角冲天号令,战鼓震颤大地!

千军万马,喝动流云!

旗旌刀枪,遮天蔽日!

“杀——”

“开炮!!”

神武大炮,毫不留情的降灾于吐蕃,顿时雷霆威震天怒临凡,吐蕃一方人马辟易血肉横飞!

尽管如此,吐蕃人的冲势丝毫不减,顶着头顶的炮弹近似疯狂向关西军杀来。

山呼海啸的冲杀声震天响起,山河失色!

大唐与吐蕃共计七十万大军,正兵决斗,激战于帕莫离!

秦慕白站在高高的云台之上,挥动令旗指挥诸军动向。关西军前中左右游巡五部兵马,以薛仁贵率领翊府精锐越骑为先锋箭头,宇文洪泰率领秦慕白亲勋的中军为主力,左翼李君羡右翼秦通,老将军李大亮为诸军接应救护使,四处游杀接应救护。

三十五万关西军,如同人体一身的各个器官与手脚,配合紧密。

反观吐蕃大军,他们的杀气更加汹涌,如同一群饥肠辘辘择人而食的野兽,疯狂杀奔而出。

看得出来,除了其中不到一半的昆仑铁骑,其他的大部份兵马都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彼此并不十分默契。好像,噶尔钦陵也并未对这些“杂兵”寄予太多厚望,他的中军主力仍是麾下亲勋的昆仑铁骑。

两拨人马,如同两股钢铁洪流,宁死不回头的凶猛|撞击到了一起……

秦慕白居高临下看着眼前这浩大无边的血肉战场,突然有点灵魂出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是真正的战争,这不是电影电视。

眼下每一刻,都有无数人失去生命;

每一柄刀枪刺入活人的身体,都会有彻心彻骨的剧痛;

第一滴鲜血的溢出,都必然会有一批人的伤悲;

……

每一刻,都会是历史!

“没错,无论胜败,我都是在创造历史。但为什么我没有一点点的激动、兴奋、或是紧张?”秦慕白轻拧着眉头,扪心自问,“无数个日夜,眼前这场大战都曾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的梦中。盼这一天我望眼欲穿,噶尔钦陵肯定也一样久久等候。可是当这一天突然真的来临之时,为何我会感觉如此的失落?……假如这场仗我输了,无非就是一死,葬身高原永不超生;假如这场仗我赢了,我又能收获什么?”

秦慕白终于明白,当一个人有着强烈的目标或是愿望的时候,无论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恨,他都会活得充实。以前,他心中唯一强烈的愿望,就是打败噶尔钦陵,踏平高原征服吐蕃,为父亲报仇。

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他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失落感……“人心,为何如此复杂?”

无数的生死在秦慕白的眼前上演,他的心却飞到了十万里开外。

“也许,迟早一天我会同噶尔钦陵一样,会将别人的生死看得无比淡漠。并非是因为我们灵魂深处真的只剩冷酷与无情,而是因为……注定会有许多人要死;而我们,根本无能为力!”

秦慕白突然觉得,自己又更加了解噶尔钦陵了,也第一次真正的了解到了现在的自己。

……

战斗在惨烈与血腥中继续,无论是被人冠之以野蛮的吐蕃人,还是来自礼仪之邦的大唐将士,上了战场上都是一样,只有死人与活人的区别。

想活,就杀死对方,眼前只剩下这一条最简单的生存法则!

薛仁贵,依旧神勇无敌。他依旧率领着当初跟随他历经百战的一万名西征军将士,哪怕是到了高原面对吐蕃铁骑,也是一样的所向披靡!

帕莫离草原,注定会成就一些英雄之名,薛仁贵就是其中一个;这里也注定会成为更多人的坟墓,头枕青山冷月照骨,一将功成万骨枯。

死在薛仁贵戟下的吐蕃大将,已近十员。

紧随其后的,是秦慕白麾下另一员虎将,宇文洪泰。在秦慕白面前百般哀求想尽办法之后,他终于有了一次担纲主力大将的机会,率领关西军的老牌主力,冲锋陷阵。紧紧跟随在开路先锋薛仁贵的身后,宇文洪泰如鱼得水,杀得好不快活。

直到二人在阵中遇到了噶尔钦陵亲率的那只部曲,感觉就如同猛冲的人迎头撞上了一片铁墙!

站在高高云台之上的秦慕白,看不清阵中任何一人的面目与细节,却能一览无余的看清整个大战场的走势与局面。

看到战阵核心的红袍越骑先锋,撞上了一群黑袍铁骑时,秦慕白的心中紧了一紧。

薛仁贵与关西军最精锐的西征越骑,对阵噶尔钦陵亲自率领的昆仑铁骑!

不相伯仲!

这既是当今天下最精锐的两支部队之间的较量,也是两名巅峰武者的直接对话!

西征越骑与昆仑铁骑,个战能力不相上下,当场就杀了个平分秋色各有死伤。双方都是所向披靡的铁军,如今遇上了对手,无不怒气填胸眼红不服,杀得更加猛烈。

而噶尔钦陵与薛仁贵,就如同是宿命的安排,在这数十里辽阔的战阵之中,居然打上了照面!

丈二狂蟒槊,对方天画戟!

薛仁贵一如既往的气定神闲面沉如水,噶尔钦陵目露凶光杀气冲天!

神兵相接,火星四射!

二人心中各自惊异——“好对手!”

拍马复战,二人瞬间斗了百余回合,就如同左右双手互搏,相互间没有半分差异高低之判!

十分诡异的,两人形成了一个独特战圈,方圆三丈之内居然再无杂人。

两柄神兵,杀得天昏地暗鬼哭神号。无论是噶尔钦陵还是薛仁贵,至踏足军旅伊始,还从来没遇上过这样的对手!

……

数十里大战场,激战如狂。两方人马,谁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完全击倒对方。

这注定会是一场,名符其实的鏖战!

不知何时,阿史那血莲出现在了秦慕白的身后,他居然浑然不知。

“喂!”

“嗯?”

血莲上前一步,与秦慕白并肩而立,双眼微眯看着前方,说道:“真是一场浩世之战!”

“嗯……”秦慕白只是应了一声。

“你猜我现在心中在想什么?”血莲轻声道。

“还是你自己说吧!”秦慕白淡然的笑了一笑。

“我希望,从此世间不再有战争!”血莲叹息了一声,“虽然我曾经,也曾率领兵马冲锋陷阵,会因为胜利而喜悦,会因为失去同袍与亲人而伤悲,也曾铭记刻骨的仇恨要将仇人锉骨扬灰……但是以后,我真的不想再看到战争!”

秦慕白静静的看着前方大战场,轻吁了一口气,“我也是。”

“你也会这样想?那你还苦心孤诣的要打仗?”血莲转头看着秦慕白,眼神中带有不解的意味。

“没有战争,就没有和平。”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就如同,没有生就没有死;没有天就没有地;没有爱,就没有恨……”

第497章 如若灭亡

战事如荼。

逻些城里,一片末日景象。兵荒马乱烟火肆虐,凄号四起人心惶惶。

塌去一半的王宫内,弃宗弄赞坐在东赞宇松的病榻前,闭眸,手上捻着一串佛珠,默念道:“佛祖庇佑,雷火天灾没有降临到这一处宫殿……”

“赞普……”昏迷许久的吐蕃大论苏醒过来,虚弱的唤道。

“相父,你醒了!”弃宗弄赞急忙起身上前,握住东赞宇松的手。

“哎——”一声长叹,仿佛发自灵魂深处,东赞宇松的眉头紧紧皱起,悠然道,“终究还是开战了么?”

弃宗弄赞点了点头。

“钦陵啊,钦陵!……”东赞宇松的表情痛苦异常,一时凝噎。

“相父,其实不能全怪钦陵。”弃宗弄赞低声道,“或许从一开始,他的执政方略的确有误,但出发点仍是为了帝国的强大着想。后来发现有误,他及时的反正,认同了我的方略并支持我执行和盟政策。可惜,关西军统帅秦慕白只手遮天油盐不进,一口回绝并主动攻上高原。事已至此,不容不反击啊!”

“归根到底,还不是钦陵先把事情做绝了?”东赞宇松说道,“从一开始他就反对和盟,从拒婚开始,然后是进犯吐谷浑、偷袭凉州。这倒也罢了,远在西域的秦琼有必要杀么?秦琼之死,早就注定了眼前这场战争已是无可避免。于公,秦琼是李唐开国之功臣,是镇边之大将;于私,秦琼跟随李世民多年,常言还道打狗尚欺主,何况人家是皇帝是名将?再者,秦琼一死,秦慕白的心中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报仇雪恨不死不休!——说什么一心为国,人都有私心,更何况是杀父之仇!可以说,杀秦琼是钦陵这一生所犯最大的错!这远比洮州屠城还要错得厉害!”

弃宗弄赞叹息了一声,摇摇头,说道:“相父说得也是。若非钦陵把事情做得太绝,当初侯君集兴许也不会如此恶待相父……看得出来,侯君集是秦慕白的心腹死忠,他那纯粹是出于私心在报复,他根本没把你当作是吐蕃大论,只把你视为钦陵的父亲了。”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不必再提。”东赞宇松痛苦的摇了摇头,说道,“赞普,此战无论胜负,我吐蕃凶多吉少。如若战败肯定是灭国;就算侥幸胜了,我朝元气也是大大亏损,连王城都快要被毁了。秦慕白,狠啊!古往今来,都是诸边异邦进攻中原,很少有中原主动出击越境作战,杀到异邦深处的,更别提杀上这巍巍高原了。秦慕白他却铁了心、不怕死,率领四十万大军杀到了逻些城来,还带了这许多毁天灭地的诡异兵器!就算这一阵秦慕白落败了,以中原的雄厚家底,只要他们愿意,最多三年就能去而复来。就算他们不来,这一战也几乎要催毁了我们的王朝政权,诸部贵族又会割据自重,从而使得吐蕃再次陷入无边的动荡与黑暗,繁荣与强盛一去不返,灭亡也就是迟早的事情了——赞普,为今之计,你不能不先做准备啊!”

弃宗弄赞眉头一拧,问道:“相父有何高见?”

“假如钦陵战败,赞普不妨在秦慕白兵临城下之前,主动去纳降。”东赞宇松说道,“汉人偶尔还是讲一点信义的,尤其贪好虚名。纳降者一般不会杀害或太过为难,而且历来只有噶尔钦陵恶名在外,秦慕白对你并无仇恨,相信也不会为难你。”

“不可以。”弃宗弄赞果断的说道,“我与钦陵誓同生死,如今他在外浴血奋战保家卫国,我怎么能干出这种苟且偷生之事?不行,万万不行!”

“赞普……事已至此,你岂能光顾着个人情义与荣辱,请为逻些的百姓们想一想!”东赞宇松长叹一声,说道,“如果赞普不主动出降,无论是继续死守反抗还是自戗随钦陵同去,逻些城的百姓都将失去最后的保护与希望,必定遭受无边的灾难。假如赞普出降,尚可与秦慕白交涉一番,牺牲自己一人,保得吐蕃种族不灭啊,赞普!”

弃宗弄赞闭上了眼睛,久久沉默。

东赞宇松再次长叹一声,也不再说话了。

“相父,这些我不是没想过。甚至很早以前,我就决定去长安做人质,以换取一切能换取的东西。”弃宗弄赞说道,“为了我们的王朝与种族,我弃宗弄赞早已将生死荣辱置之度外。但是,我们不得不考虑秦慕白的秉性!”

“哦,怎么说?”东赞宇松好奇道。

“虽然我从未与秦慕白谋面,但是我感觉,秦慕白与钦陵就是一类人。”弃宗弄赞眉宇微沉,说道,“他们,都一样的惊才绝艳性情复杂,且有枭雄之姿,又不失英雄之气!——对这样的人,不可以太过卑躬屈膝或是苦苦哀求。若是这样,必定被他瞧不起,到时任何请求都是无济于事。相反,若是硬起骨头死抗到底,反而有可能博取到一点他的尊重。”

“是这样吗?”东赞宇松迷茫的眨了眨眼睛,“那赞普……打算怎么做?”

“如果钦陵战败……”弃宗弄赞站起身来,背剪着手慢慢踱步,缓缓道,“我将自焚于布达拉宫,然后,让我的儿子与家人,拿上我亲笔所书的献降国书,去唐营中投降。”

“不可啊,赞普!!!”东赞宇松失声大叫道,“赞普根本不必死!——当年颉利可汗那样冒犯大唐,逼得李世民都差点退位了,到最后也得到了善待!赞普若是去了长安……”

弃宗弄赞猛一挥手,“我不是颉利!——*,且能苟活?相父,我意已决,不必再说!”

帕莫离平原上的战争,已经持续了一整天。

日薄西山时,漫空中一片血雾与沙尘嚣起飞扬,竟将这一片天际都染作了刺眼的鲜红之色,宛如鬼域魔荒。

唐军与吐蕃军血战了这一场,没有哪一方彻底败阵,也没哪一方占据绝对优势。天色将黑,两军各自收兵回营,以备明日再战。

秦慕白紧急召集众将来到中军帅帐。清点伤亡,好在诸位大将都平安无事,但全军上下伤亡不少。据初步保守估计,至少已经损失了三万人马!

三万人,可以是大唐一个县的总人口了。尸体堆积起来,一定能高过吐蕃的王城城墙。

众将方才厮杀完毕,冲动、激奋与疲惫之余,也有些心情压抑。

说是瓮中捉鳖,但吐蕃的兵马并不如想像中的好打。绝地反击的吐蕃人,爆发出了比寻常更加强大的战斗力。

可是现如今,已是没有巧计可用,只剩下纯粹的正兵决战。

是到了真正考验军队实力的时刻了,避无可避,巧无可巧。

秦慕白也不想多说什么了,只叫众将回营好生歇息,以备明日再战。众将厮杀了一天,已是接近体力透支的边缘,纷纷蹒跚而回。

“仁贵。”秦慕白唤了一声,叫薛仁贵留下。

薛仁贵抱了一拳,“少帅有何吩咐?”

秦慕白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微然一笑,“厮杀了一整天,你没事吧?”

“没事。”薛仁贵笑了一笑,“习惯了。”

秦慕白看了他的肩头一眼,明光甲的狮盔护肩板似有破损,隐约有血迹。

“你负伤了?”

“没事,不小心吃了一枪破了点皮,没伤到筋骨。”

秦慕白眨了眨眼睛,“居然有人能伤到你?如果我没记错,征战这么多阵,你从未受过任何皮肉之伤,连冷箭都没伤过你半分——是噶尔钦陵吗?”

薛仁贵笑着点了点头,“的确是个相当厉害的对手!薛某生平,头一次负伤。”

这时,宇文洪泰去而复返冷不丁的就闯了进来,大叫道:“三哥,俺明天不打主力了!俺要打先锋!”

“你这黑蛋,又吵嚷什么?你以为这军中是你那猪窝里,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秦慕白没好气的喝骂。

宇文洪泰嘿嘿的笑了笑,见薛仁贵也在,越加兴奋,叫道:“仁贵你今天跟噶尔钦陵那小猴子干过架了?他怎么样,厉不厉害?——俺要打先锋,俺要亲手宰了他为恩帅报仇!——要不,明天你就跟俺换换吧?嘿嘿!”

“别胡闹了,军令如山,岂容我二人私下决定?”薛仁贵正色道。

宇文洪泰顿时苦起脸来,怏怏哀求道:“三哥,你就行行好,让俺打先锋吧!至从恩帅死了,俺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做梦都想亲手宰了噶尔钦陵那小猴子!——这次,可能是俺唯一的机会了,你要是不让俺试一回,俺会一辈子不痛快!到死也他娘的不痛快!”

“哈哈!”秦慕白笑了,说道,“你他娘的就差一哭二闹三上吊了,成何体统!也罢,仁贵今日酣战了一场,明日必定疲惫。我留他在营中歇养一阵,让你打先锋!”

“少帅,薛某无事,完全可以应战!”薛仁贵急了。

“哈哈哈,你听话,乖乖回营好生歇息凉快去,明天换俺打头阵喽!”宇文洪泰耍起了流氓,不由分说的拉着薛仁贵就朝外走。

秦慕白笑道:“仁贵,就休息一天,料也无妨。这仗不会一两阵就打完,你是我关西军第一大将,应当养精蓄锐保存实力。”

“是……”薛仁贵无奈的应了一声,狠狠的剜了宇文洪泰几眼,大步走了。

翌日清晨,帕莫离草原上再度出现昨日的情景。两军对垒,刀甲遮天蔽日,杀气冲荡云霄。

所不同的是,昨天还一片茵茵绿色的草原,今日已是一片凌乱的酱紫之色,泥土中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牛头将旗之下,噶尔钦陵依旧挺枪跃马,走在吐蕃大军的最前。

左右副将时不时担忧的看向噶尔钦陵,看他的左手。

那只手,裹了厚厚的一层药布,依旧止不住渗出的血丝。

“薛仁贵,果真厉害!昨日一战,他居然削去了元帅三根手指,差点就砍去整个手掌!——元帅,可是高原之上真正的战神啊!”众将心中忐忑不安的寻思,“元帅是用枪的,如今伤了一只手,还如何能战?再要碰到薛仁贵,如何是好啊!……”

第498章 疯狂血战

风起,头顶的战旗旗角刮过秦慕白的脸庞,噗噗作响。

风中明显送来一阵寒意。高原的冬天,总是来得比较早。

云台的构建十分结实,上面站了十个号令旗兵依旧稳如磐石。但千军万马奔腾起来时,整座云台明显的颤抖了,颤抖的幅度还不小。

几十万人的大战场,一眼望去,无边无涯。

这就是大唐开国以来,最大的战役!

秦慕白双眉微锁,目视前方,表情沉寂如水,心中澎湃如潮。

任谁,看到眼前这一番惊涛骇浪般的銮兵景象,也是无法做到淡静,秦慕白也概莫能外。

“令,左虞侯轻骑朱半城迂回西北,掩护中军!”

“令,左营秦通、右营萧轩武辅翼先锋,三部齐头并进,迎击敌军前部!”

……

号令一一下达,令旗兵挥动巨大的四兽七色指战牙旗,发布号令。云台一侧,另有十二座令旗塔,只待云台令旗挥动,十二令旗塔便挥动同色旗帜,以相同的旗语发布主帅号令。

三十万大军的一切动向,全在秦慕白的一念之间。两国之兴衰与吐蕃种族之存亡,也在他一念之间。

风越大,秦慕白真切体会到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况味”,又或者,是噶尔钦陵曾经体会过的——手握乾坤、口衔天宪的感觉!

“少帅……”身后传来一声低唤。

秦慕白拧了一下眉头,没有回首问道,“何事?”

发话的是澹台丹丹,她明显听出了秦慕白话中的不耐烦。的确,在这种一念关乎万千生死的时刻,是不该去打扰他。

“血莲公主似有不适,我等陪她先下去了……”澹台丹丹答道。

“去吧!”秦慕白头都没有回,答得有点冷。

站在秦慕白身后的血莲似有怨愤的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眼,被澹台姐妹暗中拉了两把,三人一同下了云台。

秦慕白依旧目视前方,心无杂念。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他学会一件事情。任何时候,任何事情,都有个轻重缓急。现在莫说是血莲“身体不适”,就是她从这云台上摔了下去,自己恐怕也无暇分心去多看一眼。

或许是这些年的经历,让他自己变得冷酷了,绝情了。又或许,在男人的一生中,总有许多的时候总要面临舍弃与抉择。虽然每逢这样的时候,失去哪一样都是不忍,那也必须要舍弃。

因此在秦慕白的脑海里,跟眼前这场战争的胜负与数十万将士的生死相比,血莲真的不算什么了。这几天来草原公主的心情颇有几分烦躁,身体也的确是不太好。但秦慕白一心全部扑在了军队里,根本无暇对她多问,甚至晚上同榻而眠时也是倒头便睡,休说是温存,就是交谈也极少。

这不是秦慕白一惯的作风,也肯定对她不公平,但眼下秦慕白的确是管不了这么多了。

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的状态,战局依旧胶着。

吐蕃军队的战斗力从来都不俗,客地做战的唐军虽然占据了装备上的优势,但以逸待劳、绝地反击的吐蕃人似乎体力更充沛,斗志也更旺盛。

薛仁贵负伤稍歇,失去了他统领的西征军先锋精锐,就如同犯了瞌睡的雄狮,开局不利进展不顺。还没有遇上噶尔钦陵亲勋的关西铁骑,就已经被吐蕃的炮灰敢死队挡在了外围。

秦慕白双手紧紧抓着云台的围栏,脸色有点紧绷。

“黑子,这场仗如果输了,你这个先锋就给老子滚回去奶孩子!”秦慕白恨恨的咬牙骂咧着,心情也为之紧张了几分。

“令——中军常锴所部陌刀营,前去助阵先锋越骑!”眼看先锋打不开局面破不了吐蕃第一道防线,导致整个战局陷入胶着,秦慕白下令了。

半个时辰之后,西征越骑依旧滞步不前,甚至快要陷入了包围。最擅长打阵地攻坚战的陌刀队前去助阵,也没有改变这个局面。

“宇文洪泰,你这大废物!”秦慕白怒了,双手重重拍在围栏之上,喝道——“赵同,火神上阵!!”

云台下的赵同精神不禁一凛——“少帅使出压箱底的招数了!”

打出这张王牌,也就意味着秦慕白不想输掉哪怕是一寸战地!

先锋如果不力,整个大军都将陷入被动。它就像是狮子的獠牙与利爪,如果不能撕开对手的皮肉直捣要害,难不成还能凭借体重将对手压死?——再如何咆哮与凶猛也是白搭!

火红衣甲的关西军主帅亲卫队上阵了,人数依旧不多,但在战场之上刺眼的醒目。

陷入战局中的宇文洪泰心中也急,这个莽汉虽然久经战阵,但毕竟是头一次打先锋,对战局的大局观远远比不上薛仁贵。

相比于巅峰武者与天生将帅之才的薛仁贵,宇文洪泰就是头蛮牛。他以为,凭借自己势无匹敌的凤翅镏金铛与西征越骑的锋芒,足以撕开任何防线。但至从他一头扎进吐蕃人的骑兵群中以后,就有点后悔了——太小看了吐蕃骑兵,也太小看了噶尔钦陵!

排头最前列的吐蕃骑兵,战斗力肯定比不上昆仑铁骑,但他们好像个个都不怕死,而且擅长死缠烂打——这分明就是噶尔钦陵特意挑选出来的一群死士,目的,就是为了消耗唐军先锋越骑的体力与耐性。

显然,昨天一役后,噶尔钦陵对薛仁贵所部的西征越骑已经深深忌惮;今日再战,他已经做出了改变,不再是自己最先上阵与薛仁贵硬碰硬了,而是先派了一群喽啰来消耗薛仁贵。

宇文洪泰这才倒了大霉,本来是用来对付薛仁贵的一记黑手,掐到了他的脖子上。

在陌刀队的助阵与左右虞侯骑兵的掠阵辅佐之下,宇文洪泰总算感觉轻松了不少。但整个战局因为他这一部先锋的不力而落了下风,他心中十分着急。身先士卒的拼杀了许久,虽然他不在乎自己体力的流失,但眼前依旧只有杀之不尽的吐蕃死士,让他十分恼怒。

“杀!!!”

雷霆怒吼从他的嗓眼喷发出来,震得人耳膜生疼。论武艺,宇文洪泰远远不如薛仁贵,但他最大的优势就在于不怕死、力大无穷。一记凤翅镏金铛挥砍出去,经常是人马俱碎,吐蕃人的弯刀根本挡无可挡!

“将军,火神出击了!!!”身边传来兴奋的叫喊,宇文洪泰回头一看,顿时欣喜若狂!

“太好了!兄弟们,少帅派火神来助阵了——突破重围,直取噶尔钦陵!——杀!!”

很快,枪声四起,黑烟滚滚。

这些声音,这片浓烟,终于触及到了吐蕃人心中的禁忌——关西军最厉害的招数,使出来了!

再如何英勇的战士,也毕竟是血肉之躯。刀枪剑戟尚可以凭借武艺与铠甲来抵档,这铁石枪弹,根本就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火神的杀入,如同一块猩红的烙铁扎进了冻块豆腐之中,千军辟易,无可阻挡!

但火神最大的缺憾,就是续战能力不强,忌惮近战与围攻。因此一轮急袭之后,火神迅速撤离战场。

但这已经足够了。

挡在先锋面前的吐蕃死士,死了一圈退了几股,现出一个巨大的豁口!

狂喜之下的宇文洪泰虎眼圆瞪血红如魔,嘶声怒吼——“冲啊!!”

先锋越骑,终于撕破了吐蕃人的皮肉,向腹地刺入。唐军发出了一阵欢呼与呐喊,对吐蕃阵营发动了今日最大的一次冲击!

高站在云台之上的秦慕白终于吁了一口气,喝道——“擂鼓!”

战场擂鼓,一而勇再而衰三而竭,何时擂鼓,全在主帅一念之间。

巨大的战鼓之声轰隆响起,震荡苍穹,大地颤抖!

“杀啊——”数十里大战场上,三十万唐军将士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怒吼,杀向唐军。

气势与局面,瞬间逆转!

……

“这就是战争。”秦慕白暗吁了一口气,自语道,“大局着眼,小处着手。如果宇文洪泰依旧打不开局面,猛扑过来的就是吐蕃人了!”

一时间,唐军士气大振,杀气如洪。

吐蕃人却没有溃败下去,硬着头皮死顶。

噶尔钦陵,也终于亲率昆仑铁骑,杀入战阵。而且他的目的相当明确——直指唐军先锋!

以他在军事上的造诣与这么多年来亲历战阵的经验,根本不难看出,唐军对先锋寄予厚望,而且依靠先锋来斩将夺旗鼓舞士气,以带动全局战役。

反之,如果能力挫唐军先锋,将极大的挫伤对方锐气,扭转战局!

因此,噶尔钦陵毫不犹豫的冲向了宇文洪泰。虽然失去了左手的三根手指,他手中的丈二狂蟒枪依旧霸道犀利无人可挡。率领昆仑铁骑,噶尔钦陵直接插入战局腹地,直奔唐军先锋越骑而来!

“噶尔钦陵,终于出手了。”云台上的秦慕白表情严峻起来,“昨天他是身先士卒,第一个杀了出来,结果没讨到什么好果子。今天他先是观战了许久,养精蓄锐再伺机而动。幸好我今天派的是宇文洪泰不是薛仁贵。不然,昨天苦战了一场体力有所亏损的薛仁贵,再杀到现在未必抵挡得住噶尔钦陵——这厮,还挺阴险的!先派出了一队不怕死的杂兵与我先锋缠斗,再来坐收渔利!”

秦慕白的心中,暗暗替宇文洪泰捏了一把冷汗。

宇文洪泰的实力如何,秦慕白再清楚不过。平日里单挑较量,秦慕白都未必输给他。上了战场,宇文洪泰最大的优势在于舍生忘死,但同时也是他最大的毛病——和噶尔钦陵这样的高手对决,可就不是乱拳打死老师傅那么简单了!

偶尔之中有必然,噶尔钦陵与宇文洪泰,在战局中相遇了!

凤翅镏金铛与丈二狂蟒枪的第一次交遇,就差点震昏了旁边的几个小卒。

宇文洪泰惊了一弹——“好厉害!”

至从军以来,宇文洪泰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能在马上与他的凤翅镏金铛正面对招——薛仁贵的方天画戟除外!

心中一激灵,宇文洪泰既兴奋的大吼——“你是噶尔钦陵!”

“莽夫!”噶尔钦陵冷笑一声根本不搭理他,冷嗖嗖的一槊就朝宇文洪泰的心窝扎来。

稳准狠,真如毒蛇吐信!

宇文洪泰不敢有半分大意,凤翅镏金铛急忙格档,险险化解这一招。

与枪槊这些灵巧又不短小的兵器相比,以势重与长度称优的凤翅镏金铛反而显得笨重了。而且,噶尔钦陵的武艺明显比宇文洪泰高了一个档次,力量更是丝毫不落下风——他都能凭借狂蟒槊“瘦小”的枪身,硬生生的与凤翅镏金铛对接硬抗!

对杀了不过十招,宇文洪泰已经有些捉襟见肘险相环生。

“匹夫受死!”噶尔钦陵一声厉斥,状如蟒蛇的枪头银光一闪,喀嚓一声刺破了宇文洪泰的腹部铠甲,枪头完全扎入。

宇文洪泰大叫一声,将周围的唐军将士都吓坏了。

“将军!!”

“哇呀呀!”宇文洪泰发出歇斯底里的狂吼,撒手就扔了凤翅镏金铛,双手紧紧抓住了噶尔钦陵的枪头。

噶尔钦陵一时愣神——“这莽汉要作甚?”

“杀、你杀啊!”宇文洪泰如同着了魔一般嘶声沉吼,使出全力的力气死死抓住那枪头不放手。

非但不放手,还将那枪头往身体里刺——越扎越深,直到枪头从背后出现!

“啊!——吼!!”

随着一声疯狂的怒吼,宇文洪泰奋尽全力从马上跳了起来,凭借着这一跳之力与体重,整条枪在他身体里一透而过!

而他也扑到了噶尔钦陵的身前,宛如恶鬼扑食的扑向了噶尔钦陵。

瞬念之间,噶尔钦陵有点懵了!

“这还是人么?!”

从军二十年、大小历百战,噶尔钦陵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疯子!

闪念之间,宇文洪泰庞大无比的身躯扑到了噶尔钦陵的身上,双手也放开了长枪掐住了噶尔钦陵的脖子!

噶尔钦陵的武艺再强,面对这样疯狂的死缠烂打也是无奈何——二人一同落马!!

“你这杂碎、猴子!我要掐死你给恩帅报仇!!”

宇文洪泰已经完全陷入了疯狂的境地,不顾一切的死死掐住噶尔钦陵的脖子。背后,一柄长枪殷殷滴血高高挺立,刺目惊心!

噶尔钦陵这下真急了。他拼命用手去瓣宇文洪泰的双手,或用脚踢,无奈对方实在是力大无穷而且身体庞大硕重无比!

再加上噶尔钦陵自己的左手本就失去了三根手指,根本使不上劲。宇文洪泰就如同一个临死之人,暴发出了人体所有的潜能,一双手如同钢铁巨钳将他的脖子掐住,怎么也瓣不开!

两方的将士都吓坏了,一起朝二人冲过来要帮忙,反而在他们身边陷入了一场混战。马蹄乱踏刀光剑影,乱作一团。

噶尔钦陵快要被掐得双眼金星乱冒了。情急之下松开了一手,拔出腰刀就朝宇文洪泰的头胪砍去。宇文洪泰倒也不笨,那一刀斩下来之前,直接一肘先撞了噶尔钦陵的手腕。因二人离得极近,那弯刀反而无法斩下还被磕飞了。

“洪泰!我来助你!!!”

突然凌空传来一阵厉喝,随即一骑宛如天神降世扎进战团,四方人马无可阻挡!

薛仁贵!

一戟挥出,方圆一丈之内再人杂人!

“交给我!”薛仁贵的方天画戟,指在了噶尔钦陵的喉间。

“滚!他是我的!我要掐死他!!!”宇文洪泰已经完全陷入癫狂,不顾一切的死死掐着噶尔钦陵。

“少帅有令,噶尔钦陵要抓活的!洪泰,你连少帅军令也不听了吗?”薛仁贵一边挥戟砍杀阻档四方疯狂扑来的昆仑铁骑,一边怒斥道。

宇文洪泰浑一颤,定住了手。一双满满充血如同恶魔般的眼睛依旧死瞪着噶尔钦陵,极不甘心。口中也渐渐有鲜血溢出,丝丝落下,落在了噶尔钦陵的脸上。

此刻,噶尔钦陵的脸色是苍白的,眼神之中,也史无前例的现出了一丝惧意!

“你被擒了,噶尔钦陵。”薛仁贵单手挥戟对敌,另一手拔刀格在噶尔钦陵的喉间,说道,“随我归阵!!”

第499章 我愿世世,生于大唐

宇文洪泰与薛仁贵这一对关西军的虎狮双将,在战场之上斩将夺旗力擒吐蕃主帅噶尔钦陵,当场就令唐军士气大振!

疯狂的呐喊与欢呼,每一名唐军的热血都沸腾了!

反之,一直以来在高原上都被冠以“战神”之名的噶尔钦陵突然落败被擒,让昆仑铁骑与吐蕃军士全都慌了!

他们还从来没有试过,失去噶尔钦陵该要如何战斗,就如同一个人失去了眼睛,脚下也会变得慌乱从而寸步难行。

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

现在的吐蕃大军,就像是吃了一招黑虎掏心,失魂落魄。

彪悍的昆仑铁骑,玩了命似的要夺回噶尔钦陵,人如蚁聚向宇文洪泰与薛仁贵这一方战圈掩杀而来。昆仑铁骑根本信不过普通的杂兵,再也顾不上什么战法与阵形,不顾一切只要夺回主帅,因此无数兵马涌作一团,反而将其他部阵的人马冲撞得阵角大乱。

失去了噶尔钦陵的临阵指挥与调度,吐蕃陷入了空前的混乱!

秦慕白站在高高的云台之上,看不清阵中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薛仁贵已经生擒噶尔钦陵一事。他只看到,战阵的核心一阵混乱,战阵中的唐军将士个个都像打了鸡血,士气疯狂的上扬,以致爆棚!

秦慕白顿时觉得口甘舌躁——或许!

或许自己苦苦等待了多时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咣——郎!”

归义刀,铿锵出鞘!

“擂鼓——全军突击,杀破敌军!!!”

关西军的总攻号令,终于下达!

二十四面四兽七色指战牙旗一同高高挥起,六十四挺冲天号角与三十六面助战大鼓,一同奏响。

九霄震荡,山河失色!

“杀——啊!!!”

……

数十里大场战,彻底沸腾了!!!

……

茫茫人海无数兵马之中,薛仁贵一骑如虹逆向而行,身后马鞍上坐着吐血不止已近昏迷的宇文洪泰;马后拖一条套马索,拽着一人拖地疾行。

地上那人,便是噶尔钦陵!

秦慕白居高临下远远就看到薛仁贵瞩目的身影,激动得双手怒拍扶栏,大叫道:“仁贵!是仁贵回来了!!——苍天,难道是我眼花了吗?!”

他身边的几名令旗兵与近卫闻声一同上前仔细观望,当下就激动的叫了起来:“少帅,你没有眼花!真的是薛将军回来了!”

“太神了!薛将军就一人一骑,深入数十万人的大军阵中,不仅救回宇文将军,还生擒噶尔钦陵!”

“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原来真的不是神话!”

“薛将军就做到了,而且过之而不无及!”

秦慕白没有再听这些人咶躁,而是快步跑下了云台。

噶尔钦陵生擒到手,胜负已无悬念——现在,秦慕白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亲眼看到下面三人!

从来没有一件事情,让秦慕白的心情如此迫切。

薛仁贵勒马而停,秦慕白大步而来。

宇文洪泰已经彻底昏迷,一柄长枪将他透体而过,触目惊心。

被一路拖拽拉出战阵的噶尔钦陵也是够呛,背上腿上的衣甲已乎全被磨去连皮肉也少了一层,昏昏沉沉的看着前方大步而来的秦慕白,颓然的长叹了一口气,挺直躺着不动了。

这一叹,如同发自幽幽地府,流转千年方才从他喉间散出。

“少帅,薛某幸不辱命,擒得敌酋在此!!”薛仁贵翻身落马,拱手拜道。

“好!”秦慕白激动的握住他的手,一个字,道尽万千感慨。

“洪泰!”入眼看到马背上的宇文洪泰,秦慕白心中大惊,喝道,“来人,速传军医!!”

左右近卫十余人急忙上前,七手八脚的救下了宇文洪泰,抬去医治了。另有几个人将噶尔钦陵从地上提了起来,五花大绑捆了个结实。

噶尔钦陵灰头土脸,可是表情出奇的平静,神色之中没有半点慌乱与失落的迹象,反而主动的看着秦慕白。

那眼神,仍不失凝厉与侵略。

秦慕白上前,看着他。

“我们终于又再见面了。”秦慕白说道。

“终于吗?”噶尔钦陵轻挑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似怒非怒,说道,“应该说,我们一定会再见。要么是你捆着我站着,要么,就是现在这样。”

秦慕白似是而非的点了下头,摆了摆手,“带他走!”

左右侍卫怒喝推攘的押走噶尔钦陵,秦慕白回头说了句,“善待噶尔元帅,不得造次!”

“诺……”

噶尔钦陵回头,深看了秦慕白一眼,莫可名状的微然一笑,大步朝唐军军营走去。

这时,秦慕白听到了身后,薛仁贵由衷的叹了一口气。

“终于快要结束了!”

秦慕白回头,微然一笑,说道:“你说得对。就算是杀光了这几十万吐蕃大军,再将赞普、王室、贵族成员全部拘押在此,少了一个噶尔钦陵,那也不算完。反之,没有什么能比在战场之上生擒噶尔钦陵,更能粉碎吐蕃人的信心的了!——仁贵,你立下了盖世奇功!”

“不,不是我。”薛仁贵认真的道,“是宇文兄弟!是他奋不顾生以死相拼,才抓住了噶尔钦陵,薛某只是捡了个顺手便宜。”

“哦?详情如何?”秦慕白问道。

薛仁贵便将当时的战况,简单的对秦慕白说了一下。听得秦慕白好一阵心惊肉跳。

“这黑子,也太玩命了!”秦慕白深吸了一口凉气,“无论如何,他不能死!否则,我这辈子不安心;回去,也没法向苏怜清与她肚子里的孩子交待!”

薛仁贵点了点头,说道:“宇文兄弟是个耿直火烈之人,重情重义肝胆相照。想当初,老帅的死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此时此刻仇人相见份外眼红,他的心中除了报仇,恐怕什么也没有了。于是……”

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轻言自语道,“父亲大人,宇文洪泰比我更像是你的儿子。你在天之灵,安息吧!”

战斗,仍在继续。

唐军,力挽狂澜占尽优势,并逐渐将这优势转换为胜势,而且是大胜!

吐蕃兵马,一溃千里,丢盔弃甲。

穷寇莫追。

天将黄昏之时,秦慕白下令鸣金收兵。失去了灵魂主帅的吐蕃人仓皇涕哭而走,唐军欢呼雀跃而回。

战场之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

虽是大胜了一场,但秦慕白号令三军不可放松谨惕,依旧保持高度战备状态。军中不可庆功不可欢笑不可饮酒,不可虐俘不可渲淫不可私掠战利品。诸军将校各归本营约束兵马,以备明日再战,并时刻防备敌军的触底反扑夜劫军营,还要做好打死仗、打硬仗的准备。

胜不骄赢不漫,输不乱败不妥,此刻的关西军已经如同秦慕白一样,越发的显得老辣与成熟。

七名关西军最好的军医,围着宇文洪泰忙碌了两个多时辰,终于将这名铁汉从阎王爷那里暂时抢了回来,留下了一线生机。

秦慕白去探望他时,他仍旧面如白纸毫无血色,但好歹还有一丝呼吸。

“黑子,你不能死。”秦慕白独自一人坐在他的榻边,对着他的耳朵低语道,“谁都可以死,包括我秦慕白,就你不能死。”

“你若是死了,我欠下的债一辈子都无法偿还。你知不知道,我比你还想打先锋,我想亲手将噶尔钦陵斩于阵前或是生擒回来。但我不能去。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才让你去——虽然我知道你的武艺能耐远远不如仁贵,我也要让你去!”

“那是因为,在我父亲看来,你就是他的亲儿子,跟我一样!”

“这一战,对大唐对华夏来说至关重要。对我秦家来说……更是意义非凡!”

“你很好!你真的做到了!!”

说到这里,秦慕白的眼圈有点刺疼,喉间也哽咽起来。

“听到没有,你不能死!我要你好好的活下来!不管下半辈子是祸是福,我们兄弟一起分享一起承担。我发誓,只要有我秦慕白在的一天,就有你宇文洪泰一天的荣华富贵!”

“蠢黑,你听到没有!他娘的你倒是吭个声!!”

秦慕白的眼泪终于下来了。

宇文洪泰的眼睛,当真睁开了一条缝。

“三、三哥!俺……俺还活着呢!”

“你他娘的,吓唬老子!”秦慕白紧紧握着他的手,眼泪未干又放声大笑,“听着黑子!如果阎罗王要带你走,你就跟他说,你兄弟秦慕白愿意将剩下的阳寿与你分享!”

宇文洪泰使劲全力的力气,仍是虚弱无力的握了握秦慕白的手,咧了咧有些抽搐不听使唤的嘴角,断续的轻声道:“阎罗王嫌俺长得太黑太丑,不肯要俺!所、所以……俺又回来了!”

“回来了好!”秦慕白泪如雨下,“别再那边晃悠了,老老实实在这儿躺着!等你伤好了,咱们一起回长安,我要让你,有一辈子都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三哥,俺不要荣华富贵……”宇文洪泰咧着嘴艰难的笑了,“俺只要娶个婆娘生个孩子,一起跟在三哥屁股后面瞎转悠,捣捣蛋骂骂娘,喝些老酒砍些狗头,这辈子俺就知足了!”

秦慕白紧紧握着他的手连拍了几下,“混蛋,你说话可要算话!不然,你那臭婆娘当真会杀了我的!”

“她敢!”宇文洪泰突然双眼一瞪,“她敢对三哥半分不敬,俺当场劈了她当柴烧!”

“你会舍得?”秦慕白笑了,“她肚子里,可是怀了你的骨肉。”

“啥?!”

“原来你真的还不知道。”秦慕白笑道,“你这愣子,上次驻军鄯州,你也不回城看一看她。这事儿我还是听澹台说起的。等着吧,等你伤好了回兰州,就有个大胖儿子抱了!”

“哈哈!那俺不死了!俺有后了!俺真的不死了!”宇文洪泰突然放声大笑。

秦慕白,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宇文洪泰,总算是性命无碍。

又与他倾述了几句之后,秦慕白怕耽误他休息,唤来医官小心伺候医治,自己先走了。

该去,看一看噶尔钦陵了。

按照秦慕白的吩咐,噶尔钦陵并没有像普通的俘虏一样捆押在牢营里,而是安排住在一间营帐之中,派了一队人小心看守,并供应酒水饭菜没有对他进行虐待。

秦慕白来时,噶尔钦陵正坐在桌前,饮酒吃肉,宛如平常。

“来了?坐!”看到秦慕白进来,噶尔钦陵反倒是像地主一样,招待秦慕白入座。

秦慕白笑了一笑走上前,摒退了帐中环立的铁甲军士,坦然的坐到了噶尔钦陵的面前。

噶尔钦陵既不说话,也不抬眼去看秦慕白,而是拿起一个杯子,替他斟满了一杯酒,递过来。

秦慕白伸手接住。

二人四目相对。

“干。”

“干杯。”

双双饮下满杯。

然后,同时长吁一口气。

这一叹,二人都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发自内心的疲惫与解脱。

“终于结束了。”噶尔钦陵轻吟了一声,嘴角上扬凄然的一笑,然后轻微的摇了摇头——

“我输了。”

“我说过,你我之间没有输赢。只是大唐与吐蕃之间,分出了高下。”秦慕白说道。

“秦慕白,你可不可以不这样虚伪与做作?”噶尔钦陵并没有发怒,只是用聊天的语气说道,“成王败寇,生死攸关。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完全不用说那些冠冕堂皇的托辞!”

秦慕白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说道:“其实我的意思是,我能征服你的国家,我能打败你的军队,但我永远无法超越你。无论是才华能力,还是功绩名望。”

“重要么?”噶尔钦陵轻笑了一声,“原来你只是注重这些身外虚浮之物。你太让我失望了!”

秦慕白的脸上浮现出了微笑,看着噶尔钦陵,笑而不语。

“你笑什么?”

“我笑你。”

“我很可笑么?”

“非常。”秦慕白饮下一杯酒,说道,“中原有句古话,叫做蜉蚍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你说可不可笑?”

噶尔钦陵的表情一滞,明显被秦慕白这句话堵了个够呛,半晌无语。

“噶尔钦陵,一个人,再如何惊才绝艳,他的能耐终究也是有限的。”秦慕白说道,“我秦某人自知在许多方面比不过你,但至少有一件,比你强。”

“你是想说,你辩天机识时务?还是擅权术长谋略?”噶尔钦陵冷笑。

“都不是。”秦慕白微笑淡然,说道,“是我运气比你好,生在了大唐!”

噶尔钦陵的表情,瞬间凝固。

“若有来世。”秦慕白微笑,“如同侯君集一样,我愿世世,生于大唐!”

第500章 天命,人愿

没人想到,两个生死宿敌的男人最终遭遇到了一起,并没有拔刀相向血溅当场,反而座谈对饮通宵达旦。

天将黎明之时,军帐中还传出了悠扬的琴音,充满异域情调的曲风。

“秦慕白,别再像其他的汉人那样浅陋无知。你们把所有异邦人都叫做胡人,认为只要是胡人用的刀就是弯刀,胡人弹的琴就是马头琴。”噶尔钦陵的声音和语调听起来很像一名老师,他说道,“现在我弹的这种六弦琴,也有五弦的,它的名字叫‘扎木聂’。”

“我知道的,噶尔老师。”秦慕白笑道,“在吐蕃语里,扎木是‘声音’的意思,‘聂’是悦耳动听之音。扎木聂,即是动听悦耳的琴。刚才我请你奏曲随口说了一句‘马头琴’,只是出于语言习惯。”

“你们这样的习惯,非常讨厌。”噶尔钦陵双眉微沉,厌恶的说道,“你们总是自认高人一等,打从心眼里瞧不起胡人,对我们的风俗、习惯等等一切都没有任何尊重的念头。在你们看来,我们茹毛饮血形如畜牲,没有感情没有信念。”

“你太偏激了。”秦慕白淡淡道。

“我说的是事实。”噶尔钦陵眼中闪过一道厉芒,凝视着秦慕白,说道,“当年我第一次骑上马背的时候,只有七岁。当时我父亲就告诉我,汉人是我们永远的敌人,就像野兽永远不会与猎犬成为朋友。从那时候起,我就很好奇,为什么同样是人,我们却要与汉人如此的相互仇视?于是八岁那一年我第一次去了关中,到了长安。然后游历中原各地,求学成练,长达五年之久。”

“这五年对你来说,肯定至关重要。”秦慕白说道,“你精通汉学,连一般的儒生也比不上你。你熟读兵书用兵高妙,堪称当世兵家之大成者。是汉学让你变得文武双全,但你到头来,为何要征服中原欺凌汉人?”

“我承认,汉学的博大精深与中原的富裕文明让我叹为观止。但更让我震惊的或者说是愤怒的,是你们汉人看待胡人的那种眼光。”噶尔钦陵眉头深皱,似在回忆一件十分不堪回首的往事,说道,“只要是胡人,在你们眼里就是野蛮、无知的、卑劣的、下等的。只要是胡人,不管多么善良、多么富有,不管他是一国之君还是普通的农奴,在你们眼里都是同样印象——只是一名胡人。你们骨子里流露出对我们的轻蔑与污辱,好像我们生在了异邦天生就是一种罪过。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立誓要改变这一现状。一开始我是疯狂的求学,我只是想证明胡人也不比任何汉人差,你们会的我们也能懂。可是没有用。五年的时间,我真正做到了读书破万卷,当时连教我的五名汉人老师都震惊了,甚至心甘情愿跟我来到了高原。”

“可是没有用。书读得越多,我越觉得书读不完,越感觉到想要在学识上越超汉人,根本不可能。”噶尔钦陵吁了一口气,说道,“千年的文化底蕴,的确不是我噶尔钦陵这个凡夫俗子,在有生之年能够模仿与超越的。后来我回到了高原,和我的父亲一起辅佐我的义兄,也就是当今的赞普阁下平定四方战乱,建立了高原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统一的王朝。从那时候我就在想,连我噶尔钦陵也办不到的事情,普通的吐蕃人怎么可能办到?——想要与中原竞争文明与繁荣,恐怕再给我们一千年也不够!”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的心中就有了一个梦想——征服中原!只有这样,才能在最短最快的时间之内拥有你们的文明与财富!为了这个梦想,我再一次来到了中原,再一次求学三年!”

“很幸运,我在洛阳的一间小酒馆里找到了答案——你肯定想不到那天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秦慕白问道。

噶尔钦陵淡淡一笑,说道:“有三个喝得半醉了的年轻书生,在那里海阔天空的谈天说地。原来他们三个同是赶考落榜了的书生,在抱怨大唐朝廷的举仕制度。从他们的交谈中我听出,以儒制国的大唐固然有万般好处,但最大的弊端是束缚人心,尤其是用名爵利碌和诸般教条来束缚仕人之心。然后他们还聊起了先秦时代,说到了秦国的法家变法。当时我就对他们说的这些,尤其是‘法家学说’非常感兴趣。回去后我马上开始学习与钻研。三年之后,我回到高原。开始辅佐我的义兄赞普,开始立法强国。果然,很短的时间里,吐蕃国力大增兵强马壮!”

“然后,你就发动了战争。”秦慕白轻轻的摇了摇头。

“汉人有句话,叫做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噶尔钦陵说道,“在我噶尔钦陵有生之年,也肯定无法看到吐蕃王朝缔造出多么灿烂的文明,创造多少惊人的财富。我们唯一的优势,在于军事。以法治国富国强兵,的确是立竿见影的效果。当我麾下齐聚三十万昆仑铁骑的时候,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虽然我自己心中比谁都明白,仅凭短短十余年的时间,吐蕃根本无法积累到与大唐抗衡的国力。但是,大唐就好比是一个参天的巨人,而我噶尔钦陵与三十万昆仑铁骑则像是一柄尖椎——想要杀死巨人并不需要将他粉身碎骨,只须一刺封喉就够了,不是吗?”

秦慕白淡然的笑了一笑,“你差点就成功了。如果你攻下兰州,就好比是尖锥刺入了巨人咽喉的皮肤。但就算你拿下了兰州,你也绝对无法彻底征服中原。”

“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秦慕白说道,“你——生不逢时!现今之大唐是存在许多的弊病,但是他依旧十分强盛。在你噶尔钦陵耗尽心血、拼尽国力起兵来犯的时候,在我大唐看来依旧不过是疥癣之疾。就好比是一只蚊子,它叮人很疼,但它每吸一次血就是博一次命;而被它咬疼了的人如果真被惹恼了要弄死它,只需要一巴掌下去拍准了,那也就行了。”

噶尔钦陵的脸色有点难看了,“你是想说,你们根本不与我们一般见识?”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秦慕白笑了笑,说道,“你又会想说,我们打从心眼里瞧不起你们,是吧?其实不是这样。吐蕃的确是大唐最强大的敌人,你噶尔钦陵也一直是我秦慕白最重视的对手。我刚才说的人与蚊子的比喻,没有蔑视任何人的用意。这就是现今大唐与吐蕃之间国力的对比,是事实。不管我说不说出来,你承不承认,它都是事实。所以我说,你生不逢时。”

“或许是吧……”噶尔钦陵微皱了一下眉头,突然眼神一凛,“但如果不是你,我成功的可能性会大许多!”

“不可能。”秦慕白果断说道,“就算没有秦慕白,也会有张慕白赵慕白。没用的。至少现在,吐蕃绝对不是大唐的对手。这不是单凭某一个人的能力或运气就能改变的!”

“在起兵之前,曾经我料想过我的对手会是李靖,甚至是李世民!”噶尔钦陵说道,“我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才动手。但我没想到……等着我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比我还要年轻的对手。其实一直到现在为止,我也没认为你的才能有多么出众。你虽然跟李靖学了兵法,但远远没有达到精深的地步,甚至还不如侯君集。你虽然有点小聪明,但肯定比不上李道宗这种在朝堂上混了几十年的老狐狸。说文论武,你几乎一无是处——但我偏就莫名其妙的输给了你!”

秦慕白不禁笑了,“这么说,你是运气太差!”

“我反复的思考过这个问题,后来我明白了。”噶尔钦陵说道,“我之所以会输给你,是应了兵法中的一条大禁忌——不知彼!我对你,一点都不了解!你跟我认识的、了解的任何汉人都不同。你的思想、你的行为、你的意图,完全不同于所有人!包括你用来对付我们的天雷、大炮、飞鸢、火枪,在我求学中原近十年的时间里,更是闻所未闻!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你能未卜先知,更多的时候,你都在出人意料!——所以我不止一次的猜想,你究竟是否属于我们这同一个天下、同一个时代?”

“你猜对了,我其实是来自一千多年后的。”秦慕白举着酒杯,淡淡的道。

噶尔钦陵先是一愣,随即哈哈的大笑,“好,我信!”

“我说的是真的!”

“我真的信!”

秦慕白无奈的摇了摇头,苦笑,“这年头,假话好骗人,真话无人信。”

“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完了。继续弹琴吧!”噶尔钦陵放下酒杯重重吁叹了一口气,对秦慕白展颜一笑,说道,“你我虽是天生宿敌不能同存于世,但上苍毕竟待我不薄,让我此生也能有一知音。我也没有想到,我噶尔钦陵此生最后一次奏乐,竟是奏给你听!”

“扎木聂……动听悦耳的琴。”秦慕白把玩的酒杯,表情淡清如水,眼神复杂迷离,“来人,取琵琶!……请我父帅灵位,与妖儿灵位!”

黎明之际一弦惊起,妙音回合宛如天籁。

久随秦慕白的关西军老兵们,听到了久违的琵琶声。

一曲方罢,噶尔钦陵居然潸然泪下。

“曲名?”

“心曲,兰州鸿。”

“何人所作?”

秦慕白抬眼,看向摆放秦叔宝与妖儿灵位的一方,轻言道:“他们。”

[庆祝500章,今日加更。下一更,十分钟后]

第501章 涅盘

天亮不久,哨探飞骑来报,说吐蕃大军开出王城正朝唐军大营杀来!

秦慕白彻夜未眠刚刚洗了一把,马上下令全军备战。

吐蕃人来得有点多少有点蹊跷。要么,他们应该是昨天晚上趁夜来袭;要么,应该是回去稍作喘息调休数日后再来进攻。两者都不是,秦慕白觉得十分奇怪。

关西军擂鼓出战,先锋薛仁贵一骑当先,方天画戟寒光闪闪。

秦慕白依旧立于云台之上,以手搭沿远远眺望。

今日吐蕃之军阵,甚是奇怪。走在最前方的似乎不是前两次对阵时的那群死士精锐了,而是一群比较游散的人,而且行动缓慢欠缺章法,或者说根本不像是正规的军队。

战阵之中的薛仁贵也觉奇怪,看阵势吐蕃来的兵马可算不少,约有十余万人。可是他们战阵稀松兵无阵法,根本不像是来搏斗厮杀的。

“有诡异,众将士提高警惕!”薛仁贵下令道。

吐蕃大队人马走到唐军阵前一箭之地停住。片刻后,从茫茫军伍中走出单身一骑,缓缓朝薛仁贵行来。

薛仁贵握紧方天画戟,浓眉微皱凝视那人。

他没有披甲执锐并非戎装打扮,但衣冠华丽气宇不凡,隐隐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又透出一股凌人贵气。

来人一骑在离薛仁贵约十步的地方站定,拱手了拱手,说道:“对面可是薛仁贵将军?”

“正是薛某!来将自报姓名!”

“我就是吐蕃赞普,弃宗弄赞。”

……

一炷香的时间后,秦慕白骑着马来到阵前。

弃宗弄赞骑在马上,依旧用汉人的礼节拱手道:“秦少帅,久违了。”

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拱手还了一礼道:“赞普果然天人仪表气宇不凡。但两军阵前你我就不必寒暄了。赞普此来,用意如何?”

“只为一件事情。”弃宗弄赞面带微笑,说道,“但求,钦陵不死。”

秦慕白不禁一笑,“我凭什么答应你?噶尔钦陵是战犯,罪不容诛。”

弃宗弄赞翻身下了马,立于地上,依旧对秦慕白拱手,“在我身后有三千多人,吐蕃所有的王室、贵族、各部族首领及将领,全部到齐了。只要你答应饶钦陵不死,我等愿意成为你的俘虏,听凭处置。”

“你是说,你想你们这一群人,换回噶尔钦陵?”秦慕白冷冷的笑了一笑,“抱歉,虽然你是赞普,但在我看来,你们三千多人加起来,也的确够不上噶尔钦陵的份量。”

弃宗弄赞仿佛早就料到了秦慕白会说出这样的答案,不惊不忙,伸手朝后面指了一指,说道:“如果再加上十万昆仑铁骑的投诚,与吐蕃四百万军民的归顺呢?”

秦慕白脸色微变,“你说什么?”

话未落音,后方十余万人大军阵里的所有骑士,全部下马,跪于马旁。

“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带兵刃的,不信你可以派人去检查。只要你愿意,他们今后就是你的部曲、就是大唐的士兵!”弃宗弄赞说道,“我们认输了。只要大唐饶恕噶尔钦陵不死,我弃宗弄赞愿率吐蕃军民投降!”

举众哗然!

原来,弃宗弄赞不是率军来厮杀,却是来投降的!

此时,那十万昆仑铁骑突然全部双膝跪地双手举过头顶,然后五体投地拜下,如同在拜神。

喊的是蕃语,而且人多嘴杂只听得呼声一片,秦慕白不懂他们说什么。只是这股声浪着实惊人,简直就像是海啸一般。而且这声音这透出无限的悲怆与痛心,如同无数怨灵在哭诉。

秦慕白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内心感觉到一丝震撼。

弃宗弄赞上前两步,仰视着骑在马上的秦慕白,说道:“他们在乞求你饶恕他们的元帅、兄弟,噶尔钦陵。这是我们吐蕃族人参加祭祀时才会用的最盛大的礼节,只要乞求神灵的宽恕与庇佑时,时才会用到。”

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表情依旧不动声色。他居高临下看着弃宗弄赞,说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逻些城必然抵抗到底,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弃宗弄赞说得平静,却是字字铿锵。

秦慕白眉宇一沉,“你威肋我?”

“不。”弃宗弄赞平静的道,“大唐与吐蕃之间的较量,早已分判出高下。再多死一个人,也是罪孽。大唐既然征服了吐蕃,那吐蕃人也就是大唐皇帝陛下治下的臣民。难道你秦少帅,要对自己的百姓大开杀戒么?——钦陵屡犯中原,是有罪。但念在他当时各为其主,钦陵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出于效忠吐蕃效忠赞普,请饶恕他。如果要治罪,我这个赞普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我愿成为你的俘虏,举家随你前往长安,听凭大唐皇帝陛下的发落。”

秦慕白一时陷入了沉默。

十万昆仑铁骑,依旧在重复着跪拜与呼喊。那阵阵声浪之中夹杂万人痛哭与无数泪水,令人肝肠寸断。在场的唐军将士们,都被震撼了。

薛仁贵叹息了一声,说道:“想不到,噶尔钦陵在高原之上真的如此深得人心受人敬仰。虽然对面的昆仑铁骑是我们的敌人,但站在男人的立场上,他们倒也算是有情有义。我一点也不怀疑,关西军的将士,也会这样对待秦少帅……”

眼前的这样的境况,还真是多少有点出乎秦慕白的意料之外。

薛仁贵上前几步,在秦慕白耳边轻声道,“少帅,此事是否征求一下吴王殿下的意见?”

秦慕白点了点头,说道:“赞普阁下,委屈你稍等片刻,我去去便回!”

“少帅自去,我在此恭候回音。”弃宗弄赞十分沉得住气,目送秦慕白调转马头走了。

回到大营,秦慕白直奔李恪的帐篷。至从走到逻些城附近后,李恪水土不服高原反应越加严重,面部浮肿头晕眼花,整天昏昏沉沉几乎只剩半条命。秦慕白说要送他回兰州休养,李恪抵死不去,非要“赖”在这里,秦慕白也是拿他没办法。

现在看来,李恪的“坚持”有了回报,他等待的时刻到了。

“殿下。”秦慕白将他唤醒,在他耳边说道,“弃宗弄赞率领军民前来投降了。”

半昏半醒的李恪突然精神大振,“好事啊!受降!”

“但他有条件。”

“什么条件?”

“饶噶尔钦陵不死。”

“这怎么可能?”李恪也为难了,“噶尔钦陵为害甚重,大唐对他有切齿之恨。我父皇早就想杀之而后快,他在两川、河陇一带多次犯边杀人无数,还曾在洮州屠城!于情于理于法,他都是非死不可的!”

秦慕白苦笑了一声,“但如果我们不答应,逻些城就顽强到底,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看出来了,弃宗弄赞真的是说得出,做得到。他是个狠角色。”

“不是个狠角色,怎么可能让噶尔钦陵这样的枭雄,对他忠心不二?”李恪忧心忡忡的又闭上了眼睛,冥思了许久,突然睁开眼睛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也许,我们在这里穷琢磨想不出什么办法,但有个人,却会有办法呢?”

“你是说,噶尔钦陵?”

“哈哈!慕白,为什么你总能与我心意相通呢?莫非,你爱上我了?”

“……你还昏迷了的好!”

稍后,秦慕白找到了噶尔钦陵,告之他阵前之事。

噶尔钦陵听完后,刀也剁不动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神色。他闭上眼睛仰天而叹,“赞普,你这是何苦?”

“要不要到阵前去见一见他?”秦慕白试探的问道。

噶尔钦陵沉默了片刻,突然道,“秦慕白,答应我一件事情。”

“你说。”

“我噶尔钦陵这一生,杀人无数,造孽无边。现在,输赢已是定数,我不希望再有人因我而死。所以我想请你答应我,吐蕃投降后,你尽量少杀人。”

“如果赞普和元帅一起率众投降,的确是能少死很多人。”秦慕白说道,“我可以答应你,我不会随便处决任何一个人。但如果是两军阵前厮杀或是有人造反叛乱,那就不能保证了。”

“如果噶尔钦陵说吐蕃投降了,那就是真的投降了。”噶尔钦陵微然一笑,笑容之中却有一丝苦涩,他道,“带我去阵前,见赞普。”

“好。”秦慕白凝视着他,说道,“噶尔钦陵,到了这时候我真有点嫉妒你。”

“何意?”

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有一句话本该是说给女人听的,现在用在你身上却是合宜。这世上有两种男人值得珍惜,一种是流泪不流血的男人为你了流了血;另一种是流血不流泪的男人,为你流了泪。现在两军阵前,有不少于十万男人在为你流泪祈祷。你真幸福!”

噶尔钦陵顿时浑身僵硬表情凝固,仰天长叹数声,大步走出帐外。

片刻后,秦慕白与噶尔钦陵各骑一马,走出了唐军大营。

噶尔钦陵身上还残留着激战留下的伤疤,但换了一副干净的衣甲,神色气度一如既往。

他的身影方才出现在阵前,十万昆仑铁骑山呼海啸的大声高喊——“元帅、元帅!”

一时唐军都震动了,以为吐蕃人会借此而发动攻击,因此剑拔弩张。

“别担心,他们全都没有带兵器。”弃宗弄赞重复说了这一句,转头看向噶尔钦陵,“钦陵,你还好吧?”

噶尔钦陵翻身落马跑上前去,跪倒在弃宗弄赞面前,顿时失声痛哭——“赞普,我有负于你!”

“钦陵未有负我,我亦不负钦陵。”弃宗弄赞长叹了一声将噶尔钦陵扶起来,握紧他的手凝视他,说道,“成王败寇,胜负自有天数。现在一切已成定局,你我不妨坦然面对。钦陵,我已决定举国投降了。再战下去,无非是多死一些人。你我兄弟开国立邦治理高原这么多年,没给高原的子民带来什么福荫。现在,如果能少死一个人,就少死一个人吧!”

噶尔钦陵双眼微闭泪水滚滚而下,缓缓的点了点头。

“秦慕白!”弃宗弄赞突然高声叫道,“我感谢你如此大仁大义,赦还我兄弟!”

秦慕白不由得一怔,忙道:“我可没说赦还噶尔钦陵了!我只是带他来到阵前,与你见上一面!”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弃宗弄赞说道,“我说话也算话,现在就跟你进你军营,与我钦陵兄弟为伴一同成为你的俘虏。你把我们押往长安,交给李世民吧!”

“慢!”突然,噶尔钦陵大喝了一声。众人不由得看向他。

噶尔钦陵深吸一口气,抚胸弯腰恭恭敬敬的对弃宗弄赞施了一礼,又对秦慕白施了一礼,说道:“我有话,要同吐蕃的臣民和将士们讲。”

秦慕白点了点头,“请。”

噶尔钦陵朝昆仑铁骑的大军阵走去几步,昂然挺立,双手猛然向上一举——“起!”

十万将士,整齐划一从地上站起来,如临大敌铁墙铁壁。

“兄弟们,我噶尔钦陵这一生能与你们同袍一场,此生无憾!”

“今后,你们不再是昆仑铁骑,不再是吐蕃的子民。我命令你们跟随赞普,一同归顺大唐。从此以后,你们要好自为之,不可以再像以前那样仇视汉人。从此以后,你们要把自己当作是大唐的子民,是汉人的一分子!”

十万人静静的伫立,全都看着噶尔钦陵。若大的军阵,能听到噶尔钦陵说话的并不多,但现场十分安静。已有前排的许多军士,在默默的流泪了。

“这是我给你们,下达的最后一道军令!”

十万人,依旧静静的。

“谁敢抗命?!”噶尔钦陵猛然大喝。

“遵命!!”前排的许多将士们猛拍胸脯大声应诺,眼泪也都流了下来。

后面的军士们,依次应诺。

“你们全都要好好的活下去。从此,不会再有连年的征伐,不会再有流血与牺牲,不会再有骨肉分离与生离死别。”噶尔钦陵看着茫茫无涯的大军阵,大声道,“兄弟们!来世,噶尔钦陵再与你们一同骑马一同围猎,一起弹奏扎木聂,在草原上追逐肥美的牛羊和我们心爱的姑娘!!”

“元帅!——”三军痛哭,十万人跪倒在地!

噶尔钦陵双手高举,仰天长啸,“噶尔钦陵,生是高原人,死是高原鬼!我——永远不会离开我的高原!”

突然间,他的动作凝固了。

弃宗弄赞惨叫一声,“钦陵!!!”

身为一国之君,他仓皇的跑到噶尔钦陵死死抓住他的肩膀,看到……噶尔钦陵双唇发黑,嘴角流出几股黑臭之血!

噶尔钦陵,服毒了!

“兹巴兹兰尔力花毒!!”弃宗弄赞大惊失色,撕心裂肺般叫道,“解药!快、解药!!——我有解药的!——我的解药呢?……我的解药,曾经送给了文成公主!!”

“没用的,赞普。我这不是普通的兹巴兹兰尔力花毒,天下独此一份,根本没有解药。”噶尔钦陵面带微笑嘴角流血,断续道,“这是我……专程为我自己一个人,配制的!”

骑在马上的秦慕白叹息了一声,下了马,朝噶尔钦陵走来。

弃宗弄赞已经扶不住噶尔钦陵,噶尔钦陵的身体倒了下来。弃宗弄赞死死抱着他,将他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失声痛哭,“钦陵,我的兄弟!——我愿用我拥有的一切换你一条生路,你为何要这样?”

“赞普,兄长……”噶尔钦陵的嘴里不停的喷出黑血,吃力的伸出手,弃宗弄赞将他的手紧紧握住。

“钦陵无能,没有兑现我对你许下的诺言,还招致了王朝的灭亡与民族的灾难。钦陵不死,无以谢罪天下!”噶尔钦陵说道,“钦陵这一生都在鲜血与杀戮中度过,都在杀伐与争斗中度过。我造下了太多的杀孽,现在,如果钦陵一死能够换回更多一些人的生存,钦陵……死而无憾!”

“兄弟!……”弃宗弄赞放声痛哭泪如雨下。

十万昆仑铁骑全体跪地痛哭,如同孝子在给老父送终一般,伤心欲绝至真至诚。

秦慕白走到了他们身边。

噶尔钦陵吃力的转了一下头,看着秦慕白,说道:“秦慕白,你我斗了这一场,噶尔钦陵虽是输了,但并未心服口服。若有来世,我仍要做你的宿敌。”

秦慕白微拧了一下眉头,鬼使神差一般的说了一句,“你就没有想过,我们能做朋友?”

“不,我不要做你的朋友,我要做你的敌人。”噶尔钦陵连连咳嗽数声,浓血喷涌,声音也断续起来,“如果做了你的朋友,我噶尔钦陵还到哪里去找你这样对等的敌人和对手?那样的人生,岂非是无比寂寞?”

“……”秦慕白默然无语。

“秦慕白,你答应过我的……不会妄杀吐蕃一人!我噶尔钦陵死后定会化作高原之鬼,时时刻刻盯着你!你若违反了誓言,我一定会不会放过你!”

秦慕白没有说话,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赞普,秦慕白,我肯求你们将我的尸首火化,将我的骨灰,洒在我曾经骑马到过的地方。逻些王城、墨脱的草原、波窝的家乡、格尔木军营、大非川和昆仑山……”

“我答应你。”秦慕白与弃宗弄赞,异口同声。

“若有来世,我噶尔钦陵,仍要生于高原,死于高原。求神佛庇佑,让钦陵与高原,生生世世永不离弃!……”

……

三天后,曾经施用火刑处死过侯君集的逻些城浮屠门大广场上,再一次摆起了大柴堆。所不同的是,前次是处死,这一次是盛大的葬礼。

归顺大唐的吐蕃国,以前赞普弃宗弄赞为首,率领诸部族首领与文武百官及王室与噶尔家族的人等,一并祭奠。秦慕白与关西军诸将以及吴王李恪,也都到场。

高原枭雄噶尔钦陵的一生,在熊熊烈火与梵颂哭泣声中,就此完结。

“按照噶尔钦陵的遗嘱,他的骨灰将洒遍高原。”秦慕白对身边的唐军众将说道,“曾经惑乱天下令万民荼炭的一代枭雄,就此落幕。以前,我做梦都想亲手将他大卸八块。但到了最后,我居然对他恨不起来。这是为什么?”

众皆默然,没有人回答他。

“这个问题,或许永远也不会有答案。”秦慕白微然一笑,自语道,“除非来世我再遇到他,再与他斗上一场……”

第502章 巍巍昆仑

一个月的时间,在紧张与忙碌中度过。

高原的子民,不得不得接受了他们的王朝已经“归顺”大唐的这个事实。一个月的时间里,虽然偶有部族叛乱发生,但在弃宗弄赞的亲自劝说与秦慕白的强力弹压之下,并未掀起大浪。

眼前的局面,可以说是最好的结局。两国争霸不可能不死人,噶尔钦陵比谁都清楚这个事实,于是他干脆利落的给了自己一个了断,也用自己的死给弃宗弄赞与吐蕃子民送上了最后的一份礼物——和平。

弃宗弄赞深知噶尔钦陵的用意,为了不辜负噶尔钦陵的良苦用心,他在战后极力的劝说吐蕃族人甘心臣服不要反抗。

有不少激愤的吐蕃人无法理解弃宗弄赞的行为,在赞美噶尔钦陵的壮烈之余,开始对弃宗弄赞的“耻辱卖国”进行唾骂与攻击。

高原四方接连发生零星的叛乱,每发生一次,弃宗弄赞必定亲自前往劝抚,迎接他的多半是愤怒与指责,甚至有人要杀了他这个曾经的赞普。

“他们误解我不要紧,但他们也误解了钦陵‘以死求生’的意义,我真的很伤心!”弃宗弄赞如此道。

事已至此,秦慕白当然想借助弃宗弄赞来最大程度的降低战后的善后难度,但吐蕃王朝实行的部族分封制度。国家既亡,许多部族的领袖不愿放弃既得的利益与权力,发动武装叛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对于这些,秦慕白毫不留情的进行了强力武装弹压!

几十万大军都杀过了,还在乎这一点吗?

一个多月的时间,高原之上终于渐渐趋于平静。

算算日子,秦慕白给朝廷上书报捷的战报,也该到了长安。相信批复不日即将下达。到时候,吐蕃的残局就有朝廷负责打理。

秦慕白知道,自己离开逻些的日子到了。

这一天,他去见李恪。

通过一个多月的调养与适应,李恪的身体总算好转。现在,他这个代表朝廷的监军,终于正式肩负起治善吐蕃收拾局面的全责。秦慕白与李恪,一治军一治民,配合依旧完美。

“吴王殿下,我该走了。”秦慕白开门见山道。

“走?去哪里?”李恪显然有点意外。

“你忘了,朝廷封我为安西大都护,我的本职是经略西域。”秦慕白微笑道,“平定吐蕃,不过是我职责的一小部分。我的主要精力,还得放在西域。”

“这话不对。”李恪皱了皱眉头,“所谓安西大都护,不过是个虚职。吐蕃才应该是你个这关西军行军大总管最需要经略的地方。你这时候说走,能去哪里呢?”

秦慕白笑了一笑,“殿下,我必须走。吐蕃的战争结束了,只剩下民政与收编这些事情。这类问题,不应该是我这个边关军帅来料理的,否则就是僭越。再者,现在我手握五十万大军,你又享有朝廷赐予的一切大权——你就不怕有人说我们,要划地而治自封为王?”

李恪眉头深皱,叹息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会是这个原因。现在你的确是功劳太高、兵权太盛。吐蕃高原之上,几乎人人只知秦慕白,不知大唐还有天子。”

“所以呢,我这人很识趣的,我不会再留在吐蕃,也不会继续握住所有兵权。”秦慕白笑道,“不出意料的话,朝廷圣旨下达的时候,我不想离开也必须离开。与其这样,不如我先卖个乖。我只带我的关西军旧部与回纥联军回兰州,一则稳定后方为你们今后收编治理吐蕃做后应,二则也好展望西域。至于吐蕃的善后与朝廷派出的兵马以及收编的吐蕃兵马,我一概不管了。”

李恪沉吟了片刻,表情渐渐变得严肃,最后也只能是无奈的点了点头,说道:“慕白,为君不易,为臣更不易。能像你这样识时务知进退的人,并不多。虽然现在我们很需要你,但我知道,你的决定是明智的。就像当初我们从襄州回到长安后一样,你我,又要分开了。”

“放心,很快又会再见的。”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如果不出所料,朝廷应该会留在逻些,全权代理一切吐蕃的善后事宜。今后的几年,你都要留在这里了。而我呢,如果不被调回长安,也会依旧留在兰州。看西域动静如何,再决定我的下一步动作。但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最多不出三年,你我都要一起回长安。”

“长安吗?”李恪深吸一口气缓缓吁出,说道,“三年后,不知是何境况了。说实话,我宁愿留在这异地高原整天忙碌,也不愿回到长安去。在那里,我活得很累。”

“不是你想不回去,就能不回去的。”秦慕白笑道,“别忘了,咱们终究是大唐之臣,咱们的根,都在长安、都在朝堂之上。大唐没有藩王,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听到秦慕白最后这句话,李恪表情微变,但马上恢复了正常,“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不用你提醒,我的头脑始终是清醒的,不会犯下愚蠢的错误。”

“那就好。”秦慕白展颜而笑,“一别数载,匆匆相逢马上又要分别了。希望下次相见的时候,你不会再那么肉麻与恶心。”

“什么话!”李恪既好气又好笑,“你就安心忙你的事情去吧!我知道,父皇与你一同构建的西域蓝图还仅仅是完成了一半。讨伐吐蕃这么重要的战役,你也没有倾尽全力,而是在玉门关埋下了最重的一记伏笔。据我所知,苏定方是卫公药师的得意门生,其才学德性无不胜侯君集百倍。你留给他两万精锐之师驻守无敌来犯的玉门关,不就是为了今天么?”

秦慕白笑了笑说道:“果然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殿下。玉门关苏烈,可以说是我的一记伏笔,也可以说是我给关西军留下的最后一条后路与最后一张王牌。那里虽然只有两万兵马,但却是关西军精锐中的精锐。其实战争刚开始的时候,我对于战胜噶尔钦陵一点把握也没有,但我不能对任何人说。于是我只好留下了苏定方镇守玉门关。万一我们战败了,还可以出人意料的从昆仑山厥撤离至玉门关。当然,我最深层的用意,主要是要让苏定方远眺西域相机而动。不用怀疑,当大唐与吐蕃鏊兵的时候,西域不可能没有动静,尤其是一直野心勃勃的突厥北庭。”

“原来是这样……”李恪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你早就想到无论你能否战胜噶尔钦陵,也不会在高原多作停留。”

“是的。”秦慕白微笑的点了点头,“如果战败,只能逃命;如果胜了,这地方也不属于我。首先功劳我不敢独吞,因此在上表朝廷的时候,我将大部份的功劳归算给了殿下你与李大亮等众将。”

“与我想法一致。”李恪表情肃重的低声道,“虽然人人皆知,这天大的功劳你至少要占去七八成,但是,绝对不能一人独专。我大唐朝廷重视军功有功必赏这是没错,但过之不及,功劳太大了未必是好事!”

“所以,我也肯定不会亲征西域了。接下来我要做的,就是留在兰州享享清福,等候朝廷调我回京的日子。”秦慕白微笑道,“就算西域有战事,我相信苏定方一定能摆平!就算需要兰州支援,我也不会亲自出马了,我派薛仁贵去!”

“薛仁贵、宇文洪泰、庞飞,这一次都立下了赫赫战功,用不了多久必定飞黄腾达。还有你麾下的八军台,也都很不错。关西军四庭柱八军台,只剩苏定方还没有大放异彩了——我看出来了,你给苏定方留下了最好的一个机会!”李恪恍然大悟道,“慕白,有一点我是真佩服你。不管什么时候,你的头脑都是那么清醒,大局观也十分良好。还有,你不贪婪很大方,愿意全成他人并与人分享成果从不独占。怪不得你在关西军军中威望如此之高,连刚刚入伙的李大亮等人也对你十分服气!——要我说,你这样的人更适合生在帝王之家啊!”

“别!我一点也不适合!”秦慕白笑道,“就聊到这里吧!稍后我就回军营,整顿兵马准备启行了。”

“用得着这么急?”李恪说道,“怎么说,也得让我给你安排饯行吧?弃宗弄赞、李大亮这些人,你多少也再见上一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就安静一点低调一点的走吧!”秦慕白笑道,“其实说穿了,我只是个打手。架打完了,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呢?剩下的事情,都交给你这个正主来处理了。另外,假如有一天朝廷给我来了个大赏赐,那就表示我在关西军的日子也到头了,是回到长安的时候了。”

“可能,我也一样吧……”李恪略带苦涩的笑了一笑,说道,“那我们,来日再聚!”

“再聚!”

稍后,秦慕白来到了军营之中。发布军令,让薛仁贵将原关西军老班底征集到一起,班师回兰州。路线选择孙波与格尔木,沿昆仑山脉向东南而行。这样一来可以巡视一下这些地方是否安宁,二来,这样走下去地势相对降落平缓,对大家的身体有好处。

连日来有点冷落了血莲,秦慕白颇费了一点嘴皮子,总算哄得她开怀。到这时,澹台姐妹才私下告诉秦慕白,血莲多半可能是怀孕了。

这一消息,让秦慕白有点惊喜,但血莲矢口否认,秦慕白顾着她面子也就没有穷追猛问,心中只在思忖,若是回了兰州该如何将她领回家去了……

入夜,关西军拔营而起,静悄悄的离开了逻些城。

秦慕白骑在马上,回望墨色夜空之下的逻些王城,无数的片断与无数张脸,像放电影似的在他脑海里掠过,不禁让他感慨万千。

薛仁贵率部走在最前。这个关西军真正的战神,永远都像是一柄离弦之箭的箭头,走在最前无往而不利。宇文洪泰重伤未愈,秦慕白安排了五十人专门沿途用担架扛他或是用马车载他。另有一些伤员,也都得到了较好的安置与照顾。

相比于出征时的豪情万丈气吞如虎,打了胜仗归来的关西军,并没有高唱凯歌一路雀跃,更多的是疲惫与劳累。

“这支军队,需要休养了。”秦慕白决定,不管接下来的三个月里发生什么事情,关西军都必须留在后方好生歇养一段时间。否则,再精锐的军队也有可能被拖垮。最累的应该是跟随薛仁贵,西征北伐又回援玉门讨伐吐蕃的西征越骑了。这群汉子在一年之内几乎绕九州跑了一圈,到现在还在支撑没有倒下,简直就是个奇迹。

关西军的行军速度并不快,走了快二十天,才到格尔木。

眼前,便是有神山之称的——昆仑了。

果然是巍巍在天,气势磅礴。

秦慕白下令,驻营休息三天再走。

“少帅,据说昆仑是神山,格尔木这里更有瑶池之水。不如我们就在这里朝拜神明,并祭奠那些阵亡的将士吧!”有人提议道。

秦慕白笑道,“就算昆仑有神明,估计也对我没啥好感。你们忘了,我可是让庞飞炸了瑶池水,淹了格尔木的!”

众人大笑,说道,“那也顶多是吐蕃的神对你不满,我们只参拜中原的神!相传西王母不就住在昆仑吗?”

“好吧!反正要休养几日,我们就登上这神山昆仑,拜神祭灵!”

时已入冬,瑞雪纷飞千里银妆。巍然屹立的昆仑古山龙盘虎踞,好不恢弘!

秦慕白与薛仁贵、庞飞等众将,以及强烈要求一同前往见识神山的阿史那血莲,一同登上了昆仑山,遥望奔腾怒啸的瑶池之水。

“昆仑,真正当得起豪壮二字!”秦慕白登高远眺,目穷千里心胸为之一展。

“慕白,你猜神明会不会牵怒于你?”阿史那血莲有点调侃的笑道,“你都敢在昆仑撒野,又是炸瑶池又是杀人的!”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秦慕白笑道,“我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神,如果有,可能在神的眼里,没有我们所说的这么多是非善恶。就好比我们看待一群刚出生的刍狗,他们要彼此厮打胡闹,也只能由得它们。”

“那神对我们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呢?”血莲道。

“并非是我不敬神明,我觉得神对我们来说,也就是个精神上的寄托与美好的念想吧!”秦慕白说道,“人遇到不能解决的事情就去求神,那神又能求谁呢?如果世上真的有这许多怜悯众生助人为乐的神,还何来这许多的流血死亡与苦难生灵?所以归根到底,求人不如求己,自己来掌握自己的命运!”

血莲听完后沉默思索了片刻,说道:“慕白,到现在我才知道,‘勇士’这二字的含义。”

“说来听听?”秦慕白笑问道。

“以前我以为,在战场上挥起弯刀无所畏惧战无不胜的人,就是勇士。”血莲说道,“现在我才明白,原来真正的勇士,是那些敢于面对、挑战并努力改变命运的人!”

秦慕白笑而不语,极目远眺这雪海连绵的巍巍昆仑,任由万古的风声与漫天的雪花飞掠而过,心如奔马,思绪百转。

此刻,他只在想念一个人,一个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他身边,也永远不会消失在他心中的人。

“血莲,按照你的说法……”许久后,秦慕白突然道,“我应该算是,勇士的儿子!”

第503章 西域雄风

十日之后,秦慕白率军抵达大非川军营。在这里,他得知了兰州内地的一些情报,主要是关于苏定方。

原来,早在一个多月前,正当秦慕白与噶尔钦陵在帕莫离草原生死决战的时候,苏定方就已经率军开赴西域。

由于大唐与吐蕃正式宣战,而且北方草原也处于战乱之中,以往对西域有着强大影响力与威慑力的三大势力,大唐、吐蕃与薛延陀,都无暇西顾了。此时,一直以来都野心勃勃且兵力强大的西突厥北庭,感觉一统西域的时机到了。于是,他号令附属下的厥越失、拔悉弥、驳马、结骨、触木昆部族一同出兵,以伤愈复出的北庭名将泥熟啜为帅,纠合三十余万兵马,对宿敌——西突厥南庭的牙帐发动了猛攻。

北庭想得很周到,如果能趁大唐与吐蕃无暇西顾的这个大好时机一举荡平南庭,那么他们一统西域就几乎指日可待。

北庭这样做,就是要制造一个“一统西域”的既定事实。

等到唐蕃两国斗个两败俱伤之后,肯定无力再对西域用兵。到那时,“北庭”可能就不再是北庭了,而是一个独立的强大的西域汗国。到那时,不管大唐与吐蕃谁赢得了胜利,都不得不承认北庭汗国,并无力再染指西域。

南庭遭受强大的攻击很难抵挡得住,很快就派出了使臣向大唐求救。由于事先早有约定,南庭可汗直接派快使去请苏定方,请他代表大唐“主持正义”,发兵救援。

苏定方火速兵发玉门关,并以秦慕白的名义给胡禄部的大首领胡禄屋下达了“军令”,让他先行派兵救援南庭,苏定方自己随后挥兵便至。

胡禄部本来就是一个脚踏两船谁也不敢得罪的“双面谍”。接到号令之后虽然也整顿了兵马,但并没有马上出击,而是遥遥观望。假如在苏定方赶到之前南庭已经被灭,他们肯定不会傻不拉几的独自去对付北庭自寻晦气。相反,还有可能会趁火打劫,摆出一副助战北庭的架式在他的主子面前讨赏。

这一切,在秦慕白离开玉门关之前,早已与苏定方商议清楚。苏定方心里非常明白,胡禄部根本不值得信任。但必须先发制人对他下达发兵号令。从不从是他的事情。如果不下达这个军令,胡禄部就有借口提前站到北庭的一方。到那时,局势将对唐军与南庭更加不利。

西域的战事,已是如火如荼。西突厥南北二庭每日拼命厮杀,死伤无数。与此同时,其他许多西域小国与部落也面临站队与决择的问题。迫于北庭强大的军事力量,许多小国与部落投靠了北庭,就连以前归附南庭的石国、史国、何国、穆国、康国,都纷纷跳反投入了北庭的阵营。

时局岌岌可危,对南庭相当不利。在这样的情况下,苏定方当即立断,并没有直接挥兵去救援南庭,而是亲率两万名关西精兵来到高昌国设下一个据点,然后直接前往天山北麓的胡禄部“问罪”。

苏定方去的时候,几乎是单枪匹马。

一直心怀鬼胎举棋不定的胡禄屋,见到亲身前来的唐使既不是秦慕白也不是薛仁贵,当时就相当轻慢。再加上这一次苏定方带来的兵马仅有两万余人,因此这个胡族酋长暗暗拿定主意要去投靠北庭,并要擒下苏定方作为“谢罪礼”献给北庭元帅泥熟啜。

这时候,低调隐忍若干年,一直默默无闻的苏定方,终于一鸣惊人。

就在胡禄部的首领牙帐里,他亲自挥刀斩杀了北庭派来的使者!然后,凭借他出色的口才、过人的胆识与真实的诚意,与胡禄屋及其麾下的将军首领们展开了较量。

到最后苏定方对胡禄屋说,大唐共起劲兵四十万,关西军元帅秦慕白已经亲自挥兵讨伐吐蕃,不日即可荡平吐蕃。待到秦元帅挥师返回河陇,定要前来收拾西域残局。此时胡禄部如若背弃前盟投靠北庭,将来必是灭族之祸!反之,如果在这时候助力大唐,则是雪中送炭大功无量。将来论功行赏,胡禄屋首领就是得个国公郡王封赐也不为过!

胡禄屋终于动心,并最终屈服了。让他屈服的,除了苏定方的个人魅力与这番有力的说辞,还有此前薛仁贵那支军队给他留下的及其深刻的印象,以及西域关于少帅秦慕白的“传说”。

当初,薛仁贵不过万余兵马而且是疲惫之师,在他胡禄屋的八万大军之中杀了个九进九出,关西军的战斗力,至今令他思之胆寒。试想,薛仁贵还不过是秦慕白麾下一员战将,倘若秦慕白亲自挥兵来攻,胡禄部还能留存于世?再者,就连吐蕃枭雄噶尔钦陵都被秦慕白连番击溃……与吐蕃相比,胡禄一个部落算什么,他胡禄屋,又算什么?

……

两天之后,胡禄屋尽起胡禄部十万大军。归属于苏定方的统帅,发兵救援南庭!

正当南庭水深火热即将溃败灭族之时,苏定方率领十余万大军杀到。双方在白杨河上游激战数日,死伤无数。

这场硬仗的最终结局,是苏定方一战成名大败北庭名将泥熟啜,并将敌军驱赶三百多里,还一路追杀赶到了北庭的牙帐所在之地,镞曷山之西。

若非是苏定方千里奔袭人困马乏而且补给中断,再加上胡禄部与南庭的将领们担心出师太远家宅难守而怯步不前不得不退兵,苏定方差点就一战荡平了北庭,彻底了却后患!

经此一战,苏定方仅仅凭借两万关西军,加上运用出色的外交能力合纵连横组织起来的十万人马,一举击溃北庭主力三十余万,令其元气大伤一蹶不振——大唐在西域,终于真正的绽放出第一抹异彩,从此威动四海!

苏定方,也注定名扬天下!

听到这样的消息,秦慕白比自己战胜了噶尔钦陵更加的高兴与欣慰。

关西军里,最应该耀眼的一颗明星,终于强势升起。从此,苏定方就能在西域纵横捭阖独挡一面——这对大唐、对他秦慕白来说,都是件绝好的事情。

细思之后,秦慕白下笔给皇帝李世民上书,肯请朝廷赐赏苏定方的功劳,并改封他为安西大都护。秦慕白自己,则是心甘情愿让出大都护一职,继续担任“兰州大都督”,坐领河陇。

朝廷会不会批,秦慕白不清楚,也并不真正关心。他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分功”。

与大多数为官为将之人的“贪功”不同,秦慕白一向热衷于将功劳分给更多的人。一来,可以免让自己锋芒太露功高震主;二来,成全他人,其实也就是充实自己。

就比如,今日苏定方一战成名平步青云,又怎么可能忘了秦慕白往日对他的种种提携与照顾?

多一些强有力的辅翼与忠诚的朋友,往往比光顾着自己壮大实力有用得多。

带着好心情,秦慕白终于回返到了鄯州。河陇百姓听闻秦慕白凯旋归来,出城六十里夹道欢迎,一路欢呼高歌彩旗锣鼓,热闹喜庆的气氛到达了极致。

秦慕白将兵马安顿在城外军营,便与薛仁贵等众将一同进城,先去临时都督府拜会留守后方的江夏王李道宗。

回家的感觉,的确是不错。虽然已是疲累到了极致,但秦慕白等人一路马蹄轻快谈笑生欢,转眼就进了城到了都督府前。

就连重伤卧榻被一路抬来的宇文洪泰也吵嚷嚷的急着要进府,但有一个人却步不前了。

“你们先去吧,我自己去驿馆休息就好。”阿史那血莲对秦慕白说道。

秦慕白一听这话不对劲,便叫其他人先行进府,将血莲请到一边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不想进去。我不喜欢这种热闹。”血莲淡淡道。

秦慕白眨了眨眼睛,寻思道,这一路来血莲的情绪都有点低落。我们再怎么高兴,她也无动于衷,可能是感觉这些欢喜都与她无关,自己只是个局外人。

是我让她没有归属感与安全感么?

“血莲,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秦慕白握住她的手,温言细语道,“等过几天,我们就成亲,好么?”

血莲一怔,撇开脸去,“我不嫁。”

“什么?”秦慕白也一愣,“你都……快是孩子他娘了,怎么还不肯嫁?”

“不为什么,不嫁就是不嫁。”血莲的脸色突然冷了下来,瞥了秦慕白一眼,说道,“怀了孩子就一定要嫁么?我可以自己将他生下来,将他抚养长大。在草原,只识其母不识其父的孩儿多了。不要用你们汉人的俗规来约束我。”

“呃……”秦慕白一时愣了,“那你要怎么样,才肯嫁我?”

“怎么,也不嫁。”血莲说得相当坚决,一把甩开秦慕白的手大步走去,并回头道,“不许追来!——你知道,我一向最讨厌别人强迫我做任何事情!”

秦慕白呆立当场,一时居然有点不知所措。

前世今生,阅女无数自诩情场老手,没想到,居然在血莲这里吃了这么大一个鳖!

“这是为什么呢?”

正嘀咕着,身后走来一人。秦慕白回头一看,顿时欣然,“妍!”

“你回来了?”陈妍微然一笑上前,秦慕白握住她的手。

“知道她为什么走吗?”陈妍朝血莲走的方向努了一下嘴。

“你都看到了?”

“问你话呢!”

“呃……”秦慕白愣了一愣,摇头,“这回,我是真的心里没谱了。可能是我之前冷淡她亏待她了吧!”

“我想,更应该说是你不够尊重她才对。”陈妍说道,“一个女人,不管她的出身是高贵还低贱,都希望她的男人能够重视她。男人一辈子可以拥有很多女子,可是女子只能嫁一个男人。这本就不公平了,你还把婚娶的事情说得如此儿戏,让她情何以堪?原本她还是个草原的贵族公主——你至少也要拿出一点诚意来才对!还有,她老是这样无名无份的与你形影相随出入各种场合,心中肯定尴尬。虽然她是来自风俗简易的草原,但女人都是有自尊心的。”

“哎,说了这么多,你就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吧!”秦慕白挠了挠头,像偷吃被逮了个正着的小孩子,讪笑道,“其实……我也就是一时酒后糊涂,那个……不小心犯了一点错误。但事已至此,我肯定得认账。问题是……”

“行了,别说了。这种没良心的话你也说得出来!”陈妍又好气又好笑的摇了摇头,叹道,“你总是这样!一会儿肯定得挨骂——贼军校,臭男人,有你好受的!”

“呃?!——”秦慕白大大的一愣,“高阳公主来了鄯州?媚娘呢?”

“媚娘带着她的商队去了西域。我与高阳在兰州闲不住,就随媚娘一起来了鄯州等你班师凯旋归来。”陈妍说道,“至于详情,你回去慢慢了解。现在我去找血莲,希望能劝她回来——别冲我傻笑,我是看在与血莲相识一场和秦家骨血的份上!不然,连我都想骂你几句了!——拈花惹草,死性不改!”

第504章 独属江山

一进大都督府,秦慕白就被包围了,再也无法脱身,更甭说去家里抱一抱出生后还未见面的儿女。

以李道宗为首的兰州官员和关西远征军的将士们,几乎将他抬了起来,簇拥成一团进了宴席。

然后就是热火朝天的庆功大宴,城内百姓将都督府围了个里外三层水泄不通,自发在府外张灯结彩欢呼庆祝。到了夜里仍未散去,千家灯火万点彩炮将整个夜空照得如同白昼。

秦慕白与李道宗等人,只得出府来答谢百姓,又引得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几乎将城池都要震得颤抖。

今夜,鄯州举城不眠,乐至天明。

秦慕白最后,是被抬出来的。几名士兵将他送到李道宗给他安排的临时元帅府,在家中等了一宿没合眼的高阳公主,看着醉如死尸一般的心上男人,又气恼又心疼,便召唤她的几名侍婢一起给秦慕白沐浴更衣伺候安寝。

天都快亮了,四周终于安宁了下来。高阳公主一只支颐侧卧在秦慕白的身边,玉体婀娜曲线起伏,体香如幽兰。

听着他粗重的鼻息声,高阳公主久久深藏于心中的思念与情感荡漾开来。她禁不住伸手去抹秦慕白下颌粗短的胡茬,喃喃道,“时间过得好快,转眼,我们居然分开了一年多。贼军校,臭男人,你再不回来,我就偷奸养汉给你看!”

“你敢!”蓦然一声呵,秦慕白伸手抓住了高阳公主的皓腕,吓了她一跳。

“坏蛋!装睡吓我!”高阳公主又惊又喜还有点愠恼的叫道。

“哈哈!”秦慕白大笑,手上一用力,将高阳公主整个人拉了过来,直接压在了他身上。

二人四目相对近在咫尺,秦慕白嗅到了高阳公主身上特有的体香,却又与往日略有不同。

仿佛是添了一股母体特有的乳香味。

胸前被压得软绵绵的,秦慕白低眼朝高阳公主胸前一看,沟壑见深春光明媚,一片白雪驻胸前,果然比以前还丰满了不止一点半点。

“看什么看,大淫贼!”高阳公主笑得撩起了嘴角,露出两个小巧且精致的酒窝,脸上也多了一些潮红。

初为人母的高阳公主,显然比初时平添了许多妩媚与成熟。秦慕白现在看她,与阴德妃更为相似,尤其是那股浑然天成无人可及的高雅端庄与倾城容颜越发突出,偏偏高阳公主身上又有独特的野性魅力,便又将袭人贵气与妖冶妩媚融于一身。

现在压在身上这个妙人儿,绝对堪称“尤物”。

秦慕白不自禁的咽了一口唾沫。

高阳公主显然感受到了男人身上突然散发出更加雄浑的阳刚之气,她的睫毛不自禁颤抖了起来,眼神如醉目光迷离,呼吸也急促了几分,玉指轻轻弹着他的下巴娇娇道,“你想干什么呢?贼军校,臭男人!”

“干你!”

“粗鲁、不害臊——啊,你轻点儿!……”

……

直到日头落了西山,秦慕白才迷迷糊糊的醒来。感觉到手臂有点被压得发麻,侧目一看,高阳公主也仍然酣酣的睡在身边,如同往日一样将头埋在他的臂弯里,一条腿很不淑女的压在他身上。

二人就像是老树青藤,几度痴缠无法散解。

“喂,还睡啊?快起来……我尿急了!”

“不嘛,再睡会儿!”高阳公主眼睛都未睁开如发梦呓般的低吟,却把秦慕白缠得更紧了。

“再不去茅厕,我要被憋坏的!”

“那你快去!……顺便,帮我也方便一下!”

秦慕白顿时哑然,一翻身起了床来套上衣服,伸手入被在高阳公主光溜溜弹性十足的臀部拍了两巴掌,“起床了!”

“嘿嘿!”高阳公主贼笑,将被子裹得紧紧的露出一个头来,说道,“我要你像以前一样,伺候我更衣洗漱,还得替我——画眉!”

“是,公主殿下!”秦慕白笑道,“我答应过你的嘛,要一辈子替你画眉。”

“就是!”高阳公主展颜而笑,笑得好不陶醉与自豪,“我不管你是小角色小人物雄,还是大元帅大英雄,回到家里你都是我的男人。你以前答应过我的事情,就都得照办!”

秦慕白微然一笑,弯下腰来在高阳公主的额头轻轻一吻。

高阳公主闭上眼睛,表情迷醉且温馨。

“哇哈哈,抓到喽!”高阳公主突然伸出双臂抓住秦慕白的脖颈,双腿也从被子里伸出来夹住他的腰,完全不顾形象的大笑道,“抱我起来、抱我起来!”

“又整这一出,像个树癞!——看看你,堂堂一个公主,还是当娘的人了。”秦慕白拍着她的光屁股笑道,“你好歹顾一点尊荣形象嘛!”

“哼,在你面前,我还要顾什么形象?”高阳公主一撇脸翘着嘴说道,“将来哪怕是六七十岁了,我在你面前依旧是这样!——快、快,我憋不住了!”

“真受不了!——我去叫蝶儿她们进来伺候你!”

昨天匆匆一晤后的陈妍依旧没有回来,可能是去陪着血莲了。那些官员将军们,也相当识趣的没有来打扰秦慕白,让他落得一日真正的清闲,享受一回家人亲情的天伦之乐。

万家灯火时,秦慕白与高阳公主,终于坐在一起吃上了地道的家宴,也见到了武媚娘为他生的儿子秦鹰,与高阳公主刚刚诞下的宝贝女儿,秦笛。

秦琼这位老太公仿佛是有未卜先知之能,早早就给这对宝贝孙儿取好了名字。现在,刚刚不到一岁的长子秦鹰,骨骼粗大身体强壮明显胜于同龄的婴儿,任谁见了都会以为他已经两三岁了,长相也是直接传承了秦慕白从秦琼那里继承来的面孔,星眸剑眉高鼻薄唇,活脱脱就像是用秦慕白的膜子范铸出来的。才几个月大的秦迪现在看来,则是长得有八分像高阳公主,肉嘟嘟粉嫩嫩的,还只知道吃睡大哭。已经三岁多的小楼儿这个“秦家长女”,则显得十分懂事,每天都陪着奶妈一起照顾弟弟妹妹,还像模像样的逗他们玩哄他们笑。

秦慕白心花怒放,无可遏止的兴奋与喜悦。有了孩子就有了生命的延续,这让他倍感骄傲与满足。高阳公主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恶魔,在照顾儿女的时候也时时流露出天然淳厚的温柔与母性,这让她分外迷人。

秦慕白十分享受现在的天伦之乐,美中的不足的是母亲与兄妹们还未有团聚一堂,武媚娘也莫名其妙的带着商队去了西域。

对于武媚娘的事情,高阳公主仿佛也知道得不是太清楚。她走的时候高阳公主正在坐月子,只知道她紧随苏定方出兵之后就跟着去了西域,走的时候几乎是带走了武氏商号的倾家之财,看来是想大干一场。

秦慕白暗中琢磨,以武媚娘的性子,在这种特殊时期连刚出生的儿子都抛下不管了突然去西域经商,目的应该不仅仅是为了赚钱那么简单。其实早在两年前,秦慕白就动用手中的“职权”,让武媚娘在河陇一带拥有了无人可及的经商便利,凡是官属资材都只有她才能经营。短短的两年时间,与兰州大都督府直接挂钩的武氏商号,已经一跃成为河陇与丝路之上最大的汉商商号,连大唐第一富商郑家,也不如她在河陇的影响力大。现在正值战后,朝廷要收编吐蕃安置人口重划州县,可以说是百废待兴商机无限,武媚娘居然抛下河陇这所有令人垂诞的商机与利润,铤而走险去了战乱之听西域,所欲何为呢?

这回,连秦慕白也有些想不通了。询问了几个商号里的人,他们也不甚清楚。只知道当时武东家做出这个决定时吓坏了不少人,但她相当果断。

“慕白,你应该去问一下妍姐,她可能清楚。”高阳公主仿佛想到了什么,对秦慕白道,“你走后,妍姐就一直照顾我们,在家里我们都听她的,大小凡事也会与她商量。媚娘也一直很敬重妍姐,经商的事情我不懂媚娘也没跟我说过,但一定会跟妍姐交个底。”

秦慕白一听高阳公主这话就有点心里泛乐,看这情形,陈妍这个并未明媒正娶的老婆,现在还是秦家后闱的“无冕之后”了。连天底下最难摆平的两个女人,武媚娘和高阳公主都愿意听她的。

这倒也不外乎秦慕白的预料之外。陈妍年龄略长沉稳老练,最重要的是她心胸豁达睿智理性总能以理服人,连秦慕白都敬她三分对她以姐相称,就逞论他人了。

两天后,陈妍总算回来,但并未带回血莲。见了秦慕白,她只道,“别担心,让她一个人静静。”

秦慕白深知她办事让人放心,也就不多问血莲的事情了,便问她媚娘这时候去西域,是想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秦家的将来。”陈妍喝了一口茶,很简短的答道。

“怎么说?”秦慕白不解的问。

陈妍沉默了片刻似在思忖,然后道:“其实,媚娘更应该生为一个男儿。她若步入仕途,肯定比你强。”

“那是。”秦慕白笑道,“媚娘聪明绝顶眼光独卓,以前我有许多解不开的难题,都是找她问计。她就像是我的女诸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在话下!”

“媚娘曾不止一次的与我讨论秦家将来的事情。”陈妍说道,“虽然官场上的事情我不是太懂,但是我也知道她说的很有道理。”

“她说什么了?”

“简单来说,就是物极必反盛极必衰。”陈妍说道,“现在你坐镇河陇手握大权,一举荡平吐蕃功高盖世无人可及。估计用不了多久,朝廷就会对你大加赏赐,为人臣子,你还不到三十岁就达到了巅峰。将来的几十年,你作何打算?”

秦慕白不禁笑了,“这些事情我自己都暂时还没有考虑,媚娘就先替我考虑了?”

“当然。”陈妍说道,“媚娘虽然不在官场,却能旁观者清,可能比你自己更加的清醒与理智。吐蕃平定,慕白你的仕途也就达到了巅峰。将来如果你再立功勋,必定功高震主;如果就此坐享其成举步不前,则必然衰落。无论哪样,都不是好事。尤其是……吴王又回来了,而且又与你站到了一起。媚娘一见到他,仿佛就感觉到了很大的危机。”

“什么危机?”秦慕白问道。

“你们两个一起平定吐蕃立下了盖世奇勋,虽然吴王没有做什么事情,但这功劳是一定会分给他的。这样一来,他势必重新卷入夺嫡争储的风波之中。”说到这里陈妍的眉宇略微一沉,颇为担忧的道,“而世人皆知,吴王最大的倚仗就是你。如果朝中有人要断绝吴王的念想,最先对付的,也是你。所以……现在虽然你风光无限,其实已经步入了险局之中。”

“这我知道。”秦慕白笑道,“应该说,我就从来没有从险局中走出来过。此前,外有胡虏染指中原之心不死,内有政敌灭我之心不休。现在外寇已经被我打败,马上就要轮到内敌了。”

“你是说,你要扶植吴王登鼎吗?”陈妍问道。

秦慕白怔了一怔,笑道:“妍,也就只有你这么问我,我才不会觉得唐突。”

“这个问题很敏感很尖锐吗?”陈妍微笑道,“在我这个局外人看来,却是明摆着的事实。恐怕,也就只有吴王和你不会亲口承认罢了。其他人。全部心知肚明!”

“那倒也是……”秦慕白苦笑一声,说道,“时局如此,我好像别无选择。千军万马,也敌不过人情世故。除了吴王登鼎,其他任何一位皇子被立储好像对我都没好处。如果吴王落败,用不了几年我和吴王就会被将来的新君,当作是政敌或是潜在的政敌而被清洗。无论今天我与吴王立下了多大的功劳,无论现在我手中握有多少的兵马,都没用。”

“就和媚娘预料的一样。”陈妍说道,“而且媚娘还说,就算你成功扶植吴王登鼎了,又能如何?——那样你就立下了比平定吐蕃还要大的功劳,世上不会再有能够与你并驾齐驱的大臣!到那时,你想不权倾朝野功高震主都不行。现在吴王很需要你,但等到他隆登宝鼎的那一天,他会觉得你十分碍眼。因为任何君王都不会容忍一个比他还要耀眼的臣子,立于他身前享受万民的拥戴与崇拜。这与吴王是否宽宏或是对你的感情深浅都无关,这是人的本性。就好比,慕白你绝对不会容许这家里有另外一个男人,比你还要更讨我们的欢心,不是么?无论他是你信任的管家下人还是你的最亲密的挚友。”

这最后一句话,刺得秦慕白心里挺不爽。他咧了咧嘴苦笑道,“这个比方打得有点寒碜,但道理的确是这样的道理——话说回来,媚娘去西域,究竟是想干什么呢?”

“她要在西域,赤手空拳的打下一片独属的江山——为你,为秦家!”

第505章 西域真神

在铺满黄金的丝绸之路上,有一个枢纽中转城市。他位于西域的核心地带,那密水流域肥沃的土壤与便利的交通,孕育了这里的人民,也给这一方土地带来了不可计数的财富。

这个城市,就是康国的首府——“萨末建”。

萨末建是唐时的人们对它的称呼。后世史书赐予它的另一个名字,在历史上乃至世界上都是赫赫有名——萨马尔罕。

如果说大唐长安是当今天下最雄伟最壮观的城市,号称天下第一城也不为过;那么,身为丝绸之路核心城市的萨末建,则是天下最富有的城市,没有之一。

据闻,这里集中了贯穿整个丝绸之路所有国家一半以上的财富。如果将行走在这里的商人身上所携带的财富集中起来,足以抵得上一个大唐帝国!

传闻总有它的夸大不实之处,但这也足以见得萨末建是何等的富有。

此刻,武媚娘正与她庞大的商队,驶入这座传闻中的天下第一“商业之城”。

“东家,咱们万里迢迢的跑到这个地方来,图个什么呢?”与武媚娘同坐一车的苏怜清撩开车窗朝外看了几眼,有点不爽的叨唠道,“四处都是大鼻子绿眼睛红毛蓝毛的大胡子鬼,身上一股子羊骚|味儿。这些城墙和房子也修得太古怪了,左右看着就是不舒服。”

长途跋涉的武媚娘显得比较疲惫,斜仰着车板淡淡道:“我可没叫你跟来。”

“喂,你说这话可就不厚道了!”苏怜清忿忿道,“我还不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都抛下了不到三个月的宝贝儿子跟你长途跋涉来到这鬼地方,你都没句好话给我!”

这句话仿佛是刺到了武媚娘的心中之痛,她轻轻的拧了一下眉头,说道:“我亦何尝不是?”

“我真想不通!”苏怜清道,“难道在商人的眼里,除了钱财就没有其他了吗?你与秦慕白也有一年多没见面了,刚生下宝贝儿子也才半岁,你就忍心抛下他们跑到这几千里外的鬼地方来瞎折腾?——我真不知道你图的是什么!”

“以后就你知道了。”武媚娘轻吁了一口气,拍了拍车板大声道,“尽快找个商驿安顿下来,大家好生歇息一日!”

“是,东家!”

苏怜清撇了撇嘴,继续朝窗外瞟,嘟嚷道:“这地方还真是热闹,比长安的西市人还要多。满街的货物堆得像山一样,人山人海都走不通了,这可还是战乱时期呢——哇,那就是大宛马么?真漂亮啊!我要给我家那汉子买一匹回去!——不,两匹!东家,你借点钱给我好不好?我家那汉子没别的爱好,就爱好马!”

“行了,你少唠叨两句!”武媚娘有点不耐烦的道,“亏你也是老江湖,少见多怪!——此行特殊,你不要任性造次!”

“不就是经商赚钱嘛,有什么特殊的?”

“总之你没事别到处跑,乖乖跟在我身边不要惹祸!如果发生什么意外,我肯定不会管你,丑话先说在前头!”

“好吧,听你的!”

少时过后,武氏商号三百多辆车子组成的大商队,在一家粟特人开的商驿住了下来。

下车之后,武媚娘就上亲自上前,与商驿的管家脚夫们交流,说得一口流利的粟特语。苏怜清听得云里雾里,等武媚娘交谈完后便问道:“东家你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亏你跟着我走南闯北这好几年了,居然连粟特语也不会一句。”武媚娘笑道,“我说的是粟特语。这家店的老板是粟特人,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昭武九姓胡人’。要想行走在西域丝绸之路上,不懂粟特语和粟特文是不行的,它就像是我们大唐内地的官话。不仅如此,哪怕是在大唐内地也有大量的粟特商人聚居,粟特语与粟语文,都是行商之人必学的东西。当然,不成气候的小商小贩们例外。”

“有这么玄乎?”苏怜清轮着眼睛,迷茫的道,“昭武九姓胡?……哦,听着耳熟!好像长安洛阳那些地方都有不少昭武九姓的胡人!”

“你呀,真该多读点书!”武媚娘摇头笑道,“昭武九姓是大月氏的后裔,其中有一些也有秦汉时遗留下来的匈奴混血。‘昭武‘之名来源于河西走廊的昭武城,原为大月氏国的国都,当年被匈奴所逼迫举族西迁,国都之名亦随之西移。昭武本义即是’京城’。西迁之后大月氏国逐渐分成了九个国家,康国就是九国的宗主国。昭武九姓胡最擅长的就是经商——眼前的康国都城萨末建,就是天下商贾云集之地。经商之人如果不来萨末建走一走,可谓虚度此生了!”

“真复杂,不懂!”苏怜清撇着嘴说道,“我只知道经商就是贱买贵卖,赚钱走人。哪像你,把人家祖宗八辈都盘了个底弄个清楚明白,累不累呢?”

武媚娘笑道:“公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兵法又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经商其实也跟打仗一样,你要赚对方的钱,对方也想赚你的钱,不先了解对方,如何能胜?早在我经商之初,就想来闻名遐迩的萨末建看看了。为此,我花了好几年的时间专门学习粟特语与粟特文。而且,就算是在大唐内地经商,也少不得要与粟特人打交道。粟特人真是一个神奇又勤劳而且相当聪明的民族,他们的商人遍及天下,赚尽天下财富,所到之处必定是富甲一方。就连长安、洛阳这样的地方,粟特商人也是名动一时的风云人物。大唐第一富商郑家大公子郑安顺的手下,就有六名粟特人担任管家。每个人都能独挡一面经略四方,实在是惊人的能干。粟特人,简直个个都是天才的商人!”

“嗬!真是很少听见你这么称赞别人!”苏怜清啧啧的道,“照你这么说,粟特人的确是有那么一点了不起了?”

正说着,从商驿的正馆里走出一名男子,年龄大约四十上下,身穿一袭窄袖紧身的及地白袍,头戴高高的尖顶卷檐帽,碧眼虬髯高挺鼻子,正满面笑容的迎来。

“敝人康德来,乃是小店的掌柜,热诚欢迎远道而来的大唐贵客!”说得竟然是一口相当流利的汉语。

“原来是康东家,在下武媚娘,有礼了。”武媚娘还了礼,微笑道,“康东家的汉话说得甚是流利,汉名也取得十分地道,想必曾是去过大唐吧?”

“敝人曾在长安、洛阳经商十余年,那里就是我的第二故乡。敝人近期不久才回到故土。因此,敝人见到来自东土大唐的贵客,甚是亲切!”康德来殷情且和善的道,“贵客远来辛苦,不如就请先入店歇息。但凡有什么要事情要办下的,武东家只管吩咐。不管是要联系官府申请通行准商文书还是货物需要交易,小店都可以代劳。至于费用,请您放心,小店给出的任何价格,绝对是整个萨末建最公道的!”

“呵呵,康东家真会做生意。别的不说,我接下想要做的你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武媚娘笑道,“这样吧,生意的事情稍后再谈。我们远涉千里而来都累了,先给我们安排房间歇下来。”

“没有问题,武东家来了即是上上宾,请!”

就在康德来的话音几乎刚落,从院外突然冲进来一队兵卒。人人穿着厚重的铠甲手执耀眼的刀剑,头上戴着鸡冠一样的武弁大帽,气势汹汹的咆哮赶人。

现场顿时鸡飞狗跳人喊马嘶,康德来大惊,迎上去阻止大叫道:“怎么回事?你们要干什么!”

“滚开!”领头的军校一把将他推开大吼道,“我王有令,萨末建城内所有的汉商汉人都要抓起来!”

武媚娘和苏怜清等人一听,脸色顿时变了!

“东家,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也不知道!”武媚娘深吸一口气,“萨末建是个自由贸易的城市,从来不会拒绝任何国家的商人出入,现在突然要抓捕汉商——难道,跟战争有关?”

正说着,那队甲兵将武媚娘等人包围了。

“你们是汉人!”领头的军校用刀指着武媚娘等人,厉喝。

苏怜清正要发难,武媚娘拉了她一把将她按住,自己上前一步,用流利的粟特语朗声道:“正是。我们是来自兰州的官商,秦仙商号!”

武媚娘特意说的“兰州”而不是“长安”,而且,将“秦仙商号”四字说得重了几分。

“兰州,秦仙商号?”那军校目露凶光但十分警惕的将武媚娘上下打量了几眼,眼中渐渐多了几分异样且带着色相的神采,甚至还咽了一口口水。

“奉我王命,凡是萨末建城内的汉商与汉人,一律抓捕。”军校的声音明显柔和了许多,还暧昧的朝武媚娘凑近了几分,一双眼睛贼溜溜的就瞟在武媚娘高耸的胸脯上,压低了声音道,“对不住了,这位漂亮的美人儿。我也是……奉命行事!”

“滚开!”猛然一声清斥,那军校仰天就倒摔了个仰八叉大声惨叫,吓得那群士兵们大声叫嚷,纷纷挺起刀枪来,一时剑拔弩张!

苏怜清一晃身出现在了武媚娘身前,宛如鬼魅般身形一错伸脚就踏在了那倒地军校的胸膛上,手中也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短剑,紧紧比着他的咽喉,喝道:“叫你的人散开,不然我割断你的喉咙!”

虽然那军校听不懂苏怜清说的是什么,但短剑的刺骨寒意已经充当了翻译。

“苏怜清,你放开他。我们是来求财的,不是来争斗的。”武媚娘从容而淡静的道,接下来换作了粟特语,对那些军士们说道,“你们听清楚,我就是兰州官商秦仙商号的东家武照。我们不是一般的汉商,我此来的意图并非只是经商,还有其他重要的目的!”

“什么目的?”倒地军校狼烟的爬起来,退后了几步气恼又小心的问道。

“你不配知道。”武媚娘傲然的斜视那军校,“接下来的话,我只跟你们的三位顾命大臣与国王讲。你若识相,就速速回去通报!”

“在萨末建,你这样的商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那军校彻底恼怒了,恨恨的啐了一口就准备拔刀,嘴里喝道,“还让我给你通报,你凭什么?!——兄弟们,动手抓起来!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就凭!——”武媚娘突然高声喝道,“我能请动大唐西征元帅苏定方的数十万大军!够吗?”

“呃!!——”刚刚要一拥而上的数十名粟特兵丁,顿时如同中了定身法一样定住了。

那军校瞪大了眼睛再次上下打量武媚娘,怔怔的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蠢货!你惹了这天底下最不该惹的女人!”苏怜清恼火的横出来再次档在那军校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喝道,“她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是她男人!”

军校迷茫的四下顾盼,显然是听不懂苏怜清的话。商驿掌柜康德来急忙上前翻译给他听,并问苏怜清,眼前这女掌柜的男人,是何人?

“你们听好了!”苏怜清双手叉腰,十足嚣张而且小人得志的大声道,“她男人,就是踏平吐蕃威震天下的大唐安西大都护——秦慕白秦少帅!”

“呼啦”一声,那群军校拔腿就跑蜂拥而散,边跑还在边叫——“速速回报我王!大唐天朝使节已经抵达萨末建!”

“呜!秦慕白来了!苏定方来了!”

“大唐杀到萨末建了吗?”

“主啊!康国的灾难降临了吗?请你救恕我们!”

……

苏怜清顿时目瞪口呆,回头一看,武媚娘同样是一脸茫然,二人一同迷惑的摇头。

反倒是那商驿的东家康德来,已经双膝跪倒在地如同朝圣一样的对武媚娘等人行五体投地的大礼,嘴中道:“原来是真神之子驾到!真神之子驾到!”

“什、什么真神?”苏怜清纳闷的问道。

“在高昌国流传来的真神传说,大唐秦老令公秦叔宝,就是真的战神!同样也是在丝绸之路上所有商人的守护神!”康德来双手合十低颌着头,万分虔诚的道,“万万没有想到,武东家居然是真神的儿媳!——你们可以去萨末建每家每户看一看,所有的人家都贡奉有真神的神位,就如同中原每户人家过年的时候,门上都会贴有秦老令公的门神之像!”

武媚娘与苏怜清面面相觑,一时愣了。

康德来又道:“再加上这两年来真神之子——河陇秦少帅的大名威震天下,尤其是他平定吐蕃之后,西域大小国家对他的大名如雷贯耳。现在,在真神的旁边也经常有秦少帅的生祠贡奉——换句话说,秦家父子在粟特人心中的地位,已经仅次于阿拉真主了!”

第506章 似曾相识

“东家,他们说的……阿拉真主,是什么意思?”看到虔诚敬畏到夸张的康德来,苏怜清等人都一同来问武媚娘。

武媚娘低声道:“康国这里各族杂居,所信奉的宗教也不少。除了我们熟知的道教佛教,还有摩尼教、伊斯兰教、基督教等。安拉则是伊斯兰教经典《古兰经》中至高无上的主宰者,相当于佛教的释加牟尼佛祖。据我所知,在康国及其周边国家,信奉伊斯兰教的民众占了一半左右,而诸国的王室则是多半信奉摩尼教的。”

“摩尼教,不就是明教吗?”苏怜清眨巴着眼睛说道,“这我倒是听说过。我以前就认识几个走江湖的摩尼教徒,个个搞得神神鬼鬼的,明明是杀人越货的角色,偏还信奉什么禁欲守默,食素斋戒,还每天搞些奇怪的仪式,叫什么……祈祷!”

“没错,摩尼教就是大唐民间所称的明教。”武媚娘侃侃道,“我曾在郑家向郑家的粟特人管家专门请教过。他们告诉我说明教源起波斯,它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邪乎,只是宗教的一种。它的教义受佛教与基督教影响很深,一样是劝人向善解救众生之意。据说,康国的王室历来尊奉摩尼教,曾经就因国王禁欲导致无后,继位的王子都要从宗族之中挑选,最后还酿出了宫廷政变。到后来,国人与信徒们非但不怪罪这位国王,反而对他表达无上的敬意。”

苏怜清等人大有增长见闻大开眼界之眼,纷纷啧啧的赞道:“东家真是博学强识啊!”

武媚娘淡然的笑了一笑,“天下之大,不知道的东西远比知道要多得多。我也是为了便于行事,才不得不多了解一些东西——话说回来,苏怜清,刚才你把那帮人唬退了,但明显康国肯定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变故,才导致他们一反常态的要抓捕汉商。估计用不了多久那些军士就会去而复返,将会如何对待我们,仍是未知。为了保险起见,你亲自去一趟弓月城!”

“弓月城?”苏怜清的眼睛顿时瞪大,低声道,“东家,你真准备请苏定方帮忙啊?……他是姓苏没错,但不是我本家亲戚,我未必说得动他发兵救你呀!”

“别胡说!”武媚娘既好气又好笑的瞪她一眼,低声道,“苏将军正率三十万大军围攻北庭陪都弓月城。他这连战大捷威风八面,不知道吓破了西域小国多少人的胆,而康国也恰是北庭的附属国。我要你去弓月城拜见苏定方,并非是让你请他发兵救我,而是要他代表大唐对康国表明一个态度!”

“什么态度?我听着都迷糊!”苏怜清有点着急了。

武媚娘轻拧了一下眉头,说道:“大唐与北庭激战,像康国这样的西域小国肯定是胆战心惊。他们不知道哪一方会胜出,因此哪一方都不敢得罪,也哪一方都不敢太靠拢。但北庭毕竟是西域的土霸王,长年在此领袖群伦,相对而言康国会更加惧怕北庭。因此我猜测,康国一反常态要抓捕汉商,完全是被北庭所逼。不出所料的话,现在康国的王城里可能就有北庭派来的吐屯使者——事已至此别无他法,我只能暂时冒充大唐的使臣,与北庭的使臣正面交锋一场了!而你要做的,就是让苏定方以大唐西征元帅的名义正式对康国下谏招降,并公开承认我这个使臣的身份!”

“明白了!”苏怜清郑重点头,“东家你现在就是要虚张声势、狐假虎威,对吧?那万一唬不住康国的国王与北庭的使者,怎么办?”

武媚娘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无非,就是一死了!”

“我的个亲娘哪,谁都能死、你可不能死!”苏怜清顿时脸色都变了,“你要是死在康国,秦慕白那头大牲口肯定会发疯似的杀千屠万血洗西域!……那可能会引发一场比征伐吐蕃更恐怖的巨大战争了!”

“你知道就好。”武媚娘脸色微沉,凝视着苏怜清说道,“速去!”

“我马上去!——苏定方那老小子要是敢有半分推搪,我管他是元帅还是方帅,当场割下他的头来!”

“不得造次!”武媚娘拉了苏怜清一把,对她耳语道,“苏定方与慕白是同门师兄弟,除了私交甚厚利害一致,他还是慕白亲自一手提拔起来的。能帮上的苏定方绝对会帮,而且他为人八面玲珑机智过人,他比你更清楚应该怎么做。你要做的,就是传信!”

“好,我马上去!——借点钱,我先买匹日行千里的大宛马,不过分吧?”

“……”武媚娘直接无语。

苏怜清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康国王宫里果然来人请了。

的确是很尊敬很重视的“请”,来者为首的还是康国的三位顾命大臣之一,卑衍特弥。

康国的全名其实叫“康居国”,他们的政体有点类似大唐。所不同的是虽然也有国王,但大权分掌于三位顾命大臣手中。三位顾命大臣分别统领军、政、民,这有点效仿大唐的“三省六部”,但分工没有那么健全和细致。

来人卑衍特弥正是主管“政治与外交”的顾命大臣,也是康国首席大臣,足以见得康国对大唐使臣的重视。

武媚娘整顿衣妆,换上了雍容华贵的大唐宫廷盛妆,望仙云鬓金钗映彩,面缚薄粉|额点花钿,流云披帛紫玉臂环。她这副扮相,把常年跟随她身边的女从们都惊得呆了。

“没想到咱们东家穿上大唐的宫装竟是如此好看,贵气袭人不可方物啊!”

“简直比皇妃更像是皇妃,比公主更像是公主!”

“……要我说,简直像是女王!”

前来迎接的卑衍特弥与康国宫廷卫士们一行人,更是看傻了眼。美人他们不是没见过,但美到如此惊世骇俗并且贵气凌人隐隐还带不怒之威的美人,他们绝对生平仅见!

武媚娘的这一身精心打扮,显然是为表明她“大唐国使”的身份增加砝码。毕竟宫廷女眷的盛装,就像是朝臣的官服,不是谁都可以随便穿的——她这一身行头,还正是特意找高阳公主借来用的,原来早早就有准备!

“我们可有走了吗?”武媚娘款款上前,对两眼发直的卑衍特弥说道。

“哦!……卑臣失礼、失礼!恭请上国天使,登辇启行!”

兵甲开道前赴后拥,武媚娘端坐于金银车辇之上,昂然傲气招摇过市的往康国王城而去。

一路上,武媚娘无心顾忌满大街为她瞩目惊叹的商旅民众,也无暇欣赏充满异域风情的王宫建筑,只在一门心思琢磨,倘若进了王宫见到北庭的使者,该要如何应对?

“虽然我来康国不止是为了赚钱,但眼下的事情多少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武媚娘暗道,“冒充大唐国使,不过是权宜之计。要说有几成胜算,我心中也无十足把握。为今之计,只能随机应变了!——慕白,为了我们的将来,这一次我是真的豁出去了!”

不久,迎使队伍进了王宫。

富裕的康国,将王宫建得富丽堂皇金光灿灿。虽不如长安太极宫那样恢弘磅礴,但遍地金丝异锦铺就,头顶随处可见耀眼夺目的斗大明珠,连宫殿柱台之上都是金云缠绕——用康国人自己的话说,这里就是“黄金宫殿”!

殿内仿佛已经摆好宴席,有点类似于大唐的分桌饮食,所不同的是每张桌椅的身后都堆满了各类奇珍异宝与美食器玩,还有面戴乳白面纱的宫姬左右侍奉。在宴席两侧另外设有乐台,各类乐器一应俱全,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颇具西域特色的竖箜篌(即竖琴)。

武媚娘刚刚走进殿内,全场顿时一片寂静,连奏得正欢的箜篌妙音也嘎然而止。在场数十人,无不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位来自东土大唐的国使。每一个人,都毫不犹豫的将“惊艳”二字,写在了脸上。

武媚娘昂首步入款款而礼,朗声道:“大唐国使武照,参见国王陛下!”

说了一声,居然没反应。

武媚娘只得重复一次,并且提高了一些声音——“大唐国使武照,参见国王陛下!”

年近七旬的老国王哈亚曼诺被身边的近侍提醒,方才回神,忙道:“贵使免礼,请上座!”

殿堂内的人方才纷纷回神,各自尴尬。

虽然武媚娘行商数载走南闯北见惯了世面,但眼前的场面多少让他有点紧张。强作镇定的落座之后,她心中也在打鼓:接下来,该要怎么做呢?

这时,上首的老国王哈亚曼诺发话了,用他苍老的声音说道:“贵使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可有贵国皇帝陛下的国书传递?”

“回国王陛下话,没有国书。”此一问早在武媚娘预料之中,她应对如流的答道,“在下并非专为邦交大事而来,而是皇帝陛下专授的官商,以行商为契机专为交流两国文化与财富,并以传递友谊、缔结友盟为目的。此行我看到贵国要抓捕我大唐商旅子民,此举无疑将会极大损伤两国友好。吾皇有旨,凡是遇到这样的情况,我大唐任何一名子民皆可挺身而出捍卫尊严与存亡、维护和平与盟好——更何况,在下可是陛下亲授的官商,更是义不容辞!”

“哦,原来是这样……”哈亚曼诺若有所悟的应了一声,缓缓点头道,“如此说来,你并非是大唐皇帝专行派往我国的使者了?”

“事实,的确如此。”武媚娘从容答道。

殿内顿时有许多人暗暗吁气,马上又传出一片喧哗,有人在吵道——“原来是个假冒使者,连国书都没有!”

“岂有此理,原来是个骗子!”

“别听她狡辩,将她抓起来!”

武媚娘听在耳中,一颗心扑通直跳,但表面上依旧镇定自若。

顾命大臣卑衍特弥站起身来喝了一声“诸位稍安勿躁”,然后对国王道:“我王,虽然武氏并非大唐专派使者,但她身为大唐官商却是不争的事实。臣已经查验过大唐朝廷颁发给她的准商文书,确实无假。再者,她身为大唐安西大都护秦慕白的妻子,在这样的时候来到康国,我们不得不谨慎对待!”

此言一出,满场又静了下来。

武媚娘也越发镇定,略微抬眼看了看上首的国王哈亚曼诺,只见他老态龙钟的半躺在王位上,满脸鹤皮体态臃肿,白胡子都搭到小腹上了,一双眼睛更是混浊无神,显然已是风烛残年。

在他身后的黄金御壁上,有一副鎏金的摩尼先知的图像,金光灿断夺人眼球。御壁的左侧赫然有一尊真人大小、横枪而立威风凛然的纯金塑像。那塑像不是别人——竟是秦叔宝!

武媚娘计上心来!

起了身,她走到卑衍特弥身边,也未急于说话,而是款身对国王施了一礼,然后左移数步,双膝一跪拜倒在了秦叔宝的塑像之前。

“不孝儿媳武氏,拜过公公……”她说的,是粟特语。

这一举动,让瘫坐在王位上的国王哈亚曼诺都耸然动容,下座的臣子们更是大惊失色!

众人纷纷起身,仿效武媚娘的式样跪倒下来参拜,口中道——“参拜真神!”

秦叔宝,不知何时摇身一变,成了西域丝绸之路上所有商人的守护神!

行商之人,尤其是粟特商人,常年穿行在各国之间,出门一趟走几年那是家常便饭。旅行在外,没有什么比安全更重要的了。因此,秦叔宝这尊商旅“守护神”在粟特人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他都堂而皇之的进入了康国的宫殿,与摩尼教的先知摩尼并肩而立了!

而眼前的这位假冒的“大唐国使”,她居然是商旅守护神秦叔宝的儿媳——在康国人的眼里,这份量可能比大唐国使还要重了!

在来西域之前武媚娘就做足了功课,她不光是了解了西域昭武九姓的历史背景与语言风俗,更对他们信仰的宗教做了深入的了解,更加明白宗教与信仰对于西域的教众与信徒们来说,意义远胜王权,许多虔诚的信徒甚至把偶像与神砥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

康国全民皆商,就算大家所尊信的宗教不同,但商旅守护神秦叔宝却是他们共同尊奉的神!——这是武媚娘来到康国后的第一个发现,也是以往在其他地方没有了解到的东西。

武媚娘赌赢了。

常年瘫坐在王座上老态龙钟的哈亚曼诺坐直了身子,对她正目以视;刚才那些叫嚣要将她抓起来的大臣们,纷纷闭嘴。

“有请贵使,到客殿歇息。”哈亚曼诺发话了,“盛情款待,本王亲自作陪!”

“多谢国王陛下!”武媚娘暗吁了一口气,心中也自明了,这国王老是老了,但并不糊涂。他是想和自己私下商讨一些事情。

众目睽睽之下,武媚娘被请到了客殿。哈亚曼诺派了十余名宫姬仆女前来伺候她。片刻后,殿中摆起了丰盛的宴席,哈亚曼诺在一名女子的搀扶之下,来亲自陪宴了。

“贵使请容小王介绍。这位是我最爱的新月王妃,她有一半的汉人血统。因此我请她来陪宴,希望贵使不要介意。”哈亚曼诺说道。

新月王妃看来信奉的是伊斯兰教,身为王妃却穿着十分朴素,一身纯白宽大的穆斯林长衫,白衫遮面,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对眼睛。

但她那对宛若流星顾盼生辉眼睛,就算是在武媚娘看来,也算是极美。

“见过新月王妃。”武媚娘用粟特语问好。

“贵使不必客气。”新月王妃回了礼,却说的是流利的汉话,声音隔了一层轻纱依旧美妙婉转,她道,“我的母亲是汉人,虽然嫁到了康居国,但我从小跟随她学习汉语。大唐也是我的故乡,我和母亲|日夜都在思念东土!”

“呵呵!”哈亚曼诺朗声笑道,“那么今天你看到了来自东土大唐的亲人,是不是应该很高兴呢?快敬尊贵的大唐客人一杯酒吧!”

“是,我王。”新月王妃应了诺,伸手,缓缓取下面纱。

武媚娘心中暗暗惊异,据她所知,时下信奉伊斯兰教的女穆斯林,是不可以在外人面前轻易摘下面纱的。她的容貌只可以向自己的丈夫展示。假如她这样做了,面对男人则是将生命与身体一同托付;如果对方是女人或是长辈,则是表达至高无上的敬意!

出于礼貌武媚娘正待推辞,新月王妃已经将面纱取下。

下一秒,武媚娘从未有过的失神愣住了。

“妖儿?……”两个字,不自禁的从她嘴里说出来。

眼前这位摘下了面纱的新月王妃,除了那一对眼睛,居然和妖儿长得一模一样!!

第507章 遍插茱萸少一人

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兰州,秦慕白倍感轻松。

在陈妍的耐心劝说与秦慕白的软磨硬泡之下,高傲的突厥公主阿史那血莲终于乖乖就范,“回”了秦家。其实她也未必就真是不愿意嫁给秦慕白,只是出于女人的矜持和公主的骄傲,对“奉子成婚”这样的事情有点难以接受罢了。陈妍摸准了她的心思,一边对她加以劝说,一边让秦慕白答应给她一个足够的台阶下,那就是——举行一个与她身份相匹配的婚礼!

而且,这个婚礼要在草原上、按草原的风俗来举行。

陈妍对秦慕白说,像你这样的男人,多娶一房妻室如同多添一件衣服;而不管什么样的女人要嫁人,就是决定一辈子命运的事情。将心比心,并出于对草原公主的尊重,都值得这样做。

秦慕白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并且还额外的承诺,会正式的向血莲的娘舅、回纥大首领吐迷度下聘(血莲父母已亡族中长辈无一幸存),并亲自前往北方草原与她举行正式的、盛大的婚礼,并到突厥人的圣地金山,接受神明的认可与祝福。除此之外,秦慕白还会向大唐的朝廷上书,表述血莲是阿史那贵族唯一嫡系后裔的事实并说明她在平蕃一役中的巨大功劳,请求朝廷予以封赏。

秦慕白知道,血莲的祖父曾是*厥的突利可汗,他在大唐北定突厥之时立下大功并被封为北平郡王,后来血莲的父亲阿史那??贺逻鹘继承了爵位并在北方草原担任都督亲民官。

这一算起来,血莲不仅仅拥有突厥人眼中高贵的血统与出身,在大唐,她也该是“王族”。现在拥有爵位的血莲之父已经被薛延陀人所杀,他这一脉阿史那家族只留下了血莲与夕言两个女儿;再考虑到北方初定回纥倔起各方局势微妙,以及血莲现在与大功臣秦慕白的“特殊关系”,朝廷上的那些人如果脑子没有发昏,封她做个有名无实的“郡主”,半点也不为过。

秦慕白知道血莲不在乎什么郡主头衔,她只是想要得到尊重与认可。去草原正式下聘与举行婚礼,是秦慕白对她的尊重;大唐朝廷对她的封赐则是对阿史那家族与她起兵助唐的认可。

秦慕白与陈妍一同做足了功课也拿出了足够的诚意,终于将血莲说服打动。第一次回府的那天,就算心中在大骂“臭男人又在外面拈花惹草”的高阳公主,也拿出了“秦家主母”的胸怀,热心招呼善意相待。再加上血莲已经怀有秦慕白的骨肉,身价为之一涨,秦家上下都将她视作宝贝疙瘩。

得到善待与礼遇的血莲,终于扫去的心头的最后一丝阴霾,安心在秦家住下。

秦慕白自然是暗中欢喜。虽然与血莲相处日短,但毕竟在自己最艰苦的时候,一直由她相伴。二人之间,既有着共患难的男女之情,也有一份同袍战友的战场情谊。而且实际上,一直以来血莲也从未要求秦慕白给她什么——从遥遥万里的北方草原起兵相助一路杀到逻些城,血莲都在为秦慕白付出。

从素不相识到身怀六甲,血莲从未开口找秦慕白要过哪怕是一样东西。而她给秦慕白的,除了一份炽热执着不求回报的爱,还有数万回纥铁骑。也正是这数万铁骑,帮助薛仁贵创造了军事的神话,同时也使得秦慕白得已力挽狂澜。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血莲先是成就了薛仁贵,然后成就了秦慕白,然后成就了大唐战胜吐蕃!

“有妇如此,夫复何求?”秦慕白亲口对血莲说道,“血莲,我秦某人兴许就是上辈子修下的福缘,今生才能得到你的垂青。我承认我不是什么好男人,我花心,我好色,我身边从来都不缺女人。但请你相信,今生今世,我一定会善待于你。因为……我若负你,天理不容!”

略有发福的血莲轻捧着鼓起的肚子,微笑,说道:“花言巧语我一句也不想听。你敢答应我一件事情吗?”

“你说。”

“将来,不管我生下的孩子是男是女,你敢让他姓阿史那吗?”

“可以。”秦慕白坦然的微笑,“就当是……我对素未谋面的岳父大人与岳母大人的谢礼。感谢他们生下了你这么好的女儿,并将你赐予我。将来不管你生下的孩子是男是女,我都让他姓阿史那,让草原上最尊贵的阿史那家族——后继有人!”

血莲的眼睑垂下来,轻轻咬着嘴唇,轻轻点了一下头。

“谢谢。”

这是血莲,头一次对秦慕白说出这两个字。

因为她知道,在中原这个最重礼法与血统的国度里,血缘是绝对要从父的,生下的孩子从来没有从母姓之说。否则,便是乱了纲常礼法,要受到世俗的抨击与耻笑。

方才这一句她不过是略带挑衅的戏言——没想到,秦慕白居然答应了!

“慕白,你的确与我认识的其他任何男人都不同。”血莲轻声道,“虽然我已经怀了你的骨肉,但我觉得,我都还不太了解你。”

“没关系,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秦慕白笑道,“你可以一边做我的妻子,一边做孩子的母亲,一边……与我恋爱!”

血莲噗哧就笑出声来,“荒唐!”

巧不巧,正被走来的高阳公主听见了。她顿时忿然道:“好哇,你个秦慕白,厚此薄彼哦!”

“我哪儿敢哪!”秦慕白笑道,“手背手心都是肉,一样的,一样的。”

“那你怎么不说……让我也继续跟你恋爱呀?——恋爱,这个词真肉麻,哈哈!”高阳公主笑得没心没肺,把血莲都逗乐了。

看到血莲笑,秦慕白的心情又轻松了几分。

大战结束了,是该享受一下家庭温暖的时候。秦慕白琢磨着,现在仗已经打完兰州安宁了,是时候去长安把母亲和妹子也接过来住了。加上媚娘一家子也住在琼玉山庄,到时候家里才真是人丁兴旺热闹非凡。看到小楼儿、鹰儿、迪儿,母亲肯定会高兴。

“至从父亲去世,接连发生这么多的事情,也是时候让她老人家过两天好日子了。”秦慕白寻思至此说办就办,马上派出了几名能干又信得过的百骑卫士,派他们前往长安一行。

此外,秦慕白听闻魏征已于不久前故去,吩咐他们代替自己前去祭奠聊表心意。并且,高阳公主已在兰州诞下了麟儿,于情于理都应该给老丈人家报个喜。于是,秦慕白又捎去了一封给皇帝李世民的“家信”,与高阳公主写给母亲的家信和秦迪儿的画像。

当然,秦慕白所写的这份家书,实际上也是一份“密奏”。信中所言之事,当然不足以为外人所道。这其中包括侯君集的事情,长孙涣的事情,以及讨论“西域大计”。

在很早已前秦慕白还没来过兰州的时候,他与李世民这君臣二人,就对吐蕃、西域有了一个规划宏远的大计蓝图。平定吐蕃,其实不过是蓝图的一部分。现在吐蕃打完了,秦慕白当然要去问一问李世民这位“总工程师”接下来该怎么办。

现在苏定方已经在西域混得风声水起扬名立万了,但距离制霸西域还有很大的距离。此前秦慕白为了让出功劳,在报捷奏报之中,公然肯求朝廷改封苏定方为安西大都护,不出他意料之外的,朝廷至今未作批复。

这也就意味着,李世民还没有忘记他心中的那份蓝图。现在,秦慕白也是时候去私下去问一声了,这样方才显得默契。

信使走了。秦慕白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期待。

期待母亲的到来,与实施心中最后一个宏图大愿的时机到来。

同时,秦慕白也开始惦记与担忧此刻远在西域的武媚娘,不知她行踪如何是否安妥。虽然她很能干,但一介女流在战乱之地晃荡,终究是危机四伏。再加上她此行并非只是简单的经商赚钱,还怀有其他就连秦慕白也不知道的重大目的——那便如火中取栗,更加危险了!

眼前此景,可谓是“遍插茱萸少一人”。武媚娘不在,这个家仿佛显得都不那么完整。秦慕白一边享受天伦之乐家庭温暖,一边牵挂武媚娘,恨不得即刻身生双翼飞到西域将武媚娘弄回来才好。

此刻,康国王宫后殿之中正在进行那场特殊的宴会。

“武姑娘,在宫中歇息一晚过后,你就走吧!”老迈的国王哈亚曼诺歉意的微笑,说道,“并非是本王不近人情要下这无礼的逐客令,实在是……”

听到这话武媚娘心中略惊,问道:“国王陛下有话不妨直说。”

哈亚曼诺的表情似有一点无奈,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说道:“实不相瞒,现在本王的宫驿之中,就住着来自大食与北庭的使者。也正是迫于他们联合的压力,我才不得不下令抓捕萨末建城中的汉商与汉人。但请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伤害他们的!等这个风头一过,我就会再将他们放出来,并归还所有属于他们的东西!”

“他们为什么要逼你这样做?”武媚娘的心情为之一沉,心中惊道:居然还有大食国!这太出乎我的意料了,看来事情远比我想像的还要复杂得多!

“武姑娘,你毕竟不是真正的大唐使者也不是为官之人,我告诉你,你也未必懂。”哈亚曼诺说道,“其实一直以来,我们康居国虽然富甲天下兵力也不弱,但从来就没有独立自主过。从几百年前起,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粟特人,先是臣服于西迁的大月氏并被融入昭武九姓之中;然后迫于北庭的势力不得不做他们的附属国,此外我们还曾经向远在万里之遥的大隋、大唐称臣过;还有西方强大的大食帝国也垂诞我们的富有,一直在干涉我们的一切!——我这个康居国的王,能做主的事情实在很少。在外有强国掣肘,在内有三位顾命大臣掌握实权。因此,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证你的安全离开!”

武媚娘的脸色微变,低声道:“国王陛下,照你这么说,我若是不离开——就会有性命之虞?”

“哎……你还是不要多问的好!吃过晚宴,你早点歇息。明天一早,我会让新月王妃亲自送你出宫。然后你一路东行头也不要回,一直走到安全的地方!”哈亚曼诺颇为无奈的说道,“我所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希望你不要再多问,也不要拒绝我的提议。”

“好吧……多谢国王陛下!”武媚娘多少有点失望,只得先应承了下来。。

原本武媚娘还想从这老国王的嘴里多了解一点东西,但哈亚曼诺人虽老却一点也不糊涂,他显然不打算跟一个“假冒”的国使商讨什么国家大事。能对她如此礼遇并答应保证她的安全离开,哈亚曼诺可算是给足了大唐与秦家父子的面子了。

哈亚曼诺既无奈又惭愧的笑了笑,说道:“其实,如果不是因为战争,康居国与萨末建永远是商人的天堂,本王与治下臣民也十分欢迎来自东土大唐的贵客,更何况武姑娘还是真神之女。这一次,就当是本王与康居国有失地主之谊了。下次,我会加倍补偿的!”

武媚娘淡然的笑了一笑,侧目看了看旁边那位,静静坐着一声不吭的新月王妃,说道:“王妃殿下的容貌,颇似我的一位故友。我有个不情之请,宴罢之后王妃殿下能否稍留贵步,与我小叙片刻呢?”

“当然可以。”哈亚曼诺答应得挺爽快,“王妃,就请你留下来,好生招呼大唐的贵客吧!”

武媚娘意味深长的微然一笑,“那就多谢国王陛下了!”

第508章 惊魂

月光清冷,夜意微薰。炎炎夏日能有如此清凉静谧的夜晚,是天赐的享受。

新月王妃坐在罗马风格的纯白落地闱窗前,身上洒满如银的月色光华。一张铬金象牙的竖箜篌在她芊芊玉指的轻柔拨弄之下,奏出空灵婉转沁人肺腑的乐曲。

窗外一片安宁,连蛙虫的鸣叫声都静去了许多,仿佛这些生灵都被她的音乐所陶醉了。

武媚娘坐在一侧,看着沐浴在月光之下,如仙如幻的新月王妃,有种亦真亦幻如在梦境的错觉。

纵然自己是一名女子,武媚娘也禁不住在心中赞叹,这位新月王妃真是有一股别样的美丽。

一言以概之——静!

静得优雅,静得完美。

武媚娘又情不自禁的想到了妖儿。从外貌身材上看,新月王妃就与妖儿有着极大的相似。短暂相处之后,武媚娘越发觉得,她们二人在性情上更有相似之处,一样的文静淡雅,一样的温柔似水。就连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都有太多相似的地方。

“王妃殿下,我可以冒昧的问一个私人问题吗?”武媚娘禁不住道。

新月王妃淡然一笑停止奏曲,说道:“请说。”

“我看王妃殿下外貌,完全就像是真的汉人,一点也没有粟特人的外貌特征。请问……”武媚娘有点抱愧的笑了一笑,说道,“请问,你真的是汉人和粟特人的混血后代吗?”

新月王妃仿佛料到了武媚娘会有些一问,淡然的笑了一笑,并没有马上回答。她将箜篌摆好后站起身来,拖着长长的乳白色裙裾在房间里踱了几步,轻轻摇了一下头,“不是。”

武媚娘略感惊异的抬了一下眉梢,看着新月王妃。

新月王妃也看着她,眼神颇为复杂。似有许多话想说,却又像是颇怀顾忌。

武媚娘何等冰雪聪明的人,起了身来关上窗户,又到门外仔细观察了几眼,并让自己的两名侍婢到门外把风,然后走到新月王妃身边,耳语道:“王妃有话,不妨明说。”

“你可以先回答我两个问题吗?”新月王妃的表情也有些凝重了,认真的问。

“请说!”

“你是否……真的是关西秦慕白秦少帅的妻子,武媚娘?”

“是!”

“如何证明?”

武媚娘怔了一怔,反问:“你要我如何证明?”

“除非,你真能让苏定方的军队出现在萨末建,我就相信你!”新月王妃说道。

这下轮到武媚娘吃惊了,“王妃要苏将军的军队前来,所欲何为?”

新月王妃转过身去,声音变得有点冷漠起来,“如果你不能办到,我不会再与你说余下的话!”

武媚娘咬了咬牙,绕到她面前说道:“王妃殿下你要知道,苏将军率军在攻打北庭陪都弓月城,这是我大唐的军国大事。如果没有一个充分的理由让他调兵前来,苏将军纵然是想帮我这个忙,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所以,如果你能先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我一定能帮你把苏将军的大军请来萨末建!”

新月王妃的眉头轻轻皱起似在沉思,片刻后,她说道:“我仍是无法相信你。因为我感觉我一点也看不透你,你远比一般的人要聪明。稍有不慎,我怕我会中了你的圈套!这样的玩笑,我开不起!”

武媚娘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看新月王妃的表现,显然她心中藏有巨大的秘密。而且这个秘密很有可能会导致一个大的危机,而这个危机,极有可能跟秦慕白、跟大唐有关!

“那我不离开康国王宫,始终和你在一起,可行?”武媚娘说道,“我手无缚鸡之力,身边也都是弱质女流。你不放我走我是肯定逃不出去的。如果我欺骗了你,你可以随时将我杀死!”

新月王妃略感吃惊,“你真是……秦慕白的妻子,武媚娘?”

“千真万确!”武媚娘正色道,“我冒充谁不好,冒充武媚娘?——其实,我完全可以明天一走了之,什么麻烦也不会惹上。但是,我见王妃与我一位故友长得极像,因此才感觉王妃格外的亲切!请王妃相信我,至少我对你没有恶意!”

新月王妃凝视着武媚娘,缓缓的点了点头,仍是犹豫了一会儿,她才说道:“其实……我是真正的汉人!而我的养父,也就是现今康居国三位顾命大臣之一的巴勒里罕,正是我的杀父仇人!”

“啊?”武媚娘吃了一惊!

新月王妃双眉紧锁,低声道:“其实这些,我也是两年前才知道。当时我已经长大了,巴勒里罕准备将我嫁给康居王。你知道的,我们伊斯兰的女人从小就戴着面纱,面容是不容许外人轻易看到的。当在婚礼前进行洗礼时,有女教徒看到了我的面孔,不经意的说,我怎么长得一点也不像粟特人,而像是纯粹的汉人?……当时我才意识到,原来我长得跟我的父亲一点也不像!我的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我去问我父亲,他什么也不肯说。”

“从那时候起,你就对你的生世产生了怀疑?”武媚娘问道。

“是……”新月王妃深呼吸了一口,继续道,“但没有人能给我答案。直到婚礼的前几天,我去清真寺做礼拜,遇到了一位……来自大唐的异教徒。”

“异教徒?”武媚娘先是一怔,随即笑了,说道,“对了,穆斯林都把不信安拉的人当作异教徒。”

“嗯,他是一名……道士。”新月王妃说到这里,眼中绽放出一抹异样的神采,说道,“说到他,跟你也颇有渊源。而且……跟你的夫君秦少帅,也是颇有渊源的。”

“哦,是谁?”武媚娘颇为好奇。

“袁天罡。”

武媚娘顿时惊讶万分,“这个人……的确是不寻常,嗯,很不寻常!——他来过康国,找你?”

“对,专程来找我。”新月王妃又一次深呼吸,说道,“他告诉我很多事情,包括我的身世。”

“你相信他?”武媚娘追问道。

“开始不信,后来我信了。”新月王妃说道,“我买通了我养父巴勒里罕在外面养的情人,将巴勒里罕灌醉,然后问他话……结果,巴勒里罕说的,和袁天罡说的一模一样!”

“他们说什么了?”

“原来,我是真正的汉人!”说到这里,新月王妃的脸庞因为激动和气愤而变红了,声音也有一点颤抖,她拉着武媚娘坐到床上拉上闱纱,对她耳语道,“大约在二十年前,我的父亲和母亲一同来到西域逃避战乱,然后就在康居国住下了。他们生下了我还有我的双胞胎妹妹,我父亲经商有道,一家人过得十分幸福。在我只有一岁多的时候,身为康国重臣的巴勒里罕看上了我美貌的母亲,就利用手中的权力将我父亲驱逐出国,然后霸占了我的母亲和我们姐妹俩。”

武媚娘听得心脏砰砰直跳,心道——“双胞胎?难道……”

新月王妃继续道:“我父亲拼死抵抗,但是敌不过巴勒里罕强大的势力夺不回母亲,只抢回了我的妹妹……也就是在那一场争斗中,我妹妹的眼睛瞎掉了。”

“啊!”武媚娘惊叫一声,“你妹妹,不会是……妖儿吧?”

“就是她!”新月王妃忍不住哭泣了起来,“我重伤的父亲带着奄奄一息的妹妹往东方逃走了,遇到了当时在渭水抵御突厥颉利可汗的大唐军队。其中有一位将军救了他们。他的名字,就叫做……秦叔宝!”

“天哪!世上真有如此奇巧的事情?”武媚娘惊讶无比,说道,“妖儿后来拜我公公为义父,难道真的是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新月王妃泪如雨下,哽咽道:“秦叔宝救下他们时,大唐与突厥结下渭水便桥之盟,大唐撤军秦恩公也就随军而走。当时我父亲都还不知道秦恩公之名,从此也就再没有见过他。后来我父亲就带着我妹妹在长安住下。因为我父亲为人忠诚厚道又懂得经营算计,就自荐到长安万年衙门做了一名慕僚记室,渐渐几年过去转为主薄。后来,我父亲也另娶妻妾,为了不影响到妖儿的人生,他将此前的仇恨与血债都深深的埋藏在了心里,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那后来呢?”听着新月王妃的故事,武媚娘颇有几分惊心动魄之感。

“巴勒里罕霸占了我的母亲之后,我母亲宁死不从。没多久,她就绝食而死。只留下我……”新月王妃哭诉道,“巴勒里罕妒火中烧十分恼怒,几次要杀了我,都被她妻子救回了。真主保佑,虽然巴勒里罕是个十足的恶魔,但她的妻子也就是我的养母,真的很善良——后来,巴勒里罕不停的派人到处打听我父亲的下落,终于让他在长安发现了我父亲的踪迹。然后,他就派了杀手……”

“原来妖儿举家被灭,是巴勒里罕干的!”武媚娘恨得咬牙切齿,忿然道,“也是天可怜见!妖儿一家被人所杀家宅也被大火烧成灰烬,此案也一度成了长安悬案,但妖儿却侥幸逃脱了!后来妖儿流落市井到了我开的酒家卖曲谋生,然后就遇上了慕白……”

新月王妃双手合十虔诚的祈祷,“我不幸的妹妹!她的故事我都听说了……她是幸福的!因为她不仅仅是偿还了恩公对我慕容家的恩情,还死在了她最爱的男人怀里!”

“你们……姓慕容?”武媚娘问道。

“嗯……”新月王妃轻轻点头,说道,“我父亲逃难到康国,就改姓了康。但我们祖上本姓慕容,是成王皇帝慕容垂的后裔……”

武媚娘紧紧抓住新月王妃的手,柔声道:“虽然妖儿从来不说自己有名有姓,但我曾偶然一次听她说,她姓康……原来你们一家,还有这样的痛苦经历!王妃殿下,妖儿与我亲如姐妹,更是慕白的义妹和救命恩人。你也就是我的亲人!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尽管说!”

“我就怕,连累了你。”新月王妃也紧紧抓住武媚娘的手,说道,“袁天罡告诉我说,光要凭我自己,想要改变命运报仇血恨,是不可能的。因为我命里已经注定七年活寡然后死于忧愤。除非……除非能有一颗能够逆于改命的妖星助我!”

“七年活寡、死于忧愤?……”武媚娘一时愣了,“袁天罡这个大神棍,还跟你说这些?又是妖星——我是听到都烦!”

“怎么了……”新月王妃纳闷道。

“别信他、别信命、信自己!”武媚娘眉梢一扬,铿锵道,“这个大神棍,只会妖言惑众!我小时候他给我看相,还说我是帝王之相呢,当真可笑!还有,就是他和李淳风说慕白是妖星,如果有至亲至爱之人给他挡去劫数,那妖星就能破壳而出一飞冲天——好的不灵坏的灵!我没当皇帝,我公公和妖儿却死于非命!”

新月王妃有点尴尬的眨了眨眼睛,喃喃道,“可是……他没理由不远万里的来骗我吧?”

“对了,我倒是忘了问,他为什么来找你,跟你说这些?”

“他没说……”新月王妃迷茫的摇头,“我也十分好奇,非亲非故的他为什么为我做这些?反复追问之下,他只说……我们慕容家与他渊源颇深。”

“渊源颇深?……”武媚娘沉吟了片刻,点点头道,“下次见了他我非要问个清楚,最恨他在人面前装神弄鬼故弄玄虚了。他要是不说,我就一把火烧了他的道观、拔光他的胡子!”

“呵呵!”新月王妃被逗得破啼为笑了。

“王妃你别伤心,也别着急。”武媚娘说道,“我真是没想到,会在康国遇到……妖儿的姐姐。第一眼看到你时我都吓坏了,以为是妖儿重生呢!”

新月王妃点头微笑,“当时你低声惊叫了一声‘妖儿’,我就知道你的真正身份与来厉了。其实,你今天会来康国,也在袁天罡的预料之中。早在三个多月前袁天罡就告诉我,大约在最近几天,我会遇到一个来自大唐的贵人,也是一位与我颇有渊源的‘故人’。我猜,他说的就是你了!”

“这个大神棍,难道他现在也在康居国?”武媚娘有点哭笑不得,叹了一口气,说道,“先不提他了!——先说说眼下的情况。你让我搬请苏定方的军队前来,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新月王妃的表情顿时变得肃重,沉声道:“大食国刚刚征服了萨珊王朝(波斯)不久,垂涎我们昭武九姓尤其是康国的财福,想要入侵西域。他们的大元帅努尔曼已经先后派了三位使臣来到康国,要康国与他们联盟,先是对抗西突厥北庭;然后北庭被苏定方打败,努尔曼与北庭一起派使者前来,要康国号召昭武九姓国一同起兵对抗大唐!——现在,努尔曼将他打败萨珊王朝的三十万大军,已经调到阿姆河西岸。只要康国国王答应联盟起兵开放边境,努尔曼就将率军杀入西域,对苏定方发动攻击!”

“天哪!……”武媚娘的脸色顿时变得有点发白,“那国王答应了吗?”

“还没有。”新月王妃摇头,“国王虽然很老了,但他并不糊涂。他知道那些信奉安拉的阿拉伯人也不是善良之辈。但是,康国人从来不善长外交与战争,老国王哈亚曼诺也有点懦弱不敢得罪阿拉伯人与北庭的人,因此就这样一直僵持着。”

“幸好还没答应!如果开放边境让努尔曼的军队进入康国,那么就是引狼入室!”武媚娘惊道,“孙子兵法三十六计之中,就有一计叫做‘假途灭虢’。如果让努尔曼率军进入康国,首先被攻击的不是苏定方,而是康居国!”——努尔曼用心险恶,他就是来抢夺昭武九姓国的财富、征服这里的人民与土地的!”

“虽然我不是真正的康居人,但我从小在这里长大。除了我的杀父仇人巴勒里罕,康居国的子民大半都是善良的、无辜的。”新月王妃急道,“所以——我才叫你请苏定方调兵前来啊!我怕这样一直僵持下去……会生出变故!那样的话,灾难就真的降临了!,”

“变故?什么变故?”武媚娘问道。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女子恐惧的惊声尖叫,大门也被猛然踢开,闯进了一队带着鸡冠武弁大帽的铁甲军士来!

新月王妃顿时面如土色,颤抖道:“变故……已经发生了!”

第509章 惊涛弄险

一队甲兵气势汹汹的冲进来,将房间堵得水泄不通。武媚娘派在外面放风的两名女婢已经反执捆绑被人用脚踩在地上,柔弱的身躯瑟瑟发抖,好不可怜。

新月王妃一脸煞白,掩起面纱瞪大眼睛看着大门口走进来两个人,惊道:“父亲……察哈尔蒙王子,你们干什么?”

一名黑衣长衫满面横脸大胡子的中年男子,和一名留着八字胡须脸色白晰到异常的年轻人,并肩走了进来,脸上都挂着胜利的笑容,好不得意。

“新月王妃的父亲,那便是康国三大臣之一的军政大臣巴勒里罕了?另一个是王子察哈尔蒙?……”眼见此景,武媚娘心中已然明了——宫廷政变!

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可能。

“贱人!不要叫我父亲!”大黑胡子巴勒里罕怒发冲冠咬牙切齿,冲上前来一巴掌就甩到了新月王妃脸上,怒吼道,“你通敌卖国毒杀国王,已是康国的罪人!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新月王妃被一巴掌打得摔倒在地,但并没有哀号或是惊叫,而且是昂起头来急道:“你说什么?国王陛下他怎么了?”

“来人,将这个唐国奸细抓起来!”巴勒里罕昂手一指武媚娘,然后怒吼道,“国王陛下刚刚和你们吃完晚饭,回去就毒发身亡!就是你,你这个贱人!你阴谋串通外敌毒杀国王!”

“什么?”武媚娘和新月王妃一起大惊,“国王毒发身亡?”

“哼!”站在一旁的康国王子察哈尔蒙冷笑一声,背剪双手走到武媚娘面前,低头逼视着武媚娘,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说道,“你是唐国的奸细!是你,毒杀了我的父王!”

“察哈尔蒙,你不要血口喷人!”新月王妃急了,从地上爬起身来挡在武媚娘面前,怒道,“你这个野心勃勃的小人,不思报恩也就算了!国王陛下选了你这个侄儿来做王储,你却只想着谋夺王位!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你暗中勾结巴勒里罕商议政变夺权,我都听……!”

“啪!”又是一个极其响亮的耳朵,巴勒里罕几乎一巴掌将新月王妃打飞,重重摔在了地上,当场就染红了脸上的面纱。

武媚娘一直片言不发,静静的站着。虽然心中惊骇万分,但她一直沉寂得异常。

这反倒有点出乎察哈尔蒙和巴勒里罕的意料之外了。

“将这个唐国的异教徒细奸抓起来!烧死!”巴勒里罕指着武媚娘再次大吼。

“慢着。”王子察哈尔蒙抬了一下手,眼上闪过一抹异样且带淫猥的神情。他抬起脚,绕着武媚娘的身边走了一整圈,将她全身上下细细打量了数遍

在此期间,武媚娘一直昂然站着,一言不发,面不改色心不跳,神情自若。

“真是个美丽到完美的女子,是先知赐与我的王妃!”察哈尔蒙放声哈哈大笑,突然将手指指向武媚娘鼻梁,“你,是我的人了!”

巴勒里罕吃了一惊,凑到他耳边急道:“王子,这不可以!这个女人来历不明,是我们的敌人!你将她留在身边……”

“住口,巴勒里罕!不要忘记了,我是王子、是你的主人!用不了多久,我还会是康国的主人,是你的君主!”察哈尔蒙脸一板,三角眼狠狠眯起死盯着武媚娘,甚至还喉节滑动吞了一口口水,说道,“这是我见过的世上最美的女人!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让她做我的王妃!——就算她真的是秦慕白的妻子,那更好!我就是要羞辱秦慕白、羞辱唐朝!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王子,这种时候你千万不要节外生枝!”巴勒里罕更加着急了,说道,“国王刚刚被他们毒死,我们一定要处死这个女人,才能给康居国的子民一个交待!然后才能顺理成章的将安拉派来的三十万大食军队请过萨母河来,帮助我们对付唐朝的仇敌!”

察哈尔蒙略微一怔,眨了眨眼睛,仿佛是觉得察哈尔蒙的话颇有几分道理。但他死盯着武媚娘美丽到令人窒息的脸庞和高高耸起的半裸酥胸,心中一团邪异欲|火腾腾燃烧,很不甘心。

此时,武媚娘反倒是更加冷静了。她知道,巴勒里罕和察哈尔蒙可能是忽略了一个细节,那就是武媚娘也听得懂粟特语。从他们的低声交谈时偶尔泄露出的支言片语之中,武媚娘得出了这样的结论——王子和大臣阴谋毒杀了国王要夺取王位,然后借助大食人的力量来镇劾国内可能产生的不满与抗争,同时与即将制霸西域的大唐为敌。

心思百转计巧顿生,处于险境的武媚娘非但不惊不怕不哭不叫,反而微然一笑,款款的踱了两步走到桌边坐了下来,自顾倒茶喝了。

巴勒里罕和察哈尔蒙再度惊讶。屋中所有人都看向了武媚娘。

“她好像一点也不害怕?”王子察哈尔蒙惊讶道,看向武媚娘的眼色更添几分惊艳神采。

“她在装腔作势!她是恶魔!她蛊惑王妃毒杀了我们尊敬的王!王子殿下,你必须将她抓起来烧死!”察哈尔蒙几乎是在跳脚叫嚣了,同时将瘫倒在的新月王妃抓起来,怒道,“还有这个贱人!她是同党!她已经不配做安拉的信徒和我们的王妃,必须和这个异教徒一同被烧死!”

“好了巴勒里罕,你不要太激动。”王子察哈尔蒙一双眼睛就放在武媚娘身上,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走到武媚娘身边坐下来,说道:“告诉我,你为什么一点也不害怕?”

“因为我看出来了,你没有察哈尔蒙那么愚蠢。”武媚娘浅酌茶水,轻描淡写道。

“你说什么?”大胡子巴勒里罕大怒。

“不要吵!你先出去!”察哈尔蒙恼火的一挥手,“卫士,将王妃带走!所有人现在全部离开这个房间,立刻!”

巴勒里罕目如喷火的死瞪着武媚娘看了几眼,极度不甘心的和卫士们一起退了出去。几乎被一巴掌打晕的新月王妃,也被带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察哈尔蒙色心大起志在必得,武媚娘心乱如麻强作镇定。

“美人,有什么话,就说吧!”察哈尔蒙在勉强维持一个王子的尊荣,仿佛十分大度的说道,“我与我那个老迈昏庸的父王不同,我尊奉先知的教诲,一向都十分开明而宽容的。”

武媚娘把脸一板,正视着察哈尔蒙的郑重道:“察哈尔蒙王子,我看你是个聪明人,才跟你多说几句!——我不管国王陛下是怎么死的,我只知道,只要你将大食的军队引到康国来,那你就是引狼入室自掘坟墓!非但康国会灭亡,你也会成为*,甚至死无葬身之地!”

察哈尔蒙仿佛并没有在听武媚娘的话,摸着自己的小八字胡色迷迷的盯着武媚娘的酥胸,随口道:“不会的。大食的东征大元帅努尔曼是我的好朋友。我们说好的,只要我给他开放萨母河的关卡,他就保证我做一世的康居国的王,甚至是西域的王!……美人儿,你留下来做我的王妃吧,我保证让你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武媚娘顿时恶心到想吐,真想当场就将他给阉了,切成碎片喂狗。

但她忍了下来。

非但是忍了下来,还在脸上露出了笑容,她说道:“王子殿下这么看得起我一个商女,我十分感激。其实,我虽然已经嫁作人妇,但秦慕白在外拈花惹草猎女无数从来不把我放在心上,我对他早就十分厌烦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远走西域,就是为了远远的避开他。王子要我做你的王妃,我十分荣幸,也愿意答应你。但是得有两个前提条件啊!”

色迷心窍的察哈尔蒙猛咽一口口水,顿时双眼绽出绿光,“美人儿你说,什么条件?”

“第一,我是汉人。汉家女子从来都是一女不嫁二夫。要我做你的王妃,可以。但是必须要秦慕白写休书来休了我,然后你再以盛大的礼仪正式的迎娶我。”武媚娘说道,“如果不能做到,我就会蒙受不贞不忠的罪名,将来会被打入阿鼻地狱受尽折磨……嗯,就相当于受到先知最严厉的惩罚。而你,也会一同遭受惩罚的!”

“这个嘛……”察哈尔蒙摸了摸小胡子,点点头嘿嘿一笑,说道,“秦慕白会写休书吗?”

“会。”武媚娘说得斩钉截铁,“他早不想要我了,只是没个借口。你写信去跟他说,他巴不得甩了我,也许还会感激你帮了他一个大忙,让他可以跟别的女人风流快活去了!”

“美人儿,你可别想骗我啊!”察哈尔蒙诡谲的笑道,“万一秦慕白收到了我的信,非但不写来休书,反而派几十万大军来打我,怎么办?”

“怎么,王子殿下,你怕了?”武媚娘冷冷一笑,“要抢别人的女人,却又害怕别人来报复——既然没这个胆,你就别碰我!”

武媚娘一句话,可谓是刺到了男人的最敏感最痛处。

“胡说,我会怕他!”察哈尔蒙拍案而起,“我康国控弦二十万,再加上大食国努尔曼将军的三十万东征大军相助,定能扫平西域战无不胜!到那时候,我就是西域所有国家共同的王!——不,不仅仅是王,我还要称帝!我要和唐朝的皇帝李世民平起平坐!”

武媚娘再一次有了呕吐的感觉——就这么一只井底之蛙,还想沐猴而冠的当皇帝呢!

“尊敬的王子殿下,你胸怀大志令人钦佩。你说,你想娶我做你的王妃,还要当皇帝。但在这之前,你得先保住小命才行啊!”武媚娘轻飘飘的说道。

察哈尔蒙怔了一怔,“这话从何说起?我马上就要成为康居国的王了,谁敢杀我?”

“想杀你的人不少,敢杀你的人也不少。”武媚娘微然一笑,笑得高深莫测,她说道,“远的不说,近前就有一个!”

“谁?”

“你难道想不到吗?”武媚娘说道,“那么好,我提醒你一下。康居国的王室,从来都不擅长于政治外交与军事战争,这是不争的事实吧?”

“我、我与我的先祖们都不同!”察哈尔蒙顿时感觉脸上无光,犟嘴道,“我的祖先们都不会打仗不会外交,我会!”

“好吧,就算你会。”武媚娘忍住笑,说道,“但你能在一夜之间,改变康居国军队战斗力不强的事实吗?虽然你们控弦二十万,但一直以来都臣服于西突厥北庭。在此之前,你们土生土长的康国粟特人,被败于匈奴逃亡而来的大月氏人征服,并被融合到昭武九姓之中。现在,你还要将一个比大月氏、比北庭更加强大的对手,请到康国来帮你稳固王位对抗外敌——试问,大食人凭什么要听一个比他们弱小的对手指手划脚呢?他们现在表面上答应与你结盟,是因为有求于你,想你开放边境防线。一但他们进来了,就再也无所顾忌了!他们完全可以凭借强大的兵力将康居国踏为平地,然后废了你这个国王取而代之。再或者他们心情好一点,让你做个一无所有的傀儡国王!——到那时候,别说是做皇帝,你就连康居国的子民和自己的妻子儿女都无法保全!”

察哈尔蒙顿时呆了,“努尔曼不会那么做的!他是我的好朋友!”

“呵呵,在战争与政治面前,没有永恒的朋友可言。只有永恒的利益。康国人都擅长经商,这个道理你肯定会懂。”武媚娘说道,“也许,你会有一段时间的风光。等大食人熟悉了西域的情况并在这里站稳脚跟,你对他们来说就没有意义了——你自己想一想,就如同经商一样,同样大小的一块利润,他完全可以独断,凭什么要跟你对半分呢?”

察哈尔蒙的脸色顿时变了!

历来,康国的王室在政治、军事上相当的弱智且无能,导致康居国几百年来一直四处称臣,几乎成了世人的笑柄。但康国人个个都是天才的商人,这一点也是毋庸置疑的。

武媚娘以经商做类比的话,让政治智商并不出众的察哈尔蒙,也如梦初醒!

“我聪明的美人,你说得很有道理!”察哈尔蒙站起身来踱起了步子,刚才的色急神态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是的焦急与恼火,他说道,“我明白了,巴勒里罕一直都在怂恿我夺位,他一定早就被努尔曼收买了,他是个大大的奸臣!他就像是一户商人家的管家,就算主人家倒霉破产了,他依旧可以去别的商家做管家——而且,他还想谋夺原来主人家的财富,再换一个更强大更富有的主人!”

“对,是这样的道理!”武媚娘已经暗暗惊喜,并做义愤填膺状的说道,“如果我嫁给你做了王妃,你却被家奴抢去了所有的东西,那我也要跟着倒大霉!所以,我不能看着你中了他的圈套!——我中原历史上的诸多王朝更迭早就证明了,国破家亡之后,大臣换了一身朝服依旧可以做大臣,但是君王的下场从来都是最凄惨的!所以巴勒里罕才会这么做,真正卖国通敌的是他才对!如同睿智的王子殿下所言,他要借助外人的力量谋夺主人家的财富,然后再换一个更强大更富有的主人,继续当他的管家!而你,我可怜的王子殿下,也许到时候你就要沦为阶下之囚,甚至身首异处了!——那样的话,我宁愿现在一死了之,也不会嫁给你!我可不想到时候受尽凌辱或是守活寡!”

“我聪明的美人,谢谢你提醒我!”察哈尔蒙王子如梦初醒,激动的紧紧抓住武媚娘的手亲在她的手背上亲了一口,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发誓,巴勒里罕这个叛徒,他会为他叛乱国王与违背先知的教诲,而付出惨痛的代价!”

武媚娘强忍住渗入骨子里的恶心与愤怒让她在手背上亲了一口,并作势兴奋的道:“我睿智的王子殿下,康国有了你这样伟大英明的王,今后一定会强加繁荣和强大的!——你快点去讨来秦慕白的休书,准备娶我吧!然后,你在对付巴勒里罕这只狡猾的老狐狸的时候一定要小心……我可不想我还没有过门,就守了寡啊!”

察哈尔蒙顿时心花怒放,一展臂就要来拥抱武媚娘。

武媚娘机灵的一闪躲了开来,正色道:“王子殿下,在你迎娶我之前你是不能碰我的,因为现在我还是别人的妻子——夺人妻女,这会违背先知的教条而受到严厉的惩罚!而我也会背上不贞不洁的骂名,堕入阿鼻地狱受尽酷刑而死!”

“呃!……好吧、好吧!”察哈尔蒙狠狠的咽着口水。

“先去办正事嘛……”武媚娘妩媚的一笑柔声说道。

察哈尔蒙的骨头都差点酥了去,“好!我马上就去安排人手——先解决了巴勒里罕这个大叛徒,再准备娶你做我的王妃!”

“好,你快去吧,一定要小心啊!”

察哈尔蒙大步就走了,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武媚娘长吁了一口气,瘫软的坐了下来浑身无力,感觉自己的脊背后面都是一层冷汗。她咬牙低声骂道,“愚蠢的白痴,我八岁的时候也比你聪明,就凭你还想碰我?……不知道能骗他多久,希望真能让他们自己窝里反,就算不能,拖延时间也是好的。”

“慕白啊,我没想到此行多舛,遇到了许多预料之外的凶险,接下来我都不知道能否应对了。要脱身其实不难,但如果真的让大食国的军队杀进西域,又是一场弥天大祸浩世之劫哪!到那时,还不是要你这个安西大都护来处理?那又将是连绵无休的战争与毁灭!——我只是想在西域找一片富裕和平的安宁乐土,让你激流勇退远离纷争、让我们用来安渡余生,怎么就这么难?”

第510章 大唐天兵

弓月城,战事如荼。

苏定方率领三十万联军,正在攻打这座地处西域要冲的城池,同时这里也是西突厥北庭的陪都。

原本好多次都快要攻下来了,但是北庭元帅泥熟啜确实也有几分本事,尽管先输了一阵给苏定方战败后逃回牙帐,但他并未气馁或是放弃。而是果断的调兵谴将增援弓月城,并派出许多吐屯使节出使西域诸国,或陈述利害或威逼利诱,搬请来不少救兵。

身为昭武九姓宗主国的康居国,就是泥熟啜拉拢求援的目标之一。

因此,弓月城的敌军,好像永远也杀不完,四面八方不停的有敌军增援,搅得苏定方不厌其烦。

今天他刚刚下达了总攻号令,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在今日要攻下弓月城。然后再以弓月城为据点休养兵马。与此同时,苏定方也意识到了,光是一味的摁着北庭打,不解决根本问题。虽然北庭此前大败了一场元气亏伤,但他在西域经营多年,根深蒂固盟友众多。

想要彻底解决北庭这条地头蛇,最好的办法,应该是先削其辅翼将他孤立——那样的话,胜算会大增!

总攻进行到一半,战局进展还算不错,看来今天的确是有希望拿下弓月城。

就在这时,苏怜清到了。她很聪明,没说自己是武氏商号的人,而是说是秦慕白家中的“管家”,因此顺利见到了苏定方。

苏怜清将武媚娘在康居国的遭遇说给了苏定方听,苏定方顿时吃惊,连同帅帐里的其他将佐,也都脸色大变,或是勃然大怒。

“混账东西!小小的康居国,竟然敢扣押我大唐子民!”

“反了他们!”

“武夫人可是少帅的妻子!康居国敢抓她,简直就是当着天下人的面打我关西军的脸!——苏帅,没什么可说的了!发兵,踏平康居、救回夫人!否则,这口气我们万万咽不下!”

听着部下们的怒吼与咆哮,苏定方眉头深皱,寻思了片刻,他说道:“于公于私,康居国的事情我们不能不管。在现在这个紧要的关头,康居国敢于公然反对大唐,已经对眼前的局势造成了极度不良的影响。如果我们坐视不理,那么,其他的西域小国也就会敢铤而走险呼喝应随,站在北庭的阵营里与我为敌!”

“苏帅所言极是!”部下将领们都急道,“若不杀之以儆效尤,西域的这些跳梁小国们都会群起而效仿,与我为敌!——更可恶的是,他们居然敢抓我们的少帅夫人!少帅平定吐蕃威震天下,人人闻之而肃然,他们却好,老虎的胡须也敢来拔,简直就是夜郎自大,没把我们关西军放在眼里!”

“干他娘的,还有什么好说的!——发兵、发兵、发兵!”

“踏平康居、救回武夫人!”

……

营房里吵得不可开交。苏怜清都有点被眼前这阵仗吓怵了。

她暗道:原本武媚娘还只是让苏定方帮着打打照面,替她圆谎。没想到苏定方和这些将军们这么激愤、这么仗义!江湖传言,再厉害的高手,一不惹和尚二不惹军汉,这句话可是真有道理。好汉架不住人多,当兵的人可是真齐心。这么多野男人千军万马的杀过来,神仙也挡不住啊!!……秦慕白手下的这些兄弟,对他可是真忠心真义气!

“安静。”苏定方倒是十分沉得住气,喝住了众僚,他说道,“眼下的情况是,康居国必须发兵;但,弓月城也不可能打到一半了放弃。本帅以为,康居国表面事小,实则重大,反而弓月城这里大局已定。因此本帅决定,亲自率军奔袭康居!——那么,谁留下来坐镇弓月城,指挥余下战事?”

“南庭主帅拔悉弥将军,可担此任!”众将一致举荐。

苏定方沉吟片刻,一巴掌拍到帅案上:“好!就请拔悉弥将军代我指挥弓城城之战!即刻,点起五马精锐骑兵,由本帅亲自率领,兵发——萨末建!”

“喂喂喂!!等等!”苏怜清急忙叫道。

“苏姑娘还有何事?”

“别姑娘姑娘的叫!”苏怜清一板一眼道,“老娘早就是当娘的人了,不是什么姑娘。我男人你们还认识——宇文洪泰是也!”

“哦,原来是宇文将军的夫人啊,般配,般配,哈哈哈!”众将士突然大笑起来。

“你们笑个屁!”苏怜清有点恼火的啐了一口,叫道,“武媚娘遇到了这样的事情——那么,是不是应该告诉秦慕白一声?”

“暂时不必了。”苏定方说道,“少帅远在千里之外,远水不及近火。知道消息了反而平添担忧。待本帅救回了夫人,再报知少帅不迟!”

“呵,我就知道你要藏着捂着,怕被秦慕白骂!”苏怜清撇了撇嘴道,“我倒是希望你能顺利救出武媚娘。但是,万一敌人数量众多,局面失去掌控,万一再万一武媚娘发生了什么意外——你准备怎么办?”

“你再啰嗦下去,就真的可能万一了!”苏定方猛一挥手,“众将士听令!——即刻动身,兵发萨末建!”

“诺!!!”

“哼,老娘信不过你们这些大老粗的傻爷们儿!”苏怜清翻着白眼嘀咕了一阵,自语道,“安全第一,老娘先行一步,赶回康居国保护武媚娘那个宝贝疙瘩!”秦慕白那死小子最爱的女人莫过于是她。武媚娘要是有个半点闪失,到时可就真是天下大乱,他许诺给老娘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也就准没着落了!”

……

武媚娘被软禁了,无法离开她住的房间。康国的王宫里发生了什么,她一概无法得知。

现在这时候,她只能沉住气,以不变应万变。虽然那个傻乎乎的康国王子察哈尔蒙好像是中了她的计,要去对付巴勒里罕了。但是,武媚娘还没有天真到真的相信,这个蠢王子能干掉巴勒里罕这只老狐狸。

从新月王妃对往事的叙述与她亲眼所见来看,巴勒里罕绝对是就是一条阴鸷歹毒的毒蛇。此前康国的国王哈亚曼诺多半就是被他这个权臣掣肘,愚蠢又天真的王储察哈尔蒙,也被他利用才弑杀了国王想要夺位。同时,巴勒里罕肯定还勾结了阿拉伯人努尔曼——他是想借助外力,来实现自己的野心!

否则,他已经是康居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了,干什么还要这样折腾?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人早有不臣之心,想要取康王而代之!

寻思至此,武媚娘自顾摇头叹息:男人,终于是逃不过权力的诱惑。对他们来说,权力比女色还要诱人。虽然慕白的为人不像察哈尔蒙那样的歹毒和阴鸷,但是谁能预料,当他在权力的道路上渐行渐远之后,会不会变呢?……现在他已经平定吐蕃功高盖世,出将入相指日可待。以他的能耐与今日的功劳,将来执掌喉舌权倾朝野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他真的变成那样,迟早有一天不是从巅峰重重摔落,就是身不由己的走上巴勒里罕这样的道路,一步错而成千古恨!从来没有一个权臣能够得到善终,因为男人的权欲总是会不断的膨胀。在权力面前,他们很容易就会迷失了自我!”身处险地的武媚娘,反而更加的清醒,她坚定的对自己说道,“一定要让慕白激流勇退!一定!!!”

此时,窗棱边传来几声轻微的猫叫。武媚娘一激灵,顿时心领神会——是苏怜清!

相处日久,二人之间早有了默契。

这个百炼成妖的老江湖去而复返,定然是完成了使命回来保护自己。武媚娘顿时心中安稳了不少。

此时房间内外都有卫兵与宫妇监视,武媚娘不动声色。直到夜深,她才悄悄的从床上爬起来摸到窗边,打开了窗户。

苏怜清像只狸猫一样的蹿了起来,“可被蚊子咬死了!”

“噤声!”武媚娘拉着她,二人一同躲进了被窝里。

一夜安然无事。翌日清晨,武媚娘早早让苏怜清藏好,自己起了床来。那些负责监视的卫兵与宫妇居然毫无查觉,武媚娘暗暗放心。

到了中午时分,后宫突然一阵大乱。不久后,如同那天宫变时一样,一队军士闯进了武媚娘的房间,为首一人正是巴勒里罕,手上居然还提着王子察哈尔蒙的带血人头!

“你是个会施邪术的东方异教徒!你是来自地狱的恶魔!”巴勒里罕双眼充血怒不可遏,“你的奸计成功了!察哈尔蒙王子被你的色相所迷,听信了你的谗言,居然和我开战!你看到了,善良而单纯的察哈尔蒙王子因你而死!”

“可笑。”尽管如同跌入冰窑而且心中慌乱,可是武媚娘依旧能够沉住气,她冷冷道,“分明是你毒杀了国王又亲手弑杀了王储,反倒将这些责任推到我的身上!”

“你住口!我要烧死你这个异教徒,就在今天!”巴勒里罕怒不可遏的咆哮,“来人,将他捆起来!还有王妃那个贱人,一起带到刑场,以安拉之名将她们处死!”

众军士呼喝一声就要上前。突然感觉眼前一花阴风一阵,一个人影晃到了他们眼前。

同时,巴勒里罕感觉脖间一凉,更在耳边听到一个声音,“别动,不然我割断你的喉咙!”

苏怜清的动作快到令人咋舌,乃至于她说完了话,这些人才反应过来。

武媚娘依旧神情自若的站立在众人面前,淡淡道:“听不懂汉话吗?没关系,我告诉你——她叫你别动,否则,立刻割断你的喉咙!”

苏怜清冷哼一声,十分配合的手中一紧,匕首坏破了巴勒里罕喉咙上的皮肤,溢出鲜血。

“妖术、东方的恶魔、妖术!”巴勒里罕大惊失色,但也的确是不敢动了。

“知道就好。”武媚娘索性顺坡下驴,不急不忙的道,“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孤身一人被你们囚禁在这里,却不慌不忙了?没错,我有着你们无法想像的神通,但不是什么妖术,而是东方的仙佛赐与我的神力!——巴勒里罕你听着,你如果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

“哼!……”巴勒里罕还挺横,冷笑不应答。

“叫你横!”苏怜清火了,这个江湖老手别的不会,整人却是绝对的专家。她给武媚娘递了个眼神,然后二话不说,掐住巴勒里罕的下巴,就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强硬让他吃下。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巴勒里罕惊慌道。

“一种大唐独有的御人神药。”武媚娘笑吟吟的道,“吃了这个药的人,就必须服从施药者的指令行事。否则,就会肠穿肚烂、七孔流血,然后化为脓水连尸骨都不留下!”

“不、不可能!”巴勒里罕的脸都吓白了,喃喃惊道。他身后的那些卫士们也被吓着了,都不约而同的后退了几步。

“信不信,随你。放开他,苏怜清。”武媚娘淡淡道,“如果你听我的话,我就给你解药吃,保证你不会有事。你若不听,现在尽管动手试试。一切后果,你自负。”

苏怜清冷哼了一声,放开匕首走回武媚娘身边。

巴勒里罕这下真的被吓着了,极不甘心,十分愤怒,但又真的不敢乱动。尽管心中不是太相信,但他也的确是不敢拿性命去冒险,于是忍气吞生的道:“你让我做什么?”

“第一,马上放出新月王妃,她是无辜的。国王是怎么死的,你心中有数。”武媚娘说道,“无论如何,你不能将帐赖到新月王妃的头上。至于国王与王储的死因,你要如何编故事去欺骗别人,我都不管。”

巴勒里罕咬了咬牙,“好!”

“第二……”

“报——唐国的军队,杀到萨末建城外了!!”

武媚娘的话没说完,就被卫士仓皇的叫喊声打断了!

巴勒里罕等人顿时大惊失色。

武媚娘笑道:“我刚准备说,让你代表康国,为拘押大唐子民一事向大唐征西元帅苏定方赔罪,没想到,苏将军的兵马已经杀到城外了。巴勒里罕,还需要我说什么吗?北庭大将泥熟啜你知道吧,北庭的兵马厉不厉害你也清楚吧?连他们都被苏定方打得丢盔弃甲——你敢与苏定方为敌吗?”

“我、我……”巴勒里罕顿时面如土色,彻底被吓呆了!

康国的人,从国王到普通百姓,个个都是经商的天才;但说到打仗,也都是天生的脓包。否则,这么富裕的一个国家,岂会时时处处仰他人鼻息而活?

再加上苏定方大败北庭泥熟啜一战成名,早就吓坏了康国不少人。也正因如此,巴勒里罕才想到搬请外敌来对抗唐国,并趁机谋朝篡位。

现在阿拉伯人努尔曼的三十万大军还在萨母河以西,可是苏定方却像天降神兵一样,突然从弓月城杀到了萨末建——巴勒里罕彻底傻了眼!

他都没问苏定方来了多少人马,心中就只剩下一个念头——死定了!

“别慌,巴勒里罕。”这下武媚娘底气十足了,她施施然的踱着步子,朗朗道,“苏定方是我夫君麾下的将军,我若是去求情的话,他兴许可以既往不咎,饶恕康国的罪行。”

“真的?”巴勒里罕和众军汉们异口同声的惊喜叫道。

这感觉,就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当然是真的。”武媚娘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其实,康国对大唐来说,不过是弹丸一小国,大唐是不会跟你们一般见识的。大唐在西域只有一个敌人,那就是北庭。只要康国不去帮助北庭,那就是大唐的盟友。巴勒里罕,现在康国的国王和王储都已经死了,该要如何决定,就请你和另外两位顾命大臣商议。商议好了,就告诉我。到最后,是让我去找苏定方求情,还是让苏定方踏平康国血洗萨末建……就看你的了!”

“好、好!我马上去找另外两位……不!快去将他们请到这里来!!”巴勒里罕已经是病急乱投医了。

……

萨末建城外,苏定方戎装披挂按剑立马,双眼微眯看着城门紧闭的萨末建城池。

将士们却是早已按捺不住了,高舞刀枪与旌旗,在高呼“踏平康国,还我子民”!

“苏帅,还等什么?”左右将军们都急不可奈了,“攻城吧!似康国那些孬兵与萨末建这等残垣破壁,最多一两个时辰就拿下了!”

“不慌急。”苏定方淡然道,“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攻城掠地,而是保证萨末建城中,我大唐子民的安全。要是我们逼得太急,康国人狗急跳墙了杀人怎么办?”

“那倒也是!别人咱们管不了太多,武夫人可是千万不能有事!……那就,再等等!”

不到半个时辰,萨末建的城门被打开了。

大门开后,从里面走出几个人来。苏定方等人前行数步,看到从里面走出来的人当中,有武媚娘和苏怜清!

苏定方顿时长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还好她没事,不然我怎么向慕白交待啊!”

在武媚娘身后一同走出来的,还有康国的三位顾命大臣和新月王妃。

苏定方下了马,带左右铁甲近卫亲自上前。

巴勒里罕等三人看到迎面走来虎虎生威的苏定方,个个缩起脖子,冷汗直流。苏定方走到他们面前先是恼怒的闷哼一声,然后对武媚娘抱拳一礼,“见过武夫人!”

“苏将军不必客气。”武媚娘笑吟吟的道,“这三位就是康国的三位顾命大臣,他们前来,是代表康国投诚大唐的。这一位,是康国王妃,也是我的好朋友。”

“你们既然是投诚,怎么不见国王亲自出迎以示诚意?”苏定方沉声喝道,“我乃天朝上将,尔等敝蛮小国无理取闹寻衅滋事虐我子民,今见天兵来伐伏地请降自是应当。但那小小国王还敢不亲自出迎,莫非是敢瞧不起本帅?真正是岂有此理!!!”

苏定方这几声怒吼,中气十足势如奔马,当真把巴勒里罕等人吓得面无人色两股战战。

武媚娘和苏怜清却是在暗自忍笑。武媚娘说道:“苏将军请息怒。他们的国王……不是不想亲自前来迎接将军,而是,来不了了!”

第511章 新月女王

苏定方的军队,以他自己都没料想到的极快速度,十分轻松的就完全“接管”了整个萨末建城。

事实证明外界的传言一言不虚。康国人在政治军事上的无能与软弱,就如同他们在经商方面的才能一样独特而鲜明。

其实拱卫康国首府萨末建城的军队足有十万之多,城中财赋粮草更是不计其数,这座丝路上的商业名都更有人口近五十万,占去了整个康国人口总数的三分之二。

如果康国人奋起反击殊死抵抗起来,苏定方还真就未必能在短时间内拿下。更何况,康国是昭武九姓的宗主国。只要康国向其他诸国发出求救信号,另外八国的兵马都会前来救应。就算这些小国的兵马不多战力不强,但群蚁蚀象寡不敌众,孤军深入兵力不多的苏定方是败是胜还真就悬了。

可是康国人就是没有做出半点的抵抗。也许是他们太有商业头脑,认为只要是打仗,就意味着巨大的消耗与损失——因此,康国年年花费巨资雇佣兵马,常备二十万大军用以国防。但是这些军队全是摆设一样,康国二十年也难得参与一次战争。

就算是面临今天这样的境地被人兵临城下了,他们也宁愿投降、坚决不打仗!府库里的兵器铠甲,就是这样锈烂的。

于是苏定方与武媚娘等人一致认为:康国,举国上下从国王大臣到普通的子民,都是彻头彻尾的商人,他们眼里只有财赋与利润的概念。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还能继续经商,就算是灭国了也不要紧,做亡国奴也没关系;向谁称臣都一样,谁要是欺负咱,咱就果断投降——就是坚决不打仗!

因此,跟随苏定方一同前来的将士们,都是既好气又好笑。本来窝了一肚子怒火要来兴师问罪大开杀戒的。结果,还只往人家城前一站,未废一兵一卒,十倍于己的敌人就已经十分果断的趴下投降了。

“欺善怕恶,软骨头!”

“呸!根本就是没骨头!”

“那他们开始还挺横的,都敢扣押大唐子民?”

“还不是被北庭给吓的?北庭跺一跺脚,康国就连祖上姓什么都给忘了,只能唯唯诺诺的一切照办!”

……

众人将康国上下狠狠的鄙夷了一番。

苏定方先是接手了军队与城防,然后率军入城,占领王宫。康国所有王室成员与王公大臣们,一个不少全部控制了起来。但苏定方也下达了严令,禁止军队扰民,不得擅取民间一物,不得任意掳虐,以保持康国人心稳定。

转战千里威风八面的关西军,身上自有一股彪悍气息,让整个萨末建城都战战兢兢。康国人仿佛也没觉得眼下有什么不妥。以前跟着北庭混,现在换了个主子跟大唐混,反正都是做蕃属国跟谁都还不是一样,何况大唐比北庭还要强——只要生意还能照做,其他的都没问题。

因此,苏定方都不用担心任何*、骚乱与起义勤王这样的事情发生。从他第一脚踏进王宫开始,康国的大臣们就几乎对他行跪拜之礼,以国王待之了。

从国王死到苏定方接管萨末建,区区几天的时间,萨末建就像经历了一场夏天的暴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一切,就这样诡异的恢复了正常,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都没有什么人跳出来质疑国王与王储的死因。

“真是一个神奇的国家!”苏定方有点哭笑不得,还真是从来没见过这么乖的敌人。

武媚娘将这些天所发生事情的详情,原本详细的对苏定方说了,重点强调了“大食入侵”这件事。

苏定方自然知道此事的轻重缓急。相比之下,陌生而强大的大食军队,远比十个康国还要难缠。它潜藏的隐患与即将带来的威胁,甚至远超北庭。

事已至此,巴勒里罕也只能完全交待了。他将自己如何外联努尔曼、内结王储察哈尔蒙,阴谋夺位的事情巨细无遗的和盘托出。

一切仿佛都是武媚娘曾经亲眼所见一样,与她所料丝毫不差。巴勒里罕惊异万分,再加认定武媚娘“不是凡人”。

武媚娘与苏定方私下商议,都一致认为眼下的首要任务,就是给康国重新选立一个国王。先要安内,然后才好进行御敌抗外的一系列举措。

国不可一日无君。康国,是大唐此次征伐西域,所征服的第一个国家。西域小国林立,康国又是昭武九姓的宗主国。因此,大唐不能在这时候就将康国完全“灭国”,做出鸠占鹊巢之事。否则,其他的国家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肯定会强力反抗,这会给大唐今后征服西域全土,平添极大的难度。

反之,如果善待康国,只是让它臣服于大唐做蕃属国,从而保留他们的王权与宗族并善待其子民百姓,就能在西域做出良好的表率与先例。别的不说,昭武九姓的其他八国,大有可能传檄而定事半功倍。

苏定方不知不觉的,把武媚娘当作了同等的大臣或是将军,来与她商议这些事情。结果,武媚娘的见识与智慧仿佛还胜他一筹,让苏定方大为惊叹,直呼“女中豪杰”。

但是,国王哈亚曼诺是猝死的,临死没有留下任何遗嘱。而且,这个虔诚到夸张的摩尼教教徒,一生禁欲守默,没有生下一子半女。王储察哈尔蒙,还是从他的宗族里面选出来的,还都不是亲侄儿。

再要从康国王室的宗族里挑选一个王储出来继承王位,似乎都有竖立傀儡国王的嫌疑,康国的臣民也不会信服于他,还会为以后埋下王位争夺宫廷政变的隐患。

武媚娘与苏定方思之无果,决定还是让康国人自己出主意。于是,他们叫来了康国的三位顾命大臣与王室成员,一同商议国王的人选。

这个时候,武媚娘心中暗自有了主意。她将巴勒里罕这条毒蛇叫来,吩咐他在会议上推荐一个特殊的“国王”人选。到了这般境地,就算没有吃下所谓的“毒药”,一心只求活命的巴勒里罕也是没有选择了,只能按武媚娘的主意来办。

结果是,巴勒里罕在会议上出人意料的推荐了老国王哈亚曼诺的遗孀——新月王妃来出任新的康国国王。他的理由也很充分,第一前任国王没有子嗣,现在选取任何宗族成员做新的王,也难以服众,而且会引起彼此的争斗;第二,康国身为昭武九姓国之一,也就是大月氏国的后裔,立女子为王不是什么新鲜事,这是有先例可循的。以往的几百年间,未解体的大月氏国就先后出过两三位女王或是女人执政;就是现在,九国之一的安国也是女王(同样是国王遗孀)在位执政。

巴勒里罕此论一出,其他的大臣与王室成员心里都明白了——巴勒里罕这只狡猾的老狐狸,这是在向新主子邀宠请功,以求得活命。

虽然在座的人当中,不乏有人对王位有觊觎之心。但是,就连弑君杀储的野心权臣巴勒里罕都屈服卖乖了,在座都是有着惊人商业头脑的人,触霉头没好处的事情坚决不干——谁还会站出来反对呢?

武媚娘巧计成功了——新月王妃“众望所归”的成了康居国新的国王。择其良日,就将举行隆重的加冕仪式,到时新月王妃也将改称为“新月女王”。

新月王妃只是一名柔弱女子,虽然不失聪慧,但天生就不是做什么女王的材料。得知自己被推选为女王时,她都吓坏了,怎么也不愿意称王。武媚娘劝她说,你别怕,以后康居国就是大唐的附属国;只要大唐在一天,就没人会再欺负到你头上。

“可是大唐远在万里之遥,怎么能时时处处照管到我?现在还有苏将军的大军在这里;万一他走了,我肯定马上就被人赶下台来的!”新月王妃愁肠百结,也许是急中生智,她拉住武媚娘说道,“媚娘,你这么聪明能干,又是真神的儿媳、秦少帅的夫人,这一次你出面调停,给萨末建免除了一场兵灾,全城上下的人现在都感激你。现在的康国,你的威望比三位顾位大臣还要高——不如,你留下来做顾命大臣吧!由你辅佐,我才敢做这个国王呀!”

武媚娘微笑的摇了摇头,“不行。我是个商人,而且已经为人妻、为人母,我怎么能常年留在康国呢?”

“你若不留下,我就宁死不当王——安拉为证,慕容明珠刚刚所说的,就是誓言!”新月王妃信誓旦旦的道。

“原来女王陛下的名讳,叫做明珠。”武媚娘巧笑倩兮,点了点头,“好吧,我就……暂且留下,帮你打理一些国事政务。以后如果有了更好的辅臣人选,我再回中原。”

“那好吧,就先这样!”慕容明珠就如同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拉着武媚娘的手不肯放,仍是忐忑不安的说道,“我虽然是王妃,但信奉安拉的教诲,我都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更加没有过问参与过任何国家大事。现在突然让我做国王,我真的是十分害怕!——媚娘,我可就完全靠你了!”

“放心,微臣一定竭尽全力,辅佐女王陛下!”武媚娘字正腔圆一本正经的拱起手来正色说道。

慕容明珠顿时被逗笑了,“媚娘,你比谁都更像是女王呢!要不,我把王位禅让给你吧!”

武媚娘脸色微变,心也突然砰砰的跳了起来,忙道:“这怎么行呢?我可是个外人,怎么做康国的王?——女王陛下,这种玩笑咱们两人之间随便说说可以的,可别对外人说哦!”

“我看没什么不妥呢!”慕容明珠微笑道,“其实昭武九姓国的王位,不像中原帝王家的帝位。我们的王位传承并不严格,可以由父亲传给儿子、侄儿、族男,也可以传给女儿、妻子,甚至是传给大臣的。媚娘你这么能干,一定能治理好这个国家,让康国更加的富裕和强盛。虽然你刚刚来到康国不久,也不是昭武九姓的族人,但是我相信,只要你拿出足够令人信服的能力与功绩,大家会乐意接受你这个女王的!”

武媚娘的心跳得更快了。

深呼吸,她拉住慕容明珠的手微笑道:“女王陛下,现在不是讨论这些事情的时候。你还没加冕为王呢,就想着退位禅让,这很不利于康国的局势稳定哦!”

“好吧,那就以后再说。”慕容明珠笑吟吟的道,“媚娘,你我一见如故又共患难了一场,再加上我妹妹与你夫妇源渊颇深,秦家也是我慕容家的恩人。不如按照中原的风俗——我们结拜为姐妹呀!”

“好啊!”武媚娘当场就允诺了,笑道,“能在万里之外遇到妖儿的胞姐,这也真算是一段奇缘。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妖儿比我年幼三个月。你是她的双胞胎姐姐,那我也比你大三个月哦!”

“嘻嘻,那我以后就叫你……王姐喽!你也便是康国的王室成员了!”慕容明珠笑得十分开心。

武媚娘略微一怔,随即笑道,“呵,我怎么有一种中计了的感觉?”

“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中计,我是诚心跟你结为姐妹呢!”慕容明珠笑道,“不过呢,我也的确是为了方便以后禅位给你。总之,以后怎么办都听你安排,怎么样?——我是女王,你就是女王的姐姐,同时也是康国的首辅大臣!”

“好吧……”武媚娘无奈的摇头而笑,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明珠。妖儿自从进了我的酒肆,就从来不说自己的名姓,从来只用‘妖儿’这个花名诨号。我公公收她为义女时曾经赐她姓名叫——秦雪儿。你说你们祖上复姓慕容,后来你父母迁居康国改姓了康——那么妖儿的原名叫什么?”

“我也只是听袁天罡说的……”提到父母与妖儿,慕容明珠的神色黯淡了几分,轻声道,“我父母当年很恩爱的。我母亲怀着我们的时候,父亲正好在外经商,他随身都带着我母亲的画像,每天都要拿出来看。他回到家时我母亲刚好生下我们,而他带来了许多产自中原南海的夜明珠。于是我父亲给我取名为‘明珠’;母亲为了纪念我父亲对她的深爱,给我妹妹取名为——‘忆颜’。”

“忆颜、忆颜……人如其名啊!”武媚娘声声叹息。

第512章 风云再起

一个巨大的难题摆在了苏定方面前——大食。

南庭主帅拔悉弥派人送信过来,弓月城如期顺利的拿下了。按照苏定方事先制定的方略,联军以此为据休整兵马,等候时机发动对北庭的最后一战。这虽然是一个好消息,但同时也就意味着,二十多万联军已经人困马乏,而且不可能抽调到萨末建来,应付随时可能强行叩关进犯的大食人。

如今的大食国,正如日中天。他们刚刚扫荡了波斯征服萨珊王朝。波斯位于大食版图与西域之间,是一块典型的跳板。抛开以往的恩怨不说,大食人应该是将眼光,更远的放在了铺满黄金的丝绸之路上。

首当其冲的,就是富庶无双的康国萨末建城。

原本,大食人想以最快捷、最简单也最省时省力的方法踏足西域,那就是康国人主动请他们进来。

可是现在,大食军队的统帅努尔曼,在康国栽赔的内应奸细巴勒里罕已经完蛋了,他苦心孤诣经营许久的这个计划也宣告泡汤。

但是,这绝非意味着努尔曼就会轻易放弃西域这块肥肉。辛辛苦苦打下波斯还都只是前奏,如果此时从萨母河撤回三十万大军,这既不是努尔曼这位彪悍统帅的作风,回去也无法向大食的哈里发交待。

(哈里发,以宗教治国的阿拉伯国家的最高领导人,意为“真主使者的继承人”。)

大食人,箭已上弦。苏定方,不得不做出应对。

眼下他手上,仅有五万能征惯战之兵可堪一用。刚刚收编的康国军队,简直就是一盘散沙乌合之众。

事实证明,康国的商业气息的确是浓厚到了令人发指,就连军队里的人也时时不忘经商谋利。因为常年无征战,好多军士都将战马偷偷领回家当作商用的驮马了。府库里的甲仗兵器锈迹斑斑,许多辎重器械都明显的被偷工减料了。就连军粮、草料、被褥这些东西,也被无良将领以权谋私的拿出去倒卖了不少。

苏定方十分头疼。他将萨末建的军队一再精简裁员,总算整合出一只一万人的队伍,勉强能用。

如此,苏定方手上人马不过区区六万。面对萨母河以西的三十万大食军队,数量极度悬殊。而且,这一只大食军队可不是吃干饭的,他们像旋风一样袭卷阿拉伯半岛,一统全土建立了强大的大食帝国;又以摧枯拉朽之势灭亡了老对手波斯王朝。而这支军队的统帅努尔曼,战功赫赫威名远播,他是阿拉伯半岛上公认的军事天才和战无不胜的代名词,是“真主派来守护穆斯林的战神”。

和努尔曼比起来,噶尔钦陵与秦慕白那就是活脱脱的年轻后辈,只能望其项背。若要做个类比,努尔曼就像是阿拉伯半岛上的李药师。

努尔曼的三十大军还在萨母河以西虎视眈眈未有动作,但苏定方明显有了一种泰山压顶之感。这是他来西域之前,没有预料到的危机。如果不是这一次武媚娘来到康国,误打误撞先拆穿了这个计谋,等到苏定方与北庭杀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的时候,努尔曼的铁蹄再踏进西域,那可就真的一切都晚了。

“这时候,必须双管齐下!”武媚娘向苏定方谏言道,“第一,以昭武九姓宗主国的名义,请新月女王发出邀请与号令,让其他八国发兵前来助阵。毕竟昭武九国彼此根深相连唇亡齿寒,相信他们应该不会拒绝;第二,火速将此方情况报之关西主帅,秦慕白!”

苏定方几乎和她想到了一块儿去,于是马上动手操办。他写下书信,六百里加急快送兰州,将大食入侵一事报知秦慕白。这件事情,已经不仅仅是西域之争了,强大的大食国如果也想入主西域,那么,东西两个大帝国之间,就免不得要有一番殊死较量。

这样的军国大计,已经超越了苏定方这名关西军属将,所能掌控的权限范围。

在康国向其他八国发出邀请与号令之前,武媚娘正式上任,成了康国的首辅顾命大臣。而那条罪孽深重劣迹斑斑的毒蛇巴勒里罕,在这时候已经彻底失去了价值。新上任的国王新月女王慕容明珠,将他的所有罪行公之于众,然后,以安拉之名将这条毒蛇,当众烧死在了康国的市井之中。

如此,慕容明珠也算是报了家仇。

而武媚娘,则就顶上了巴勒里罕留下的空缺,司掌康国的军事与外交。由于她与新月女王的特殊关系,以及康国如今已经臣服大唐这个事实的存在,武媚娘实际上已经成为了康国独一无二的权臣。另外两位司掌经济民生与宗教律法的顾命大臣,只能唯武媚娘马首是瞻。

新官上任三把火。武媚娘先就派出了信使,通知其他八国的君长前来参加宗主国的新王加冕之礼。然后,再将他们齐聚一堂,当众说明如今昭武九国面临的巨大危机。武媚娘劝说他们,这时候只有依靠强大的大唐帝国为后盾,并且自己也要团结联合起来一致对抗大食,才能保全宗族与国家。

由于大家有着共同的利益与敌人,此时又面临着同样的危机与困难,因此,武媚娘的说服工作并没有花费太大的力气,就取得了圆满的成功。八国君长都愿意鼎力相助派出兵马,联合大唐西征元帅苏定方,合力对抗大食国。

苏定方的威慑力,在这过程当中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同时,和平解决康国问题,也让其他的八国暗吁了一口气,能够放心大胆的效仿康国,投入大唐的麾下了。

就这样,不消多少时日,其他八国陆续派出十五万人马,云集萨末建。虽然这些国家和康国类似都不擅长军事战争,但也一样都不穷。这时候有钱的出钱有兵的出兵,苏定方着实过了一回“有钱掌柜”的瘾——九国合凑起来的粮食军饷,足够让每名军士衣食无忧的在军队里混上十年的了!

虽然同为大月氏后裔的昭武九姓,共奉康国为宗主国。但是在近一百年里,他们彼此各自独立罕有往来。如今,却被一双武媚娘的一双妙手拧成了一股绳。

此时,昭武九国的人都有了一点溯本归源的感觉,外敌的入侵,也让昭武九姓国的人意识到了团结的重要。于是,有一个呼声也在悄然之间应运而声——分则弱,合而强,我们昭武九国既然是同根而生,分裂了几百年,何不就在此时重新归于一统,组建统一的大月氏国,重现祖先古老的辉煌?

由于战事迫在眉睫,因此这件事情暂时没有浮上水面正式公议。新月女王被九国君长推举为“昭武九姓联军”的大元帅。女王自然不可能真的挂帅出征,于是她将军队全权委托给了军政大臣武媚娘,让她“统率”昭武军与苏定方一同出征,前往萨母河抵御大食。

短短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本是一介商女的武媚娘,摇身一变成了康国的首辅大臣。如今,她已是手握权柄执掌万军,比秦慕白还早一步实现了“出将入相”。因为这前后一系列的事情发生,使得她的威望名声,扶摇直上如日中天。她的智慧与胆魄,就如同她的绝世容颜一样,让每个一昭武人都叹为观止折服膜拜。

……

兰州,大都督府的官第里今天来了一位久违的客人。

宇文洪泰带着他的宝贝儿子宇文无双,拉着薛仁贵,一同来找秦慕白,说是有重要的事情找他“评理”。

秦慕白看到宇文洪泰甚是高兴。这汉子在生擒噶尔钦陵的一战中负了重伤,卧床休息了几个月,总算能下地走路了。

“黑子,看你一脸不痛快,什么事情要来找我?”秦慕白笑道。

“三哥,你听俺说!”宇文洪泰急道,“这个姓薛的,太不给俺老黑面子了!——我跟他说了八百遍了,让他收俺儿子无双做徒弟,他愣是不收!三哥你评评理,他凭什么不收啊?”

秦慕白哈哈的大笑,“黑子,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这是有求于人啊,仁贵答不答应是他的事情,你怎么能强人所难呢?”

薛仁贵也无奈的笑道:“慕白,洪泰,不是我不肯收无双做徒儿。一则他年纪还小,看不出根骨。二则,薛某的武艺路子都是自创的,对天赋的要求很特殊。方天画戟这门兵器,如果不是天生神力之人是学不来的。如果勉强来练,非但是练不出什么成就,还有可能伤及自身的。”

“俺呸!”宇文洪泰恼火的啐了一口,“你看俺这宝贝儿子,生得黑乎乎、壮墩墩的,简直就是俺的膜子里刻出来的。怎么可能没力气?”

秦慕白笑得更乐了,说道:“要不等几年再说也行啊,你急什么呢?现在你这儿子都还没断奶呢!”

“哼!”宇文洪泰气恼的翻了几下白眼,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这时,后堂传来一阵嘻嘻大笑之声,远远听着就是高阳公主的声音在叫道——“喂,妍姐!你也太不厚道了!凭什么血莲输了你就问她说真心话,我输了、我输了就要在脸上画花猫呢?”

“那是因为你的脸蛋比较白一点,漂亮一点,画上了更漂亮嘛!”

“……我不干啦!你们合起来欺负我!”

宇文洪泰与薛仁贵听了,又好笑又错谔。秦慕白干咳了两声笑道:“闲着无聊,带她们玩了个小游戏,‘真心话与大冒险’。”

“啥,会比角觝和樗蒲好玩吗?俺看看……”宇文洪泰愣头愣脑的就要往里冲。

薛仁贵一把将他拽住,“说你笨,你还偏就犯驴!”

秦慕白笑道,“你们过来,我还正有些事情跟你们说。去书房。”

三人一同到了书房坐下,秦慕白说道:“我知道,有一件事情下面的人一直在猜测不休议论纷纷。为什么我们平定了吐蕃,都过去这么久了,朝廷那边没有任何动向?”

“是啊!”宇文洪泰快语道,“虽然咱们不巴望升官发财得到什么赏赐,但是,打下了整整一个吐蕃高原,朝廷屁都不对我们放一个。这算是什么道理?”

薛仁贵说道:“我想,可能有几层原因吧。一则,高原平定吐蕃内附,现在朝廷的重心是在安顿百姓收编地盘这些事情上,肯定相当的忙碌。其次,这次我们奏捷与往次不同,我们是收服了人家整整一个国家和民族。现在正是民族融合的重要关口,如果朝廷在这时候大肆庆功与褒奖我们这些将军,多少会引起吐蕃人的不满。我听说,吐蕃的前赞普弃宗弄赞到了长安,可是受到了皇帝陛下的礼遇与优待的。陛下封他为‘归仁郡王’,亲赐良田珍宝仆美无数。与他一同归顺大唐前往长安的吐蕃王室与贵族,都得到了赏赐与优待。为了安抚高原民众的人心,陛下与朝廷可是下了大功夫的。因此我认为,现在朝廷是以安抚为重,彰表功勋的事情肯定会往后压一压。”

“呶,还是仁贵有见识。洪泰,你这脑子里尽长肌肉了,什么时候也开一开窍?”秦慕白笑道,“其实还有一层原因。虽然表面上看来,我们关西军打下了吐蕃,已是功德圆满。但实际上,还没有。你们可别忘了,朝廷封我为‘安西大都护’。征服高原,只是我的职责的一部分。现在,苏定方已经去了西域,并且干得不错。但是,我请命朝廷让苏定方代替我完全执掌西域之事,却被拒绝了。那也就是说,我迟早还是会去西域。关西军,还有更多的使命没有完成。”

“那好哇!”宇文洪泰的兴头一下就上来了,“俺趴在床上歇了几个月,骨头里都要长毛了!啥时候动身去西域?”

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别着急,但也快了。逻些一战过我军人困马乏已经透支,现在休养了几个月,差不多都恢复了。战争结束后我只带了本部数万人马回到兰州。最近,陆续有不少兵马,包括以往吐蕃各部族的兵马,都从高原上撤了下来,或回归关内,或回归兰州,或是划分到了诸州县军府之中。李勣在外,现在执掌兵部是房玄龄,他挺照顾我秦某人。昔日噶尔钦陵麾下的数万昆仑铁骑,几乎全部划拨到了我的麾下。现在关西军的人马已经壮大到了整整三十万。由此也可以见得,朝廷仍是希望我关西军继续奋进的。”

“这是好事啊!”薛仁贵与宇文洪泰一同面露喜色。

关西军,现在真正是兵强马壮了。尤其是得到了“昆仑铁骑”,这些兵可都是名符其实的骄兵悍将,战争机器。

“仁贵,洪泰,通知其他兄弟,休养结束,我们又有事干了——即日起众将归位,操练兵马、整军备战!”

第513章 凤翔西野

大明宫,紫兰殿。

今日,李世民在此宴请吐蕃降臣弃宗弄赞等人,联同长孙无忌、房玄龄与褚遂良等一批要臣,尽皆出场。而李世民选派的侍宴皇子,则是魏王李泰。

李泰善属文,长于交际应酬,出席在这样的公众场合颇为得体。

现在,监国期间表现平庸而且被长孙无忌“放弃”了的晋王李治,越来越少出现在公众场合,近乎于被冷藏。李恪远在吐蕃偏远之地,唯独只有李泰常侍皇帝身边,每日入宫朝会,但逢大小场合都有他的身影。因此众臣心中又免不得猜测,是不是至从李泰与长孙无忌联盟之后,他入主东宫的机率又大大增加了?

但是,又没有人能够忽略远在吐蕃的李恪。原因很简单,现在身为座下朋的这一批吐蕃人,都是李恪与秦慕白从高原“请”来的。至大唐开国伊始,立下如此奇功的不外乎三人,打下李唐半壁江山的李世民,南定江南北平突厥的李靖,再就是李恪与秦慕白。

虽然人人皆知,这场战争的胜利跟李恪的关系并不大,但是,谁叫他是皇帝派去的监军呢?论功行赏,这位代帝远征的皇子,功劳就是第一。

因而此时,李恪与秦慕白虽然都没有回朝,但他们在大唐子民与朝廷上的声望与影响力,已是日渐高涨一飞冲天。

虽然李恪仍是留在逻些城,李世民派去了大批的文臣去帮助他处理吐蕃的善后工作。但是,已经回朝的功臣将军,诸如李大亮,李君羡,包括秦慕白的长兄秦通,都得到了极大的升赏。

刚刚回朝不过三五天的开国老将李大亮,升迁为兵部侍郎(仅次于兵部尚书李勣,相当于*副部长),兼任左卫大将军宿卫皇城,爵位也由武阳县公升为武国公;李君羡,回朝之后继续执掌百骑监这个极为重要的军事衙门,兼任左监门卫大将军宿卫后宫,整个皇城的一半御林军几乎由他统领,爵位也由县公升为国公。秦通,则是由一名百骑副使直接转为了十六卫大将军之一的右卫大将军,同时也在百骑监兼差。就连没有出征的秦家二男秦斌,因为他两个兄弟的巨大功劳而得到福荫,除了原有的百骑监副令之职,还被调入了中书省担任中书舍人,成为了皇帝的近侍智囊之一,而且加封了侯爵。

除此之外,以上这些人还得到了良田、豪宅、食邑以及金银赏赐无数。

就连这些人,都得到了如此丰厚的奖赏,那么李恪民秦慕白归朝之日,应当如何?

朝臣们都是看多了风云变幻宦海沉浮的。他们猜想,关西军主帅秦慕白回朝之日,必是入主中枢之时。虽然他还很年轻不到三十岁,但是,皇帝当年还十六岁挂帅、二十八岁就登基呢,大唐历史上从来不缺乏少年英雄。李世民,也一贯喜欢大胆启用年轻人——如果秦慕白进入阁部中枢成为宰辅之一,毫无疑问,他将注备足够与长孙无忌抗衡的实力!

如此一来,朝野之上将出现泾渭分明的两个党派,一是以长孙无忌为首的老牌派系、文官集团;二是以秦慕白、李勣、李道宗等人为代表,另有房玄龄这个特殊人物加盟的新兴势力、军事集团。

而这两个集团现在也都有了鲜明的旗帜,长孙这一方竖起的旗帜无疑是魏王李泰;而军事集团这一方,除了李恪仿佛也别无选择了。

潜移默化之中,朝廷的核心矛盾终于浮出水面,那就是东宫之争已经正式摆上了台面。原本异军突起一枝独秀的李治,悄然退出了竞争的舞台。而李泰与李恪,再一次站到了前沿。

而这一次,李恪手中已经有了雄厚的资本,足够让他去向李泰叫板!

只不过,现在李恪仍在吐蕃未归,李泰近水楼台,能否先得月,可能就处决于李恪仍然没有归朝的这段日子了。

因此,近段李泰相当活跃。他恐怕也是意识到了危机与时间的紧迫,必须赶在李恪被父皇召回长安之间,将东宫太子之位拿下。

李泰,现在已是志在必得,别无退路与选择;而李恪,仍是一心一意在处理他手头的高原事务,他最得力的臂膀秦慕白,也没有半分异样的举动。

这两位皇子的一静一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吐蕃高原上的硝烟仍未散去,大唐朝廷之上的另一场斗争,却已经剑拔弩张的展开了。

紫兰殿的皇宴上推杯换盏,李泰为首劝酒行令,气氛尚算融洽。李世民允许弃宗弄赞等保留原有的服饰与发冠,并尊重他们的饮食与语言习惯,这些细节都做得比较到位。虽然弃宗弄赞等人免不得有亡国忧愤之心,但得到这样的善待与礼遇,也就无话可说了。

酒宴过半时,李世民起身更衣。到了后堂正遇着太史令李淳风。

太史局负责编修历法,观测天文,测量地理,定期向朝廷汇报气候预测与地震、海啸这些灾难的发生与处理情况。但是李淳风可不是一般的“太史”,李世民从来对他另眼相待。今日他特意等候在紫兰殿外候架,估计也是有重要的事情汇报。于是李世民特意上前问他何事。

李淳风便对李世民说道:“臣近日夜星相,发现,西野有异。”

李世民问道:“有何异状?”

“星相显示,凤翔于西野,有女主必昌。”李淳风说道。

“风翔西野,女主必昌?”李世民纳闷的琢磨了一会儿,笑道,“朕刚刚收服了吐蕃,四海靖清西疆稳固,难不成还有哪个女子,敢在西方造反谋逆不成?”

“并非是我大唐九州的西疆,面是……九州方外的更远西方。”李淳风眉宇微沉,直接道,“应该是,西域。”

“西域?女主?”李世民更加纳闷了,“那会是谁啊?”

“星宿玄妙,微臣也不可尽知。”李淳风道,“其实早在若干年前,微臣就曾经与我袁师兄一同观测到过这样的异样星相。记得当年袁师兄卜算之后,让微臣曾经上谏过陛下,有女主武氏,将在若干年后取代李唐,此乃天数,不可逆。但是后来妖星现世,星相大变。此女主……”

“朕知道哪!”李世民无所谓的笑道,“你是说武媚娘,对吧?——其实,朕不是不相信你们,但,天理命数这些东西,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朕不想再庸人自扰了。不过,你刻意在这时候跟朕说起此事,难道是想说,武媚娘去了西域,就将在西域称王?”

“微臣,不敢断言。”李淳风正色道,“但,天命即是天命,天命所归,逃也逃不掉!虽然妖星改变了大唐的命运,但是,却无法改变所有人的一切命运!虽然武媚娘不会再有取代李唐而称帝的机会,但是,她的帝王之命始终也摆脱不了——如果不出微臣所料,只要她去西域,必能称王!”

“她称王?你开玩笑吧!”李世民笑道,“现在她不过是一介商女,是我大唐将军的妻子,她怎么称王?——她要称王做什么,跟朕为敌,与大唐抗衡吗?”

李淳风脸色微变,皇帝的后半句话,才是他真正想说的,而且道出了心中的真实想法。他琢磨了一会儿,说道:“微臣无法识破天机,只能观其大略。星相显示,凤翔西野于我大唐是瑞兆福音,并无灾祸之兆。因此……”

李世民呵呵直笑的摆手,“罢了罢了,不必说了。天下之大,朕管不了全部。西域,朕是想去征服,但主要是为了保证丝路的畅通与四邻的安稳,并没将它纳入大唐版图而划为一统的想法。那里诸国林立教化不一,历史渊源、种族区分更是复杂无比。朕有雄心去征服吐蕃,但朕有生之年也不妄想能够彻底征服西域的数十个国家。如果能有人一统西域将其划归一国,这对我大唐来说未必是坏事。朕不介意大唐多一个友好的邻居,总好过几十个邻居住在隔壁整天吵吵嚷嚷的。就算日后这个大国与我大唐反目成仇,那也好办——朕既然能够打败吐蕃,也就能够将其一击而溃,那反倒是一劳永逸了。至于,是谁去建立这个统一的西域大国,朕不关心了!”

听完这些话,李淳风愣了半晌。

帝王的想法与胸襟,的确是与常人不同。

“你还有事情吗?”李世民面带笑容轻松自如的问道。

“微臣还有一件事情上秉陛下。”

“讲。你今天怎么吞吞吐吐的?”

“微臣的师兄,袁天罡……早在半年前多已经登仙了。微臣,也是近日才知道消息。”

“哦?……”听到这个消息,李世民倒是怔了片刻。略微点了点头,他也没有多说,只道,“朕知道了。”

“微臣告退。”

李淳风走后,李世民独自一人踱步寻思了片刻,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来,长吁一口气后,他自语道:“朕,也该知足了!”

回到席间,李世民继续与弃宗弄赞及臣工等人推杯换盏。不经意的,他问褚遂良近日可有兰州奏折送到?

褚遂良回答说没有。只有半月前曾收到了一封秦慕白的奏折,说了一些兰州大都督府治下的将军与官员的职务调动情况,请允朝廷批示的。

“要不……你去一趟兰州看看吧!”李世民仿佛是不经意的说道,“如果那边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了,你让高阳和秦驸马回一趟长安。就说,朕想他们了。”

褚遂良拿着酒杯的手都抖了一抖,急忙放下杯子,“微臣遵旨!”

“咦,这不是圣旨。”李世民面带微笑轻松的道,“朕只是让你去看看。如果秦慕白说,他还有重要的事情留在那边要做,你就不必开口了。懂了吗?”

“是,微臣明白了……”虽然褚遂良一头雾水什么也没有“明白”,但也只能这样回答了。

皇帝,可还从来没有下过这样糊涂的指令。

什么叫“有事情做”,什么叫“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了”?——褚遂良相当头大,这要是去了兰州,怎么跟秦慕白说啊?

李世民仿佛是看穿了褚遂良的心思,呵呵的笑道:“你别想太多。只是德妃近日甚是思念高阳。再加上高阳产下麟儿之后朕与德妃都还未曾见过,因此想她们夫妇回京住几天。但前提当然是国事军务为重嘛,对吧!”

“微臣知道了……”褚遂良小心的应了下来,心道:皇帝越是这么说,就越表示他突然要召秦慕白回来,别有用心。而且,是以这样一种非公开、非正式的方式召他回京!

“在这样的一个节骨眼上,秦慕白回京的话,将意味着什么呢?”

第514章 雄征万里

兰州大校场上,铁蹄飞扬黄沙滚滚,旌旗招展雄风威壮。

休养了几个月并且得到了新鲜血液补充的关西军,精神饱满士气高涨,正在进行野战操练。

今天是休战之后的第一次校场演武阅阵,秦慕白与李道宗,以及关西军中除苏定方以外的三庭柱,八军台全部到场,乃至刺史肖亮与大都督府治下的五品以上官佐一应出席观摩。也吸引了一些百姓爬到远远的山峦之上远眺军威,百里之内人声鼎沸。

声势不凡,盛况空前。

歇战多日的兰州,不仅仅是从战乱之中恢复了元气,军民之间感情更深凝聚力也更强。兰州百姓皆以关西军为自豪,谁家儿郎若能参军入伍,便是举家的光荣。

塞外民风本就彪悍,经过平灭吐蕃一役,兰州尚武之焰空间高炽,军人在这里享有得天独厚的地位与尊荣。过往商旅更是将这里当作乐土与港湾,不仅仅是因为兰州的商业再度恢复了生机,更主要的是因为没有肖小敢在兰州放肆作乱。

短短不过半年时间,战乱后的兰州以惊人的速度安抚了民生、恢复了生机。过往的商旅们都说,虽然兰州这里没有长安的奢华与繁荣,但这里的宁静与安全,却是最能滋养财富带来商机的。商人们,都十分乐意前往兰州这个丝路中转站来\经商,在这里,他们能得到最好的保护与最多的便利。于是,也就给兰州大都督府,带来了滚滚的商业税收。

也正是因为如此,尽管现在兰州对比战前增兵十余万,但又能自给自足不需要巴盼着朝廷供给军需了。除此之外,还颇有盈余。秦慕白下令,让刺史府将大部分的税赋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第一要务就是要保证烈士家庭的及时抚恤,然后就是加速修复,因为战乱而损坏的商肆旅驿与农田水利建设。

这样既抚慰了民心,又恢复了生产。

如今的兰州,军民一心生机勃勃,城市日渐繁荣,军队日渐威壮,形成了一个极佳的良性循环。

秦慕白在兰州的人望声威,更是达到了巅峰极致。在关西军中,秦少帅几乎已经成了“神砥”的代名词。只要他振臂一挥,千万人赴汤蹈火再所不辞;在民间,秦叔宝的‘战神祠’祠堂已是随处可见;而在战神祠的旁边,必有一处“少帅祠”的生祠——兰州百姓,都把秦慕白当作神一样的贡奉了。

而秦慕白自己,也把兰州当作了第二个故乡。今生今世,恐怕是再也难以割舍与兰州之间的这份特殊情感。

关西军原有老兵十四万左右,平蕃一战时新募六万新兵,现在也操练得差不多了。最近,朝廷又拨来了十万生力大军,其中有七成是昔日噶尔钦陵的麾下亲勋,昆仑铁骑。

三十万大军,兵强马壮,士气高涨。

秦慕白从中择优挑选了二十万人马,以备西征。然后将这二十万人分为战时八部——前后左右军,左右虞候军,以及中军与翊府,每部各由一军台统领。而薛仁贵、宇文洪泰与庞飞,则是元帅麾下的三员直嫡大将,负责平日的操练管理和后勤物资的分拨。

休养生息后的关西军,机制以往日更加健全与完备,就如同一个人由生猛的青少年长到了稳重壮年,更显得成熟与老道。

生于戎武用兵半生的李道宗说,现在的关西军,才称得上是真正的“百炼成刚”、“虎狼之师”。这支军队,是大唐至开国以来极为少见的——集成熟、稳定、剽勇与团结为一身的军队。

要得到李道宗这样的评价,可不容易。当年,他可是与皇帝李世民一同并肩奋战过的一代名帅。李道宗说出这样的话,那就意味着秦慕白手下带出的这支关关西,已经能够比肩当年李世民与李靖手下的军队。

阅兵进行得正火热,都督府的小吏来报,说有来自逻些城的吴王书信,直送秦少帅。

秦慕白拆开来看,若大的一张白纸,上面只写了几个张牙舞爪的大字——“给我弄两包茶叶来”!

旁边李道宗和薛仁贵等人也看见了,纷纷大笑,说吴王这是怎么了,就两包茶叶,至于专程派人跑一趟送信几千里吗?还把字写得横七竖八的十足夸张。

秦慕白笑而不语,他几乎已经想到李恪在高原上的抓狂情景了。

李恪何许人?风流皇子也!

至从来了兰州,拘于身份他就没开过荤;后来随军就不用说了,只能眼巴巴的馋着秦慕白每天搂着雪莲睡大觉;现在在高原……天可怜见,那地方只有徒手解宰羊的吐蕃威武妹,哪来千娇百媚的美娇\娘?

秦慕白收起书信也不声张。阅兵罢了叫来庞飞,吩咐他说去给吴王找一些上好的“娇嫩”茶叶,专程派人送去逻些。

庞飞跟随了秦慕白这么久,最是机灵又懂事,都不用秦慕白将话挑破,他晚上就变戏法儿似的带了几个女人到馆驿。秦慕白吃完饭出去蹓跶顺便进去瞅了一眼,找来的几个妹妹还真不错,自己都有兴趣调戏一下。于是吩咐庞飞赶紧安排人给李恪送去。

办完事情,庞飞就对秦慕白笑道,“恩师,你与吴王真是默契。”

“呵,他就这么点花花肠子,我哪能不知道?”秦慕白也笑道,“不过他这封来信也向我吐露了另外一个信息。”

“就这短短一句话,还另有玄机?”

“是。”秦慕白轻叹了一声,说道,“吴王,在逻些城待得有些不耐烦了。”

“他想回京城?”

“可不是。”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但他对谁都不敢说,更不敢报怨,就连给我写信都不敢明说,于是信上的那几字写得张牙舞抓,显然就是在发泄心中的郁气。”

“那倒也是。毕竟,吴王至幼习惯了锦衣玉石的生活,到了逻些城,饮食不习惯连呼吸都不顺畅,那地方没人喜欢久留。”庞飞道。

秦慕白面带微笑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如果仅仅是这些原因,吴王当初何苦随军前去?这一点皮肉之苦他肯定是受得住的。他只是心里着急了,呵呵!”

“着急什么?”

“着急有人近水楼台先得月呗!”秦慕白笑道。

庞飞顿时醒神,急忙点点头道,“学生明白了……学生问得太多了,恩师恕罪!”

“没关系。”秦慕白大度的笑了一笑,说道,“其实此刻吴王的心情谁都能猜得到。虽然他一直都矢口否认对太子之位没兴趣,但那只能自欺欺人。现在他远在逻些,魏王每日常伴皇帝陛下。据说,监国晋王已经久疏朝堂不为重视,那么,魏王入主东宫的机会将会大增。吴王,他能不着急吗?这时候还不急,那就真是虚伪了。”

“其实,对我们这些将军们来说,吴王当太子自然是有莫大的好处。但是,我们又不能左右朝廷的想法。就算是想帮忙,也帮不上吴王什么啊!”庞飞面露难色的说道。

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我始终都是那一个说法,不争,即是大争。以前如此,现在仍是如此。现在表面看来是到了寸土必争的关键时刻;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所以我劝吴王,继续乖乖的呆在逻些,不要多想,也什么多余的事情也不必干。这时候如果有任何异动,那就是受人以柄不打自招。其实,我们越是远离长安手握权柄,反而越是安全,手中也越有胜算;反之,如果这时候朝廷招我与吴王回京,反而是大不妙的事情。所以,我必须尽快动身,远征西域。”

庞飞脸色微变,低声道,“恩师你说是……朝廷有可能在这时候招你回京,就为了削你兵权、剪除吴王羽翼?”

秦慕白抬了抬眉梢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朝廷,远比战场要凶险得多。战场上的刀枪箭矢,都是眼睛看得到的;朝廷上的阴谋与陷阱,往往构成无法侦知的步步杀机,有时候就连刀架在了脖子上也没回过神来。不是我信不过朝廷,我只是去做我该做的事情。原本我就是安西大都护,这时候举兵去西域,并无不妥。”

“学生明白了!”庞飞眼睛一亮,低声窃语道,“原来吴王这封信,也是在催恩师早早起兵离开兰州,就为了保存实力!他可能也是预料到了朝廷会有可能在这时候削你兵权,就算不是特意针对你,也是为了将一切主动权握之在手,从而就可以不受你这个封疆大吏的影响!——那也就是说,朝廷极有可能快要立定储君了!吴王现在十分担忧在这关键的时候,失去你这个最大的靠山!他这封信,就是提醒你来的!”

秦慕白微微一笑拍了拍庞飞的肩膀,“有长劲!”

庞飞忙拱手拜道:“是恩师点化得好!——恩师与吴王,真是默契啊!一封短信外人皆是看不出端倪,你们二人之间却像是推心置肺畅谈了一番!”

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其实吴王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希望他接到我送过去的几个美女之后,会心中释然一点。顺便你让随行之人告诉吴王,说我已经举兵去西域了,他自然就放心了。”

“是,学生照办!”

“另外,我走之后由你来留守兰州。战争结束之后我回归本职,江夏王这个代理大都督就已赋闲,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回长安。”秦慕白说道,“兰州是我们的大本营,不容有失。交给任何外人我都不放心,你留在这里好好经营,不可出错。”

“是!学生誓不辱命!”庞飞郑重应诺,又道,“恩师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后天。”

“这么快?今天刚刚才阅兵,后天就走?”

秦慕白仰头看了看天色,长吁一口气说道:“庞飞,别看现在一切平静,平蕃大捷之后也多是喜事。但你看这天,眼看即是乌云盖顶风雨欲来。我早走一天,手中就多一分主动权。”

“那恩师就尽快动身吧!学生回去之后马上打点后勤物资,以备后天出征!”

“嗯,去办吧!”

回到家里,秦慕白将后天出征的事情,告诉了家人。

家里顿时就炸开了锅,高阳公主急道,刚刚打完吐蕃还没歇息几个月,又要走?你不是还派人去接母亲和霜儿了吗?她们还没过来,你却又要走!

血莲摸着大肚子,沉默不语。一向不干预秦慕白正事的陈妍也提醒说,我们几个要生孩子的时候你都不在身边。现在眼看血莲要临盆了,你却要走,能稍晚几天吗?

秦慕白说,不能。

众女也就不多说了,高阳公主咬着银牙跑回房间,一顿粉拳恨恨的砸在被子上。

秦慕白没有费唇舌去劝说谁或是安慰谁,因为他知道,这些事情陈妍肯定会去替他办妥。身边的这几个女子,也都是通情达理之人。就算高阳公主平常有点小脾气喜欢胡闹,但到了关键的时候也是从来不会拖后腿或是感情用事。

远走西域,迢迢万里,再相见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秦慕白也很舍不得家人,尤其是几个年幼的孩子。

一家人在一起依依不舍的度过了两天时间,秦慕白准时动身,挂帅出征。

二十万关西军,远涉西域,雄征万里。

第515章 暗流

秦慕白走了不过几天,褚遂良便到了兰州。

当时,负责留守兰州的关西军主将庞飞正在城外操练兵马,听报得知褚遂良驾到,心中便是惊弹了一回:恩师料事如事,前脚刚走,朝廷便来了人。褚遂良,可是当今朝廷重臣、皇帝的直系心腹。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比长孙无忌甚至更加亲近皇帝。

能让他亲自出马的,定然不是小事。

刺史肖亮等人已经将褚遂良迎进了都督府,便来请江夏王与庞飞。庞飞只得离了军营,去见褚遂良。

庞飞到了都督府的时候,李道宗与肖亮等人已经在陪褚遂良一同饮茶了。李道宗是皇族,辈份也比褚遂良要高,因此直言不讳的问,褚相公不远千里来到兰州,有何贵干?

褚遂良风清云淡的轻松微笑,随口说,奉皇帝口谕,来兰州看看。

“看看?”李道宗都怔了一怔,随即笑道,“那兰州……好看吗?”

“好看。”褚遂良也就顺坡下驴,笑道,“市井商肆整齐罗列,郊野牧草牛羊成群。城池磅礴军伍威壮,百姓丰足民风和美。兰州历年来皆是边塞战乱之地,短短不过几年时间就发展成了这样,真是令人惊叹!”

李道宗听了不禁冷笑一声,“褚遂良,你就不用跟本王练嘴皮子了。你既是奉旨而来,那就直说吧!”

“王爷恕罪,微臣的确没有圣旨。”褚遂良拱手陪了一礼,苦笑道,“陛下口谕,原话即是——你去兰州看看吧!”

众皆哑口无言,李道宗更是愣了。

正在这时庞飞进来了,先参过了礼。

褚遂良上下打量他,问道:“庞将军好生英武,不愧是秦少帅的门生,名师出高徒啊。”

“褚相公过奖。”

“嗯……秦少帅呢?”褚遂良就问了。进了都督府半天,居然没看到秦慕白。

庞飞作惊愕状,“难道没人告诉褚相公,少帅已于数日之前率军西征了吗?”

尽管褚遂良常年跟随在皇帝身边,早已练就了一身“天塌不惊”的从容本事,可是听到庞飞这句话,他都着实愣了一愣。

因为的确是没人告诉他。在都督府里坐了这半天,他没主动问起,就没有一个人主动跟他吐露半点多余的东西。

显然,堂中的这许多人已是一个牢不可破的团体,就算他褚遂良是当今宰相重臣是皇帝心腹,到了这里也没人去巴结奉诚他,或是找他套近乎。

就这样一个极其微小的细节,让褚遂良心中顿时意识到:兰州绝对不同于一般的地方州县。这里的将军官员们彼此相当的团结,主心骨更是相当明确。秦慕白在这里的威望与影响力,已是无人可及。按照某个大逆不道的说法,那便是兰州已是“只认秦郎不知皇帝”。

“哦,是本王扯着褚相公闲聊,一时忘却了。”李道宗何等老滑的人物,当即出来圆场,笑道,“褚相公,皇帝陛下不会不是派你,专程来看秦慕白的吧?那你可能要白跑一趟喽!——你的腿脚要是再快几分,便能赶在他出征前堵住他。”

“堵?”褚遂良微然一笑,“褚某,为何要堵秦少帅呢?”

“噢,你看看,本王读的书少,又有些用语不当了,褚相公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李道宗呵呵的笑道。

“岂敢、岂敢。”褚遂良的脸上看不出半点的不快或是情绪波动,依旧谈笑自若的道,“其实陛下派我来,也不是什么十分秘密的事情。他就是让我来看望一下公主与驸马。他老人家说,公主离京多时,德妃娘娘十分相信。尤其是公主诞下麟儿后,陛下与娘娘都还未曾见过。因此……”

“陛下是要秦慕白带着公主与小郡主一同回京吗?”

“正是。”褚遂良点头,但马上补充道,“但陛下没有半点强制的意思,完全由得少帅自己决定。陛下还特意明说,如果少帅军务繁忙或是仍有别的事情要处理,就不必急于一时。非得是少帅完全有了空闲,再去长安省亲一趟即可。”

“哦,原来是陛下家事啊!……那我等也就便知道太多了。”李道宗呵呵的笑,“庞飞,还不快请褚相公,去拜见公主殿下?”

“是!褚相公,请!”庞飞上前延请。

“那褚某就先去拜会公主殿下了。诸位,褚某先行告辞!”褚遂良施礼而退,众皆相送。

李道宗托着一盏茶慢酌细饮自顾寻思,眉间一直拧起个大疙瘩。刺史肖亮轻脚走过来,低声问道,“王爷,是否要将褚遂良来过兰州的事情,报知秦少帅?”

李道宗托着茶盏的手顿了一顿,冥思,尔后道:“不用了。”

肖亮微微吃了一惊,“当真不用吗?……这种事情,好歹让少帅心里有个数吧?”

“秦慕白领兵出征了,就让他安心打仗。原本无事,我们不要摆出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惹人生疑。”李道宗将茶盏往桌上一顿,“秦慕白这小子,现在已经混得比狐狸还精了!你我都还没有想到的事情,他早在肚子里琢磨了八百遍——他要是心里没数,会走得这么急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就不用瞎操心了!你没听到褚遂良刚才的话吗?皇帝,也只是十分委婉的‘请’公主与驸马回京省亲小住几天,并非是下达的圣旨。这里回旋的余地可就大了。而且这是皇族家事,我们外人不能掺合。记住,褚遂良刚才在堂上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要保密,不可外泄!”

“是,下官记住了。”

李道宗摸了摸胡子,突然又古怪的一笑,“要是秦慕白在兰州,说不定碍着面子,还真的会被褚遂良给弄回京城去。现在倒好,他脚底抹油先溜一步,褚遂良扑了个空——剩下一个天王老子都奈何不得的高阳公主,我看他褚遂良如何应付!”

庞飞领着褚遂良到了大都督府后宅,专程拜见公主。庞飞机灵,先将褚遂良请到堂上奉茶,然后说是去请高阳公主。却将其中的一些曲折利害,先对高阳公主说了个清楚。

高阳公主一听,顿时恼上心头,恨恨道:“偏就是这些倿臣,只知道离间我们君臣父女之情!说什么请我们回京小住,不就是嫌慕白功高震主了,要将他弄回去削他兵权吗?”

“公主息怒。”庞飞急切的低声道,“这是外人进谗还是陛下自己的主意,还犹未可知。毕竟,褚遂良只是说请公主与驸马回京省亲小住,而且都不是强制的,这是人伦常情无可挑剔。由此可见,就算这主意是陛下自己的,陛下都是十分谨慎,就是担心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高阳公主眼睛一亮,轻轻的点了点头,“也是……既然如此,我更加不能发火或是将话挑明了,反倒显得我们心里有鬼。不过,我父皇越是这样小心,我这心里就越是忐忑。按他老人家的一贯作风是雷厉风行。现在他却对慕白如此谨慎……庞飞你说,你师父是不是真的功高震主了?”

庞飞怔了一怔,吞吐道,“多少……可能会有一点吧!毕竟……拿下了整个一个高原国家啊,吐蕃比当初的突厥汗国也要强大得多!”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高阳公主恼火的瞪了他一眼,“带路!我去见褚遂良!”

褚遂良见到高阳公主,迎头就拜,“微臣拜见公主殿下千岁!”

“褚相公免礼。”高阳公主恢复了往日在皇宫之中的傲慢与尊荣,款款坐下来,面带雍荣微笑的道,“褚相公不远千里来到兰州,驸马却未能出郭远迎,还请恕罪。”

褚遂良忙道:“公主殿下这是说的哪里话,微臣岂敢让驸马出迎?”

“你是天使皇差嘛,慕白出去迎接你是应该的。”高阳公主继续微笑道,“只是可惜,慕白早在几天前就已经领兵出征去西域了。那里正打仗呢,打得不可开交。本宫听说,苏定方先是胜了几阵,后面战局就有些胶着了,恼得慕白整日回了府中也是念叨个没完,生怕辱没了陛下交给他的差事。这不,他不放心,自己领兵去了。”

“驸马为君为忧为国操劳,实在是股肱社稷之臣。”褚遂良打着花枪应府。他何尝不知道,眼前这位高阳公主是天字第一号大刺头,连皇帝都拿她没辄。惹了谁都好,千万别惹她,或是落下什么话柄在她手上。

“噢,本宫还没有问,褚相公来此何干呢?”高阳公主笑眯眯的问道。

褚遂良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微臣奉陛下口谕,请公主与驸马回京小住几日。陛下说,公主离京甚久,德妃娘娘甚是想念公主殿下,更想看看素未谋面的小郡主……”

说到阴德妃,高阳公主心里就隐隐的触动一些衷肠,她又何尝不想念远在长安的母亲?

“父皇和母妃,还好吗?”她柔声问道。

“好。陛下与德妃娘娘都好。”褚遂良小心的答道。

“我也十分想念他们哪……”高阳公主长声叹息站起身来,缓缓的踱步,说道,“但是小笛儿还太小,我担心她经不起旅途的劳累。再加上她近日身体欠恙,我担心她在路上……”

褚遂良心中惊了一弹——听公主这口气,并不想回京城!

此时,褚遂良心中就飞快的琢磨开了:来得不巧秦慕白已经先走了一步,也不知他是有意为之还是刚好赶巧。不管怎么样,我是肯定请不回秦慕白了。既然秦慕白回不了京城,那我更不能单独请高阳公主与小郡主回去了——要是让秦慕白知道了,还不以为我是将她们当作人质押回京城的啊?万一因为这件事情而惹得他对皇帝与朝廷心生忿意,那我褚遂良岂不成了大大的罪人?……再者说了,皇帝的这道口谕本就下得模棱两可,没有强令秦慕白与高阳公主下一定要回去——皇帝都不愿意出口得罪这两人,我褚遂良何苦夹在这中间做傻事?万一到时候皇帝与驸马之间有了矛盾,到头来我褚遂良可就两面不是人了!

这皇族家事,就是难掺合!

想及此处,褚遂良心中已有主意。他面露忧色的对高阳公主道:“公主殿下所虑不无道理啊!想来郡主殿下不过方才周岁,从兰州去长安,迢迢千里,这旅途之苦就是成年人也难以消受,更何况小郡主还年幼带恙。”

“是啊!哎……!”高阳公主摇头叹息,“离京多时,本宫亦是十分想念长安,想念父皇与母妃,更希望与小笛儿能够一同在父母膝前承欢。原本,本宫不止一次的催促过驸马,让他打完了吐蕃一役就陪我们一起回长安。本来他也答应了,谁知道西域又事发——褚相公你有所不知,驸马一向以国事为重,从来不会因为儿女情长而误了大事。因此,本宫也是无可奈何。只好等驸马远征归来,再同他一起带着小笛儿,回京去向父皇与母妃请罪了!”

“暂时,也只好如此了。”褚遂良轻叹了一声,说道,“忠孝难两全,秦驸马也的确是不容易啊!——敢问公主殿下,微臣就将公主方才所说的原话回复给陛下,可否?”

“可以。”高阳公主微笑的点头,“顺便,有劳褚相公回去的时候,捎去本宫与小笛儿的画像。就说,小笛儿很乖巧,比本宫小时候听话多了。”

“是,微臣一定带到。”

如此,褚遂良也就没有再多说。这一趟,算是白跑了。

第516章 神迹

高阳公主回了后宅,急忙找来陈妍,对她道,“妍姐,我们不能久留兰州了!”

“为什么?”陈妍惊讶的问道。

高阳公主双眉深锁,有点咬牙切齿的恨恨道:“朝廷上,也不知是谁向我父皇进了谗言,说慕白功高震主或有不臣之心。这不,父皇就派褚遂良来请我们一起回长安了。幸得慕白早走了一步,褚遂良还要带我与小笛儿回京,被我拒绝搪塞过去了。我在想,父皇这是先礼后兵。这一次是请,下一次,可能就是‘捉’了。所以,我们必须离开长安,去西域,去和慕白呆在一起!”

陈妍微微吃了一惊,沉思良久,她却摇了摇头,说道:“公主,我与你想的恰恰相反。”

“哦?”高阳公主惊讶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不能走?”

“绝对不能走。”陈妍正色道,“我不知道皇帝与大臣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只是觉得,人正不怕影斜,既然慕白未有任何不臣之心、不臣之举,奈何要怕?他现在正率军远征为国尽忠,又不是去图谋不诡。我们慌什么?——但我们如果在这时候逃之夭夭去西域找他,那反倒是坐实了慕白心怀异心了!因此,我们不能走!”

听了这一席话,高阳公主默默的点了点头,神色也骤然黯淡下来。

“公主,你怎么了?”陈妍关切的问。

高阳公主拉住陈妍的手,无助且伤感的道:“妍姐,如果有一天,慕白和我父亲争斗起来,我该帮谁?”

陈妍一怔,忙道:“不会有这一天的。”

“我是说——如果!”高阳公主执拗的道,“现在,我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些不好的苗头。我父皇,并非如我们想象中的那样信任慕白。或者说,帝王,从来就不会完全信任一个臣子。”

陈妍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又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说实话,我对官场之人从来就没有好感,慕白是唯一例外的一个。在我看来,不管是帝王还是将相,凡是身处权力场当中的人,迟早都会像是着了魔,身不由己。在他们看来,除了权力与利益,任何东西都是可以舍弃的。包括亲情,爱情,乃至其他。”

“这就是你为何,当初离开慕白独自生下小楼儿的原因吗?”高阳公主问道。

“算是吧!”陈妍微微一笑,说道,“虽然慕白本性纯良并非奸邪之人,但是只要他一天还在做官,就一天免不了受到官场的这些困扰。我们了解慕白,知道他没有不臣之心,但外人不这么想,尤其是他在朝堂上的政敌不这么想。公主,你没必要把事情想得太坏。皇帝只是想请你们回家看看,兴许没别的意思呢?”

“妍姐,你不了解我父皇。”高阳公主说道,“不管做什么样的事情,他都是雷厉风行铁腕手段。唯独这一次让我和慕白回京,却是用的一个相当柔和的‘请’字,还说让慕白决定是否去长安,决定什么时候去。这太反常了——说到底,我父皇现在都有点忌惮慕白了。否则,他大可以一纸圣旨下达,我和慕白还有不去的理由吗?”

“也就是说,就连皇帝现在都有点害怕,因为不小心而得罪了慕白?”陈妍也有点惊讶了。

“可不是!”高阳公主有点焦急了,“一个让君王都要小心翼翼对待的臣子,将意味着什么?”

陈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双眉轻锁沉思良久,突然道:“公主,不如你回京一趟,面见你父皇,将所有的事情当面说清楚。否则,这一来二去的,猜忌与隔阂越来越大,就真的不好了!”

“我不能去呀!”高阳公主急道,“慕白出征了,父皇却将我与小笛儿索回长安,在慕白和外人看来,这不就是押我们回长安做人质了吗?——人言可畏啊!”

“相比之下,这些流言蜚语远不如皇帝对慕白的猜忌来得严重。”陈妍果断说道,“皇帝专程派了一个宰相近臣,十分客气的来请你们三人回京,如果一个都不去,实在说不过去。不如这样,你去长安面圣,小郡主就推脱有恙在身不便远行,留在兰州由我和奶娘们照顾。你与皇帝之间,毕竟是骨肉亲情父女情深,如果他真的连你都不相信了,那慕白回了长安的下场,就可想而知。但我相信,谣言止于智者,皇帝与慕白都是睿智通达之人。因此,有什么流言蜚语,都不必去管他!”

高阳公主银牙紧咬略作寻思,果决的点头——“好!只是回家探望父皇母妃,又不是龙潭虎穴,我怕什么?!这天下终究还是我李家的天下,慕白是我李家的女婿,不管是谁敢对他耍手段,我一定让他死得很难看!等回了长安我就要看看清楚,是哪些奸佞之辈在我父皇耳边进谗,挑拨离间我们的君臣父女之情!若是让我查得此人,必将其一剑毙杀,绝不容情!!”

“还是不要太冲动了。”陈妍耐心的劝解了她一番,又道,“此外,你还得写一封信,告诉他你因为想念父母,主动回长安省亲了。否则要是经过别人的口舌让慕白得知这些事情,还真的难保他是否会多想。许多的误解与矛盾,就是这样产生的!”

“对对对!”高阳公主连说了三个对字,忙道,“我还得叮嘱皇叔和庞飞这些人,叫他们不要给慕白报信说褚遂良来过!否则,他远在西域心中忐忑,不利于他安心用兵打仗!”

“嗯!就这么办!”

数日之后,秦慕白率军已经抵达大唐在西域的第一站,高昌。

当初薛仁贵去而复反剑指高昌国,高昌王麴智盛在南庭的压力之下举城投降后,这里就成了大唐治下的西州,隶属于安西大都护府治下,其辖下有五个县。由于现在安西大都护府还没有正式成立,西州也就只是一个塞外军镇,有苏定方留下的几员佐将与一千余名关西军镇守。

如今,高昌城中仍然保留有秦叔宝当年住过的“安西大都护府”故居。秦慕白与薛仁贵、宇文洪泰等将,一同入城,来到了这里。

宅院不大,门口悬了一块灰白木板,上面写了“大都护府”四字。

看到这块额匾,秦慕白的心就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突然刺痛得收缩成一团。

这正是秦叔宝的亲手笔迹。

宇文洪泰已经抢先冲进了宅院之中,看到院内虽是打扫得干净,但是空空如也。进门的大场院左侧便是一排拴马桩与草木箭垛,那里便是平日秦叔宝与宇文洪泰等人的歇马练武之处。

那一晚突围之时,众人就是站在这院落之中,誓师决别。

睹物思人触景生情,宇文洪泰上前抱着那些箭垛子就号淘大哭,闹得秦慕白与薛仁贵反要来劝慰他。

众人又走进了正厅之中,堂中两排椅一张正案;堂后便是一间卧房一张睡床,简单到寒酸,根本不像一名封疆大吏的衙门居所。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所有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秦慕白缓步走到正案前,拉开大帅椅,在上前坐了下去。

左手案薄右手砚台,右正前方三竿狼毫笔与一方压纸玉花石,就如同秦叔宝在家中书房的摆设一样,简单明了,工整到一丝不苟。

秦慕白将双肘放在桌案上,十指交叉姆指摁着额头,闭目凝神。

往事历历在目。脑海中浮现出以往在家中时,与父亲相处的一幕幕。

画面鲜活,音容宛在。

没想到那年兰州一别,秦慕白自己回长安成亲,却从此与父亲永诀。

再后来,老父的战死直接引发了一场天翻地覆乾坤倒转。

高昌收复了,吐蕃平定了,现在大唐的麾旌都已深入西域腹地雄风远播了。

……

“少帅,有兰州书信到……”薛仁贵的声音,打断了秦慕白的沉思。

“哦,取来。”秦慕白深呼吸,回到现实。

原来是高阳公主写来的信,信中说到,她因为想念父皇母妃,已回长安省亲。小笛儿年幼不及远行,于是留在了家中让陈妍代为照管,让秦慕白不必操心。

看完了信秦慕白就笑了,说道:“不出所料,我走了没多久,朝廷就派人来叫我回京。结果我不在,高阳担心皇帝对我生出猜忌之心,因而自己去了长安辩解。临行担心我误会,还特意写书来稳住我。”

众将各自有些惊异,问道:“朝廷这时候请你回去,莫非是要对你不利?”

秦慕白笑了一笑没有多言,信手将书信折起收好,说道:“大丈夫,行得正走得直,我不会理会那些空穴来风。兴许就是朝廷快要立定储君了,因而要召回一些领兵在外的封疆大吏,以便于稳定政局。对我不利?这话无从说起。我秦某人从来都只有功于社稷!——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以免惑乱军心!”

“是!”

“报——有西征将军苏定方快马军报!”

众皆脸色一正,“来得好及时,我们刚到高昌!”

“拿来!”

秦慕白拆开急报军件一看,顿时脸色微变,“这事新鲜了!居然还跳出这么个敌人!”

“怎么了,少帅?”

秦慕白将手中军报递给薛仁贵,“大食入侵!你们自己看吧!”

众将都甚觉意外的吃了一惊,急忙挤到一起查看军报。

“报——南庭急报军情!”

“又来了!!”

众人再看南庭送来的军情,心情越加凝重,气氛更加紧张。

原来,苏定方率军前往康国萨末建,应付突发事件,并在那里发现了即将入侵的大食。原本联军围攻弓月城已经拿下,但苏定方刚走才几天,北庭主帅泥熟啜触底反弹突然对弓月城发动了反扑。刚刚获得胜利的南庭联军猝不及防,大败而走。南庭主帅拔悉弥当场战死!

很快,泥熟啜趁胜追击一路歼杀,直接杀到了南庭的睢合水牙帐。目前,泥熟啜率二十万大军正围困牙帐,南庭新败士气低靡,可汗帐前更是缺兵少将,形势万分危急,因此只好病急乱投医,一边向康国苏定方救援,一边谴使向高昌这边的唐军求援。

“薛仁贵!”秦慕白一声大喝。

“末将在!”薛仁贵大声应诺。

“命你率本部越骑三万为先锋,即刻动身前往睢合水,以解南庭之危!”秦慕白下令道,“切记,不可恋战不可追击,只需解围!”

“诺!”薛仁贵大声应诺领了将令,大步飞云就往外走。

“又是姓薛的打先锋!”宇文洪泰在一旁嘟嚷。

“怎么,你有意见?”秦慕白瞟了他一眼。

“没、俺没意见……”宇文洪泰顿时羞愧相当,脖子都缩了起来。

众人不禁都想起了宇文洪泰在吐蕃高原上,唯一打先锋的那一仗,要不是关键时候秦慕白派火神助阵他定然要战败,还差点连小命都丢了。从此,军中都调侃的称呼他为‘宇文先锋’。但逢听到这个绰号,宇文洪泰就一脸通红,像是做贼的人被抓了个现行。

“宇文洪泰!!”秦慕白喝道。

“在!!”宇文洪泰这下来了精神。

“命你率本部五万精兵,随后启程准备接应薛仁贵。记得随行多带医药粮米,想必南庭牙帐被围困许久,正急缺这些物资。”秦慕白说道。

“是!”宇文洪泰也领了将令,兴冲冲的大步跑去追薛仁贵了。

“众将听令!”秦慕白喝令道,“各自回营之后,下令拔寨起营!大军加速前进,目标——南庭牙帐!”

“诺!!”

进了高昌城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秦慕白等人又都出来了,重回军营。

号令下达,众军士匆匆的埋锅造饭填饱了肚子后,刚刚挖下的行军灶即被填平,二十万大军的巨大营盘,刚刚扎下去没一会儿也马上拔了起来。

薛仁贵轻装上阵,率三万精锐越骑先行,宇文洪泰随后动身,带着大批物资也出发了。

营中正忙碌时,却不料下了一阵急雨。高昌地处盆地之中,但逢气温变化,无论春夏秋天都容易突下骤雨。

大雨很快便停了,遥远西北方天际却挂出一轮彩虹。很快就有眼尖的军士们大叫——“兄弟们快看!那是不是大帅?!”

众皆惊愕万分,顺着看去,只见远处山峦之间,还真就有一个横刀而立的美髯男子,正面朝东南方而站。那身姿那气宇,的确是有八九分像秦叔宝!

秦慕白看了一眼,也惊呆了!——父亲,怎么会站立在彩虹之中?!

“大帅显灵了、显灵了!”众军士被深深的震撼了,无数人慌忙跪倒在的叩拜起来。

此时,高昌城中的许多百姓也远远看到了这番异景,纷纷跪下叩拜,口中直呼“真神庇佑”!

秦慕白也着实震撼迷茫了片刻,差点真的相信是自己的父亲,下凡显灵。他派人找来百姓询问,百姓们回答说,但逢雷雨过后,“真神”秦叔宝就会在火焰山西北显现神迹!也正因如此,秦叔宝现在已经成了丝路上所有商人共同供奉的的守护之神,是西域人心中深信不疑的真神!

听完后,秦慕白开始也和所有人一样的惊愕甚至是震惊。后来一琢磨才明白,原来高昌人在这火焰山上建有秦叔宝的巨大塑像,以为恕罪和纪念。雷雨之后现出彩虹本就是一路气象上的光学现象,各种巧合,使得秦叔宝的塑像也出现在了彩虹之中。远远看去,便真如“神迹显现”。

“令——停止叩拜,即刻挥师出兵!”秦慕白大声下令,“有我父帅神灵庇佑,关西军必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众军士,山呼海啸。

士气大涨!!

……

秦慕白骑上马,整好衣冠,看着虚无飘渺的彩虹之间父亲的影相,低声道:“父亲……三郎,终于踏上了西域的土地,站在了你当年站过的位置。我发誓,我一定要彻底征服西域、踏平这里的一切敌人!……以告慰,你的在天之灵!”

第517章 谁敢应战

泥熟啜骑在马上,以手搭沿眯着眼睛看着前方,自己麾下的铁骑如同洪荒猛兽一般,正猛不可挡的撕扯南庭军队布成的薄弱防线,他紧绷了数日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微笑。

“元帅,看来用不着等到晚上,我们就可以拿下薄布恃勤的牙帐了!”身边一名副将颇为兴奋的说道。

薄布恃勤,即是西突厥南庭的沙钵罗叶护可汗。至从西突厥南北二庭分裂之后,南庭势力较为薄弱,因此不得不依靠大唐的福荫才能生存。“沙钵罗叶护”可汗的封号,正是大唐皇帝李世民封赦的。

“薄布恃勤这个背祖望宗的小人,是时候让他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了。”泥熟啜闷哼了一声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十分解恨。

“等我们拿下了他的牙帐,整个西域就再没有能与我们抗衡的势力了!”副将说道,“到时候,我们就将他们原有的副属国全部征服,收编他们的军队,向昭武九国发动攻击!——夺回弓月城、拿下南庭,远在康国的苏定方和昭武九国也就成了瓮中之鳖!我看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一统一域,建立一个强大的汗国了!”

泥熟啜只是听,没有搭言,嘴角却轻轻撩起一丝暗喜的弧度,眼神之中也渐渐有了憧憬的神色。

辅佐北庭可汗半辈子,泥熟啜的铁骑纵横大漠所向无敌。成名二十载,他早已是西域公认的战争之王。但是这两年,他却遭受了人生之中的两次败绩,一次是在天山遭遇薛仁贵,还有一次就是遇到苏定方,他溃退二百八十里连陪都弓都城都丢了。

这对西域第一名将泥熟啜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等破了城……”泥熟啜突然说道,“别的人都无所谓,有一个人本帅一定要活的!”

“元帅是说薄布恃勤吗?”

“不。”泥熟啜眼神一冷,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是胡禄屋!——我要亲手将他撕成碎片,去喂我的猎犬!”

身边众人顿时醒神。没错,就是这个天山胡禄部的首领胡禄屋,吃里扒外背叛北庭,率领十万大军投靠了苏定方。起初泥熟啜并未料想到他会变节,因此对西北方全无防备,还一直等着胡禄屋率军前来汇合一同夹攻南庭。没想到,胡禄屋来是来了,但阵前倒戈一击打得泥熟啜猝不及防,北庭才因此而溃败。

战事的进展对北庭相当有利,早已是四面楚歌、缺水断粮、兵微将寡的南庭,看来已经快要抵挡不住了。泥熟啜下令,故意让包围圈松开一个豁口,然后再在远处设伏歼击。果然,无数的南庭士兵与百姓仓皇出逃,牙帐之中人心为溃散,兵无战心将无斗志,南庭大军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破城完胜只在覆手之间。

“哈哈!”泥熟啜终于开怀大笑起来,“传令!全军冲锋,发动对南庭最后一击!”

呜呜的号角吹起,北庭二十万大军全盘而动,如同奔涌的狂潮冲向风雨飘摇之中的南庭牙帐。

正在这时,战场的东南方奔来百余骑,斥候将其拦截后发现是自己人,说有重要军情禀报元帅。

泥熟啜叫其中的头领将军上前说话。来人刚走到近前,泥熟啜不禁有点愠恼,大喝道:“结骨松,本帅让你镇守白杨河谷,你怎么跑到这里来,还满副失魂落魄,简直是损我军威!”

“元、元帅,大事不好了!”结骨松都顾不上辩解了,惊慌失措身体直发抖的哆嗦道,“来、来了!”

“什么来了?”

“白袍将军!——白袍将军突然率军杀到,我们抵挡不住啊!白杨河谷防线已经被攻破了,白袍将军正朝这边杀来!”

“啊!——”泥熟啜与身边众将一同发出了惊呼。

泥熟啜的脸色顿时变作一片刷白。刚刚痊愈的胸口箭疮也似乎在突然之间又复发了,让他感觉一阵痉挛剧痛。他一掌捂到胸口面露痛苦之色,摇摇晃晃险些从马上摔下来。

“元帅!”众将大惊失色,急忙将他从马上扶了下来。

“白袍将军,薛仁贵……”泥熟啜好不容易一口气喘了过来,怔怔的看着天,喃喃道,“他怎么出现在了白杨河谷?”

泥熟啜都不去怪罪失守关卡的结骨松了。来者是薛仁贵,休说是结骨松,就算是他泥熟啜亲自在那里坐镇,也未必守得住。

结骨松胆战心惊的说道:“罪将也不知道……薛仁贵,他率领无数的铁骑,就像是神兵天降一样突然出现在白杨河谷!我们一万多人马在那里设下的三道防线,对他一点作用也没有……”

一边说着,结骨松脸上露出十分尴尬与羞愧的神色。有句话他不敢说,那就是他们这一万多人根本就没有做出什么顽强的抵抗,几乎是薛仁贵与他的方天画戟刚刚在他们面前走了一个照面,结骨松等人就连自己祖上姓什么都给忘了,一万多人当场丢盔弃甲仓皇逃命。

天山大败的巨大心理阴影与泥熟啜被一箭钉穿在地的惨状,让北庭人听闻薛仁贵之名都胆战心惊夜不能寢,更何况薛仁贵率领大军活生生的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元帅,现在我们怎么办?”副将小心的问道,“眼看南庭就要拿下了,可是薛仁贵突然率军杀到。也不知道他麾下有多少人马,后面还有没有大军跟进……”

泥熟啜捂着胸口闭上了眼睛,重重的、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摇头,说道:“天不亡南庭,本帅也没有办法!——传令,先行撤军,后退三十里静观其变!”

“就这样撤了?……南庭牙帐已是唾手可得啊,元帅!”

“现在不撤,等到薛仁贵绕走白杨河谷断我后路,再有大军配合与他一同对我军形成夹击。那么,我们还没有去康国捉拿苏定方,自己先变成瓮中之鳖了!——如此,拿下一个半死不活的南庭又有何用!”

“是!……发令,撤军!!”

眼看即将拿下牙帐的二十万北庭大军,来得猛烈去得也飞快,如同江海潮讯一般。

正处于绝望与崩溃边缘的南庭可汗薄布恃勤,自准备在城破之时杀妻灭子拔刀自刎,突然听闻泥熟啜撤军了,当场跪倒在地朝天贡拜,喜极而泣。牙帐里未及逃跑还活下来的所有人,无不感觉是天降福荫捡回了一条命,因此满城皆跪欢呼喜泣。

薛仁贵率三万军,轻松击破白杨河谷后马不停蹄,如同飓风袭卷一般杀到睢合水河畔的南庭牙帐附近,刚好看到漫山遍野的北庭军队如潮水般退去,牙帐内外尽是欢呼与跪拜的人。

“怎么回事,未及交战泥熟啜便撤了军,牙帐之围已解?”这下,连薛仁贵都纳闷了。

“薛将军,现在怎么办?”

薛仁贵沉思了片刻,说道:“为防泥熟啜有诈,我军先列阵于牙帐之前戍卫,随时准备应战!等后方宇文将军率军来援,再作区处!”

“是!”

三万关西铁骑,如同一阵疾疾旋风轻盈而迅猛的奔袭到牙帐以北五里之处,三刃锋矢突击大阵凌厉的排开,军阵如棋,威势赫赫!

牙帐中的军民与刚刚逃逸不远的泥熟啜等人,都看到了薛仁贵排出的这个军阵。顿时,牙帐中欢呼四起,北庭人慌忙遁走。负责垫后的北庭军士唯恐薛仁贵突然发动冲击,因而心中一片慌忙只顾策马狂奔,自相冲撞阵形大乱,好不狼狈。

薛仁贵手提方天画戟背负虎纹画眉弓,策马立于军阵之前,眼看北庭二十万大军仓皇逃逸,他禁不住胸中豪气大生,放声大笑起来。

唐军众将士一并大笑,声浪澎湃宛如惊涛骇浪。

死里逃生的南庭可汗薄布恃勤,听闻唐军来援解了牙帐之围,慌忙率领城中臣民将士出帐相迎。见了薛仁贵,贵为一国之君的薄布恃勤居然一头拜倒在地。

“可汗请起,薛某万不敢受此大理!”薛仁贵急忙将薄布恃勤扶起。

薄布恃勤曾经去过长安面圣,因而也学得一些汉语。此时他心中的感激之情已是无以言表,只能紧紧的抓住薛仁贵的手,浑身发抖嘴皮直哆嗦,“多、多谢!多谢将军解我倾国灭族之危!此恩如同再造,将军便是我族的救世之神!”

薛仁贵微笑道:“可汗不必如此。薛某不过一介武夫忝为先锋,奉我军主帅之命率军来救。可汗就算是要谢,也应该是谢我主帅!”

“贵军的主帅是……”薄布恃勤问道。

薛仁贵展颜一笑,说道:“可汗必定听说过他的大名。他便是,我大唐关西道行军大总管、安西大都护,少帅秦慕白!”

“啊!!”薄布恃勤当场惊呼一声,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真神之子、关西秦少帅,亲自来了西域?!”

“正是!!”薛仁贵点头而笑,大声道,“秦少帅亲率二十万精锐关西军,现已挺进西域!相信三天之内,少帅麾下的主力大军,就可以开抵牙帐!”

“上苍降福!真神庇佑!”薄布恃勤激动得难以自抑,展开双臂向上高高,一膝跪倒在地仰头望天,高声呼喊道,“我族终于有救了!大漠,终于迎来真正的主人了!!”

薄布恃勤身后的无数军民官将,与他高声欢呼,五体投地。

薛仁贵与唐军众将士看在眼中听在耳里,每人心中油然而升一股巨大的成就感与自豪感。

至少此刻,在南庭人眼中,大唐已经是当仁不让的——西域真正的“主人”!

撤军后的泥熟啜驻扎在三十里外,静观牙帐变化。结果第二天,宇文洪泰率领五万兵马也开抵牙帐,唐军声势更加浩大。泥熟啜不知道唐军后面还有多少人马,因此再退十里驻营。

第三天,秦慕白亲率主力大军全部开抵牙帐。

整整二十万关西军,差点再一次将泥熟啜的旧伤吓得复发!

完败噶尔钦陵、平定吐蕃的关西军,在异族看来早已是“不可战胜”的象征。休说是二十万,天山一役,薛仁贵也不过区区两万人马;早先不久,苏定方同样只带了两万人来,就将泥熟啜打得大败亏输!

这两人,还都只是关西军的副将。

如今,关西军主帅亲临、二十万主力精锐大军佐阵!

“撤守弓月城!!”泥熟啜毫不犹豫的下令了。

于是,秦慕白都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敌人长什么模样,泥熟啜就与二十万北庭大军就留给他一个猥琐的背影,华丽的逃跑了。

“这就是西域第一名将,泥熟啜的作战风格?”秦慕白既好气又好笑。

薄布恃勤再次亲自出城,恭迎他们的救命守护之神。

秦慕白命众将在牙帐外依傍睢合水畔结寨下营,日夜巡哨提高警惕,谨防北庭去而复返使诈突袭。然后,他与薛仁贵、宇文洪泰等人,在薄布恃勤的盛情邀请之下进了牙帐。

牙帐,即是突厥人的“首府”。围绕可汗的王帐,众臣与将军百姓们依次结帐而居,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秩序井然的群居部落,占地方圆近百里。睢合水河畔水草丰美交通便利,没有战乱的时候往来商旅也很多,因此南庭牙帐也是丝路上的一处富饶热闹之地。

薄布恃勤在王帐中摆起盛大的宴席,用最珍贵的礼物与最丰盛的酒肉,招待秦慕白等人。牙帐中的突厥军民听闻解救了牙帐之围的唐军主帅,正是“真神之子”,因此自发聚集到王帐来“朝拜”,人数众多声势浩大,人人五体投地的行跪拜之礼,可把秦慕白都吓着了。

那情形,活像自己真成了救世神棍。

此时此刻,秦慕白还没什么心情享受殊荣或是享用美酒美食。宴席中,秦慕白就与薄布恃勤及众将商讨起了军机,并询问了许多关于西域、北庭、苏定方与康国、大食的情况。

到这时秦慕白才知道,原来武媚娘在康国可是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的际遇,现在她摇身一变,已经成了康国的“首辅大臣”与昭武九国联军的“主帅”,并与苏定方一道,领军前往康国以北的萨姆河抵御大食去了。

秦慕白听完就在心中骂起苏定方来,这么重要的情况居然没在军报中告诉我?

后来再一琢磨,秦慕白估计这肯定是武媚娘的主意。武媚娘心细如发,兴许就是担心秦慕白了这些情况后心中焦急,从而影响到他按部就班的处理西域之事。

“可她毕竟是一介女流,哪里懂打仗?战场可不是商场,那是要死人的!”秦慕白心中,毕竟仍是担心起来。

薛仁贵很细心,很快想到了秦慕白心中所虑,于是建议说,不如兵分两路,泥熟啜就交给薛仁贵去对付;秦慕白自己,则亲率另一路大军前往康国,主持军事大局对付大食。

秦慕白想了一想,这法子虽是可行,但是不彻底解决泥熟啜,就算自己去了康国也仍有后顾之忧。

于是他说道:“仁贵,并非是我信不过你。泥熟啜见了我们逃跑得如此果断,可见他心中犯怵。因此,眼下正是一鼓作气解决北庭的最好时机。如果我们现在兵分两路,可能两路都成不了大事,或是面临极大的困难、付出相当巨大的代价。于是我决定,先集中力量对付北庭,速战速决!”

“好!速战速决!”众将一并摩拳擦掌。

秦慕白当即提笔,写下了一封战书送往弓月城。

战书很简单,只有十个大字,却是飞扬跋扈字字贲张——

“关西秦某在此,谁敢应战”!!

第518章 私仇,公心?

泥熟啜接到秦慕白的战书的时候,正躺在榻上由突厥的巫医帮他治伤。虽然他已经伤愈复出,但当初薛仁贵的那一箭可是将他直接洞穿钉死在地上的。表面筋骨的伤已是无碍,但这内伤可能就要跟着他一辈子了。但逢寒暑易节或是喜怒哀乐,都有可能牵动内伤,腑脏疼不可当如同锥刺刀削。

帅帐前,有几名军中的巫师绕着大火盆“跳大神”,祈祷战争的胜利。左右站着北庭的三十多名将军,大家不约而同的看着泥熟啜,神情紧张。

泥熟啜拆开信,将信笺展开。看到上面只有几个字“关西秦某在此,谁敢应战”。

泥熟啜顿时就像是被电击了一样浑身一弹,手指猛然握紧将信笺死拽成一团,然后大叫一声躺倒在地。

“元帅!”众将大惊失色。

“元帅切不可动怒啊!!”巫医吓得魂不附体,慌忙来抚泥熟啜的胸口,给他灌药汤。

泥熟啜一脸刷白,如同白纸,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牙关咬得紧紧,双眸紧闭浑身发抖。

“元帅保重!”座下众将又惊又忧,不敢上前惊忧,于是一同跪地。

泥熟啜,曾经的大漠之鹰,战争之王,纵横大漠与西域二三十年,未曾败绩。北庭能有今日的威势,八成的功劳要归于这位功勋老臣。如今,他就是北庭的支柱,是军队的灵魂。此刻大敌当前,如果泥熟啜倒下,那北庭就真的完了。

泥熟啜并未完全陷入了昏沉,只是刚刚被胸中一口恶气堵了一回,头昏眼花。片刻后他悠悠的回过神来,将紧拽在手中的战书摊开,环视了众人一眼,沉声道:“秦慕白的战书。”

“元帅,我弓月城墙高城厚,带甲扣弦二十万,可汗还在牙帐调兵谴将,我们足以与秦慕白一战!”座下将军大声叫道。

泥熟啜老眉深皱满面忧思,摇了摇头道:“弓月城,比逻些城如何?——你们没听说过秦慕白是怎么将噶尔钦陵逼出逻些,决一死战的吗?”

座下众将猛一醒神,想起了曾经听说的传闻,那就是秦慕白的手中,握有许多媲美“神佛之力”的凶猛火器。在大唐与吐蕃的战役之中,诸如天葬幻月谷、奇袭格尔木、水淹大非川、火烧逻些城,无处不有这类火器的身影。此外,据说他还有一只神秘的亲勋队伍,号称“火神”。这些人手中用的兵器,既不是刀枪也不是弓箭,而是一种投射铁弹的火器。那火器打出的火弹,休说是肉身,就是铁铸的铠甲也抵挡不住。

除此之外,关西军的战斗力,本来都是强得令人发指的。别的人不知道,突厥人可是亲自尝试过。薛仁贵、苏定方,早就都给他们上过课了。

……

帅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无比压抑,隐隐还有一丝恐慌的情绪在漫延。

面对强大到无可战胜的关西军,泥熟啜这位百战成名的沙场宿将,也打从心眼里感觉到无助。

“谁敢应战!……好张狂的年轻人啊!”泥熟啜叹息,眉头拧得更紧,再一次无奈的摇了摇头,“但他,的确是有张狂的本钱!”

泥熟啜这句话刚一出口,座下众将心目中仅存的一点信心与幻想,如同见到烈日的汽泡一般,彻底破灭!

“元帅,我们现在……怎么办?”众将无助的问道。

泥熟啜没有说话,怔怔的看着那战书。

“不如……”有人在吱唔。

“不如怎么样?”

“不如……我们献降?”

“叭!!”

说出这话的人,当场被他旁边的一名将军揍了一拳,翻倒在地。

两名将军顿时吵闹厮打起来,引得众人一片乱起。泥熟啜双眼一眯沉声道:“我还没死呢!”

众将顿时肃然,厮打的两人也马上分开,虽然仍作忿怒但不敢再声张。

“既然秦慕白都亲自来了西域,那就证明,大唐对西域霸权,已是至在必得。”泥熟啜满面病容声音也很虚弱,说道,“关西军刚刚打败了噶尔钦陵征服吐蕃,威震天下士气如虹。我们没能趁他们休养生息的这段时间拿下南庭制霸西域,就表示我们已经错失了良机。恨只恨那苏定方与胡禄屋,若非是这二人搅局,现在西域已是我囊中之物!”

众皆默然无语。

泥熟啜咬了咬牙,手捂胸口,表情痛苦的说道:“我老了,真的老了。天山遇伏,老夫被薛仁贵破了这不败身金。从那时候起,我日夜噩梦不休。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又被苏定方摆了一道。今次,南庭已是唾手可得,薛仁贵偏又再次出现。其实,不管薛仁贵与苏定方如何厉害,都不打紧。他们顶多争去一战之胜负,博一时之输赢。可是现在,秦慕白来了。他才是真正的封疆大吏,手握唐国的兵权并执行边远国策。他的出现,也就是意味着唐国正式开始涉足西域了。早前秦叔宝来的时候,还不过两万人马,仅有高昌一片立锥之地。现在……苏定方先打好了一些基础,然后秦慕白亲率二十万主力大军前来,那是志在必得啊!”

众将听了心里越发犯堵,好多人大气也不喘不过来了。

“如果真要打起来……”泥熟啜吃力的双手撑榻站起身来,他摇了摇头,“老夫驰骋疆场用兵半生,从未有过现在这样的力不从心之感。如果真要打起来,我们……胜率可能不到一成。”

临战之时主帅说出这样的话,无疑表示这支军队锐气尽堕。其实,并非是泥熟啜非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些话,每个人都想说,只是除了他没人敢说出来而已。

这仗,还如何打?

其实泥熟啜心中的无奈,只有他自己清楚。否则,他也不会在看到“谁敢应战”那四个字之后,当场气到昏厥。当时,他的心中尽是悲愤、无奈、沮丧与绝望。

不是泥熟啜不想或是不敢与关西军一战。两天前,北庭二十万大军不战而溃丢盔弃甲的情景,早已让他伤透了心,凉彻了骨。

就如同驱赶一群兔子,要如何去战胜凶猛的虎狼?

这时,座下有与泥熟啜十分亲近的将军,低声提醒道:“元帅此刻说出这样的话,无疑将会瓦解我军最后的一点士气……难道元帅,也同意投降吗?这要是传回牙帐让可汗知道……”

泥熟啜居然面露微笑,闭上双眼无力的摆了摆手,“总有一些人,要为战争承担责任与付出代价。就如同以往我们扫平了哪个部落,都要带回几个带发的头胪做为战利品。唐朝与突厥之间的争端,是时候告一段落了。实力摆在眼前,我们现在的确不是唐朝的对手。如果战,则我突厥最后的一点元气必将损失殆尽,并有种族夷灭之危。如果和,尚能保存突厥之种族与实力,以期他日东山再起——秦叔宝是我杀的,秦慕白要灭我北庭,一多半的原因无非是因为杀父之仇。我就亲自去他面前投降,任他处置。只要能让北庭保留元气,已经半身入土的泥熟啜,死足何惜?”

“元帅,不可啊!”众将一并慌了,一同跪下来哀求。

“我意已决!”泥熟啜双目立睁精光迸闪,沉声道,“去请关西军使者前来,替我捎话给秦慕白。就说……泥熟啜,愿降!!”

军中使者回话的时候,秦慕白正与南庭可汗薄布恃勤等人,坐在王帐之中饮宴。

反正大军都已经整备完毕只待出征,秦慕白也没在意,就随口问那使者泥熟啜如果答复。使者也就原话直表,说泥熟啜愿意投降。

“投降?”好多人发出了惊讶之声。这显然出乎了大多数人的意料之外。

薄布恃勤也惊讶道:“泥熟啜可是大漠上最彪悍的巨枭,一生从不向任何人低头服软。这一次……”

也有几名将军说,泥熟啜是否有诈,这是否是缓兵之计,等等。

秦慕白寻思了片刻,问使者泥熟啜准备如何投降?

使者答道:“泥熟啜准备在三天之后,亲自到我军大营中来献降。”

“仅此一项,没别的说法了?”秦慕白拧了下眉头,“比喻说大军撤出弓月城,剿除兵械?”

“没有……”使者摇头。

“那他投的什么降!”秦慕白沉喝一声一巴掌拍到酒案上,把在座所有人都吓了一弹。

众人分明从他的这一记拍案与大吼之中,听出了他心中无法抑制的愤怒。

毕竟——父仇,不共戴天!

“你再跑一趟弓月城,把我的原话转达给泥熟啜——”秦慕白双眉立竖一字一铿锵的道,“要投降,可以。但有三个条件。其一,泥熟啜与手上所有将军,自行捆绑全部到我军中来献降;其二,交出他军中所有的辎重与军械,与泥熟啜随行一并押运到我军军中,交由我军保管分派;其三,所有北庭军队全部撤出弓月城一个不留,在城外十五里分二十屯列队。我不允许其中有任何一个人,还怀惴有哪怕是一柄割肉的小刀——凡此三条,他除非全部答应并做到。否则,就等着与我决一死战!”

“是!——”那使者也是个有胆量的人,否则秦慕白也不派他出使敌军了。当下他大喝一声,领了诺就飞奔而去。

众皆静默。

与秦慕白相熟的薛仁贵、宇文洪泰等人,纷纷感觉秦慕白今天的举措,多少有点异于平常。以往秦慕白的外交与对敌手段,从来都是软硬兼施因势利导,软刀子杀人吃人不吐骨头是他的拿手绝技,很少使用纯武力蛮横的强迫对方屈服。当初在玉门关时,他仅凭手中两三万人马就生吞活剥了吐蕃、回纥、高昌等国十万大军,就是最好的战例。

可是今天,秦慕白似乎铁了心,要彻底灭绝泥熟啜手下的这二十万人马,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一口就回绝任何媾和的可能。

看到众人神色有异,秦慕白舒缓了一下脸色笑了笑,说道:“不必紧张,我们继续饮宴。”

气氛总算是稍稍缓合了一些。

薄布恃勤急忙向唐军众将敬酒,顺口对秦慕白问道:“秦少帅似乎……十分憎恨泥熟啜?”

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我知道可汗想说什么。没错,父仇不共戴天,我父亲就是死于泥熟啜之手。我不知道有多想将他锉骨扬灰。但是我父临终遗言告诫我说‘战场无私仇’,就是让我不要以他为念,秉着一颗公心来料理西域之事。”

“令尊大人的胸襟……的确是非比寻常的宽广。”薄布恃勤轻叹了一声,说道,“他可能是早就预料到,你终有一日会踏足西域来为他报仇。因此就是想提醒你,要谨慎处理泥熟啜这个人物。”

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可汗其实是想提醒我,不要杀泥熟啜是吗?”

“呵呵,秦少帅睿智,那我也就不兜圈子了。”薄布恃勤笑道,“诚然泥熟啜是我举国憎恨的仇敌,也是秦少帅的杀父仇人。但如果我抓到他,肯定不会杀。因为他在我们突厥族人当中、包括我们南庭突厥、乃至在整个西域,都有着相当巨大的威信与影响力。一点也不夸张的说,若有谁能战胜泥熟啜,那么他在西域再无敌手。现在泥熟啜居然主动前来献降了,说实话我真是相当的惊讶。让他主动投降,这比直接战胜他更加难能可贵。秦少帅何不秉公忘私,利用这个机会在西域竖立恩德与威望,同时收买人心?别的不说,如果你这样做,至少以后所有的突厥人都会对你肃然起敬。在西域,我们突厥的势力是最庞大的。这无疑会为少帅今后征服整个西域,带来相当的便利!”

“可汗所言即是。”秦慕白微笑点头,“但可汗你多虑了……”

“少帅的意思是……”

秦慕白饮下一杯酒,将酒杯重重的顿在桌上——“我从未想过要杀泥熟啜!”

此言一出,众皆惊愕。

宇文洪泰当即就跳了起来,“三哥,这天底下最该杀的就是泥熟啜,为何又不杀了?!”

“你闭嘴!!!”秦慕白厉喝一声,宇文洪泰生生的忍住坐了下来,脸都憋红了。

“待使者回话,再说分晓。”秦慕白吁了一口气眉头也拧了一拧,“现在,只顾饮宴!!”

第519章 绝不姑息

因此使者往返需要时间,秦慕白下令,大军迟两日出征。

夜间,秦慕白与薛仁贵下棋。两人的棋术都算不是十分精湛,薛仁贵今天更是心不在蔫漏洞百出,都输乐了。

秦慕白笑道:“罢了。我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如何下棋?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薛仁贵尴尬的笑了笑,收好棋盘给二人倒上了茶,说道:“慕白,实话实说,我觉得你这一次的处事,让我感觉有些蹊跷。”

“怎么说?”

薛仁贵说道:“既然泥熟啜都主动来投降了,我们为何不接受?现在我们最缺的不就是时间吗?——远处还有康国与大食的事情,急待处理!”

“你说得没错,我们是赶时间。但如果现在我们急于一时而做出错误的决断,那么以后,可能要花十年二十年,甚至更多的时间来处理我们今天留下的漏洞。两相对比,我宁愿多等两天。这两天的时间,花得值。”秦慕白说道,“泥熟啜是说要投降了,可那只是嘴上降,心里不降。收伏一个口服心不服的敌人留在身边,非但没有半点好处,反而是会变成巨大的隐患。”

薛仁贵的浓眉皱了一皱,“以往不都是这样的吗?敌国若降,则我大唐必定受降。”

“于是就有了许多反复无常的小国,今日降明日反,不厌其烦为祸甚深!”秦慕白说道,“说实话,我倒宁愿和噶尔钦陵那样的仇敌一决胜负杀个你死我活,也不愿意老是在谈判桌上吵来吵去。现在我们眼前这一幕,你应该不陌生。当初我提大军驻扎大非川正准备向逻些城挺进的时候,弃宗弄赞与噶尔钦陵一样来投降过。当时,我向吐蕃人提出几个相当苛刻的条件才肯受降,实际就是拒绝了们的请降。现在吐蕃已经平定了,你能想清楚我当时这么做的原因吗?”

薛仁贵陷入了沉思。

良久后,他说道:“我或许明白了一点。”

“说来听听?”

薛仁贵说道:“就像你刚才所说的,吐蕃人当时之所以请降,是迫于无奈的缓兵之计,是‘口服心不服’。他们需要的,只是一段时间的喘息之机。等他们回复了元气,就会将投降的事情抛诸脑后,马上就会翻脸不认人与我为敌。”

“没错。”秦慕白点头道,“当时,我就是这样给吴王解释的。我还给他打了一个比方,就像是两个顽童打架,甲方被乙方打败了压倒在地,于是马上讨饶认输。待乙方放他起身,顽童甲或许不会等到将身上的灰土拍干净,就会趁乙方大意放松的时候将他摔倒在地。这就是人性,不管是谁受到了欺辱都会怀恨在心,都会寻思报复。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圣人,圣人政客与圣人将军更不存在。我们谋国谋军之人,可不是顽童打架。一不留神,可是要死人的!因此我一贯主张,要么就不动手,一但动手,就要对敌人进行彻底的打击,进行毫不留情的毁灭!”

薛仁贵听得极是认真,但听到‘毁灭’二字时,表情明显怔了一怔。

秦慕白笑了笑,说道:“我所说的这个毁灭不是指纯粹的杀戮与破坏,而是从内心去瓦解他们的斗志与信心,从而连报复之心都不复存在!——就比如,现在的归仁郡王弃宗弄赞!他肯定不会幻想能再回到高原,去重建他的吐蕃王朝!”

“那泥熟啜只是一个将军,你为什么不肯接受他的投降呢?”薛仁贵问道,“如果我们受降,不是可以化解北庭大部分的力量,从而对征服他们创造极佳的环境?”

“恰是相反。如果我接受了泥熟啜一个人的投降,会给我们平定北庭增加无穷的难度!”秦慕白说道,“你注意了,是泥熟啜‘一个人的投降’!”

“一个人?……”薛仁贵顿时茫然。

“没错。”秦慕白双眉一拧,面露一丝愠色的说道,“泥熟啜,仿佛是摸准了我的心思,认为我是为报父仇而来。而且他肯定也认为,他身为北庭的元帅,既然都亲自来我军中投降了,我肯定会就此放过北庭,从而姑息其他的将军与士兵,包括他们的可汗。站在突厥人的角度,泥熟啜这个人还是挺了不起的。他是想牺牲自己一个人,来保存北庭的实力。在他看来,我大唐要想制霸西域,第一个要战胜的就是北庭;但是,我们毕竟是外来之人,肯定无法从根本上完全消灭北庭。那么,就只能与北庭联合,最多是将他收为蕃属之国。这样,他们就能赢得喘息之机,保全所有的实力,以待他日东山再起。到那时,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全都是徒劳,除了炫耀一下威风其他的一点意义也没有。仁贵你听着,宁肯和真刀真枪的敌人去拼命捕斗,也不要让你的身边潜伏有面带微笑却对你心怀憎恨的阴鸷仇人!——后者,要比前者危险一万倍!”

“我明白了……”薛仁贵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仔细一寻思,的确是这么一回事。我总是在听薄布恃勤等人说泥熟啜是多么的了不起,多么的心高气傲不可一世。这次却突然这么反常,原来是有这么深远的心机与用意!——他都敢用自己的一条性命,来换回北庭所需要的东西!如果说噶尔钦陵是高原上的枭雄,那泥熟啜就是大漠的枭雄!他们两人,有着同样精深的谋略与惊人的胆气!”

“跟噶尔钦陵相比,泥熟啜用兵的本事要差一些,但谋国之能可能要更强一点。”秦慕白的嘴角轻轻撩了一撩,说道,“但是……他真的老了,是到了该歇歇的时候了!”

薛仁贵笑道,“反正我觉得,他们都不如你!”

“哈哈,你太抬举我了!”秦慕白笑了起来,说道,“仁贵你猜,泥熟啜会答应我提出的那三个条件吗?”

“我想,应该是不会吧……”薛仁贵寻思了一下,说道,“当初,弃宗弄赞与噶尔钦陵,不是也没答应你的条件吗?”

秦慕白咧嘴一笑,“那你这个先锋大将,还在这里等什么?”

“是!——我马上出发,先行一步!”

“让赵同率领火神并带二十尊神武大炮,和你一起去。”秦慕白眉宇一沉,“踏足西域的第一战,不仅要胜,还必须胜得漂亮!”

“是!”

薛仁贵大步飞云的走了。

秦慕白将那盘没下完的棋盘又搬回桌上,右手食指与中指夹一颗黑子,“叭”的一声摁在了棋盘中。

“封!——”

他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泥熟啜,你把我当三岁孩子吗,跟我玩这种把戏?”秦慕白冷笑一声,自语道,“你以为我在这时候只会惦记着杀父之仇,对吗?如果只是要杀你,我派两个刺客就足够了!——你太小看我,也太小看我父亲了。我知道我父亲是死于你之手,但你不是我真正的杀父仇人。这不是我们之间的私人恩怨。你顶多就是个腿跑的小角色,比噶尔钦陵还不如。”

“我真正的杀父仇人——是整个吐蕃与整个北庭,乃至一切与大唐为敌的西域国家!”

“对待真正的敌人,我——绝不姑息!!”

薛仁贵整好了兵马带齐了火器,全副披挂的立马站在在睢合水河桥边等待使者回来。

到了傍晚,使者的马车回来了。薛仁贵就立马于桥上问,“结果如何?”

那使者也不说话,只从马车上露出头来,满面带血。薛仁贵细下一看,他居然被割了一只耳朵去!

“岂有此理!——果然不出少帅所料,北庭根本没有任何投降之诚意!”薛仁贵大怒,手中方天画戟昂天挥指——“出发!踏平弓月城!”

牙帐里,使者抱拳而立于正中,向秦慕白汇报此次弓月城一行的详情。

简单来说,就是北庭人都被气疯了、激怒了。所有的将军都要杀了关西军使者而泄愤再来决一死战。但泥熟啜说两军交战不杀来使,于是割了一只耳朵喂猎犬,然后将人放了回来羞辱秦慕白。

“少帅,末将未堕军威,未损国威!”使者正色抱拳道,“他们割末将的耳朵的时候,末将非但没挣扎,还站直了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的让他们割。一边割末将一边对泥熟啜说,总有一天,少帅会提着他的头胪祭奠我们关西军的老元帅!”

“有种!”秦慕白牙缝里迸出这两个字,起了身走到他身边,重重拍了两下他的肩膀,“下去疗伤!——如果有那一天,我会让你亲自操刀,将泥熟啜凌迟!”

“谢少帅!”使者重重一报拳,昂首挺胸的大步而走。

薄布恃勤与南庭的文臣武将们,尽皆惊悚失色肃然起敬。

“关西军……真的非比寻常的威武之师啊!一个官职微卑的行军小校,也能如此的慷慨大义、威风凛然!”

秦慕白深吸一口气悠长吐出,猛然大喝道:“令——关西军全军开拔;五天之内,给我拿下弓月城!”

“诺——”座下的宇文洪泰等将军早已急不可奈,一同大声应诺。

“秦少帅且慢!”薄布恃勤急忙起身走到秦慕白身边来,还招手唤来了一名将军,对秦慕白道,“秦少帅,这位就是胡禄部的首领胡禄屋。他因在战斗中负了伤,今日方才伤愈来拜见少帅。”

“参见秦少帅!”胡禄屋急忙见礼,颇有点诚惶诚恐。

“是这样的。”薄布恃勤说道,“近日,我与胡禄屋将军一起收拾残部整合兵马,聚拢了大约十万人。可怜我二三十联军,如今只剩一半不到……我与胡禄屋将军商量过了,我们愿将这十万人马献出交予少帅,从此为少帅倾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末将愿为少帅牵马坠蹬!”胡禄屋更是拜倒下来。

秦慕白微然一笑将胡禄屋扶起,又对薄布恃勤拱手回了一礼,说道:“如今这非常时期,我也就不与可汗和首领讲什么推诿客气话了。你们自行留足守城的兵马后,其余人马权且与我合兵一处,归由我来统一指挥!——就在今日,一同出征讨伐弓月城!”

“愿听差谴!”

“即刻——出发!!!”

第520章 只手遮天

弓月城的战事进展之顺利,远远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包括秦慕白在内。

原本,秦慕白是使了一手激将法,让泥熟啜来与唐军放手一搏,再用绝对实力打得他心服口服。就如同“熬鹰”与“驯兽”一样,从根本上磨平北庭突厥人的野性与脾气。

泥熟啜与北庭的将军们也的确是被激起了火气,北庭的可汗欲谷设听闻此事,还亲自率领数万援军前往弓月城督战,摆出了一副背水一战鱼死网破的架式。这样一来,北庭的兵马增至大约三十万人(包括临时在陪都弓月城中强行募集来的平民士兵)。按照兵家老手泥熟啜的指示,三十万大军分为四部,有三部在城外布为铁三角以成犄角守护之阵,城中另藏精锐与大量弓矢以备守。

薛仁贵仅率本部三万精锐越骑与赵同所部不满千员的火神,携神武大炮二十尊,一路开道到了弓月城前。泥熟啜的情况工作做得相当到位,得悉唐军仅仅派谴三万兵马为先锋来打头阵,就想先打唐军一个措手不及给个下马威。

于是,北庭布于城外的三营兵马近十五万大军,趁薛仁贵远到前来立足未稳,倾巢而出,以泰山压顶之势疯狂的袭卷扑杀而来。

薛仁贵临危不乱,将一半精骑化为步兵坚盾团牌手保护神武大炮与火神,命赵同指挥火神轰杀敌军;另一半精骑由他亲自带领,待神武大炮发威之后,再迎面痛击敌军。

结果,第一次面对神武大炮与火神的突厥人,做出了和当初的吐蕃人一样的反应——当逢听到一声炮响,就有许多士兵包括马匹在内,心惊胆裂屁滚尿流!

放肆冲锋的北庭兵马,顿时阵型大乱!

一轮火炮轰杀方罢,火神骑兵在薛仁贵的亲自掩护之下,冲锋掠阵。又是一轮枪声响起烟雾冲霄,冲锋在前的突厥人彻底被吓瞢打垮,顿时兵无战心军无战阵,发生了出乎泥熟啜意料之外的大溃逃!

薛仁贵跃马横戟身先士卒,率领关西军中最精锐的越骑趁胜掩杀,杀得北庭人马星落云散哭爹喊娘,伏尸百里血流成河!

直至追杀到弓月城下,薛仁贵方才按马而停。看到城门紧闭护河极宽,城头也弓弩密布,薛仁贵也就不着急攻城了。他高举方天画戟指着城头,力提中气怒声大喝道:“北庭的突厥人听着!尔等不服王化冥顽不灵,劫掠商路虐我子民,杀我元帅辱我使臣,此仇不共戴天!今日我大唐天兵到吊民伐罪讨逆诛邪,此尔等还不速速开城投降!大唐关西军统帅秦少帅有令,降者免死!有生擒欲谷设与泥熟啜出城献降者,赦其罪,封其侯!——如若不降,待城破之时,玉石俱焚绝不容情!!!”

薛仁贵本就是习武之人,中气十足雷音滚滚,再加上他在北庭竖立的赫赫威名,这几嗓子吼下去,城头戍卫的一些突厥士兵都吓得两股战战心神大乱了。

吼罢了,薛仁贵仍觉不过瘾。一眼瞅到弓月城的城头,高高飘扬着一面北庭的狼头牙旗,心中甚是不爽。觑了一下距离,大约在一百步左右。他心念一动,从马鞍上取下秦慕白赠与他的虎纹画眉弓,又从士卒那里取来一面铁胎黄杨大弓。将两把二石之力的巨弓拿捏为一把,二弦合一搭弓上弦,奋起神力一箭射出!

那一箭,就如同苍鹰扑食流星刺月,既猛且准,一箭将那穿着狼头牙旗的碗口粗白杨木竿给生生射断了!

狼头牙旗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袅袅飘落下来。城头上的突厥士兵大惊失色怪叫连连——这旗竿,就算是用刀斧也难以一两下砍断,却被薛仁贵在一百步的距离,一箭射断!

这箭若是射在人的身上?……难怪当初,泥熟啜被他一箭射穿钉死在地上!

“某下一箭,可就要取人性命了!”薛仁贵再次搭弓上箭,大喝。

城头上的突厥人惊恐万状,无一例外的全部缩头躲了的女墙之下。好多人缩起了脖子还怕担心薛仁贵一箭能洞穿城墙不安全,索性趴在地上一顿滚爬,远远逃开。

薛仁贵并未发箭,而是放声大笑。唐军众将士跟着一起大笑!

“传话给泥熟啜!休要不识时务,给突厥带来灭种之危!早早开城纳降听候我家少帅处置,尚有一线生机!——撤军!!”

薛仁贵率军撤退十里下寨。

弓月城城楼上惊魂未定的突厥士兵,都不敢抬头来看。过了许久方才有胆大的人从女墙的墙眼里往外偷窥,却连唐军的影子也看不到了,只剩一片马蹄留下的烟尘。

大战场上,留下了至少三万具尸体。此一战,薛仁贵赢得相当彻底;突厥人好不容易被激将法激出来的一点斗志,瞬间化为乌有。弓月城中,一片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眼看着就连可汗欲谷设与元帅泥熟啜,都快要镇不住台面了。

这时,秦慕白率领关西军主力,与刚刚收纳的南庭十万联军,来到了弓月城与薛仁贵合兵一处。

秦慕白与众将听闻了薛仁贵的先锋之战的详情,无不欢欣鼓舞的开怀大笑。秦慕白说,原来,一向沉默寡言近乎于木讷的薛仁贵,也会调戏人和吓唬人。北庭突厥人,被他这连打带辱的折腾几下,可能真的是没什么脾气了。

次日,秦慕白也就不耽搁了,尽起三十万大军围逼弓月城。所有的神武大炮共计六十门,全部对准了弓月城的正北门。

开始攻城之前,秦慕白给城中下了最后通牒——让薛仁贵射了一封劝降书进城。信中说,如果北庭不在一个时辰之内出城纳降,那么关西军就要强力攻城。城破之后,北庭的可汗与元帅及一切官将,皆不赦免。如若此时出降,尚可免死。

然后,秦慕白等人就开始了耐心的等待。

这时,薛仁贵问秦慕白:“少帅,我仍是不太明白。现在招降北庭,与当初接受泥熟啜的投降,有何区别呢?”

“区别大了。”秦慕白笑道,“当初泥熟啜投降,那是诈降。就算不是诈降,也是心怀鬼胎的暂且屈就,使的一个缓兵之计。那样的投降我是绝对不会接受的。现在情况不同了。先锋一役你打得实在是太漂亮了,给我们省了许多的功夫。原本我是打算进行几轮攻城战之后,等弓月城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进行劝降的。目的,当然是尽可能的减少我军伤亡,以及争取时间和保护这座丝路上的历史名城。现在好了,你这个先锋把我要干的事情提前干了,只一仗,就打得北庭人没了一丝火气。现在招降的成功率应该不低。因为我感觉,弓月城里都开始人心涣散了。”

“可能是!”薛仁贵也认可的点头,“前两天我头一次来到弓月城前时,虽然他们刚刚新败,但城头弓弩密布,旌旗也十分整齐。但今天再来看时,城头的弓弩手都畏畏缩缩的藏在女墙之下,显然是害怕我军的火炮。而且他们的旌旗也有些凌乱,说明他们已是号令不达军心不齐。”

“所以,咱们不妨碰碰运气!”秦慕白挑起嘴角笑了一笑,“兵法上说‘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上策。’简简单单的十个字,要做到却比杀敌百万还要难。因为杀人,不如诛心。诛心,却比杀人难了百倍。对待北庭这样的对手,我心中早有想法。第一,必须态度强硬,不给他耍猫腻玩心眼的机会;第二,要在军事上彻底打灭他的信心,击溃他们的斗志;第三,就是挟胜而交,在他们的斗志与信念崩溃之时,施以劝降。我想,除非北庭的人全都丧心病狂了,否则,大部份人都是会考虑投降的。”

薛仁贵顿时笑了,“这就对了!”

“什么叫——这就对了?”秦慕白问道。

“这才像是你的手腕。”薛仁贵低声笑道,“柔中带刚,刚中带柔。当初你拒绝泥熟啜投降的时候,我与洪泰等人都甚是觉得你大异于平常呢,原来你心中早有定案。看来,如何行正如何布轨、何时用正兵何时用奇兵,真是一门大学问。少帅,你果然已经习得卫公兵法的真髓了——要说谋略与心机,我看泥熟啜还是要差你一筹了!”

“呵呵,你也别太抬举我。”秦慕白微拧了一下眉头,说道,“也就是对泥熟啜这样的对手,我才会在最后用上劝降的手段。对噶尔钦陵,我都没有想过。因为泥熟啜,是一群野狼的狼王,到了最后他会去考虑族群的存亡;而噶尔钦陵,却是一只孤傲绝卓的苍鹰,如若折翼不能再飞翔,他宁愿自戮,也不会卑微的苟且偷生……”

“其实我也挺敬佩噶尔钦陵的……”薛仁贵也轻叹了一声,说道,“是个有本事的狠角色,可惜他生不逢时。如果他能与少帅一起携手效忠大唐……”

秦慕白笑着摆了摆手,“泥熟啜,还有可能。噶尔钦陵,绝无可能!”

“少帅是想用泥熟啜?”薛仁贵惊咦了一声。

“你没听薄布恃勤可汗说,泥熟啜在西域是何等的威风吗?”秦慕白轻轻挑了一下嘴角,“我们现在就像是巡猎西域的猎人,像泥熟啜这么好的鹰犬都不用,还用什么去?”

“可他是少帅你的杀父仇人?……”薛仁贵一时口快,竟然说了出来。他顿觉语失刚要认罪致歉,秦慕白却微然一笑,说道:

“没错,他是我的杀父仇人。是他亲自指挥了那一场,杀死我父亲的突袭战。但是……彼时各为其主,战场无私仇。非但是我父亲这样训诫我,我自己也有这样的觉悟。若说仇恨,我指挥平定吐蕃的诸多战役,杀敌数十万。又将如何计算?到头来,噶尔钦陵没恨我,弃宗弄赞没恨我,我麾下还有收编来的数万昆仑铁骑,他们也没有恨我——难道我秦某人的心胸,比这些人还不如吗?”

“……”薛仁贵无言以对只得沉默,最后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薛某,杀的人也不少了……”

三十万大军,将弓月城围得如同铁桶一般,滴水不漏。数十尊神武大炮的炮管,直直指着城门,蓄势待发。

弓月城,这座位于丝路之上的枢纽古城,城中有许多白玉石彻成的摩尼教教堂与古老的西域特色建筑,以及北庭花费巨大财力修建的汗庭牙帐。此城曾是丝路上一处耀眼夺目的景观,过往的商旅行人到了这里无不惊叹此城的建筑之美妙,留连忘返。

此刻,这座古城却面临一场灭顶之灾。很难想像,如果神武大炮的炮火无情的摧残下来,这座古城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秦慕白也久闻弓月城的大名,从踏足西域的第一天起,他就想过,将来要把“安西都护府”设立在弓月城——这座位于西域心脏地带的历史古城之中。

因此,他今日劝降,也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想要保护这座城池的完整。

时间缓慢的滑过。布阵于野的大唐将士们,都耐着性子在等待。秦慕白骑在马上,用马鞭慢慢的敲打着马鞍,如同数秒。

终于,弓月城的北面大门,缓缓从里面被拉开了。城中走出来一队人,为首一人满脸络腮大胡子,身穿一袭纯白月袍,双手捧着一个托盘缓步走出。

秦慕白身边顿时有人低声惊喜道:“少帅,北庭出来献降了!——看,城头竖起了白旗!”

秦慕白也是心中一喜——果然成功了!

弓月城城中放下了吊桥,大胡子月袍人带着身后一队人,从吊桥上走来。秦慕白驻马而立看着那人,年龄约在四十左右,身上的确有着一股旁人无有的凌人贵气——猜来,应该就是北庭的可汗欲谷设了!

而在他身后,则是跟着几名身着戎装的将军。离他最近的一人,身躯高大须发半白,威风独卓眼神精冽,应该就是泥熟啜无疑!

月袍人走到秦慕白马前十步之地站定,抬着凝视着秦慕白,说道:“欲谷设,愿率北庭众官将及弓月城城中数十万军民,归顺大唐!”

言罢,他低下头,双膝跪下,双手将托盘高高举起。托盘上,承放的是口薄田契与印信等物。他身后的多名官将一同跪地,请降。

秦慕白凝视着眼前跪倒的这些人,片刻后仰头看天,心中自语道:“父亲大人,你在天有灵可曾看到了这一幕?——你的夙愿就在此刻达成了!从此以往,大唐将在西域只手遮天,无人匹敌!”

第521章 蓝图末笔

对北庭的战后处理,相当简单,因为已有前例可循。他们的可汗欲谷设,被秦慕白送往了长安,效仿吐蕃的赞普弃宗弄赞,去做个太平郡王,从此再无重返西域的可能。

或许,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前例,欲谷设与泥熟啜才“敢”投降——大唐善待战俘,显然是打消了他们的最后顾虑。面对不可战胜的关西军,在种族夷灭国家消亡与安渡余生归顺大唐之间,北庭突厥人选择了后者。

但是对于大漠枭雄泥熟啜,关西军军中有一股很高的呼声要将他“正|法”,以告慰秦叔宝在天之灵。而且泥熟啜也主动向秦慕白请死,薄布恃勤与欲谷设等人又一同求情,搞得秦慕白有些为难。

强龙难压地头蛇,但如果有地头蛇帮忙,那情况就大不相同了。原本秦慕白还想现在用一用泥熟啜这个人,但眼前他的身份实在是太过敏感,只得暂且作罢。于是秦慕白安排他“托病不出”暂且回家养老,并派了一些人专程保护他。

与欲谷设及泥熟啜一同投降的还有二十多万军队。这支军队,良莠不齐,多半是临时拼凑强行征募而来的各部族平民子弟。秦慕白将其中一半的人放归家园让他们与家人团聚,赢得了一片喝彩与赞美之声。在余下的军丁之中,秦慕白择优录选了五万精壮编入关西军骑兵队中,使得自己麾下的队伍进一步壮大。

虽然秦慕白等人已经尽可能的抓紧时间,但接手弓月城以及收编降兵这些善后事宜,也足足进行了十日有余。此时,派往康国的信使也走了一个往返,秦慕白与苏定方取得了联系,便得知了苏定方在萨姆河的战况。

早在月余之前,苏定方率军前往萨姆河驻防,以抵御随时可能入侵的大食人。一直在河岸西侧等候内应消息的大食统帅努尔曼,虽以战风彪悍用兵果断而闻名,但面对从未踏足的西域土地,他显然是比较谨慎。在得知东岸的康国大举增兵、又未得到内应的可靠消息之前,努尔曼一直按兵不动,在西岸驻兵观望。

萨姆河是位于康国北方的一条河流,是整个西域对西方的一道天然屏障。康国常年在此驻军并修筑了许多军港防务。就算康国的军队一向十分孬种,但努尔曼带着一群旱鸭子想要从水路上强力突破杀入西域,也并不容易。因此努尔曼才苦心孤诣的在康国培养内线,以求里应外合踏足西域。

现在内应没了消息,东岸却斗然增兵十余万,努尔曼查觉到了显然是情况有变。现在,他只能选择退兵,或者是强行攻关突破萨姆河。但他对对方的统帅、兵力与布防情况已经不再了解了,这让他十分的犹豫。

于是,努尔曼驻兵观望犹豫不决,苏定方按兵不动固守防线。双方在萨姆河两岸僵持了一个多月,居然一箭未发一兵未动,如同两头凶猛的野兽在搏杀之前,都在蕴势观望,以求一击得果。

得知这个情况以后,秦慕白心中稍稍安稳了一些。此前他一直担心,兵力悬殊又异地作战不知对方深浅的苏定方,很难抗得住阿拉伯战神努尔曼,更加让他担心的是武媚娘的安危。

现在,既然已经平灭北庭扫除后患,秦慕白便可以放心大胆的前往康国了。但这并不代表弓月城这边的事情已经完结。

西突厥南北二庭,是西域的两股最庞大势力,二者一边相互较劲,一边在西域经营势力蓝图。他们的麾下,网罗了大量的西域小国与部落。现在,南庭已经毫无疑问成了大唐的附庸,北庭初定,秦慕白必须在这时候拿出一个可行的方案,对其他的小国与部族进行招降与安抚。

这些工作,秦慕白将它交给了南庭的可汗薄布恃勤。

秦慕白将他请到弓月城,跟他说,自己会上表朝廷,表述南庭帮助大唐平定北庭征服西域的“功劳”,请准大唐皇帝陛下封薄布恃勤为第一任“北庭都督府”的都督。

也就是说,秦慕白除了将会把安西大都护府安置在弓月城,还会在辖下安置一个专门管理南北二庭善后事宜的“都督府”。这样一来,土生土长的汗王薄布恃勤,就成了大唐的属官,成了秦慕白手下的“部门经理”。

让薄布恃勤这位突厥的汗王来处理突厥人的事情,再合适不过了。

薄布恃勤一直心慕大唐,南庭也一直与大唐通好。能够做到大唐的“都督”将来还有可能因功授爵,他欢喜还来不及,因此满口答应了。

后来秦慕白听说,薄布恃勤上任后所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泥熟啜给请了来。具体用了什么法子,秦慕白不清楚也没去问,总之,曾经的大漠枭雄泥熟啜,现在已经成了“部门经理”手下的“打工仔”。

按照秦慕白的打算,只等奏表到达朝廷,接下来的几年里,原本归属于南北二庭的西域土地,就将划分为大唐的州县。那也就意味着,从此以往西域不会再有突厥可汗与南北二庭的牙帐存在,只有大唐的封疆大吏与州县城池。

弓月城一战,薛仁贵威震敌胆,秦慕白兵不血刃,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大唐从高昌国开始,往西域拓疆千里,彻底解决了西突厥这一股盘踞在西域的最强大势力。按照秦慕白的话说,从此,大唐将在西域“只手遮天”了。

秦慕白留给薄布恃勤十余万大军坐守弓月城,并留下了薛仁贵这位突厥人眼中的“战神”,辅助他料理善后。然后,秦慕白自己亲率二十余万大军,以宇文洪泰为先锋,向昭武九姓的宗主国——康居国,全速挺进!

从历史渊源上讲,昭武九姓是大月氏的后裔,后来又与匈奴、粟特人混血,从来就不隶属中原也不同于中华民族。按照秦慕白心中的构想,西突厥南北二庭这样的国家与部族,向来与大唐为敌,是一定要对它进行征服与融合的。而大月氏后裔与粟特人,从历史渊源与地域种族上讲,都不适合对他进行征服与融合,只能用为邻邦与辅翼。

这里面不存在军事难度的问题,而是涉及到大唐的国际形象与对外国策。征讨西突厥,大唐是吊民伐罪师出有名;平定南北二庭对其进行民族融合,是受到南庭友盟的邀请发兵,最后大唐帮助南庭统一了西突厥全土,薄布恃勤“主动”愿意投效大唐。这些都说得通,在情在理。

大月氏后裔的昭武九国历来就自成国体独居一方,与大唐素无瓜葛。如果对昭武九国也采取征服与融合的手段,那大唐就将被指为“侵略者”。现在,秦慕白出兵的名义,也是出于康居国王的“邀请”,前去帮助友好邻邦对抗即将入侵的大食国。

虽然秦慕白并未收到什么所谓的“邀请函”,但有主管康国军事与外交的首辅大臣武媚娘在,秦慕白与她之间的这层关系,就是请函。

很早以前李世民和秦慕白商议西域大计时就说起过,西域这地方,邦国种族林立,宗教繁杂信仰不一。因此要处理西域问题,军事并非首要,外交最需谨慎。在君臣二人构建西域蓝图之时,不约而同的认定了一个原则,外交安抚为上,军事征伐为下。像高昌国这一类与汉民族渊源颇深的小国,可以放心大胆的对其进行征服、劝降与安抚融合;对西突厥这样的宿敌对手,务必要进行强有力的军事打击,处理方案与吐蕃类似;而对于康居国、大宛这样的昭武九国,可以与他们建立睦邻友好的外交关系,尊重并保留他们的国家独立与民族完整,让他们成为大唐在西域的左臂右臂,与对西方阿拉伯世界的第一道屏障。

秦慕白来自于21世纪,对国际外交的认知自然是超越大唐朝代的人。但李世民也能有这样清醒的认识,秦慕白不得不对他十分佩服。李世民,他雄武英明,但并不好大喜功妄加指责自尊大。他清楚的知道“双拳难敌四手”与“知足常乐”的道理。不管大唐如何强大,中原毕竟是一个以九州内陆农耕为基础的国家。在他有生之年能够尽可能的对外开疆拓土,这当然是好事。但如果一味的对外进行军事扩张,事及必反,势必应了那句“国虽大,好战必亡”。

因此,李世民划定的西域蓝图,就以葱岭为界,与大食及西方诸国分山而治。而在葱岭以东,务必还需要另外一个国家,作为大唐的友好邻邦来辅佐对抗大食。这样,既有一个军事缓冲地带,大唐又能最大程度的谋取丝稠之路上的巨大商业利润。

一举数得!

而这样计算来,以经商为主业的昭武九国,无疑是大唐最佳的西域“合作伙伴”。

这就是,李世民与秦慕白所一同勾画的西域蓝图。

秦慕白就按照这个蓝图一笔一笔的勾画过来。

现在,他已经站在了康居国的国都,萨末建城之前。准备开始勾画,整副蓝图的最后一笔。

“这就是后世所称的萨马尔罕城!——真是一座华丽而唯美的城池!”连秦慕白,也发出了这样的惊叹。

第522章 惊艳

“三哥,现在咋办?咱们都到了,康国的小王也敢不出来迎接!”先锋宇文洪泰从前方奔马回来问道。

“我听说康国最近发生了政变,老国王与王储都毙命了。康国新立了一名女王,是康国国王的遗孀。她一介女流,恐怕会有点害怕跟我们这些将军打交道。而且我听说这位新国王是一位穆斯林教徒,更不便抛头露面与男人打交道。”秦慕白笑道,“不迎就不迎吧!咱们也别吓着康国的子民了。洪泰,你率军在外安营扎寨,我与赵同等人入城,拜谒女王陛下!”

“嗨!我说三哥,你也太谨小慎微了!”宇文洪泰忿忿道,“就连北庭可汗欲谷设与泥熟啜那样的狠角色,也乖乖跪到你面前来请降,区区一个康国的小王,还是个娘们儿,居然还敢如此托大!要不你在这儿歇着,俺带几个兄弟冲进城,一根麻绳将她捆了出来塞到你的军帐中,今晚就跟你洞房了算了!——等她做了你的小媳妇,管她是‘木丝拧’的还是‘铁丝拧’的,还不都得乖乖的听你的!”

“哈哈!”周围的将军们放声大笑。

“你这蠢黑,满嘴胡言!”秦慕白又好气又好笑的骂道,“昭武九国是我们的友邦,不是敌人。康国虽然小,但她毕竟是一国之君。自古皆是强宾不压主,我等远道而来,不可失礼在先——传我将令,诸军上下不蒙传唤不得擅自进入萨末建城,对过往商旅行人更要友善和睦,不可扰民不可滋事。违令者,军法严惩!”

“诺!”

“萧轩武、朱半城,你二人带上导官与译官,奉国书、持节铖、执名贴,先行入城正式拜谒康国女王。”

“诺。”

几乎是二将刚刚应诺,前方萨末建城的四方城门中突然涌出许多人来。这些人出了城门就在正大门两旁罗列,留出中间一个通道。

看那情形,倒不是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而是普通的百姓。人数越来越多,没一会儿至少聚集了上万人。

“咦,他们干什么?”众皆惊咦。

不断有人从城中涌出来,渐渐的,那人群队伍都要排到秦慕白等人的面前来。此时已是黑压压的一片,粗略目测一下,已有三四万人之多。走得近了可以看出,的确是普通的男女老少百姓人家。

秦慕白等人正纳闷呢,大门中走出一队人马来。

两排金甲灿灿的骑兵,高举彩旗走在前方;中间有一辆周身紫金异光熠熠的车辇,由四匹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的血红宝驹拉乘,正朝秦慕白等人驶来。

“好炫的阵势。”秦慕白不由得笑道,“久闻康国富甲天下,光看这车辇上的座椅估计就是纯金打造的,因为沉重,得用四匹宝马来拉乘。”

众将也在一同议论道:

“啧啧,早就听说康国的军队打仗不怎么样,但他们这浑身上下的装备可是吓人——好精美的明光甲!估计咱们这些人身上穿的甲,都没他们身上的昂贵!”

“就是,这一副甲就是一大笔家当了!”

“看看,人家骑的那马,肯定是大宛国神驹——汗血宝马!真是神了!这样的马在我们中原那是龙鳞凤爪、万金难求。那些骑兵却是一人一匹,这也太不值钱了!”

“这不奇怪。大宛国离这里多近啊!而且康国是昭武九姓的宗主国,是这一方的霸主,弄几匹汗血宝马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

正说着,那队人马走到了秦慕白等人的面前。为首一名骑士跳下马,对秦慕白抱拳道:“末将,康居国御前近卫大将军苏怜清,奉我王之命,恭迎来自大唐天朝的上国贵客入城!”

“御前近卫大将军,苏怜清?!”秦慕白惊叹出声。

“啊,还真是!!”这一说,大家这才看清楚,眼前这名戎装打扮的“将军”,居然是苏怜清!

宇文洪泰一惊之下就大叫起来:“你这臭婆娘,几时又到康国做了将军?!”

众人大笑!

秦慕白也笑了几声,喝止道:“宇文将军休得无礼!还不向苏将军致歉?!”

“呃?!——俺向她……致歉?”宇文洪泰的眼睛都直了。

众人又是一片大笑,有人打趣道:“是啊宇文洪泰,你怎么能当众辱骂友国的将军呢?实在是太失礼了!”

“还不下马?”秦慕白喝了一声。

“哼!下就下!!”宇文洪泰憋屈的闷哼了一声,很是不甘心的翻身下马,几个踏步冲到苏怜清面前,瞪大一双铜铃眼睛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了八遍,然后雷声道:“苏将军,俺错了!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俺向你赔不是了!”

“嘿嘿!”苏怜清忍笑已经忍了很久了,这时终于按捺不住笑出声来,然后正儿八经的抱拳回了一礼,“大唐与康国本是一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宇文将军就不必客气啦!”

“是,俺跟是你一家,可亲近了!”宇文洪泰压低了声音咬牙道,“一会儿晚上,看我怎么收拾你这野娘们儿!”

“好哪,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情,回去关上门再议。”秦慕白笑道,“苏将军,我们快入城吧,别让女王陛下久等了!”

“是!——秦少帅,请!”苏怜清将手一扬,兵甲让道,将那张车辇拖上前来,“秦少帅,请登辇!”

“不用这么麻烦了,我骑马就行。”秦慕白说道。

话未落音,眼前的三四万名康居国的百姓们,突然全部跪倒,伸出双手以额贴地,行出了“五体投地”的大礼,而且大声呼喊,声浪一阵接一阵。

“嗬,太夸张了!”秦慕白都吃了一惊。

苏怜清上前来笑道:“秦少帅不必吃惊。这车子是女王陛下专程为你安排的,也是她的一片心意。眼前这些都是城中的子民。他们听说大唐王师即将驾到,都乐意出城迎接。尤其是听说……真神之子即将驾临萨末建城,因此伏道跪迎。这里的人对待神明是最虔诚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真神之子?”秦慕白不由得勾起嘴角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想不到,我又沾了父亲的光了——好吧,却之不恭,登辇入城!”

言罢,秦慕白就下马登辇,坐在了纯金打造的宝座之上。苏怜清上马引道,赵同率领五十人卫队随同入城。

两旁的百姓如同朝拜一般,此起彼伏的欢呼拜礼,场面异常的惊人与壮观。

秦慕白摇头而笑,暗道,我真是越来越像一名骗世神棍了!

“少帅,一会儿见了女王,你可真是要把持住啊!”苏怜清骑马走在车辇旁边,神秘兮兮又不怀好意的笑道。

“你多虑了吧!”秦慕白无所谓的笑道。

“我知道你阅尽人间绝色,什么样的女人也难以让你大惊小怪了。”苏怜清笑得越加神秘,“但是她——康居国的新月女王,我敢打赌,她一定让你震惊!”

“震惊?”秦慕白又笑了,“至于么?——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比武媚娘更漂亮的女人存在!”

“她是没有武媚娘漂亮,不过、但是、我敢肯定!……”苏怜清突然不说了,卖起了关子。

秦慕白斜眼瞧着她。

“嘿嘿,别瞪着我!”苏怜清贼笑的低声道,“我敢肯定,从来没有一个女人会像新月女王一样,能让你惊叹、失神,如坠梦境!”

“惊叹?失神?还如坠梦境?”秦慕白哈哈的大笑起来,“那我真是要开一开眼界了!——这世上,莫非还有比武媚娘更让男人荡漾的女子!”

“对,荡漾!——哈哈!”苏怜清大笑,“看到她,你绝对会荡漾!”

车马进了萨末建城,城中的热烈场景一点不输给城外。一样是百姓们跪道相迎欢呼雷动,两旁铁甲开道彩旗林立。

秦慕白高坐在纯金辇座之上,还真有一点如神如佛的优越感。他不时的想笑,原来当神棍的感觉,也还不错。

不多时到了号称“黄金宫殿”的康国王宫。举目望去,整座宫殿金碧辉煌流光溢彩,虽不如大唐的王宫那样恢弘磅礴,但这满富异域风情的瑰丽建筑,却也是耀眼夺目。

一个感觉——奢华!

宫中走出两列人来,看来是康国的文武大臣,布列于两旁,如同迎请神佛临凡一般,异常虔诚的施行大礼,请秦慕白入宫。

如此隆重如此盛情,秦慕白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哈哈的笑道:“贵国真是太过客气了,秦某受之有愧啊!”

“上国使节远道驾临,理当如此。”苏怜清字正腔圆的长声道,“恭请,大唐使节、关西元帅秦少帅,入宫!”

秦慕白摇头而笑,就在这一群文武大臣的簇拥之下,举步踏入王宫之中。

进了正殿,迎面都是耀眼夺目的珠宝光华,满殿之中异彩夺目,显然是布列了无数的奇珍异宝。

而正面王座之上,坐了一位身着及地长袍的女子。她的穿着打扮,反而并未奢华到夸张。只是一袭纯白如雪的浅纹月袍,头戴金白王冠,右手拄握着一根与人身高等同的月牙权杖,手指上戴了三枚紫金长饰甲。

秦慕白正待欣赏一下苏怜清口中那位,能让他“震惊与荡漾”的绝色女王,却发现她面戴白纱看不清容貌。不止如此,她浑身上下除了一双眼睛,几乎都没露出多少皮肤来。穿着这种异常宽大的纯白月袍,庄严和贵气倒是有了,但也就连身材也看不出个端倪了。

秦慕白就纳闷了:她究竟哪处地方惊艳呢,还能惊艳到让武媚娘的老公都荡漾?

第523章 长相思,再相见

现在是两国邦交的正式场合,秦慕白也无太多心思去窥探人家女王的容貌。当下,他手执使臣节铖,左右有朱半城与萧轩武呈上国书与元帅名贴。康国的另两位辅政大臣分别接过国书与名贴,一应还礼。

康国女王一直端坐于王座之上,仅在开场之时道了一句“秦少帅秉承大义亲率天朝王师前来救应我敝蒙小国,敝国上下感铭肺腑”,就再没有别的言语了,一直是由大臣们在主持这场外交仪式。

可仅仅是这一句话,慕然就让秦慕白心中微微激荡……想不到康国的女王能说得一口如此地道流利的汉话,而且这声音,好熟悉!

虽是隔了一层面纱传来,她所说出的每个音符,仿佛都有穿透人心的魔力,拨动了秦慕白心中久久未曾触碰的那根心弦。

不经意间,秦慕白的脑海中浮现出妖儿的影像。那个曾经给他最无私的温柔与最刻骨的悲痛的,可怜女子!

心中既动,秦慕白情不自禁的举头,看向王座上的女王。

就如同是心有灵犀,女王也同样看向了秦慕白。

二人四目相触眼神相接,不约而同的心中悸然!

虽然女王仅仅是露出了一双眼睛,可是她的眼神已经无法掩饰的告诉了秦慕白,她的心神,一样在悸荡忐忑。

在这样的场合,两人竟然一起恍然失神。

秦慕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面露惊讶之色,口中也不自禁的喃喃道出一句——“妖儿?!”

没错,这种眼神,他见到过。虽然仅仅见过一次,还是片刻的一瞬,也注定让他终生难忘——那就是当初,妖儿弥留之际回光返照时,失明多年的眼睛突然重见光明!

那个眼神,就如同是一把锥子,在秦慕白的心头骨骼之中刻下了妖儿的名字,今生今世,永远无法磨灭!

如今,居然又在康居国,从女王的眼神中,品读到了妖儿的那种眼神!

“少帅……少帅!”萧玄武低声的唤,“康国大臣请你在他们的国书回书上加盖帅印……”

“噢……”秦慕白恍然回神,略有点尴尬的微微一笑,拿出帅印来加盖上了。

仪式罢了,康国大臣请萧玄武等唐将们于麒麟台设宴款待;却对秦慕白说,女王陛下要在后宫亲自设宴,款待天朝元帅,请秦慕白去后宫用宴。

“正好!”秦慕白欣然应允。

女王从王座上起身,对秦慕白轻轻点了下头,微笑,飘然而去。

秦慕白心中再次蓦然悸荡,连他自己都有些吃惊了:方才她对我微笑时的神情,以及行走时的背影,竟然都似如此熟悉,难道我们真的曾经在哪里见过?奇了怪了!我都还没有见到这个女人的容貌,今日怎么就三番五次的心神不宁?莫非这个女人有什么异能,能勾人魂魄?

这时苏怜清凑了上来,嘿嘿的低笑两声,说道:“怎么样,秦少帅,是不是把持不住了?”

“鬼扯!”秦慕白瞪了她一眼。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苏怜清继续奸笑,说道,“一会儿到了后宫用宴,你可别仗着酒性胡来啊!——我跟你说,虽然康国是个小国,可是他们对宗教的信仰是十分虔诚的!女王是前任国王的遗孀,她肯定要守节,你别……”

“闭嘴!你话真多,把我当什么人了?”秦慕白没好气的喝斥。

“嘿嘿!”苏怜清笑得越发诡谲,“好啦,我就不废话了。我只转达一句武东家留下的话,那就是——不可贪恋耽误,速来萨姆河!”

“还用你叮嘱?”秦慕白冷笑一声,“稍后用罢了国宴完成邦交礼仪,我立马挥兵北上去萨姆河!贪恋?贪恋什么!这话肯定你编的,她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哈哈,稍后你就知道是不是武媚娘说的了——快跟我走吧,女王陛下都在后宫等你了!”苏怜清神秘兮兮得意洋洋的朝前带路了。

秦慕白摇头笑了笑,暗道,这女王究竟是什么了不起的,莫非还能让我乐不思蜀忘了武媚娘和军国大事?——真是扯蛋!!

一路穿廊过户,沿途的异域风情建筑与奢华之极的装饰,让见多了世面的秦慕白都有一点目不睱接。

看来外界的传闻没有错,康国的王宫,的确就是一座“黄金宫殿”。从这里的墙壁上掏一块玛瑙出去,那都是价值连城能让人一夜暴富。

女王站在后宫的一处井池雕像花园里,身旁仅有两名女婢。看那情形,不像是准备款待外宾,更像是等候情郎。

苏怜清领着秦慕白到了花园,嘿嘿的笑了几声就溜了。看到秦慕白进来,女王也摒退了身边仅有的两名女婢。

白玉井池,清水潺潺;假山雕像,绿荫葱葱。身边鸟语花香,头顶青天流云。

秦慕白走到女王身前,二人相互凝视对方的眼睛,竟一时都忘记了打招呼。

秦慕白越看越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实在是太过熟悉!

“女王陛下,请恕在下冒昧……我想问一问,我们曾经在哪里见过吗?”秦慕白忍不住开口了。

女王禁不住手掩面纱婉尔一笑,“不曾。”

“那便奇怪了……”秦慕白眉头都拧起了,盯着女王的面纱看。

面纱朦胧,虽然无法完全看清她的容貌,但隐约也能窥得一丝五官轮廓。

女王被盯得有些脸红心跳了转过头去,“秦少帅为何如此盯着我看?”

“抱歉,失礼了。”秦慕白这才回过神来,拱了拱手道,“在下实在是觉得……陛下十分眼熟。”

“这倒是……”女王迟疑了一下,说道,“不奇怪。”

“这还不奇怪?”秦慕白有点惊讶,“我生平头一次来康国,按理说绝无可能见过女王陛下,但为什么?……”

“稍后你就知道了。”女王神秘的微然一笑,对秦慕白道,“秦少帅,宴席已备好,你准备何时入宴呢?”

“随时。全凭女王安排。”

“那就请吧!”

二人一前一后,往一处殿门走去。

秦慕白落后两步跟在她身后,打量她的背影。这一袭简约而不失华贵的金纹月袍,将女王的背影勾勒得有几分朦胧。秦慕白左看右看,分明就觉得似曾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

他还有另一种感觉,这个本该是高高在上的女王,身上并没有一种属于王者的凌人气势。相反,她十分的平易亲和,就如同临家小妹一般。尤其是她看向秦慕白的那种眼神,虽然略带有一丝陌生与女人特有的羞怯,但更多的是温情与渴盼,就如同凝视久别重逢的亲人或挚友。

“太像了!”秦慕白不禁说出声来。

“像什么?”女王驻足,反身问道。

“女王陛下,很像我的一位……故友。”秦慕白笑言道。

女王笑而不语,拄着半月权杖缓步上前,径直走进了餐殿之中。

殿中正北方靠窗的位置有一副珠帘座椅,女王便走到那珠帘后坐下,请了秦慕白坐在客席之中。方才坐定,堂中鱼贯出入一排婀娜宫姬,呈入金盘金鼎三十余件,食物也陆续呈上。

秦慕白初时还没注意,后来才发现,这些食物,全是自己爱吃的。其中不仅有大唐的宫中名菜,也有长安小吃,甚至还有江南风味的莲藕羹汤。

“女王真是有用心了。”秦慕白感激的笑道,“西域这地方,可是很难找到这些食材的。”

“早前听闻少帅有可能会来康国,我就派出许多宫中厨师四处学艺,专为秦少帅准备可口的饭菜。当然,也只有武媚娘才知道你喜欢江南的莲藕羹汤。”女王温言细语道,“秦少帅时常行军在外肯定很苦,经常是粗茶淡饭。既然来了王宫,就把这里当作自家一般,不妨多住几日。”

“这个嘛……”秦慕白笑了一笑,岔开话题拿起酒杯来,“我敬女王陛下一杯!”

“少帅请。”珠帘后,女王慢慢的解掉了面上白纱。

秦慕白努力瞪大眼睛,仍是看不清那帘后之人的相貌,心中不禁暗说遗憾。

二人对饮,秦慕白本待一口饮下,没想到这酒入口极为浓烈,居然是“秦仙酒”!

不小心还被呛了一口,秦慕白自嘲的笑道:“我倒是忘了,媚娘的商队来了康国,随行必有秦仙酒!”

“少帅与媚娘……真是让人羡慕的一对伉俪!”珠帘后传来幽幽的叹息。

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说来真是因缘巧合,媚娘来了康国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女王陛下驾前的首辅大臣。若非是摆在眼前的事实,我还真是不敢相信。”

“实不相瞒,我本人并无心坐这王座,而且我向有自知之明,并无治国服人之能。我与媚娘一见如故,起初我就想将这王座让与媚娘,可是她执意不肯。我才一直忝居王位,权且如此。”女王说道,“如果更好,有少帅雄师坐镇以助康国抵御外敌,我更能顺理成章的将王座让与媚娘了!还请少帅见到媚娘后多劝劝她,让她接受我的禅位!”

秦慕白不禁有点吃惊,忙道:“那我们岂不是鸠占鹊巢、喧宾夺主了?此事万万不可!”

“呵呵,怎么少帅和媚娘推辞的话语,都是说的一样?”女王笑了,“好吧,少帅初来乍道,我们不谈这些事情,以免坏了少帅酒性。”

“我再敬陛下!”

“少帅请多饮,我不胜酒力,只能舍力相陪。”

酒过三巡,秦慕白不禁微有醉意。

珠帘后的女王说道:“久闻大唐饮宴有曲乐伴舞之风,少帅更是风雅之人,有大唐第一乐师的美誉。今日我便亲自在少帅面前献一献丑,演奏一曲我们康国人擅长的箜篌如何?”

“那秦某真是受宠若惊了!”秦慕白自然是应允。

两名宫姬取来了竖琴箜篌,出门时便将殿门给带上了。夜明珠照射下的华丽宫殿之中,仅剩下他们二人。

“我就先奏一曲,请少帅不吝赐教。”

“不敢当,陛下请。”

女王便奏了一曲颇据阿拉伯风情的曲子。竖琴本就是从波斯传入康国,是阿拉伯一带的特色乐器。秦慕白听了也颇觉新鲜,禁不住鼓掌叫好。

“少帅过誉了。”女王的声音中透出一丝喜悦,言道,“久闻少帅风雅,乃一代琵琶宗师,不知可否……”

“抱歉,陛下。”秦慕白歉意的笑了一笑,“我曾发誓,今生不再奏曲。”

“除了在祭奠她的时候,对吗?”女王突然说道。

秦慕白愕然一怔,随即想到这可能是武媚娘告诉她的,于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那我就不再勉强少帅了。少帅请听我下一首曲子。”

“好。”

空灵且悠扬的曲乐声响起,刚听到第一段旋律,秦慕白就不禁有点呆住了——居然是那首《但愿人长久》!

这首曲子,秦慕白只在私下里弹奏过,也只有武媚娘听到过。而且她过耳不忘,当场就吟唱了起来。

这本是武媚娘与秦慕白之间的二人隐私,想不到,她居然还将曲子教给了康国女王。如此说来,武媚娘与女王岂不是相当的亲密?

一曲罢了,秦慕白犹在沉思,居然忘了喝彩。

“少帅见笑了,定是我弹得不好……”

“不。陛下的曲子弹得相当之好。”秦慕白忙道,“只是远在异乡突然听到这熟悉的曲子,不禁想起了许多往事。因此一时失神,还请陛下见谅。”

“少帅何必如此客气生分。”女王道,“这首曲子本就是少帅所创,对吗?知道的人寥寥无几。我曾听武媚娘口中哼过,一时喜欢,但软磨硬泡的让她传授给了我。这都尚未经过少帅应允,还请恕罪!”

“呵呵!既是好东西,就要拿出来与朋友分享,还要什么应不应允的!”秦慕白笑道。

“如此说来,你我已是朋友?”

“当然。”

“能让武媚娘深爱的男人,果然不差。秦少帅真是爽直磊落的好男儿,值得相交。”女王欣然笑了,“今日的第三首曲子,我希望少帅听了……不要过多思量。”

“这话从何说起?”秦慕白笑道,“能欣赏到女王陛下亲自演奏的曲乐,是秦某的福份——陛下,请赐乐!”

“咚——”

一声弦响,秦慕白本待去拿酒杯的手,愕然停住了。

“兰州鸿?!”

曲乐缠绵,忧伤悲凉;凄怆之中却又有丝豪情纵横,正似男儿铁血,春闺寄相思!

正是妖儿生前所创、后来风靡长安甚至整个大唐的曲子——《兰州鸿》!

“叭嗒”一声,秦慕白手中的筷子,居然掉到了桌上。

因为,除了妖儿,秦慕白还从来没有听到谁,能将这首《兰州鸿》弹得如此的凄婉动人、伤至肺腑!

兴许是酒意上来失了分寸,秦慕白的心中突然冒出了一股无可抑止的冲动!

猛然上前,他一把掀开那个挡在二人之间珠帘,“你究竟是谁?!”

“啊!”正在专心弹奏的女王被吓了一弹,花容失色。

秦慕白也瞪大眼睛,呆立当场——“妖儿!——真的是你!!!”

不由分说的,秦慕白虎步上前就将她紧紧的抱在了怀中!

“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绝不!!”

第524章 彷徨

月朗星稀,叶影婆娑。

夜已入深了。

苏怜清穿着一身戎装,嘴里叼着一根青草斜靠在白玉殿柱上,斜眼瞟了瞟烛光昏明的窗口,恨恨的啐了一口将口中的青草叶子吐到地上。

“呸!男人,果然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整个宫殿的大门口,只有她一个人,余下的宫卫都被她这位御前近卫大将军给谴走了。

“这算什么事!”苏怜清越想越忿然,嘴里碎碎念的道,“我还想去会会我家汉子呢,也有几个月没见了!真是造孽,大半夜冷冷清清的,姓秦的和女王在里面风流快活……我却像个龟奴似的在外面给他们把风!”

正在这时,一队宫卫巡逻走到了这里,苏怜清上前冲他们一挥手,这队兵卒们十分识相的绕道走了。走过一个拐角,这几个士兵纷纷凑到一起交头结耳低声议论,听说女王将大唐来的元帅请到后宫饮宴,至今未归,莫非是留了他夜宿王宫?

有人说,这也不奇怪啊!女王是个年轻小寡妇,深闺寂寞,见了秦少帅那样的风流人物难免动心。也有人说,身为穆斯林与一国之君,在亡夫先王尸骨未寒之时就与别的男人有染,这可真是犯了大忌!

这队兵卒挤在一团议论得正热闹,冷不丁的看到前方宫门大门口涌来一队人,还在大声吵闹。为首一人身躯极其庞大,在夜色中看来宛天上金刚下凡一般,将戍卫宫门的宫卫都吓得挤作了一团。

“你们这群小猴子,快把我家少帅交出来!”听那人声如虎豹的怒吼道,“若是迟了半分,爷爷我拎碎你们的脑袋,踏平你们的王宫!”

他身后还有七八个戎装披挂的大唐将军们,同样是怒不可遏的大声咆哮。

众小兵们被眼前这阵势吓坏了,大唐的将军,可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主啊!于是他们慌忙跑回来,向苏怜清求救。

苏怜清正满肚子怨气没地方发,听说有人在后宫宫门边闹事,顿时火了,叫上几队兵卒往宫门口涌去。

刚到宫门口时,苏怜清远远看到,一个形如铁塔般高大雄壮的男人,正将一名康国宫卫拎着衣襟提了起来双脚离地,咆哮如雷道:“要么交人、要么让路!否则我可不管你们是不是我大唐友邦,爷爷当真要发火了!”

“洪泰,还不住手!”苏怜清急忙喝斥了一声上前拦住。

“臭婆娘,来得正好!”宇文洪泰一看是苏怜清,便扔了那小卒,将苏怜清一把扯到旁边,虎眼瞪着她怒声问道,“俺三哥呢?”

“你这呆汉,快别闹了,跟我来!”苏怜清急了,一把死死拽着将他拉到僻静的一角,低声道,“有我在,秦慕白还能有闪失不成?你这呆汉!——他现在,正在女王陛下的御榻上睡得正香呢!”

“啊?这!……”宇文洪泰双眼发直当真愣了,随即放声大笑,“哈哈哈!俺家三哥就是能干!这么快就将女王给……”

“还不闭嘴!”苏怜清急了,几乎是跳起来捂住他的嘴,“此等事情,还能声张吗?——叫你那几个呆头呆脑的兄弟们都过来,别在那里吵闹声张了!”

“好哪!”宇文洪泰这下乐了,屁颠颠的跑到门口,将与之同来的几个人一同叫了过来。

苏怜清一看那几个人,顿时一撇嘴,“哟喝,好大的阵仗!关西军的八军台还都到齐了!干什么,来捉你们家少帅的奸啊?”

萧轩武与朱半城等人听了既尴尬又好笑,忙道:“少帅彻夜不归,我等自然担心。少帅还曾说,明日就将整军开拔,前往萨姆河。现已三更天不见少帅回来,三军岂能无帅,因此我们才寻到王宫来。”

“哼!”苏怜清翻了一记白眼恨恨的道,“果然不出武媚娘所料,他一见到女王,当场就丢了魂。进了殿内至今已经三个时辰,不见人出来。他们二人在一起这么久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的,干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敢断定,秦慕白这回是不会跟你们一起去萨姆河了!”

“不会吧?”宇文洪泰等人一同惊道,“少帅虽是风流,但从来都是大局为重,岂会因为儿女情长而误了军国大事?”

“依我看,如何处理好他和女王的关系,远比亲自率军前往萨姆河还要重要。”苏怜清说道,“虽然康国是一介小国,但他是昭武九姓的宗主国,也算是西域边陲的一方霸主。如若处理不当,也是会招惹来若大麻烦的。相比之下,现在这西域内部的麻烦,远比萨姆河西岸的三十万大食军队的威肋还要大。”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军国大事!”宇文洪泰喝道,“你说的不算,俺要去亲自问三哥,让他给个说法!”

说罢宇文洪泰就要往里冲。苏怜清与萧轩武等人急忙一同将他拦住。

“你找死啊!”

“不问三哥,那现在咋办哪?”宇文洪泰也急了,“二十多万大军等着他的号令,天亮就要动身!”

“别吵!”苏怜清斥道,“我们就在宫外候着。说不定一会儿秦慕白醒了,自己会出来处理这些事情的!”

“好!那我们就一同在殿外宿卫,不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宇文洪泰说道,“就等三哥起床再说!”

苏怜清噗哧就笑了,“这可就真逗了!康国的后宫,却由大唐的将军们来宿卫!这要是传出去,可就真的笑遍天下了——大名鼎鼎的关西军大将宇文洪泰与八军台,一同给偷情的主帅秦慕白把风!”

“臭娘们,你闭嘴!”

宫殿一侧的寝居室里,秦慕白轻手放下撩开的窗户一角,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

“瞧这事儿给闹的……我怎么就真的应了苏怜清的那一句,没把持住呢?”

回头看了一眼笼罩在夜明珠璀璨光华下的王榻,康国的女王正背对着她裹紧被子缩成一团,头发松散的铺散开来。

也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羞赧或悔恨,就如同暴风雨中受到了惊吓的小麻雀,在轻微的发抖还嘤嘤的低泣。

秦慕白禁不住挠了挠头。

前世今生,他经历的女人已是不在少数。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令他有点举足难安。

“既然早已嫁作人妇,她怎么还是处子?”这个疑问不停的浮现在秦慕白的脑海之中,此外还想道,“原来她不是妖儿,而是妖儿的双胞胎姐姐明珠,这事可真是蹊跷,稍后我得问清楚才是。我这次可就真是造孽了!人家好好的一个小寡妇、一国女王,居然被我……”

“咳!”

想到那两个涉及犯罪的字眼,秦慕白越发觉得自己十足的衣冠禽兽。

没错,这一次,他几乎是“强|奸”了这位康国的女王!

“现在怎么办?”秦慕白站在窗边,愣了半晌。

良久后,一直背对着秦慕白的明珠转了个身,秦慕白急忙上前来。

明珠转头看向他,满眼的凄怨与泪水。

“抱歉,我……”

“你不要说!”明珠急忙扯过被子,将头脸给盖住了。

秦慕白又一时无措了,只好轻轻的坐在了床榻上,双手托着手脑勺倚靠着床脊,都没好意思再钻进被子里。

过了许久,裹在被中的明珠,伸出一只光洁的脚丫到被子外面,轻轻的碰了一下秦慕白。

秦慕白急忙醒来侧目看她,见她露出了脸来。

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都这么尴尬的沉默着。

看着那一张神妖儿的脸,秦慕白吸了一口气,认真的道:“嫁给我吧!”

明珠猛然缩进被子里,转身,再次拿背对着秦慕白,一言不发。

秦慕白又挠了挠头,索性将无赖耍到底,躺到床上伸手去抱她。

这一次,明珠没有躲闪,只是将身子紧张的缩成一团。

“明珠……”

“你说!”

“嫁给我吧!”

“不行!”

……

“是不行,还是不愿意?”秦慕白将语调放得很轻松,似调侃一般。

“既不行,也不愿!”明珠转过身来,二人四目面对唇齿相贴。

秦慕白吻了她。明珠闭上眼睛,牙关咬得紧紧。

这时秦慕白心中稍稍放心,至少他已经能断定,明珠并不讨厌他。虽然之前她曾努力的反抗,但并不是那种厌恶与憎恨的抗拒,而是出于一种矜持或者矛盾心里的挣扎。

秦慕白心想,身为康国国王的贵孀与现任女王,以及伊斯兰教教条的束缚,她表现成这样也是理所应当。但是,如果一个女人真心抗拒,绝对不会表现成她这个样子。至少现在,她应该“狂性大发”的谩骂与厮打才对。

也就是说,她的心中,定然也是愿意委身于己的……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为什么?”秦慕白轻声的问。

“因为我是穆斯林,我是康国国王的妻子,是一国之君。我若嫁你,会令康国全国的子民们耻笑与憎恨,会受到安拉最严厉的惩罚!”明珠避开秦慕白的眼神,低声道,“还有……我不愿意成为任何人的替代品,哪怕那个人,是我的亲妹妹!”

秦慕白微微一怔,他知道,最后一条才是她心中最明确的理由。

什么安拉的惩罚,什么遗孀、国王,在绝对力量面前都是浮云。现在这情形,整个康国都匍匐的大唐的脚下,战战兢兢的俯首称臣。康国的女王如果能够嫁给大唐在西域的权秉执掌者,对康国来说反而是莫大的好事。

或许,也正是出于这样的政治考虑,明珠才将秦慕白引入后宫亲自相陪,然后半推半的投怀送抱。

秦慕白虽然一时情迷,但并未糊涂,这些东西他都有所考虑。站在国家与政治的立场上,自己现在把康国的女王睡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或许,女王与康国的大臣子民们,还就乐意与放心了。

但站在男女的立场上……秦慕白知道,妖儿,可能是他二人心中永远也解不开的心结了。

秦慕白轻轻的叹了一声,松开了怀抱站起身来。背剪着手走到窗边,闷不做声。

明珠顿时感到无边的失落与心伤,无声的流出眼泪来。

“没错,他就是把我当作了妖儿,他并不喜欢我……”明珠闭上眼睛,任凭泪水轻轻的滑落,暗道,“为了康国,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甚至不惜出卖贞洁受到安拉的惩罚。武媚娘曾经跟我说过,妖儿在他心中有着最特殊的无人可以替代的位置。如果我愿意,可以用最简单最有效的方法,救赎整个国家免遭战火的荼毒,并从此享受大唐的福荫,延续国祚。康国的子民推选我做了女王,我有这个责任,我也的确这样做了。但是……但是……”

“明珠……”这时,秦慕白说话了。

“你说……”

“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但我可以承诺,从现在开始,我会用心的爱你。”秦慕白转过身来,认真的说道,“我承认我是把你当作了妖儿,一时无法自抑。但这不会成为我推卸责任的理由。我知道你现在心中在想什么。放心,只要有我在,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我也不会伤害到你的国家,与子民。”

明珠顿时潸然泪下,又用被子蒙住了头,瑟瑟哭泣。

秦慕白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相信我。这是我的承诺。时间会证明这些的。你先好好休息,我现在得出去打发殿外那几个傻乎乎的卫士了。”

明珠没有说话,秦慕白轻轻起身,往门外走。

“你快点回来!”明珠在被子里,声音模糊的喊了一声。

秦慕白整个人顿时轻松了不少,“好,我马上回来。”

关上卧房的大门,他由衷的吁了一口气,摇摇头,自己都有点不相信,这个晚上,自己居然干出了这样的事情。

打开殿门走出来时,苏怜清与宇文洪泰等人,一同瞪大了眼睛看着秦慕白。

“看什么看,不认识吗?”秦慕白故作淡然的走上前来,还面带威严的道,“你们几个大半夜的闯入王宫,所为何事?”

宇文洪泰等人急忙退了一步抱拳拜道:“末将等人来问少帅,明日是否依照前令行事?”

秦慕白轻轻点了下头,说道:“洪泰,命你率十万骑兵先行一步前往萨姆河助阵,听命于苏定方麾下用事。你记住,到了那里要尊苏定方为主帅,另有康国军务大臣武媚娘居首,你不要依着性子不服管束的造次胡为。若让我知道,定不饶你!”

“得令!”宇文洪泰接了令,挤眉弄眼的冲秦慕白傻笑,那表情足够猥琐,仿佛就是在问“女王的味道怎么样”?

苏怜清看了好不恼火,暗暗在宇文洪泰的屁|股上狠捏了两把,疼得这汉子呲牙裂齿又不敢发作。

“余下半数军队,由萧轩武与朱半成共同统领,依旧镇守在城外营中,再听我号令行事。”秦慕白说道,“你们六个,一同随宇文洪泰率军前往萨姆河。另外传我话给苏定方,就说,大食人如果主动进范,则强力反击,在神武大炮的助威之下趁其半渡而击之,可获大胜。如果大食人不主动进犯,则我固守;若其退却,不可追击。前方若有战况,随时回报给我知晓。”

“得令!”众将都接了号令。

苏怜清就在一旁撇嘴,暗道:果然是沉醉温柔乡,不亲自去萨姆河了!武媚娘呀武媚娘,你简直就是料事如神,你太了解秦慕白了!

“好了,都散去,休要在此吵闹了!”秦慕白喝斥了一声,宇文洪泰等人急忙退去。

剩下苏怜清一个人,站在那里斜眼瞥着秦慕白,眼神相当的鄙视。

秦慕白绕了几步走上前来,正对着苏怜清低声道:“苏怜清,你干的好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我干什么了?”苏怜清一时心虚,嘴上居然有点结巴起来。她心中暗暗骂骂:老娘走南闯北混迹江湖这么多年,唯独面对这小子心里发虚,真是见鬼了!

“要不是你在酒菜中给我下了药,我会干出这种事情?”秦慕白鼻中轻哼了一声,眼睛一眯,精光毕射。

苏怜清顿时倒退了两步,神色惊慌脸都有点泛白了。

“哼!”秦慕白恼火的瞪了她两眼,又叹了一声,说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也不想多作追究。我不管是你自作主张,还是别的什么人让你干的。总之……这件事情从此不许再有任何多余的人知道!”

“我明白了……”苏怜清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秦慕白仰头看了看头顶的皎皎白月,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此刻,我真不知道该杀了你,还是该感激你。妖儿……妖儿!你在天之灵,是否也跟我一样的矛盾与彷徨呢?”

第525章 天命所归

再次回到寝宫里时,明珠已经起床了。穿戴相当工整,一如要上殿时的情景,脸上也遮上了面纱。

“你要去上殿吗?”秦慕白上前问道。

“虽然我是个差劲的国王,但还是要每天出现在宫殿朝会上的……”明珠轻拧着头低颌下额,轻声道。

“今天就不用去了。”秦慕白上前,双手抚住她的双肩让她坐下来,说道,“好生歇息……”

言下之意,她昨天一晚没睡加之刚刚被破了身,肯定身体不适。

“我没事……”明珠的脸红了,不敢直视秦慕白的眼睛。

秦慕白也不好怎么劝说,只好说道:“那我先走一步,离开王宫。”

走到窗边一看,天边才露一丝鱼肚白,正当黎明。

“等等,你先不要走。”明珠仿佛是记起什么事情,说道,“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啊?”

“一个,与你,与武媚娘,以及与我,都十分有渊源的人。”明珠说道,“若不是他,你今天可能不会站在我的面前,武媚娘也不大可能成为康国的首辅大臣。”

“那会是谁?”秦慕白好奇了。

“他叫……袁天罡!”

“!!”秦慕白顿时吃了一惊,“他?他怎么会在这里,你又怎么与他相识的?”

“说来话长。”明珠站起身,却眉宇一拧面露痛苦之色,秦慕白急忙上前相扶。

“我没事……”明珠委婉的拒绝了秦慕白的搀扶,说道,“你可愿前去,见一见他?”

“必须见!”

“真现在尚未天亮,我叫苏怜清安排你我出宫!”

少时过后,一队车马穿过后宫的猎苑石景地带,到了宫外。再在街市间穿街过巷的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停下。

期间,秦慕白与明珠同坐一车,却没有任何交谈。二人各怀心思,走完了这一段路程。

“到了。”明珠说道。

秦慕白点了一下头,下车。入眼看到一间中土格调的青砖木门的民宅,简朴但整洁。

“我就不与你一同进去了。午时过后,我会叫苏将军来接你。”明珠在马车上没有下车,说了一声,就让苏怜清调转车马往回走。

秦慕白站在门口心里嘀咕了一阵,正准备上前敲门,那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眼前出现一名女子做道姑打扮,细格青纱的羽霞道袍,头顶一枚道钗挂了两绫淡如青烟的云冕丝巾,手执雪白拂尘,明眸晧齿肌肤赛雪,五官玲珑貌美异常。晨风轻拂之下,她的道袍丝巾与拂尘一同轻舞飞扬,加之这宛如仙子一般的容颜,俨然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两人不经意的打了个照面,同时吃了一惊!

“雪雁?!”

“慕……白?!——怎么是你!”

眼前这位道姑,居然是离家出走遁入道门的,文成公主李雪雁!

“难道是做梦?”秦慕白当真一时恍然了。

“师父叫我今日卯时三刻洒扫庭院,开门迎宾。想不到……居然是你!”李雪雁也喃喃自语的怔住了,都忘了叫秦慕白进屋。

“呵呵呵!”这时院内传来一阵爽朗通透的洪钟笑声,一名雪头老道人大步走出来,远远道,“秦少帅大驾光临,贫道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袁天师!”

“师父!”

秦慕白愣了一愣,“师父?……原来,你遁入道门,是拜了袁天罡为师?”

李雪雁对袁天罡施了礼,回头看了一眼秦慕白又急忙侧过脸去,脸上已是扉红一片,轻轻的点了点头。

“静薇,进屋奉茶。”袁天罡满面红光,抚着白髯笑呵呵的道。

“是,师父。”李雪雁恭恭敬敬的稽了首,翩然而去。

“道号静薇……”秦慕白目送李雪雁远去,依旧有些恍然如梦的感觉。

“少帅,我们果然又再见面了,呵呵!”袁天罡饶有深意的看着秦慕白,笑道。

秦慕白心中一亮,想及当初他与袁天罡在大非川一别时,袁天罡曾经说过——他有一个关于某人命理的推衍,如果这个推衍应验了,他就会再与秦慕白相见,而且当面恭贺。

而这个某人,就是秦慕白的夫人“之一”。

“那袁天师今日可否为我指点迷津了?”秦慕白问道。

“哈哈!少帅是这世间罕有的能够扭逆天意、掌握命运的人,贫道谈何指点于你?”袁天罡笑道,“故地重逢,坐下饮茶叙聊,倒是无妨!”

“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袁天师,请!”秦慕白兴趣大起。

二人谈笑生欢的进了房中,李雪雁早已备好案几茶具,在一旁静静的煮茶。

秦慕白多次凝视看她,也知道她眼睛的余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可她就是不回头也不说话。

“呵呵!”袁天罡看着眼前这一对男女,只顾抚髯而笑。

“袁天师,你笑什么?”秦慕白也笑问道。

“我笑这世间之人诸般痴缠历劫于红尘,但终究挣不脱一个命字,一个缘字。”袁天罡笑道,“静薇虽是执意出家不恋红尘,机缘巧合之下也拜得贫道为师。但她命中注定不可能在空门渡此一生;她尘缘深重,虽身在空门,心在红尘。”

“师父……”李雪雁愕然愣住了,呆呆的看着袁天罡。

“静薇,此前种种,皆已是过眼云眼。你又何必一直将它放在心头,耿耿于怀?”袁天罡说道,“你跟随为师修道这么久,该悟的你也应该都悟了。你当明白修道之人本当圆融自然,随遇而安,出世即入世,入世即出世,出入随缘,大自在,无为而无所不为。你又何必苦苦执意于出家或者不出家呢?心若安,则天下四海无处不是家;心若不安,虽身处名山古刹、大江大河,亦会感觉身无立锥之地。”

“弟子明白了……”李雪雁轻轻的应了一声,转过脸去,依旧没有直视秦慕白。

“待茶煮好,你且先去安顿便饭,款待秦少帅。”

“是……师父。”

秦慕白看着现在的李雪雁,虽然和以前一样的温柔娴淑美丽动人,但她身上的确是少了许多往日做为公主时的那种青涩与懵懂,也不似以往那般贵气袭人举止雍荣的。取而代之的,是真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飘逸灵气,淡雅洒脱冰肌玉骨,真如月宫仙子下凡一般。

稍后李雪雁煮好了茶,便关上房门退了出去。从一旁的耳房里唤来另外两名不足十岁的小童,一同出门去了。

“少帅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今日为何如此心神不宁?”袁天罡笑道。

秦慕白尴尬的笑了一笑,“实不瞒袁天师,这两天发生的一些事情,的确让秦某十分惊讶。”

“你是指康国女王与薇静吗?”袁天罡道。

秦慕白点了点头。

“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居,什么样的人身边就有什么样的朋友与伴侣。”袁天罡说道,“似你秦少帅这般非凡的人物,能徘徊于你身边的女子,也都不是寻常人。其实,比起少帅的另一位夫人来说,康国女王与静薇都不算什么了。”

秦慕白眉梢一扬,“你是指——武媚娘?”

袁天罡呵呵的长笑点头。

“天师当初留下的讖语,就是说武媚娘的?”

“不错。”袁天罡干脆的承认了,微笑道,“其实那件事情估计你也知道。就是当年武媚娘还十分年幼的时候,贫道曾经给她看过相批过命。贫道十分肯定,武媚娘虽是女儿身,但必定是帝王之命。终有一日她将取李唐而代之,登基称帝。”

“我知道。媚娘跟我说起过。”

“可是后来,你出现了,改变了她的命运。”袁天罡摇了摇头,“贫道生平相面无数,从无出错。但也就是从你的出现开始,我是连连出错。包括我算定的你父亲的寿命,以及我与李淳风师弟一同推衍的《*》。全都错了!”

秦慕白笑了笑,“这些……当真都跟我有关系?”

“秦少帅可以不承认,但你心中必然有数。”袁天罡呵呵的笑,说道,“就在武媚娘没能嫁入皇宫、并且发现《*》出现谬误之后,我私下再给武媚娘与令尊秦叔宝大人相过面,批过命。我发现……你父亲的寿命平白增长了五年有余,而且不会再抱病卧榻郁郁而终,反而会轰轰烈烈全其一世英名,并为成为大唐开启一段新历史的重大诱因;而武媚娘,她虽然已经不可能取李唐而代之,但是,她的命实在是硬!”

“怎么说?”秦慕白略感惊讶的道。

袁天罡也眉宇一沉,正色道:“要么,她要克死所有的亲人,包括你;要么……她的帝王之命终究不可改变!——该是她的,就是她的!真龙,就是真龙!她终将称帝为王!”

秦慕白不禁吸了一口凉气,“你是指……她当不了中原大唐的皇帝了,却依旧会在异地称王?”

“没错!”袁天罡哈哈的笑,“所以我说,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你一样,完全的逆改天命。虽然你间接的改变了武媚娘的命运,但依旧无法压抑她的帝王之命!——我想,这总比让她克死所有亲人,要强吧!”

“我明白了……”秦慕白有所悟觉的点了点头,“袁天师言下之意,是想让我帮武媚娘,登上康国的王位?”

“不止是康国,而是一个由昭武九姓胡,所组成的庞大的、统一的大月氏国。”袁天罡说道,“天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少帅必然懂得。经历此番西域动荡与大食入侵,昭武九姓胡重聚为一是大势所趋。贫道虽是僻居于乡野巷陌,也早已嗅到这样的楔机。少帅莫非没有发觉?”

秦慕白点了点头,“有所耳闻。但如果真的执行起来,确有难度。别的不说,光是推举一位能够服众的帝王一统整个昭武九姓,就不那么容易。”

“呵呵!”袁天罡笑道,“这些事情对昭武九姓胡来说难,对你秦少帅来说,却是易如反掌啊!”

秦慕白不禁一笑,说道:“袁天师你太看得起我了。大唐虽然强盛,但总不好强行干涉他国内政。”

“那如果是大唐的附属国,请求大唐给他们赐定国王呢?”袁天罡呵呵的笑道。

秦慕白也笑了,“看来袁天师并非化外之人,连朝堂政治与周边外交也了解得如此透彻。”

“修道之人,出世入世本就只在一念之间,并无差别。”袁天罡说道,“贫道所了解的,肯定只是一点点皮毛。似少帅这般谋国谋军的上位之人,心中定然早有思量。贫道,却是班门弄斧了。”

秦慕白呵呵的笑,说道:“既然袁天师是个明白人,那我也就不瞒你了。其实我此来康国的目的,就是想要在这一带扶植起一个统一的、又与大唐交好的势力,帮助大唐镇守西域边陲,成为大唐的友好邻邦。眼前此景,昭武九姓胡由散而聚重新组建为大月氏国,似是可行。但我十分好奇……”

秦慕白突然将话打住,眼神奕奕的看着袁天罡。

袁天罡道:“少帅好奇什么?”

“为什么你一定要让武媚娘称王,而不是让我扶植现有的昭武九姓宗主国的国王,慕容明珠来称王呢?”秦慕白说道。

“呵呵!”袁天罡笑而不语。

“这也是天机,不可泄露吗?”秦慕白看着袁天罡。

“别任何人,都不可说。”袁天罡突然话锋一转,“唯独对秦少帅,可说。”

“还请赐教。”

袁天罡雪眉微拧脸色一正,说道:“因为我想让秦少帅,再次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而你肯定能够办到!此外,如果登鼎为王,秦家与大唐都会因此而受益。于公于私,秦少帅你何乐而不为?”

“你所说打改变命运的那个人,是指康国女王慕容明珠?”

“没错。”袁天罡说道,“我想,秦少帅也肯定不愿意再次看到第二个妖儿!”

秦慕白心中蓦然一痛,“你这话什么意思?”

“慕容家曾经蒙受秦家大恩,就当回报。她们姐妹二人,命中注定都将为秦家后人挡灾挡劫而死,慕容家注定绝后,这就是她们的命!慕容明珠,她的命其实比妖儿更苦!她注定终生不见亲人、不明身世、守半世活寡,然后因为权力争夺客死异乡,尸骨不得归还乡里。”袁天罡正色严肃的道,“除非只有一种可能——慕容家的女子直接嫁给你为妻,借你妖星之芒来逆天改命!”

“原来,是你让苏怜清给我下的药,并暗中教唆过明珠!”秦慕白嚯然拍案而起,“你究竟是何用意?!”

“没错,是我……”袁天罡眯了眯眼睛面露一丝愧色,但并未因此而惧怕,悠然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贫道虽是个出家人,依旧不能免俗。其实贫道注意秦少帅很久了,若非是没有缘由,岂会如此?”

“究竟是什么缘由?”秦慕白的脸色有些阴沉了。

“缘起于你那一次进入天下第一酒酒肆,收了妖儿为徒。”袁天罡突然一扭头,目露精光的看着秦慕白,“贫道以为,从那时候起你就彻底的改变了妖儿的命运!但没想到,她究竟为你而死!——贫道不想她的亲姐姐,再重复她的命运,因此……”

“你与她们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做这些?”秦慕白追问。

“哎!……怎么会是非亲非故?”袁天罡叹息了一声,摇头苦笑,“贫道出家之前也曾年少轻狂过,并在民间留下一个罕为人知的女儿……她就是,妖儿与明珠的母亲!”

第526章 物归原主

听了袁天罡的这一番话,秦慕白有一点被戏耍与利用了的感觉,非常不好。

“原来,你一直都在耍我、利用我!”秦慕白的声音中,已经透出一丝怒气了。

“不不不!”袁天罡也有些镇定不住了,他知道激怒了秦慕白是一件极不妙的事情。他急忙摆手道,“贫道虽然心存私念,但不敢对秦少帅生出半分不敬与歹意!——诚然我有想法,要借你之势改变我外孙女的命运,但……这也并不妨碍少帅半分啊!非但不妨碍,还对你有莫大的好处,难道不是吗?”

“叭!”秦慕白一巴掌拍到了桌案上,茶杯高高跳起,茶水四下迸溢而出!

“你既然早识天数,为何眼睁睁看着妖儿遭遇不幸!!”秦慕白已然大怒,一指指着袁天罡,“明珠是你外孙女,妖儿就不是了吗?!——你有什么资格自称外公!”

袁天罡顿时愕然,脸色也骤然黯淡下来。

他长叹了一声,低下头,颓丧的摇了摇头,说道:“秦少帅骂得极是……袁某,的确是没脸去与她们相认。其实,一切都因为袁某早年少不经事,侍才傲物目中无人,以为学了一点方术就可以指点江山笑傲人间。因此,屡屡泄露天机,终于遭受果报。后来袁某顿悟,为怕家人遭受牵连于是出家修道,并一直没有与女儿相认。但为时已晚。我的女儿、女婿,在康国遭受无妄之灾,家破人亡骨肉分离,妖儿也因此失明。后来我得知是你父亲救了我女婿与妖儿……”

“那时候你为什么还不与他们相认?”秦慕白阴沉着脸问。

妖儿,一直是秦慕白的心中之刺,不可触碰。

“我怕……我怕我再次给他们带来厄运与灾难!”袁天罡说着,表情也变得十分的痛苦,情绪也渐渐激动起来,“我曾偷偷去看过他们几次,但没多久,他们家中就遭遇了火灾!我女婿死了,妖儿流落市井!那时候,我真的是伤心欲绝!——后来,我看到你帮助了妖儿!从那时候起袁某就发誓,要穷此一生之力,哪怕遭受无穷天谴,也要给妖儿与明珠逆天改命,并为他们寻找一个好的归宿!”

“但是到头来,妖儿仍是遭受无妄之灾!”秦慕白重叹一声,“袁天师,你名扬天下无所不能,对待家人却是如此的窝囊与无能!——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殒命的是我,而不是妖儿!我一个外人尚且如此,你怎么就能狠下心来,对她们不管不问呢?”

袁天罡顿时潸然泪下,老泪纵横。

“老夫……何尝不想啊!但我泄露天机身负天谴,是个不祥之人!我都不敢与他们相认!仡今为止除了你,都还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与明珠的关系。明珠,也只把我认作师父,让我替她指点迷津。”袁天罡说道,“妖儿之事,的确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说过了,你的出现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连大唐王朝与华夏民族的命数都因此而变,我的推算已经不准。虽然李淳风师弟算出会有至亲至爱之人为你挡灾,但我们都没有想到……那个人会是妖儿!”

“好了不用说了!”秦慕白将手一挥,“现在你想要怎么样?”

袁天罡面带愧色,叹息道:“所有的事情,我都对秦少帅毫无隐瞒的坦白了。现在事实摆在眼前,大唐想要制霸西域,就需要有一个强大而忠诚的盟友为其辅翼与屏障。昭武九姓,渊于同族,分久已是必合。现在正是一个最好的契机。如果昭武九国统一为一国,那国王必然出自于宗主国——康居国。秦少帅,我想你肯定知道我在说什么了。”

“我知道。”秦慕白淡漠的点了点头,“你是想借我之力助你外孙女一统九国,然后禅位给武媚娘。既而,我的妻子成了国王,大唐在西域的宏图大计也臻于完美。于公于私,这对我来说都是好事。”

“难道不是这样吗?秦少帅?”袁天罡满怀期待的看着秦慕白。

“是这样没错。”秦慕白眉宇一沉,“但是,没有人喜欢受人摆布与利用!袁天师你听着,不管是国家大事还是我秦某人的私事,都不是你能掌控与摆布的!”

“是、是是……袁某尚有自知之明,不敢妄干国事,更不敢对秦少帅的事情指手划脚。”袁天罡连忙唯唯称是,拱手道,“袁某屡泄天机减寿三十年,如今寿元已尽必将不久于人世。袁某只是希望能在临死之前,看到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有个善终良报……这,只是一个垂垂老朽的临终之愿,难道也过分么?”

“减寿三十年、寿元将尽?”秦慕白略感惊咦的看着袁天罡,“袁天师,你是洞悉天机的世外高人,你说的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你的心愿是你的事情,看在你是妖儿的外公的份上,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善待明珠,不会让妖儿的命运,在她身上重演!”

袁天罡顿时面露喜色,长长吁了一口气,躬身对秦慕白拜倒下来,“如此,老朽袁天罡,敬谢秦少帅了!”

“请起吧!”秦慕白也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虽然你一直利用我,但我也不怪你了。”

“谢秦少帅宽宏大量!”袁天罡起了身,满脸皆是欣慰之色,说道,“大恩不言谢,袁某今天,就把本属于秦少帅的一件宝贝,物归原主!”

“宝贝?”秦慕白笑了,“不会是什么天材地宝、修仙灵药吧?”

“不。是……她!”袁天罡略抬手指对屋外一指。

秦慕白回头一看,原来是李雪雁外出归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大食盒,里面该项是装的酒菜等物。

她走到屋门口施了一礼道:“师父与贵客请稍候,我去安顿酒菜。”

“去吧!”袁天罡笑呵呵的。

待她走后,秦慕白问道:“这就是你说的——物归原主?”

“呵呵,是老朽引语不当了。但……”袁天罡顿了一顿,以手抚髯道,“她尘缘未尽,根本不可能出家。你与她之间,有斩不断理还乱的万般情缘,今生不了,来世也会孽障纠缠。再说了,秦少帅,你难道就忘了当初,你是怎么利用与伤害她的吗?她为你,又付出了多少,甚至不惜受到家族与世人的耻笑?……秦少帅,听老夫一言。这世上什么都好欠,唯独情债不可欠!老夫,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

最后一句话,唬得秦慕白浑身都弹了一弹。

“话虽这么说……我是脸皮够厚什么都不怕了,就怕她过不了自己那一关。”秦慕白说道,“当日我诈死之后重新现身在鄯州之时,她就不告而别的走了。想必,她的心中是留下了若大的心结。我怕她……会再难面对于我。”

“男人大丈夫,有什么可怕的?”袁天罡笑道,“秦少帅你能统率千军万马,还怕收伏不了一颗女人心?”

“别说,还真是没信心。”秦慕白苦笑,“对别的女子我都没这担心。唯独对妖儿与李雪雁……这两个我有所亏欠的人,我都……”

袁天罡呵呵的笑了,说道:“秦少帅不必多虑。其实静薇之所以出家,其实是为了逃避。之所以逃避,还不正是因为她心中放不下你?老夫出家几十年一把年纪了仍是放不下尘世间的亲人,何况她呢?——秦少帅,眼前人,才是最值得你珍惜的。不要像对待妖儿一样,总是在失去之后才知道她的可贵,届时徒剩伤感与唏嘘啊!”

“我明白了……”秦慕白轻吁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说道,“现在诸事繁杂,等我处理好大食、康国与明珠之事后,必会理会雪雁之事。”

“呵呵,好,好。”袁天罡抚髯长笑,“有情人,还是得成眷属的好啊……”

稍后,李雪雁弄来几样简单的素菜与一壶淡酒,她也不肯入席,秦慕白便与袁天罡小酌了两杯,便请告辞,说有时间再来拜会,留袁天罡在此多住些时日。

袁天罡也应允了。

临出门时,李雪雁站在门口等着秦慕白。

“雪雁……”秦慕白欲言又止,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现在叫……静薇。”李雪雁脸色微红,避开秦慕白的眼神低声的说,还伸手递来一件东西,“这样东西,还给你。”

“是什么?”秦慕白接过来一看,一个布包锦囊。这时才想起,这是他当初在大非川留下的三个锦囊妙计之一。其中一个,就由侯君集交给了李雪雁。

“为什么要还给我?”想起当初之事,秦慕白也有点抱愧,将锦囊递回过去说道,“还是你留着,做个纪念吧!”

“不用了,我已出家……”李雪雁低叹了一声,“往日种种,皆是我愚昧无知与贪恋情爱所致。现在我跟随师父修道,已经彻悟。我不想再对尘世间的事情,有何留恋了。”

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你师父说的话,你就忘记了?他说修道之人本当圆融自然,随遇而安,出世即入世,入世即出世,出入随缘,大自在,无为而无所不为。”

李雪雁顿时愕然,“你竟能过耳不忘?枉我听了师父诸多教导,也是记不住、悟不明。”

秦慕白继续微笑道:“你既然还能纠结于一个布囊,证明你无法做到圆融自然,随遇而安。也就是说,你身在空门,心却在红尘。刚刚你说的这些,不过是自欺欺人。雪雁,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自己心里最清楚。锦囊你先拿着。三天之后,我会再来这里。到时候如果你执意要归还给我,我就收下。如果你愿意把它留着,那么……”

李雪雁的脸刷的就红了,拿起锦囊转身就走。

“那么,我就娶你!”秦慕白在她身后说道。

李雪雁周身一震,步子更快了。如同逃跑一般进了自己的卧房,反身关上了门双手紧紧捂着胸口,仿佛担心自己那颗心从胸膛里跳出来一般。

袁天罡走出来站屋檐下呵呵的长声而笑:“秦少帅,果然是磊落爽直而有担待的好男儿!——静薇,静薇,三天时间,你可要好好考虑清楚,你一直在逃避的,究竟是什么?它是否,正是你最害怕却又是最渴望的?”

秦慕白笑了一笑,抬脚先走了。

第527章 长安风声

一路徐步而行,秦慕白在萨末建城中逛了一圈。

这座城池,虽然比不上长安的规则宏大、壮丽磅礴,但也一样的繁荣鼎盛,尤其商旅异常活跃。走在这大街上,见到最多的就是身着伊斯兰传统白色长袍、以发油涂发的粟特人,鳞次栉比的商铺自不必说,就是沿途碰上的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或是垂垂老矣倚门而坐的老人,也会向路人兜售西域特产的瑟瑟与玛瑙或是酒器马匹。看到秦慕白形似中原人,许多人争先恐后的来问他是否带来了中原的丝绸或陶瓷用以交换。

大唐的丝绢、陶瓷与茶叶,以及绘画、甲胄、酒器,都是西域商路上顶尖的货物,利润极其巨大。

据说,康国的小孩子出生之后,家人先会在他的嘴上抹蜜。用意,就是要让他长大后“口中如蜜”,便于经商交涉。因此,走在康国的街道上,大家无论生熟逢面就笑,人人一团和气,一年到头也难看到一次打架斗殴的事情发生,就甭提杀人放火这样的恶性|事件了。

这样富裕热闹又和谐稳定的地方,无疑特别适合居住。秦慕白现在明白,为什么武媚娘要不辞劳苦的来康国了。她就是想将来终有一日秦慕白退隐之后,举家迁往康国这个世外桃源来颐养天年。

在康国人的眼中,商业利润就是一切。生意人,都讲究以和为贵、和气生财。因此,康居国从国王到子民都抗拒战争,从而在军事上相当的软弱与无能,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秦慕白一路走一路琢磨,昭武九国想要联合为一国,这对大唐来说是好事。有一个统一的大家族作为友好邻邦,远比管束九个附庸小国要容易得多。这九个发自同源的西域小国,都有着同样的特征:善于经商,国家富裕,军事乏力。

现在九国的人有了强大的关西军前来助阵,恰好形成了互补。

这的确是让九国合盟的大好时机。现在双方互赢。只要秦慕白答应凑成这件事情,势必一拍即合。

正如袁天罡所说,于公于私,这都是好事。但秦慕白也略有顾虑,原因就是武媚娘。

看现在这情形,武媚娘仿佛很热衷做康国的首辅军机大臣。或者说,这个女子天生就并非凡俗之物。她骨子里有着不输男人的争胜之心,做任何事情都务求出类拔萃。

如果她有心康国的王位,那么,以她的能耐,真能办到。否则,她就不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登鼎治世的女皇帝了!

原本,谁做康国的王都无所谓。但正因为武媚娘是秦慕白妻子,以她这样一个敏感的身份在西域称王,大唐朝廷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不排除这种可能,在朝廷与李世民看来,实际上就是他秦慕白割据称王了!

那事情的性质可就全变了!

……

思及至此,秦慕白觉得九国一统与武媚娘称王的事情,一定要小心经营。稍有不妥,很有可能酿出战端引火烧身。

“做人,不能忘本!”秦慕白深吸一口气悠长的叹出,自语道,“以我现在的实力与威望,的确是可以割据西域自立为王,甚至建立起一个足以与大唐分庭抗礼的大帝国!……但我从没想过背叛大唐,我不想做乱臣贼子!”

回到军营,秦慕白倒头就睡。

昨天先是“洞房”然后又去见袁天罡基本上一晚上没睡,加上之前行军数日,他实在是有些疲倦了。

左右将校也没敢去打扰他,直到傍晚之时,有一名从兰州而来的快马密使要来求见秦慕白,萧轩武与朱半城这两位随同留守萨末建的将军,才敢去将秦慕白叫醒。

“兰州来的密使?”秦慕白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突然一醒神坐了起来,“兰州来的?——快叫!”

密使被唤了进来,十分眼熟,原来是此前在襄州军府里的一名小校,是庞飞的心腹。

参拜之后,那小校急忙从怀中拿出一封信笺,里面是一张油纸。

这是百骑专用的“密信”纸张,必须要用特殊的药水浸泡,才能显现字迹。

由此可以见得,庞飞要汇报的,的确是绝密之事。

秦慕白连忙取来药水,看了信。

信其实很简单,朝廷紧急密召吴王李恪还京;而且,此前秦慕白刚走不久就有褚遂良奉旨来“视察兰州”,并请秦慕白与高阳公主回京面圣。由于秦慕白早已率军去了西域,因此高阳公主已经孤身一人前往京城了。

秦慕白的眉头,一下就拧紧了。

“庞将军还有没有口信托你带达?”秦慕白问那小校。

小校答道:“临行时庞将军说,要少帅不必担心兰州。但朝中之事,庞将军他委实拿捏不住。还有,末将出发的三天前,吴王已经离开逻些到了兰州,而且是简装便服,就连兰州官员将校都不知情。若非是吴王要去大都督府探望高阳公主与外甥、义女,就连庞将军也不会知晓。”

“行动竟然如此绝密?”秦慕白心中更添疑窦,“难道吴王是私离逻些返回京城?不对啊,如果是私自回京,他又怎么会跑到我家里去,那分明又有给我通风报信的味道……”

“吴王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一句也没有。”小校答道,“他没见着高阳公主殿下,就抱着世子与小楼儿逗玩了一会儿,马上就出城离开了兰州。据少帅府中人说,他应该是往长安而去了,随行不过十人。陈夫人觉得此事不寻常,便叫庞将军请此事密报给少帅知晓。”

“陈妍一向心细机敏。看来吴王这次是相当的低调谨慎,都没向我的家人与庞飞透露半个字。”秦慕白眉头拧了起来,寻思了许久,突然心中一惊!

“庞将军可有派人一路护送吴王?!”秦慕白突然喝问道。

吓了那小校一弹,连忙回话道:“庞将军见吴王有意隐瞒行踪,也不好造次前去参会。但与吴王随行的一名将军叫‘殷扬’的,好像与庞将军特别相熟。吴王去少帅府上的时候,殷扬就私下来见庞将军了。二人小聚了片刻吴王就要动身离开,庞将军就暗中派出一只五十人的大都督府卫队,以巡视商驿、辑捕逃犯为名,与吴王同路向东而行,一路暗中沿途保护吴王。”

“才五十人?”秦慕白有点不快了。

“少帅放心。是五十名雪雕军,扮成的普通大都督府卫士。雪雕军可是咱们关西军精锐中的精锐,无一不是以一挡十。”小校连忙答道。

“哦,那还差不多……”秦慕白心中略略宽慰,庞飞一向心思细密,现在办事是越来越老练了。

小校接着说道:“末将估计,殷扬将军肯定是对庞将军提出了护卫的请求,但又不能做得太明显。因此庞将军才如此安排。但是,我们的人马最远也只能护送吴王到达会州啊!”

“没错。咱们的人马再往东走离开兰州大都督府的辖区就不行了,那就是私调兵马图谋不轨!”秦慕白以手剪背,来回的踱步,沉思。

他认为,吴王李恪是肯定不会擅离职守,私自离开逻些前往长安的。之所以动身,肯定是因为有朝廷的召唤,而且是密召。否则,李恪犯不着像做贼似的一路小心翼翼,谁也不敢惊动。

但是,李恪又仿佛有些担心自己的行程安全,因此刻意在兰州落了一下脚。他没敢开口向兰州要卫队保护,但却是暗中“请”了庞飞派人护送他。

这么说来,李恪此行不简单。一是相当绝密,二是使命重大,第三——途中他有性命之虞!

秦慕白心中蓦然一惊:难道皇帝密召李恪回京,是为了——立储?!

泱泱大唐,东宫空缺已逾年月,这是很不合宜的一件事情。如今战乱平息四方宁定,朝廷别无大事,立储之事势必重新浮上水面,而且再也避无可避!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李世民会立谁为储君,但就他密召李恪回京这一举动可以看出,李恪,有可能就是立储的人选之一!

那么,在他返京的途中会有人想要干掉他,也就可想而知了!但李恪又不能太过招摇,随行不敢带太多军队。于是他只好辗转兰州,寻求兰州的保护。

偏偏这时秦慕白与高阳公主又都不在,所幸庞飞办事还算谨慎稳妥,让秦慕白略略放心。

庞飞送来的这个信息,对秦慕白相当重要。细下想来,李恪返京途中在兰州略作停留,虽然只如惊鸿一闪而且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已经给秦慕白传递来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我去长安赌命了,你要保重!”

与大唐东宫之争比起来,什么大食名帅努尔曼、昭武九国与武媚娘称王这些事情,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来人!”秦慕白唤道。

“末将在!”萧轩武与朱半城一同入帐听令。

“速传我将令与前线苏定方,命他派人与努尔曼议和!”秦慕白说道,“议和的标准,就是康国与大食互不称臣、互不纳贡、平等相处,两国以萨姆河为界,从此互不相侵友好往来。谁敢背盟违约,大唐势必尽起关西四十万劲兵而击之,不灭不休!”

“是!”

二将一同应诺,一旁的随行记室参军火速挥笔将秦慕白所言的军令记下。

“传话给苏定方,让他不妨给努尔曼多赠送一点中原的特产与康国的珍玩宝物,让他有个台阶下,回去也好向他们的君长交待。”说罢,秦慕白取下挂在帅帐上的一把宝刀,说道,“这是当年我当选百骑使时,皇帝陛下亲自赐予我的宝刀。拿去送给努尔曼。就跟他说,我秦某人欢迎他来大唐做客,并愿意交他这个朋友。”

“呃……”萧、朱二将都怔了一怔,说道,“少帅,这可是陛下御赐的宝刀,你一直都随身佩带的是你的心爱之物,犯不着拿去讨好努尔曼吧?莫非咱们还怕他不成!”

“休得多言,秦某人与关西军,从来怕过谁?”秦慕白冷眼瞪了他们一瞪,说道,“不过是事有缓急,现在我们没空理会大食人了,必须尽快盟和休战。告诉苏定方,和盟之后只留原来的康国军队驻守萨姆河港关,让他与宇文洪泰尽快率军回萨末建,与我汇合!”

“是!”二将表情顿时变得肃重,心中也同时一凛:少帅在集中关西军兵力,难道最近会有大仗要打?!

“你们别瞎猜别也到处散布虚假消息,信使去了萨姆河更不可以胡说八道,惑乱军心!”秦慕白严厉的说道,“违令者严惩!”

“是!”

“办事去吧!”

萧朱二将领诺而走,秦慕白又与他小校述聊了一阵,了解了一些兰州的情况,便安排他下去休息了。

长安,终于有了一丝风声。

秦慕白虽然远在万里之遥的萨末建,但却已经能够想像,此刻长安朝廷之上是何等的剑拔弩张,风声鹤唳。

当年,李世民是通过玄武门之变,弑兄杀弟逼父才登上这皇位;风水流转到了今天,值此李恪返京之时,长安的魏王如果不干出一点特别的事情,那他就不是李道宗口中,那个“阴险腹黑的死胖子”了!

秦慕白,开始为李恪隐隐担忧……

第528章 剜肉补疮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长安,这座古老而宏伟的都城,如同疲累了的巨人在靡靡夜色之中陷入了养精蓄锐的沉睡,又如同耸立千仞的苍山,在一场袭卷天地的暴风雨来临之前,显得出奇的宁静。

近日,长安的气氛大不寻常。一切的因由,都是因为一个不明事理的多事之人,在酒宴上的一句多言废话。

这个人,就是刚刚献降国投诚大唐来到长安不久的,前西突厥北庭可汗,欲谷设。

归唐之后,他被封为和善郡王,享受了优于国公级的待遇,这多少让他这个*有点喜出望外。于是他在李世民款待他的国宴上多喝了几杯,因为不熟中原理法又加上酒后失言,他竟当众把前来敬酒的魏王李泰当作了“太子”,并大肆对他献起殷情,以求得下半辈子的荣华安宁。

可问题就是,魏王只是魏王,还不是太子!

于是当场,好多人的脸色都变了,魏王李泰更是惶恐不安,就差当场给欲谷设跪下求他别拍马屁了。

当今大唐最尖锐的一个问题,终于被一个外人捅破了窗户纸。于是就有大臣趁势向李世民进言,借古喻今、旁征博引、长篇大论、不厌其烦的说了许多,其实只有一个意思——大唐,也该立储君了!

众臣的弦外之音无非是:皇帝你老人家还不明确储君,不是为难我们这些臣子吗?——你不着急,我们可是急了!现在仗也打完了,也该是料理朝廷内务的时候了。现在满朝文武都面临“站队”的生死抉择这个大问题,谁也不想现在站错了队,将来被清洗啊!

李世民也知道,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矛盾与问题总不能一味的掩盖下去。贞观朝以来最大的隐患与危机,也是时候解决了!

“一年之内。”

李世民,第一次当众表态,给出了一个立定储君的最后期限。

这一年,也注定是大唐自开国以来,最特殊也最重要的一年。它将决定许多人的生死荣辱,以及,大唐未来的走向与国运。

为此,李世民也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到深夜,他索性披衣起床,准备到书房去坐坐。

刚到书房,却发现里面有灯光,有人影。进去一看,她的宝贝女儿小兕子正伏在桌案上涂画着什么,旁边有两名宫娥伺候。

“陛下!”宫娥见了李世民,慌忙下跪。

“父皇!”小兕子欢快的叫了一声,吱吱笑着扑进了李世民怀里。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呢?”李世民怜爱的抚摩着小兕子的头,问道。

“皇儿睡不着呢!”小兕子眨巴着她灵动的大眼睛,一本正经的说道,“皇儿想念母后了!”

李世民一时愕然无语以对,抱着小兕子走到案桌边,看看她刚才涂画的什么。

原以来小兕子会是画的长孙皇后画像,没想到,画上却是一名骑着大马的将军。

小兕子虽然年方十岁,但自幼聪颖过人天资颇高,尤其是绘画、书法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早在两年前,年方八岁的她就能将李世民的一手“飞白书”书法模仿得惟妙惟肖,令人难辩真伪。近两年她开始跟着宫中画师学画,已是学得一手丹青妙笔,令人无不惊叹。

李世民只是一瞟,一眼便认为小兕子画的是谁。

因为她画得太像了。若非亲眼所见,绝对难以相信,这副画是出自一名十岁女童之手。

“画得好啊,小兕子。”李世民呵呵的笑,将小兕子放下来说道,“告诉父皇,你为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书房里来画他的画像呢?”

“因为皇儿,也想念村长了……”小兕子的嘴微微嘟起,委屈的说道,“皇儿本是想画母亲的画像的,但皇儿……却是记不得母亲的相貌了。这些日子以来,皇儿都是一个人在蓬莱殿里,连九哥也不来陪我了。一到夜里,皇儿既孤独又害怕,就会想念村长。以往只要有村长在,皇儿就什么也不怕,就能很开心很快乐,听他讲故事,让他带我和九哥玩……父皇,村长他去了哪里了呢,他都好久好久没来看望皇儿了!”

一番话,说得李世民心中莫名的酸楚。他心道:我一直在努力的做个好皇帝,好父亲。但到头来,我仍是对自己子女缺乏关爱,是一个糟糕的父亲。现在,三郎、青雀、稚奴因为储君一事兄弟反睦互不能容;就连无辜的小兕子也受落得个孤苦伶仃……

“父皇,你怎么不说话呢?”小兕子轻声的问道。

“他……就快回来了。”李世民勉强的笑了一笑,说道,“小兕子,等你再年长个几岁,父皇就给你挑个好驸马。那你就不会孤独也不会害怕了。”

幼不经事的小兕子拍着巴掌嘻嘻笑了起来:“好呀!就让村长做驸马!皇儿,最喜欢他了!”

“……”李世民先是一怔,随即赧然失笑,“那怎么行?他是你高阳皇姐的驸马了呀!”

“那有什么关系呀?”小兕子笑得天真无邪,乐吱吱的说道:“我也很喜欢高阳皇姐,就让我就和她一起嫁给村长吧!”

“哈哈!”李世民被逗乐了,放声大笑道,“等你长大了,就不会这么想了。”

“父皇……”小兕子突然变了脸色,可怜兮兮的哀求道,“你就让村长,做我的驸马吧?你知不知道,皇儿除了父皇、九哥和不记得相貌的母后,就再也没有喜欢的人了。现在母后不在了,父皇整日忙于国事,九哥也搬到了宫外王府去住,小兕子一个人在蓬莱殿里,真的是好可怜、好可怜……只有村长,他最疼我了。在他身边,皇儿总感觉心里暖暖的,就像和父皇在一起一样。”

“呵呵……”李世民抚着小兕子的头,笑了。

笑容之中,有说不出的慈爱、惭愧与心酸。

“那父皇,替你叫村长回来,可好?”

“好呀!”小兕子乐不可支的拍起了巴掌。

“可是……”李世民站起身来,若有所思的踱了几下步子,意味深长的低吟道,“他现在,未必肯回来啊……”

夜更深了。

李世民来到了弘文馆。今日留守夜勤的宰相是房玄龄,大半夜的看到皇帝亲临弘文馆不由得有些吃惊,慌忙恭迎。

“陛下,如此深夜怎么还未安寝,却来了弘文馆?”房玄龄问道。

“朕心中多事,睡不着,就随便出来走走。”李世民轻松的说道,“玄龄,陪朕聊聊吧!”

“是……”

君臣二人来到房玄龄平日料理公务的官署中坐下,李世民四下看了一眼,说道:“玄龄你年岁已高。以后这种夜勤的班值,就交给年轻的下属去做吧!”

“无妨,微臣都习惯了。”房玄龄微笑答道。

“嗯……”李世民似有千般话语想说,一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沉默了一会儿,他说道,“近日可有关西的消息?”

“回陛下,至从北庭可汗欲谷设归唐之后,西域那边暂时没有什么重大消息。兰州与逻些也没有大事发生,一切平和。”房玄龄答道,“倒是辽东那边,高句丽似乎有所异动,又想联合百济对新罗用兵了。刚刚回到幽州大都督府复职上任的江夏王,发来了奏章,请示朝廷是否需要做出应对?”

“高丽人又不老实了?”李世民有点恼火的冷哼了一声,“他们是看到大唐近年来四方用兵战线拉长肯定无暇东顾了,他就好趁机吞并新罗一统半岛。其实,朕早有几年前就想过御驾亲征扫平高丽,为子孙后代了除后患。但总有这样或那样的事情,给耽搁了。现在,李勣已经消灭薛延陀扫平了北方大漠,秦慕白征服吐蕃踏平了西域,正好腾出手来,收拾高句丽!”

“陛下……”房玄龄欲言又止,面露难色。

李世民笑了一笑,说道:“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放心,三年之内,朕不会再让大唐再有战事了。北伐、平蕃与西征,已经让国库为之一空,百姓为之疾苦。现在再不偃武修文,大唐的家底就要被掏空了,天下也要生出乱子。倘若如此,纵有万里疆土,也是虚弱不堪。”

“陛下英明!”房玄龄吁了一口气,说道,“当年汉武北逐匈奴西通西域,大汉王朝军威隆隆。但因为常年穷兵窦武,使得国力空虚百姓苦不堪言,后来也是招致了大祸的啊……”

李世民眼睛一亮,微笑道:“玄龄,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朕说?”

“回陛下,没有……”

“呵呵!”李世民笑了,“你刚才所说的‘招致大祸’,难道不是指汉武晚年的‘巫蛊之祸’吗?”

房玄龄脸色微变,急忙拱手称罪,“微臣并非此意!”

李世民摆了摆手,随和的笑道:“汉武末年的巫蛊之祸,导致皇后、太子与无数大臣身死受难。你鉴古讽今,并没有错。东宫乃是国之未来与根基,东宫不固,人心不稳,这会导致国之大祸。朕知道,现在也是时候给大唐挑选一位太子了。”

房玄龄没敢搭言。

“魏王近日在做什么?也不见他来上朝了。”李世民突然问道。

“微臣不知。近日,微臣也没在弘文馆见着魏王。”房玄龄如实答道,“可能……是生病了吧?否则,魏王不会不来上朝的。”

李世民淡然的笑了一笑,“他生的,是东宫之病吧!”

房玄龄苦笑,“陛下既然知道,又何必让许多的人,都患上了这东宫之病?”

李世民也苦笑起来,“朕也何尝不是得了这个病呢?这个怪病,已经困扰我大唐朝廷好几年了,一直治不好。”

“陛下,请恕微臣斗胆直言。生了病,治不治得好是一回事;治与不治,则是另外一回事。无论如何,治了总有希望,不治的话……”房玄龄一语打住。

“说到点子上了。”李世民深以为然的点头,“朕现在,就是要狠下心来,把这个病给治上一治。但这个病羁糜日久,不好治啊!得要下几剂猛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甚至要……割肉补疮!”

房玄龄顿时心中一弹,眼中闪过惊悚之色,小心问道,“陛下所说的猛药,是指……”

李世民的眼睛眯了起来,神色变得凄迷又无奈,轻叹了一声,说道:“朕,一直都希望能够通过调养与安抚来治好这个病,没想到它却越来越厉害,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再不治好这个病,我大唐的朝廷就要大乱,天下,也要随之大乱了。此前我们付出的一切努力与现今所拥有的一切东西,都要化作泡影……朕,只好挖这里的肉,去补我大唐朝廷的病疮了啊!”

说着,李世民指向了自己的胸口。

房玄龄的表情,顿时凝滞,手脚也感觉到一阵冰凉。

此刻,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了房玄龄的心头——皇帝陛下要挖自己的心头肉了……这应该是意味着,魏王,吴王,晋王,三者之中,至少会有两个,将要受到莫大的伤害!

“好一个……剜肉补疮啊!”房玄龄深深叹息道,“陛下,微臣也是为人之父者。要做出这样的决定……”

李世民摆摆手示意房玄龄不必说下去了,他一脸苦笑的摇了摇头,“朕,还有别的选择吗?”

第529章 退而求其次

君臣二人虽然“畅谈”了半宿,但始终没有将话题挑破。李世民没有表态说倾向于哪个皇子,房玄龄更没有去问。

其实,李世民之所以与房玄龄谈起这些心里话,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房玄龄的立场。现在,满朝文武,都或明或暗的有着自己的立场与阵营,或附庸于长孙无忌与魏王集团;或是与军方站在一起,看好李恪。在很早晋王监国的时候也有一些人跟站在了李治阵营中,但长孙无忌“离团”时便带走了许多的“团友”,剩下少数的几个人数不多声音也不大,更没有真正握有实权或影响力巨大的人物。

唯有房玄龄,他没有倾向于任何一位皇子。虽然在平蕃一役中他是后勤总指挥与军方的关系极为密切,但在立储的问题上,他从不发表任何意见,一直保持沉默的中立。

究其原因,无非是因为他的身份。曾经,房玄龄受长孙皇后托孤,矢志辅助前太子李承乾。李承乾倒台时,若非是李世民亲自出面保护(将他接到了宫中和自己一起养病),恐怕房玄龄也早和侯君集一样,在那场政治风波之中被清算排除了。如今侥幸仍然立于朝堂之上,房玄龄再也没有参与过任何与立储有关的纷争。

李世民深深的了解房玄龄有着怎样的节操与品德。“忠臣不事二主”的念头在房玄龄脑海中根深蒂固。从他接受长孙皇后托孤辅助李承乾那一天起,就如同诸葛亮辅佐阿斗一样,明知是庸主,却“鞠躬尽瘁死而后己”,宁死不悔。

但天意难违,多行不义自毁长城的李承乾,倒台似乎是必然。在那之后,再要房玄龄投入任何一方阵营摇旗呐喊,已是绝不可能。

也正是因为如此,房玄龄反而成了现在李世民最可信任之人,李世民也才敢与之商讨立储之事。换作是别的任何人,都必有顾忌或是私心。

天已微亮,房玄龄到了交班的时辰。李世民便邀他一起用过早膳再走。君臣二人到了武德殿,宫人安置了早膳给二人享用。

李世民决定,将忍了一夜没有说出来的一些事情,告诉房玄龄。

“玄龄,朕有一事,如梗在喉不吐不快。”李世民说道。

房玄龄知道事大,放下筷子拱手道:“陛下请讲。”

“朕在想,不管朕现在立谁为太子,在朕百年之后,朕的那几个儿子之间肯定会发生争斗。”李世民浓眉紧锁,表情严肃且带一丝痛苦的道,“朕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兄弟阋墙骨肉相残……因此,朕打算在朕有生之年,杜绝这个后患!——朕现在就是想问一问你,朕的三个儿子,李泰、李恪与李治,谁最有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

“这!……”房玄龄周身一震,脸色都变了。

这样的问题,谁敢回答啊!

李世民苦笑一声,摆了摆手,“那换个问法,这三人之中,谁最孝悌宽仁?”

这下换作房玄龄苦笑了,他拱手道:“陛下,知子莫若父,陛下还用问微臣吗?”

李世民点了点头,“朕知道,晋王李治的性情最是柔和,天性宽仁敦厚。但他资质驽钝胆小懦弱,在朝中又无任何根基与后台。朕担心他将来镇不住朝廷,从而滋生出权倾朝野的野心权臣,败坏社稷。”

房玄龄微微的笑了一笑,“陛下,不就是他最深的根基与最大的后台吗?——微臣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抛开其他的不说若只论后台与根基,其实休说是晋王,就算是在市井之中随便抓一个凡夫俗子来立为太子,只要陛下做主,还愁他没有根基与后台?这一切,只要花费年月与时日就可办到。”

房玄龄这话,可谓答得滴水不漏。表面上听来,他对于晋王立储没有意见;更深层的,他是在表达自己的立场——立谁都一样,都是皇帝你的儿子!

李世民也放下了筷子,伸手按了按额头,说道:“原本在几年前平蕃之役还没有开打的时候,朕的确是考虑过立晋王为储,让他做个守成之君延续贞观之风即可。有你和辅机这些贞观老臣来辅佐他,朕大可以放心。但是现在情形不同了,大唐平定了吐蕃开拓了西域,北定了草原,以后还有可能东进高丽。大唐的版图几乎增长了一倍,这也就意味着,今后的几十年、甚至是上百年的时间里,大唐都会要承受邻国很大的军事压力。也就是说,如今的大唐已经卷入到了多国纷争之中而不可自拔。原本我们内部民族融合的任务就相当艰巨,没个三五十年不可能彻底完善。处于这种环境下的大唐,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果朕的后继者不思进取墨守成规,那大唐势必江河日下。在此期间如果朝野内部还发展生什么纷乱内斗,那非但是守成守不住,就是天下大乱、社稷沦陷也未可知!”

“陛下慧眼如炬、高瞻远瞩,所虑甚是啊!”房玄龄钦佩的拱手而道,“由于最近这几年的战争,导致大唐损耗巨大,国力已见空虚。今后的至少二十年里,我们既要休养生息,还要着手处理好吐蕃、北方、西域的善后遗留问题,同时还要应对周边随时可能出现的军事侵犯。所谓树大招风,大唐取得了这许多的胜利,同时也就竖立了许多的敌人,并招致了许多的嫉妒与觊觎。方才陛下有句话切中了要害,今后的几十年里,大唐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且,以往大唐这艘船是行径在小溪湖泊之中,稍进稍退一时之间倒也无妨;但现在,大唐之舟已行于惊涛骇浪的江海之中,退后一步便可能是噬天灭地的激流漩涡啊!——因此,此前陛下想要立一个守成之君的做法,现在的确是有点行不通了。”

“是啊!朕最近考虑得最多的,就是这两个问题!”李世民点头道,“朕想要的,是一位能够善待兄弟的宽仁太子;而眼下的大唐社稷,则是需要一位能够继续引领大唐积极奋进几十年的雄武太子!”

“陛下所思,入木三分,微臣已别无话讲。”房玄龄拱手拜道。

李世民眉头紧锁的点点头,“一个是朕想要的,一个是社稷想要的……这二者,难道就不能统一起来吗?”

房玄龄眼观鼻鼻观心,没有答话。

李世民微微一笑拿起了筷子,“玄龄,吃饭!”

“是……”

“朕已下密诏去逻些,召吴王回京。”李世民突然说道。

房玄龄正要夹菜,筷子微自一抖,没夹住。

李世民呵呵的笑,动手夹了一块鹿脯放到房玄龄的碗里,说道:“既然到了必须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朕与朕的儿子们,就都不可能再回避下去了。”

“陛下……此事绝密,怎可说与微臣知晓?”房玄龄警惕的低声说道。

“朕还信不过你吗?”李世民微微一笑,“其实立谁为储,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因素需要考虑。而且这个因素,最为直观也近在眼前。”

“请陛下明示?”房玄龄问道。

李世民笑得越加意味深远,淡淡道:“那就是,被朕放弃的几个儿子,将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房玄龄先是怔了一怔,一时似乎没有领会李世民的话中深意。之后他明白了,皇帝这是在说——假如立了其中的一个,另一个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比如,如果立了李泰,李恪与军方会善罢甘休吗?会否因此而引起军事冲突或武装政变,甚至有人因此借口,从而划地而治导致国家分裂?

如果立了李恪,那以长孙无忌为首的一伙文臣,会否买李恪的帐?大唐的三省六部乃至整个朝廷,会否因此而陷入空前的危机甚至瘫痪崩溃?

如果立李治……那他的两个哥哥,他一个也镇不住,一个也惹不起!

……

“陛下,微臣明白了。”房玄龄轻吁了一口气,说道,“现在的情形,简直就是骑虎难下。微臣,真是深为担忧啊!”

“现在你知道,朕为何一直委决不下了吧?”李世民苦笑道,“世人皆说,立储不过是皇帝家事,只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情。如果真有这么简单,那就好了。现在,朕不得不权衡利弊,折中取舍。玄龄,朕跟你说一句真心话,直到现在,朕自己心中也不清楚,究竟立谁才好。这已经不是朕喜不喜欢、愿不愿意的事情了。时局,早已脱出朕的掌控之外。朕现在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不奢望立谁对李家、对大唐最有好处,而是……”

李世民顿了一顿,房玄龄全神贯注侧耳倾听。

“而是,危害最小!”

……

房玄龄的心中,顿时惊堂一亮,豁然开朗!

“是因为他?!”

“没错,就是他。”李世民的双眉又紧锁起来,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剑者双刃,既可杀敌亦可伤己。他是朕与大唐的一柄天赐神剑,破敌摧城开疆拓土无所不能、无往不利!但同时,他也是一柄悬于大唐头顶的威胁之剑,如若不慎……”

“陛下,你是否多虑了?”房玄龄小心翼翼的低声道,“秦郎忠义,有乃父之风。况且,他又是陛下的半子之婿……”

李世民微然的笑了一笑,说道:“房龄啊,连你自己也能感觉到,你这些话用来安慰朕有多么无力吧?当然,朕从未怀疑过秦慕白会心存异志。否则,朕又怎么会将全国半数以上兵马与大唐半壁江山,都交给他?——但就如同当初,朕何尝想过会在玄武门……”

李世民的话嘎然而止。

房玄龄轻轻的叹息。

“时局如此,人若奈何?”李世民摇头叹息,表情略带痛苦之色。仿佛眼前,又浮现出当年玄武门之变时的场景——兄弟阋墙,骨肉残杀!

“难怪陛下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现在,微臣能够体味陛下心中的矛盾与痛苦了。”房玄龄叹息道,“但是陛下,你切要保重龙体啊!越是这紧要关头,大唐越不可没有陛下来主持大局!”

李世民轻轻的点了点头,“玄龄,朕的心思已经全部说与你听。现在你最直接的想法是什么?”

房玄龄不假思索的拱手答道:“此刻微臣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陛下密召吴王回京,将会牵动全局,大唐天下势必风云再起!而此刻,吴王的行程安危,至关重大、关乎危亡!”

李世民表情略微一变,随即赞许的了点了点头,“房谋杜断,杜如晦虽是不在了,但玄龄仍不愧是朕的第一谋士,宝刀未老!——但你放心,吴王,他一定会平安到达长安的!”

第530章 非常手段

萨末建城外,唐军大营中。

秦慕白骑在马上,抡一柄弓,奔腾于大校场的驰道之上,练习骑射。

三箭发出,非但没有一箭射中红星,还有一箭脱靶偏出老远。

旁边随从的军士大跌眼镜错愕不已,纷纷心中暗道:少帅今日这是怎么了?大失水准啊!若论箭术,关西军中除了薛仁贵将军,恐怕无人能及少帅神射了!

“今日不练了!”秦慕白勒住马扔了弓,跳下马来,脸色的确比较的阴郁,显然是心情欠佳。

“主人,可是有心事?”秦拾上前牵过了马,小心的问。

秦慕白背剪着手朝前走,一言不发。秦拾也没敢再问,只好去照顾马匹。

“秦拾,稍后到我帐中来。”

“是,主人。”

说罢秦慕白就走了,左右军士都屏着气儿不敢吭声,就怕触了主帅霉头。秦拾担忧的看着秦慕白的背影,暗道:很少看到主人如此烦闷,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由于此前在幻月谷一战的立下大功,秦拾这名低贱的奴仆被朝廷封授了“从五品游击将军”的武散官之职,并晋封为武进县男(爵位),有了食邑和官品,他已是堂堂正正的“贵族”。但他始终只当自己是“秦家犬奴”,连称呼都不肯改换。

稍后秦拾来到秦慕白的军帐之中,见秦慕白正看着自己的铠甲发呆,表情颇有几分的严肃。他小心的唤了一声,秦慕白回过神来,对他道:“秦拾,我有事情交予你去办。”

“请主人吩咐!”

“这趟差事不一般,并不是太好办。但现在我身边,唯有你最值得我信任,因此只能派你去。”秦慕白郑重的说道。

秦拾正色的拜倒下来,“秦拾愿为主人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起来。”秦慕白将他扶起,然后走到帐外斥走左右近卫军士,再对秦拾耳语道,“我要你回大唐,从兰州起一路到长安,就在市坊之间暗中散布流言!”

“什么流言?”

“就说,秦慕白倨功自傲尾大不掉,意欲在西域拥兵自重划地而王!”

秦拾顿时愣了,“这!……主人,你怎么要秦拾去干这种,对主人不利的事情?……我、我打死也不干!”

“你别急,听我说。”秦慕白按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窃语道,“现在局势微妙,万分紧急,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下策。”

“我不懂。”秦拾木讷的摇头,“我只知道,说主人的坏话,就是不行!”

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好吧,我简要的跟你解释一下。不然你这心里有心结,办起事情心不甘情不愿的,那也办不利索。”

“好,好。”秦拾连连点头。

秦慕白便说道:“简单跟你说,现在长安那边正在争夺储君之位,闹得不可开交。你知道的,我与吴王交情甚厚。在朝堂上来讲,那就是‘同一阵营’里的人,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此次,如果吴王夺嫡失败,那么将来,我就很有可能被吴王的政敌清洗。就像当初侯君集一样,明白了吗?”

“明白一点了。”秦拾仍是迷茫的皱着眉头,“可是为什么要散布主人造反的流言呢?”

秦慕白笑道:“流言自然是流言,不会是真的。但越是不利于我的流言,就越容易传入朝廷上某些人的耳中。这‘某些人’,就是指我与吴王的政敌。吴王要夺嫡,最大的仰仗就是我。现在这时候如果有流言传入关中说秦慕白有反意,那么不管是皇帝还是我的政敌们,都不得不小心谨慎来对待。如果他们这时候对吴王不利,那不就更可能逼反我了吗?再者,皇帝陛下在考虑储君人选之时,也不得不考虑到国家的稳定与军队的稳定。换言之,如果吴王平安无恙的被立为储君,那我秦慕白肯定没理由造反,自立为王;反之,如果有人谋害吴王或是吴王夺嫡失败被贬废,那么……”

“小人仿佛又明白了一点了。”秦拾点头道,“主人这是在变了法儿的保护吴王殿下,对吗?”

“聪明!”秦慕白笑而赞道,“就是这个意思。既是保护吴王,也是保护我自己。因为我不想成为第二个侯君集,明白了吗?”

“明白了……”秦拾吁了一口气,眉头却皱起,“可是主人为了保护吴王,却要让自己的名声受损……”

“人正不怕影斜,没事的。我又不是真要造反。”秦慕白微笑的点头,“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流言,我才可以明正言顺的领兵而回,以证明我的忠诚与清白。待到三四十万关西大军回到兰州,不管是谁,也要掂量一下吴王背后这强大的后盾!……就算不能保证吴王能够成功的上位立储,至少,也能保得他平安哪!”

“主人为吴王殿下用心良苦,真是令人感动。”秦拾动情的说道,“小人收拾一下,马上就回中原!”

“一路小心。”秦慕白按拍他的肩膀,“又要劳你辛苦了。你可以改名换姓简装易服的扮作贩马的商人,与汉人商队一同回兰州。稍后我就给你二十匹上好的大宛马,这是昭武九姓国的国王们一同赠送给我的大礼。你将这些马带回兰州后私下交给庞飞,让他将这些马留在军中配种,以改良我关西军的战马品种。”

“嗯,小人记下了……小人走后,主人要好生照顾自己。”秦拾跪地拜别。

“起来。”秦慕白再度将他扶起,微笑道,“你也是有官有爵的大人物了,别再小人、主人这样的叫,没事也别往地上跪,不成体统。待打完仗回了长安,你也得置田买地娶妻安家,创一番家业才行。”

秦拾咧嘴露齿的憨笑,“我什么都不要,跟着主人混口饭吃就行!往后,主人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能伺候主人的饮食起居,秦拾这辈子也就足实了!”

“傻!”秦慕白无奈的摇头而笑,“好了,不多说了。你去准备一下,这就动身吧!”

“嗯,小人去了!”

安排了秦拾,秦慕白略吁一口气。虽然人在西域,可是秦慕白知道现在长安那边肯定是剑拔弩张紧张异常。李恪势单力孤,怎是长孙无忌与魏王的对手?

虽然平蕃一役使得李恪名声雀起,但一但回到朝堂,李恪就只空有名声与功绩,哪比得上魏王一党党羽众多盘根错节?在朝堂之上,人多就即是舆论,就是话语权。更何况长孙无忌权倾朝野,魏王近水楼台经营多时。虽然近两年来,皇帝李世民已经不如从前那样信任长孙无忌,也不像以前那样器重魏王李泰,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很不幸的是,李恪是马。

经过数日的思忖,秦慕白的心中已是清醒无比——李恪,必须成为东宫太子,这已经不是二人的私交那么简单的问题,而是二者利益的勾联与统一!

假如魏王成为太子,那他将来肯定会贯彻长孙无忌的那一套治国方略,文治守成为主,停止军事扩张、缩减军费开支并削减将军的权柄。那么,肃清原本拥护吴王的军方一党,也就将成为他们的第一要务。

到那时,秦慕白首当其冲,就将成为第一个被清洗对象!

反之,如果吴王继承皇位,以他类似于李世民的‘积奋进取雄武大略’的秉性,与一贯主张的“文武兼治、开拓进取”的治国方略,就能与秦慕白达成统一。那么,秦慕白的政治生命就将无限延长,至少不会成为卸磨杀驴的对象!

政治场中,从来都是赤裸裸的权力争夺与你死我活的较量,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再所难免。这里面没有真正的君子,因为这种人早就死得硬挺挺的了。

秦慕白要拥护吴王入主东宫,既私且公。而且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他从来就不吝使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就像当初诈死大非川一样,出人意表奇兵制胜。

……

下午时分,康国王宫中派来使者,说昭武九国的君长一同邀请秦慕白入宫,欣赏歌舞共享晚宴。秦慕白以身体欠恙为由婉言拒绝了。

一连数日,王宫发出数次邀请,秦慕白都没有去。用意很明确,是想避一避康国的女王。

至从那一夜缠绵之后,女王明珠的一颗心仿佛就嵌在了秦慕白的身上,再也收不回去了。可现在诸事纷扰,秦慕白无心儿女情长,更不想频繁出入禁内,落下话柄惹人笑谈。毕竟,一个是天朝的封疆大吏一个是康国的国王,二人又无明确的夫妻关系,怎好没日没夜的勾勾搭搭,而且人家女王的夫君尸骨都未寒透呢!

风流归风流,秦慕白可不想被人在背后指着脊梁骨唾骂。

几天后,宇文洪泰带着秦慕白拨给他的十万兵马,从萨姆河回来了。他向秦慕白交令,说按照秦慕*令指示,苏定方已经与大食统帅努尔曼讲和。对方也同意了秦慕白提出的和盟方略,愿意撤军。从此,大食就将与康居国隔河相望划河而治,互不相侵友好往来。努尔曼还专程派谴使者与宇文洪泰一同归来,送上了他答谢秦慕白的礼物——努尔曼随身所佩的黄金弯刀一柄,珠宝一斛,良马三匹。并说,大食国将谴使与大唐修好,缔结友邦盟约。

秦慕白吁了一口气:很好!总算是暂时解决了大食人的威胁,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努尔曼是个聪明人,知道大唐已经在西域站稳了脚跟,形成了制霸西域的既定事实。他慢了一步,现在仍想要强行入侵与大唐争夺西域的霸主权,已是不大可能。

“好就好在既没有正式与大食国撕破脸皮的开战,也没有彻底的消除大食国的潜在威胁。常言道‘飞鸟尽良弓藏’,只要西域这边一天仍然面对大食国的威胁,那我秦慕白就一天不会‘下岗’!”思及此处,秦慕白暗而微笑,“灭了吐蕃,平了西域,少了许多的对手。但是大食国……我要上书朝廷告诉他们说,这是一个实力堪比大唐的西方大国,须得谨慎对待小心防范。必须要将昭武九国统一为一国助我防范强敌,并在此地广设都督府多屯兵马,以防不测……”

第531章 截杀

傍晚,阴天,暮色一片苍茫。

前方是一片望无涯际的森林,吴王李恪驻马立于一处山坡上,以手搭沿朝前观望,眉头不由得皱起。

时已仲夏,天气炎热。前方笼罩在暮色中的大森林隐隐有雾气飘散,恍若妖魔即将现世,鬼气森森。

“殿下,不如折回安定驿馆,明日再行启程?”随行的护卫将军殷扬谏道。

李恪琢磨了片刻,说道:“折回安定,来回又要多走二十几里地,而且现在回去城门已是关闭,诸多不便。记得两年前我等从此地经过时还颇多村庄镇甸,不见如此荒凉。怎的现在一路不见人家,连个投宿的地方也没有?”

殷扬答道:“兴许是年前噶尔钦陵偷袭西疆的缘故。至那时候起,西疆许多州城以外的村庄百姓,都因避祸而迁至了内地。此外,据说现在仍有一些吐蕃遗孽占据山险之地落草为寇,打劫过往行人。尤其是会、原、泾这三州最不太平。虽然官府全力征剿,无奈这些地方路况复杂山势险奇,贼匪又行踪飘乎难于捕捉,因此一直剿之不绝,遗害甚深。”

李恪轻叹了一声,“想来吐蕃都已平定多时,没想到战争留下的祸患仍是挥之不去。殷扬,你不会是想说这片山林之中,就可能会有匪盗山贼吧?”

“难说啊!”殷扬担忧的道,“因此我等还是折回安定驿馆安歇一晚,待明日末将去官府表明身份,请得地方府兵随行护卫,才可保万无一失的通过这片丛林。”

“不必了。一路行来我等都未尝惊忧地方,犯不着因为一片山林就怕成这样。”李恪回首看了一眼身后随行的十余骑,说道:“我等快马加鞭,争取在日落之前穿过这片丛林。如果实在不行,就地搭营且住一晚也是无妨。当初在高原不毛之地行军千里,那样的日子都曾熬过来了,区区山林,何足挂齿?”

“既然殿下坚持,属下也无话可说。”殷扬下意识的握紧了刀鞘,对身后大喝道,“兄弟们打起精神,好生护卫殿下周全!”

“诺!”

“走吧!”李恪一扬鞭,快马轻骑先奔入了山林之中。殷扬等十余名吴王府精锐士卒紧随跟上。

一个多时辰后,夜幕正式降临。

山林之中,升起了一团篝火。李恪与殷扬等人围着篝火,煮些热汤吃点干粮。山林之中蚊虫颇多,好在临行之时准备了一些驱虫避蚊的药水,此时几名军士正在收拾行军帐蓬喷洒药水,即将就在这山林之中露宿一宿。

李恪坐在火边,就着一碗热汤啃着干面饼,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跳跃的火苗,沉默不语。

“殿下,行榻已经准备妥当,不如早些安寝。”殷扬过来说道。

李恪点了点头,“坐,殷扬。忙碌了这么久,你也歇息一下了,来吃点东西。”

“谢殿下。”殷扬坐到了李恪身边,喝汤吃饼。

李恪看着殷扬,微笑道:“殷扬,想来你跟随我也有段日子了。想当初,你与秦慕白、宇文洪泰都是我府中的军尉。如今秦慕白封疆挂帅如日中天,宇文洪泰也拜封大将名扬天下。你却仍旧在我府中,屈就这曲曲的典军校尉,可曾心有不平?”

殷扬急忙放下汤碗面饼,抱拳正色道:“末将矢志追随殿下,至死不渝!”

“好了,我知道你忠心耿耿。”李恪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权万纪,还有府中的许多官吏将校,都跟随我日久,彼此之间亲密无间,名为主臣实如兄弟。我李恪无德无才,得你们这么多人忠心辅佐,又无回报赠予你们。每每想起,惭愧难当。此番回京,不知凶吉若何。若凶,则我李恪宁可粉身碎骨,也要给你们留出一条好的后路;若吉,则他日共享荣华富贵,必不相忘!”

“我等就是仰幕殿下礼贤下士义薄云天,才肯一路追随,无怨无悔!”殷扬正色道,“殿下是英主,苍天有眼,必不相负!”

李恪淡然的笑了一笑,说道:“造化弄人,从来就不是心想事成。世间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其实这么多年来,若非有你们同心辅佐,另有秦慕白暗中相助多番救难,我恐怕早已身败名裂一事无成,更何谈今日?如今父皇召我回京,如不出所料,多半是与东宫立储有关。因此,我们此行其实十分凶险。”

“属下知道。”殷扬脸色一沉,低声道,“朝堂之上,不想让殿下回京的人可不少。早在离开逻些城之初,属下与权长史就曾建议殿下多带护卫,殿下因何不听呢?”

李恪微笑道:“带十人与带百人,有何区别?我只是回京述职,朝廷又未允我带兵随行,怎可造次大打排场,一路招摇扰民?殷扬,现在普天之下,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李恪。但凡有半点出格的举动,便是一阵口诛笔伐,怎生消受?早在多年前,秦慕白就告诫于我,凡事低调、隐忍,不可锋芒毕露,不可招摇放肆。事实证明,他是对的。我李恪能活到今天,并有机会为国效力斩获功勋,都是应了这句话的功劳。但从来都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不管我如何低调隐忍,一直都有人不肯放过我。哎……”

“秦少帅,的确是非一般的人物。”殷扬说道,“属下一直想不通,其实他入仕比我还浅,为何时时处处高人一等?许多事情,他仿佛就能未卜先知?但凡他要做的那件事情,必能做得十分出色。”

“呵呵!”李恪笑了,“他就是那样的一个人,让人既妒且敬,没办法。记得从前我与之饮酒闲聊多喝了几杯,他就夸口说,无论是从文从武,还是经营其他,只要是他用心去做的事情,必然能比一般人做得好一点。我当时听了很不服气,但现在回头想起来,的确就是这样。秦慕白,他就是一个在各方面都很出色的人,也许没有十分顶尖拔萃的一面,但只要他用心去做的那件事情,必然不差,这是他难能可贵的地方。”

“是啊,不能不服气!”殷扬说道,“说用兵,他肯定不如卫公李药师,甚至比不上他的两位师兄苏定方与侯君集;若说文治,他可能还不如他辖下的一名刺史州官,更比不上殿下与朝堂上的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人。若论武艺,他也就与我实力相近,远不如他麾下的猛将薛仁贵;若论才华,诗辞曲赋他不擅长,也就能弹两手琵琶。但他就是涉猎广泛,没有明显缺失的一面。”

“你忽略了一个重点。”李恪微然一笑,“他用兵是不如苏、侯二人,但他的两位师兄对他心悦诚服,甘心为他赴汤蹈火;他文治的本事是一般,可他的身边团结了一大批肖亮等辈的能臣干吏;他是武艺平常,才华一般,但薛仁贵、宇文洪泰等虎狮之将甘为其两肋插刀。就连功勋卓著、名满天下的江夏王,也把他视同亲生无比推崇。他的身边,从来就不缺人才,关西军中的四庭柱、八军台无一不是独挡一面的人才。只等他日回朝表功,必定个个扶摇直上平步青云。”

“是啊,为什么?”殷扬迷茫的道。

“人格。”李恪简短的说了两个字,饶有兴味的微笑道,“这个家伙的身上,有着一股看不着、摸不到的特殊魅力,能让接触到他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喜欢他,信任他,尊敬他。男人都愿意跟他做朋友,女人都愿意向他托负终身。其实,就连我也一直都十分庆幸,能和他做朋友。”

殷扬咧嘴一笑,“能追随殿下,我等也十分庆幸。就如殿下所说,殿下身上也有着这样的特殊魅力,能让我等甘为殿下赴汤蹈火。其实秦少帅与殿下,有颇多相似之处。这可能,也是你们二位如此投缘的一个原因吧?”

“是吗?”李恪哈哈的大笑起来,“又有段日子没见到他了,别说,还真是有点想念。殷扬啊,你说,要是秦慕白是个女人多好,那我就娶了他!”

“哈哈!”众军士一片大笑。

正笑着,突然有一人大叫——“小心,有刺客!!”

众人都惊了一弹,‘刺客’二字未落音,便听得空中一声尖锐的利箭破空之啸响,示警之人痛苦的大叫一声,重重倒地!

显然是中箭了!

“大家小心,保护殿下!!”殷扬跳身而起,机警果断的脱下衣服扑灭篝火,与另两名士兵将李恪护在核心,往暗处躲藏。

周遭树林中响起一片呼哨之声,利箭乱飞,真有刺客埋伏!

李恪也已拔刀在手,暗道:没想到,最倒霉的事情仍是发生了,途中真有刺客!

“殿下小心,对方人数不少!”黑暗中殷扬低声道,“听来箭方向,我等已经完全落入包围埋伏之中。对方组织严密定有预谋,而且不像是普通的匪盗!”

“是啊,普通的匪盗都是求财为上,杀人为下。”身处险境,李恪仍是镇定自若,冷笑一声道,“而现在,对方未打照面就要夺命,显然就是来行刺的!”

“那会不会是?!……”殷扬浑身一个激灵,不敢往下说了。

“别瞎猜,集中精神,脱险为上!”李恪简短道。

“是!”

前方不远处,几名侍卫已经在与刺客短兵相接了。黑暗之中怒斥喊杀声大起,偶见夜空之中碰出星点火光,厮杀得十分猛烈。

殷扬与另两名侍卫摆成一个品字型,死死将李恪护在核心。凝神看了几眼前方的战斗,心中惊弹起来暗叫道:对手不弱!我挑选的都是精兵中的精兵,个个武艺不凡。没想到来人刺客的身手更强,我们的人都要招架不住了!

此番危矣啊!

“殿下,走!属下带你突围!”当即立断,殷扬拉着李恪就往暗处钻。

李恪立定不动,眉头深皱沉声道:“那些兄弟仍在拼死战斗,恪怎能独自求活?”

“殿下,再不走,徒增伤亡!”殷扬急语,看李恪仍不动,单膝一跪,“属下肯求殿下先行一步!我等甘愿为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但殿下若不脱险,那些兄弟们的性命就白送了!”

李恪一咬牙,“好,走!”

三名侍卫护着李恪,手刃了两名挡道的刺客,躲过了数支冷枪暗箭,往暗林一角突围而去。

树林中激战惨烈,吴王府的十名余侍卫,死伤大半。但这些人个个视死如归,死战拖延,为李恪等人的撤逃争取时间。

黑夜密林之中,李恪等人慌不择路,但好歹逃出一里多路。后方的激战之声已经渐远模糊,四人躲在了几颗大树后,狂喘粗气。

“殿下,接着逃,我们还没有脱离危险!”殷扬拉着李恪,又要走。

“好吧……”

李恪这话未落音,突然两声尖锐的刺响破空而来,护卫在他身前的两名侍卫,整齐的倒地而死。李恪与殷扬大惊失色,定睛一看,那两人同时咽喉中箭,破颈而过!

“高手!”殷扬倒吸了一口凉气!

“笃、笃、笃”,几声不缓不急的马蹄声响,夜色之中现出一骑,挡在了李恪与殷扬二人的前方。

“某,在此等候你多时了,吴王殿下!”

马上那人声音模糊,显然是透过蒙面纱巾传出的。借着朦胧月光李恪仰头一看,果然骑马之人一身黑夜黑巾蒙面,一双眸子冷光冽冽,杀气迸射。

殷扬握刀之手里都满是汗了,脸上更是大汗淋漓,咬牙低声道:“殿下小心,此人手段非比寻常!待属下与其死战,殿下伺机而逃!”

“不必了。”李恪低喝了一声,却一晃身站到了殷扬的前面,归刀入鞘,仰头看着马上那人,振声道:“阁下何人,既是专程为我而来,想必是旧识。否则,也就不用蒙面了!”

马上那人直勾勾的盯着李恪,一双眸子里闪动的光芒尽是肃杀与冷咧。他腰间挂着一把刀,马鞍上按着一柄弓,好整以暇,好似根本没有将眼前二人放在眼里,也一点不`害怕他们突然发难或是逃走。

“阁下为何不言语?难道是怕我听出你的口音?”李恪冷冷一笑,说道,“方才你只说了一句话,我仿佛就对阁下似曾相识。”

“是吗?”马上那人显然是笑了,轻吐了这两字。他跨下的马儿抬了几下蹄子,殷扬如临大敌,提着刀又挡到了李恪面前。

“我听出来了,你是荆襄人仕!”李恪一把将殷扬拉开,上前一步低喝道,“如不出所料,阁下是我曾在襄州为官时的旧识!——阁下究竟何人?!”

“好耳力,好记性啊!”马上那人哼哼的冷笑了两声,“可惜,你就要死了。一个要死的人,是没必要知道这么多的。”

“咣”的一声,骑士长刀出鞘,冷光四射!

“殿下小心!!”殷扬大喝一声,拔身而起挥刀朝骑士斩出。

“不可!”

李恪大叫一声,话未落音,就听殷扬一声惨叫,凌空翻落在地,打了几个滚,连连抽搐几下,都没再吭声,仿佛就毙气而亡了!

“殷扬!!”李恪悲戚的大叫一声正欲上前,一柄长刀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

“不要动。”马上那人声音沉沉的说道。

“动手吧。”李恪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站直了身体闭上眼睛。

“放心,我没有杀他。”马上那人非但没动手,却是说道,“吴王重义,身边多是敢死忠义之士。这样的人杀一个就少一个,某,怎生忍心?”

李恪惊愕的睁开眼睛抑头看向马上那人,只见他收回了长刀归刀入鞘,还对李恪伸出一只手,“吴王,请上马!”

“这!……”李恪一时愣了,“阁下,究竟何意?”

“某要杀你,只在翻手之间。既然不杀你,便是救你。”马上那人的声音平静得就像古井之水,悠然道,“你猜得没错,某是吴王旧识;但非是旧识,还曾是你的阶下之囚。”

“什么?那你……究竟是何人?来此又有何干?”

“自然是专为截杀吴王而来。”

“那你现在,又是何意?!”李恪侧目看了看静静躺在地上的殷扬,既惊且怒。

马上那人沉默了片刻,伸手,扯去了脸上的黑巾。

李恪,呆立当场,愕然无语。

“殿下肯定没有想到,会是我。”马上那人微笑。

“的确是没有想到。万万……没有想到!”李恪深吸了一口凉气,“你不是早就该死了么?!”

“呵,这可就说来话长了!”马上那人再度向李恪伸出手,“吴王,请上马!再作片刻迟误,脱身不得!你的这位属下只是被某打晕了,并无半分性命之虞。待他醒后自去官府报案,未必是坏事。就请吴王随某先行逃命要紧!”

“你……你既是前来截杀的杀手,为什么这么做?”李恪惊疑不定的道,“若不说明,本王宁受刀斧,也不会不明不白的跟你走!”

“哎!……”马上那人长叹了一声,说道:“是,我是奉命前来杀你的。但念及旧恩,我不能杀你。”

“旧恩?本王何曾有恩于你?”

“不是你有旧恩于某。而是你的一位朋友,对某有大恩,并有宿世友朋之约。就因为他的缘故,我不能杀你。因为,你对他很重要,也是他的好朋友。”马上那人仰头望月回首往事,悠然而叹息,说道,“吴王殿下请你记住,你今日能逃得一劫……全是你那位朋友,当初造下的福祉。”

“我明白了,你说的是秦慕白!当初在襄阳时,是秦慕白击破了河漕水鬼并抓住了你这个绿林匪首,然后破解了你祖父留下的前隋炀帝陵的藏宝秘密,你二人也因此不打不相识,反而成为知己,我说得对吗?宋漕主——赵冲?”李恪说道。

“没错。”马上那人,赫然竟是赵冲!

“好吧,虽然我还有许多没弄明白的地方,但我愿意跟你走。”李恪深吸了一口气,“不为别的——我相信秦慕白,他的眼光,不会错!”

“请上马!”

第532章 鹿手谁死

一场大火,熊熊烧起。整片森林,化作炼狱。

昏迷中的殷扬被烈火的热浪烤炙而醒,慌忙爬起退逃数步后恍然回神,顿时整个人都瞢了!

“殿下!……殿下!!”看着前方的一片火海,殷扬歇斯底里的大叫,然后,这个铁打般的汉子无助的跪倒在地,放声痛哭。

“属下无能,无法保全殿下安全,如今竟连殿下尸身也无法救出!……我、我还有何颜面活于世上!”

凄号罢了,殷扬拔刀,搁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正欲正刎,突然脑海中一激灵——“不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再说了,就算殿下已然遇难,我也必须将此事奏报官府朝廷,并将凶手辑拿归案,也好还世人一个真相。否则,殿下岂非死得不明不白?!”

想及此处,殷扬缓慢的放下刀,归刀入鞘,流泪满面的跪倒在地对着火海磕了几个头。起身四下搜寻其他同僚与马匹,一无所获,想必已是全部葬身火海。当下也只得按撩悲愤之情,拔腿向安宁县方向狂奔而去。

当天,安定县衙按到殷扬报案之后,马上派出全部的人力搜索大森林,结果只在大火灭后,找到几具根本无法辨认面目的烧焦尸体。安定县上下全部慌了,皇子在境内遇袭被害,这可是天大的事情!

慌急之下,县衙只得将此事急速汇报给顶头上司泾州州府。随即,整个泾州如同发生了一场地震,举州震惊哗然。泾州州府联合所在军府的人马全部出动,近万人再次将整个大森林与泾州上下每一寸地皮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根本没有找到任何与李恪有关的蛛丝马迹。

属下人马忙碌此事的时候,泾州刺史浑身直哆嗦的写下了奏折,奏报朝廷。

尽管泾州上下已经尽可能的做好了保密工作,但世无不透风之墙,几天之内,吴王在泾州安定县境内遇刺的消息,震动京师、天下哗然!

整个朝廷,更是乱了!

接到泾州奏报的,正是房玄龄。一向老道持重的他,当场就差吓晕过去,都不知道如何将此事奏报皇帝知晓。硬着头皮去御书房见李世民时,李世民正与长孙无忌谈笑生欢,心情颇佳。

看到房玄龄少有的满面惊惶神色紧张之极,李世民诧异的问他发生了何等大事?房玄龄知道事情无法隐瞒,而且必须在第一时间拿出对策,于是将奏报交给了李世民来看。

李世民看完奏报,整个人瞬间如同石化了,不动,不言语,连眼神都呆滞了,只是那脸色,如同白纸一般的惨白惨白。

“陛下……保重啊!”也曾经历丧子之痛的房玄龄,忍不住声泪俱下,跪地磕求。

长孙无忌大惊,也顾不得君臣礼仪了,几乎是从呆立的李世民手中抢过奏报一看,当场惊叫一声——“啊!!……这!”

李世民,突然一阵头眼昏花,以手抚额摇摇欲坠。房玄龄与长孙无忌大惊失色,急忙左右将他搀住,扶他坐下来。

此时再一看李世民的脸色,却是一片血红,连眼珠子都充了血,嘴里却是粗气急喘还有白沫翻出,甚是吓人!

“速、速叫太医、太医!!!”

这下,就连两位宰相可就都慌了——“皇帝陛下,这是风疾发作之兆啊!”

太医未到,李世民先行昏厥了过去。只见他浑身紧崩双拳紧握,牙关紧咬面色潮红嘴角有白沫,吓得长孙无忌与房玄龄及太医等人,魂不附体!

长孙无忌最是心惊胆颤,他是李世民的内兄且与之相识于少年,他对李家的人最为熟悉。他知道,李家一直有家族遗传的“风疾”,无论男女老幼,只要这风疾发作,轻则落下行动不变的残疾,重则瘫痪痴傻甚至一命呜呼!

而且这病隐藏很深,平常不发作时,与常人无异;一但发作,来势极为猛烈,防不胜防!

刚刚皇帝陛下显然是心中剧痛加之怒火攻心,一时间极有可能引发了风疾!

……

太医们忙碌了至深夜,长孙无忌与房玄龄也在房外候了半夜。二人亲自在此坐镇定要严密封锁消息,否则此事如若传出,朝廷必将大乱!

彼及天明,数名太医精疲力竭的从房中出来,向长孙无忌与房玄龄二人汇报说,皇帝陛下果然是风疾突发,幸亏发现与医救及时,好在性命暂时无恙。但是否会因此而导致其他病状或后遗症,目前还尚未可知。

长孙无忌与房玄龄顿时心急如焚!

现在这危亡紧急的关头,皇帝还突然病倒了,岂非是天降灾厄于大唐,雪上加霜!

“房相公,值此危急时刻,你我二人须得挺身而出稳住局面,勿使朝廷陷入惶恐混乱之中!”长孙无忌脸色严峻的说道,“陛下突发急病,令人猝不及防。当下我们有三件大事要做。一是倾尽全力医救陛下,并密不外宣严密封锁消息;二是启用阁部朱批,暂代皇帝陛下主持一切朝政,以保证朝廷的稳定;三是派出得力人手,全力处理吴王一案。房相公,意下如何?”

房玄龄眉头深皱思虑了片刻,郑重的点了点头:“司徒临危不乱,处置妥当,在下无异议。只是陛下病倒之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长久。而且后宫之中须得有人出面主持局面,否则后宫人多嘴杂,难免走漏消息;此外,事发突然启用阁部朱批,代替皇帝陛下批处奏折,房某也赞同。但必须要有三名以上的宰相一同参核并由太子或是监国皇子主持,你看……”

长孙无忌的眉梢不由得跳了一跳,心道:房玄龄,好狡猾!不动声色的将这个烫手的热山竽扔到了我手上!……现在这极度敏感的非常时期,我们让谁来主持阁部的工作呢?

魏王李泰?

晋王李治?!

吴王刚刚遇刺,皇帝突然病倒,要是现在将哪个皇子推上台面监国理事,一来是临危受命潜龙腾渊,极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被扶正为东宫;二来,也必有瓜田李下之嫌,难免让人误以为他是最大的得益者,也便是那个幕后的黑手!

长孙无忌,一脸愁苦严峻神色,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房玄龄沉默不语,静候长孙无忌的下文。

“不如,我等去问陛下?”憋了好久,长孙无忌挤出这一句。

此事之重大,让长孙无忌也不敢轻易定夺。加上此前他有斗胆推出李治监国的失败之笔,更让他心有余悸。

“如此,也好……”房玄龄依旧是不动声色,说道,“只是不知,陛下何时能苏醒?”

“这,就只能听天由命了……”长孙无忌长长的叹息。

“那陛下一日不苏醒,朝廷就一日无主荒废下去么?如此,我大唐可就真要乱了套了。”房玄龄似乎有意为难长孙无忌,哪壶不开提哪壶。

长孙无忌的脸色越发难看,索性像耍赖一样的将包袱扔回给房玄龄——“那你说,让哪个皇子来监国理事吧!”

房玄龄淡然的笑了一笑,“此前,晋王不是曾经有过监国理事的经历么?”

“晋王?他不行!”长孙无忌立马摆手,心中又急又恼的就在骂房玄龄:你好不省事!你这不是摆明抛弃魏王、让我与之分化决裂吗?房玄龄啊房玄龄,平日看你倒是谦谦君子与世无争,现在这样关键的节骨眼上,你却倒使出阴招了!

“那……就只好让魏王来了。”房玄龄用征询的口吻说道。

“魏王……魏王,他……也不太妥当。”想起当初扶植李治监国的败笔,与现在皇帝的病情不明,长孙无忌心中突然没来由的一阵惊悸不安,嘴里也吱唔起来。

“为何?”房玄龄还偏就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啧!!”长孙无忌老大不耐烦了,“你问我,我问谁?!……总之,等陛下来定夺!”

房玄龄依旧不露声色的点了点头,“目下看来,只好如此了。敢问国舅,后宫之中,该请哪位妃子来照顾陛下并主持后宫呢?”

房玄龄问得既巧且刁,故意称呼长孙无忌为“国舅”,言下之意,这多少是皇族家事,你这当国舅的才好出面处理。同时,却又把长孙无忌推上了另一个风口浪尖。至从长孙皇后仙去后,李世民一直没有再立后,后宫也是无主。现在这危急关头,请出哪位妃子主理后宫照顾卧病的皇帝并主持后宫,其意义,也与遴选皇子监国相似。

长孙无忌越发心乱如麻另加恼火,“此事……也只好问陛下了!”

房玄龄面露疑惑之色,“陛下重病,怎堪事事亲历亲为?值此危急时刻要是连你都如此明哲保身失了主见,我等将要何去何从?”

长孙无忌差点被房玄龄这一句话给活活呛死,脸都红了。当下他也不好发作,只得咬着牙暗自琢磨,半晌后憋出一句:“阴德妃吧!……就阴德妃!”

“如此,也好。”房玄龄点了点头,“阴德妃温柔娴淑,又兼名望卓著,的确是合适的人选。”

二人心照不宣,阴德妃只有唯一的一个儿子李佑,早年造反早被诛杀了。现在她并无子嗣,四妃之中她的德望又比较高,而且一向不陷入权力纷争之中,现在让她来照顾皇帝并主持后宫,的确可以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与猜疑。

否则,换作李恪之母杨妃试试?或是“城南韦杜去天五尺”的韦家之女韦妃,或是新近得宠、封后谣言盛传的徐妃?

以上三妃如果突然浮出水面,都有可能引发朝廷的极大动荡!

“总之,你我二人先将朝廷大局稳住。至于由谁来监国,待陛下苏醒后再行定夺。”长孙无忌觉得,再不堵住房玄龄这张嘴,自己怕是要受不了了,于是做出了“结案呈辞”,他说道,“此外,泾州那边须派阁部要员前去处理妥当。就让褚遂良去,怎么样?”

“好。”房玄龄二话不说,同意了。

虽然房玄龄清楚,长孙无忌是有意在这关键时候支开褚遂良,但也拿不出什么理由来反对。

褚遂良,现在是朝堂上的一个特殊人物。表面上看,褚遂良这个最年轻的阁部要员,与长孙无忌是统一战线的盟友;但此前发生的许多事情证明,二人不过是貌合神离,褚遂良似乎只忠于一人,那就皇帝。在不违背皇帝陛下的旨意的前提下,他可以唯长孙无忌马首是瞻,也可以与秦慕白、李勣等人走得极近。

因此,对褚遂良,长孙无忌早已心存芥蒂,认为他关键时刻极有可能靠不住。与其这样,不如等他还没反应过来,先一脚将他踢开。不指望他帮多少忙,别在关键时刻反戈一击就行了。

此刻,房玄龄与长孙无忌二人心中,不约而同的在思考一件事情:吴王遇刺,皇帝病倒,势必引发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变故。此前朝堂之上一切隐藏的矛盾,都要在此刻爆发出来,转化为激烈的冲突。

也就是说,东宫之争鹿手谁死,也快要揭开谜底了。

到时,不知谁将衰荣谁主沉浮,会有几家平步青云几家万劫不复,更或有多少风云变幻,多少人头落地……

[注:李家的“风疾”这种病,貌似有点像是“高血压”,也有史家说是先天性心脏病。若是前者,则历史上的李世民暴死,与他儿子李治中年风疾发作而导致几乎失明,就可以合理解释;而历史上李世民爱的嫡女小兕子在十二岁夭折,则更像是先天性心脏病。也有一说,小兕子的心脏病是遗传自长孙皇后,皇后亦是死于此病。]

第533章 风云动

李恪在泾州遇刺的消息,虽然朝廷还没有公开发布承认,但已经传遍了整个朝堂乡野。

天下震惊,九州雷动。

李世民闻讯突生暴病的消息,被封锁的死死的,就连几个前来医病的太医,也在百骑的严密控制之下不可离开皇帝寝宫半步。长孙无忌壮着胆子,约了房玄龄一起“盗用”皇帝的私玺,发布了一封手谕,遍告群臣说临近先皇祭日,皇帝陛下要斋戒清静以备祭奠先皇,因此废朝数日。朝中大小事务,着房玄龄与长孙无忌会同其他阁部宰相一同料理,并启用阁部朱批代帝行命,用来批处各方奏折。

这是典型的掩耳盗铃之术,众臣工个个心知肚明,若非万分紧急与特殊的情况,是不会启用阁部朱批来处理奏折了。发生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皇帝离开京城远在外地,将朝政交予宰相代理;二是……皇帝突然病倒甚至驾崩了!

朝野上下,顿时人心惶惶。当下,又有吴王李恪被刺一案震惊朝野,长孙无忌与房玄龄当朝议决,派谴中书侍郎兼同中书门下三品(阁部副宰相)褚遂良前往泾州,全权处理此案。

一个本该处于风口浪尖的敏感人物——魏王李泰,却早在李恪一案案发前的好些日子,就早已经告病不上朝了。

此刻,更加引得众臣腹诽猜测不休。

眼看局面越来越乱,市井之中却再生谣传——关西秦慕白在西域拥兵自重权倾一方,大有划地而治割据为王的动向!

这个谣传,就如同在一锅滚滚沸腾的沸油之中,浇入了一瓢冷水!

大唐天下从这一刻起,风云动荡、电闪雷鸣!

……

深夜,头大如斗心乱如麻的长孙无忌,实在难以如眠,披衣而起,掌灯独坐。

扪心自问,长孙无忌知道自己权欲强烈,私心不轻。但无论怎么争夺,怎么策划,一个最后的底线那就是不能毁了大唐的大好河山,更不能伤害到皇帝陛下。

“若如此,我长孙无忌宁肯自己粉身碎骨!”一拳锤到桌子上,长孙无忌无奈且愤懑的低啸,“可现如今!……如此是好?!”

——“咔嚓嚓”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夏日的雷阵雨,说来就来。

长孙无忌越发心中焦躁,起身来回的踱步子,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心中一惊弹,“奇怪!这种时候,最应该坐不住的除了我长孙无忌,应该还有另外一个人!可他偏偏比谁都沉得住气,到现在居然都没有露过一次面!……此事怪哉!”

“难道……泾州一案,是他犯下的?!”长孙无忌莫名的心头一紧眉宇压沉,寻思了片刻,摇了摇头自语道,“不大可能。老四虽然城府阴森面善心狠,但应该还没这胆量派人去行刺。而且,他手下多是文臣仕子,吟诗作对倒是在行,杀人越货,不行……”

“反之——如果真是他干的呢?!”长孙无忌双眼一瞪面露惊惶之色,“那是否意味着,就连我也一向看扁他、低估他了?”

长孙无忌的心中,突然隐隐泛起一丝寒意,继而演变成阵阵后怕。他不由得不将事情往最坏的地方思量——如果事情真是老四魏王干的,那这小子的野心与手段,都早已超脱了他长孙无忌的想像之外;如此说来,这个外表憨厚实则腹黑顶多再有点小聪明的胖子,实则心如蛇蠍歹毒异常!

这样的角色,还是他长孙无忌能驾驭的吗?

……

“咔察察!”

惊雷掠地,闪电破空!

“来人,备车!”

“恩相,如此深夜要去何处?”

“休得多言,备车,出行!”

片刻之后,一张绿漆马车从司徒府后门驶出,直奔魏王府而去。

魏王李泰,果然也还没有睡,仿佛还像是在特意等候长孙无忌一样,刚将他迎入密室,迎头就跪倒在地号淘大哭:“舅父大人,救我、救我!”

长孙无忌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他,“你不是告病不朝了吗?我看你,精神得很!”

“舅父大人何出此言?泰,的确是深染风寒几乎病死,方才能够下地行走,便听得朝中风云大动,惊吓之下险些丢了半条性命啊!”李泰伏地哭求。

“你吓什么?”长孙无忌问。

“舅父何故如此冷淡生分?”李泰作惊愕状的抬头看着长孙无忌,“三哥遇刺,世人皆以为是我李泰所为!泰,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舅父大人可知……父皇如何思量、如何打算?”

“那,究竟是不是你干的?”

“不是!”李泰像触了电一样浑身发抖肥肉乱颤,瞪大双眼叫道,“天地可鉴,绝非李泰所为!”

“既然不是你干的,你慌什么?”长孙无忌冷哼了一声,“不作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没来由的你惊惧什么?”

“众口烁金,积毁销骨啊,舅父大人!”李泰大声哭求,“就连舅父大人您……不也正怀疑是泰所为吗?否则,缘何深夜造访,可不是为了一探究竟?”

“……”长孙无忌一时无语以对,看李泰这情形,的确不像是凶手。因此心下略略放宽,轻吁了一口气道,“不是便好。你且先起来,我等好生计议。”

“是、是!谢舅父大人!”李泰感激涕零,撑着膝盖吃力的爬起来,又殷情的搀着长孙无忌坐下,自己垂手立于一旁,做子侄侍奉尊长之相。

“告诉我,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长孙无忌也不想兜圈子了,直接问道。

“我……”李泰迟疑了一下,小心的道,“我现在就想知道,父皇如何看待此事?还有,朝野风传父皇突然病倒了,可有……此事?”

“没有的事。”长孙无忌斩钉截铁的道,“至于皇帝陛下的心思,也不是臣子能够揣度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陛下一定十分震惊愤怒。若查出凶手,必将其碎尸万段,锉骨扬灰!”

李泰愕然的怔了一怔,赌咒发怨的看着长孙无忌,“不是我干的!”

“你难道是在不打自招吗?”长孙无忌没好气的斥道。

“不、不是……”李泰尴尬的苦笑,“事发突然,泰……也是心乱如麻。”

“哼……”长孙无忌轻哼了一声,随即低声快语道,“朝廷已派褚遂良前往泾州,专查此案!”

“噢!”李泰连连点头,“对,要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那些个贼子,真是狗胆包天了,连皇族都敢下手!”

长孙无忌细细观察李泰的一举一动与神色变化,一时间也的确是没有发现什么破绽。思忖了片刻后,他说道:“你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讲?如果没有,夜已深沉,我便告辞了。”

“呃……舅父大人,这个……”李泰欲言又止,十分踌躇。

“说!”长孙无忌颇不奈何的低喝了一声。

“泰听闻,朝廷已启用阁部朱批,敢问舅父大人,可有此事?”李泰终于问了出来。

长孙无忌双眼一眯精光毕闪,随即一闪而逝,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你卧病府中,消息倒是灵通。不错,是有此事。”

“那么泰想问一问……现在是何人监国?可是我九弟,晋王?”李泰问道。

“不是。”长孙无忌轻描淡写的道,“陛下犹在,只是一时斋戒清静,何须皇子监国?”

“不对吧,舅父大人?”李泰咧起嘴,笑得十分人畜无害,说道,“若非万分危急与特殊的情况,朝廷是不会启用阁部朱批的。除非……我父皇是真的突然病倒了,或者是……发生了别的什么情况。”

“啪”的一声重响,长孙无忌拍案而起,指着李泰怒斥道:“李泰,你是何居心?!”

李泰顿时吓得跪倒在地,“舅父息怒,泰犯何错?”

“你这不忠不孝之徒,还不知错?”长孙无忌怒斥道,“既是猜测你父皇病重,你该是担忧、痛心与焦急才是。看你现在这情形,却是满副志得意满、欢喜不已!——说,你是何居心?!”

“呃!这……这!”李泰一时无语以对,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嘴里只得嗫嚅道,“舅父大人何必如此激动?泰不过是想问个清楚明白。泰心中,自然是担心父皇安危的;泰宁肯自己减寿夭亡,也不愿父皇遭受任何病痛啊!”

“哼……”长孙无忌冷冷的笑了一笑,心中只在骂道:你这胖子,居然还敢在我面前耍花枪、绕圈子?看来不唬诈你几下,你不会露出狐狸尾巴!

长孙无忌便说道:“我再说一次,陛下没有生病,信不信由你。至于监国皇子的人选,你就不必多虑了。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东西,明白了吗?”

“是!……泰,并无非份之想。”李泰低着头,老老实实的说道。

“那我走了,你好自为之。”说罢长孙无忌抬脚就走。

这下李泰可就真急了。他双膝跪地急急前走了几处,一把抱住长孙无忌的双腿,“舅父大人,你好狠心哪!”

“你这是干什么?!”长孙无忌作愤怒状。

“舅父休要瞒我,我都知道了!”李泰终于实话实说,“三哥遇刺,父皇病重,朝中已是无主,因而才紧急启用阁部朱批!原本听闻这些消息,泰心如刀绞恨不能代父兄受殃。但更加念及大局,可不愿我李唐的江山在此时陷入混乱与崩溃啊!”

“你这小子,口是心非!”长孙无忌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事到如今,你还不实话实说?”

李泰浑身一震,就在地上磕起头来,“求舅父成全,让泰监国理事,为父皇为忧!”

长孙无忌心中一冷笑:看吧,狐狸尾巴终于是露出来了!我当你老四真是无欲无求、一心孝悌呢!终究,仍是那个面善心狠的老四,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此事,我做不得主。否则,也不必拖延至今日。”长孙无忌淡淡的道,“待皇帝陛下康愈之后,自有定夺。”

“如此国之无君,岂非是让朝野上下猜忌不休人心惶惶?”李泰坚持道,“泰并无非份之想,只想在这危急时刻挺身而出,为国效力为父分忧。如此,却也是错?”

“没有错。”长孙无忌依旧淡淡的道,“但此事重大,的确不是我一人能裁夺的。”

李泰十足的愣了一愣,仰头看着长孙无忌,一字一顿道:“舅父,难道就忘了昔日之盟?”

“你什么意思?”长孙无忌不悦的瞪着李泰,“你难道是在威肋我?”

“泰绝无此意,更没这胆量。”李泰说道,“舅父,不如我们就打开天窗了说亮话吧!——诚然三哥遇刺、父皇病倒是天下之大不幸,泰心中更是悲痛万分。但,一切还以大局为重,朝堂岂可一日无主?就让泰暂时监国理政几日,又有何妨?就当是历练一场也好。他日父皇康愈了,或另有旨意,泰又不会霸占着这监国之位不放,或还政于父皇,或让位于父皇另行指定的兄弟,皆无不可啊!”

长孙无忌冷笑不语,心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如此容易哄骗啊?现在这非常特殊的时期让你监国理政,无疑就造成了一个你已是东宫之主不二人选的既定事实,可比当初晋王监国的意义还要重大!更况何,晋王早又无力争储被皇帝疏远放弃,吴王遇刺生死未卜,左右都只剩你一人有资格入主东宫……李泰啊李泰,你就是太不老实、心术太坏了!今朝让你得势,他日能否放过我,也未可知。否则我这手心手背都是肉,舅舅我成全你一场,又有何妨?

“此事不必再提。”思忖了一阵的长孙无忌有点不耐烦的说道,“陛下犹在,你为了一个临时监国之位就如此哭闹,成何体统?一切全凭陛下定夺,你找我,也是无用!”

“如此……泰,也就不敢多言了。”李泰拜伏于地,“恭送舅父大人!”

“非常时期,你要谨言慎行,好自为之。”长孙无忌扔下这句也未再多言,抬脚就离开了魏王府,坐车返家。

路途上,长孙无忌多番思忖,暗道:看刚才这情形,李泰一门心思都扑在‘监国’之位上,并不十分担心自己被认作杀手。如此说来,他应该不大可能会是泾州的幕后黑手了。那么,又该会是谁呢?

“此事,当真蹊跷了啊!难道,还有别的另外一股势力,在暗中操作东宫立储之事?”思及此处,长孙无忌不由得心中惊诧,“那会是谁?朝野内外,还会有谁能有这样的野心和能耐?”

第534章 蛛丝马迹

一车数骑,狂奔在泾州官道之上。行人仓皇回避,一路烟尘滚滚。

褚遂良在这颠簸的马车坐了快两天了,此时只感觉浑身酸痛头晕脑胀,但仍是不停的催促车夫快马加鞭,尽快赶往泾州州城。

身上担着血海的干系,褚遂良从未有过这样的紧张。吴王遇刺,皇帝暴病,谣传关西秦慕白欲反,这些他都是一清二楚的。这三件足以撼动大唐江山根基的惊天大事,都直接或间接与泾州有关。

虽然褚遂良清楚,长孙无忌有心在这关键时候将他支离朝堂,并将这世上最难料理的一桩案子塞给他多少有点不怀好意,但褚遂良已是无暇多想了。

弄清泾州一案的真相,吴王李恪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方才是当前最紧要的事情。

一路披星戴月风驰电掣,沿途多次更换马匹甚至跑掉了两个车辘轳,褚遂良终于抵达泾州州城。下了车,他几乎站立不稳,但都顾不上歇息片刻喝上一口水,就直奔州府衙门,唤来刺史等地方官吏询问案情。

殷扬也到列了。

泾州刺史姓徐,跟李勣还有点沾亲带故(李勣原名徐世勣),为官一方已有七年,治下一直太平,虽算不上能臣干吏,至少也是无过有功。今次在他治下辖内发展生这滔天的祸事,徐刺史惊恐万状之下就差上吊自尽了。

褚遂良先后询问了众人一些情况,与外界所传闻的别无两样。无非是吴王在安定县郊野的森林中遇袭,随行一共十八人,仅殷扬生还。

褚遂良听完后暗自思忖了良久,见众官吏在场耳目繁杂,于是斥退闲杂人等,将徐刺史与殷扬私下叫来,再行询问。

果然,这一次褚遂良听到了许多关键的疑点。

徐刺史办事还算稳妥,对案发地点的排查结果,进行了严密的消息封锁,以至殷扬与他属下的官吏都不知情。他向褚遂良汇报说,凶手行刺后在森林中放了一场大火毁尸灭迹。后来州府全力扑灭大火,在火灾现场的余烬之中,发现了四十三具男性尸体!

“四十三具?!”殷扬当场就吃了一惊,“我等随同护卫吴王的侍卫,加上末将不过十七人,连同吴王一共十八骑。现场怎么会有这么多具尸体?”

“还有更加惊人的!”徐刺史紧张得直咽唾沫,面色惊惶的颤声道,“四十三具尸体当中,有二十七具是没有人头的!”

“啊?”褚遂良与殷扬,同时惊叫了一声。

“怎么会这样?”殷扬惊道,“杀了人,还要将头胪割去,用意何在?”

“并在割去头胪之后,再行放火毁尸灭迹。”褚遂良倒是冷静许多,眉宇深沉的道,“很显然,下手之人是不想让这二十七人的身份暴露!”

“那另外十六人,为何又没有被割去头胪?”殷扬再次惊问道。

徐刺史浑身都在发抖了,颤颤的道:“卑、卑职亲自带领仵作检验了所有的尸体。发、发现,这十六具没有被割去头胪的尸首,全、全是吴王府的侍卫!因为在他们的身上,有王府出入令牌!”

“可是这种?!”说罢殷扬从腰下解下了自己的铁令牌。

“没、没错!正是此物!”徐刺史辨认之后肯定的说道。

褚遂良眉头紧锁的接过令牌看了一看,说道:“镔铁打造,大火难以烧融。这恰是证明了那十六位死者的身份。如此说来,除殷将军外,其他的十六名侍卫已经全部阵亡。徐刺史我来问你,那另外二十七具尸首的身上,可有证明身份的物什?”

“没有。”徐刺史回答得相当肯定,“尸体已经全部烧得如同焦炭一般,根本无从辨认。”

褚遂良点了点头,“想来也是。凶手既然都将头胪割去了,想必不会再留下别的任何证明身份的线索。照此分析,当日树林之中除了吴王一行之外,至少还有两股人马!”

“没错,卑职也是这样认为!”徐刺史说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殷扬一时愣了,思忖了许久,疑惑道:“那就是说,当时除了行刺吴王的一伙人,还有另一伙人同时出现?那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目前还不得而知。”褚遂良的眼中隐隐闪过一道精光,淡淡道:“徐刺史你且先下去休息,本官明日再找你问话。”

徐刺史应诺而退,房中仅剩下褚遂良与殷扬二人。

“殷将军,本官问你,为何随行的十六名侍卫都阵亡了,唯独你却生还?”褚遂良单刀直入的道。

殷扬的火气顿时冒了上来,双眼圆瞪怒道:“褚相公可是怀疑末将是凶手?!”

“并非此意,你别误会。”褚遂良的脾气倒是好,一扬手示意殷扬按捺脾气,说道:“本官也听徐刺史汇报了,说你是被凶手打晕扔在了道边,因而存活。本官只是好奇,凶手为何留你不杀?难道,另有阴谋?”

“这!……”殷扬一时也愣了,摇了摇头,“末将,还真没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末将最后与两位兄弟护卫吴王突围后,曾遇到一名神秘的高手截杀。末将就是被那人打晕的!”

“哦?详细说来!”褚遂良精神一振。

殷扬便将那晚的情形详细说与褚遂良知晓。褚遂良听完后十分震惊,问道:“你是说,吴王当时与那凶徒还有交谈,并猜测那凶徒曾是吴王在襄州为官时的旧识?”

“没错!”殷扬肯定的说道,“但吴王也没猜出那人具体是谁。话不投机说了两句,那人便要行凶。末将急于护卫拔刀与之搏斗,没想到那人手段非常刁钻狠辣,只一招,就将末将放倒了。末将以为必死无疑,醒来后才发现,是脑后被刀背狠磕了一记导致晕厥,至今仍是血肿未消,褚相公请看!”

说罢殷扬就脱下了缨盔解散了头发,果然看到他脑后仍有若大的一个疱肿如鸡蛋。

“也就是说晕倒之后,所有的事情你都不知道了?醒来却发现自己被扔在道边,树林中已是大火弥漫?”褚遂良问道。

“正是。”

褚遂良点了点头,起身背剪双手而踱步,沉吟道:“如此说来,以那凶徒的手段要杀你只是易如反掌,可他为什么没有杀你呢?他是否有意留你活口好让你到官府报案?”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殷扬也迷惑不解了。

褚遂良的心砰砰的跳了起来,脸上的神色越发紧张而焦虑,低声道:“你想想,吴王遇刺,这天大的事情岂不是要令朝野动荡天下不宁?现在我猜测,那名凶徒很有可能并没有杀吴王,而是将他绑架了!他的背后,有一个比杀死吴王本身,更大的一个阴谋!”

“啊?那就是说吴王殿下尚在人间?!”殷扬顿时欣喜万分,当场就给褚遂良跪了下来,“褚相公,你一定要搭救吴王殿下啊!”

“殷将军请起。”褚遂良将殷扬扶起来,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叹出,说道,“现在这些只是本官的一点猜测。究竟实情如何,还有待查证。殷将军,这所有的事情你对外人要一概守口如瓶,切不可泄露半句,切记、切记!”

“末将谨记!”

此时,徐刺史居然又去而复返,在外求见。褚遂良便让门外侍卫准他入内。进门后徐刺史急道:“相公恕罪,卑职方才一时慌急紧张,竟忘了一件重要的线索。”

“快说!”

徐刺史忙道:“那日案发后卑职带人排查现场,徐发现多具尸体外,还在不远处发现了几匹奔亡逃逸的马匹!”

“对!”殷扬急道,“末将醒后四处寻找同僚与马匹,却一无所获。想来是激战之时马匹受惊四下逃散了,或者是拴在树上不及逃逸被烧死了!”

“没错!”徐刺史说道,“我等在现场发现了十八匹被烧焦的马尸,想来应该是吴王一行人的坐骑。这些马是被拴牢在了树上无法逃脱被烧死的。但另外在远处发现了另外两匹马,却是活的!这两匹马有鞍有辔制式非凡而且品种优良,可以肯定不是民间用马,而像是……”

“朝前领路,引本官亲去查看!”褚遂良果断下令。

稍后,三人便到了刺史府后宅,看到了这两匹马。褚遂良亲自上前查验,也让熟识军旅的殷扬一同查看。片刻后,殷扬肯定的说,应该不会是军中战马,因为这两匹马都是没阉割的公马。而军中的公马除了种马外,一律都是要阉割的。但这两匹马品种优良价格不菲,鞍辔等物都不是寻常百姓人家用得起的。据此推断,应该是富户大宦人家所有的私马。

“卑职在想,这会不会是凶手们仓皇之际遗留下来的马匹?”徐刺史小心的问道。

“有这种可能……”褚遂良随口应了一声,依旧在细心的查验马匹周身。终于,在其中一匹马的脖子上,发现了一处并不十分明显的特殊印记!

看到这个印迹,褚遂良当场呆立!

“怎么了?”徐刺史与殷扬同时问道。

“你们看……”褚遂良指着马脖子上的印记。

“是烙印吗?但凡富户人家的私马,为了防盗给马打烙印的不少,军马与官马则必须统一上烙。”殷扬一边问一边上前看,仔细看那烙印,当场惊道:“是个‘韦’字!!”

“没错,是韦字!”褚遂良双眼一眯脸色低沉,一转头问殷扬,“殷将军,你想到了什么?!”

“末将一看到这韦字,当场就想起——韦嚣尘!”殷扬惊道,“当年吴王在襄州为官担任刺史之时,韦嚣尘曾是他麾下的佐官,担任襄州司马。但此人与襄州军府果颜都尉杜成元一道勾结河漕水鬼为祸一方,当时就被吴王与秦少帅联手剿灭了!——褚相公,这两人当时被押解到长安,均已被问斩!难、难道还能是阴魂索命不成?!”

“休得胡言,何来阴魂!”褚遂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条线索相当重要。二位切记不可对外泄露半句!——好了,你们且都下去。本官也累了,需得歇息。”

二人只得告退。

褚遂良就站在那匹马的旁边,目光湛湛的盯着那处烙印,自忖道:韦嚣尘与杜成元是死了,但长安韦杜两家却是依旧人丁兴旺家门昌盛!襄州水鬼一案,使得吴王与秦慕白名声大噪。但从此,长安韦杜两家也就肯定恨死了吴王。尤其是韦家树大根深势力庞大,后宫有四妃之首韦贵妃,朝堂之上有御史大夫韦挺……

“韦挺!!”褚遂良惶然一惊,“他兼魏王府用事,与魏王过从甚密!而且,他不是有个女儿嫁给了齐王李佑吗?当年李佑谋反被诛,他的女儿也因此被贬废岭南。因此韦挺也受到些许牵累,由尚书左丞一朝被贬为检校官,后来在魏王的活动撮合之下才重被启用,官拜御史大夫负责监督百官,并司掌重大案件的问讼与刑狱!……李佑谋反,不也正是被吴王与秦慕白扑灭的吗?!”

想到此处,褚遂良不禁打了个寒颤!

“如果此案真与韦挺有关,那事情的真相可能就更加吓人了!”褚遂良吸了一口凉气,暗道,“他既是魏王的心腹,又是吴王的仇人。在这种时候行刺吴王,的确是有理由有动机。但……他同时也是韦贵妃的兄弟;韦贵妃,也是有皇子的啊!既然杨妃所生的庶出吴王能够争储,韦贵妃之子,又岂是不能?!”

“吴王返京,事关立储。在这非常敏感的时期,我猜测魏王反而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顶风作案。因为只要吴王稍有闪失,他的嫌疑就最大!魏王虽然腹黑阴鸷,但他并不傻!”褚遂良暗自思忖道,“但如果是韦挺的话!……表面上是帮魏王争储消灭劲敌,实则是有意嫁祸魏王,真乃一箭双雕!若是魏王与吴王都因此而一并陨落,韦家不仅是报了当年的血仇,而且韦妃之子,年仅十余岁的纪王李慎岂不是渔翁得利,有了后来者居上的机会?——若如此,他韦挺将来岂不是有机会权倾朝野,甚至压过长孙无忌?!”

“险!!”褚遂良的脑海之中,突然如同有一道惊雷掠过!

“要是这样——那晋王也有危险了!”

第535章 则天女王

萨末建城,今日张灯结彩,数万百姓出郭庆迎,好不热闹。

因为,昭武九国的联军已从萨姆河撤还,将于今日抵达萨末建。

虽然仗没有打起来也谈不上是凯旋而归,但是在大唐的帮助之下,康国已经和大食签了友好盟约,从此将两国盟好关河宁定,康国再无战事之忧,即将恢复往日的宁静与祥和。

不经历战乱,不知道和平的可贵。康国的百姓们还只是被大食人惊吓了一场,就深有此感。分崩离析各自为战已逾数百年的昭武九姓,这次统一行动联合抗外取得了“成功”,让九国君长王公贵戚与寻常百姓们,都明白到“合则强,分则弱”的道理——如此,九国一统的呼声再度高涨,已是人心所向。

挂帅出征的女元帅、康国首辅军机大臣武媚娘,更加名声雀起威望日隆。

二十万九国联军,已经抵达萨末建城外。欢呼雷动,彩旗飘舞。

秦慕白也率领一支人马,与百姓一道亲自前来相迎。

一则以示大唐友好,二则……他实在太想念武媚娘了!

二十万人马,茫茫无涯。出征归来的将士重见亲人,从来都是最兴奋最激动的。此时他们与百姓遥相响应,欢呼声震动山河,惊云百里。

秦慕白与随行的唐军将士,列于百姓人群之前,兼顾维护治安。此时九国兵马已经停住,准备屯兵扎营。为了回应百姓,大军中走出一队仪仗兵马约近五百人,清一色的汗血马、黄金甲。鲜衣亮甲彩旗幡盖的簇拥之下,有一辆紫金伞盖的四乘战车,上面站着一名戎装女子正对百姓们挥手致意。

秦慕白看清那车上之人,顿时就笑了。

可不是武媚娘!

穿上了一身戎装,差点认不出来了,真是别有一番风情!

百姓们已是欢呼雷动,各种语言大声呼喊着——“武元帅、武元帅”。

秦慕白拍马而出,小跑上前。身后跟着一队百骑将士。

众人都知道秦慕白与武媚娘的关系,因此拭目观望二人的相会,好不期待。

武媚娘也远远看到秦慕白这一队人马,那可是熟悉的大唐军旗大唐将士,还有熟悉的黄金明光甲,麒麟杏黄袍!

“慕白!……”武媚娘嘴唇微颤的低唤了一声,眼圈顿时就红了。

至从当初秦慕白挂帅出征大非川,琼玉山庄一别,二人至今已经快有两三年没有见面了。

这段时间里,武媚娘怀胎生子经营家业;远涉西域滇沛流离,身陷险境几历生死,现在又封相挂帅远征归来……

一幕一幕,恍然如梦!

“媚娘……”一声低唤,将武媚娘从云雾梦中唤醒过来。

眼前,他戎装披挂驻马而立,脸上挂着她熟悉的温柔疼惜的微笑,眼神之中,写尽万千离别愁绪与恩爱眷恋。

仪仗车马停住了。

武媚娘就这样怔怔的看着秦慕白,一时竟然呆住了。想说话,喉间如有鲠刺,只剩嘴唇在轻轻的颤抖。

一时间,她感觉这两三年来所有的坚强都化作了云烟飘散。现在,她不想做什么商家奇才,也不想做什么康国首辅九国统帅,心中只剩一个念头——扑进这个男人的怀里放肆的痛哭一场,还要狠狠的掐他,狠狠的抱他,狠狠的亲他。

秦慕白缓缓拍马靠近,向武媚娘伸出了一只手,“欢迎回来。”

武媚娘的眼泪再也关不住了。她伸出手与秦慕白握在一起,随着秦慕白伸手一拉揽腰一抱,也不知怎么她整个人如坠云雾一般落在了秦慕白的马背上。

百姓与将士们雷声欢呼!

武媚娘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完全陷入了秦慕白的怀抱之中,如痴如醉!

……

夜已深。

轻风拂过銮金的窗棱,房内有红烛摇动轻影。乳白色的床闱帐幔里传出秦慕白低微的鼾声,床边的金樽香台上奉有一盏大食国赠送给武媚娘的龙脑香,此时阵阵异香四下飘溢,使得整个房间里异香扑鼻。

虽然武媚娘很讨厌那个长像鄙陋完全不可与秦慕白相提并论的大食蛮子努尔曼,但不影响她对这种异国的香料一见钟情。

“等康国局面稳定两国正式修好通商后,我要派一支商队去波斯国故地,专程采购这种异香。”武媚娘俯身趴在秦慕白的身侧,一手支颐,另一手轻轻的抚过秦慕白棱角分明的脸庞,满面含春的喃喃低语。

红烛微光映在她雪缎一般的胴|体上,浮泛起迷离诱人的光芒。酥|胸压在秦慕白赤裸的胸膛上,隐约有一层细密的香汗浅浅溢出,肌肤之间水乳|交融。

听着秦慕白轻微而有节奏的鼾声,武媚娘不由自主的又打从内心深处泛起笑意。轻抚着他的脸庞,竟似一辈子也看不够。

“怎么还不睡,在这里调皮捣蛋?”一只手伸出来捉住了武媚娘的手掌,秦慕白眼睛都未睁开说道。

“不困。”

“才怪。”秦慕白将她的手拿到唇边轻吻了一口,“行军打仗,那是女人能消受的活儿么?再说了,刚刚你又与我大战了几百回合,你身上就不酸不痛?本将军都体衰力竭,几近阵亡了。”

“没羞!”武媚娘被逗乐了,顺手就在他鼻子上拧了一把,笑道,“我是真的一点也不困。”

“天亮后还要出席九国君长为你举行的宴会,诸多应酬,你还是早点休息吧!”秦慕白伸手在她光洁的背后轻轻的抚过,柔声道,“你都独自一人辛劳两年了,怎会不累?等过段日子我去趟中原回来,万事消停了,我就每天陪着你,再不让你如此辛苦了。”

武媚娘心中欣慰,但马上又秀黛微颦,“你要回大唐?”

“嗯。”秦慕白仍是闭着眼睛,“朝廷即将发生大事,我不可不回。”

武媚娘警觉的眼睛一亮,伸手轻轻的拍了拍秦慕白的脸颊,“快别睡了,跟我说是什么事情?你很着急要回中原吗?”

“三天后,就动身。”秦慕白睁开眼睛,抱歉的看着武媚娘微笑,“对不起,媚娘,刚刚重逢,我又要暂时离开你了。但兹事体大,不容我不回。”

武媚娘倒是没生气,稍事一琢磨,便道:“难道是与东宫有关?”

“没错。”秦慕白眨了下眼睛以示首肯,对她道,“不用我细说,你也应该清楚事情的重大程度了吧?其实,如果不是等你回师萨末建然后一起处理九国善后的大事,我早该走了。拖到今天,已是心急如焚……当然,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我太想念你了。天大的事情,我也要等着你回来,跟你见一面再说。”

“花言巧语。”武媚娘欣然的微微一笑,口上虽是不悦,心中却是甚感甜蜜,忍不住送上红唇与秦慕白亲吻起来。

稍后二人面目相对,武媚娘轻声的道:“慕白,你有没有想过激流勇退?”

“想过。”秦慕白不假思索的承认,答道,“这几年,我一直顺风顺水,攀升太快。现在我还不到三十岁,就已经挂帅封疆如日中天,出将入相指日可待。但凡事总是物极必反,哪天我位极人臣了,就是我开始衰落的时候。激流勇退,的确是明智之举。但是我的情况比较特殊,万不能效仿历史上的那些明智之人,辞官归隐逍遥江湖,携美渡江一走了之。”

“为什么?”武媚娘问道。

秦慕白微笑,说道:“都说了,我的身份特殊。”

武媚娘愠恼的瞪了秦慕白一眼却也没再继续追问,而是自己寻思了片刻,才道:“我明白了。无非就是因为你这风流种子,既是大唐的驸马,又是北方草原某公主的姘头,还是康国女王没过门的男人……好吧,还是我武元帅的孩子他爹。是这意思吗?”

“哈哈!有这一层原因吧,也不全是。你想想我秦家的来历,我与李恪的关系,等等。”秦慕白大笑,“咳!你的消息,蛮灵通的嘛……哎呀,疼!”

肩膀上被武媚娘咬了一口。

“我恨死你了!!”武媚娘都被气乐了,咬了秦慕白仍是不甘,恨恨道,“明珠的夫君尸骨都未寒,你怎能干出这样的事情?”

“这事真不怪我。”秦慕白正色相告,将苏怜清与袁天罡掺合此事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与了武媚娘听。

武媚娘都吃了一惊,“原来明珠和妖儿,还是袁天罡的外孙女?……这还真是出乎的我意料之外!苏怜清竟敢帮着外人算计我的男人,等着,我饶不了她!”

“算了,各为其主。”秦慕白拍了拍武媚娘的脊背,“谁让你将她送给女王明珠,还当了什么御前近卫大将军呢?从那时候起,她就不是你的人了,而是女王的人。”

“说得也是……哎!”武媚娘摇了摇头,“这个苏怜清,干脆改名为‘养不亲’算了。”

“其实也算不得她错。”秦慕白说道,“从某种意义上讲,她倒是挺忠心的,只不过换主人换得勤了一点。从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她现在全心全意效忠明珠,无非也是想为自己图个好前程和好归宿。这还是跟你学的呢,媚娘。你不也想让我们以后远离中原是非,来萨末建这个世外桃源定居吗?”

“想不到你还替她说好话了。”武媚娘笑了一笑,“算啦,我没那么小气,不会怪她。苏怜清跟了我这么久,我对她还算是了解的。虽然她算计了你,但终究不会伤害到你——咦,不对!怎么说着说着,好像你还吃了亏一样?”

“哈哈!”秦慕白再次大笑,“好,这件事情先不提了——天亮之后的宴会上,我估计九国君长会提出一个重大的议案,那就是九国一统的事情。我时间紧迫,在萨末建逗留不了多久了。如果提出来,你就赞成,我也会代表大唐支持。”

“好。”武媚娘不假思索的同意了。

“还有一件事情……”秦慕白饶有深意的看着武媚娘,微笑,“那就是九国一统后,君王肯定出自九姓宗主国的康居国。”

“嗯,我知道。”武媚娘道,“其实我在萨姆河的时候,就不断有九国的将军大臣向我提及此事了。我对他们说,此事还得战争结束后,由九国君长一同议决。现在,是到了时候了。虽然当时我们没有商定清楚,但心照不宣的都知道,必定只有康国的王,才有资格担任九国的君王!”

秦慕白笑道:“可明珠死活不肯当王,她说,她要将王位禅让给你。”

“我才不干呢!”武媚娘直撇嘴,“当个首辅我都嫌累,还称王!再说了,我又不是昭武九姓的族人。”

“哦,后面这句才是重点吧?哈哈!”秦慕白大笑,说道,“媚娘,在我面前就不要掩饰了。你若是无心这王位,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异国他国如此操劳?你不仅有这份心思,也有这能力和机会。在某一次的宴会上,曾有九国的君长之一来探我口风,说新月女王明珠,只是先王遗孀也能继登王位,她也不是昭武九姓的族人。言下之意,就是昭武九姓国对血统身份这东西并不看重,他们的王位,都可以自由的传给族人或大臣。还有,他们当中有人说,‘昭武’一词在汉语中,与你的姓名‘武照’颇有缘分,仿佛上天就是派你来当大昭武国的王!——哈哈,这一句玩笑虽然有点牵强附会,但我也深以为然哪!”

“你就知道满嘴胡说八道!”武媚娘又好气又好笑的说道,“你刚刚说——‘大昭武’国?”

“嗯。九国的君长私下商议了很多次了,有人提议恢复‘大月氏’国的国名,但最终决定国名就定为‘昭武’,以示国内族人血出同源不忘先祖。”秦慕白说道,“其实叫什么国名都无所谓了,我只强调一点——只可称王,不可称帝!”

“这我明白……”武媚娘也认可的点了点头,“最终,大昭武国是要成为大唐的友邦与属国的,就如同高丽半岛上的新罗、百济等国,只称王不称皇,不能与大唐的天子平起平坐。”

“哈哈,我连王号都给你想好了——则天女王,怎么样?”秦慕白笑侃道。

“则天?……古人云,君者,取则于天,取法于天,倒是个蛮大气的称呼。”武媚娘低吟了两句,婉尔一笑道,“你真乐意……让我当王?那你,可就是我的王妃了!”

“呃!”秦慕白尴尬的愣了愣,“这个嘛……只要你不在后宫收藏三千佳丽,我也就无所谓了,哈哈!”

“要是我不小心……收藏了几个呢?”武媚娘调皮又挑衅的笑道。

“那我就亲率三十万大军,来整治你的后宫。”秦慕白嘴角的微微一咧,笑得十分邪恶,“你懂的!”

第536章 脚踏三船

清晨,笼罩在夏日朝霞中的终南山,云蒸雾霭蝶舞鹤鸣,几家道观钟声悠扬,佛寺之中梵音吟颂。

宛如天外仙境。

李恪的脸上粘了一圈杂乱的虬髯,戴一顶星孔斗笠穿一身补丁短襟,下身是一条磨得发白的青布长裤,裤脚挽起到膝盖,露出半截沾满灰土的小腿。

此刻坐着牛车,搭着汗巾,手里还握着一把磨得发亮的柴刀,左看右看便是一个趁早上山伐柴的樵夫。

前方,赵冲也做类似打扮,牵着一头拉车的黑皮水牛手里挥一根麻绳鞭子,一边逍遥的信步而走,一边还放开粗重的嗓门唱起樵歌。

李恪坐在牛车上,看了赵冲几眼,禁不住摇头而笑。

从安定县脱险后的这几日来,他一直跟着赵冲,沿途穿州过县,做各种乔装改扮。或扮作商旅主仆,或扮作渔郎挑夫,李恪甚至还扮过一次女子,惟妙惟肖真假难辩。

刚到关内,赵冲又神鬼莫测般的取来这许多的行头,二人扮作终南樵夫,驾着牛车就往山上而来。

一路上,赵冲是上什么山唱什么歌,扮什么像什么,连许多地方的方言都模仿得以假乱真。他十岁跟随父亲开始走江湖,十六岁开始领袖荆襄水路的绿林匪众,至今已经二十多年。他的警觉、机敏、见识与各种妙门手段,让李恪大大的叹为观止。

“赵老哥,你这样的人才不加以大用,真是可惜了。”李恪坐在牛车上,笑道。

“我说李老弟啊,老哥我现在干的,不就是天大的事情么?哈哈!”赵冲放声大笑,雄浑的声音惊起林中飞鸟。

李恪见山野僻静左右无人,便小声问道:“我们为什么要上终南山?”

“别多问,稍后你就知道了。”赵冲警觉的回头扔了一句,继续唱他的山歌。

李恪也就不再多言,坐在牛车上,一路随着赵冲走。

这一路行来,赵冲没有回答李恪任何问题。只反复强调一点——“你放心,我断然不会害你便是”。

李恪心忖,他若害我,我早已是死尸一具。放着这性命是捡来的,就信他好了!

如此,二人乔装改扮隐伏潜行,一路从泾州安定,来到了距离长安仅一步之遥的终南山上。

举目远眺,隐约可见终南山之巅有妖儿姑娘的塑像。李恪又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秦慕白,暗道:一路来偶有听闻市井谣传,说关西秦慕白欲反……这种事情,反正是打死我也不信。但,这样的谣言若是传到了朝堂之上,如何是好?

赵冲还就当真在山上劈了两担柴放在牛车上,然后在半山腰折了个返,穿行到密林之中,走上了一条崎岖的山间小径。

走了约有近一个时辰,牛车终于在一处异常荒辟十分破败的道观前停下。赵冲上前拍门,片刻后出来一名小道童,见了赵冲便稽首,“老赵又送柴禾来了,快请进。”

“到了。”赵冲回头对李恪一笑,“勤快点,将牛车牵进来,卸下柴禾然后领赏钱。”

“好嘞,赵老哥。”李恪笑了一笑跳下牛车,和赵冲一同牵了牛车进了道观直到后院柴房。

“殿下,到了这里,终于是安全了。”赵冲掸了掸身上的泥灰,对李恪抱拳一拜,“请随我来。”

“好。”李恪点了点头,心中暗暗期待:终于到了快要解开许多谜团的时候了!

赵冲领着李恪,在道观里穿行了数步,进了一间僻静的单房。房中陈设相当简单,几个蒲团一床卧榻,一案一龛桌几茶水,仅此而已。

“行路辛苦,殿下就在此好生歇息两日。”赵冲说道。

李恪四下环顾,别无闲杂人等,也没有任何起眼的发现。于是疑惑道:“你不打算跟我说点什么?或是让我见什么人?”

赵冲笑了笑,“别着急,该知道的你迟早会知道;该见你的人,迟早会来见你。方才脱得大难,殿下又何必心急呢?”

“也好。”李恪也就不多言了,安之若素的在榻上坐下,“确是累了,我就睡个饱觉再说。”

“殿下休息,赵某出来办点事情,马上回来。一日三餐自有道僮伺候。”赵冲说道,“请勿四处乱走或是离开道观,切记。”

“放心。”

赵冲便走了。李恪头枕双臂的躺在床上,看着陈旧的灰白屋顶直犯愁,心道:也不知道殷扬怎么样了?还有那些护卫将士们,多半已是性命不保。如不出所料,消息早已传到长安。现在我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父皇与母妃,该要急成什么样?朝堂之上,又要乱成什么样?

李恪,现在是真想就进长安城,至少能让父母放下心来也好。但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他对外界的情况知之甚少,自己又处境危险,还是听赵冲安排吧!

第二天傍晚,赵冲方才回来,依旧是做樵夫打扮。

赵冲刚进了屋,李恪就问他:“长安情况如何?”

“长安?”赵冲笑了笑坐下来,自顾倒茶水来喝,说道,“我可没去长安。”

“那你去了哪里?”

“去见我的主人,汇报你的死讯。”赵冲一脸诡谲的笑道。

“什么?”李恪吃了一惊。

“殿下你想想,我可是受命前去截杀你的,现在难道不需要给主人一个交待吗?”赵冲笑道。

“那你的主人……可曾信了?”

“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赵冲把玩着茶杯。

“我很好奇……”

“无非是想知道,我的主人是谁吗?”

“不错。”

赵冲起了身走到李恪所坐的桌几对面坐下,“这可就说来话长了。赵某,可不只有一个主人。”

“那有几个?”

“不算太多,也就三四个吧!”

“……”李恪愕然无语。

“哈哈!”赵冲笑了起来,说道,“常言道良禽择木贤臣择主。赵某虽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我的主人虽然多,但真正值得赵某死心效忠的,只有一个。”

李恪的眼中精光微敛,“你不会是想说,那个人……是我父皇吧?”

“啧!要不说,殿下就是聪明呢?”赵冲抚掌而笑,点头,“没错。我其中一个主人,就是你的父皇,当今圣上。不过,我至始至终都只见过他两面。毕竟一个是本该早已被处决的死囚,一个是真龙天子。不管是我想见他还是他想见我,都不方便。”

“那你另外的主人呢?”李恪问道,“可以告诉我吗?”

“可以啊!”赵冲无所谓的一笑,爽快的道,“反正迟早也是要让殿下知道真相的,早一刻晚一刻,都是无妨。但在告诉你这些事情之前,赵某有一个请求。”

“请讲。”

“他朝殿下如果得志,赵某不奢求你知恩图报,但请放赵某一条自由生路即可。”赵冲说道。

李恪皱了下眉头,点头:“我答应你。”

“殿下爽快。”赵冲展颜一笑,“能和秦慕白成为知己好友的人,也应该是值得信任的。那么好,现在赵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殿下,你请问吧!”

李恪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想知道,是谁派你截杀我?”

“御史大夫,韦挺。”赵冲说道,“他是我的主人之一。也是我直接的救命恩人。”

“韦挺?韦嚣尘?……二者之间,该有关联吧?”李恪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说道,“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韦挺还是齐王李佑的岳丈。当年李佑谋反时他受牵连曾被罢官,后来他投效四弟魏王,在魏王的帮助下才重回朝堂并执掌御史台。该不会是他挡任御史大夫的时候救的你吧?”

“不错。”

“但那时候水鬼案早已过去多时,李佑都反叛了!时间上,不对啊!”

赵冲笑了一笑,“殿下好粗心。忘了死囚都是要秋后才问斩的吗?而且襄州水鬼一案几乎牵涉到荆襄一带六成的官员,还与长安韦杜两家有关。这样的大案,朝廷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活动,求情的求情阻挠的阻挠,审理了三个多月仍是没有完全结案。也就是在这期间,赵某突然成了一块香饽饽。除了想要救回子侄的御史大夫韦挺,还有许多心怀鬼胎之人都来算计赵某,或要保全赵某性命,或要将赵某尽快杀之灭口。”

“都有些什么人?”李恪眉头紧皱的问道。

赵冲笑言道:“赵某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死而死矣全无所谓。但看到这么多人对赵某如此感兴趣,赵某就又想多活几天了。于是,赵某先后投效了三个主人,第一个就是韦挺。他是御史大夫,而赵某先后被大理寺和御史台来回审问,在这两个地方的大牢里都蹲过。韦挺说他可以用金蝉脱壳之计救我性命,但前提是让我隐瞒与翻供一些韦嚣尘的犯罪证据,为韦嚣尘减罪。”

“你答应了?”

“不仅是答应,还如实做了。”赵冲笑道,“因为赵某知道,不管赵某做何证辩,韦嚣尘与杜成元都必死无疑。因为,有比韦挺更大的人物,要他们非死不可!”

“是谁?”

“是我的第二个主人,也就是……你的好四弟,魏王殿下。”赵冲笑得越发意味深长,说道,“在魏王看来,韦嚣尘与杜成元都是极不起眼的小角色。但这两人,与韦挺以及他麾下的许多大臣都有勾联。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魏王那里进言,想让这两人死得越早越好,魏王可不想因此受到任何牵连,于是韦、杜二人是必死无疑。同时,赵某却只是个绿林匪首跟官府的人勾联不深,因此,赵某的生死反而不那么受人关注了。但魏王却很希望我能继续活下去,殿下可知为何?”

李恪眉头直拧,“我曾听秦慕白说起,魏王曾经暗中拉笼独臂百骑张同,用意,无非是想请他泄露我与秦慕白在襄州的一些,‘不可告人的私密罪证’,要诬告我们。这纯属无中生有,张同也很义气,他拒绝了,还逃遁了。魏王要救你,难道也是这个用意?”

“说得具体一点,他除了想让我揭发你们的罪证,还想知道炀帝陵宝藏的秘密。”赵冲又笑了起来,“其实西河漕中是炀帝寝陵,我先前都不知情。但我顺水推舟的借此活下一条性命。”

“原来是这样……”李恪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这样一来,韦挺就算要食言不救你,也碍不过魏王的颜面,不得不救了。就算事后他想杀你灭口,也不敢因此而开罪魏王!”

“没错。”赵冲笑道,“韦挺与魏王,这两人各怀鬼胎,赵冲正好在他二人之间周旋,介中取便从而求生。其实这一切,都是机缘巧合。要不是你父皇亲自前来询问案情,并告诉我你与秦慕白在西河槽中发现了炀帝陵并寻回传国玉玺,赵冲心中也生不出此计。在魏王派人来秘会我的时候,开始只是让我反咬诬告你与秦慕白。当时,赵某一来不会答应,二来就算肯答应,这诬告也是无从告起,因为赵某根本不知道你们的任何事情。不过当时我告诉魏王,其实炀帝陵中除了传国玉玺,还有先朝的一个秘密大宝藏。宝藏中除了富可敌国的金银,还有代代相传的帝王龙气!而这些,是你与秦慕白没有发现、也不能找到的,唯有赵某知道!——就这样,赵某活下来了。受魏王密令,招募绿林豪杰专为寻找此处宝藏,至今已有三年。”

“老四,心术如此不正!就算是有帝王龙气,也不该是属于他的东西!”李恪有点恼火的一拳锤到了桌几上。

“我也知道魏王不是好人。于是,我很快就将他出卖了。”赵冲笑得十分玩味,说道,“就在秋后处斩的前昔,皇帝陛下按例亲自前来巡囚,我第二次见到了他。其实第一次陛下来见我的时候,我就发觉他有意赦免我。原因,我想大概是因为我间接帮他寻回了传国玉玺,他龙心甚悦爱屋及乌。但当时他碍于律法公正,开不了那个口。但这一次他来巡囚,赵某知道,那是我最后的求生机会了。我便将韦挺与魏王的事情对陛下全无保留的和盘托出……事情的结果,殿下应该也就能想到了。”

“事后,父皇就将计就计,睁一眼闭一眼的任由韦挺使了金蝉脱壳之计,救了你一命?”李恪惊讶道,“从此,你也就成为了父皇埋伏在韦挺与魏王那里的眼线?”

“殿下,可是当真睿智啊!”赵冲呵呵的笑,“没错。平日里,赵某是韦挺豢养的鹰犬爪牙;暗中,赵某招募绿林豪杰帮助魏王寻找宝藏,并偶尔干一些胁迫绑架、杀人灭口这类的勾当。实际上,赵某却是皇帝陛下的心腹,潜伏在韦挺与魏王的身侧,关键的时候,就会反戈一击——就如同之今日之事,赵冲救吴王!”

“原来是这样……”李恪长吁了一口气,终于恍然大悟。突然又惊道:“那你救我的事情,事先可有告诉我父皇?”

“没有。”赵冲摇头,“一来事发突然不及回报,二来,皇帝陛下说过,从此不会再见我,只叫我暗中帮他办事即可。若无惊天大事或是他的旨意,我不可暴露身份。”

“那我父皇与母妃,当真是全不知情了,岂不焦急担忧?”李恪浓眉紧锁,满面愁云。

“殿下难道就不想问一问,是谁派我去杀你的?”赵冲道。

“难道不是韦挺与魏王吗?”李恪有点疑惑了。

“呵——”赵冲笑得诡谲,“我若说出来,你都不会相信。其实,要杀你的是韦挺没错;但要救你的,却是魏王!”

第537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今日赵冲的这番话,就如同是一盘棋盘上的残局,步步惊心,诡奇百出。李恪也算是个聪明人了,听到最后,也不禁颇感意外,百思不解。

很自然的,李恪问出了这一句——“为什么?”

赵冲当然知道,他此问何意。

因为在任何人看来,魏王,是最想要吴王死的那个人。可是赵冲却告诉李恪,要救他的,正是魏王。

但凡精神正常的一个人,刚听了这话都会觉得诡谲万分,不可理解。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赵冲说道,“主人家的事情,也不会跟属下多作解释。他吩咐,我执行,便是这样而已。”

“那他是如何吩咐的?”

“说来话长了。”赵冲啜了一口茶,慢条斯理道,“大概是魏王从宫中得知秘报,说皇帝陛下密招你回京。所为何事,任谁都会猜想是与立储有关。这对魏王来说自然是莫大的危机。于是,他便召集心腹党魁商议对策。这其中,就有御史大夫韦挺一个。当时,韦挺应该是向魏王献策,说要在半路除掉你,但是魏王……没有答应。”

李恪皱了下眉头,略作寻思,然后点头,“合情合理。老四虽然很希望我死,但绝对不会是死在这时候。因为现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我出事,他的嫌疑就最大。老四还没有傻到要将自己置于不利的境地。因为他一向聪明,他深知父皇向来最为痛恨骨肉相残兄弟阋墙。就算他半路将我除掉了,他也做不成太子。原因很简单,父皇绝对不会把江山交给一个残杀兄弟的人!所以,虽然最想我死的人是老四,但偏偏最不愿意我在路上出事的,也是他!”

“但他可以让你……消失,不是吗?”赵冲笑得诡密。

李恪神色一变,“何意?”

“如果你是魏王,不想吴王回京,但是又不能杀了他,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绑架?软禁?”

“可不就是了!”赵冲呵呵的笑,说道,“说实话,赵某还是挺佩服魏王的。表面上看,他粗枝大叶和和气气,实则心细如发城府极深。韦挺回府之后相当生气,不停的暗骂‘魏王终非明主,难成大器’,我猜想,原因肯定是魏王严辞拒绝了他的半路伏杀之计。于是韦挺决定,自己动手。当天,他就命我带人在通往关内的必经之路上设伏,截杀你。没过多少时辰,我又被魏王的秘密招见,向我打听韦挺的动向。当时我就猜,魏王与韦挺之间,肯定有了意见的分歧。我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将韦挺的计划告之了魏王。你猜魏王怎么说?”

李恪深吸了一口气长长的叹出,摇了摇头,“我猜老四会说,不必阻止韦挺,你另外带人黄雀在后。待韦挺的人动手,你就出手相救。杀光韦挺的人,截走吴王并将其软禁。”

“对,也不完全对。”赵冲笑了一笑,笑得很戏谑还有点刻薄,他说道,“赵某从来只道江湖绿林上的人心狠手辣,没想到皇家的人,心更黑,手更狠。”

“他究竟怎么说的?!”李恪有点恼怒了,拳头都攥了起来。

“他说……”赵冲停顿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如果吴王死于混战之中,那便罢了,让我的人悄悄撤走就当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如果吴王能够突围逃出来,那么,赵某就在外围截堵将你掳走。顺便,再将韦挺的人杀光灭口。同时,也别忘了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让人追查到韦挺头上。”

“好狠!……老四,你太狠了!”李恪的牙齿咬得骨骨作响。

“是啊!”赵冲斜挑嘴角的冷笑,“魏王的阴鸷与歹毒,我算是真正见识到了,连赵某都自愧不如。如果吴王死,帐必定算到韦挺的头上,与他无关。因为魏王府议事的时候在场的可不止一人,韦挺进言半路截杀,魏王严辞拒绝,众所周知都可以为魏王做证。而韦挺呢,注定要成为一个替死的糊涂鬼,因为他的确是背着魏王私自行动的。如果吴王不死,那么吴王也会消失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他魏王坐稳东宫。然后,吴王再被魏王派人救出寻回。到那时,魏王已经坐稳东宫,吴王除了无力回天还得卖魏王一个大大的救命恩情。在皇帝陛下那里,魏王也能讨得一个欢喜。同时,最终吴王的获救也要粉碎外界所有对魏王的猜忌。到那时人们就会觉得,原来魏王一直在默默承受世人的误解,他的形象便会瞬间变得高大又光辉!”

“的确是一举多得、天衣无缝的妙计……”李恪剑眉紧锁神色悲愤,摇了摇头,“说句实话,连我也不得不佩服老四。他的心术城府大胜于我。”

“难道这样的人,更适合做皇帝吗?”赵冲冷笑。

李恪黯然摇头,“我不知道……”

“可惜啊,可惜……”赵冲笑道,“姜,终归是老的辣。凭他韦挺如何狠辣,魏王如何聪明,终究是斗不过皇帝陛下。要不我说,那样的人才适合当……”

“你闭嘴!”

“好吧,我不说了。”赵冲嘿嘿的一笑,说道,“算起来,我效忠皇帝陛下已经有段日子了,但一直都没有替他老人家办过一趟差事。不过,我这样的人也就只能办一次差事。第二次,就不灵了。在得知了韦挺与魏王的计划之后,我很想马上通知皇帝陛下。可惜,我进不了皇宫,见不到他的人。于是我就只能自作主张了。一方面,我率领韦挺手下的二十多名杀手,前往泾州安定县的必经之路埋伏;另一方面,我放出哨鸽,召集了十多位我暗中募集的绿林死忠,前往安定待命。殿下,可别小看这十几号人。这其中的哪一个,无不是一等一的绝顶高手。似殿下府中的殷扬将军,冲锋陷阵该是把好手,但要谈到江湖械斗……他在赵某手上也走不过一两回合。但赵某跟那十几个人比起来,也就是小鸡与老鹰的差距。”

李恪默然无语,只是点了点头。江湖上的事情,他知道得不太多。但曾经苏怜清也是在王府里供过事的,对她这一类人的手段李恪也略知一二。

“所以殿下在这里相当的安全。”赵冲笑道,“这处道观里的人,全是我的人乔装改扮的。而且,这道观方圆数里之内只要出现任何可疑之人,我马上就可得到信报。还有,这地方是韦挺与魏王都不知道的。”

李恪点了点头,“方才你说,你去向你的主人汇报我的死讯,那是报知韦挺,还是魏王?”

“都有。”赵冲说道。

“也就是说,现在韦挺与魏王,都认为我已死?”

“没错!”

李恪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就不怕他们杀你灭口?”

“当然怕。”赵冲笑道,“现在,我的这两个主人都希望我死得越干净越好。所以,赵某都没有去与他们会面,而是用的一种极为特殊的方式,给他们报的信。同时,赵某也要在这里躲上一段时间,直到……殿下安全。当然,殿下安全了,赵某自然也就安全了。不是吗?”

“嗯……你真的很精明!”李恪由衷的说道。

“过奖。”赵冲说道,“但是,除非我真正的主人——也就是皇帝陛下知道了真相来救我们,否则,我们不可能安全。但是现在,我不可能再现身,也无法将真相告知于皇帝陛下。于是,我们只有寄望于泾州官府查案查到韦挺的头上,从而让朝廷知晓。”

“但愿如此吧……”李恪叹了一口气,心中暗道:赵冲的确是一个精明无比的老江湖。他做这一切,也是有着自己的利益的。他很清醒的知道,韦挺和魏王迟早一天杀他灭口。要摆脱这个危险的唯一方式,就是将韦挺与魏王干掉。而要做到这一点,唯有投靠更加强大的主人,那就只能依旧我父皇了。然后,他在告诉我这一切真相之前,又先在我这里讨了一张免死符,让我有朝一日如若得志能放他一条自由生路。显然,他这是在赌博,在赌父皇会赢、我会赢……真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话说回来,市井之中谣传,关西秦慕白有反意,这又是怎么回事?”赵冲的话打断了李恪的思路。

“我也不知道。”李恪摇头,“我坚信这只是谣言!我宁愿相信明天日头东落,也不会相信秦慕白要反!”

“你不信,可是大把的人愿意信呀!”赵冲笑道,“世所共知,吴王与秦慕白,那可是称不离铊、铊不离称。现在又到了这样一个特殊的紧要关头。吴王失踪了,关西秦慕白要造反的谣言恐怕会更加令朝堂上的许多人恐慌。”

李恪心头一震,“对啊!要是将二者联系起来,难免会有人再次造谣,说什么吴王使了苦肉计,假死逃遁到了兰州与秦慕白一同谋反呢?或者是,秦慕白因听闻吴王死讯,愤而起兵为吴王报仇?”

“好像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赵冲撇了撇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吴王要争储,最大的依靠当然是手握大唐过半兵马与半壁江山的关西秦少帅;而秦少帅将来最大的指望,也是吴王能当太子。要是吴王出现了什么差池……秦少帅为求自保,难免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啊!”

“坏了!……”李恪的脸色这下真变了,“虽然我知道慕白忠肝义胆不可能有反意,但如果当他知道我半路被人暗杀了,还真难说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就算不为我报仇,假若是老四当了太子,头一个要清除的,可就是慕白啊!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手握数十万大军的一方军帅?!”

“也就是说……秦慕白,可能会被逼反?”赵冲轮了轮眼睛,“那玩笑可就真的开大了!这天底下谁造反都没关系,唯独他嘛……哈哈!那么强大的吐蕃他踏平了,那么宽广的西域他征服了,要是挥军而来马踏中原,谁能挡得住呢?”

“这不是谁挡不挡得住的问题……不管谁输谁赢,那我大唐的江山,可就真的完了!!!”李恪一下就坐直了身体,对赵冲正拜一手,“赵兄,请你无论如何,要想办法将真相告知秦慕白,否则,那可是天大的祸患哪!!”

“殿下都以兄弟相称了,赵某如何担待得起?我想想啊,我想想……”赵冲挠着额头做苦笑状,说道:“要是能派一个秦慕白最信得过的人前往兰州,拦住秦慕白,你看是否可行?”

“派谁呢?”

“哈哈!”赵冲大笑,“满长安城里,秦慕白最信得过的,只有一个人!”

“谁?”

“当然是……高阳公主!!”

“我倒是忘了,高阳早已回京。”李恪眉头紧皱,“可是,又该如何让高阳知道真相呢?”

“不必让她知道真相。”赵冲认真的说道,“你想想,如果秦慕白造反,最痛心的是谁?——女婿带兵来打老丈人家,这做女儿的情何以堪?所以,现在我们要做的不是去向谁报信,而是派出我的人继续在长安城里煽风点火,将关西秦慕白要造反的事情说得有鼻子有眼,越逼真越好。到时候,满朝文武急了,皇帝陛下急了,自然而然高阳公主也就急了。然后,她就肯定会出马了!”

“这!……”李恪的眼睛都瞪圆了,“这太不妥当了!”

“殿下,这没什么不妥当的。”赵冲笑了笑,说道,“毕竟,殿下你不是真的死了;秦慕白,也不是真的要造反。我们这叫顺水推舟。将秦慕白要造反的谣言传得越响,魏王的压力就越大。因为只要魏王敢入主东宫,关西秦慕白就敢造反!——如此一来,就连皇帝陛下也要仔细拈量拈量,就算你吴王真的死了,他老人家又敢在这时候立魏王为储吗?也就是说,只要吴王你一天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魏王,他就一天休想入主东宫!究其原因,就是秦慕白的威慑力实在太大了!大到连皇帝陛下都不得不忌惮三分!”

“!!!”李恪赫然吃了一惊!

“怎么了,殿下,赵某说错了什么吗?”

“没错,一点也没有错。”李恪深吸了一口气,“赵冲,你不入仕,真是太可惜了!”

“别,我对当官毫无兴趣!”赵冲笑了笑,“但凡江湖人,都对官府没什么好感。我们这些人虽然是旁门左道剑走偏锋,其中也不乏黑心黑胆的心狠手辣之辈,但大多都讲究一点江湖规矩与豪杰义气。而为官之人嘛……我就不多说了。吴王殿下,刚刚听了我的这些话,你不会也觉得秦慕白是个大大的隐患吧?将来你若当了太子、当了皇帝,也会要除之而后快?”

“不会。”李恪叹息了一声,说道,“剑者双刃,可杀敌亦可伤己。但如果弃剑而不用,就就成了真正的懦夫,到头来也只能任人宰割。像秦慕白这样的人,就是一把社稷利刃。为王者必须尊重他,善用他。若是因为担心这把剑不小心割伤自己而毁掉,与因噎废食有什么不同?——我很佩服我的父皇。大唐的江山是他打下来的,他的手下,类似秦慕白这样的人才比比皆是,比如李药师等一辈名将。可是我从来没有看到他忌惮过谁,或是残杀过哪位功臣,而是与手下的臣子们亲如兄弟肝胆相照。这才是真正的英主,他有足够的自信,相信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和魅力,能让他手下的能人与功臣们心服口服。像刘邦这样的君王,我向来是最为不耻的。他之所以不停的残杀功臣,说到底,是他没底气,没自信,终究是心胸狭隘、智术浅短的肖小之辈!”

“吴王殿下,果然是英武大气啊,呵呵!”赵冲笑了,说道,“但有一句话,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现在你还只是吴王,等到你当了太子或是当了皇帝的那天,如果还是这样的想法与胸襟,那才真是值得赵某佩服!”

李恪也笑了一笑,“恪,向来不喜欢说什么豪言壮语。但方才的这几句话,我是真说得起。话说回来,假如某天我李恪当真能够有所成就,其实全靠秦慕白的成全。说句天真的玩笑话,秦慕白他就是要分去大唐的一半江山,也是理直气壮。不过我知道,就算给他半壁江山,那个家伙他也不会要。原因很简单,我了解他,他志不在此!”

“哦?”赵冲笑道,“那他想要的什么?”

“鲜衣怒马,美人烈酒;潇洒不羁,快意人生!”李恪说道,“其实,如果不是因为他父亲的阵亡,可能还激不出他的一飞冲天。他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只想活得潇洒且自由,痛快且淋漓!他不想承受功名利禄的牵绊,更不想被世俗清规所左右。如果给他一片静净乐土,他会很乐意带着他的娇妻美妾去享一世的清福!”

“是啊!毕竟男人一辈子最想拥有的,他都有了。”赵冲说道,“我感觉秦慕白是一个真正有着大智慧的人,他很懂得知足常乐,也有着自己的底线与原则。对这样的人,只要不去主动刺激他、逼迫他,定能相安无事。”

“所以……如果老四当了太子或者皇帝,秦慕白真有可能要反!”李恪不禁吸了一口凉气,“因为对老四而言,秦慕白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哪怕我不在了,老四也要除之而后快!因为老四自己都不相信,他能驾驭得了秦慕白!我敢断言,如果魏王得势,那么迟早一天会再一次激发秦慕白的怒火!他这把火一但烧起来,后果……我真的不敢想象!”

赵冲咧着嘴笑,“还不是应了那一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第538章 英雄本色

黎明,黑云压顶,风雨欲来。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潮湿,整个皇城笼罩在一片黑暗与沉闷之中。

长孙无忌跪坐在李世民的病榻前,布满血丝的双眼之中满是担忧与彷徨。在他身边,是同样彻夜无眠的阴德妃,她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拉着李世民的手,既未多言也没哭泣,就这样一直坐着。一侧,流干了眼泪疲累之极的高阳公主枕着她母妃的大腿刚刚睡去一会儿。房间里燃着长明宫灯,数名太医、宦官与宫妇,宿夜相伴。

“陛下仍未苏醒,这可如何是好?”长孙无忌老眉深皱,自忖道,“吴王遇刺,关西要反;朝廷大乱,虎狼张目……眼看我大唐的江山,即将毁于一旦。陛下啊,臣等追随于你数十年,终于有了这旷古烁今的泱泱大唐!眼看着霸业已成天下宁定,你怎么能一睡不醒呢?……你让臣,何去何从?”

长孙无忌闭上了刺疼酸楚的双眼,不可闻声的悄然叹息了一声。

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值得他长孙无忌去牵挂,必是皇帝李世民无疑。于公来说,他长孙无忌是当朝第一首辅,为人臣子已是登峰造极,他这一生但凡有什么成就,也全拜李世民所赐。李世民,既对他有知遇之恩,也是他甘愿为之肝脑涂地死而效忠的真正明主。

于私来说,长孙无忌既是李世民的妻舅内兄,也是相交于幼年的知己好友。常言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更何况古往今来,有几位君臣能够相伴一生永不反目,并亲如骨肉不离不弃呢?

是李世民成全了长孙无忌,也正是长孙无忌成全了李世民。

此刻,长孙无忌宁愿躺在病床上长眠不醒的那个人是他自己,也不愿意李世民在这关键的时刻撒手不管。

“大唐,可以没有长孙无忌,怎能没有皇帝陛下?”闭着眼睛的长孙无忌,差一点没能关住满眶的眼泪。

这时,一名百骑小卒轻手轻脚的走进来,跪坐到长孙无忌的身边细声道,“司徒,有事。”

长孙无忌会意,起身走到户外。

只见黎明的暗色之中,蓬莱殿数百阶龙尾道的末尾,跪了两个人。

“是谁?”长孙无忌惊讶的问。

“是右卫大将军秦通,与百骑监副令秦斌兄弟二人。”

“他……他们?”长孙无忌一时有点愣了,擦了擦朦胧酸痛的眼睛,“他们这是干什么?”

“二位公子一来就跪在这里,属下……不敢问。”

长孙无忌急忙提步跑下数百阶龙尾道来到二人面前,但见秦通与秦斌都去了官服将自己反手捆绑着,低头跪在那里。

“二位公子,这是何意?”长孙无忌惊问道!

公子,可是一个尊贵的称呼了。如今秦家已是名门勋族,秦家的嫡男被尊称为公子,是莫大的荣耀。有唐一代,只有宰相或是王公贵族家的男儿,才配得上此等称呼。

“司徒,我等兄弟二人,特来待罪伏法!”秦通仰头看着长孙无忌,正色道。

“何出此言?!”长孙无忌惊讶。

“哎!”秦通重叹了一声,“长安盛传,关西秦慕白欲反,司徒莫非不知?”

“是,我是听到了一些谣言。”长孙无忌拧了拧眉头,“但这只是谣言!——二位公子,快快请起!松绑!”

“司徒请容末将言语。”秦通没有起身,说道,“末将也知道,这多半是谣言。但此等大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没错,我二人是秦慕白骨肉相连的兄长。但我等也同是大唐的社稷之臣!如果这只是谣言,还自罢了,我等自愿受些冤枉绑缚无足轻重;如果他真反……便请朝廷诛拿秦家满门上下,秦通首当其冲,宁死不与反贼同伍!”

“将军,真是精忠耿直义薄云天,令长孙无忌好不佩服!”长孙无忌深吸了一口气,弯腰下身用力将秦通秦斌扶起,亲自为他二人松梆。

“司徒,不可!”

“有何不可!”长孙无忌大声道,“连我都不相信秦慕白要反,你们还信吗?”

秦通与秦斌,顿时愕然!

扪心自问,他兄弟二人何尝相信秦慕白会反,又何尝愿意秦家满门上下当真鸡犬不留?出此下策,无非是以退为进使的一手苦肉计,要是真等到朝廷动手来拿人,反而被动了!

长孙无忌亲自为二人松了绑,正色看着他们,说道:“没错,朝野皆知,长孙无忌是与秦慕白不和。我的儿子长孙涣,还死在了关西军中。任谁看来,我都与他势不两立。但是如今,社稷不宁天下有难,我长孙无忌岂能因私废公而误了国家大事?——苍天可鉴后土可表,无论如何长孙无忌都不愿我大江的千秋基业,毁于一旦!无论是谁,只要他敢为祸大唐,我长孙无忌才真正与他势不两立!”

“司徒!……”秦通与秦斌,顿时潸然泪下,再次拜倒。

“快、二位公子快请起!”长孙无忌再次将他们扶起,宽慰道,“二位公子不必多心,谣言止于智者,朝廷自有公论。如今谣言传得猛烈,但如果你二人都沉不住气,岂不是正应了谣言所说,令朝野不宁天下大乱?越是这危急的时刻,方能显出英雄本色!所以,二位公子切勿生疑权且安心。右卫值掌皇城禁卫,百骑的护驾责任更是重大。值此朝廷用人之际,二位公子一定要尽职尽忠啊!”

“谢司徒!”秦通与秦斌既愧且感,泪流满面的拱手拜谢。

正当此时,秦斌低声惊道,“公主殿下?”

三人回头一看,高阳公主不知何时来到了三人身后不远处。

只见她满面倦容,但神色冷肃,淡淡道:“我知道你们说什么。”

“公主,且听我解释……”秦通忙道。

“兄长不必多说,我自清楚。”高阳公主淡然一笑,对长孙无忌道,“国舅请听我一言。首先,我绝不相信慕白会反;其次,如果慕白反了,要诛连要治罪,请从高阳起。只要关西有一兵一卒敢踏入中原,就须得从我李玲儿的尸体上踏过!”

说罢,高阳公主转身,踏着龙尾道阶梯一级一级的走了回去。

乌云翻滚,凭空一记响雷,震荡皇城。

大雨,倾盘而下。

长孙无忌等三人愕然的站在龙尾道下,目视着高阳公主的身影渐行渐远,一同陷入了沉默。

此时,皇帝的寝宫之中。阴德妃感觉手中有异动,急忙定睛一看,李世民睁开了眼睛!

“陛下,你醒了!”阴德妃惊喜的低唤一声,眼泪终于忍不住的流下来!

李世民半睁双眼侧视阴德妃,看似都无法扭过头来,手中虚弱无力的用了半分力气握她的手。

阴德妃急忙召来太医把脉。片刻后太医喜出望外的道,“天可怜见,大唐之福!陛下苏醒了,大抵无恙!”

“那陛下为何不能动弹亦不可言语?”

“暂时是这样,歇养一段时日可渐渐恢复。”太医激动得声音直发抖,“但凡风疾发作,轻则伤残重则致命。但有幸陛下龙体健壮医救得时,加上苍天眷顾,陛下应无大碍!只要不再受到什么大的刺激或是伤害,并加以药石医救安心歇养,百日内便可康愈!”

“如此,真是苍天庇佑,我佛慈悲!”阴德妃跪地拜谢不止。

此时,高阳公主与长孙无忌也回到房中,见皇帝苏醒,惊喜万分,各自跪倒在病榻前,喜极而泣。

李世民被扶着半坐在榻上,吃力的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也抬不起手。

“你们快起来,不必哭泣也不必多说,陛下方才苏醒,行动不便也不无法言语,更不能受什么刺激。”阴德妃说道。

长孙无忌与高阳公主急忙起身站于一侧,暗暗挥袖抹泪。

这时,李世民一双眼睛吃力的睁着,但眼珠子死盯着长孙无忌,似有言语,但说不出话。长孙无忌会意,坐到榻边凑近李世民,轻声道:“陛下可是有旨意?”

李世民吃力的眨了一下眼睛。

阴德妃与高阳公主相视一眼,不声不响的退了出去,将御医宫人等闲杂都带了出去。

四下已无旁人,长孙无忌问道,“陛下有何旨意?”

李世民吃力的张嘴,说不出话。长孙无忌心焦不已,看李世民死死盯着他的胸口,一寻思,问道:“心口?陛下可是胸口疼?”

李世民以眼色示意,‘不对!’

“心……心疼?心头肉?——陛下担心皇子安危?”长孙无忌毕竟聪明,而且与李世民知心相交。

李世民如释重负的眨了下眼睛,示意他猜对了。

“陛下放心,臣已派褚遂良前往泾州,专行调查吴王一案。臣得报,吴王应该性命无恙,只是被绑架了!臣相信,褚遂良很快就能查明真相,并将吴王救回来的!”褚遂良去了泾州还没回来,长孙无忌这也是纯属瞎编乱造,无非是想让李世民宽心。

李世民以眼神示意,‘我不是担心李恪’。

“难道陛下担心,别的皇子?”长孙无忌惊讶道。

李世民眨眼,‘你真聪明,猜对了’!

长孙无忌当下就吃了一惊,“难道陛下担心……晋王?!”

李世民一双眼睛,赫然瞪大!

长孙无忌的心中,也是顿时大吃了一惊,暗忖道,“对啊,我好糊涂!吴王出事,晋王岂非同样危险?!——先帝祭日将近,月余之前晋王奉旨去了北都太原,代帝祭祖。算算时日,如今正是归期,要是晋王也在半道出事,那可就真是大不妙了!”

“陛下放心,老臣马上派出得力之人率领兵马,前往北都迎接晋王回京!”长孙无忌紧握李世民的手,说道。

李世民这才长吁了一口气,疲累不堪的闭上了眼睛。

长孙无忌暗暗庆幸,又暗暗心酸,自忖道:天可怜见,陛下虽然暴生风疾,但所幸头脑清醒,英明睿智依旧。我一个未病之人,还不如他思虑周全!——天杀之罪,我早该想到保护晋王的啊!

这时,李世民稍稍用力的握了一把长孙无忌的手。长孙无忌急忙道:“陛下还有旨意?”

李世民挪开眼珠,死死盯着床头放的药碗。

“哦,陛下要用药?臣马上去唤太医!”长孙无忌说罢要走。

李世民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长孙无忌拉住。

长孙无忌惊讶道,“陛下不是要用药?”

李世民再度用力的盯着那药碗!

“药碗?……药?……药师!李药师?!”长孙无忌惊讶道,“陛下要召见,卫国公李靖?”

李世民闭上眼睛,长长的吁气。

“我居然猜对了,陛下要召见李靖!”长孙无忌的心,砰砰的跳了起来!

这个时候,皇帝要召见早已退隐的李靖,用意何在?……难道,是为了秦慕白?!

陛下昏迷数日,对外界的关西谣言肯定是不知情的。但吴王出事,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秦慕白——难道陛下心中,也担心秦慕白因此而被逼反?

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危机当前,防范未燃!

而且皇帝陛下倒了,朝堂之上文武派阀之争就没了人出面压制。其实除了秦慕白,另外还有许多的封疆元帅骄兵悍将,谁能压制?

唯有卫公李药师!

时势难料,如果哪天秦慕白当真被逼反了,皇帝陛下又不能主持大局,有谁能弹压关西力挽狂澜?

也唯有卫公,李药师!

想到此处,长孙无忌顿时潸然泪下,老泪纵横。他紧握李世民的手,泣道:“陛下勿忧,老臣这就去搬请卫公!……陛下权且安心养病,万事有老臣与房玄龄、卫公等人料理。只要我等老臣还有一口气在,这大唐的天,就塌不下来!”

李世民闭上了眼睛,松开了长孙无忌的手,长长的吁气,仿佛又陷入了沉睡。

第539章在 无冕之王

萨末建城,康国王宫中歌舞升平,酒肉飘香。

一连三日,同属大月氏的九国后裔君长们,襄同汇聚于此,共议一统合并的大事!

多年来,昭武九国虽然富甲一方养的兵也不少,但由于各自为战分崩离析,而且不喜争斗也不擅长于外交与军事,因而被人各个击破,一直受到西突厥北庭的压制与奴役,敢怒不敢言只得默默忍受。

近年来西域多生战乱,西突厥南北二庭连番争斗,便得这些小国夹在中间苟延残喘人人自危。再加上西方大食国的强势倔起,已经平定了波斯萨珊王朝,朝夕之间便要染指西域,首当其冲就是要吞蚀富有的昭武九国,以此做为入主西域的跳板与根据地。前番康国内乱,就是在这样的外忧内患之下爆发的。若非武媚娘的神奇发挥使得康国乱党自相残杀,并有大唐将军苏定方即时赶到帮助康国抵御外敌,此时大食人的弯刀恐怕早已架在了昭武九国的子民脖颈之上了。

与此同时,大唐强势入主西域,灭高昌,平北庭,西域二十余个小国部落望风归降。短短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大唐关西军马踏千里,以洪流之势袭卷西域万里疆域,无人可挡。曾经炫赫一时制霸一方的西突厥北庭,面对大唐王师的神威一再溃败,最终伏首跪降。

北庭尚且无法抗衡大唐的关西军,何况是曾经跪倒在北庭脚下的昭武九国?

九国上下所有的人,从秦慕白亲自领兵踏足西域的那一刻起,无不惊惶难安。因为他们也曾经附庸北庭,或多或少、或主动或逼于无奈的都干过一些与大唐敌对的事情。

现在他们自忖斤两,若是仍旧与大唐为敌,恐怕都不用劳动关西主帅秦慕白亲自动手,且派手下一员偏将挥师而来,九国将瞬间被踏为一片平地!

万幸的是,关西秦少帅并未念及他们的旧恶,无意剿灭昭武九国,并决心与九国修好同盟。九国的君长们都不傻,他们知道大唐是有意在西域边远地带扶植起一片势力,作为防范大食、东西方交锋的军事缓冲地带。他们也知道,既然连北庭都灭了但昭武九国仍然幸存,一方面是因为大唐国策宽容的缘故,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武媚娘与秦慕白的私人关系。

若非如此,只须秦慕白动一动嘴皮子,以伐罪为名征讨九国,他麾下数十万虎狼之师谁人可挡?到时他大可以将九国财富尽收囊中,再顺手扶植一个空壳王朝傀儡君王来号令九国,也未尝不可!——大食人,何尝不就是这样筹划的?

九国存亡,实际只在秦慕白一念之间。他有充足的理由和绝对的实力,在昭武九国这地方为所欲为!九国之人纵然是蒙冤受屈,也只能徒呼奈何。

因此,在这样微妙的大前提下,武媚娘的身份就显得至关重要了。此外,康国新继位的新月女王早已是秦慕白的帐中之宠,这些君长们也全都心照不宣。这时候,他们非但不会有什么不满,还在心中不停的高呼庆幸——幸亏有武媚娘在,幸亏有新月女王‘牺牲自己’拯救了昭武九国,使得种族延续国家幸存!

在这样的大前提下,九国一统合而为一,已是大势所趋铁板钉钉的事实。虽然会议开了三天,但实际上九成九的时间都是在吃喝玩乐,没什么可商量的了。

‘大昭武国’的粉墨登场已是必然,康国的新月女王成为第一任大昭武国的国王也是必然。所要商议的,就是如何区划九国疆域,以及如何安置其他八国的君长与贵族们。

在秦慕白的提议之下,大昭武国仿效大唐的州县制,将原来九国的疆域划分为各个州县,统一由大昭武王派谴官吏分管。而原来的八国城都,全都作为陪都,称为‘城’,封赦原来的八位君长为‘八大城主’。另外还设立一些小城,封给其他的重要贵族,封为各级城主。

城主享有食邑、封地与各级爵位,地位尊荣富贵无比,而且城主之位可以世袭罔替。但城主必须向国王称臣并服从国王的号令,必须按律向国家上税,且无权任命城内的各级官员,更无权豢养私兵。

实际上,城主就像是大唐封授吐蕃赞普弃宗弄赞的那一类虚职郡王,可坐拥食禄安享荣华富贵,但是没有多高的政治地位,更不可能拥有什么军事实力。

同时,昭武国也将废除原来康国居施行的‘首辅内阁’制,并完全依照大唐的建制,成立“三省六部”,建立完善的政治机构与吏治系统,进一步集中王权。

武媚娘,众望所归的成为了大昭武国的第一任尚书令。(相当于“国家总理”。)

九国的君长与贵族们,一致推选康国的军机首辅武媚娘为尚书令,也可谓用心良苦。因为,在大唐建国之初,秦王李世民就担任过大唐的这个职务。(后世,大唐为了避讳太宗再没有人担任过这个职务,而是以“尚书左(右)仆射”以及“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等官职,来代行或分割尚书令之职。贞观大唐的尚书右仆射是萧瑀,而左仆射就是由司徒长孙无忌来兼任。)

他们无非是在向秦慕白示好,也是为将来新月女王的禅位,打下铺垫。到时也可美其名曰“我们这不过是在仿效我们的大唐宗主国,”从而,扶正武媚娘也就名正言顺了。

就在九国商议一统的同时,秦慕白除了受邀参议,自己手下的事也没片刻闲着。大唐已经大致平定了西域,安西都护府也该成立起来了。除此之外,西域地界宽广,光是一个安西都护府肯定无力治管全土。于是,都护府以下,必须另外设立各级都督府。除了没有纳入版图的九国疆土,其他的地带还要划立州县。

秦慕白与苏定方等人先议出了一个草案,安西都护府的府址,就选在原来北庭的陪都、西域咽喉之地——繁华美丽的弓月城。此外,还另行设置高昌、北庭、昆陵、大宛、条支、安息等九大都督府,驻兵设衙管制一方。

其中有一个都督府,名为‘月氏大都督府’,是九个都督府中的唯一个“大”都督府,府址就在萨末建城内。秦慕白让苏定方担任第一任月氏大都督,代表大唐在自己的属国驻兵两万,监督辅佐大昭武国的国王治理国家,并行使宗主国的各项权力。

大唐在西域开拓的万里疆域,划分为十几个州,数十个县。虽然,各级州县的官吏人选,秦慕白会上报朝廷请朝廷派谴官员来上任。但是在都督府成立之初百废待兴正当用人之际,他只能先派麾下的将军们暂行都督之职,至少先将都督府成立起来再说。

不过也正因如此,就已经形成了先入为主之势。到时,朝廷肯定不好再来打秦慕白的脸另行安插都督上任,而是只能接受这个既定的事实,让秦慕白选派的这些“临时都督”们成为正式的封疆大吏,至少干满一定的任期再说。而且,各级州官刺史与县令的人选,肯定也会就近择选官员上任,多半都会出自关西军中,或是曾经兰州大都督府治下的官吏。

就这样,关西军中的四庭柱、八军台,完全垄断了西域所有的都督职位。他们各率兵马五千至两万不等,分管一方。只有薛仁贵与宇文洪泰,秦慕白没有让他们担任都督职务。原因很简单,宇文洪泰只会冲锋陷阵,不是搞政治的料,回朝或是一直在秦慕白手边当个将军还差不多;薛仁贵,他的前程,还远不止一个西域偏远之地的都督那么简单!

这样一来,西域的行政区划大体已见眉目。各级州县从属于都督府,都督府又从属于安西大都护府。如此,安西大都护秦慕白,就将成为大唐在整个西域半壁江山之上的,无冕之王!

大局初定,秦慕白归心似箭,急于返回兰州。西域这里的事情,就暂时交由苏定方去主持了。

城外,大唐已经在整顿兵马,各级都督率领兵马前往治所。秦慕白,也准备率军开拔了。

临走之前,秦慕白还有两件私事要做,还有几个重要的人要辞别。

首先,他简装易服独自一人进了萨末建城,来到了袁天罡的居所。

来开门的,是袁天罡身边的小道僮儿。还没进门小僮儿就告诉秦慕白说,静薇师姐(李雪雁)陪着师父,到各地云游去了,只留下了一封信给秦慕白。

秦慕白拆信而阅,信是袁天罡写的。信中他说,静薇执意要前往传说中的波斯古国云游,因此只好一同随她而去,估计三两个月回不来。另外还说,感谢秦慕白为明珠做的一切,将来明珠是否有个好的归宿,命运如何,全凭秦慕白区处了。

看完信秦慕白摇头苦笑,暗道:雪雁终究还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现在仍要躲着我。我留给她锦囊让他考虑清楚了给个答复,她却选择了逃避。不过也罢,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不强求。如果我和她注定有缘,将来必定会再相见。现在诸事纷扰国事当头,只好暂时将李雪雁的事情搁置一边。等我去了一趟中原再回来,到那时候,我可就有大把的时间了,尽管跟我爱恨缠绵儿女情长便是……

没见着袁天罡与李雪雁,秦慕白多少有一点点遗憾。其他倒想让袁天罡这个大神棍,再行推算一下如今这个大唐的命运与中华民族的未来,重新衍演《*》。

不过秦慕白后来一想,我又何必庸人自扰?历史自有他的轨迹,子孙后代自有他们的兴衰祸富。人生在世,一肩扛起生前之事即可,何必想着一千年以后?就算知道了未来,又能怎么样呢?

秦慕白的心中,便作释然了!

第540章 归途

离开袁天罡的家,秦慕白直接去了城中武媚娘的居所。

这里曾是康国的王储察哈尔蒙王子的居所。王子谋反被诛杀以后,新月女王拨下巨资将此处按照大唐的建筑风格修缮一新,然后赏赐给了武媚娘,作为她这位首辅大臣的官第。

王储的宅第,本就富丽堂皇奢华无比;修缮之后,俨然就像是大唐的宫殿,富华壮丽令人惊叹,是萨末建城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处建筑。

秦慕白从自己的翊府近卫雪雕军中,挑选了一百位精悍强干的心腹将士,派去给武媚娘做随从护卫。如今,他们也就成了武媚娘的家臣与亲卫队,随时护卫她的安全。这样一来,城外有苏定方驻军,城内有卫队保护武媚娘,秦慕白要离开萨末建,也就放心了。

今非昔比,如今的武媚娘已经不再是一介商女,而是大唐属国的首辅宰相,而且在不久的将来还将成为昭武国的王。秦慕白作为大唐的封疆元帅,送她一支卫队也是情理之中,可谓公私兼顾。

秦慕白来的时候,武媚娘正在官第的署衙中会见几名前来辞行的城主。秦慕白没有惊动他们,而是悄无声息的进去,独自坐着饮茶。过了许久天色已晚,武媚娘送走了这些贵族城主,方才得知秦慕白已经来了,急忙来见。

“媚娘,我是来辞行的。”秦慕白说道。

“我知道。”劳累了一天的武媚娘在他对面坐下,吁了一口气,说道,“还真是累!其实,我真想跟你一起回中原。我十分想念母亲与孩儿。”

“就是弄个酒肆刚开张也是很累的,更何况是建国立邦?”秦慕白笑道,“媚娘,你真能干。这些事情换作是我,我都会头大如斗忙不过来。”

“我哪有你能干呢?”武媚娘也笑道,“安西大都护府和九个都督府都始于新创,你却能好整以暇的动动嘴皮子,手下的人就能替你全办好。你这个大都护,当得可是真轻松啊!”

“要不咱俩换换?”秦慕白笑道。

“少来!”武媚娘嗔笑,神色随即有些黯淡下来,轻声道,“慕白,这几年来我们一直聚少离多。现在刚刚重逢没几日,你又要走。萨末建远离长安一万两千多里,光是走个来回就得大半年。再相见,不知何日?”

秦慕白将她的手握在手心,微笑道:“今日分离,也是为了他日长相厮守。相信我,我一定会尽快回来的。而且等我再回来的时候,我会将家中亲人全部接来。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家团聚,再不离分了!”

“嗯……”武媚娘轻轻的点头,幽幽的伤感道,“我好想念我们的孩儿啊,他才一岁,我就离开了他……”

“放心,有陈妍和澹台姐妹照顾,鹰儿会很好。下次来,我就将他带来。”秦慕白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对了,你不会想让鹰儿,成为将来昭武国的太子吧?”

武媚娘眨了眨眼睛,狡黠的笑了笑,说道:“难道你不愿意?现在的昭武国不同于康居国了,连城主都是世袭,何况国王?”

“那……那不行!”秦慕白故意将脸一板,“鹰儿是我的长子,他将来要袭承我在大唐的爵位和家业的!”

“你俗不俗,还学会中原老夫子们的那一套了?可别忘了,你自己就是秦家的庶子,哼!”武媚娘嘻嘻的笑,“再说,你也想得太远了。我们再生一个孩儿,不就行了?要不,将来让小楼儿继承我的王位成为第二任大昭武国的女王,也未尝不可。反正都是一家人嘛,昭武国又不像中原大唐那样注重血统嫡庶。”

“哈哈!你还没受禅称王呢就想着立太子了,这可是大逆不道哦!”秦慕白大笑,突然脸色一变,色迷迷的看着武媚娘,“你刚说什么?”

“我说什么了?”

“你说……我们再生个孩儿?”秦慕白盯着武媚娘直飞媚眼,“要不,就现在吧?等我从中原回来,就又多个儿子了!”

“呸,你把当我当什么了?”武媚娘又好气又好笑,“别闹,我有正事跟你说。”

“那说吧!说完了……我们就生儿子去!”

“你正经点!”武媚娘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说道,“女王今日召集众城主与臣工商议,说昭武国新立,必须派人前往中原拜谒大唐宗主国的皇帝陛下。我们都一致认为,为了表达我们的诚意和敬意,由女王亲自前往比较好。”

“嗯,这倒是应该。属国的王前往大唐接受天可汗的封授,多有先例。”秦慕白点了点头,“不过要与我随行的话,可就不大方便了啊!一来我是领军而回,军旅不便征途艰苦,恐怕照顾不好女王。而且现在……大唐内部局势纷扰,并不太适合女王这时候进京面圣。”

“这倒也是……”武媚娘点了点头,“那你打算怎么安排?”

秦慕白想了想,说道:“等我先回兰州,到了时机成熟的时候,再派人来迎接女王,一路护送前往长安面圣。”

武媚娘突然就笑了,笑得好不神秘,还有那么一点鄙夷。

“你笑什么?”秦慕白直轮眼珠子,一脸迷茫的神情。

“我说你呀,真能装腔作势!”武媚娘嘲笑道,“明珠愿意与你一路同行,无非是想多些时间与你耳鬓厮磨的长相守。当然,也是有意腾出时间与空间,让我能够慢慢接手昭武国的一切实权。等她回来,禅让的时机估计也就成熟了。这是既公且私的两全齐美之策,你又何必在我面前装腔作势?”

秦慕白嘿嘿的笑,“我这不是怕你心里不痛快嘛?”

“算啦,这么多年来,我都习惯了也想开了。”武媚娘无奈的摇头而笑,“就算没有明珠与你同行,一路上你还不照样拈花惹草?万一你捺不住寂寞又招惹几个姑娘进门,我岂非更加头疼?与其如此,还不如让明珠陪你呢!……不管怎样,她对我真的很好,就如同亲生姐妹。虽然我知道她不是妖儿,但是很多时候,我都感觉她就是妖儿。她们一样的温柔善良,大度无私。慕白,你就当是帮她吧!她真的十分厌倦每日如坐针毡的坐在那王座之中,诚惶诚恐。”

“原来这世上,还真的有视名利权势如浮云的人存在。明珠的性格,还真是和妖儿很像……”秦慕白笑了一笑,“你都这么说了,我还好意思拒绝吗?好吧,明日我亲自入城,到王宫来迎接女王宝驾,一同前往中原!”

“好。”武媚娘点了点头,鄙夷的笑道,“看装得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真的是很欠骂!你当我不知道,你早已心花怒放了吗?——你这无良登徒子!”

“哈哈!——你话说完了吗?登徒子要和你生儿子了!”

……

次日清晨,秦慕白戎装披挂,率领近卫百人来到康国王宫,以正式的国礼,迎请昭武国的女王明珠,前往长安面圣。

明珠早已做好一切准备,在宫中等候。与她随行的宫娥卫士以及各类艺匠仆从有近千人,携带了大量西域特产的珍宝一同前往大唐,献给大唐天子以作进献之礼。光是这些珍奇异宝就装了足有一百多车,女王明珠也做盛装打扮,圣纹影袍金冠权杖,婀娜多姿端庄圣洁,别有一番诱人魅力。

至从那夜缠绵之后,秦慕白虽然也见过明珠多次,但只在公众场合,再没私下相处过。明珠出宫登车之时,将手搭上秦慕白的臂腕,深深的看了他几眼,手中更是用了几分暗力在秦慕白的胳膊肘儿上掐了一把。

秦慕白心中一弹:这是在嗔怪我冷落她了?……得,一路上,少不得要献点殷情。算起来,我的确是显得薄情了一点。虽然她委身于多有一半是出于政治需要,但她这个穆斯林教徒也是一直顶着很大世俗压力的,而且她是妖儿的姐姐……

“好吧,暂且不提妖儿了!”秦慕白暗忖道,“我曾答应过她,会好好的用心待她,与妖儿无关,更不能把她当作妖儿的替代品。这种事情,对谁来说都是极大的不公!”

女王的仪仗车队出了王宫,往城外而行。城中数十万百姓夹道欢送,声势震天。

在九国的子民们看来,九国一统固然是大好的事情;但与大唐建交,意义才更加重大。这就意味着昭武国从此有了最大的靠山,可以永享太平与安稳。

所以,才有了数十万百姓欢送新月女王,前往大唐拜谒天可汗。

城外,秦慕白早已整编好麾下人马,集结待发。苏定方的人马从萨姆河回来之后,秦慕白将自己麾下的兵马以及弓月城留守的兵马都做了一次重组,除了拨出了一部分兵马发配给九个都督前往分管之地驻扎外,如今秦慕白麾下还手握整整三十万大军!

这其中包括最初苏定方带出的人马和秦慕白亲率出征的二十万关西军,以及收编的西突厥南北二庭和胡禄部等部落的人马,还有少部份昭武九国的君长,以赠送大宛良马为由进献的骑兵。原本有近五十万人之多!

这个兵力再加上庞飞在兰州的留守驻军,都要接近大唐中原的所有兵力总和了!

这未免有点耸人听闻。

于是,秦慕白将麾下兵马进行了大幅度的裁员与精简,如今他手下亲勋的三十万大军,精锐骑兵占了六成之多,其中多是原本关西军的精锐越骑与游牧民族的骑兵,机动性极强,战力相当彪悍!

曾经,秦慕白以为来了西域,会与号称西域战神的泥熟啜来场旷世之战杀个天昏地暗。没想到,他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这已证明时过境迁,就在不经意之间,关西军已经茁壮成长,今非昔比。秦慕白试曾想,假如现在以自己的实力要与噶尔钦陵的昆仑铁骑一战,胜率至少要增加三成!

可惜,这样的设想已经毫无意义。现在秦慕白觉得,噶尔钦陵,未免死得太早了,竟让自己有了一点“高手寂寞”的感觉。

大唐的军队与新月女王的仪仗,浩浩荡荡的向东北方向开拔,第一站要在弓月城落脚。那里,薛仁贵早已整编好兵马要与秦慕白合兵一处,回兰州。顺道,秦慕白也好检验一下弓月城里的安西大都护府建得如何了。原南庭可汗薄布恃勤与元帅泥熟啜,受秦慕白之请暂时管理突厥旧地,现在也要随秦慕白一同前往中原,接受大唐天可汗的正式封赦。

行军的日子,是枯燥且疲累的。好在手下有不少得力之人,替秦慕白分担了大部份的军务,因此没有焦头烂额。

至于那些闲暇时光,秦慕白就都花在新月女王的闺帐之中了。

事实证明,明珠这样的女子,就是外表如冰山,内心如烈火。当她穿着那一身女王长袍,纱巾遮面手执权仗之时,任谁看来都是圣洁无双,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无论任何场合、跟谁在一起,她也永远都是温温细婉万般矜持的。

但至从和秦慕白那一夜缠绵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之后,再私下里她就像是换了个人,对秦慕白如胶如漆热情似火,就像所有的初恋女子一样,一颗心完全扑在了秦慕白身上,舍己忘我。

尤其是她早已嫁作人妇却一直守着活寡,如今初尝云雨识得人肉香味之后,床笫之间更是欲望强烈激情澎湃,让秦慕白都大为错愕!

还真是应了那一句,出门是贵妇,床上是淫|妇。

这时秦慕白不得不感叹武媚娘的“英明”,时时暗忖道:有了明珠在身边,我就是有心,也无力再去外面寻花问柳了!

因此,秦慕白的这次行军归途,是一路辉煌浩瀚,一路香艳风流。

第541章 临危受命

大唐皇城,蓬莱殿。

须发皆白的李靖跪坐在皇帝的病榻之前,身边是长孙无忌与房玄龄。

至那一日皇帝苏醒之后,又陷入了沉睡之中。三人日夜在病榻前等待,也不见皇帝再醒来一次。

此刻,李靖眉头深皱神情严肃,脸上的皱纹丝丝如刀刻。

至从投效大唐追随皇帝李世民开始,李靖还从未有感觉到今天这样巨大的压力。曾经,北方突厥枭雄颉利可汗的数十万大军,也曾兵临长安城下。但那时候,李世民还是那个刚刚继位的马上皇帝,意气风发雄心万丈,大唐江山虽临泰山之崩,却是有惊无险。

只要李世民还在,大唐这颗参天大树的主干就在,再大的危机与风险,也能平安渡过。

连同李靖在内,凡大唐子民还没有试过,有朝一日会失去皇帝李世民的滋味。

可是眼前,政局动荡国家不宁,巨大的危机正潜隐欲发。皇帝陛下却在这时候病倒了!

李靖虽是赋闲在家,但也眼不瞎耳不聋。市井之间盛传关西秦慕白欲反的消息,也曾让他稍有忐忑。虽然这个消息是谣言的可能性十有八九,但若是落到别有用心的人的耳中,却也能酿成巨大的祸患。

也就是在这时候,吴王回京半途遇刺了,皇帝陛下病倒了。所有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预示着大唐将要爆发一场惊天动地的动荡!

世人皆知,关西秦慕白是李靖的关门弟子。早在之前,被李靖逐出门墙的门生侯君集,就在吐蕃高原上搅了个天翻地覆,受尽口诛笔伐。如今,又是李靖的另一名门生,站在了天下舆论的风口浪尖。

李靖的压力,可想而知。

可偏偏在这时候,间歇苏醒了片刻的皇帝陛下,要召见李靖——所为何事?

房间里静悄悄的,几名御医在一旁研究药膳,偶尔低声说几句话。

这时,门口一名百骑卫士入内通报,说褚遂良回来了。

三人同时精神一振,默契的一同起身来到了门外。见到褚遂良正冲三人招手,并走进了蓬莱殿的膳房之中。

三人马上尾随走进去,褚遂良反身就关上门,将三人叫到一起,说出的第一句话就将三人惊了一弹——

“吴王理应尚在人间,长安有内贼!”

长孙无忌急道:“何不细细说来?”

褚遂良便将前往泾州查案的经过,详细说给三人听了。

听完后三人的同一反应是——“吴王遇刺,难道与御史大夫韦挺有关?”

“目前尚不得而知。”褚遂良说道,“现场只发现了两匹有‘韦’字烙印的马匹,我也只是推测,没有别的任何证据说明与韦挺有关。此外,韦挺与魏王交从甚密,因此……”

“的确是不好妄自猜度,否则人心惶惶,恐生大乱。”房玄龄不急不徐的道,“也有一种可能,凶手是故意在现场留下了这种模糊的证据,指向韦挺与魏王。意在误导我们,在长安制造更大的混乱。”

“言之有理。”褚遂良与长孙无忌一同赞同,李靖则是沉默不语。

长孙无忌看了李靖一眼,说道:“卫公有何高见,何不说来听听?”

“老夫久疏朝堂,对朝中之事并不十分清楚,因此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头绪。”李靖说道,“老夫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无论如何要保证陛下的安全,让陛下安心养病早日康复。再大的危机,只要陛下苏醒过来,我大唐就有了主心骨,便可一切安然无恙!”

“所言甚是!”长孙无忌点了点头,眉头一拧,眼中冒出一股愠怒火气来,咬牙道,“现在还没有什么证据,我们也不好打草惊蛇。敌暗我明,若是逼得敌人狗急跳墙,反而不妙。因此就如同卫公所言,我们先以稳定朝堂人心,保护好陛下为要务。同时,不可放弃搜救吴王。也但愿,此事与魏王无关。否则!……”

“司徒言之有理,但请按撩一时,不要动怒更不要去面责魏王。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说明,吴王一案与魏王有关哪!”房玄龄说道,“褚遂良,就劳你继续调查此案。但现在各方证据不足,因此你要尽量不要在长安闹出太大的动静,否则人心必乱。”

“也好。”长孙无忌重叹了一声,说道,“我是希望魏王不要在这关键的节骨眼上犯糊涂。其实此前,我已经去责问试探过魏王的。观其情形,他与吴王一案多半是没有关系的。当然,这也是我的推测,没有证据。事实的真相究竟如何,全赖褚遂良去调查了。”

“嗯,褚某一定竭尽全力调查此案!”褚遂良正色拱手拜道。

“若有必要,可调用百骑卫队!”说罢长孙无忌给了褚遂良一面铜鱼符,并解释道,“私自调用陛下的亲勋卫队,也是万不得已。他日若有责难,就由长孙无忌一力承担!”

“我等四人,一同承担!”

正在这时,一名御医仓皇跑来,在门外敲门急道:“诸位相公,陛下醒了!”

四人大喜过望,急忙跑回皇帝寝宫。

只见李世民睡眼半睁,眼神朦胧的看着他们。一眼瞧到了李靖,眼睛却顿时睁大了!

李靖急忙上前跪倒,“陛下,老臣李靖前来候命!”

只看到李世民眼皮跳动喉节滑动,却动弹不了也说不出话。长孙无忌上前来轻声道:“卫公,陛下一时无法言语与动弹,只能根据陛下的眼神猜测圣意若何。”

李靖这才抬头,看向李世民。只见皇帝的眼神之中,尽是期许、焦急与求助。李靖顿时心酸无比,两行老泪就流了下来!

曾经的大唐皇帝李世民,是何等的英雄盖世,如今……却落到这般境地!

“陛下有何旨意?”李靖哽咽的问。

只见李世民瞪大了眼睛,眼珠子左右的挪,然后盯向了自己睡榻的内侧。

李靖试探的问道:“陛下是有物件在床榻内侧,待人去取?”

李世民认可的眨眼。

“我来。”长孙无忌先道了罪,便小心的趴到李世民的睡榻一侧,伸出手去翻那床褥。在靠近床沿的褥毯之下找到了一个四方的盒子,小心的捧了出来。

“陛下所要找的,可是此物?”长孙无忌问。

李世民认可的眨眼睛,然后盯着李靖。

“陛下可是要将此物,交给卫公?”长孙无忌又问。

李世民认可。

于是,长孙无忌捧着盒子,恭恭敬敬的交给了李靖。李靖跪倒在地双手举过头顶接过了盒子,打开一看,是一枚紫金虎符!

四人的脸色都微微的变了一变!

这正是大唐天子,号令天下兵马的虎符令牌!

“陛下!……”李靖顿时感激涕零诚惶诚恐,跪倒在地双手高高举着虎符,说道:“老臣知道该怎么做了!老臣陛下请放心,只管安心养病,凡份内之事有李靖一力承担!”

李世民释然的长吁了一口气,又陷入了昏沉之中。

此刻,李靖心中,正如翻江倒海,莫可名状。

在这危急的时候,李靖满以为自己会因为与秦慕白的亲疏之故,而受人猜忌或是提防。可是李世民却反其道而行之,将大唐江山社稷的一切安危,全都交给了他!

“皇帝陛下,这是何等的胆魄与胸襟!”李靖紧闭双眼长声叹息,沉声道:“陛下放心,老臣甘愿为陛下、为大唐,肝脑涂地死而后己!只要李靖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容许我大唐的江山,蒙受任何的伤害!”

长孙无忌、褚遂良与房玄龄,不约而同的在心中长吁了一口气!

这些话,也只有出自李靖的口中,才能让人信服;普天之下,也就只有李靖,说得起这样的话!

朝堂上的这群臣子,乃至李家的皇亲国戚再要如何闹腾,长孙无忌等人都有信用镇得住;但对那些带兵在外的骄兵悍将们,却是鲜有办法。如今可好,皇帝陛下将大唐帝国的军事,全权委托给了李靖!

有大唐军神在,万事无忧!

同时,长孙无忌等三人也捕捉到了一个微妙的信号,皇帝特意启用赋闲已久的李靖,一来当然是因为他是军界泰斗德高望重,而且用兵如神战无不胜,可力保长安不失江山无虞;二来……也多少有一点针对秦慕白的意思!

如今,关西秦慕白已是如日中天无人可及,他的威风名望,甚至盖过了漠北长城李勣。更兼他手握大唐过半兵马,关西军所向无敌战无不胜。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防人之心不可无,现在吴王生死未卜,要是关西秦慕白被逼反,谁能抗衡?

估计,也就只有卫公李药师了……

李靖何尝不知道皇帝的用心,但李世民对他如此信任让他临危受命,他也就顾不上什么私人恩怨了。此刻他就在思忖,秦慕白要反,定是谣言无差;但病榻上的皇帝陛下却是不知道这些的。也就是说,皇帝陛下在听闻吴王遇刺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关西秦慕白可能因此而被逼反!

换句话说,皇帝陛下,已经对秦慕白颇为忌惮!

李靖感觉,自己的身上被压上一副千斤重担。这比当年平安江南、北伐突厥的压力,还要巨大!

因为这一次的敌人,有可能是他自己的学生!

“从来没有想过,我会有一天在战场上,与我的徒儿生死相搏!……慕白啊慕白,你可千万不可让为师失望啊!!”李靖心中的担忧与愁苦,只有自己知道!

……

皇帝又陷入了沉睡,四人只得退出,去各忙各事。出门后李靖对另外三人说,我这就去征调关内兵马,集中驻防长安。但是,此时只宜内紧而外松,不可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式,以免惑乱人心,令天下子民人心浮动时局动荡。同时,市井谣言关西秦慕白有反意,我等大臣更应该镇住心神不被谣言所惑。虽是防范于未燃,也不可自乱阵角或是就此认定秦慕白必反。否则,这对秦慕白未免太过不公,也会刺伤功臣之心。

褚遂良与房玄龄都表示认可,长孙无忌沉默了片刻,说道:“卫公深铭大义,所言极是!长孙无忌也认为,此时此刻我等要抛开一切私人恩怨,但以国事为重!至于市井中的谣言,我等一定要理智对待。否则,若是表现得太过激进或是就此认定秦慕白已反,反而有可能中了贼敌的离间之计,导致君臣离心真把秦慕白逼反!——卫公,大唐的军国大事,就全靠你了;朝堂之上,自有我与房玄龄、褚遂良一力主张!值此大唐危急时刻,我们四个老臣都要挺身而出为帝分忧,让大唐渡过此次危机!”

“自当竭尽全力!”李靖等人一同正色拱手拜道。

四人刚走下龙尾道不到一半,只见李君羡一路快奔而来,气喘如牛焦急不堪。

长孙无忌看到他心里就惊了一弹,慌忙迎上去道:“何事惊慌?”

“大事不妙!”李君羡满面惊惶声音都发抖了,“末将受命亲率百骑,快马日行三百里前往北都太原迎接晋王车驾,且料末将到了太原时,听闻晋王车驾早在数日前已经启程!末将急忙回追,一路追到长安仍未见踪影!沿途打深,所有驿站也没有任何晋王的消息!”

“什么?”长孙无忌等人大惊!

李君羡瞪圆了眼睛,惶恐不安的道:“因此末将猜测……晋王殿下,很有可能也失踪了!”

第542章 过河拆桥

听到晋王失踪的消息,长孙无忌等人震惊万分。

如果说,吴王微服回京所带人手不多半路被人伏击,还可以理解;那么,代帝北行前去祭祖的晋王,身边可是带了两百精锐龙武卫越骑、三百名金吾卫仪仗骑兵,和一百名贴身百骑卫士的!

足足六百人,在北都太原那样的地方公然失踪,骇人听闻!

“李将军,你去了太原,在哪里寻找的晋王?”李靖最是冷静,问道。

“自然是官府衙门,还有太庙、皇陵这些地方!”李君羡答道。

李靖又问:“州官刺史与太庙皇陵的人都说晋王已经走了?”

“是。”

“沿途驿站也没有晋王落脚的痕迹?”

“是。”

李靖眉宇略微一展,说道:“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晋王仍在北都太原,至少仍在并州境内!”

李君羡与长孙无忌等人同是吃了一惊,“这怎么可能?”

李靖抚了抚长髯,说道:“五六百人,只要出了都城走上官道,怎么也会留下痕迹。难不成还能凭空消失了吗?当时李将军急于寻找晋王,在太原没有找到便以为晋王踏上了归途,在路上错过了,于是急于回追。可见,当时很有可能错过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地方,没有去找!”

“哪里?”

“并州军府!”李靖眼中精光一绽,说道,“能让五六百人同时消失无踪的,除了军队,再没有人能办到!而且我猜测,要么晋王是被并州的军队所掳去了;要么,是晋王自己刻意躲进了那里,而且对外严密封锁消息。否则,怎么可能连太原的州官刺史们也不知道晋王的确切消息?”

此时房玄龄略微一惊,说道:“并州大都督府的军队是我大唐的北面屏障,大都督统帅正是英国公李勣,但他率军去漠北平定薛延陀之乱,至今未归。留守并州的是李勣麾下爱将,左武卫将军韦待价——韦挺之子!”

此言一出,众人一同出了一身冷汗!!

“又是韦挺!”

“稍安勿躁!”李靖将手一扬,双眉紧锁的沉思了片刻,说道,“据我所知,韦待价虽是身出名门显贵无比,但他为人谦虚谨慎又素有忠义之心。早年我征讨吐谷浑时他曾在我军中任后军粮秣官,因此对他颇有印象。老夫不才,以我的识人之能,韦待价应该不会干出那等逆反之事!而且,如果他真的是作乱伤害晋王,未免太过愚蠢。因为朝野皆知晋王是去了北都祭祖,随行有皇家御率。他敢有任何对晋王不利的举动,皆是摆明了造反,那不是自寻死路吗?休说他只是小小的并州大都督府留守,手中不过三五万人马,就算是李勣麾下的二十万主力大军都归了他,他也不敢如此造次!”

“卫公言之有理!”众人一并深以为然。房玄龄道:“如此说来,晋王是躲进了并州军府的可能性更大?也就是说,韦待价非但不是扣押了晋王,反而是将他暗中藏了起来进行保护,不让他回京?”

“很有可能。”李靖双眉一拧,“换句话说,韦待价——肯定是知道了什么!”

此时,长孙无忌面色铁青,闷哼了一声道:“我等在此猜来猜去,也是无用!要不,就让我与褚遂良,率领百骑先将韦挺拿下再说!再或者,将魏王唤来问个青红皂白!”

众人都一时陷入了沉默,心中暗忖,韦挺可是魏王的心腹。要是韦挺真的有何异动,魏王要说毫不知情,绝不可能。如此说来,就算魏王不是幕后黑手或是参与这些逆举,也要承担包庇隐瞒之罪!

见大家都不说话,长孙无忌索性问李靖,“卫公,你意下如何?”

“老夫觉得,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李靖说道,“一来我们毫无证据,就此拿人或是审问魏王,恐怕会招惹更大的麻烦,令朝野陷入混乱与恐慌。而且,现在吴王与晋王都生死未卜,万一这两位皇子真的落在了他们手中,我等在长安但有任何异动,都有可能危及二位皇子的性命,那可就大不妙了!”

“可恨!”长孙无忌的牙齿咬得骨骨作响,“外寇作乱,还自罢了。想不到我大唐到了今天,还会有内贼兴风作浪!无论是谁,不可饶恕!”

“司徒息怒。”李靖拿出虎符令牌给李君羡看了一眼,说道,“唯今之计,只有劳烦李将军再跑一趟太原,也不必多带人马,悄悄的前往并州军府查个究竟。务必,要查得晋王的消息并确保他的人身安全。你带去的是皇家御率,我料定并州没人敢对你胡作非为!如果有人敢造次——陛下虎符在此!授你麾下百骑先斩后奏之权,你尽管动手、擒贼擒王!”

“诺!末将即刻动身!”李君羡领了军令,满头大汗的又急忙奔走了。

“长安这里,依旧是外松内紧。”李靖说道,“现在我们不要放出任何的风声,一切照旧。让贼人以为我们依旧毫无查觉。老夫今天就去征调关内三百六十一府府兵与所有的皇城御率,严密布防帝都与皇城,保证让长安固若金汤,陛下万无一失!”

“就依卫公所言。”长孙无忌对李靖还是颇为敬重,对他拱了下手说道,“那我与房玄龄依旧坐镇弘文馆并主持每日朝会,料理朝廷政务。褚遂良,你暗中盯紧韦挺,加紧追查吴王下落!”

“是!”褚遂良应诺。

李靖补充了一句,“救人为上!”

“那我等分头行动!”

当天傍晚,长孙无忌就与房玄龄在弘文馆中,以宰相朱批代替皇帝陛下的金批,批处全国各地呈报的奏折。

心中屡屡思及几位皇子的事情,长孙无忌始终无法安下心来,有些心浮气躁,奏折拿在手中,也是看不进去。房玄龄见长孙无忌满副苦恼愤懑神色,劝了他几句让他放宽心却不见收效,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朝堂上有内贼作乱祸害到了皇子,对于房玄龄、李靖等人来说固然是天大的麻烦,但对长孙无忌来说,更是一段家丑,而且隐藏天杀之险!

别人不知道,他长孙无忌还不清楚皇帝陛下向来最痛恨什么吗?

玄武门的阴影一直笼罩在皇帝李世民的心头,他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一直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儿子,好的不学学坏的,也效仿他来个兄弟阋墙骨肉相残!

要是吴王与晋王的案子真的跟魏王有关……那么,李世民最担心与最痛恨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后果如何?

不敢想像!

“啪”的一声,长孙无忌扔了手中奏折拍案而起,“我忍不住了!——来人、备车!”

房玄龄吃了一惊,愕然的看着长孙无忌,“司徒意欲何往?”

“我要去魏王府上,问个清楚明白!”

“不可啊!”

“有何不可?”长孙无忌闷哼了一声,怒道,“娘亲舅大,今日我不是司徒宰相,而是他舅舅,行不行?”

“这……”房玄龄顿时皱紧了眉头,起了身走到长孙无忌身边,轻声道,“万一打草惊蛇,祸及吴王与晋王性命,如何是好?”

“我料他不敢!”长孙无忌一甩袍袖,“不用多说了,我一定要去找老四问个清楚!休说他是陛下爱子、我的亲外甥,就算是当今太子或是我的亲儿子,只要他在这关键的节骨眼上犯了糊涂,我长孙无忌,定要大义灭亲、饶他不得!”

房玄龄愣了一愣,知道已是无法阻止长孙无忌,于是轻叹了一声道:“司徒既然执意要去,房某也无法阻拦。只是……这天大的祸事,任谁也是不会承认的,除非我们有十分有力的证据可以指证。”

几乎是房玄龄的话刚落音,弘文馆的大门口就踉踉跄跄的跑进来一个人,连门吏也不敢阻挡。只见那人进了大门就朝长孙无忌与房玄龄的阁部衙房里跑来,边跑还边叫道,“舅舅,救我!”

长孙无忌与房玄龄一同吃了一惊,弘文馆其他衙房里的官吏们也受惊跑了出来,众人一看,可不是魏王!

长孙无忌急忙大斥一声,“不得围观,全都退出弘文馆!”

“是……”众官吏唯唯诺诺的都退了出去,关上了馆门。

房中仅剩长孙无忌与房玄龄以及魏王李泰。李泰满头大汗脸色发白,浑身直哆嗦,扑通一下就给长孙无忌跪了下来:“李泰有罪,前来招认了,舅舅救我啊!”

“你有何罪?”长孙无忌斥问。

“我……我一时疏忽大意,忘了将一件天大的事情报知朝廷知晓。导致了吴王遇刺!”李泰跪倒在地,惶恐不安的道。

“什么天大的事情?”长孙无忌阴沉着脸问。

李泰便告诉长孙无忌与房玄龄说,那天他在王府里请来了韦挺等人商议,如果吴王回京之后被立为太子,我们这些人将要何去何从?当时韦挺就曾建议魏王,干脆半道上将吴王给杀了,以绝后患。

说到这里李泰痛心疾道的叫道:“当时我就勃然大怒断然拒绝,还当着众人之面怒斥韦挺并将其逐出王府。我没有想到……韦挺居然自作主张,派出杀手半道上截杀了吴王啊!”

出乎李泰的预料之外,长孙无忌与房玄龄听到这“天大的消息”,居然没有半分惊诧的表现,而是相互对视了一眼,都在冷笑。

李泰这下心中有点慌了:奇怪,为什么他们一点也不惊讶?难道早已知情?

“魏王殿下,你方才说——‘截杀了’吴王?”房玄龄老眉一皱,说道,“为何你不说是掳走或是行刺,而是‘截杀了’呢?难道,你知道吴王已经遇刺身亡?”

“啊?这……这!”李泰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好精狡的房玄龄啊!

“说!”长孙无忌怒吼!

“是、是!”李泰已是满头大汗跪倒在地浑身直发抖,啰嗦道,“方才我手下之人向我回报,说韦挺派出的杀手已经……已经杀害了吴王!”

“什么?!”长孙无忌震惊之下已是怒不可遏,“你是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李泰脸上的汗一股股的就往地上滑落,头都不敢抬起的说道:“韦挺府中有个心腹门吏,曾是我文学馆中的编修,与我有深交,因此私下泄露消息于我……”

“巧言令色、满嘴胡言!”长孙无忌再也忍撩不住终于爆发了,抬起脚来竟然要去踢李泰!

房玄龄吓了一跳,急忙死死的将长孙无忌抱住,在他耳边急道,“司徒息怒!魏王是主,我等是臣啊!”

“他这分明是到了危急时刻,出卖同伙以求自保!”长孙无忌怒道,“否则,他又怎么会等到韦挺已经得手、吴王已经遇害之后,再来回报!不就是为了撇清干系、再将所有的罪责推到韦挺头上!”

“舅舅,冤枉啊!”李泰大哭起来,一颗头胪就在那地上撞得砰砰作响,哭诉道,“韦挺自作主张私下行动,我事先并不知情。而且,他当时也就是随口的一句话,我未与计较,没想到他如此心黑,当真下手了!然后,我也是刚刚才由他府中的门吏密报才得知消息!泰,已是吓得六神无主,急忙就来寻找舅舅报知案情啊!”

“那你为何不早报?”长孙无忌怒斥道。

“众所皆知韦挺与吴王有旧仇,那天他又在宴会上喝了不少的酒,我以为他只是一时酒后气话,当时并未放在心上。而且……”李泰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念及他是我的尊长也是朝廷重臣,难道还能因为一句话的事情而将他出卖,让他祸及满门吗?此等不义之举,泰不忍为之啊!”

“我倒是忘了,你纳了韦挺之女为妾!”长孙无忌咬牙恨道,“事到如今,你还在往自己脸上贴金,将一切罪责都撇给你的老丈人?好、好,我就先拿了韦挺,让他与你当面对质——来人!”

趴在地上的李泰,这时居然吁了一口气!心中暗道:对质吧,对质才好!不对质,怎能显得我李泰一身清白?行刺吴王的事情,的确是韦挺一个人干的,跟我没有半点关系!……还好我叫赵冲暗中盯紧了韦挺并得知吴王已经遇害,不然到时候满天下的人都以为是我害了吴王,我要被他害惨!

“这就叫先下手为强!韦挺啊韦挺,你可别怪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死,总好过我死!”

第543章 棋局,棋子

长孙无忌唤来褚遂良,将李泰所说的案情告诉他。二人商议,既然有了首告魏王,拘拿韦挺就已经有了初步凭据!

二人计议,韦家毕竟是长安名门望族,不便在白天兴师动众的去捉人,以免引起民众猜疑招致巨大的舆论风波。毕竟,后宫之中还有四妃之首的韦贵妃,现在还不知道她是否与案情有关。因此两位宰相下令,命百骑将军尉迟宝云率领两百名百骑御卫,趁夜悄悄的前往韦挺家宅,然后“请”来韦挺。

且料,尉迟宝云等人来到韦挺府上时,还没有进门拿人,却听得他家中一片哀号痛哭之声。进门才知道,原来韦挺刚刚悬梁自尽了!

尉迟宝云见嫌犯都已经死了,为了将事态的影响缩到最小,因此都没有向韦家的人表明他此行的来意。验明正身确定韦挺已死之后,他将人马撤了回来,把消息报知了长孙无忌等几位宰相。

“这下倒好,死无对证了!”长孙无忌死盯着坐在一旁作错愕之状的魏王,说道,“魏王,你好手段哪!”

“司徒,诸位相公,这……这实与小王无关哪!”魏王李泰惊惶不堪十足委屈的说道,“韦挺的家人都可以作证,他是自己悬梁自尽的!”

“是啊,他是悬梁自尽的。但若不是你逼他,他怎会自寻短见?”长孙无忌冷笑,又很是恼火的闷哼了一声,“罢了,现在韦挺已死,一切都已死无对证。”

旁边的房玄龄拱了拱手,说道:“司徒,此等大事,不好仅凭猜测行事。韦挺究竟为何自尽,他是否真是吴王一案的元凶首恶,现在又没了线索依据。我们既不能冤枉魏王,也不可将魏王的一面之辞当作此案的最终证据。”

房玄龄这倒是说了句公道话,长孙无忌与褚遂良都点头认可。低垂着头的李泰眼角一瞟,狠狠的剜了房玄龄一眼,那眼神就如同刀子一样的锋锐。

“魏王殿下,你且回府,暂时不要离开府中。”长孙无忌对李泰扔出了这句。

“那……小王告辞了。”李泰对长孙无忌等人拱了拱手,离开弘文馆。

“现在怎么办?”长孙无忌与褚遂良,几乎是同时说出这一句。

房玄龄拧了拧眉头,说道:“还是听卫公的,现在以维持朝堂稳定、保护陛下周全为首务,同时不可怠慢了搜救吴王与晋王的事情。我觉得,此案牵涉甚广,除了韦挺肯定还有别的线索与知情人。褚遂良,你就继续暗中调查,务必要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是。”褚遂良应诺。

长孙无忌双眉紧锁沉默不语。

不久后弘文馆宰相换班,长孙无忌离开弘文馆,直接乘车到了魏王府上。

李泰知道他会来,急忙拜迎。

“你这一手分明就是掩耳盗铃,使得一点也不高明!”长孙无忌盯着魏王,咬牙道,“你让韦挺给你做替死鬼,未免太过明显!褚遂良与房玄龄这些人可都不傻,就算没了韦挺这条线索,难道他们就不能另行追查吗?待事实明了,我看你如何收场!”

“舅父大人,韦挺之死当真与我无关。”李泰求神拜佛一般的诉求道,“包括行刺吴王,也都与我无关哪!韦挺大概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说我要去阁部检举揭发他,为了保全家小与韦贵妃这些人,因此他才畏罪自尽的!”

长孙无忌老眉深皱的寻思了一会儿,说道:“思来想去,韦挺所做的这一切事情,动机都可谓糊涂。如果仅仅是因为以往他与吴王的过节,他不至于搞出这么多事情。所以我猜测,他刺杀了吴王又嫁祸给你再对晋王下手,韦贵妃之子纪王李慎就会有机会来争一争东宫之位。如果成功,他将来就是负有拥立大功的国舅,必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他只有并不受宠的韦贵妃与年幼的纪王做底气,自己只是个御史大夫,儿子也不过是个北都留守,却要与整个朝廷作对——魏王,你不觉得他太不自量力了吗?”

“是啊、是啊……”李泰频频点头,突然一怔,“说到底,舅舅仍是怀疑我暗中唆使了韦挺?然后又杀他灭口?”

长孙无忌冷冷的笑了一笑,“是与不是,我们都已经无从得知了。你是否暗中唆使或是借刀杀人,然后再杀人灭口,这些事情都随着韦挺之死,变得死无对证。”

“舅舅!”李泰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大叫,“真不是我干的!”

“你嚷什么!”长孙无忌怒斥了一声,瞪着他道,“真要不是你干的,你就根本不需要慌乱!现在是你慌乱的时候吗?”

李泰浑身一激灵,喜出望外的看着长孙无忌,低声道:“舅舅,我摸着良心跟你说句真心大实话,吴王遇刺与韦挺之死,真与我无关,我是干净的彻彻底底,随便褚遂良他们怎么查都行!案情越早水落石出就越好,到时就能还死者一个公道,也能还我一个清白!”

长孙无忌面沉如水,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说道:“既然不是你干的,那便好。我们暂且不管案情如何,摆在眼前的事实却是……吴王已经死了!”

李泰先是一怔,随即心花怒放,满面红光!

长孙无忌瞟了他一眼,冷冷道:“你最近最好是老老实实本本份份,千万别再露出什么马脚,或是干什么出格的事情,哼!”

“是、是!李泰谨记舅父大人的教诲,丝毫不敢放肆!”李泰喜不自胜的弯腰拱手,连连应诺。

长孙无忌再不言语,一抚袖扬长而去。

剩下李泰一个人在房间里,兴奋得差点满地打滚!

“太好了、太好了!”李泰搓着手来回的走,如同热锅上的蚂议,脸上却是一片红光,眼中都要放出光来了。他自语道:“亲娘舅就是亲娘舅,不管他对我怎么凶,在外人面前如何的辱骂我甚至要打我,他心里仍是向着我的呀!有句话他没说出口——吴王死于韦挺之手,他肯定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今天来就是想告诉我,吴王已经没了,九弟晋王早已被父皇和他这个当舅舅的放弃根本不作考虑……这、这东宫之位,迟早便是我的!”

“看来我仍是太过心急糊涂了!逼死韦挺做得太过明显,让褚遂良与房玄龄对我产生了不小的怀疑。舅舅这是来警告我的呀!好、好,以后我要更加收敛,什么也不干了!反正和我相争的人都已经不在了,我就坐等这太子之位,落到我头上就行了,哈哈!”

“哎呀,我的亲娘舅、好舅舅!”李泰想着想着都不由得笑出了声,“我头一次觉得,你对我越凶的时候,就是你越可亲可敬的时候!以后你尽管打骂我吧!你打骂得越厉害,就意味着我有越大的好处!”

终南山,道观之中。

李恪坐着看书,身边煮着一壶茶。赵冲则是独自一人下着一盘棋,摸着下巴,表情玩味。

李恪瞟了赵冲一眼,微微皱了下眉头,继续看自己的书。可是眼睛盯在书本上,心却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完全心不在焉。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坐着,也没有一句言语。偶尔听闻赵冲手中的旗子落盘之声,除此之外一切寂静。

房中明明有两个人,却是赵冲自己和自己对弈,这情形任谁看了也会觉得古怪。可是赵冲全无所谓。两人倒是下过一盘棋,从那时候起李恪再不与他下了。

因为李恪认为,赵冲的棋路太过古怪刁钻根本不按常理,而且下棋的时候时常顾左右而言他,一点也不专注。而李恪下棋就与李世民一样,输赢倒是其次,只要手中握上了黑白子就像是上了战场,全神贯注。

“还是和秦慕白下棋有意思一点,虽然他的棋很臭很破。”这是李恪的原话。

从那以后赵冲再不找李恪下棋。他清楚,这下棋就如同喝酒,必逢知己才有趣味,否则味同嚼蜡。他与吴王之间,一个是江湖匪类,一个是皇家贵戚,难有什么契合之处。现在若不是因为和他有一点利益勾联,根本都不可能处在同一个屋檐下。

再者,毕竟吴王不是秦慕白。秦慕白可以与皇子把酒言欢,也能跟江湖儿女称兄道弟。李恪不行。因此赵冲与吴王,绝不可能成为朋友,更犯不上对他奴颜媚骨百般奉诚。

“赵冲,我想去一趟长安,你能安排一下吗?”李恪突然说道。

“不能。”赵冲不假思索的回答,“为了殿下的安全,当然也为了我自己的小命着想,殿下这时候千万不能去长安!”

“那你能否派几个得力的手下去一趟长安,打听一点消息回来?”李恪说道,“我坐在这里,对外界之事全无所知。”

赵冲笑了一笑,将手中的棋子扔进棋篓中,说道:“殿下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我父皇母妃是否安好?朝堂之上对于秦慕白造反的谣言是个什么态度与反应?还有,我失踪这么久,朝廷是如何追查的?”李恪问道。

赵冲笑道,“殿下的问题还真是多,那我一一来回答吧!”

李恪略微一惊,“原来你早派人去调查过了,为何不告诉我?”

“因为殿下没问!”赵冲说道,“皇帝陛下与杨妃娘娘都很好,殿下尽管放心。至于针对关西的谣言,朝廷仿佛没有做出什么反应,似乎认定了它只是谣言。殿下的案子,朝廷派了褚遂良专行调查,好像已经快查到韦挺的头上了。”

李恪皱了下眉头似乎不大相信赵冲的话,但也提不出什么质疑,于是道:“那我什么时候才算安全,才能现身去长安?”

“快了。”赵冲说道,“等时机一到,赵某自然会请殿下下山,去面见皇帝陛下!”

李恪抑郁的长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书本扔到了桌几上,起身来回踱了几步,说道:“什么时机?”

“我知道殿下在担心什么。”赵冲笑道,“你放心,你不在的这段日子里,魏王是不大可能被册封为太子的。殿下,永远有机会角逐东宫!”

李恪的眉梢略微一弹,被赵冲的这句话给堵了个够呛,于是他岔开话题道:“我是担心秦慕白知道我遇害的消息后,做出蠢事!所以我要尽快现身,避免这样的祸事发生!”

赵冲笑了一笑,说道:“据闻,秦慕白已经平定西域,正率关西大军返程,这时候已经在半道上了。估计再用了不多少时日,殿下的消息就会传到他的耳中。到那时,数十万关西军齐聚兰州声势如洪,朝廷不知做何反应——这真是有趣!”

“你疯了,这还有趣?!”李恪恼火的喝了一声,“难道天下大乱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有。”赵冲略微一笑,说道,“殿下你放心,赵某人的生死与下半世的荣辱全都捏在殿下手中。如今赵某出于利害着想,不得不行此大不敬之举,略微限制殿下的行动自由,这都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大局着想。他日,殿下自然会明白赵某的一番良苦用心。总之殿下你要相信,赵某绝不会害殿下,更不会去害我的恩公知己,秦慕白。你们两个,都是我赵冲命里的大贵人。这句话,赵某说得够明白了么?”

“那你要我在这里,究竟是等什么?”李恪剑眉紧皱的问道。

“等……”赵冲握了几颗棋子在手中,又开始下棋。叭的按下一子后,他说道,“占尽优势智珠在握的魏王一着不慎露出破绽,殿下于千钧一发却可力挽狂澜之际!——就如同这盘棋一样!”

“那我李恪,正是你手中的那枚棋子了?”李恪脸色微沉。

赵冲笑了笑,说道:“世事如棋,你我皆是棋子。如此而已!”

第544章 我命,卿命

高昌,秦慕白再一次来到了这里。曾经的一国之王城,现在已经是大唐的金山都督府治所,西州高昌县。

三十万凯旋之师,就驻扎在昔日秦叔宝驻兵的火焰山下,暂且歇马补给军需,休整一两日。

薛仁贵与宇文洪泰等原来的一帮西征军老兵们,都一同来找秦慕白,说,如今西域已平,老帅心愿得偿,我们是不是应该去火焰山的老帅塑像处,凭吊一番告知他这个好消息?

“好。”秦慕白答应了。就让薛仁贵等人着手准备祭祀。

次日清晨,秦慕白亲捧父亲的骨灰,带着薛仁贵等将士,一同登上了火焰山,来到了高昌人为秦叔宝所建的“神庙”。这里,有一尊秦叔宝持刀而立的塑像,高达三丈,白玉所塑,栩栩如生威风八面。

当初是北庭元帅泥熟啜“勒令”高昌人建的这尊塑像,一来是因为当初北庭要与大唐讲和坐山观虎斗;二来,泥熟啜等突厥勇士们,也的确是对秦叔宝这名忠肝义胆的盖世虎将,由衷的钦佩。

今日,北庭主帅泥熟啜也到场了。不等小校们摆好祭品,他先上前几步抚胸一拜,而且长跪不起。

薛仁贵与宇文洪泰等人看着他,眼神都很复杂。也有一些唐军将校们,眼中冒出腾腾的火气。

毕竟,泥熟啜就是杀害秦叔宝最直接的凶手!

“秦少帅,就请用我的头,来祭奠你父亲吧!”泥熟啜说道。

秦慕白上前将他扶起,说道:“老元帅请起。家父之死,固然是与老帅有关。但彼时各为其主,你所做的不过是份内之事;现在已是同殿为臣,又岂能自相残杀?家父临终有遗言告诫我说,战场无私仇,让我以国事为重。时至今日,秦某已岂能因为一己之私愤而误了国家大事?更不可以葬送了先父的一番苦心哪!”

“秦老令公,真是盖世之英雄,令老夫万分折服!”泥熟啜潸然泪下五体投地的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砰砰作响。

“老元帅请起。”秦慕白再一次将他扶起,安慰了数语,带领众将士们开始祭祀。

时值夏末秋初,突然一阵风起,半空中流云翻滚,火焰山上黄沙漫漫。

正在神像前祭念吊文的秦慕白眼见此景,突然想起了自己当初第一次来到兰州时的那晚的情景。

“记得我第一次来兰州时的晚上,先父将我叫到兰州城头,放眼西目眺。当时城外也是一片黄沙翻滚。先父就问我,看到了什么。”秦慕白放下了祭文,看着辽远的山峦与飘渺的云海,说道,“当时我回答——‘孩儿只看到一片苍茫’!”

所有人静悄悄的,静听秦慕白的下文。

“当时先亲却笑了。抬手朝前一指,他说了两个字——‘错了’!”

“我便问他,父亲大人,看到了什么?”说到这里秦慕白微微的笑了一笑,问众将士,“你们猜,先父怎么说?”

众皆摇头。

“先父说——”秦慕白猛的提高了嗓音,大声道——“大好河山!”

其声如惊雷,其势如奔马!

在场所有人,禁不住浑身一颤!

大好河山,短短的四个字中,蕴含了秦慕白对先父所有的感情,和秦叔宝这位暮年英雄的凌云壮志!

“如今……从兰州到弓月城,三千里疆界、百万籍户民,尽归大唐所有!”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三千里大好河山!……父亲大人,你在天可灵,可安息了!”

唐军众将士们顿时泪流满面,全都跪倒在地。

随行而来的新月女王明珠,被眼前场景所感,也流下泪来。他走到秦慕白身边,轻轻挽着秦慕白的胳膊,说道:“慕白,虽然我没有见过令尊大人,但是我知道,他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西域各族百姓,都奉他为真神!虎父无犬子,你也是大英雄!”

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我从来没想过当什么大英雄,也从不在乎这些虚名。一直以来,我都只是努力在做一些为人臣、为人子,该做的事情。如今大事皆了,也该是我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众皆大吃了一惊,面面相觑!

“秦少帅,何出此言?”泥熟啜最先开口问道,“现在你正如日中天,灭吐蕃、平西域,为大唐拓疆万里打下半壁江山!我们这些人,也正指望着跟随你过下半辈子——你怎么能蒙生了退意?”

秦慕白微笑道:“今日若不是当着我父亲神位之面,我也不会说出这心底话。诚然,身为一名军事统帅,我已功高盖世。下半辈子几十年,我也不可能再超越今天的成就。身为臣子,平灭数国封疆万里,我也登峰造极。如今吐蕃与西域都平定了,接下来的几十年里,大唐应该偃武修文,让这刚刚归属大唐的半壁江山,归于王化共襄盛世。我继承先父衣钵,只是一介武夫。对这些文治之举做不出什么大的贡献。我也就不想继续尸位素餐了。待回朝之后,秦某就会交出兵权并提出辞呈。我要带上我的家人一同退隐离开中原……定居萨末建!”

“少帅!”唐军众将士都吓坏了,大声叫道:“不可啊!”

“关西军怎能没有少帅?”

“兰州、西域还要靠你主持大局!”

“你若退隐,我等众兄弟一同追随!”

秦慕白一扬手止住了众将士的喧闹,说道:“兄弟们,咱们一起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秦某是当真舍不得和你们分离。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总有一天我们要分道扬镳的。今日秦某跟你们说了这些心里话,也是让你们早早有个心里准备。待回朝之后,你们都会因功受勋升官加爵,享受荣华富贵,也要继续为大唐效力!大唐,需要你们这些忠勇的将军们。”

“那大唐又岂是不需要秦少帅?”泥熟啜惊问道。

秦慕白微笑的摇了摇头,“大唐需要千万个忠勇的将军,但以后……半个‘秦少帅’也不再需要了!”

泥熟啜顿时呆若木鸡,泪痕未干的唐军众将士则是默然无语。

全场鸦雀无声。

“众兄弟!”秦慕白高声打破了沉默,“下山之后,整顿兵马,回师——兰州!”

“诺!——”

祭罢了秦叔宝,秦慕白与众将士回了军中,准备开拔回兰州。大军正要动身时,有一名快马信使从兰州而来,送来兰州留守庞飞的密信。

秦慕白展信一看,心中不禁一惊!

庞飞在信中告知秦慕白,说兰州盛传“秦慕白欲反”的谣言,如今人心惶惶。这个倒是不打紧,这本就是秦慕白自己一手安排的。但另一件事情,却让他大吃了一惊——吴王一行,在泾州境内被伏!吴王遇刺,生死未卜!

虽然秦慕白对李恪的行程安危早已有了考虑,但没想到,这样的事情还真的发生了!

此刻他心中紧急的思忖道:吴王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将来继位的必是魏王无疑!魏王为人我太清楚不过了,他表面和善实则心狠,眼睛里是绝对揉不下半粒砂子的!就算我交出所有兵权甘心退隐,他也会深深忌惮,欲除我而后快!……今日我当着关西军众将士的面表明心迹,无非也是想让他们明白,秦某并无反意也志不在高,并不贪恋手中这权位。为免让军队受到谣言的影响,我才先打了这一剂预防针。假如朝廷上有人要借助谣言对我动手,我也能最大程度的获得关西军众将士们的支持。此举虽然有点利用将士们的嫌疑,但我那也的确是心理话……

但如果将来是魏王继承大统,不光是我,恐怕连薛仁贵、宇文洪泰、庞飞这些人,都将成为魏王的清洗对象。我秦某人,就更甭想安渡余生得享善终了!

那情形,就如同是《水浒传》所讲的,梁山招安之后!

“看来就算我想激流勇退,也的确是不容易办到!”想到此处秦慕白眉头一拧,大喝道——“仁贵、洪泰!”

二将从帐外应诺而入,“在!”

“我有点私事要先回兰州料理。你二人领军后行,尽快跟上。”秦慕白说道,“新月女王的宝驾,也暂时交由你们护卫,不得有失。此外,沿途不管听到什么样的谣言,尔等都要孰视无睹充耳不闻!”

“是!”薛仁贵与宇文洪泰颇为惊讶的看着秦慕白,领了诺。但没有多问。

秦慕白上前握住二将的手,说道:“二位兄弟,秦某不会独善其身的。就算退隐,我也一定会给你们这些和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安排好将来的出路。秦某现在……能做到了也就只有这些了!”

“三哥!”宇文洪泰按捺不住了急躁的大叫道,“你今天太不对劲了,究竟发生了啥事,你跟俺说啊?反正俺早就说过了,三哥到哪里,俺就跟到哪里!上天也好下地也罢,就是粉身碎骨,俺也要跟你骨头连筋的埋在一起!”

“好兄弟,别说傻话。”秦慕白用力的拍了一下他的胳膊,说道,“朝廷上的确是发生了一些事情,但现在我一下跟你们说不清楚。总之,我会处理好,你们就不必担心了。”

宇文洪泰又急又恼,重重的一击拳咆哮道:“朝廷上是不是又有混蛋背后说你坏话、要跟你作对?——咱们提着脑袋冲锋陷阵打下这几千里江山,那班嫉贤妒能的呆书生整天无所事事就知道争权夺利谋害功臣!三哥,要真是这样,俺带着兄弟们跟你一起杀进长安,把那帮混蛋全给宰了,也图个清净!——咱们关西军,那可是天下无敌!”

“闭嘴,说的什么浑话!”秦慕白斥道,“关西军天下无敌,那是用来打外人的,怎能对大唐自己人动手?要是这样,比当初的噶尔钦陵有什么不同,甚至还更可恨!——仁贵,黑子粗鲁莽撞,你要时时注意让他克制。如果他胡来,你就把他给绑了,让他冷静。”

“是……”薛仁贵浓眉紧锁的抱拳应了诺,虽然没有多说,但脸上一片担忧之色。

宇文洪泰的脸都憋红了,不敢再吱声。

“二位好兄弟,你们不必多想,权且宽心。”秦慕白微笑道,“虽说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但这种风浪,秦某这些年来也见多了,并不妨事。你们二位的首要任务,就是稳定军心,不可让军队生出什么乱子。其他的,我都会料理!”

“是!”二将只得应诺。

稍后,秦慕白与新月王妃明珠作别,带上了百余名亲勋卫队,先行一步离开高昌,快马加鞭直奔兰州。

储君之争,夺嫡之战——这场比吐蕃西域之战更加凶险的大战,终于到了大决战的时候了!

快马疾驰的秦慕白,心中一直回想着那一日李恪被从幽州调到兰州时,二人宿醉一场的情景。

他记得,二人除了海天胡地的喝酒吹牛,还打了一架,那叫一个痛快。

喝得大醉了的李恪,当时说过一番话,让秦慕白印象深刻:

“慕白,有不少人说你我二人沆瀣一气朋比为奸,心存不轨野心勃勃,都随他们去。我只知道,做为一个男人,这辈子能有你这样的知己兄弟,我知足!”

“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你我都不知道。也许我们哪天就一觉不醒了,或是突然不存在于这世上了。但只要我李恪还活在这世上一天……”

“我命,即卿命;卿命,即我命!——此为誓!”

快马如电,耳边风声鼓鼓。

秦慕白默默的念叨着这一句,“我命,卿命……李恪,你是否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天呢?”

第545章 胜券在握

近段时间的长安,就如同到了汛期的大河,水势滔滔暗流汹涌。但魏王府,却悄无声息的化作了一块河底的香饵,无论是朝廷大员还是长安的名门贵戚,都如同饥饿的鱼鳖争相向它游拢,将王府的门槛都快要踏平。

造成这个局面的原因很简单,长安盛传,吴王已死。那么,未来的东宫之主已是非魏王莫属!

谁还不想跟未来的大唐天子趁早套近乎?

入夜后,李泰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也是自己的“好友”之一驸马都尉柴令武,长吁了一口气。

他身边的魏王府长史,杜正伦说道:“殿下,从今日的谈话中可以探知,柴驸马仍是对当初落选左卫大将军一事,耿耿于怀。原本,左卫大将军一职是他父亲柴绍的。柴绍病逝后,皇帝陛下却任命李君羡为左卫大将军。要说这李君羡,起初不过是秦王府一名护卫,籍籍无名战功寥寥。后来就因为在百骑担任过官职,就一跃成为左卫大将军!啧啧!军方的势力近年来膨胀得实在太厉害,连李君羡这样的小人物也平步青云了!”

李泰摸着肥厚的下巴笑了笑,说道:“同是驸马,秦慕白如日中天,柴令武几人识得?柴令武想着他父亲留下的左卫大将军一职是一回事,对秦慕白的嫉妒,这才是主要的。别的不说,皇亲国戚们每日里都在暗中比拼,比权势,比富贵,比名望,比勋禄。现在的柴令武跟秦慕白比起来,简直一个是凤凰一个如寒鸦,谁会甘心?再说了,柴令武出身显贵,他父亲可是大唐的开国功臣驸马柴绍,连我父皇也对他的这位姐夫十分敬重;他母亲是我姑姑平阳公主,名扬乱世的女中豪杰鼎鼎大名谁人不知?比起秦慕白来,他的出身好了百倍不止。如今二人的境遇却是云壤之别,这让他情何以堪啊!”

杜正伦满面春风的笑道:“殿下所说,的确是人之常情。如今柴令武对殿下俯首贴耳,可见,他全指望着殿下早日入主东宫登鼎治世了。到那时,还何愁一个左卫大将军之职?”

李泰笑而不语,志得意满。

杜正伦见李泰心情不错,接着道:“诸如柴令武这样的人,长安遍地都是!我们要加紧笼络。并让他们趁机为殿下多造声势,以示殿下入主东宫是人心之所向。这就叫趁热打铁!”

“好,就劳烦老师,多作安排!”李泰呵呵的笑,满口答应。

“那臣下这几日,就多走动走动。”杜正伦也是满副欢喜的应了诺。他心忖,眼看着魏王当太子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我这个魏王府长史、魏王的老师,到时不就是太师了?我得趁这功夫多多努力,也好立下拥戴之功,他日前程无可限量啊!迟早一天我要超越我早逝的大哥杜如晦,为我杜氏一门再造辉煌!

“现在韦家已经随着韦挺之死走向没落。要是我能一跃而起,到那时,长安杜家必成第一豪门!”想着这些,杜正伦忍不住抚着须髯呵呵的笑出了声。

李泰侧目看他一眼,“老师何故发笑,还笑得如此开心?”

“哦,臣下是想着魏王殿下好事临近,因此发自内心的开怀啊!”杜正伦急忙应对道。

“还是不可得意忘形哪!”李泰背剪着手腆着大肚子,目眺远方的低声道,“近日可曾联系上了赵冲?”

“没有。”杜正伦左右四下看了一眼,凑上来低声道,“至从那日他汇报了吴王死讯后,再也不见综影。似他这般绿林人物,时常是飞檐走壁来去如风,难觅踪迹。我按殿下吩咐的在渭水河畔的联络点留下了标记,也不见他回复。由此我猜测……他是否已经离开了关中?”

“有这可能哪……”李泰拧了拧眉头面露一丝忧郁之色,说道,“赵冲一介江湖匪类,为人太过奸滑,实在不易驾驭。我现在觉得,他当初所说的‘襄阳龙气’只是一出骗人的鬼话。说实话,我有点后悔当初那么天真就信了他。这件事情若是落到了父皇耳中,也是个把柄祸害哪!”

“要不,臣下派人……”杜正伦脸色一沉,做了个斩草除根的动作。

李泰斜视着他沉默了片刻,心想,韦挺和杜正伦是长安韦杜两家的领袖,也同是我的心腹臂膀,杜正伦还我的老师。但相比之下,韦挺为人轻浮自视太高,异想天开愚不可及;杜正伦却是机巧圆滑得多了,而且……心狠手辣!

“问题是,怎么找到他?”李泰不露声色的道,“跟赵冲比起来,我们永远在明,他永远在暗。这个赵冲,就如同一条阴沟里的泥鳅,实难捕捉!”

“那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杜正伦道,“臣下猜测,赵冲可能是得知了韦挺的死讯后害怕自己被杀了灭口,所以才躲了起来。他既然怕死,那也就好办了!”

“怎么办?”李泰问。

“既然是贪生怕死之徒,那么必重名利富贵!”杜正伦道,“只要殿下允诺,封他爵位田产让他富甲一方永享太平,想必不难引他出来。到时候我们就可以……”

“但他若是不信呢?”李泰皱眉问道,“别小看赵冲,他的奸滑非比常人!”

“那就先给他名利富贵,做出一副收买他并让他远离长安的架势!”杜正伦道,“臣下建议,可以让赵冲改名换姓,然后在偏远州县封他个县男子爵,赐良田金银美女仆妾,让他去做他的富足田舍翁,并赐免死金令!——这样,不愁他不上当!”

“这……本钱下得够大呀!”李泰笑得意味深长。

“不下香饵,怎钓金鳖?”杜正伦窃语道,“现在,赵冲已经是唯一的隐患。若能将他剪除,大唐天下都是殿下您的!——那又何惜投放一点香饵?”

“老师言之有理!”李泰吸了一口气赞许允诺,“宗正寺有我们的人,封个偏远地带的县男子爵小事一棕。那此事,我就请老师去办了?”

“臣下领命……”杜正伦小心翼翼的领了诺,心中窃喜,暗道:韦挺一死,我就成了魏王身边唯一最亲信的人!看吧,殿下把这么私密重要的事情都交给我办了,可见对我的信任!魏王够聪明也够降狠,是个干大事的人。韦挺真是不自量力,居然还敢怀有私心的背主作窃,暗中还要嫁祸魏王,活该死路一条!就他那点伎俩,哪里是魏王的对手?最终还不是被魏王利用并替人做了嫁衣还做了替死鬼?好在韦挺拉我入伙一起动手时我就早早的给魏王报了信,非但无过还立下了功劳得到魏王信任。否则,我现在岂非也是死尸一具?……虽说兔死狐悲,但我没有韦挺那么笨。我就死心塌地的效忠魏王,必无闪失!

这时,李泰又道:“本王,还有一个隐忧啊……”

“殿下,如今劲敌已去,大势所趋,小小的赵冲也迟早便可解决,殿下还有何忧?”杜正伦道。

李泰皱起了眉头,肥硕的脸皮子都紧绷了几分,说道:“老师莫非忘了,关西还有个秦慕白,还有几十万大军呢!他要是得知吴王遇害的消息,为求自保,起兵造反怎么办?我倒是不担心他杀入关内打下长安找我问罪;只是,迫于这个压力,父皇投鼠忌器迟迟不肯立储,到时夜长梦多生出变故,如之奈何?”

“殿下不必忧虑!”杜正伦有恃无恐的呵呵笑道,“据臣下所知,长孙无忌已经将退隐多时的卫公李药师搬请出来主持大唐军事,专为对付秦慕白!据说,这还是皇帝陛下苏醒之后下的旨意!”

“真的?”李泰喜出望外,“我怎么不知道?”

“此事绝秘!臣下也是费尽心力,才于今日才从宫中内线中得知消息,正待向殿下汇报。”杜正伦低声窃语道,“殿下,你就安心的等着当太子吧!皇帝陛下虽是病倒了,那也是十个秦慕白也翻不了天的!而且臣下感觉……皇帝陛下似乎并没有我们想像中的病得重。他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醒过来一下,然后安排好重要的事情。比喻说密召卫公出山,统领兵权防范关西秦慕白——似这等手笔,可不是长孙无忌与房玄龄等人,能挥使得出来的呀!”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呀!”李泰哧哧的吸着气,喜上眉梢的道,“有卫公坐镇,真是万事无忧了!管他秦慕白赵慕白,都不是卫公的对手!而且姓秦的是卫公的学生,他敢跟他的老师在战场上兵刃相见吗?哈哈!好吧,就让卫公,去收拾秦慕白。本王……就只在家中每日祈福,希望父皇早日康复了!”

“诚如此言,如今殿下已是胜券在握、万事无忧!臣下,先行恭喜殿下了!”杜正伦,长长的一揖拜倒了下去。

李泰放声的大笑,浑身的肥肉都要跳起舞来。

此刻的秦慕白,已经脚踏兰州的地界了。眼前便是熟悉的兰州城外十五里的野战军屯。秦慕白没有入城,直接先进了军营。

远征万里的主帅突然回归驾临,让庞飞等将校们都惊喜不已。秦慕白也无暇跟他们多作寒暄,草草的吃了一顿饭后,便将庞飞私下叫来,帐中密议。

“恩师,你这一路餐风宿露疾驰数千里,人都黑瘦了一大圈了,神情也甚是憔悴。稍后老夫人与师娘见了,定会心疼。”庞飞说道。

“我娘还好吧?家中如何?”

“家中有贤良淑德的陈夫人主持内外,老小安宁一切都好。”庞飞答道,“只是老夫人甚是挂念恩师,每日都跪在佛前苦苦祈求恩师平安归来。对了,徒儿还没恭喜恩师——阿史那夫人刚刚给恩师生了个儿子,母子平安,小师弟生得像极了恩师而且十分壮实可爱,正等恩师回家了取名字呢!”

“真的?那太好了!”听到这个喜讯,一路披星戴月狂奔数千里,疲惫不堪几近透支的秦慕白,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点了点头道,“稍后我再回家,这些家事以后再说。现在,我要问你几件重要的——大事!”

第546章 帝王心术

庞飞问秦慕白想知道什么,秦慕白劈头就问出一句——

“有吴王的确切消息吗?”

“没有。”庞飞为难的摇头,他的回答让秦慕白有点失望。

秦慕白拧了拧眉头,说道:“难道吴王,当真遇刺身亡了?”

庞飞答道:“听闻此事后,我马上派心腹之人秘密前往泾州案发之地调查。结果,泾州官府将消息封锁得十分严密。我只查知,朝廷派了褚遂良来亲查此案。此外,吴王随行有一个幸存者,那就是吴王府典军校尉,殷扬!”

“殷扬?”这个消息让秦慕白有点意外的惊喜,他道:“我倒是跟他很熟。起初,我与他还的宇文洪泰,一同在吴王府共事,也算是兄弟一场交情不错。那他现在人在哪里?”

“不知道。”庞飞摇头,“有可能仍然留在泾州,也有可能随褚遂良回了长安。我派出的人在泾州费尽心力的打探,却很难查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更无法与殷扬那几个知悉案情的人接触。”

秦慕白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良久后,他说道:“长安派人去了没有?”

“去了,还没回来。”庞飞面露难色,压低了一点声音道,“吴王一案案发后,关西通往关内的所有通道上,都加强了警戒,严密盘查过往行人。尤其是兰州大都督府治下的所有官员将军,要去关内十分困难,要受到层层盘查,如同监管犯人一般。因此我猜测,我派往长安打探消息的人没那么快回来。”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秦慕白不禁有点恼火,“把我关西军、兰州大都督府当贼防了吗?”

庞飞叹息了一声,说道:“还有一件事情我若是告诉恩师,恩师听了肯定会更加生气……”

“说!”

“我有几位一同出身于百骑的同僚,恩师也认识,他们分别在西疆一带的陇州、泾州、岐州军府效力。我们时常有书信往来,交情极好。”庞飞说道,“就在吴王案发后不久,他们有人密信告诉我说,朝廷已经下达了旨令,召集关中大部分军府的府兵,前往长安加强驻防。此外……西疆一带明增岗哨暗加盘查,隐约就有防范我们关西军的意思!”

听到庞飞这几句话,秦慕白的心里都寒了半截去。

不过,庞飞也说了这一切不过是“隐约”,尚不足为证。秦慕白一向沉得住气并没有发作,只是淡淡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人正不怕影斜,随他们去!——不过,朝廷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反应,我就更加感觉吴王的现状恐怕不容乐观。要么是已经遇刺身亡了,朝廷却严密封锁消息秘而不发;要么,是朝廷上本身出了大问题,为防止京都动乱才做出了这样的应急反应!”

“京都动乱?”庞飞眨了眨眼睛在寻思,说道,“其实谣言止于智者,只要朝廷上还有皇帝陛下这位主心骨在,就乱不了。还有,就算吴王真有了什么意外,只要查明真相捉到凶徒给天下人一个交待,再对各方施以安抚,也不会生出什么大的乱子。现在虽然我们还没有长安的确切消息,但看西疆到关内一带如此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我有一个不祥的预感……”

“莫非你以为,皇帝出事了?”秦慕白眼中绽出一抹精光。

“正事如此!”庞飞惊诧的低声道,“除非是皇帝陛下出了什么意外,朝廷失主,才会显得如此紧张纷乱!”

秦慕白双眉一拧,脸上的神色更加冷肃,点了点头沉声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大唐的江山,可就真要乱了!”

看到秦慕白这样的脸色,庞飞都深吸了一口凉气!——看他这情形,可不就是准备针对朝廷的这些举动,也做出一点应急自救的“反应”了!

“就如你所说,不管吴王生死如何,谣言怎么盛传,只要皇帝陛下仍在主持朝堂,那就有惊无险万事无忧。”秦慕白神色严肃的道,“但如果皇帝陛下倒下了不理政事,那朝廷大权必定落入魏王与长孙无忌等人手中!……这样的局面,将对我们十分的不利!”

庞飞的神色也紧了一紧,接话道:“再加上现在盛传关于恩师的谣言,我很担心朝廷上有人会因此借题发挥,迟早就要对我们下手!因为,如果吴王不在了,将来的太子与皇帝必是魏王无疑。那么,头一个要铲除的绊脚石,就是恩师、就是我们关西军的这些人!”

“但——如果吴王没死呢?”秦慕白反问一句。

庞飞一时愕然不知如何作答,迟疑道:“那可就是另一番局面了。但看现在这情形,吴王就算没死,也一定是躲起来了没在长安,或者是被绑架而失去了自由!否则,长安何必如此剑拔弩张防范我关西?”

“聪明!”秦慕白点头而赞,“庞飞,你现在是越来越长劲了,分析得十分有道理。没错,如果吴王虽然遇伏但并未身亡,那么,泾州那边也就犯不着将消息封锁得如此严密。从而,长安也不至于现在这一片风声鹤唳的景象。之所以这样,无非两种可能。其一,吴王已死;其二,吴王就算未死,也是失踪了!就连朝廷上的人包括皇帝,也不知道吴王身在何处!”

“没错,这样一解释,就合理了。”庞飞说道,“吴王要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恩师会做出什么反应,于是朝廷对我关西军严加防范!”

秦慕白的眼睛,都眯了起来。眼缝之中,一抹杀气隐隐溢射。

“严加防范?”秦慕白一字一顿的道,“我秦某人是忠心于大唐的功臣,何时就成了乱臣贼子?!”

“哎……”庞飞无奈的叹息,说道,“恩师,我关西军上下数十万将士,包括兰州所有的仕民百姓,无不是忠于大唐。这些年来,我们在兰州这里出生入死,多少兄弟血染黄沙埋骨疆场;又有多少百姓为了支持我军奋战,献夫献子倾尽所有?当我们历经苦难战胜强敌,为大唐平定四方开疆拓土完毕之后,朝廷却像对待贼寇一样的防着我们……这真的是很让人寒心哪!”

秦慕白闭上眼睛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算了……这就是政治!”

“恩师,那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庞飞问道。

“两件事情,我交给你去办。”秦慕白说道,“第一,继续派谴得力之人,前往关内调查吴王下落,打探朝廷风向;第二,张榜示民,告知兰州大都督府治下所有军民百姓,说我秦慕白已经征服西域凯旋归来!然后筹备,在兰州大都府举行庆功大会,邀请都督府辖下所有的七品以上官员,与仕绅百姓代表参加。余下的事情,容我思量再说。”

“好,学生马上着手去办。”庞飞应了诺,心中虽然焦急,但既然秦慕白已经回来了那么兰州就有了主心骨,他这心中也算是有了底,不再那么彷徨。他知道,秦慕白一向不喜欢张扬炫耀,这次之所以特意举行“庆功会”,就是为了向兰州上下的各界人仕,表明自己对朝廷的忠心,粉碎市井间的谣言从而稳定民心军心。

只要兰州内部不乱,外界的事情,庞飞相信秦慕白都可以解决。

从庞飞那里大致了解了一些情况并吩咐下几项事件后,秦慕白准备离开军营。走的时候,他特意在军营四处看了看,感觉还不错。自己离开兰州多时将军政大权交予庞飞代理,这小子看来十分努力。留在兰州的十万大军有七成是新军,经过这段时间的操练已经有了几成火候,精气神也十分充足,很好的继承了关西军的奋发激情与彪勇血性。

看着眼前的大军屯,秦慕白不自禁的暗自思忖,兰州这里有十万大军,加上后方薛仁贵与宇文洪泰正挥师而回的三十万,兰州不久就将拥有四十万大军,而且是历经百战的精锐之师!

换个角度来想,假如自己是皇帝是朝臣,在李恪出事之后的确不可能对关西四十万大军视而不见。众所皆知,近年来大唐周边多战事,内地兵马多数调往边疆战场,现在关内空虚,所有兵马加起来,顶多只有关西军数量的一半!

而且,除了一些皇城御卫的募兵精锐,其他的闲散府兵就算数量庞大,又怎么能和关西军这种经历过血战粹炼的虎狼之师相提并论?

假如关西真要造反,长安还真是未必就招架得住!

恰是想到这里,秦慕白眉头一拧心中生出疑窦,暗道:以李世民的睿智,既然明知道长安与关西的兵力战力都如此悬殊,为何还要摆出一副“防贼”的架式来刺激我?这不是更容易伤我之心将我逼反吗?虽然我不会天真的以为,李世民就是个圣人绝对不会忌惮手下的臣子功高震主,但,以他一向的手腕与作风,在这时候先声夺人的对我加官进爵的进行安抚褒奖,然后召我这个大功臣进京“勤王保驾”,才是上上之策。

可为什么,皇帝在这关键的时候,下了这样一着其昏无比的臭棋呢?

“这太不合理了!”秦慕白的心中,斗然升起这样的惊问,继续寻思道,“这实在不像皇帝一贯的手腕。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局面,我猜有两种可能。一是李世民突然病倒甚至驾崩了,朝廷大权落在了长孙无忌与李泰等人手中。他们肯定是害怕我兴师问罪为李恪报仇的,于是先下手为强摆下了防守阵势严阵以待。照这么一分析,李恪倒是极有可能真的已经死了,而且就是死于这二人之手;第二种可能,那就是……皇帝这是在用一种极为危险与刻薄的方式,在试探我!”

想到此处,秦慕白的心中就像一道闪电掠过,既惊且亮,眉宇一抬自语道:“如果是第一种可能,没得说,大唐天下可就真要乱了。就算我秦某人不兴兵问罪,那长孙无忌与李泰也压不住其他各地的封疆大吏与将军元帅们,天下必将大乱,甚至落得像隋末一样遍地反王四处烽火。要是这样,我反而不怕。关西四十万虎狼之师在握,西域万里疆土做后盾,另有漠北李勣、辽东李道宗都与我关系匪浅,谁能动我?如果是第二种可能……那么!!”

“那么李恪就没有死!”

“李世民,是在考验我对大唐帝国的忠诚与为人的胸襟与底线!他是想要趁乱剪除一些阻力然后立李恪为储,并在将来让我成为李恪的辅弼与大唐军界的砥柱领袖!”

秦慕白闭上了酸痛的眼睛,仰起头,深深的呼吸,喃喃自语道,“就如同历史上的李世民对待李勣一样。在立了李治这个懦弱的儿子当太子之后,李世民找了个莫须有的小罪名就把当时的军界首脑李勣,给贬了官罢了兵权。然后等太子上位后再给李勣官复原职委以重任,从而让新君对李勣施以恩德,以便驾驭。同时,那也是在考验李勣的忠诚与底线。在那紧要关口,如果蒙冤被贬的李勣沉不住气叫屈报怨,或是做出什么别的出格举动,那就意味着将来新君肯定也管不住他,那李勣就是死路一条!李世民必定会除之而后快,为未来的新君剪除后患!”

“这就是所谓的,天降降大任于斯人吗?”秦慕白深深的叹息了一声,喃喃道,“莫非这一切,都只是帝王心术在作怪?”

第547章 伊人犹在

秦慕白回家,令一家人喜出望外,举家欢腾。

至从上次回京与高阳公主完婚后离家,秦慕白已经有几年没有看到母亲和妹子了。这几年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秦叔宝阵亡,秦慕白诈死,然后是灭吐蕃平西域……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家里的男人行军在外厮杀疆场,最可怜的恰是家中的女眷。

母亲刘氏与妹子秦霜儿接到秦慕白,喜极而泣抱头痛哭,劝都劝不住。惹得秦慕白的几个小儿女也跟着哇哇大哭,一会儿又是哈哈的大笑,任外人听了摸不着头脑,还以为这家人是怎么了。

回到家里,秦慕白的一颗心仿佛也像落了地,踏实不少。他暂且也将外界的一切烦恼抛诸脑后,享受天伦之乐。

久别重逢的儿女最是让秦慕白欢喜。吃饭的时候,他都左右揽着秦鹰和秦笛,亲自给他俩喂饭吃。长女小楼儿吃醋了不干也趴到秦慕白这边来嚷着要喂饭吃,一家人乐开怀,其乐融融。

最让秦慕白欢喜的,就是阿史那??血莲给秦慕白生的二子。小家伙大概是因为身上融合了秦家武者与草原男儿的双重血统,生得相当的壮实,饭量极大顶得过同龄的两三个孩子,哭起来的嗓门也响亮到夸张。

母亲刘氏说,家族多有征战男子,血莲名字里的这个“血”字不吉,还是叫“雪”莲比较好。血莲当初是因为要报仇血恨才改了这个字。如今仇人已死大仇得仇,她也就乐得改回本名——阿史那??雪莲。

而她给秦慕白生的儿子,起初是有约定的,要姓“阿史那”。开始刘老太太还有点不大乐意,毕竟是老年人,家中子嗣岂能随了母亲的外姓呢?秦慕白给母亲做工作劝解,说草原第一贵族的阿史那嫡系血脉一族已经被薛延陀灭族了,雪莲这也是为了尽上一点孝道,让阿史那族的血脉得以延续。将来如果朝廷封赦,雪莲肯定能继承阿史那家族的爵位。到最后,自然也得让她的儿子来继承。

这未必是坏事。

刘老太太哪里说得过秦慕白,她本性向来也是宽容大度,见雪莲孤苦一人没了父母也甚是可怜,于是也就同意了。

于是,秦慕白的二子被取名为——阿史那??承嗣。这便是典型的“华胡结合”的名字了,寓意明显。此外,刘老太太为了让孙儿容易养大少灾少病,按照中原的古俗给他取了个小名,就叫——小狼、狼儿!

狼,是突厥人的图腾,雪莲对此很满意。在这个大家庭里生活了这么久,怀胎生子已为人母,她也渐渐的融合了进来,并接受了这许多的亲人。从此,她也不再感觉孤独,只是对依旧留在北方的妹妹夕言十分的想念。

秦慕白说,等薛仁贵回来后处理完了手中的事情,就让他去一趟北方草原把夕言也接回来。到时候,就一家团聚了。

虽然大事临头诸多纷扰,但秦慕白很沉得住气,他就在家里足不出户的休息了三天,不谈国事不理军务,好好的休息了一回。西征一场又长途奔袭的跑回来,他就像是一颗快要耗尽能量了的电池,现在在家人的温暖之下又充满了电,精气神十足。

庞飞安排的大都督府庆功宴,过几天就要开始了,秦慕白心想也该露一露面,去见一见都督府上下的官员与军队里的将军们了。正准备出门前往都督府衙门,家中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自称是秦家长公子秦通家里的管家,姓鲁。秦慕白去大哥府上的时候也曾见过,但印象不深。刘氏与霜儿倒是认识,说鲁管家五六年前就在大哥府上供事了,专管秦通名下永业田的田产租佃这类事务,时常在长安郊外的田野之间与佃户们打交道不常呆在大哥府中。说他一向忠厚老实,是秦通最信任的人。

秦慕白虽然对这鲁管家不熟,但有母亲与妹子作证,也便没多想了。他见这鲁管家风尘朴朴行色仓皇,像是逃难来了,于是心中有点担心是不是大哥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于是,他将鲁管家私下叫来问话。

鲁管家年近五旬而且面相很苍老,一副劳苦人的老实模样。秦慕白还没开问,他就扑通一膝跪倒下来,泣不成声的道:“三公子,你一定要救长公子和二公子啊!”

秦慕白吃了一惊,“怎么回事?细细说来!”

鲁管家哭诉道:“长安盛传谣言,说三公子要造反。长公子与二公子都是忠义之人,为免朝廷猜忌祸及家族,于是主动的自缚到宫中请罪。没想到,那长孙无忌却借题发挥,当真把二位公子秘密扣押起来,投入了大牢!这还不算,他们还将两位公子全家老幼连带仆从都没放过,一并全都抓了起来投入了大牢!”

“什么?!”秦慕白大怒,拍案而起,“如此混账?!”

“三公子救命啊!”鲁管家连声哭求,“要不是小老儿去了郊野收租,恐怕也被一同扣押起来了!……此时二位公子危在旦夕,急急盼望三公子前去相救!”

秦慕白怒气填胸拳头捏得骨骨作响,咬牙切齿咆哮道:“长孙无忌,我与你誓不两立!”

一拳头砸在了桌几上,茶杯迸飞水流满地,这结实的红木桌几都被砸得快要蹋裂了!

“三公子救命、救命哪!”鲁管家只顾在地上磕头、哭求。

秦慕白眼角瞟了瞟鲁管家,将他从地上扶起,对他道:“此事我自有主张,你一路远来辛苦了,先下去好生休息。记住,这件事情对谁也不许说,包括我母亲与妹子。”

“是、是,小老儿自会严守口风。只盼三公子早作计较,救回二位公子!”

“下去吧!”

鲁管家唯唯诺诺的退了下去,方才还在勃然大怒的秦慕白却突然变得冷静异常,他关上了房门,自己将打歪的桌几扶正,还将地上的茶杯捡了起来摆好,另用新杯添上新茶,然后独自静坐,冥思。

这时房门被敲响,是陈妍。

秦慕白心中一动,“进来吧!”

陈妍进来了,反身关上门。左右四下看了一眼见桌几上的东西都是摆放整齐的,抿然一笑道;“摔了东西,又自己复原?”

“吓到你们了?”秦慕白笑。

“可不是。”陈妍走过来坐到他身边,给他添上茶水,说道,“方才你那几嗓子怒吼,就像要杀人了似的,隔着几间屋子也能听到。孩子们都被吓哭了,老夫人也被吓到了,差我来问你究竟怎么回事?

“没事。”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听到了一些长安的流言。”

“与你大哥有关吗?”陈妍问道,“我听到了‘长孙无忌’四字,莫非长孙无忌把你大哥怎么样了?”

“听起来,是这样的。”秦慕白嘴角微微一挑,说道,“鲁管家告诉我,长孙无忌将我大哥二哥一家都抓起来了。”

“理由呢?”

“当然是将他们扣为人质,防止我起兵造反。”

“你信吗?”

“我要是信,就不会发怒了。”秦慕白笑道,“这么愚蠢的事情,不是长孙无忌能干出来的。”

陈妍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的在家里发这么大的火,吓到家人。你是故意发火给那鲁管家看的吧?”

“没错。”秦慕白眉宇一沉,说道,“仅凭无足轻重的匹夫之言,怎么可能触动我秦某人的真怒?说到底,我一点也不信任这个鲁管家!”

“可是老夫人与霜儿都说,他的确是大哥家里的管家?”陈妍说道,“而且,他看起来并不像是奸狡之人。“

“那又怎么样?”秦慕白冷冷一笑,“这样的下人,太容易被收买或是变节,或者是,太容易上当受骗!”

“你是说,鲁管家自己也有可能是被骗了?”陈妍疑惑道。

“是的。”秦慕白点了点头,“要不是想到这一层怕冤枉无辜,我刚刚就将他拿下法办了!”

“你没有拿他,也是有欲擒故纵之意吧?”陈妍笑道,“如果他是被人收买,那你刚好将计就计。”

“聪明!”秦慕白笑道,“妍,还是你了解我呀!——不管对方幕后是谁,他这一招都使得并不高妙。他们的用意太过明显,就是要将我逼反,让我与长孙无忌明刀明枪的殊死一战。其实,长孙无忌虽然与我不和,但他并不愚蠢。虽然他极力反对立吴王为储,但他也有他的政治底线,那就是大唐的江山不能乱,否则他也无法向皇帝与天下人交待。现在我还没有做出什么异举呢,要是他先一步就拿了我两位兄长的全家,那就是诬陷大臣惑乱朝纲,专权祸国公报私仇,岂不是正好让我有了起兵勤王‘清君侧’的借口?这样,他反而会变成天下动荡的罪恶源头,立为众矢之的。这么蠢的事情,长孙无忌是不会干的!”

“听你这么一说,倒让我想起‘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老典故。”陈妍说道,“假如你真的中计起兵勤王与长孙无忌一战,那么得利的会是谁呢?”

“现在还不清楚。”秦慕白眼中精光奕奕的摇了摇头,“但我猜测,很有可能就是半路伏击吴王的人!”

陈妍皱了皱眉头,“难道那不是长孙无忌和魏王对吴王下的手?”

“我敢断言,不是。”秦慕白肯定的摇头,“虽然他二人对吴王最是忌惮,但恰好也是最不敢这样轻举妄动的。因为只要吴王出什么事情,连市井小儿也能联想到是他二人下的黑手,这跟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吗?长孙无忌与魏王,都不会干这样的蠢事。同时,也正是因为这样的道理,如果有第三方人马要嫁祸给长孙无忌与魏王,就有十足的动机了!”

陈妍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说,鲁管家背后的黑手,与伏击吴王的会是同一路人!他先是嫁祸魏王与长孙无忌,然后又唆使你与他们开战。两件事情,目的都是一致的,就是要你们鹬蚌相争!”

秦慕白嘴角一挑,意味深长的笑了,“如果不出所料,长孙无忌非但不会对我两位大哥轻举妄动,还会竭力的稳住他们、保护他们。我秦某人,又岂会被妖言所惑,中了这等低级的计谋?可惜啊,那位黑手先生严重的低估了我与长孙无忌等人的智商。他大概以为,这世上的人都像他一样的头脑简单!”

陈妍无奈的摇了摇头,苦笑,“是,你与长孙无忌都一样早已修炼成妖精,百毒不侵了!……你们这些人哪,哎!一天到晚的争权夺利尔虞我诈,累也不累?”

“累,真累。”秦慕白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妍,等眼下的事情处理完,我就退隐。”

陈妍表情略微一变,一丝喜意跃上了眉梢,微笑道,“安慰我吗?”

“不是。”秦慕白握住他的手,说道,“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吗?终有一天,我秦慕白会回到原点,做回我自己。到那时候,我们一家人才能真正的其乐融融无忧无虑。妍,这么多年来,只有你一直无怨无悔的跟着我。无论是惊涛弄险还在相夫教子,你都默默的站在我的身后;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从来没有丝毫的怨言,你只会默默的支持我,帮助我,全无保留的为我付出。我很感激你,同时也很愧疚。我为了追求些许的名利富贵,而忽略了许多我生命中原本最重要的东西。现在,我终于大彻大悟决定返璞归真了!而你,依旧在我的身边……真好!”

陈妍微笑,轻轻的点了点头,将手抽了回来起身往外走,“我去给老夫人回话了。为免她担心,我就说点别的。你也记得口风要紧,别吓到家里人。”

“还叫老夫人?”秦慕白说完这句,立马自己醒悟——原来我,一直还没有和陈妍举行过婚礼!

心中顿时大愧!

“妍,几天后都督府举行庆功大宴,到时肯定宾朋满座,我想……”秦慕白迟疑了一下,头一次在陈妍的面前表现得像个羞涩的小男生,还挠了挠腮的笑道,“我想,你嫁给我!我们就在那天举行我们的婚仪,如何?”

陈妍怔了一怔,回头一笑,“傻!”

第548章 一念不生,八风不动

刘老太太听说儿子要和陈妍成亲,高兴得合不拢嘴,满口答应了还一劲的撮合。以婆母之尊,亲自出马劝服陈妍嫁入秦家。陈妍,也自然就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了。

这样的事情,是大唐这个时代是十分罕见的。

陈妍这样的女子,休说是男人喜欢,就是女人也喜欢。都说婆媳天生是敌人,但陈妍无疑是这世上罕有的“完美媳妇”。虽然刘老太太与她的接触时间最短,但毫无悬念的第一时间就喜欢上了她。

用老太太的话说,陈妍在她眼里就已是亲生的女儿,跟霜儿一样。她这样的女子,谁娶了她都是天大的福气!她还就不避讳的当着雪莲等人说的,因为她清楚,陈妍当得起这样的赞誉,而且谁听了也得服气。包括出身帝胄的高阳公主,和最早与秦慕白定亲的武媚娘。

无形之中,还没过门的陈妍都早已经位居秦家“内宅之长”,大有领袖群芳的意思。

世上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陈妍的老家远在江南而且家中没了什么直系的亲眷,唯一一个义父江夏王李道宗还远去了辽东,因此老太太还犯上了愁。一个劲的安慰陈妍,说礼仪不周,万请她见谅。

陈妍就笑着对老太太说,我不在乎这些。

刘老太太正色道:“怎么能不在乎呢?女人一辈子,还有什么比嫁人更重要的?虽然你和三郎都有了小楼儿,但这婚礼半点不可含糊!你这样的好媳妇,就是打着灯笼也没处找。我已经反复叮嘱三郎,让他务必将你们的婚礼办得热闹、气派!……妍儿你听老身说,以后,三郎的家事,就全拜托你来主持了。虽说高阳公主与武媚娘都与三郎有婚约在先,但我看真正能当得起三郎贤内助的,也就只有你了!”

陈妍无所谓的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刘老太太的话中之意,是让陈妍今后作为秦慕白家中的“正妻”来主事。其实这事,早已经有了“潜规则”,那就是对外声称以高阳公主为长,因为她毕竟是公主也最先成婚;在内,包括秦慕白在内都对陈妍礼敬有佳。

老人家有老人家的想法,陈妍当然不会予以争论辩驳。她清楚,秦慕白不比这世上的任何男人。他是女人缘特别好本身也有点花心,因此身边的女人多。可他从来没有把身边的任何一名女子当作玩物,他懂得尊重人,也绝不会始乱终弃,这是他难能可贵的地方。虽然现在秦慕白的身边已经有了多名女子环绕,但众女子彼比之间,并没有别的大家族中的妻妾次第、长幼尊卑之分。

因此,所谓的正妻小妾的名份区别,也就无从说起了。

秦府大发喜贴,遍告兰州大都督府治下所有州县及军府。一时间,河陇尽知。

秦慕白西征凯旋归来,又要大婚,这是双喜临门,是整个兰州的喜事。因此兰州的百姓们张灯结彩满城欢庆。商人富绅们也感激秦家父子这些年来为他们谋下的福利,自发集揽巨资装点整座城池,连城中的每颗树上都挂上了彩绫,道途皆是吉灯高照喜字装裱。各家各户就如同是过大节一样,穿新衣挂彩绸,锣鼓喧天欢笑连连。

虽然陈妍一向不喜欢张扬炫耀,但眼前这一切她看在眼里,嘴上不说,心中震撼且感动。因为他深知秦慕白从来都不是个庸俗轻浮之人,眼下他做下这许多的“俗事”可谓是一反常态。原因,无非就是想要给她一个让她终生难忘的盛大的婚礼。

陈妍从来没有对秦慕白有过任何要求,更谈不上让他为自己刻意去做什么,或是去改变什么。

但秦慕白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亏待你。所以,就从婚礼开始,我要恕罪,用我的下半辈子来补偿你!

陈妍第一次,当着秦慕白,为他而流泪。

婚礼当天,霜儿替陈妍做新娘梳妆。

“妍姐……哦,我得叫你嫂子了,嘻嘻!”霜儿一边给陈妍梳头一边笑道,“你好漂亮啊!我哥能娶你真是莫大的福气!八辈子才修来的福气呀!”

陈妍微微的笑了一笑,说道:“韶华半逝芳颜已旧,我都不再年轻了。比起媚娘、高阳公主她们,我就是一个糟老太婆。哪处漂亮?”

“善良幸福的人,就是最漂亮的……”霜儿轻声道,“嫂子,说句大实话,你是没有媚娘和高阳她们年轻,但是在我们眼里,你就是最漂亮的!我哥,也是最爱你的!他曾对我说过,‘陈妍这样的女子,她的魅力与容貌年岁的的关系都不大。她的美发自内在,经得起岁月敌得过流年,越久弥香。相处越久,她就越能让人沉醉,让人着迷’。嘻嘻,这些话是不是很肉麻?但我哥说这些话的时候,从未有过的真诚与动情。我从来没听过我哥,这样形容过一名女子;也从来没见过我哥,对谁如此发自内心的眷恋与深爱!”

陈妍看着镜中的自己。镜中的那个女人,脸上挂着从未有过的幸福微笑,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霜儿你说得对,幸福的女人,才是最漂亮的……我从来没有在乎过我的容貌,也从来不拘小节不刻意做任何打扮。但是今天,我认为我是天底下最漂亮、最幸福的女人!”

婚礼,的确是盛况空前。除了应邀而来的宾客,兰州的百姓们也自发前来凑热闹,将大都督府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婚礼的喜庆热闹自不必说,其实大部份的官员将军们都在暗忖:秦少帅真是沉得住气!现在满天下都流传着他的谣言,诸多忧患潜伏待发。他非但没有半分紧张,还表现得完全事不关己,还有闲心办喜事了!

他们自然不知道,对现在的秦慕白来说,所谓的“天下大事”实在是经历的太多,看得太多了。所以腻了,厌了,也倦了。这些在他看来已不过是过眼云烟,还不如自己伸手就能去把握的情谊来得重要。

就像当年在皇宫里听清善大师说的,那个“蜘蛛青草与雨露”的佛经故事,再联想到妖儿,秦慕白不想再错过这世间,任何弥贵珍贵的感情。

别在拥有时不知道珍惜,却等到失去了才知道锥心刺骨,追悔莫及。相比之下,只要能换得一家平安,现在就让秦慕白卸掉兵权辞去官职,他会毫不犹豫,这样反而能落得一身轻松。

一但看穿了名利富贵,现今这天下所有的纷扰,无非都是牵扯着权欲与利益的争夺。而这样的争夺,是永无止境、永不停歇的!它就像是一个深渊,任你英雄盖世任你叱咤乾坤,一但伸脚踏进去,就会永陷泥淖而不可自拔。

结局,要么是终此一生受其煎熬;要么,是被无情的吞噬,万劫不复。前者如一代英主李世民,他注定青史留芳遗泽万世,但又能如何?直到他死的那一天,也永远无法摆脱这无尽的煎熬,他内心的苦楚与无奈,都无人能知;后者,如噶尔钦陵、李承乾、侯君集,无法枚举。

所以——任凭狂风骤雨,我自八风不动。

佛曰,‘起见生心,分别执著便有情尘烦恼、忧攘,若以利根勇猛身心直下,修到一念不生之处,即是本来面目’——这也正是如今秦慕白的境界。

洞房花烛,秦慕白与陈妍,交杯对饮。

一向素面朝天的陈妍,今天化了些许淡妆,粉面桃腮目含春薇,娇艳动人。

闹腾了一天,虽是开怀,人也有点累。二人小酌了两杯,都静静的坐着。彼此注视,却良久无言。

“妍,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秦慕白微笑道。

“记得。当时我差点一剑杀了你。”陈妍笑道。

“时间过得真快啊……”秦慕白轻轻的叹息,“那时候,我还是个初出茅庐的青涩小子,凡事想当然,但凭一点自诩的小聪明,轻狂任事。这些年来,我经历的事情可能比一般人几辈子要经历的,都要多得多。所以,许多的事情我也看穿了,想明白了。人这一辈子,什么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唯有有生之日,好好的珍惜身边的人,足矣!”

“慕白,比起当年,你的确像是变了一个人。”陈妍微笑道,“初见你时,我以为你不过是一个轻佻庸俗的官场小辈,对你十分反感。相处久了,我才知道你不光聪明奋进,还有一颗仁人赤子之心。但真正让我对你动心的,是在襄阳。我永远无法忘记襄阳城外的小楼中,我们相处的每一刻。它是我这一生中所渡过的,最美好的时光!……但尽管如此,我也没有想过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因为我以为,你我始终是两个世界的人,相见容易相处难,长相厮守更是无从说起。哪怕我们有了小楼儿,我也一直都这样认为。但现在,事实已经摆在了我的眼前……慕白,我想对你说一句:谢谢!是你让我,此生无憾!”

秦慕白嘴角一咧展颜而笑,“这句话,该是我来说才对。我想我会一生庆幸,能有你相伴!”

二人紧紧相拥。

红烛摇曳,对影成双。

又过了三天,秦慕白依旧没出过家门。都督府与军队的事情,也一概不理。

这下,连庞飞都有点沉不住气了,来见秦慕白。

他问道:“恩师,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满天下的人都盯着兰州,腹诽我兰州正在聚集兵马酝酿谋反。过几天,薛将军与宇文将军率领的军队就要回来了,我们如何区处?”

“三十万大军西征归来,行程万里人困马乏。我们要整顿兵马,休养生息。”秦慕白淡淡的道,“外人怎么看,都随他去。我们自己不要乱了方寸就好。”

庞飞道:“话是这样没错。可是万一……朝廷真的立魏王为储,我们何去何从?”

言下之意,关西军这时候难道不该有点什么动静吗?就是给朝廷施加一点压力也好,总之不能让魏王入主东宫。

秦慕白眉头略微一拧,“庞飞,你这心态不对啊!……其心可诛,知道吗?”

庞飞吓得弹了一弹,忙道:“恩师误解了!学生哪敢威胁朝廷,只是……争取一下,不行吗?”

“我还是那句话,不争,即是大争。”秦慕白平静的说道,“现在,不管我们做任何的举动,都是不合时宜的。因此,一念不生八风不动,以静制动后发制人,才是上佳的战略。”

庞飞无法辩驳,只得点了点头,说道:“万一朝廷下旨,让恩师与我等回朝覆命,怎么办?”

秦慕白眼中精光一绽,“那就去!”

“那万一是鸿门宴呢?”

秦慕白就笑了,“我又不是沛公,志不在天下,何须用鸿门宴来招待我?——等着吧!用不了多久,朝廷那边就会有风向。因为我打算给朝廷上书,说吐蕃西域都已平定,关西不用再屯驻这么多的兵马了。因此,我要交回兵权并辞官归隐!”

庞飞顿时就愣了,哑口无言。

秦慕白微微的笑了一笑,说道:“庞飞,跟你说句实话。其实关于我的谣言,是我自己派人去散播的。”

“啊?!”庞飞顿时惊愕万分。

“你没听错,就是这样。”秦慕白淡淡道,“当时,我的想法和你一样,也是想任借自身的实力来干涉一下朝廷,从而达到保护吴王并助他夺嫡的目的。但是现在……我认为我当时是太天真了。原来,不管多大的功臣,在朝廷看来都只是一颗冷冰冰的棋子;朝廷上的人,是不会跟你讲什么人情味的。他们的眼中只有利益。但凭市井之间的谣言,他们就能把我当贼来防。这让我很寒心,但同时也是好事。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试探,就让我彻底的认清了政治的刻薄与无情。”

“试探……”庞飞咀嚼着这两个字,无言以对。

秦慕白笑了一笑,“吴王没死,魏王也不会成为太子。但我秦慕白,也不会继续留在朝堂上,辅助新君为大唐效力了。庞飞,请你将这些话转达给皇帝陛下,并请他放心,我秦某人胸无大志,更不会干出半点为害大唐的事情。因为……我属于这个时代,并深爱我的国家!”

庞飞浑身一颤,愕然的看着秦慕白,瞠目结舌。

秦慕白仍是微微一笑,说道:“这些年来,秦某人出生入死的效忠大唐,百折不悔。但能为大唐做的,也就是眼前这些了。如今,我是来得清楚去得明白,无愧于心,无愧于大唐!”

庞飞的表情已经变得有点紧张,而且面色苍白,喃喃道:“恩师为何……突然跟学生说这些?”

秦慕白侧目看着他,笑而不语。

直把庞飞盯得满副忐忑,心慌意乱。

“鲁管家是你派来的吧?还有今天你刻意用言语挑拨我?……其实这些试探,都没什么意义。”秦慕白笑了一笑,轻松的说道,“庞飞,其实早在你从襄州调来关西军时我就知道,你是皇帝陛下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是派来监视我的。但我一直没有将这件事情挑破。因为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而且忠于君王是为人臣子的职责本份所在。天地君亲师,君在前,你并没有做错。”

庞飞扑通就跪倒下来,以头撞地泣不成声,“恩师,我不对起你!”

“算了。我不怪你。”秦慕白起身,往外走,“我说过了,政治永远是刻薄与无情的。我已经厌倦了……真的!”

第549章 抚衣而去

深夜,方才新婚的秦慕白将自己独自一人关在书房中,秉烛而坐。手中提笔,却犹豫再三,不知如何下笔。

他在给皇帝李世民写奏报。西征归来,他要汇报征服西域的详细情况,与大昭武国的外交,以及西域平定后需要解决的一系列军事与民生问题。

这样的奏章,他不知道已经写了多少份。唯独今天,就是动不了笔。

放下笔,秦慕白双手搭在小腹身体往后靠坐,闭上眼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他都在把我当贼来防了,我却仍旧在为西域的善后事宜而操心。我这究竟是忠,还是贱?”思及此处,秦慕白的心又在一寸寸的往下落,丝丝冰凉。

他伸手在双眼之间的鼻梁上按了按提神,仍是拿起了笔,决定把这奏折写完。

“这可能是我秦慕白,能为大唐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写下奏折,他详细的叙述了如今西域的格局与面临的问题,建议朝廷尽快在西域划分合理的州县格局,并指派多名得力的封疆大吏,前往治管。此外,与大昭武国的外交至关重要,今后的几十年、上百年内,东西方的两大霸主国大唐与大食,肯定会有或明或暗的交锋。

而大昭武国的存在,除了能够保证大唐从丝绸商路上获得稳定而巨大的商业利润,同时也是大唐对西方的第一道军事防线与政治文化经济的交汇融合点。

从地理上看,昭武国地处大唐与大食两国之间,对两国来说都是重要的军事缓冲地带与战略盟友。因此,大唐必须极力保护与争取昭武国。否则,一失一得一正一负之间,就是实力对比的重大改变。

而对于已经臣服的西域小国与部落,秦慕白建议朝廷,在尊重与平等的前提下,对他们采取“温水煮青蛙”的民族同化策略,不可操之过及,不要使用以前料理突厥后事的政策,实施什么‘大举迁民’的举措。而是要让大唐的政治文化慢慢的渗透到这些部族当中,用时间来将他们渐渐同化。不出五十年的时间,等到两三代人交接之际,西域全土必将完全融合到中华民族当中来。到那时,“征服西域”的宏图大计才算真正的完成!

大唐,才能真正成为东方的霸主之国!

……

夜更深了,秦慕白的一份奏折,写下了厚厚的一叠。但他感觉,仍有许多的事情没有讲到。

三军统帅麾下将士数十万,封疆大吏辖下疆域千万里,岂是三笔两墨能说得尽?这些年来,李世就是将秦家父子往兰州一扔,自己再没怎么插手西面之事。可以说,从那一天起,大唐的河陇与吐蕃、西域全土,全都是秦慕白在一力操持。

现在,终于是到了交班的时候,秦慕白感觉就像是将一个自己抚养了多年的孩子,送回给他的亲生父母。

从道理上讲应该这么做,可是心里,终究是有点不舍。毕竟,这里面有着自己和父亲多年的心血和感情。

“但愿皇帝与朝廷,能善待关西军这些为国立功的将士们,和饱受战火荼毒的各族子民……”搁下笔,秦慕白一页页的整理自己写下的纸稿。

正在这时,房门被敲响,“慕白,还没睡吗?”

是雪莲。

“进来吧!”

雪莲推门而入,手上托着一盏汤盅。她走到秦慕白身边将汤盅放下,说道:“累了吧?这么晚了还不睡……咦,你是在给朝廷写奏章吗?”

“嗯。”秦慕白接过汤盅,是一碗温热的红豆稀粥,半夜里用来消夜养胃最好。

秦慕白喝粥,雪莲走到他身后,替他轻轻的按揉太阳穴和耳根,静默了半晌,突然道:“慕白,你辞官归隐吧!我们一起去草原好吗?”

秦慕白怔了一怔,说道:“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是见你这官做得太累。”雪莲说道,“昨日你与庞飞的对话,我无意中听见了……哎,真没想到!”

秦慕白摆了一下手打断她的话,无所谓的轻笑一声,说道:“不提这个了。雪莲,我的确是已经在交割军政事务,准备辞官归隐了。将来定居的地方我已经选好,可惜,不是草原。你会介意么?”

“那是哪里?”

“大昭武国的国都,萨末建城。”

雪莲略微怔了一怔,然后点头,“心若有依,则无处不家。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定居哪里都是一样的。我说去草原,是因为那里没有中原这么多事非名利的争斗。但既然你心中已经有了更理想的去处,我没意见。总之,你不要再做官了。无论你出征在外还是回到家里,都没个安生。你自己劳累疲惫不说,我们一家人也要为你担心,整日里提心吊胆。”

秦慕白笑了一笑,将整理好的奏折递给雪莲,说道:“你可以看一看。”

雪莲好奇的拿过去看了一阵,惊讶道:“你让庞飞率领三十万关西主力大军,回长安?”

“没错。”秦慕白微微的笑了一笑,说道,“既然朝廷忌惮我秦某人的军队与势力,那我就打消他们的顾虑。军队,我不要了,全部还归朝廷;官,我也不做了。庞飞走的时候,我就会让他捎去我的帅印官凭与兵符节铖。”

雪莲的眉头深深的皱起,担忧的道:“慕白,你这是自暴自弃,还是在无声的抗议?”

“都不是。”秦慕白淡然的微微一笑,说道,“其实,时局如棋,所有的局中人都沉迷其中以为自己可以定鼎乾坤力挽狂澜。但实际上,大局已定,不是任何人能改变的。”

“包括大唐的皇帝陛下,也无法改变?”

“如果因为他是大唐天子就可以改变并决定一切,时局又何必演变成今日的境况?”秦慕白说道,“大唐的一切政治隐患,起源于东宫之争。演变到今日,早已超越了皇帝自身能力可以掌控的范围。他,只有通过不断的尝试、试探,甚至狠下心来剜肉补疮,才可以让避免让大唐陷入无止境的内斗与纷乱。”

“尝试?试探?剜肉补疮?”雪莲一脸的迷茫,“我不明白!”

秦慕白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肩头,示意她帮自己按一按,然后不急不徐的道:“未来大唐国君的人选,历来让皇帝陛下头疼。曾经,他尝试过倾尽全力培养嫡长子李承乾。其实刚开始李承乾还是表现得很不错的,可以说他的资质其实是十分的卓越,也曾努力要做一个好太子、好皇帝。但重压之下其实难以承受,有皇帝这样一个极度出色的父亲,李承乾永远活在他父亲的阴影中。尤其是那些一路追随皇帝打下江山的老臣,总是将他拿来与皇帝做比较。这就叫‘相形见绌’,李承乾永远不可能让他们满意。再加上皇帝的强势与急切以及对太子的要求过分严厉,导致李承乾自暴自弃最终走向了崩溃。”

“这个我知道。”雪莲一边给秦慕白按摩,一边说道,“李承乾最终因为涉及汉王李元昌的谋反而被贬废了……”

“是啊!那次的事件对皇帝的打击很大。从那时候起,他就转变了思路,觉得未来大唐的国君不必有多优秀,能够在一群得力臣子的辅佐之下,守成即可。”秦慕白说道,“于是,年幼的晋王李治,被他娘舅长孙无忌推上了台面,成为监国皇子。虽然当时表面上看来,是长孙无忌独力挺出的晋王,但实际上不难理会,暗中必有皇帝的首肯甚至是授意。皇帝当时以养病为由不理朝政,将朝政完全交给了晋王与长孙无忌。他就是想要看一看,万一自己龙驭殡天了,这舅甥俩能不能治理好大唐?”

“结果呢?”

秦慕白笑了一笑,“结果就是,晋王坐在龙椅上整日里胆战心惊惶惶不安,差点吓得尿裤子。他甚至因为害怕自己激怒了魏王而来求我救命。同时,长孙无忌独揽朝纲,大唐的朝廷成了他的一言堂,就连同为宰辅的房玄龄、褚遂良与魏征,都只能靠边站。但也就是在这时候,长孙无忌犯了一个错,就是在对待吐蕃战和的问题上,他违背了皇帝的初衷,决定主和。当时皇帝也就看到了,如果让这一对舅甥接手大唐的江山,那么,皇帝自己给大唐构画的未来就得变样,就会变成他长孙无忌想要的样子。说得再露骨一点,一但皇帝驾崩,这大唐的江山是姓李还是姓长孙,可就都难说了。”

雪莲深以为然的点头,“这样的情况下,皇帝陛下肯定会否决晋王了?”

“没错。从那以后,晋王可以说就被皇帝陛下放弃了,并淡出了争储夺嫡。”秦慕白说道,“然后,皇帝只剩下一个嫡子了,那就是魏王!”

“世人皆说,魏王最有可能成为太子?”雪莲说道,“我听说,他文治出色心机颇深,向来也深得皇帝喜爱。早在李承乾当太子时,就有传言说大唐的皇帝要废除太子,改立魏王为储,是吗?”

“是的。”秦慕白点了点头,说道,“平心而论,魏王的心术、城府、学问和出身,都是太子的最佳人选。但是,他犯了一个大忌!”

“什么大忌?”

“心术不正,兄弟不睦!”秦慕白双眼一眯,说道,“这个,其实是触犯了皇帝陛下内心深处的一处重大禁忌!……玄武门之变,你知道吧?”

“当然……”

秦慕白吁了一口气,“皇帝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儿子们像他一样,为了争夺皇位而兄弟阋墙骨肉相残。这个担心,与他皇帝的身份都无关,仅仅是出于一位父亲的私心。但,皇帝也是人,他的私心,也是国家大事!”

“那魏王都干了一些什么样的事情,触犯到了皇帝的心中禁忌呢?”雪莲问道。

“很多。”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这么多年来,魏王从来就没有放弃过暗中伤害、诋毁前太子李承乾与吴王李恪。虽然他做的这些事情足够隐秘,但我相信这根本无法瞒过皇帝的眼睛。一次两次,皇帝可以隐而不发继续观察;三次四次……魏王的前程,也就这样毁了!但真正断送魏王的,我想肯定是这一次的吴王遇刺之案!”

“你那天不是还说,吴王一案肯定不是魏王与长孙无忌干的吗?”雪莲迷惑道,“现在怎么就又……断送了魏王呢?”

“是,我是说过这样的话。但这不代表,魏王跟此案没有一点关系。”秦慕白微笑道,“其实我是通过逆推来证实,皇帝已经放弃了魏王的!”

“逆推?何意?我越听越糊涂了!”雪莲道。

秦慕白呵呵的笑,“是因为鲁管家的突然到来,与庞飞的种种表现,帮助我证实了皇帝心中已有定数,要弃魏王而立吴王。从而我推断,皇帝之所以这么做,肯定是因为他得知了魏王与吴王遇刺一案,颇有干系,从而断送了他心中对魏王的最后一丝幻想。并且,李恪肯定是仍旧活在人间的,这才让皇帝有选择的余地。也就是说,现在东宫之位已是非吴王莫属,根本不用谁再替他去争了!因为,他所有的对手,已经被皇帝陛下所放弃。这就是我刚才所说的——剜肉补疮。”

“从何得知?”雪莲惊讶的问道。

秦慕白微笑答道:“你想想,庞飞身为皇帝的暗线,是不敢擅做主张来刺激试探我的。否则,万一我真的反了,他吃罪得起吗?所以我推测,他肯定是得到了皇帝的密旨,专程来试探我的忠诚。你有没有想过,皇帝为什么要处处监视我,并在这关键的时候,试探我的忠诚呢?”

“不明白……”雪莲迷茫的摇头,“说实话,汉人的心思实在是太过精巧古怪,我真正是一点也想不通。非要我说的话,可能是皇帝担心你听到李恪遇刺的消息后,起兵为他报仇吧?”

“当然不是!”秦慕白笑道,“就算李恪真的遇刺身亡了,我用什么名义起兵为他报仇?就算起兵,我去打谁?打皇帝、打朝廷或者打魏王?这全都是无的放矢、师出无名!皇子遇害自有皇帝与律法料理,怎么也轮不到我秦某人越权行事。而且皇帝有识人之能,他深知我秦慕白不是脑生反骨之辈。所以,就算漫天下都在流传我要造反的流言,他也会充耳不闻。这就是所谓的,谣言止于智者!”

雪莲忿忿道:“那他还频频试探你、刺激你?——昏君!”

秦慕白呵呵的笑道:“其实皇帝起初召吴王回京,很有可能就是要立他为储。只是没有料到半途上真的出了差错。但是后来,皇帝肯定也是知道吴王安然无恙的。所以他将计就计,在长安摆出一副防火防盗防家贼的架势来刺激我,还让庞飞在这时候不停的挑拨试探我,他无非就是想知道——我秦慕白是否足够忠诚,足够沉得住气,是否能胜任将来辅佐新君李恪的重任?”

“天哪,世间怎么会有心计如此深重的人存在?”雪莲听完后瞠目结舌,摇头道,“慕白,如果你稍有不查做出半分异举,或是在庞飞面前说了几句失当的言语,岂不是大祸临头?既然你势力这么强大又不够忠诚,皇帝肯定除你而后快,以绝后患了?!”

“差不多是吧!所以,伴君如伴虎,不是说说而已的。”秦慕白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这不,为了让他老人家完全放心,我秦某人彻底放手不干了!奏折你也看了,我交割军政要务,交出军权退还兵马,然后辞官归隐!——事了抚衣去,深藏身与名!”

“明智之举,我支持你!”雪莲认真的点头,“慕白,说真的……我真为你不值!你为大唐出生入死立下盖世之勋,到头来却遭受这样的猜忌与杀身之险!就算、就算你真的起兵反了,那也是理直气壮!”

“呵呵,何苦呢?”秦慕白轻松的笑了一笑,“其实皇帝也只是想在将来对我委以重任,才频频监视与试探于我。这只是出于谨慎,或者说是君王都有这样的心术手腕。虽然手段显得卑劣与小人了一点,他的出发点仍是器重于我。可惜,秦某人玩腻了!大唐从来不缺人才,少了我秦某人一个,天塌不下来。那些个名利权势啊,就让他们争来夺去头破血流好了,秦某人不稀罕,也就不奉陪了——时至今日,我秦慕白不欠大唐什么了,要走要留,我都是清楚明白,名正言顺。就算大唐的皇帝陛下坐拥四海治下万民,能决定任何人的生死,但他终究也是改变不了人心意愿的!”

“走、坚决走!”雪莲斩钉截铁的道,“再留下来,谁能保证类似的事情不再发生?谁又能保证真有那一天,战无不胜的你,却死在自己人的刀下?”

秦慕白舀起汤蛊中的最后一勺儿稀粥喝下,咂了咂嘴点头而笑,然后说了四个字——

“夫人英明!”

第550章 君心似铁,父爱如山

次日,秦慕白将花了几天时间才写好的奏折,用黄绸专奏的奏本重新滕写了一份,厚厚沓沓的一本如同书籍。然后,交由都督府的特使快马,呈递长安。

秦慕白立于都督府的二楼窗边,看着四匹特使快马冲出兰州城,往东面绝尘而去。心中想道:如今这天下纷纷攘攘暗流汹涌,是平稳渡过还是一触即发,其实都只在一线之间。希望我的这封奏折到了长安,能够止息眼前的这所有纷扰,让大唐重归于宁静得享战后的和平与果实。

“虽然从来没觉得我秦某人有多伟大,也从没想过要做什么救世主、大英雄。但是,我不想看到我与父亲及所有将士们辛苦打拼而来的成果,毁于眼前!”秦慕白深深的呼吸,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自语道,“我穿越千年而来到大唐,深深的爱上了这个时代与国度,并且身边有了深爱我、与我深爱的人;我不想大唐因我而蒙受任何的损失,也不想我的亲朋罹遭任何的灾难。”

“结束吧!一切都该结束了!我想做的、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就在你们都以为我秦慕白即将骄横跋扈不可一世的时候,我主动放弃手中的一切。”秦慕白脸上的微笑越发的轻松与淡然,“许多人可能都忽略了一件事情——战争的最终目的其实是为了和平,而不是作为升官发财的途径。接连的战争成就了我秦慕白的名声与权势,但这其实并不是我想要的。只有上过战场、亲历过杀伐的人,才会真正理会到生命的脆弱与可贵。一将功成万骨枯啊!——那些用鲜血与生命堆彻起来的荣华富贵,其实是难以消受的;除非是我昧了良心,否则又怎会对它紧握不放孜孜以求?……”

“我这几年,杀戮实在太多。若有机会,倒是想去长安皇城里的护国天王寺,请清善大师为我说禅解惑……阴德妃与玲儿,也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

夜已苍茫,大明宫蓬莱殿里,宫灯长明寂静无声。

阴德妃母女伺候在李世民的病榻前,都是一脸憔悴。二人都看着静静躺在榻上的李世民,愁眉不展。

“娘,夜深了,你去歇着吧!”高阳公主轻声道,“父皇这里,我来守着。待天亮了,娘再来换我去歇息。”

“也好……”阴德妃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起身离开。

几名随侍的宫娥与宦官也都换了班,在房内添加灯油做些杂务,全都轻手轻脚的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稍许过后,两名御医来查视了一下李世民的病情,熬了药放下,就都各自退走了。

高阳公主看着昔日英雄盖世龙威簧簧的父亲,如今是这样病容憔悴,她心里一阵阵难过。左右宫妇准备来伺候李世民吃药,高阳公主看到父亲被她们这样“折腾”心里烦闷,于是将她们和宦官都斥出房外,自己亲自来喂。

费了一番力气,高阳公主好不容易将李世民扶得半坐起身,背后枕了一个大枕头,然后一勺勺的给他喂药。李世民仍在昏迷之中,吞咽困难,药水淋淋漓漓的洒了一身,高阳公主暗暗骂着自己没用逞能又是一阵难过,泪珠子直落。

好不容易喂完了药,高阳公主将李世民扶得躺下,自己也是又累又困,握着李世民的手趴在他的身边,昏昏沉沉的居然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高阳公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摸自己的头。开始她还没明白过来,迷迷糊糊的说了声“娘别摸我,我要睡觉了……”

“玲儿,难为你了……”隐约间听到一个声音。

高阳公主浑身一颤猛的醒神,抬头睁眼一看,李世民正一脸病态倦容的看着她,苍白的脸上还挂着微笑。一只大手正抬着,想必正是他刚才抚摸了高阳公主的头。

“父皇,你醒了!”高阳公主扑进了李世民的怀里,喜极而泣!

“是啊……”李世民轻轻抚着高阳公主的头,长长的叹息。

高阳公主又是大喜:“父皇,你能说话了?!”

李世民轻轻的拍高阳公主的头,脸上的微笑只有慈祥。

“父皇!……”高阳公主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我马上将这个好消息去告诉母妃!”

“不用了。”李世民轻轻抚着高阳公主的脸蛋,替她抹去脸上的泪花,吃力的轻声道,“夜深了,你母妃睡了。这些日子以来辛苦你们了,就让她好生歇息吧!”

“嗯!”高阳公主重重的点头,泪水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朕昏迷的这些日子,是不是发生了许多的事情啊?”李世民问道。

高阳公主抹了抹泪花,一边给李世民掖被子一边道:“父皇,你刚刚才醒来,就不要过问这些了,好生养病吧!”

“无妨,跟朕说说吧!”李世民微笑道,“朕,都已经是鬼门关走过一趟的人了,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高阳公主迟疑了片刻,见李世民态度坚决,只得无奈的点了点头,“好吧!”

于是,高阳公主就将李恪遇刺一案的调查详情,御史大夫韦挺自尽一事,晋王李治的北巡失踪,以及秦氏兄弟自缚请罪,这些事情原原本本详详细细的,都跟李世民说了。

一边说,高阳公主一边观察李世民的表情。见他的情绪一切稳定正常,才敢小心翼翼的继续往下说。

听完后,李世民的反应也的确是平静,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这些事情,朕虽然昏迷了都或多或少的知道;就算不知道,也多半是预料之中。玲儿,你还要紧要的没跟朕说,是吗?”

高阳公主咬了咬嘴唇,“父皇,我不想说!”

“跟慕白有关的,你就不想说了吗?”

“父皇……你都知道了?”高阳公主惊讶道。

李世民不置可否的微笑,“发生这么多的事情,怎么可能不牵扯到你的爱郎?玲儿,不肯跟朕说,是有所顾忌吗?”

“父皇!”高阳公主突然激动的道,“难道你相信慕白会造反?!这种子虚乌有危言耸听的事情,我不想说!!”

“朕说了‘信’吗?”李世民淡然的微笑,“朕要是信不过他,就不会将大唐的半壁江山与多数兵马,都交给他了。”

“那你还……”高阳公主说到一半,感觉自己的语气太冲太过激烈,于是换作了柔声道,“那父皇你怎么还让李靖统调京城兵马,对关西严加防范呢?”

“玲儿,凡事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李世民轻轻的拧了下眉头,说道,“朕病倒了,国家无主。这是非常时期,连朕的儿子都有人敢去行刺,谁能保证这时候没人在长安兴兵作乱?朕让李靖提点京城兵马加强防御,这是应急之策,是为了我大唐帝都的安全与朝野的稳定,并非是针对关西去的。”

高阳公主一听,这解释也算合情合理。但一联想到现在外界风传的“关西秦慕白欲反”的谣言,她心里的疙瘩却是怎么也解不开。

李世民见她愁容不展,微笑道:“玲儿,这么多年来朕待慕白如何,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明白吗?”

高阳公主轻轻的点头,“父皇待慕白,就如同亲生儿子一般……”

“是啊!朕曾经不止一次的幻想,如果慕白是朕的亲生儿子,那该多好。”说到这里,李世民抬起手轻轻的敲了敲自己的大腿,叹息道,“可惜啊!虽说女婿胜半子,但终究是隔了一层;再加上我们之间的这君臣隔阂……朕信得过慕白,可是慕白信不过朕哪!”

“父皇怎么这么说?”高阳公主有点不悦的皱起眉头,“慕白对大唐和父皇都是忠心耿耿的,从无异心!”

李世民有点落寞的微笑,“那当时朕专程派褚遂良去兰州接你们小夫妻俩,为何只有你来了,慕白却未来?而且,你还只是孤身前来的,都没将你们的女儿带来。朕和你母妃,只是想看看你们,还有刚出生的小外孙女。作为父母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高阳公主自知有点理亏,咬着嘴唇寻思了一会儿,说道:“当时慕白已经率军远征了。小笛儿……刚出生不久,不堪旅途劳顿。皇儿不是早就给父皇解释过了吗?”

李世民呵呵的笑,“玲儿,你心中怎么想的,你自己清楚。朕自己的女儿,朕也深为了解,你又何必狡辩呢?”

高阳公主咬了咬牙知道蒙蔽不了,索性说道:“是!当时我是担心朝廷上有人忌惮慕白功高震主,要削他兵权对他不利!我也担心,我此次来了长安能否再回到慕白身边,所以……”

“玲儿说的‘朝廷上有人’,那个人是指朕吗?”李世民闭上眼睛面露苦笑,轻声道,“朕知道慕白一向聪明过人,他肯定也是有所预料,于是先下手为强率军出征了。至于你……至从你与房遗爱的闹婚一事后,朕在你心中的地位已是远远不及秦慕白了,对吗?”

高阳公主怔了一怔,无言以对,沉默。

“玲儿,你与慕白,都误解朕了。”李世民睁开眼睛,眼神凄迷又带伤感的看着高阳公主,说道,“朕召你们回来,一是因为朕与你母妃都想念你们了;二是,朕的确不想让慕白再亲征西域了。还有一层原因,其实也是最重要的,你想过吗?”

“等等!”高阳公主眼睛一亮打断李世民的话,说道,“父皇,你为何不让慕白亲征西域了?”

“打下吐蕃,他很累了,功劳也够大了。”李世民并不掩饰,直言道,“将功劳让一点给苏定方与薛仁贵这些属下,未必是坏事。玲儿,不是朕担心慕白功高震主,也不是朕担心慕白会拥兵自重尾大不掉。朕,是在为你们的未来着想!”

“怎、怎么说?”高阳公主一时迷茫了,问道。

李世民苦笑的摇头,“玲儿你想想,现在朕仍旧在世,慕白再如何功高,朕也不必担心。就如同,朕从来不没有忌惮打压过任何一位开国功臣;但,一但朕龙驭归天了,不管哪位皇子接掌皇位,以慕白的功绩名望,谁能镇得住他?又有哪位臣子能与他相提并论权衡制约?……不管哪朝哪代,独自尊大权倾朝野的臣子都是没有好下场的,这跟君王是否贤明圣德,关系不大!”

高阳公主猛然一怔,惊道:“那……那现在慕白已经平定了西域,怎么办?”

李世民摆了摆手,“别担心,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朕不是还没驾崩么?”

“父皇……你不要说这种字眼!”高阳公主听了,心里很不舒服。

“其实朕要你们回长安的另一层用意,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李世民拧了拧眉头,认真的看着高阳公主,说道,“朕想就立储一事,问一问慕白的明确态度!”

高阳公主再度大惊!

“父皇……这种事情,为何要问慕白?”

“怎么能不问呢?”李世民反问一句,然后自答道,“朕遍观朝野,随朕一起开国立邦的大臣将军们,老的老死的死,没剩下几个了。活着的都年岁已高,朕一但殡天,他们也多活不了几年。朝野上下军政两界年轻一辈的后起之秀中,慕白无疑是能力最强、功劳最大也最有声势名望的。朕是想,让他作为左膀右臂来辅佐朕选立的新君。所以,这个新君首先必须是慕白认同的;但光是慕白认同也不行,也得其他的重臣们认同。双方若有分岐,朕就得趁有生之年,花时间下力气来努力调和——这难道不对吗?同时,这也是朕提前召慕白回朝的原因——他不能一人独占太多军功,导致将来朝野之上无人能与之匹敌抗衡。朕,是为了他的长远未来着想啊!”

“父皇!……”高阳公主听明这一切,心中恍然大悟,扑到李世民的怀里痛哭失声,“原来你用心如此良苦,我们都误解你了!”

“哎!……世人皆道君王好,又有谁知,为君不易?”李世民轻轻的抚摸着高阳公主的脸庞,悠然道,“君心似铁,有时候的确是必须冷面寒心六亲不认。但朕,既想做一个好皇帝,也想当一位好父亲。你与慕白,还有你的太子大哥,三哥吴王、四哥魏王与九弟晋王,都不明白朕作为一名父亲的……良苦用心!”

“父皇,我现在懂了!”高阳公主泣不成声,“父爱如山!如山哪!……”

第551章 梦里长安

至从奏折寄出的那一天起,秦慕白以患病为由,再不出家门半步。军中之事,全盘交给庞飞;都督府,则由刺史肖亮等人全权代理。

琼玉山庄,终日大门紧闭拒不会客。

一天傍晚,喝得大醉了的庞飞跑到琼玉山庄来砸门,没人开门。结果,他就在这里跪了一夜,仍是无人搭理。

此事闹得兰州满城皆知,猜测纷纭。但又都猜不出,秦慕白与庞飞之间发生了什么。后来听说,庞飞也不回军中理事了,终日只在城中的花间柳巷买醉厮混。

有传闻说,那一夜庞飞在琼玉山庄大门前跪了一夜后,回家就被他的夫人柳氏赶出了家门。柳氏甚至以上吊自尽相逼,让庞飞写下休书结束二人的夫妻关系。庞飞因此再也不敢踏足家门半步。

此事,闹得满城风雨……

秦慕白虽是大门不迈二门不出,但也听到了这些风闻。为此,他也只得叹息。遥想当初,秦慕白与庞飞同是出身百骑,二人名为师徒实如兄弟。当时庞飞只是一个聪明伶俐但心思简单的初生牛犊,但他一直肯学肯练勤奋上进。后来他一直追随秦慕白,走南闯北到各地历练。

现在回想起来,让庞飞的人生发生转折的,恐怕就是在襄阳。当时,秦慕白带着庞飞等三十名百骑将士,一同上任襄州军府,庞飞是秦慕白的副手。众人齐心协力剿灭了水鬼,铲除了襄州的地方恶霸。也就是在那时,庞飞与襄阳名媛——人称花娘子的柳氏一见钟情,并由秦慕白撮合完婚。从此夫妻二人举案齐眉恩爱非常,庞飞也再未有过一次的寻花问柳或是讨过半房小妾。

再后来,秦慕白调回长安,庞飞留守襄州并接任秦慕白空留的折冲都尉一职,成了当地首屈一指的地方军事长官。

也许,正是庞飞独自留在襄州的那些日子,让他变了。后来秦慕白故地重游时就发现,昔日那个懵懂青涩的小子,已经深深的被大唐的官场所同化。虽然他一如既往的聪明机智勤奋上进,但同时也变得圆滑,世故,也有了心机与城府。

“只要活在这世人,为了适应各自的生活环境,是人都会改变。我又何尝不是这样?”秦慕白暗自叹息,“庞飞,其实我并不怪你。你也只是为了生存。你这又是何苦?”

数日后,薛仁贵与宇文洪泰率领西征的三十万关西主力大军,抵达兰州。已经多日不理军务的庞飞,终于被属下的将士们“拖”到了军府,安排大军的安置工作。

薛仁贵与宇文洪泰来了兰州,第一件事情自然是来见秦慕白。可是他二人也同样的吃了闭门羹。诧异之下,二人就找人打听详情。

这不打听还不要紧;一打听,可就出大事了。

宇文洪泰这个火烈性子的莽汉,听说秦慕白病倒了又见着人,心中已是焦急万分。咋一听说秦慕白“好像”是被庞飞给“气得生病”的,当下大怒!

他冲到兰州城的一间莺菀里找到庞飞,二话不说将他从温柔醉乡里拖出来就是一顿暴打,差点将整座店子都要拆了!

庞飞正喝得酩酊大醉,宇文洪泰一顿海天胡揍,他也不还手,嘴里都打得吐血了还不停的大笑说“打得好、打得好”。

到最后,要不是刺史衙门的捕快们闻讯前来制止,庞飞一条性命可能就要葬送在这里了!

宇文洪泰打了个痛快,倒也认账,任凭衙门捕快将他抓进了监牢里。进了牢里他仍放话,说只要他出来,见庞飞一次打一次,管叫他从此只恨爹娘生他为人。

后来薛仁贵闻讯后赶来,便将庞飞接回军队请了军医治伤。问他具体情由,庞飞闭口不言只字不说。薛仁贵也没再多问,就又到牢里看望了宇文洪泰斥责劝说于他。宇文洪泰只是嘴硬,说从此就跟庞飞结仇了,见他就打,谁劝也没用!

无奈之下,薛仁贵只好来见秦慕白。到了琼玉山庄,见刺史肖亮也在这里焦急的叫门等候。大门却是不见开,二人同是无奈,只得驻门叹息。

过了许久,琼玉山庄的大门终于打开了,来开门的还是陈妍。

肖亮与薛仁贵一同大喜,上前拜礼后说要求见秦慕白。

陈妍回话道:“肖府君,薛将军,慕白的确是深染重病而且会传染,不便见客。他请我来传话,说军有军规国有国法,一切按律行事即可。军中事宜,暂由薛仁贵代掌;都督府诸事,早已全盘委托给肖府君。大小事由二位可以便宜行事,不必来问了。”

肖亮和薛仁贵听了,担忧之余也是无言以对。

“看来少帅是不想见我们了,哎……”肖亮叹道,“陈夫人,就麻烦给转达少帅,说都督府的事情,卑职会料理好的,请他安心养病。”

“好。”

薛仁贵抱了一拳道,“陈夫人,末将斗胆问一句——关西无主照此下去,军队如若哗变,如之奈何?”

“怎么会呢?”陈妍微笑道,“慕白说让你执掌关西兵权,就是相信你的能力。有你薛将军在,关西军定当无事。再者说了,用不了多久朝廷就有针对关西军的钧旨下达。薛将军就让众将按捺歇息一时,到时自见分晓。”

“朝廷钧旨?”薛仁贵吃了一惊,“莫非少帅早有安排?”

陈妍微笑道:“事关军国大事,我也没敢多问。总之慕白说了,这段时间的军政要务就交托二位料理。等朝廷钧旨下达,一切依令行事便可。”

“好吧……”薛仁贵与肖亮只得应了声,不再打扰告辞而去。

陈妍关上门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回了山庄。

此时,秦慕白正在山庄的琼玉台上,教小楼儿弹古筝。澹台姐妹则是在一旁哄着秦鹰然后一边煮茶,雪莲与刘老夫人在逗玩二子承嗣,霜儿则是抱着小笛儿在花圃中四下的转悠乐呵。

一家人,好不热闹温馨,好像丝毫没有受到外界的影响。

陈妍回到楼台上对秦慕白使了个眼色,秦慕白便与她走到一边,问道:“怎么样?”

“倒是都打发走了。”陈妍说道,“但庞飞的事情,闹得挺大的,城中议论纷纷,再这样下去恐怕影响会比较恶劣。这都还自罢了,万一军队受到影响而发生什么动乱,如何是好?”

“放心吧,不会的。”秦慕白淡然道,“把黑子关上几天,不让他闹事就行。”

“现在他们还不知道庞飞是因为出卖了你才这样。万一知道了……”陈妍迟疑了一下,说道,“万一知道了,宇文洪泰可能真会杀了庞飞的!”

秦慕白拧了拧眉头,然后又摇头叹息,说道:“肖亮是个醒事的人,多半也知道内情。让他把宇文洪泰多关上几天,等朝廷钧旨下达后庞飞就会领兵还京。只要不让宇文洪泰和庞飞再碰面就行了。”

“也只好如此了……”陈妍也是叹息。

秦慕白双眉微拧的看着远方,悠然叹道:“情之深,责之切……其实以前洪泰与庞飞的关系十分要好,可以说是过命的兄弟交情。但洪泰就是一个眼睛里容不下半点砂子的人,恩怨分明火烈直肠,连我有时候,都有点怕他犯犟。”

“慕白,看你这情形,是想让庞飞、薛仁贵这些人都回朝受封,却将宇文洪泰留下,是吗?”陈妍问道。

秦慕白点了点头,“我也是因人而宜,安排他们的前程与出路。庞飞八面玲珑心智机巧适合做官,而且他是皇帝陛下的人,加上平定吐蕃时奇袭格尔木立下的大功,此番回京后必定平步青云;薛仁贵更不必说,似他这等人才,前途无量。有遭一日,他的成就不是庞飞等人可以比拟的。他们二人带着关西军中的众将一同回朝后,都会因功受封。只有洪泰……他其实并不适合做官。如果放他离开我身边,我怕他终有一日闯下大祸死于非命。所以,我决定将他一直带在身边去萨末建。这也正好应了当初我对苏怜清许下的承诺。她一家子人的将来,就由我秦慕白安排好了。”

“我看也是这样。”陈妍点头认可,“宇文洪泰生性耿直火烈,嫉恶如仇,而且对你忠心耿耿。在他心里,恐怕除了你就没有别的,就是律法朝廷与皇帝天子也不顾忌。你要是不管他了独自离开,他肯定什么蠢事都干得出来。”

秦慕白凝眸看着辽远的东方天际,望向长安的方向,悠悠然长叹一声,“天下,果真是没有不散之宴席啊!”

陈妍看着秦慕白的侧脸,头一次看到他的表情中,流露出这许多的落寞与忧伤。

“慕白……自古忠孝难两全。你现在是牺牲了一己荣华,而顾全了社稷宁定与手足情谊。”陈妍轻声道,“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秦慕白嘴角微挑轻轻一笑,伸手揽在陈妍的腰际,说道:“幸好还有你和家人们,陪着我。”

“你还会回长安吗?”

秦慕白的表情略微一滞,再一次举目看向辽远的东方,看着长安的方向。双眸轻微的眯起,久久凝视。

“不知道……”

听到这三个字,陈妍心中莫名的酸楚了一下。因为她听出,秦慕白说出的这三个字当中,饱含了无限的眷恋与辛酸

此刻陈妍感同身受的想到:长安,故乡;那里有着关于秦慕白的一切……也许今后,它却只能出现在秦慕白的梦中了!

第552章 死蛇伤人

皇帝李世民清醒的消息,仍是处于严密保密的状态。就连后宫之中知道的也就仅有阴德妃与高阳公主。次日,他让高阳公主亲自去请了一个人来秘密招见。

高阳公主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何既然已经清醒了也仍要故弄玄虚,她也不想问。只不过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李世民清醒之后急于召见的,不是长孙无忌与房玄龄,也不是李靖与褚遂良,而是——太史令,李淳风!

君臣二密谈了约有小半个时辰,说了什么无人知晓。只是稍后,李淳风就离开了皇宫,不知所踪。

并州军府。

半大小子晋王李治,至从第一脚踏进这里开始,就一直忐忑难安。与之随行的五百名御林军将士,日夜保护他的安全,他也仍是惶恐不安,入眼皆是风声鹤唳。

因为他在并州,听说了自己的三哥吴王被刺的事情。也恰是在此时,并州大都督府留守,韦挺之子韦待价来密见他,说接到密报说有人预谋半途伏杀晋王,请晋王进军府暂避。

李治年幼又加上本就胆小,当场就差点吓得屁滚尿流,不及细想二话不说跟着韦待价就躲进了军府之中。从此恨不得每天抱着五百御林军睡觉,连上茅厕也要铁甲前后开道。

后来不久,李君羡依照李靖的指点,果真在并州军府找到了晋王。同时也带来了韦挺畏罪自杀的死讯!

这时韦待价才跪地痛哭的向晋王与李君羡招认请罪,说正是他父亲韦挺,让他趁晋王来并州祭祖之时,抽空下手将晋王暗杀。韦待价不敢违抗父命,但也更不敢弑主犯上。于是他编织借口将晋王给藏了起来,既不下手杀害也不让父亲的人再找到晋王,然后一切听天由命。

韦待价还说,父亲大逆不道行此谋逆之举,他的失败其实是在预料之中。但韦待价劝阻不了远在千里之外的父亲,两难之下只好行此下策先将晋王藏了起来。现在真相已经大白,韦待价自缚请罪,愿随晋王与李君羡回长安领罪。

晋王与李君羡都认为,韦待价非但无过,还有功。但此事还是得由朝廷律法仲裁才算稳妥。但此时时局动荡,李君羡建议说,不如先传书长安上报晋王平安,然后再在并州等候一段时间。等朝廷时局明了之后,李靖与长孙无忌等人,自会派人来接晋王回京。

李治听闻吴王遇刺韦挺犯上,长安已是乱成这样,巴不得还在这军府里多躲段时间,于是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没过几天,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人号称“皇帝密使”,来到了并州军府。这个人,就是太史令李淳风!

他带来了皇帝李世民的手诏,让晋王、李君羡以及韦待价,按李淳风所指引的去做。具体做什么,手诏上却没有说。

起初李君羡还将信将疑,尤其是李治,他跟李淳风根本就不熟,这手诏又模棱两可,因此抵死不肯离开军府。

无奈之下,李淳风只好说道:“晋王殿下,陛下密令我来并州,就是为了殿下的安危着想。”

“我的安危?”李治这段日子已经被吓得够呛了,此时更是惶然,“难道还有人要杀我?”

李淳风苦笑,“是为了殿下……将来的安危!”

“此语何解?”李君羡等人同是迷惑的问道。

李淳风只得如实相告,“这么说吧……在下奉密令而出行,一则是接晋王回京;二则,也是让晋王去搭救吴王殿下!”

“吴王?我三哥?!”李治惊道,“他没死吗?他在哪里?”

李淳风苦笑道:“晋王随我来,不就知道了?”

听到这里,机警敏锐的李君羡与韦待价都明白了过来——李淳风这话,可是泄露天机了!

为了晋王的“未来安危”着想,所以要让他去搭救吴王!——这不就是意味着,他日,吴王必将入主东宫登鼎治世;到时,有恩于吴王的晋王,才有生存的余地!

于是二人一同来劝晋王,听从李淳风之言,前去搭救吴王!

李治也就不再犹豫了,“要是真能救到三哥,就算是冒点风险,我也愿意了!走吧!”

临时之时,李淳风提出了一个古怪的建议——将韦待价装入囚笼之中,以囚犯之姿押往长安,并且沿途大张旗鼓,说晋王平定并州叛乱擒得贼首,正押往长安受审!

李治等人都惊诧不已,问李淳风为何要这么做?李淳风唯一的解释,就是——此乃陛下特意安排!

众人哪里还敢多问?只得依言照做。

于是不久后,晋王启程离开并州,前往长安。沿途大张旗鼓,宣扬晋王的“平贼功劳”。

……

几日后,魏王府。

魏王府长史杜正伦仓皇失措的跑进来,大叫道:“殿下,大事不好!!”

李泰正悠然自得的在听美人吟唱,听到这大呼小叫不由得有些恼火,斥道:“何事惊慌?”

杜正伦急忙将左右侍人斥下,密语道:“臣下听闻,晋王李治正从并州返程,随行有李君羡护卫。他们沿途大张旗鼓宣扬晋王的平贼之功。而且随行押有一辆囚车,车上装的是韦挺之子、并州留守韦待价!”

李泰一时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这又怎么了?韦挺畏罪自杀,其子多半是从犯,因此才被捕下囚。这跟本王有什么关系?”

“哎呀,殿下!!”杜正伦急不可待的道,“你想想,李君羡是什么人?百骑令、陛下心腹爱将!他怎么会去了并州,他又是怎么找到晋王的?韦待价在并州被捕下囚,岂不就是受了他父亲指派,要在并州暗害晋王?如今事情败露,晋王无恙韦待价被捕,必将引火烧到我们身上啊!”

“怎么就烧到我们身上了?我是越听越糊涂了!”李泰虽是吃了一惊,但仍是不解,说道,“韦挺一人叛乱,与本王无干哪!本王还曾检举指发了他,他才因此而畏罪自杀,不是么?”

“要害就在这里啊,我的殿下!”杜正伦几乎是跺着脚在喊了,“当初,可是殿下让我刻意去向韦挺透露风声,逼他自尽的!韦挺也正是因为害怕诛连宗族才不得已而畏罪自杀。他心中,岂能不憎恨殿下?”

李泰这才吃了一惊,“你是说,他有可能让他儿子,反咬一口拖我下水?”

“谁说不是啊!”杜正伦痛心疾首的道,“现在看来,韦挺并不傻。他虽然对吴王下了手,一半的动机是为了给自己的亲外甥——纪王李慎清除异己,另一半是为了报仇雪恨。晋王也消失了这么久,不出所料必定是韦待价受他父亲之命做下的手段。但他们并没有像对付吴王一样的,杀掉晋王以除后患,殿下你想想,这是为什么?”

李泰的脸色变得严峻起来,沉思了片刻,说道:“贼喊捉贼,一石二鸟?”

“正是!”杜正伦拍拳惊道,“韦挺这个老奸巨滑的东西!他可能早就留了一条后路,就是担心某一天殿下将他踢出去当替死鬼!于是,他让自己的儿子在并州,先将晋王藏起来,留做韦家的救命后路!到了最后,如果韦挺在长安得手成功的除掉了吴王与殿下你,那么晋王就没有价值了,必定被杀;反之,如果韦挺失手而出了什么意外,那么韦待价就会摇身一变成为大义灭亲、保护晋王的功臣,并且还要揭发殿下你的种种罪行,非但无过反而有功!这样,不仅仅是保全了韦氏一族,还可以为韦挺报仇雪恨;并且,吴王已死,殿下你若因此而沉沦,唯一能被立为太子的,只剩晋子——他韦待价,还会有护主拥戴之功啊!”

“这!……”李泰,脸色大变!

“这也就是说——韦挺极有可能,留下了什么东西在他儿子韦待价那里?只等晋王一行回到长安,就要交出证据……污陷本王?”

杜正伦吓了一弹,声音都哆嗦了,“这、这……这个我都还没有想到!韦挺这个老不死的老狐狸,他不惜一死做下此等一石二鸟的歹毒计策,要么是他自己造反成功奸计得逞,要么是他儿子咸鱼翻身成为护主功臣!照此分析,他极有可能真的留给了韦待价什么东西,用以指证魏王殿下。目的,就是要将殿下彻底的打垮而拥立晋王,让韦氏成为从龙旺族!——韦挺这老不死的老杂碎,实在是太狠、太毒了!简直就是个混账王八蛋!”

李泰死死的盯着杜正伦,脸色一片刷白,心道,一向以名门鸿儒而自居的杜正伦,以前只知道他吟诗作赋很不错,没想到情急之下爆粗口也是这么利索!

“殿下……现在,我们怎么办?”杜正伦满头冷汗惶恐不安的问道。

李泰狠狠的咽了一口唾沫,牙齿咬得骨骨作响。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李泰双眼一瞪,“绝不能让韦待价,回到长安!”

“可他与晋王车驾随行,还有李君羡与五百御林军随同左右!”杜正伦满面惊慌的道,“如何是好?”

“赵冲呢?行刺暗杀不正是他的拿手活吗?赵冲联系上没有?”

“仍是杳无音信啊!”

李泰重重的一拍额头,“正当用人之际,居然无人可用!……我身边,为何就没有一两个得力的将军?!”

杜正伦眼睛一亮,急切凑到李泰耳边说道:“不如就让王府亲兵化身为山贼,半途上截道将韦待价和晋王一行,全都除了,永绝后患!”

李泰脸色一变,“糊涂!这可就是明目张胆的造反了!……而且,对方有五百御林,其中还有百骑精兵,区区王府兵马,怎能堪用?”

杜正伦咬了咬牙,一跺脚,“事到如今,别无他法,我也豁出去了——我儿现居蒲州长史一职。蒲州正是并州通往关内的必经之路,晋王一行必定在此落脚。殿下府中不是还有那么几个有身手的心腹壮士吗?就让他们星夜赶去蒲州!我附上书信让犬子给予安排方便,然后让府中壮士设法毒杀韦待价,先灭口再说!”

“没想到,斩下的死蛇蛇头,还能张口咬人……”李泰的一双眼睛骨碌碌直转,急急寻思了半晌后脸皮一绷,咬牙道:“也只好先这样了!——记住,下手要干净麻利,不能留下丝毫证据!”

第553章 凶惨之局

深夜,蒲州驿。

晋王一行人马并没有进入州城,为了加快赶路,直接在官路的驿馆落脚住宿了。

行路辛苦,众人都睡得熟了。正在这时,突然从关押韦待价的柴房里,传出凄惨的大叫声。

李君羡正在带兵值哨,闻讯急忙赶来,踢开门一看,五花大绑的韦待价正在地上抽搐,满脸发黑嘴角吐着白沫,显然是中了剧毒!

李君羡顿时惊怒:“怎么回事?!”

方才喝罢,韦待价抽搐了一下,似乎断了气。

“谁下的手?!”李君羡大怒,狂吼道,“将驿馆里所有人抓起来,封锁附近通道,务必抓到凶手!”

“是!!”

这一闹腾,整个驿馆顿时炸开了锅。晋王一行本就不少人,加上往来过路的官绅仕人以及驿馆的丞卒等辈,共有六七百人,全都没能睡下被吵了醒来。李君羡将所有人集中在一起,盘查凶手。

天亮之时,蒲州衙门的人也来了。李君羡亮明身份,严令刺史衙门在最短时间内缉拿凶手,因为死者是朝廷重犯,尸体必须运回帝都交差!

蒲州刺史衙门上下可算是倒了大霉,接到这样的大案,于是全州上下陷入了一片紧张与忙碌。

朝廷重犯韦待价在蒲州驿暴毙的消息,也迅速传遍开来。

因为案情,晋王一行在蒲州耽搁了一日,然后依旧启程前往长安。韦待价的“尸体”被装入了一口棺材之中,一同运回。

进入长安地界后,李淳风却突然说,不要直接进长安,而是转道迂回从终南山绕走。李治与李君羡都不敢多问,只得依言照办。到了终南山脚下,李淳风让晋王一行在此稍后,自己先行上山。临行时李淳风对晋王说,今日夜间看到终南山上有一处地方燃起大火,即是吴王所在,让晋王尽快派人上山救助!

李淳风搞得这么神神秘秘,李君羡与李治满腹狐疑,但又碍于他尊奉圣命而来,因此不敢多问,只得依允。

于是,晋王一行五百余人马就在终南山脚下扎下行营,暂时歇马。只等入夜之后山上火起,便上山救人。

沿途,韦待价的棺材都派人专人守卫,今日也不例外。装着棺材的马车,上面还盖了一顶行军帐篷。李君羡斥退左右亲自进了帐篷,然后敲了敲棺材板。

“到了?快放我出来!”里面传出有人说话的声音。

若非是明知这棺材里装的是活人,任谁也要吓个魂不附体。

李君羡笑了一笑,上前移动那活动的棺材板,满面涂得漆黑的韦待价从里面坐起,面如罗刹当真吓人。

“憋死我了!一会儿在这棺材板下面再凿两个洞吧!”韦待价一边抹着额头的汗一边道。

“不用了。”李君羡递给他两个馒头,“这几天委屈你了。现在我们已经到了终南山下。”

韦待价咬馒头的动作都滞了一滞,“到长安了?”

“没错。”李君羡拧了拧眉头,“眼下这个纷乱的大局,我想,也是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候。稍后,只要终南山上一场大火烧起。一切……就都水落石出了!”

终南山,密林深处。

赵冲一步一步的走在漆黑的密林中,双眼如同鹰隼,在墨夜之中发出精光。

走到一颗参天的大槐树下时,赵冲站住了脚。因为他看到树下站着一人,四周太黑看不清面目,只见白衣长袍衣袂飘飘,颇有几分森森鬼意。

“你来了?”白衣人问。

“是,我来了。”赵冲道,“你终于出现了?我们都等得不耐烦了。”

“接着。”白衣人突然朝赵冲扔来一件物什,赵冲伸手接到。

是一个极为精巧的小盒子,赵冲将它打开,顿时异光绽闪,将这一片黑暗照得如同白昼!

也正是借着这股异光,赵冲和白衣人都看清了对方的面目。二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赵冲又将盒子盖上了。

“好宝贝!”

“此珠名为‘圣菩提’,是新罗国进献的异宝,曾经只镶嵌在新罗王的王冠上,价值连城。当初新罗被高句丽与百济围攻要求救于大唐,因此献上此宝。”白衣人说道,“带着它,远走高飞,从此不要再出现在中原!”

赵冲笑了一笑,“这可比魏王给的赏赐,少多了。”

“未必。”白衣人平常的道,“魏王给的是买命钱,圣菩提是你的养老钱。你选哪样?”

“你说呢?”赵冲笑着将小盒子放进怀中,拍了一拍,笑道,“赵某能活到今天,陛下就已是待我不薄。现在又赐我宝珠放我远走高飞,赵某知足了。”

“吴王殿下呢?”白衣人问。

“睡了。”赵冲道,“下午的时候,我的人看到山脚下来了一队兵马。打探之下得知,是晋王一行。其中……我还就看到了你——李太史!赵某便知道,是到了结束一切的时候了。于是,赵某在晚饭中给吴王殿下下了一点点迷药,让他睡得很熟。”

“很好。你办事果然让人放心。”李太史,即是李淳风沉声道,“那么,现在你走吧!”

赵冲咬了咬牙,低声道:“道观里的所有人,包括吴王,会怎么样?”

“不必多问了。”李淳风声音一沉,“有些事情,不是你该知道的!”

“好吧,我走……我走!”赵冲深吸了一口气,双眉紧锁的点了点头,“赵某虽是一介草莽,但生平都信奉一个‘义’字为先。这一次却……”

“何为义?何为大义,何为小义?”

赵冲怔了一怔,无奈的叹息一声,“好吧,赵某明白了……皇族的尊严与社稷的稳定,便是这普天之下最大的义!”

“明白就好。”李淳风淡淡道,“走吧!你本已是个死人,从此不应该出现在大唐境内。圣菩提这样的皇宫秘宝,也不能再现身中原。”

“赵某明白……”赵冲点了点头,“我远遁西域隐姓埋名,从此不回中原!”

“去西域……也好。”李淳风悠然道,“如果见到那个人,你可以将吴王一案的情详告诉他。并跟他说,皇帝陛下一直都很信任他并器重他,而且……十分想念他!”

“呵!”赵冲笑了,“李太史怎么知道,我会去见那个人呢?……我知道得太多了,是个不祥之人。为了不连累朋友,我从此只会一个人悄悄的活着,不会去见任何人——告辞了!”

说罢,赵冲身影一闪,消失在密林之中。

李淳风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自语道:“真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如今这天下纷扰熙熙,所有人都如同棋盘中的棋子,身不由己浮沉起落。可是又有几人明白,其实大局早有定数?——皇帝陛下病卧蓬莱日夜昏沉,但袖里乾坤一切尽在掌握;秦慕白鸷伏家宅八风不动,但口衔天宪暗中早已厘定胜负。”

“说到底,凡此种种,一桩桩一件件的大事,都是起由他二人的较量博弈;最终,也正是他二人主导了局势的走向与结局!”李淳风摇头叹息,“原来,真正的高手过招,是不见刀光剑影,甚至是不亮招数的……我等愚顽,只能受其左右摆布的在拼死拼活!……今天我才明白,究竟什么样的人,才真正配得上‘枭雄’二字!!”

不久后,树林中燃起大火。道观里的绿林高手们全被惊醒,正要群起救火应敌,却全都身体发软头昏脑胀,休说是厮杀,就是站稳也不容易。

正在这时,无数官兵从四面八方杀来。冲进道观,二话不说见人就杀!

吴王李恪自然也被惊醒了,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被绑了个结实扔在床上,嘴里也被塞上了棉布发不出声音,道观里一片火光四起厮杀惨叫!

想挣扎,绳索绑得极紧,四肢更是酸软无力!他不由得心中大惊——“难道我大限到了?——赵冲!!”

正当这时,房门被人一脚踢开,随即听到大叫:“找到了!找到了!吴王殿下就在这里!”

马上,一群百骑精兵冲了进来,为首者正是百骑令——李君羡!

“臣下救驾来迟,吴王殿下万请恕罪!”李君羡见过礼后,匆忙亲自给李恪松绑。

“怎……怎么回事?”李恪方才问出这一句,门口冲进来一人,远远就在惊叫——

“三哥?我三哥呢?!”

李恪一愣,“晋王?”

李治已经跑到了他面前,一脸惶惑又惊喜的表情,抓住李恪的双臂,“三哥、三哥!你真的没事!太好了!——呜呜呜!!”

李治,居然欢喜的哭了起来。

李恪一时有点愣了,暗忖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是与赵冲在此等候消息,却不料晋王与李君羡来“救”了我?其实,我一直以来顶多是被软禁,赵冲更没有为难过我,还是我的救命恩人——他们两帮人马,怎么就厮杀起来了?

正在这时,李淳风走了起来,冲李恪淡然一笑,然后拱手道:“吴王殿下,晋王接到密报,说殿下被贼人所劫密藏于终南山的此处道观之中。因此,晋王用假途灭虢之计,在北巡回京途经终南山时,趁夜袭杀道观,救了吴王殿下!”

李恪,顿时恍然大悟!!!

“明白了,明白了……”他深深的吸气,心中不停的叹息,“一切,都是局!是个凶局!是个凶惨无比的苦肉之局!……”

于是,李恪当着众人之面,就给李治跪了下来,“多谢晋王救命之恩!此恩如同再造,恪,没齿不忘、誓死相报!!”

李治顿时慌了,双膝一软也就冲着李恪跪倒下来,“三哥这如何使得?哪有兄长跪小弟的道理,岂非折煞了小弟?快快请起!!”

众人也都相劝,两位皇子这才一同起了身。

李恪面带微笑握住李治的手,说道:“九弟,从今往后,愚兄与你同舟同济生死与共!在场诸位,皆可作证!”

李淳风静静的看着这一切,脸上露出一抹既欣慰,又无奈的微笑,暗道:好一个同舟同济生死与共!……吴王睿智机巧,晋王驽钝木讷,由此可见一斑!从此,晋王有救命大恩于吴王的事情,必将传遍天下。他日吴王立储登基,晋王可保性命无虞!

皇帝陛下,真是用心良苦啊!

只是可惜了,这道观里的十几条本该救驾有功的冤魂!

……

远处的一处山坳里,赵冲怔怔看着夜空中冲天而起的大火,牙关紧咬双脸绷得紧紧的,一双眼瞳中映出远方的火光,熠熠如荧。

双膝一跪,赵冲在地上连磕了十八个响头。

“兄弟们!并非是赵某贪生怕死要独享富贵!只是眼前这局实在太过凶险,总要有一些人充当过河小卒,献身陨命!否则……死的可能就是千千万万人,并从此天下大乱!”

“兄弟们,你们的冤魂听着!毒,是赵某下的;火,也如同就是赵某放的!——若有来世,赵某愿受尔等千刀万剐而死,绝无怨言!”

第554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魏王府。

近几日来,李泰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局促难安。直到派往蒲州的几名杀手回来报知消息,说已经成功的做掉了韦待价,他才稍稍心安。

可是回头一寻思,李君羡这样的敏感人物,在这非常时期不留在宫中保护卧病的皇帝,居然跑到了并州。可见,并州一行事关重大。再加上他逮捕了韦待价——那是否意味着,韦待价的手中,真有关于魏王的不利证据?

虽然现在韦待价已死,可是如果证据仍在,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李泰突然打多心底里泛起一阵彻骨的寒意:坏了!中计了!!

“悔不该对韦待价下手,打草惊蛇!”李泰心中惊道,“并州有了李君羡的身影,怎么看都像是父皇暗下的手笔——会不会,他们故意以韦待价为饵诱我出手?……坏了、坏了!一时仓皇顾虑不周,这下真的坏事了!!”

正当李泰焦头烂额满头大汗的暗自着急时,长史杜正伦急忙跑来,都没敲门直接撞进了李泰房中,双眼瞪大如铜铃死死抓住李泰的双手,哆嗦道:“殿下!——完了,一切都完了!!”

李泰心里正慌,突见杜正伦如此表情,差点吓得魂飞天外,“怎、怎么了?!”

“韦、韦待价没死!吴王也没死!”杜正伦都有点喘不上气了,一脸苍白满副惊恐的道,“刚才,就在刚才!晋王车驾返京进了皇宫,韦待价就骑在马上,还全副披挂走在李君羡身边,非但没死连半点囚徒的模样都没有!——还有!吴王也赫然在列!晋王命随从们大鼓大吹,欢庆吴王脱险回京!现在,满长安的人都知道了!”

“啊!!”李泰大叫一声,当场瘫坐在地。一双眼睛,恍然失神,如同死鱼一般。

“殿、殿下,你没事吧?”杜正伦慌作一团,全身直发抖。

“赵冲……出卖我!”李泰一双空洞的眼睛直直的瞪着杜正伦,不断的重复道——“赵冲出卖我、赵冲出卖我!”

“殿、殿下……事已至此,如何是好?”杜正伦被李泰盯得心里直发毛,胆战心惊的道。

“赵冲出卖我……我们都中计了!”李泰念叨了数次,突然浑身一震,然后癫狂的哈哈大笑,“妙计,妙计!好一出连环妙计啊,哈哈哈!”

杜正伦愣道:“殿下何出此言?”

“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李泰大笑完了,突然歇斯底里的狂叫几声,然后怔怔的看着屋顶,喃喃道,“终究……这一切仍在他的掌握!我等,全是任其摆布的棋子!丑态百出的棋子、自以为是的棋子、愚不可及的棋子啊!”

“殿下说的,是……”杜正伦突然感觉到一股无边的恐惧,都不敢往下说了。

“没错,没错……”李泰则是表情呆滞的点头,“是他、是他……至始至终,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亏得我以为一切天衣无缝早已胜券在握。没想到,我从一开始就输得如此的彻底……败了!这次是真败了!败得一塌糊涂,败得死无葬身之地!”

“殿下,有如此严重么?”杜正伦心中惊怕,但仍有点不死心,小心的道,“尽管现在吴王未死,韦待价也回京,但殿下并未做出任何异举,也没落下任何致命的证据啊?”

“杜正伦,我一直以为你聪明绝顶,没想到你也跟韦挺一样,是如此的愚不可及!”李泰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来,一脸苍白的苦笑,“你想想,当初是谁告诉我们,吴王已经遇刺身亡的?”

“赵冲啊?!”杜正伦仍是没有回过神来,愣愣的答道。

“可是现在吴王又堂而皇之的回到了京城,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赵冲撒谎,他并没有杀吴王,他骗了我们——可是这与殿下何干呢?”

“愚昧啊!”李泰痛心疾首的苦笑,“那你想过没有,为什么赵冲不杀吴王?却骗我们吴王已死?”

“这……”杜正伦愣了一愣,突然惊道,“是啊,他一介草莽,为什么这么做?!难道他当初在襄阳与吴王有私交?”

“错、错、错!”李泰连声叹气,脸上的表情已是绝望,喃喃道,“赵冲不杀吴王却来报知吴王死讯,唯一的目的,就是要麻痹我们,让我们以为胜券在握。人一但被麻痹,就容易得意忘形容易犯错。这不,我被李君羡一个吓唬,就仓皇出手去杀人灭口了——这就是赵冲的目的!”

“赵冲一介草莽,他何故做这些?”杜正伦仍是不解。

“你还不明白?”李泰笑得都像哭了,摇头道,“赵冲的所作所为,哪里还像是一个江湖草莽的行径?他分明,分明就是一个心机城府都深沉到了令人发指境界的政客!——江湖草莽摇身一变就成了政客,为什么?你还想不明白吗?”

“啊!”杜正伦恍然大悟,吓得惊叫一声,“殿下是说……赵冲,根本就是陛下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李泰突然歇斯底里手舞足蹈的大笑起来。

这笑声,在杜正伦听来是那么的恐怖和瘆人,不自禁的往后退了几步,都有了夺门而逃的冲动。

“父皇,我的好父皇啊!原来,你从来就没有真正的信任过我,你一直都在试探我、算计我!”李泰突然无力的趴倒在地,摇头苦笑,“愚昧啊愚昧,我是真愚昧!我以为一切都经营妥当了,只等胜利唾手可得!没想到,从一开始我就掉进了他的圈套之中,从来就没有逃出来过!……好吧,完了,结束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殿下,事情还没有到如此绝望的地步吧?”杜正伦按捺住惊慌,说道,“就算吴王未死,他终究是庶出,哪有资格与你争夺东宫?晋王懦弱无能,在朝中又无半点根基,就连曾经愿意辅佐他的司徒,都已放弃他了——说到底,你仍有胜算!”

“没有,半点也没有了。这一次,我是输得彻头彻尾,败得一塌糊涂了!”李泰无力的趴在地上,喃喃自语道,“既然赵冲是父皇的人,那他就肯定把吴王遇刺案的一切真相,都告诉了父皇。你知道父皇最恨什么吗,就是兄弟阋墙骨肉相残!还有襄阳龙气这样的事情……无法补救了,全完了!”

“难、难道,我们就输在了一个江湖草莽赵冲的手上?”杜正伦极不甘心的叫道。

“不,不是输给赵冲,而是输给了……”李泰抬起头来,满面苍白全无血色,瞳仁之中也尽是绝望,喃喃道,“我父皇!”

杜正伦怔住了,无言以对,只感觉到浑身冰凉心如死灰,哆嗦的道:“那现在……怎么办?要不,殿下趁早主动去认罪?再怎么说,殿下也是陛下的亲生骨肉,纵然有错,陛下也会网开一面的。”

“还有意义么?”李泰咧起嘴,绝望的苦笑道,“此一败后,我最好的结局就是像我大哥一样,被逐出皇城,流放偏远苦寒之地,终生不得还京……与其那样摇尾乞怜苟且偷生,还不如干脆一死来得痛快!”

“殿下,不可啊!”杜正伦这下慌了,急忙拉住魏王,“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挽救的地步!毕竟,李恪还没有入主东宫,陛下也还没有兴师前来问罪!或许仍有变数呢?——对,还有司徒、还有长孙国舅!你可以找他!陛下一向对他言听计从,只要他出面担保,至少可保殿下无虞啊!”

“没用的。”李泰无力的摇头,“你不了解我父皇,也不了解我娘舅。但凡小事,他们都可以睁一眼闭一眼。一但触及到大事与底线,我娘舅就会毫不犹豫的和我父皇站在一起,变得六亲不认心狠手辣!……难道,你忘了玄武门吗?”

听到“玄武门”三字,杜正伦的表情顿时石化,心中想道:是啊!皇帝与长孙无忌,在原则性的问题上,是从来不会有任何心慈手软的!……看来这一次,严重解犯陛下心中底线的魏王,的确是再无翻盘的机会了!他最好的结局,也许就是和前太子李承乾一样……

“你走吧!”李泰突然冷冷的说了一声,并从地上爬起来,正襟坐好,理了理凌乱的头发与衣袍,说道,“趁一切尚未尘埃落定,你去投效吴王,也好保得一条性命!”

“殿下何出此言?”杜正伦惊道,“忠臣不事二主,岂有大难临头背主投敌的道理?”

李泰嘴角一咧,面如死灰的冷笑,“听我一劝,走吧!吴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立为储君了。但他在朝堂之上党羽不丰根基不深,此时正当网罗人手收买人心之际,只要你主动认罪投诚,他肯定不记前仇的慷慨接纳。包括以前投在我门下的那些臣工与仕人,跟他们说,让他们都散了、走了吧!趁早一起转投吴王门下!——本王,败则败矣,不想拖累你们一起送死!”

“魏王殿下!……”杜正伦突然失声痛哭的跪倒下来,“杜某不走!坚决不走!要死,也与殿下死在一起!”

“何苦呢?”李泰淡淡道,“杜氏一门的兴荣,全在你身上了。犯得着为一时之意气,而断送了整个家族吗?……放心吧,事已至此大局已定,本王早已心如死灰。在这最后时刻,如能多救一人,也算是我报答你们追随我一场。也能为大唐的朝廷,减少一点动荡和人才的损失……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听我一劝,快走吧!”

“魏王啊!……”杜正伦痛哭流涕的直磕头,砰砰作响。

“走吧,我的老师……杜先生!”李泰缓缓的拱手起,对杜正伦正拜一首,“本王败给自己的父亲,败得心服口报,再无他念!……明年此时,先生若能在本王的坟头烧上两张黄纸,本王泉下,其心可慰!”

泪流满面的杜正伦缓缓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看着行大礼而拜的魏王,心中已是绝望!

于是,他站起身来往后退了数步,五体投地正拜而下,“微臣杜正伦,拜别我王!”

起身,每退三步,一大拜!

“先生,保重!……”拜倒于地的李泰,闭上了眼睛。

此时,蓬莱殿中。

吴王李恪与晋王李治,以及李君羡、韦待价,一同拜倒于皇帝李世民的病榻之前。旁边,还有长孙无忌、房玄龄、李药师和褚遂良。

“看到陛下康愈,吴王殿下与晋王殿下平安归来,老臣这颗心又可以放回心腔了。”李靖呵呵抚髯而笑,“此真乃大唐之福、天下之福啊!”

长孙无忌与房玄龄等人都呵呵的笑,点头称是。

李世民虽是苏醒过来,但仍是比较虚弱,此时脸上挂着一丝笑意,说道:“三郎,稚奴,还有你们,都起来吧!看到你们都平安归来,朕心甚慰。”

“谢父皇!”李恪与李治都站了起来,立于一旁。

李恪担忧的看着李世民,似有话讲,却不敢开口。

“三郎有话说?”李世民问。

李恪突然一转身跪到榻前,“儿臣,想肯求父皇一件事情!”

众人都略感吃惊,看着吴王。

“何事如此大张旗鼓?”李世民淡淡的问道。

“儿臣……”李恪似有犹豫。

长孙无忌会意,摆了摆手,与李靖等人全都退了出去,房中仅剩李世民与李恪二人。

“说吧!”李世民道。

“儿臣知道,泾州一案的详情,父皇想必已是了然如胸。因此儿臣肯求……”

“肯求什么?”

“儿臣肯求父皇,能宽恕四弟一时糊涂所犯之错!”李恪说道,“如今儿臣一切平安,并未蒙受任何伤害!而且,四弟也曾下令,命人保护于我、不可伤我性命!可见,四弟也是心存善念的,他并无骨肉相残之意!……求父皇念及骨肉亲情,宽恕四弟,不要责罚于他!”

说罢,李恪拜倒下来以头贴地,“求父皇成全!”

李世民双眼微眯盯着跪倒在地的李恪,良久无语。

“朕,说过要责罚青雀了吗?”李世民突然道,“谁都有可能犯错。知错能改,善莫大蔫。朕,也是正是看到了他心中仍存一丝善念,因此才密派李淳风料理终南山一事。恪儿,忘了这件事情吧!……你只须记住,无论前事如何、不管将来怎样,青雀、稚奴,都是你的手足兄弟,你们的身上,都一样的流着朕的血脉!一千年、一万年,也改变了不了这个事实!所以,永远——不要把刀剑,架在你兄弟的脖子上!——如果你这样做了,朕不会放过你,天下万民不会放过你,青史丹书和你的良心,也永远不会放过你!”

李恪的心,不由自主的疯狂跳动起来,伏地而跪惊慌答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至死不忘!”

“回去歇息吧,并拜见你的母妃,报个平安。”李世民似是累乏了,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出去,叫宫人唤青雀来见朕。”

“是,儿臣告退……”

李恪退出寝宫,刚走到殿门外,却看到长孙无忌与李靖等人全都站在龙尾道的敞坪围栏前,举目远眺。李恪往那方向一看,顿时大惊!

有一处离皇宫并不远的地方,浓烟翻滚大火冲天!

李恪急忙跑过来,惊问道:“怎么回事?”

长孙无忌一脸铁青双眉紧锁,牙缝里迸出几个字,“魏王府……大火!”

第555章 变数,破局

魏王自焚,长安震惊!

众臣都想将此事瞒着李世民,毕竟他刚刚大病初愈,万一受到这巨大的刺激再度引发重症,如何是好?

可是,这么大的事情,终究是纸包不住火,李世民仍是知道了。

群臣无不胆战心惊——皇帝陛下,能挺得过这一关吗?

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李世民听闻此事后,并未做出十分激烈的反应,反而,平静得异常。

只有陪侍在他身边的高阳公主与阴德妃,才从他的眼神中,品读出无边的哀痛与心伤。

哀莫大于心死。也许,前太子李承乾事件,齐王李佑谋叛,加之吴王遇刺、晋王失踪,这所有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加起来,早已让李世民心如死灰。

魏王自焚,就是压垮李世民心中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从这一刻起,他心中的那个幻想——既想做一个好皇帝、又要做一个好父亲的幻想,如汽泡般彻底破灭了!

魏王自焚的第二天,李世民奇迹般的出现在了早朝上,令群臣大惊。

虽然他行动仍是十分不便,在四名宦官的扶持之下才勉强坐上了龙椅,可是身上那股炎炎龙威仍是没有半分淡去。只凭他往那龙椅上一坐,整个大唐仿佛就从昏沉的睡梦中苏醒了过来,重新焕发出勃勃的生机。

“朕,偶染小疾荒废朝政数日,今日,重回金銮。”李世民的开场白十分简短,群臣侧耳而听。

朝堂之内,鸦雀无声。

“继关西大捷平定吐蕃之后,再传喜讯。关西军统帅秦慕白不辱使命,已征服西域,正率军凯旋归来。”李世民说道,“朕,着令中书省、尚书省与宗正寺,依律按章,给予关西军众将士嘉奖褒赏。”

“臣等遵旨!”中书令岑文本、尚书左右仆射长孙无忌与萧瑀,以及宗正卿等人,一并出班应诺。

“关西军主帅秦慕白,抵御外寇拓疆万里,立鼎江山功高寰宇,朕,要亲自封赏。”李世民说道,“秦氏一门,英烈神武。已故翼国公秦叔宝,追赠检校兵部尚书,改封胡国公,一品镇国大将军。秦家长子秦通,袭秦叔宝爵禄,封翼国公,食五百户,拔右卫大将军。封百骑监副令秦斌为昭应候,食三百户。二人各赐良田百顷,金五百,珠十斛,仆三十,缎二百匹。秦通承父勋门,立戟十二,以昭秦氏之大功于社稷!秦家主母刘氏,育儿有功持家得法,封一品胡国夫人,食两百户。赐珠十斛,缎百匹,婢十人,从此皆由国家供养,使老夫人怡养天年。”

“微臣叩谢皇恩!”秦通兄弟俩慌忙出列跪谢。

“秦慕白……”李世民停顿了一下,说道,“爵加一等,勋列二品。至于职官与其他赏赐,待其回朝述职,朕再行亲封。”

众臣听了无不惊叹错谔!

爵加一等,秦慕白已经是蓝田候,再加一等不就是公了?从此,秦氏一门三公,炫赫无比,就连长安望族韦杜两家都无可攀比啊!

因军功而勋列二品,那就是“上柱国”。开唐以来,除了今天李世民追封秦叔宝为一品镇国大将军的勋官,上柱国已是十二转勋官中的最高级!曾经,秦叔宝在世时就是上柱国。

爵位与勋略已是如此的登峰造极,不难想像,假使秦慕白归朝,必定官拜大将军,而且很有可能是近来皇帝陛下新创的两卫精锐亲勋——左右龙武卫大将军之一,位居十六卫大将军之首!

至于入主阁部成为大唐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宰相,看来对秦慕白来说也是水道渠成的事情了。因为眼前局势已是十分明朗,吴王被立为太子是迟早的事情。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做为新太子的左膀右臂,那必是秦慕白无疑!

这样的军界翘楚,如果不入主阁部成为宰相,再兼任“太子太保”或“太子少保”之类的职务,才是最大的不合理。

如果是这样,那么,至此朝堂之上如同进行了一次全新的洗牌,以即将入主东宫的李恪为中心,文官仍是长孙无忌一派,武将以秦慕白为首的关西军众将,与以往军界的首脑李勣、尉迟敬德、李道宗等辈,都将紧紧围绕新太子李恪,组成新的朝堂班底。

与以往相比所不同的是,太子李恪已是一枝独秀,再不存在因为夺嫡立储一事,而形成朝臣分野。魏王一把火自焚,也保全了许多曾经跟随于他的党羽,不至于在李恪归朝之后,再激发惨烈的派系之争、导致过多的流血与清洗。

从某种意义上讲,魏王临死,总算是为身处惊涛险境中的大唐,做了一件大好事。大唐的江山神器与东宫根基,在一系列的巨大动荡与危机之后,有惊无险的归于平稳。

眼前这个局面,也许,正是李世民一直想要的。为此,他才不惜……剜肉补疮!在亲情与霸业之间,他再一次——选择了霸业!

只不过,魏王的自焚不在他计划之中,这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这个变数,再度在李世民的心头,狠狠的宰了一刀!

现在,只等皇帝李世民宣布李恪立为太子,历时多年的东宫之争,就该尘埃落定。

只不过群臣心里都清楚,要立李恪为太子,虽是大势所趋,现在仍不是最佳的时机。最起码,要等秦慕白与关西军回朝之后,再定此事。

原因很简单,要组建新的朝堂班底,以李恪为中心建立新的文武派系,秦慕白的角色至关重要。他将成为李恪身边最有力的臂膀,举起军方的旗帜站在李恪身边,维持这一次东宫立储的稳定。

这就像是要栽下一颗新树,除了先要挖坑,还要埋下新的土壤维持树的根基。

而秦慕白与关西军,就是李恪的第一抔土壤!

至于文官一系反倒是一目了然,李世民仍然在世,长孙无忌就不可能被放弃或是被清洗。只不过,李世民还得花点时间来说服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反恪派”,并让李恪与长孙无忌握手言和。

现在大家都明白,为何当初吴王遇刺皇帝气急攻心发了急病;而魏王自焚,皇帝陛下虽然伤心欲绝,却要硬撑着出来主持大局了。

或许,皇帝陛下心中早已认定李恪是未来太子人选;再者,现在正处于大唐政局“破而后立”的节骨眼上,如果皇帝再一病不起不理朝政,那么,大唐的朝廷可就真的“破”了。大唐的未来,必将陷入无止境的混乱之中,再无起死回生的重“立”可能。

正值丧子之痛的李世民,在这一刻,不得不抛弃了自己做为一个“父亲”的身份,从而无可回避的肩负起一位帝王的使命。

至于他心中的滋味,恐怕永远也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能够体会了。

……

“下旨,请关西军主帅秦慕白,与麾下众将士回朝受封。”李世民说道,“当初吐蕃初定时,朕并没有给关西军的将士们什么封赏。是朕欠了他们的。但是关西军众将士毫无怨言,依旧矢志前行积极奋进,既而平定了整个西域,为大唐拓疆万里!关西军,就是我大唐军队的表率与翘楚,是我中华史上都极为罕见的威武雄壮之师,精忠勇烈之师!——主帅秦慕白,文成武就天纵英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忠孝无双义薄云天,实乃国家栋梁、民族英雄!堪为天下表率、后世称颂!……待其归朝,朕要破格予以重用!”

群臣心中已是了然:行了,不用猜了!“破格”重用,这就意味着秦慕白必将入主阁部成为大唐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宰相,并领袖军方群伦,成为新太子身边最得力的重臣,能与长孙无忌相抗衡的重臣!

正当此时,弘文馆一名官吏殿外求见,说有关西奏报上呈。

李世民拍案而道,“呈上来!”

那名小吏就提着一个厚实的包裹走了进来,左右近侍将其奉上了龙案。李世民亲手拆开包裹,里面居然是厚厚的一大本黄绸奏折,形如大部书本。群臣看了无不惊愕,这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厚”的奏折了!

李世民打开黄绸奏折,看到折上书有“西域战报与奏请”几字,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之色。他如同看书一样展开看了数页,对群臣道:“秦慕白正乃社稷之臣。这本奏折中,不仅详细记载了平定西域的战况,还有西域各国、各部族的现状概括,另有涉及我与昭武国及大食的外交建议,甚至包括西域的风土人情及地理天候。今后的几十年,这本奏折就将成为我大唐,经略西域民生疆土的依据与构画边远军国大策的基础。秦慕白,这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啊!”

“臣等,恭贺吾皇,得股肱之良臣,成千秋之霸业!”群臣无不跪请表贺。

李世民血色无多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意。可他马上发现,这厚厚的奏本下面,还压了一本小的奏章。于是他移开大奏本一看,表情顿时凝滞。

小小的蓝皮奏本,表皮上书有二字——“辞呈”!

看到皇帝表情骤变,群臣无不惊愕。

李世民扫视了座下群臣们一眼,不动声色道了句,“朕累了,退朝。”

左右急忙来扶皇帝步下金銮,群臣也只得拜送。但是皇帝刚才这样一个“突然”的表情变化,让群臣心中生起疑窦,猜测不休。

原以为,一切大局已了尘埃落定,难不成,又要生出什么变数?而且,从刚才皇帝陛下的细微表情变化不难猜测,这个“变数”,多半是与秦慕白有关!

……

退了朝的李世民,在宫人伺候下回了蓬莱殿歇养。不过他没有再回寝宫,而是趁着阳光晴好,到了御花园休憩。

他独自一人坐在花间凉亭,展开那本小小的“辞呈”奏本,看了至少有二十遍。

良久,他掩上奏本,长长的叹息!

“朕,苦心孤诣,甚至不惜剜肉补疮……难道,这一切又全都白费了吗?”李世民感觉,自己心中的某处,似在摇摇欲坠。

立储之忧,已经折磨了他很多年;丧子之痛,更是让他心如刀绞万念俱灰。原本,以为做完这最后的几件事情,将李恪扶入东宫就大事完结,他也可以吁上一口气,不再受这枷锁折磨之苦。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秦慕白递上了辞呈!

这将他破他原有的全盘计划!

“没了秦慕白,谁来全力辅佐李恪,率领军方平衡长孙无忌的势力?两方势力不平,恪儿如何坐稳东宫、如何继承我大唐神器?难道要朕在有生之年,再狠下心来把长孙无忌也拔除才能了除后患不成?……如此头痛医头、连斩带杀,大唐的栋梁根根伐尽,人心丧尽支离破碎,江山社稷岂能久存?”李世民,头一次有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

“他让庞飞率领关西军回朝……看来,他是什么都知道了。”李世民再叹一声,眉头紧紧的拧起,再也舒展不开。

“朕,真的错了吗?”

“朕……是否真的老了?”

第556章 逍遥行

秋日的阳光,普洒在琼玉山庄。梧桐叶落,枫林俏红。

“阿爹,我不练啦!”小楼儿一双小巴掌拍在古筝的琴弦上,嘟起小嘴儿撒娇道,“你都让弟弟妹妹们骑大马玩,我就要坐在这里弹琴,不干啦!”

秦慕白哈哈的笑,将抱在怀里的小笛儿交给了澹台双双,说道:“那阿爹也让你骑一回大马,然后你就要好好练琴,行不行?”

“好、好耶!”小楼儿拍起巴掌兴高采烈的笑,“我要骑着大马跑三圈哦!”

“行,来吧!”秦慕白就趴了下来,澹台丹丹将小楼儿抱着骑在了秦慕白的身上,就在地上爬了起来。

小楼儿乐得咯吱吱的大笑,一家人都被逗乐了,好一阵捧腹大笑。

谁能想到,统率千军叱咤疆场,战无不胜令敌胆寒的关西秦少帅,到了家里会是这样?

玩得正乐呢,陈妍进来了,上前将小楼儿抱了下来,说道:“楼儿不许调皮,乖乖练琴去。”

“噢……”小楼儿向来最是听母亲的话,玩了一场也尽了兴,乖乖的爬下来去练琴了。

秦慕白拍拍手站起来,说道:“找我有事吗?”

陈妍点了点头,示意秦慕白出门来。

二人出了房门,陈妍说道:“秦拾回来了,就在前院厅堂。”

秦慕白心中一动,点了点头,“我去见他。”

于是他来到了前宅正厅,果然见到做一身商旅行人打扮的秦拾在那里等候。不及会话,秦拾迎着就拜了下来,“见过主人!”

“好了起来。”秦慕白连忙将他唤起,说道,“辛苦你了。说说,长安情况如何?”

“我去秘见了大公子!”秦拾开场第一句话,就将秦慕白的兴趣勾起,他道,“大公子告诉我,皇帝陛下听闻吴王遇刺一事后,突发重病病倒。后来,褚遂良等人将刺杀一案调查清楚,原来是御史大夫韦挺干的!不过韦挺后来畏罪自尽了!也就是这时候,北上太原代帝祭祖的晋王突然失踪了!”

“哦?……”秦慕白听闻这些,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思忖了片刻,又道,“大哥还跟你说了什么?”

“大公子叫我给你递一句话,就是……”秦拾犹豫了一下,说道,“只有八个字,家门忠烈,望弟谨记!”

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我大哥忠君爱国生性耿直,跟父亲的性子极像。这八个字,的确是应该出自他口。”

“主人……我在长安听到不少风声。”秦拾说道,“市井谣传,说皇帝陛下命李靖提点京城兵马加强防卫,就是为了防止主人起兵谋叛。小人听了着实生气!”

“有什么可气的?”秦慕白笑道,“我让你去散布谣言,不就是想要这个结果?”

秦拾一愣,“原来主人,是想试探朝廷对你是否信任?”

“不说了。”秦慕白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反正我都已经辞官了,不日即将离开兰州。”

“啊?……”秦拾吃了一惊,随即又坦然的咧嘴笑了,“辞官了好!”

“为什么?”秦慕白笑问道。

“换作是我,我也辞官不干了!”秦拾义愤填膺道,“主人为大唐出生入死立下这赫赫功勋,却只因为一点市井谣言,朝廷就把主人当贼来防!这了太让人寒心了!——倘若,倘若朝廷对待主人,就像主人对待小人一样,那这样的朝廷,还值得为他效力!”

秦慕白哈哈的笑,然后道:“秦拾,我就要弃官而走了。咱们俩,也是时候分别了。你好歹也是个五品游击将军,还有爵禄。走吧,去关内!置份家业,以后好好的过日子。”

“不!小人宁死不走!”秦拾扑通就跪了下来,“什么将军、爵禄,完全不是小人想要的!小人这辈子最大的指望,就是永远跟着主人,打死也不离开!”

秦慕白笑道:“那朝廷给你的爵禄、田产这些,都不要啦?那些东西,可是够你子孙几辈子人衣食无忧的,好歹能做一方富绅。”

“不要!主人位极人臣都要弃官而走,怎么又要小人去吃那些爵禄?不要、打死不要!”秦拾趴在地上直磕头,“主人去哪里,就将小人带到哪里!”

秦慕白笑着将他拉起来,“好吧!我也答应过牛五指师徒等人,一定要照顾好你。你就跟我一起走吧!”

“多谢主人!”秦拾欢喜的起身,突然又想起一事,说道,“方才我进山庄的时候,看到庞飞庞将军在山庄大门前徘徊,却又不敢上前来敲门。他让我给主人捎一句话,说是……想见主人最后一面!”

秦慕白沉默了片刻,叹了一口气,“好吧……秦拾,你去叫他进来。然后再去薛仁贵薛将军府上跑一趟,让他晚饭时间来见我。”

秦拾领诺而去,没多时,庞飞进来了。

秦慕白坐在厅堂正位上,静静的看着他。庞飞进了厅堂,都没敢正眼去看秦慕白,低着头走上前,双膝跪下以头贴地,却不说话。

“没话说吗?”秦慕白打破了沉默。

庞飞这才跪直了身子,秦慕白看到,他脸上仍是青一块肿一块,被宇文洪泰给打的。他说道:“学生本来再无面目来见恩师,只是,今次一别……此生恐无相见之日。不管恩师心中怎样看待学生,在学生眼里,恩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我信你。”秦慕白不假思索的道,“庞飞,其实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你不必内疚。”

“正因为恩师不怪我,我才愧疚难当。”庞飞仍是低着头耷着眼不敢仰视秦慕白,说道,“如果恩师能像宇文将军那样,对学生大骂痛打一顿,学生心里,还能好过一点。”

“算了,人各有志。”秦慕白笑了一笑,拿起旁边早已准备好的一个盒子,对他道,“大军西征归来也歇养一段日子了,我早已上表朝廷,请令调回远征兵马,归还于朝廷。相信兵部调令不日即将下达。庞飞,这里是关西军虎符和我的将印、官凭,请你带回长安,交给朝廷。”

庞飞一怔,惊道:“恩师……要辞官?!”

“没错。”秦慕白淡淡道,“你什么也不要多问。三十万大军,交给你带回长安。明天,你就可以启程。半路上你可以遇到兵部调令,获准入关。”

“学生斗胆请问,为何要提前动身,而不是等兵部调令到达兰州之后?”庞飞道。

秦慕白笑了笑,“都说了你不必多问,照我说的执行就是。关西军只要是在大都督府治下活动,都不会有问题。这点你不必担心。”

庞飞是个聪明人,心中一思忖,其实也就明白了秦慕白此举的用意。他脸上的神色顿时越加伤感,轻声道:“恩师,你真是执意要离开我们,独自弃官而走了吗?”

秦慕白微笑道:“放心,虽然我是弃官而走,但你们每一个人的前程与出路,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包括你,庞飞。”

庞飞的牙关咬得紧紧的,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在地上砰砰的磕起头来,“学生……愧对恩师!”

秦慕白不想再对庞飞说太多,便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你不必如此。关西军众将归朝之后,都将被朝廷授以嘉奖,并委以重用。拿着东西,走吧!”

庞飞情无以堪,以头贴地的死死跪着,泪如雨下。

秦慕白叹了一口气,拿起盒子上前几步,将它放在了庞飞的头前,“庞飞,其实到了最后,我仍是那句话。你我,名为师徒,实则兄弟。所谓兄弟,便如手足,是一辈子的。”

庞飞泣不成声,突然双手紧紧抱住秦慕白的脚,呜咽着,却说不出话。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放手吧!”

庞飞一怔,这才慢慢的松开手。

“今后,请你好好做人,好好为官。也不辱没,你我曾经兄弟一场!”秦慕白抬脚,大步而去。

庞飞以头贴地跪在那里,良久未起。直到陈妍来叫他,他方才起身,拿起了那个装着将印官凭的盒子。

“恩师你放心,今生今世,庞飞都谨记你最后的教诲——好好做人,好好为官!”

陈妍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庞将军,你若真能做到这八个字,也不枉费慕白的一番苦心。”

庞飞轻轻的点头,“其实我知道,恩师急流勇退辞官而去,并非只是为了一己安危明哲保身,而是为了我们众家兄弟着想!”

“是啊!”陈妍轻叹道,“朝廷忌惮慕白功高震主,麾下猛将如云功臣林立,势力太过庞大,足以影响到朝廷的重大决策。于是他主动放权弃官而去。这样,关西军众将士群龙无首,难以聚众没了威胁,朝廷也就可以分别对你们量材度用、轻松驾驭了。所以慕白才说,他已经为你们所有人安排好了前程和出路——其实不用他刻意安排,只要他退下来了,你们就都可以得享平安,并平步青云!”

庞飞咬着牙点头,无言以对。

陈妍补充了一句,“对了,这些话不是慕白说的,而是我自己理会的。庞将军要将这些话告诉皇帝陛下的话……我也没意见。”

庞飞一怔,顿时羞愧难当。都不敢直视陈妍,拱手弯腰而拜,缓缓退出。

陈妍看着庞飞远去的身影,摇了摇头轻声的叹息,“名利富贵,就像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囚牢。里面的人想逃出来,外面的人却拼命想往里面钻。现在,慕白超然解脱就快逃出来了,但还有多少像庞飞这样的人,在挤破头了要往里面钻呢?”

傍晚时分,薛仁贵应约而来。多时不曾相见,薛仁贵还一直担心秦慕白的“病情”。现在看到秦慕白安危无恙,他也算是吁了一口气。

秦慕白留他一起吃晚饭,对他道:“仁贵,最近两天,庞飞就要率领关西军回朝了。回朝之后,众将士应该会有一段赋闲歇养的假期。要不你提前休假,跟我去一趟北方草原?”

“正合我意。”薛仁贵笑道,“本来少帅不说,我也准备向都督府请批假期。还记得很早以前我们就已约好,等西征一役结束,我就要去草原将夕言接回来。现在,正是时候了!”

“那好,回去后你准备一下,明天一大清早,我们就动身。”秦慕白笑道。

“好。”薛仁贵欣然的点头应允,又道,“按照约定,少帅还得要去草原和阿史那夫人完婚吧?薛某提前恭贺了,哈哈!等少帅办完了婚事,咱们再一起同回长安。”

“不了。”秦慕白微然一笑,淡淡道,“等我履行诺言举行婚礼过后,我就直接从漠北,去萨末建。从此,不再回中原。”

薛仁贵眼睛都瞪大了,“少帅你……要辞官归隐?”

秦慕白点了点头,“我已经辞官了。”

“这!……”薛仁贵大吃了一惊,“朝廷居然会准许?”

“不需要他们的准许。”秦慕白笑道,“仁贵,这些事情我们以后有时间,再细聊。你早点回去准备吧,明天我们早点动身。我怕……若是晚一点,秦某,可就走不掉了!”

“好吧……”薛仁贵叹息了一声,也不好多说,于是闷头吃饭喝酒。

饭后,薛仁贵告辞而去,秦家一家人可就忙碌起来了。收拾行理打点车马,以备明日早早动身。

秦慕白也没闲着一起帮忙。正当此时他突然一拍手,“差点忘了,牢里还关着一个大呆瓜呢!”

陈妍噗哧就笑了,“要不我去走一趟,将他弄出来,明天带上了一起走?”

“快去!”秦慕白笑道,“打架斗殴也不是什么大的罪名,你去见肖亮,替洪泰交点赎铜了将他保出来吧!我要是走了却将他落在兰州,谁知道那呆子会闹出什么动静!”

“我这就去。”陈妍点头,说道,“那仍在长安的高阳公主怎么办?”

“别担心,她不会有事。”秦慕白说道,“迟早我们会团聚的,但现在我们不能留在这里等她。否则,迟则生变,我怕朝廷不放我走。所以,我们先走一步,以免被动。”

“如此也好。”陈妍点头微笑,“慕白,明天,我们就要一起挣脱这牢笼枷锁了。希望从此,我们一家人能真正乐得逍遥!”

秦慕白长吁了一口气,展颜而笑,“那是……必须的!”

第557章 放生

今日朝会散后,李世民将李恪召入了后宫,单独会见。

方才参罢了礼,李世民就将一本折子扔到了李恪身前,“你说,怎么办?”

李恪低头看了一眼,折子上书有二字“辞呈”,当下就略吃了一惊。展开一看,脑子里都懵了一下,“这……实在出乎儿臣意料之外!”

父子二人早已是心照不宣,只等秦慕白率军凯旋回朝,即是李恪被册封为太子之日。虽然长孙无忌那边还没有明确表态,但是父子俩心里都明白,长孙无忌就算顽固依旧保留意见,只要有了军方的强力支持,李恪要当太子也不会再有多大的阻力。

虽说文官执掌朝廷喉舌,但说到底,枪竿子里出政权,长孙无忌再傻再执拗,也不会蠢到以卵击石要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再说了,魏王已死,长孙无忌也不扯不下那张老脸,又转头去扶植晋王李治。他的手里,没了任何一位皇子来做底气,除了默认李恪入主东宫,还能有何作为?

至于以往老生常谈的“血统”与“嫡庶”问题,在绝对实力面前不过是个荒诞无稽的借口,更不足以拿出来左右大局。

可是现在,秦慕白突然递上辞呈,李恪要上位,缺少了这股最强大的助力。这一变数,让李世民父子都有点措手不及。

此刻李恪就在琢磨,慕白为何会突然要隐退?这件事情我事先可是没有听到半点风声。从以往相处的经历来看,慕白性格坚韧志存高远,当年他父亲战死那样的噩耗都未曾让他有半点颓废,这次……是怎么了?

看到李恪沉默不语,李世民用拐杖敲了敲地面,“说说你的意见?”

“儿臣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李恪为难的摇头,“儿臣了解慕白。他轻易不下什么决定。但是,一但决定了的事情,轻易不会更改。”

李世民拧了下眉头,“你知道秦慕白对你,对当下朝廷,对大唐的未来,意味着什么吗?”

“儿臣知道……”李恪点了点头,心道:正如父皇所说,秦慕白现在的身份与位置实在是太重要了!我需要他的支持才能坐稳东宫;朝廷上的文武派系需要他的力量来保持平衡;将来,大唐的军国大事需要他来主持。别的不说,光是西域那一大块,换作是谁也不敢担保一定镇得住。

“既然知道,你有办法补救吗?”李世民道。

李恪的眉头深深的皱起,良久无语。心道:以为我对慕白的了解,他不是那种自私自利,不顾全大局的人。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他突然递上辞呈,想必是有重大情由,或是已经对朝廷失望了……是什么原因,会让他这样呢?

李恪情不自禁的,联想到了皇帝的身上。因为,以秦慕白今时今日的地位名望,能让他产生如此巨大转变的,估计也就只有皇帝了!

如果秦慕白是因为对朝廷与皇帝失去了信心而请辞的话,那么事情就真的难办了!

思及至此,李恪对李世民道:“不知父皇所说的‘补救’,是指哪方面?”

李世民道:“是朕在问你。”

李恪为难的直咧牙,只好硬着头皮答道:“为今之际,只有两个办法。一是驳回秦慕白的辞呈,将他请到长安,劝说他留下来继续为大唐效力;二是……找到一个能够替代秦慕白的人。”

“那就两个办法都试一试。”李世民仿佛早已料到李恪会这么回答,说道,“早前你不是提过,要迎娶秦家的丫头、秦慕白的亲妹子秦霜儿为妻吗?现在朕准了。明日,朕就派褚遂良与宗正寺卿一同前往长安隆重下聘,朕给你们赐婚,并正式册立秦氏女为——吴王妃!”

李恪当场跪倒,“谢父皇成全!”

今日之吴王妃,用不了多久就是太子妃,再用不了多久……估计是就是一国之母的皇后了!

“光是这样,也未必行啊!”李世民叹息了一声,说道,“纵然你娶了秦氏女为妃,可是秦慕白依旧不肯回朝,那也是徒劳无益。因此,还得专行派个说客前往兰州,说服秦慕白才行。恪儿,你说派谁好?”

“这……”李恪犹豫了一下,拱手拜道,“高阳皇妹仍在长安。若能说服她前去游说,大致可行。”

“糊涂。”李世民拧了下眉头,“这丫子,女生外向,心里早就只有情郎没有父母了。派她去游说秦慕白,就跟肉包子打狗没区别。”

李恪忍不住笑了一声,然后道:“父皇,其实儿臣也曾想到过这一层。但是……如果连高阳都不能说服,谈何说服秦慕白呢?”

李世民拧眉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有点道理。但是这丫头现在已经不听朕的话了,要先说服她,我看只有你亲自出面。”

“儿臣领旨。”李恪领诺。

李世民叹了一口气,从身边再拿起一个折本递给李恪,说道:“世事难料,如果秦慕白执意不肯回来,那也不能将他绑来吧?如你所说,我们要做两手准备。你先看看这个。”

李恪接过来看了一眼,眉宇一扬惊讶道:“高句丽内乱,莫离支泉盖苏文弑杀了国王?”

“是啊!泉盖苏文这个野心狂徒,一直就想征服百济与新罗,然后与我大唐分庭抗礼。”李世民说道,“几年前高丽半岛上三国混战,就是他这个高句丽的野心权臣一手策划的。那一次,朕派你去斡旋调停,所幸你不辱使命,平息了三国战事。现在,泉盖苏文终于按捺不住了,他弑杀了高句丽的荣留王并将其分尸弃野,连葬礼都没举行。同时,他还血洗朝野杀害了一百多名大臣。然后,他立了荣留王的侄子高藏为傀儡国王,并自称‘大莫离支’。如今他已执掌高丽国一切军政大权,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要起兵侵犯新罗,达成自己多年的野心。”

“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必当剿灭!”李恪愤然道,“若是坐视他吞并了新罗与百济发展壮大,日后,必为我大唐心腹之患!”

“所以,大唐必须早做准备,征讨高句丽。”李世民双眼一眯,眼中绽出一抹精光,“朕,早在多年前就有心亲征高丽,为子孙后代了除这心腹肘腋之患了,后来因为西面频发战事,给耽搁了。现在西方已定,正是用兵高丽之时。可惜,朕的身体已经不行了。所以,朕准备让你——挂帅出征!”

李恪浑身一震,慨然领诺,“儿臣愿意领兵出征,不胜不归!”

“此战固然只许胜不许败,但同时……”李世民的声音里有点无奈,“如果秦慕白执意不肯归朝了,你就要用这一场战争,找到一个可以代替秦慕白的人。或者是,你自己可以做到——代替秦慕白!”

李恪愕然一怔,默不做声的点了点头,心道:还是父皇高瞻远瞩。不管做什么事情,他的心中始终都在思忖全局。其实眼下,大唐并不适合再发动战争。但是为了朝堂的稳定与政局的平衡,不得不出此下策。看来父皇,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如果秦慕白肯回来政局就能趋于平稳,征伐高丽都不必如此仓促着急。而且,秦慕白麾下统领的三十万关西铁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何愁小小高句丽不平?……可是这三十万大军到了别人或是我的手上,却未必有如此神效啊!

“薛延陀已平,漠北的局势也渐渐归于稳定。朕,准备下旨征调李勣还朝。”李世民说道,“恪儿,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儿臣明白……”

“朕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大唐的将来。”李世民双眉重拧悠然道,“凡事有得必有失,从无两全齐美之法。如果有人对朕有什么误解或是成见,朕……也就只有认了!”

李恪点了点头,心中的一个猜想得到了证实:看来,慕白和我父皇之间,真的是有了不小的隔阂……

“走吧,去劝一劝你皇妹。”李世民说道,“你出面,比朕出面还要好。这丫头……朕现在都拿她没有一点办法了!”

“是,儿臣这就去。”

不久后,李恪去了后宫找到高阳公主,还没等他开腔,高阳公主就先声夺人道:“你是来给父皇当说客的吧?”

李恪先是一怔,然后就笑了,“看来你都知道了?”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高阳公主直撇嘴,“昨天晚上父皇就跟我说过了,让我想办法劝回慕白。可是我没答应!”

李恪疑惑道:“你为何不答应?”

“因为……”高阳公主眼珠子直转,嘴里却半天没再吐出别的字眼。

李恪笑了,说道:“算了,高阳。你不必在我面前使什么小心眼。其实我今天来名为说客,实则,是要放你回去与慕白团聚!”

“真的?”高阳公主惊喜的眼睛一亮,一把就将李恪抱住,“我就知道,你永远是我的好三哥!这些年来,我没白疼你哇!”

“怎么说话的!”李恪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将高阳公主推开,“你也老大不小了,也是当母亲的人,仍像以前一样荒诞胡闹!”

“嘿嘿!不管我多大,在你面前永远是小妹嘛!”高阳公主都乐得笑出眼泪来了,低声窃语道,“三哥,你真打算这么做?”

“哎……”李恪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苦笑道,“慕白的为人,我还不了解吗?既然是他决定了的事情,绝无更改。与其这样,我还不如循私一回,至少可以保全我与他之间的友情。”

“三哥仍是这般睿智……”高阳公主轻轻的点了点头也叹息了一声,说道,“其实我何尝不想慕白回到长安来,我们一家团聚?这样既成全了君臣之义,又能成全夫妻之情与你们之间的友谊。可是……他决定了的事情,我真的没有半点把握能说服。而且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从来就不是那种忘恩负义自私自利的人。他既然如此决定了,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我……只能支持他!”

李恪凝视着高阳公主,点了点头,说道:“高阳,其实你才是最聪明的人。”

“有吗?”高阳公主笑道,“我有你和父皇聪明吗?”

“有。”李恪微微一笑,“你百折不回始终坚持对慕白的信任,这就是大智若愚。”

高阳公主顿时恼羞成怒,“意思是——我看起来仍是很蠢?!”

李恪哈哈的笑了,“是愚兄用词不当了!——高阳,世上已经很少人,能够始终如一的做到‘坚持’二字了。你以后一定会幸福的,就凭你对慕白始终如一的信任!”

高阳公主的脸上漾起自豪又欣慰的微笑,点头,“谢谢你,三哥!”

李恪轻吁了一口气,握住高阳公主的手,“我会回报父皇,说你已经答应前往兰州做说客。你准备一下,随时启程吧!”

“三哥,你这可是循私欺君啊……”

“没事,你只管走。其他的事情,我自会料理。”

高阳公主紧紧拉着李恪的手,眼圈儿有点泛红了,轻声道:“三哥,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

李恪微笑道,“这个问题,恐怕只有那个家伙知道答案了。”

“其实三哥,你也是想劝回慕白的吧?”高阳公主说道,“只不过你用的是‘欲擒故纵’之法?”

李恪坦然笑道:“我承认我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如果慕白执意不归,我也就真的‘纵’了。”

“你真的……情愿这么做?”高阳公主小心翼翼的问道。

李恪轻叹了一声,说道:“慕白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为大唐做的,也够多了。如果他真的累了想休息,我不能自私的强人所难。高阳,你帮我捎句话给慕白,就说——不管将来如何,秦慕白与李恪,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如果哪天,你做了太子,甚至是做了皇帝呢?”高阳公主故意问道。

李恪微笑,“永远,你没听明白吗?”

“永远,是多远呢?”

李恪顿时愣了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高阳公主抹了一下眼睑边垂垂欲下的泪花,轻声道:“三哥,我会将话说给慕白听的。但是我觉得,如果你哪天真的做了太子做了皇帝,就会后悔说出这样的话了。”

“你觉得我会吗?……”

高阳公主杏眼弯弯的看着李恪,笑而不语。

兄妹俩四目相交,其实心照不宣。

此刻高阳公主心中就在想道:我们都生在帝王家,还能不明白,其实帝王是不配拥有太多个人感情的吗?慕白辞官退隐,何尝没有这样的原因?因为他不愿意终有一天,与三哥你情断义绝,从而二人之间只剩冷冰冰的君臣关系!三哥,你也是睿智的。我知道,你今日之所以愿意放我走,是因为你既知道劝不回慕白,也不想劝回慕白。于是你退而求其次,就想给你们二人之间的情谊……放一条生路!

第558章 长安,长安

清晨,琼玉山庄里人声鼎沸,秦家上下男女老幼皆在忙碌。除了秦慕白自己一家人,还有武媚娘的母亲和武氏商号的一大批人,都集中在了一起。大家装载行礼整理马车,准备启行。

秦慕白站在高高的琼玉台上,看着眼前的这些人,这些物,不禁心中唏嘘。

几辆车子,载得走亲人与家业,但是……载得走故土与思念吗?

秦慕白放眼东望,欲将这苍穹之下、黄土之上的一草一树,尽收眼底尽藏于心中。因为今后,中原的故土,长安,兰州,将只能出现在梦中。

“谁又真的愿意背景离乡,飘零异域?”秦慕白轻轻的叹息,禁不住喃喃自语——

“长安!……长安!”

眼前,竟似模糊。他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慕白……”陈妍走到了身后,秦慕白居然没有发觉。这时他匆忙回神,转身看到,陈妍换上了昔日行走江湖时习惯的穿着,侠衣劲服黑纱斗沿,氅袍革靴长剑侧悬。

“怎么,陈女侠要重出江湖了?”秦慕白笑道。

陈妍看着秦慕白,突然心中一阵刺疼。她走上前来,双手轻轻捧起秦慕白的脸,在他眼睑下轻轻的抹了一抹。

“我没事……”秦慕白尴尬的笑,眼泪,却十分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慕白,你问心无愧。你为大唐,流过男儿血、淌过英雄泪。”陈妍柔声细语道,“不管世人怎么看待你,我总知道,你对大唐的这片热土,爱得如此的深沉!”

秦慕白紧紧的将陈妍抱在了怀里。

良久,二人才分开。

“我们走吧!”

下了楼台,下面的车队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秦、武两家的家人加上仆婢走卒,与商号的一些家业物资,一共装载了二十多辆车子。厨子们做了最后一餐早饭,只等众人吃过了,便告启程。

这时,母亲刘氏来找秦慕白,对他道:“三郎,你好不粗心。”

“怎么了,娘?”秦慕白好奇的问。

刘氏轻轻的拉了拉秦慕白的衣袖,以眼神示意,让他看看坐在一辆马车上呆呆发愣的秦霜儿。

“我明白了……”秦慕白点了点头,说道,“娘,其实这两天,我已经跟霜儿谈过几次了。她说……她愿意跟我们一起去西域。”

“只怕是口是心非啊!”刘氏担忧的道,“你看她现在这情形,失魂落魄一般。”

“那我再去跟她说说。”秦慕白走到了霜儿那里,一跃身坐到了她身边。

霜儿回头冲着秦慕白勉强的笑了一笑,笑容十分苍白。

“你还是留下吧!”秦慕白说道,“这么多年来,你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日出。相信用不了多久,李恪就会来迎娶你……”

“哥,你不用说了。”秦霜儿突然打断秦慕白的话,微微一笑,说道,“这么多年过来了,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我也看开了。”

“看开什么了?”

“还记得你以前跟我说的一句话吗?”秦霜儿道,“真正爱一个人,不是一定要朝夕与共的占有他,而是希望他过得好,那就足够了。”

“是,我是说过。”秦慕白道,“记得当时我刚刚进吴王府当差。有一次和吴王聊天时,这话还是他说的。”

“这种话,说出来容易,真正做到,却是难。”秦霜儿轻声道,“不过现在,我可以做到了。真的,哥……我没骗你!”

秦慕白怔了一怔,“怎么突然就能做到了呢?”

“在听闻吴王遇刺的消息后,我突然感觉就像是天都塌了。整个人也差点崩溃。”秦霜儿道,“可是后来……我发现事情并非如我想象的那么严重。虽然我一如既往的深爱着他,可是除了爱情,我还有母亲、兄长和小楼儿这许多可爱的侄儿侄女们,还有妖儿姑娘留下的那些可怜又可爱的孤女。我不能那么自私的离开你们,我爱李恪,同样也深深的爱着你们,哥……”

秦慕白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伸手将霜儿的肩膀揽住。霜儿将头靠在了秦慕白宽厚的胸膛上,悄无声息的淌泪,说道,“我想清楚了。李恪熬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熬出头了。你告诉过我,用不了多久他就将成为大唐的太子。其实,如果他一直是以前的吴王,我倒是会死心塌地的嫁给他。但是,如果他做了太子,将来做了皇帝……我宁愿我们之间永远只有思念,没有结果。”

“为什么?”秦慕白问道。

“哥你不是说过吗,最是无情帝王家。”霜儿苦涩的浅浅一笑,说道,“以前的李恪虽然也是皇子,但是与别的皇子不同,他一诺千金重情重义。可是等他当了太子、当了皇帝,谁又能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呢?……不是我怀疑他的品行,而是一但改变了身份,他可能也会身不由己。还有,我不想因为我与李恪的关系,而让你和我们秦家受到什么羁绊和牵累。哥,我这样做是对的,不是吗?”

秦慕白无言以对,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说道:“霜儿,这样的话哥就欠你太多了。很早的时候我就答应过你,会尽力帮你撮合婚姻大事……”

“你已经尽力了,不是吗?”霜儿微微一笑,说道,“以前,是我太过幼稚一厢情愿。帝王家的婚嫁之事,哪里是我想的那般简单?……现在事情已是这样,我也不再多作奢念了。就让我跟你和母亲,一起去西域吧!至少,我还能和家人在一起;我和他之间,还能保持最初的情怀与思念。”

“有些人,的确是相见不如怀念;有些情,的确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秦慕白无奈的轻叹了一声,“霜儿,你长大了。”

“哥,等去了西域,如果有合适的郎君,你就给我做主,让我嫁了吧……”霜儿说完这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串的就落了下来。

“好……”秦慕白将妹妹紧紧的抱在怀里,“哥,要用下半生所有的时间,来弥补你,照顾你!”

“谢谢哥……”秦霜儿,终于再也压抑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不久后,一行人都吃罢了早饭,该准备的也都备好了。宇文洪泰与薛仁贵也都准备停当来与秦慕白汇合一处,大家准备启程。

正在此时,有人造访琼玉山庄。

来的还是个大主——昭武国的新月女王!

秦慕白顿时一愣:临行事多,怎么将她给忘了?!

至从到了兰州后,由于身份特殊,新月女王还从未亲身造访秦家。今日突然一现身,当场吓坏了一片人!

“妖儿?!”

谁能不惊呢?!尤其是秦霜儿与那些孤女们,第一眼见到她,全体当场石化!

秦慕白连忙解释,说这是妖儿的同胞姐姐慕容明珠,西域大昭武国的女王!

众人这才释然。

明珠的脾性一向最是柔和,可是今日也多少有点生气。她将秦慕白请到一边,对他道:“慕白,你就这样一声不吭的扔下我,走了?”

“抱歉,行色匆忙,一时没来得及与你辞别。”秦慕白面带愧色的笑道,“不过不要紧。过两天,你就能与关西大军一道,启程前往长安觐拜大唐天可汗。事后你不是要回萨末建吗?我们在那里再度重逢。”

明珠听他这么说,总算稍稍宽慰和放心,说道:“如此,我们至少也要分别三五个月啊!”

秦慕白微然一笑,“怕什么?我们不是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厮守吗?”

“真的?”

“真的。”秦慕白肯定的点头。

明珠的眼睛一亮,顿时面露喜色,转而脸上又泛起一丝羞涩的酡红,低声道,“慕白,我可能……已经怀上你的骨肉了!”

秦慕白先是一怔,随即大喜,“真的?”

“应该……应该是。”明珠脸上的神色越发羞赧又带着幸福的神采,低声道,“你以后,可要善待我们母子。不然……”

“不然妖儿也不会放过我。”秦慕白握住她的双肩,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口,“我会在萨末建等你。记着,好好歇养身子,不可太过劳累。”

“我会的。”明珠微笑的点头,欣慰与幸福之情溢于言表,柔声道,“你可别贪恋游山玩水,要早早来萨末建!等我生孩子的时候,你可一定要在我身边啊!我怕……”

“一定!”

一番恋恋不舍的话别后,明珠也走了。

秦慕白牵着火云马走在了车队的最前头,拍了拍马头,说道:“火云,虽然你的腿骨折断过了,不再像以往那么矫健也无法再上战场奔驰。我的马厩里也有不少上好的纯种汗血马,可是我,仍然最爱与你相伴。往后的路,你就陪我一起走吧!”

向来极通人性的火云仿佛听懂了秦慕白的所有言语,打了个响鼻用头轻轻的蹭秦慕白脸颊,两颗宝珠似的大眼瞳里,竟然湿润了。

秦慕白怜惜的拍了拍火云的脖子,一翻身骑上马,将手一挥:“走——”

琼玉山庄大门洞开,秦慕白当先策马跑了出来,薛仁贵与宇文洪泰紧随其后。

却发现,门口站了一批人。看到秦慕白出来,他们也没吭声,整齐的拱手跪倒在地。

秦慕白一时愣住了。眼前,有庞飞,肖亮,和都督府军队里的许多官将,大约三十余人。

“少帅好不薄情,临要走了,也不告诉我等一声。”刺史肖亮拱着手仰头看着秦慕白,老泪纵横的道,“我等追随少帅父子,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现在,说散就散了……这让我等,情何以堪?”

“肖刺史……你让我说什么好呢?哎!”秦慕白只能长长的叹息。

“天下无不散之宴散,人各有志,强求不得。”肖亮道,“今日我等不是来阻拦少帅,也别无他意……只是想在最后在此拜别,能送少帅一程!”

秦慕白深吸一口气,重重的叹息,在马上抱起拳来,“多谢……保重!”

“少帅保重!”

“恩师……珍重!珍重!”庞飞泣不成声,伏地不起。

秦慕白咬着牙,一狠心挥手——“走!”

车队陆续走出琼玉山庄,出了兰州城,望北而行。

秦慕白与宇文洪泰、薛仁贵三骑,落停在兰州城外的伏犀岗上,举目回望兰州城。

“前尘如烟,往事如梦。”秦慕白慨然叹道,“记得我第一次来兰州时,父亲带着我一起看着这片土地,跟我说——这是一片大好河山。”

“现在,依旧是。”薛仁贵道。

宇文洪泰咧了咧牙,“走便走了,多想作甚?”

秦慕白与薛仁贵相视一笑,秦慕白道:“还是黑子好,没心没肺没烦恼。”

宇文洪泰直轮眼珠子,“三哥,你这是在骂俺,还是夸俺呢?”

“哈哈!”秦慕白与薛仁贵放声大笑,策马奔去。

“喂,等等俺!!”

第559章 将我埋葬

秋风萧起,蓬莱殿后的御花完里,一片缤纷落叶。

阴德妃驻立在一圃凋零的牡丹花前,衣袂飘飘,白发胜雪。

“春去秋来,日月如梭……时间,过得好快啊!”她喃喃的低吟,信手捡起一片枯萎的花瓣放到鼻间轻嗅,余香残留。

世人皆有悲秋情怀,何况是命运多舛坎坷一世的阴德妃?

近两日秋意袭来天气转凉,她没来由的心中压抑,多年的往事也历历涌上心头,让她整个人都有些抑郁寡欢。

“娘娘,高阳公主殿下来了。”身后的宫婢禀道。

阴德妃回头一看,高阳公主正快步从回廊一头走来,步履轻盈神色欣喜。

“玲儿何事如此开怀?”阴德妃问道。

“退下、都退下!”高阳公主摒退了左右侍婢,欣喜的抓住阴德妃的手低声道,“娘!三哥放我回兰州,与慕白团聚啦!”

“真的?”阴德妃也蓦然一喜,“有此等好事?”

“父皇让他来做说客,想要让我去兰州说服慕白回朝。三哥就顺势放我回去了!”高阳公主说道,“娘,还是三哥疼我啊!”

“傻孩子……”阴德妃怜爱的抚着高阳公主的脸庞,说道,“你难道看不出,这正是你父皇之意吗?”

“呃……这……”高阳公主怔了一怔,“有吗?前番父皇也曾想劝服我,但我拒绝了。当时他还很生气呢,说我女生外向。”

阴德妃微笑道:“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不了解你父皇?他是一国之君,为了顾及天子尊严,做起事来总是口硬心软。你想想,知子莫若父,你与你三哥的这点小伎俩,又如何能瞒得过他呢?若非是他默许,吴王纵然是生了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如此任意妄为的。”

“说得也是……”高阳公主这才明悟,点了点头道,“这么说来,父皇也是愿意放我回去的喽?”

“他从未拘禁过你,谈何一个放字呢?”阴德妃微笑道,“你早已嫁作人妇,便是他秦家的人。将你留在长安令你夫妻母女不得团聚,不是个道理。你父皇虽是严厉,但向来明理,断然不会做这种违备人伦纲常之事。再者说了,将你拘在长安,有何好处?就能威肋到秦慕白,让他回来吗?纵然他对你情深意重,假使回来了,这手段也未免太不光彩,非人君所为。你父皇矢志做一代明君,又岂非因此而授天下人以柄,令后世诟病?”

高阳公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阴德妃面带微笑,抬手,轻轻的抚过高阳公主的脸庞,柔声道:“玲儿,你越是长大,倒是跟为娘长得越像了。看到你,为娘仿佛就看到了年轻的自己。不过,你的命比为娘好多了。你要珍惜啊……”

“娘,我有话说!”高阳公主突然道。

“说呀!”阴德妃微笑。

“不如……你!……”高阳公主咬了咬牙,鼓起勇气,“你跟我一起走吧!”

“什么?!”阴德妃略吃了一惊,“何出此言?”

高阳公主紧紧握着阴德妃的手,说道:“娘,此一别,我不知还能否回来侍奉于你。从此,长安你再无亲人!我不忍你如此孤苦零丁的独自留在皇宫里,每日苦守清寒,了此一生。娘,跟我走吧!长安、皇宫,就像一个囚笼,已经囚禁了你半生!你余下的日子,就让女儿陪伴你一起渡过,无忧无虑开怀自由的渡过,好吗?”

“糊涂!”阴德妃脸色一变,斥道,“为娘身为四妃之一,乃一国之母,岂能跟你私自离开?”

“什么四妃之一啊!娘,难道你还抛不开这虚妄名衔吗?”高阳公主急了,死死拉着阴德妃的手说道,“近年来父皇不是一直专宠徐惠吗?你去跟父皇说,你愿让出德妃之位,顺了他的意思,让他立徐惠为德妃!”

“放肆!”阴德妃怒了,压低声音斥道,“此乃国家大事,岂容你指手划脚胡说八道?”

“娘,你就不要再装了!”高阳公主苦苦哀求,“难道,难道你愿意这辈子都这样渡过,最终孤寂的老死在这皇宫里吗?”

阴德妃转过身,微眯起眼睛看着满池的残花落叶,轻叹了一声,“这,就是为娘的宿命!”

高阳公主急急转到阴德妃面前,说道:“娘,难道你就不想和女儿一起生活?你不想看看小笛儿?”

“当然想啊……”阴德妃眉宇轻拧,轻声道,“如果这世上还有让为娘牵肠挂肚的,除了你们母女,还有谁呢?”

“你不想……看看慕白?”高阳公主矢口说道。

阴德妃的眉梢惊栗的弹了一弹,但瞬间恢复了平静,“我看他作甚?”

高阳公主怔了一怔,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道:“你们不是知音吗?你不是喜欢听他弹琵琶吗?”

“此等小事,何足挂齿,还能让为娘冒天下之大不韪,与你私奔一场不成?”阴德妃转过脸继续目视前方,“玲儿,你走吧!去了兰州好好与慕白一起生活。他就是你命里的男子,今生,你注定会幸福圆满。对一个女人来说,遇到自己命里的男子,比什么公主尊荣珍贵百倍。”

高阳公主的心头顿时抑闷无比,咬着嘴唇憋出一句——“那比起德妃尊荣呢?”

“你说什么?!”阴德妃顿时怒了,转头侧目瞪着高阳公主,“你这孩子,几时变得如此不懂事理,满嘴胡说八道?”

高阳公主的根骨中,与生俱来的那股子叛逆劲莫名的就被激发了,脱口就道:“娘,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都很喜欢慕白吗?”

“啪——”

重重的一个耳光,甩在了高阳公主的脸上。

高阳公主顿时就懵了!

“你走,从此不要再回来!”

温柔似水活了这半辈子,今日,阴德妃头一次怒发冲冠,也是头一次动手打了高阳公主!

斥罢这句,她拂袖而去,走得又快又急,竟如同逃跑一般。

高阳公主捂着火辣辣的脸怔怔的站在花圃前,看着阴德妃的背影,喃喃自语道:“娘,你这是何苦?……其实有什么关系呢,虽然碍于伦理纲常你与慕白不可能真正在一起,可是,如能脱离皇宫这个苦海,何尝不是幸事?能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生活,纵然不能结为夫妻,也总比陷在这囚笼里强啊!反正在父皇的眼里,你已是可有可无。哥哥死了,我又走了,连以往唯一让后宫之人顾忌的慕白都辞官了。往后你还留在这皇宫里,如何立足?……娘!”

几天后,奉皇命前往兰州下聘的褚遂良与宗正寺官员都准备妥当了,便来皇宫迎请高阳公主,一同启程前往兰州。

那天被母亲打了一巴掌,高阳公主这几天都没敢再与母亲睹面。今天就要走了,从此不知何时相见,她心中甚是忧戚,于是跑到阴德妃寝宫来辞别。但阴德妃不在宫中,细下打听,才知道原来她这几天又住到了护国天王寺里。

于是高阳公主来到护国天王寺,求见阴德妃。

阴德妃拒门不见,隔着一层门对外面的高阳公主道:“走吧!一路珍重,好自为之!”

“娘……”高阳公主的眼泪夺眶而出,跪倒在门外哭泣道,“你养育了我这么多年,我们一直相依为命。现在女儿就要走了,你都不肯现身相见吗?”

阴德妃在里面没有回应。

高阳公主泣不成声,跪地不起。

良久,房门打开,清善大师从里面走了出来,道了一声佛号,对高阳公主道:“公主殿下请起。山中自有千年树,世上难有百岁人。岂无远道相思泪,不及高堂念子心。”

高阳公主怔了一怔,“大师此语何意?”

“骨肉分离,德妃娘娘肝肠寸碎,不忍再与公主话别,触景伤情。”清善大师道,“公主也就不要在此哀伤恸哭了,否则,娘娘心中越发不好过啊!”

高阳公主点了点头卡住哭号,但眼泪仍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哽咽道:“娘,我走了。我会和慕白一起好好生活的,你也要保重!”

“走吧……走吧……”清善大师轻轻的摆手,然后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娘!——”高阳公主嘶声的大叫一声,“我走了!!”

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奔走。

清善大师摇头叹息。

房间里,阴德妃跪在佛前,闭目合十无声的淌泪,泪水淋湿了身前的蒲团。

清善大师回到房间,掩上门走到阴德妃身边坐下,说道:“娘娘,公主殿下走了。”

“嗯……多谢大师。”

“公主此去,不知何时得返。母子连心,贫尼深解娘娘心中苦楚。”清善大师道,“而且今生今世,娘娘恐怕也无缘与他相见了。”

闭目合十的阴德妃浑身轻轻一颤,说道,“弟子早已心如死灰。”

“倘若真是心如死灰,娘娘兴许就真的随公主殿下一同走了。”清善大师道,“贫尼虽是方外之人,但寓居这皇宫之中,也知近来天下多事,朝纲纷乱。后宫之中,亦是风云突变暗流汹涌。一代江山一代人哪,谁又能知道几年后,会是什么样子?娘娘此时若是脱离这事非漩涡,也并非坏事。”

“我乃堂堂的帝王之妃,岂能一走了之?除了被逐出宫墙的宫女,大师可曾见过,有哪个帝王的嫔妃能够回走民间或是改嫁他妇的?我们这样的女人,就算失宠或犯错被帝王摒弃了,也是打入冷宫一辈子不见天日。”阴德妃睁开眼睛,面露苦笑,“其实,我何尝不想逃离此地,谁又真的愿意作贱自己?但是,庶民被夺妻尚且冲冠一怒,况一国之君?我若真的随玲儿一道去了,触逆的还不仅仅是皇帝陛下一人的颜面,还有整个大唐帝国的尊严与世俗道德的底线!到时,非但是我享受不到什么清静自由,反而会害了玲儿和慕白啊!”

“哎,说得也是。”清善大师也叹息起来,“世事如枷锁,伦常似囚笼。娘娘,这便是你前世既定的宿命,今生,摆不脱、走不掉。”

“前世……大师,人真的有前世今生么?”阴德妃仰头看着头顶的佛佗之像,双手合十凝眸而道,“似我这样的人,会否又有来世?”

“阿弥陀佛……”清善大师合十而吟,她的声音中,都透出许多的辛酸与无奈。

“我想了大师曾经给我讲过的一个佛经里的故事……如有前世,大概是我暴尸荒野,他路经我身旁时,替我披上了一件尸衣。”

“今生,我们注定已是缘分尽灭,再无相见之日……”

“那么,如有来世,弟子在此诚心祈求——”

“弟子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只盼他一次回眸!”

“弟子愿用,五百次的回眸,换一次的相遇!”

“哪怕弟子遇到他时,再一次暴尸荒野,弟子也心、甘、情、愿!”

“只求他……将我埋葬!”

第560章 生是唐人,死是唐鬼

高阳公主与褚遂良一行,从长安出发,往兰州而去了。

临行时,高阳公主都没有去向李世民辞行。虽然她心中对自己这位父亲也是十分不舍的,但不知为何,却又有一丝恨意挥之不去。

虽然李世民晕厥的那段时间,她也曾忧心忡忡伤心难过,他苏醒时说过的那番肺腑之言,也让高阳公主感动得痛哭流涕。但是,前事种种,李世民在她的心目中早已不是早年的那个对她百般骄宠的慈父。尤其是这一次他对待秦慕白的态度,间接的“逼迫”秦慕白辞官而去,就像是在高阳公主种下了一根刺,怎么也拔不去。

“父皇,我知道你既想当一位名垂千古的好皇帝,也想做一位让子女敬爱的好父亲。可是当二者发生冲突时,你总是选择顾全你的霸业,而割舍你的亲情。”高阳公主心中叹道,“作为帝王,你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你注定名垂青史为后世所称赞;可是作为父亲,你太令人失望!……相比之下,我比我哥哥、太子和魏王甚至包括吴王他们,都要幸运!也幸亏我没有生为男儿身,否则,我的命运肯定比他们更加悲惨!所以,身为大唐的臣民,是幸运且幸福的;但作为你的儿女,却是悲哀和不幸的!”

车马逐渐西行,高阳公主的心中百感夹杂,无可陈述。一来,她舍不得母亲与生活了这么多年的故乡,二来,她又期待与秦慕白的重逢与厮守。

“为什么二者就不能同时顾全呢?”高阳公主闷闷不乐,“至今我仍未想明白,慕白为何辞官?难道我父皇真的准备对他下手?……等见了面,我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数日后,高阳公主与褚遂良一行终于抵达兰州。可是秦慕白已走多日,琼玉山庄人去楼空。

高阳公主气煞,褚遂良也惊愕不已。找来刺史肖亮问话,方才知道秦慕白早已举家北上,前往北方草原,说是要与阿史那公主举行婚礼!

“贼军校,臭男人,居然不等我!”高阳公主气急之下跺脚直骂,当下决定——“我要去草原寻他!”

褚遂良等人可就犯难了。他们奉皇命而来赐婚,同时带来了皇帝陛下对秦慕白的封赐,意欲双管齐下,劝秦慕白回朝。

可是现在人音杳无,如何是好?难不成和高阳公主一起,北上寻找?万一到时候又错过了怎么办?北上行程数千里,往来数月,朝廷那边还等着回音呢!

正当众人犹豫不决时,有人来求见高阳公主。原来是武氏商号曾经的商舍掌柜之一,现今仍然留守兰州。他带了秦慕白留下的两封书信。

其中一封,是秦慕白留给高阳公主的;而另一封,则是出自秦霜儿的手笔,转呈吴王。

高阳公主急急的拆信而观,信中写道,秦慕白让高阳公主来到兰州之后,不必北上草原,直接向西而行,相约在高昌汇合。同时跟高阳公主说,如果李恪前来求亲秦霜儿,就让她将霜儿留下的信转交李恪,他自然会明白。

“这家伙,料定我会回来还不等我?真是可恶!”高阳公主看了信,心里塌实了许多。嘴上虽然是依旧在碎碎念的骂咧,但她也照秦慕白说的做了,将秦霜儿的信交给了褚遂良,让他带回长安交差。

褚遂良拿着信可就为难了,人没找到皇差没办成,却只带回去一封信,如何是好?

这次的赐婚,明眼人都清楚,可不仅仅是一桩儿女婚事那么简单。在当前局势下,可以说是一桩牵动全局的政治联姻。皇帝的用意十分明显,就是要让秦慕白成为军方领袖,站在李恪的身后全力支持他坐稳东宫,并在将来接掌大唐的江山。

褚遂良心忖,以秦慕白的智慧,不难联想到这一层。可是他偏偏在皇帝封赏与赐婚之前就开溜了,显然是心中另有想法的在逃避。

皇帝与秦慕白在博弈,他二人心中有何想法,身为棋子的众人哪里猜得透彻、想得明白?如果自作主张坏了棋局,那是谁也担待不起的。

无奈之下,褚遂良只好拿着这一纸书信,即刻返回长安向皇帝交差。

高阳公主可就乐坏了——终于彻底的自由了!

她也不再做片刻停留,催促自己的护卫车仗,即刻西行,出玉门关,前往高昌与秦慕白汇合。虽然高阳公主身边,一直带着早年皇帝赐予她的一支百骑卫队,可是刺史肖亮不敢有半分怠慢,仍派了关西兵马千余人沿途开道护送。

一行人马,浩浩荡荡的向西行进。

与此同时,秦慕白一行沿黄河北上、循贺兰山脉、过黄河、跨阴山,已经抵达漠北草原,来到了昔日阿史那族的栖息地,于都今山脚下。

沿路行程甚远,所幸是与家人一道出行,全当是旅游观光了。一路走走停停游山玩水,倒是没有半点累乏,反而十分开怀轻松。

自从李勣统率大军平定薛延陀之乱后,就在原来突厥牙帐的旧地于都今山,建立了新的单于建都督府,开衙驻兵,治理大草原。协助叛乱有功的回纥部归附大唐,大唐在他们的领地也开置了瀚海都督府,隶属于单于大都督府治下。原来的回纥部大首领,也就是阿史那雪莲的舅舅吐迷度,被大唐赐封为第一任瀚海都督,成为大唐的封疆大吏。

秦慕白等人抵达于都今山时,早有人通报给李勣知道。李勣亲自带兵前来相迎,将秦慕白一行接到了单于大都督府。听闻秦慕白的来意之后,李勣当下就爽快的答应,要一力承办秦慕白与雪莲的婚礼,并派人去了瀚海,将雪莲的舅舅吐迷度与妹子夕言,一并接到于都今山来。

“慕白,我虽是远在漠北,但是听闻了许多关于你的事情。”李勣对秦慕白道,“我思来想去,皇帝陛下与大唐朝廷,并没有对你做出十分过分的事情来,你因何就要辞官远遁呢?”

“世叔,这可就说来话长了。”秦慕白说道,“陛下与朝廷一向待我不薄,这我知道。虽然此前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那些并非是我辞官的所有原因。我秦某人的心胸,不至于如此狭窄。”

“那你因何辞官?就因为担心自己功高震主,要避祸远走独善其身?”李勣道,“如果是这样,那你真是想多了。我等老臣追随陛下许多年,哪一个不是有功在身?却未曾像你怕成这样!”

“不是。”秦慕白淡然微笑,说道,“我知道皇帝陛下并无害我之心,多番试探,也只是想在将来对我委以重任。我若归朝,必定出将入相,辅佐新太子入主东宫。”

“这不是很好吗?”李勣迷惑不解的道,“你我这些军旅之人,拼死厮杀这么多年,还不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

“未曾见得。”秦慕白摇了摇头,说道,“以前,是文强武弱,长孙无忌等人执掌朝堂权柄。可是如今,只要我率领关西军回朝,以我与吴王的交情关系,以及此前立下的战功和麾下众多将军们的支持,我势必平步青去,早晚凌驾于长孙无忌之上。这样一来,朝堂平衡再度被打破,变成武强文弱。这时候,皇帝陛下会怎么做?”

李勣顿时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却未将话说破,只是道:“原来你心系大局……没错,灭吐蕃、平西域,你功高寰宇;关西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声势浩大,良将辈出猛者如云。这些将士们归朝之后,也一定会受功封赏。到时候,你可就门生故吏遍天下,声望权势无人可及。说要超越长孙无忌……的确是不难!”

“可是大唐不需要权臣。”秦慕白微然的笑了一笑,说道,“而且我秦某人很有自知之明,要说治国安邦,我远不如长孙无忌与褚遂良、房玄龄这些人。今后的几十年,大唐必须偃武修文,我不想回到朝堂执掌权柄却尸位素餐,成为长孙无忌等人的阻滞,成为大唐文治的绊脚石,从而引发许多不必要的争斗与内耗。而且,凡事物及必反。今日,我秦某人早早的位极人臣,如同已经攀上了顶巅,只等下落。常言道爬得越高摔得越惨,与其这样,我还不如急流勇退,将权力与责任都一同让给后来者,让他们也为大唐建功立业。”

李勣这才欣慰并认可的点了点头,说道:“慕白,难得你能如此明悟。但凡身陷名利场中的人,都只想削尖了脑袋往上爬,你却能够头脑清楚的认清大局与处境,做出这样的决定,非大智慧不可为。”

“哈哈,世叔过奖了。”秦慕白笑道,“其实我也没什么,只是这官,做得腻了。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大唐不缺人才。少了我秦慕白,还会有张慕白、李慕白,层出不穷。因此,没有人是不可或缺的!没有人能做完所有的事情!——当我认清了这一点,我就释然了!”

李勣微笑的点了点头:“没有人是不可或缺的,没有人能做完所有的事情——说得不错!你很难得,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这样的觉悟,尤其是一些执掌了权柄的人。每当人的手中有了权力,私欲、野心就都会膨胀,最终却成为名利的奴隶,迷失甚至断送自己。”

“是啊!”秦慕白笑道,“我就是怕我回朝之后忘乎所以飘飘然,于是早一步主动退下来了。”

李勣笑道:“我看你不会。你都已经看穿了名利富贵也厌倦了权谋争斗,不管你辞官还是回朝,我想你都能游刃有余。”

秦慕白笑了一笑,“怎么世叔的话听起来,像是在游说小侄?”

“哈哈!”李勣拍腿而笑,“实话实说,我也是不想你就此一走了之的。大唐好不容易才出了一个秦慕白。别的不说,只要有你在,今后的几十年里至少无人敢兵犯大唐。我们这一辈人,老的老死的死,还能扑腾几天?迟早,还是得由你们来辅佐大唐啊!”

“世叔,我刚说过,大唐最不缺的就是人才。”秦慕白笑道,“我今次北上,一个原因是要兑现承诺与雪莲完婚。另一个动机嘛,是想把一个人,亲手托负于你。”

“谁?”

“薛仁贵!”

李勣先是一惊,随即大喜:“所言当真?”

秦慕白笑道:“人各有志,秦某人虽是淡泊名利厌倦官场了,总不至于让手下的兄弟也都追随我而去吧?仁贵是个人才,而且才德兼备。有一句话说得好,是金子总会要发光的,仁贵这样的人,无论身处哪朝哪代、无论在任何的环境之中,都能发挥极其巨大的价值。此前他虽然也立下不少功劳,但始终屈身在我之下。以他的能耐与德行,万万不止这一点成就。因此我想将他托负给世叔,让他在世叔的提拔之下,建功立业!”

“好啊,好!”李勣欢喜又欣慰的抚髯而笑,点头道,“实不瞒你,老夫垂涎薛仁贵好久了,哈哈!——他这样的良臣猛将,真是百年难见哪!你放心,老夫一定着重栽培他!”

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关西军众将中,薛仁贵的本事最大,但为人德性却是最为谦和。他这样的人与我不同,我太过轻浮与张狂,难免让君王忌惮。但是,假使某天仁贵坐到了我的位置,却依旧能让君王放心。因此,我也才放心大胆的将他交负于世叔,让他追随世叔,去斩立不世之功勋!”

“听你这话,我仿佛有点明白你为何辞官了。”李勣说道,“你这一走,关西军群龙无首,朝廷也就不必担心军方势力过分膨胀打破平衡,从而又要转手来打压军方了。你一方面是为了照顾朝廷的大局稳定,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全关西军的功臣良将们,对吗?”

“知我者,世叔也!”秦慕白长吁了一口气,微笑道,“其实,男儿志四方,当立不世勋。谁又真的愿意庸庸碌碌,死于无名呢?出生入死拼搏了这么年,到手的成就说扔就扔,要说没有一点不舍,那是骗人的鬼话。只是,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我见过太多的生死,也就更加的珍惜生命。但凡我今天有半点的成就,那也是万人白骨堆彻而成;今后,我不想再用他人的血,来染红我的官袍衣带,尤其是……曾经与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们!”

“我听得出来,这是你的肺腑之言。”李勣叹息了一声,说道,“慕白,自古忠义难两全,你能做到今天这样,殊属不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虽然我很想你留下来,继续与我并肩作战为大唐建功立业,但你说的也有道理。换作我是你,也许也会那么做。但世事无常,如果哪天环境改变了,大唐真的需要你,你……还会愿意回来,继续为大唐效力么?”

秦慕白笑而答道:“我已看透名利厌倦官场,要我再回来做官,这个可能性不大。但就算我归隐西域后,也一样可以为大唐谋福,不是么?别忘了,大唐西域初定,还有个重要的邻邦,昭武国。”

“没错。看来你选择归隐西域,也不全是为了自己。有你在,西域就乱不了;大食,也就不敢轻易进犯;昭武国,就一直会是大唐的友好邻邦!”李勣点头赞许,然后叹息了一声,“慕白,你用心良苦。这些话,将来我一定转达给陛下与吴王知晓。”

“不必了。”秦慕白微微一笑,说道:“只请世叔向陛下与吴王转达一句话就行——秦某,生是唐人,死是唐鬼!”

第561章 弦断有谁听

一个多月后,秦慕白与阿史那雪莲的婚礼,如期举行。

阿史那族作为草原上的故老贵族,虽然一度衰落了,但在草原各部族之间还是很有影响力的。再加上秦慕白如今的声望与李勣的号召力,草原所有部族的酋长首领,全都亲自到场庆贺,连远隔八百大漠、居于金山脚下的胡禄部都不知是怎么得到了消息,他们的大首领胡禄屋邀集了附近部族的几位首领,不远千里亲自前来道贺。

至从大唐平灭突厥之后,草原上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举行这样的盛会了,居然能将所有草原部族的首领聚集到一起。李勣作为呈办婚礼的东道主,却并不忙碌,因为有回纥部的大首领吐迷度帮着张罗一切。

在婚礼的过程中,秦慕白与李勣都注意到了一个细节:虽然这些大首领都是冲着秦慕白的婚礼而来,但是他们来了之后,除了给秦慕白道贺,每一位大首领必做的事情,就是拜访吐迷度!

“看来薛延陀被灭、夷男身死之后,回纥部即将取代昔日的薛延陀成为草原上最强大的部族,而吐迷度,已经快要成为草原人心目中的无冕之汗。”李勣的眼光一向敏锐,他对秦慕白道,“慕白,你怎么看?”

“吐迷度,的确是志不在小。”秦慕白说道,“早年薛仁贵破围北上来到回纥部时,吐迷度借助薛仁贵之力,战胜了来犯的夷男。从那时候起,他心里就开始打下了算盘,想要借助我大唐之力,完成他制霸草原的梦想。于是,他又是借兵又是嫁女,全力结好我与薛仁贵。”

“我也看出来了,吐迷度为人老辣城府深沉,一但大唐对草原的控制力量减弱,他就会扩张本部实力,想要一统草原,成为第二个夷男,甚至是第二个颉利可汗。”李勣冷笑了一声,说道,“不过很可惜啊,他早先重下本钱结好的外援,现在居然辞官不干了!”

“这就叫,赔了夫人又折兵。”秦慕白笑道,“我早已料到吐迷度用心不浅其志不少,于是,他借给我的四万铁骑,我一个也没还给他,全都生吞活剥收编到关西军里了。现在,虽然我与雪莲成了婚,但我已辞官离朝,不在其位不谋其事,他孤自一人想要在草原上折腾出什么大动静,短时间内不大可能。不过,世叔回朝之后还是要提醒皇帝陛下,警惕吐迷度野心膨胀实力坐大。不然,这北方草原又会像以前一样,刚刚平定了颉利不久,又有夷男作乱。其实,要想彻底解决草原的后患问题,大可以趁现在大战方罢、格局未定之时采取‘破而后立’之策,效仿西域办法,在草原划立州县任用州官县令,分府驻兵。这样层层约束各方制衡,能极大的削弱部落头领的职权与他们自身的影响力。并可以擒贼擒王,将吐迷度弄到长安。那样,就可最大限度的防止草原再度生乱。”

“慕白,你还是回朝吧!”李勣听完后就说道,“我觉得,如果有你主持大唐的军国大事,比谁都强!

秦慕白笑了笑说道:“世叔你是太抬举我了,有你在,又何须小侄班门弄斧、画蛇添足?刚刚是我多嘴献丑了,咱们不提这事了!”

李勣无奈的摇了摇头,笑道:“好吧,你大喜的日子,咱们不提这些军务事——慕白,你比你爹强啊!”

“怎么说?”秦慕白笑道。

“你爹当年虽然也是俊逸英武的美郎君,而且侠武之名满天下,但都未尝像你这样讨女人喜欢。”李勣也笑道,“你看看你,天南地北的大美人,都被你搜刮来了。历数你身边的这些女子,没有哪一个不是倾城倾国千娇百媚。寻常男人若能得遇其中任何一个的垂青,也是此生无憾再无所求。你却倒好,像收集珍玩一样,成车的往家里拉啊!——你看看你娘,都要乐开花了!”

“哈哈!”秦慕白大笑道,“世叔你可能还不知道,统兵打仗、执政为官,这些其实都是我的副业。我真正的主业嘛,是——谈情说爱、寻花问柳的这些。男人嘛,谁不喜欢酒色财气?我一向胸无大志,也就好这一口了。”

李勣又好气又好笑,“你爹泉下有知若是听到你这些话,非爬起来扇你几个大耳光不可!”

秦慕白轻轻的叹息了一声,面带微笑,轻声道:“如果父亲大人仍旧在世,我倒宁愿被他抽几个大嘴巴子。”

李勣拍了拍秦慕白的肩膀,“叔宝在天有灵,会因你而自豪!”

由于往来宾客实在太多,婚礼将要举行七日。进行到第五天时,大唐朝廷派来了使者。

使者奉圣旨而来,招李勣还朝!

此外,褚遂良去了一趟兰州找秦慕白扑了个空,急速回京报讯,从而朝廷也就知道了秦慕白即将在草原,与雪莲完婚一事。于是,使者还带来了朝廷给予的贺礼。

贺礼并非是金银珠宝,而是一幅匾,上面有李世民独有的飞白书书法,亲提的八个大字——“珠帘壁合,百年恩亲”。

秦慕白暗忖道:“既然皇帝陛下知道我在这里,却没有再提起召我还朝与赐婚霜儿一事,看来他也是知道我心意已决,不会再来强人所难了。再者,连我都能看清此刻的朝堂大局,他岂能看不透?之所以也曾派人请我回朝,是因为这种表面功夫是必须做的,否则外人会说他嫉贤妒能不用功臣。但我这时候回去,其实是一利而百弊。他岂能不知?因此,他也应该是不会再来勉强我了。”

“我与他君臣一场,也曾携手并进同舟共济,但世事无常……能保持现在的状况,恐怕已是最好的结局!”

不过,使者还捎来了李恪所封的一份新婚贺礼,可谓别出心裁。同样也是既非金银也非珠宝,而是一副棋盘,一套金制茶具,还有一个小布包。

秦慕白不禁想起李恪曾经说过,只有和秦慕白下棋,李恪才会感觉到这棋下得有趣。在李恪看来,下棋就如同喝酒一样,酒逢知己千杯少。如今知己去了,这棋也就无人可下——于是,李恪便将棋盘都送给了秦慕白。

而那套金制的茶具,秦慕白再熟悉不过。李恪好饮茶,嗜之成癖。走南闯北无论到哪里,都带着这套茶具。若得半分空闲,他也要煮一壶好茶享受一番。这套茶具,就是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爱宠之物。

至于那个小布包,秦慕白打开一看,却是一味中药——当归!

“还是没死心,想要我回去啊!”秦慕白拿着那一味当归,暗自好笑。

使者便趁机对秦慕白道:“吴王殿下,有话转托下官说给秦少帅听!不过……却是一句骂人的话,因此,下官得要先请少帅恕罪!”

“他怎么骂的啊?”秦慕白笑问道。

那使者的脸皮都抽搐了几下看似极为尴尬,壮了胆子凑到秦慕白耳边,小声道:“殿下骂道——秦慕白,这你色中饿鬼衣冠禽兽,连昭武国的小寡妇女王也不放过,还让人家大了肚子!——等孩子降生之时,记得报喜,请我过去喝杯喜酒。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咳!……”秦慕白干咳了一声,忍俊不禁的笑道,“请回复吴王,就说……萨末建离长安一万多里,他若敢来,我就敢请!如果真想喝这杯喜酒,他现在就可以动身了!”

那使者也忍不住笑了两声,说道:“秦少帅,下官看得出来,吴王殿下当真是舍不得您这位知己好友。他说了,就算你要辞官要归隐,也可以留在长安啊,那样他早晚也能与你见面。”

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如果吴王殿下真把我当作知己好友,又何须每天见面呢?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嘛!”

“吴王殿下还说,这么多年来你就像是他的眼耳手足,离了你,便像是瞎了、聋了,凡事都感觉到举步维艰。”使者道,“他说,没有秦慕白,就没有今日之李恪。只要你肯回长安,吴王殿下万事都不强求,只是真心希望能有个知己朋友在身边。殿下说……他这一生,也就只有你这唯一一位真正的朋友了!”

秦慕白面带微笑的轻轻摇了摇头,无奈的道:“以后再说吧!”

那使者顿时面露喜色,“这句话,下官可就原封不动的转呈吴王殿下了?”

秦慕白沉吟了片刻,说道:“那你就顺便再捎上另一句吧!这句话,我曾经说给我妹子听过,现在一样送给吴王殿下——有些人,相见不如怀念;有些情,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使者顿时愕然,“这……”

秦慕白笑了一笑,“你就如实告诉他。”

“好吧……”

“高阳公主如何了?”秦慕白问道。

使者连忙答道:“下官正想告知秦少帅,两三个月前,公主殿下已经离开长安,去往兰州寻找少帅。据说,公主殿下到了兰州未曾见到少帅,就径直往玉门关而去,仿佛是去往西域了!”

秦慕白点了点头,心想,看来皇帝陛下还是明理的,他并没有为难高阳,而是放了她回来与我团聚。看得出来,他与李恪,都没想把事情做绝,而是一直保留着最后的幻想,希望我有遭一日还是能够归朝为官。

不知不觉的,秦慕白就想到了阴德妃。那一位,秦慕白来到大唐后,最让他惊艳,也最让他感觉到心痛的女子。

想要打听她的消息,却又不好直接发问,于是他绕了弯的问道:“我听说皇帝陛下龙体欠安,现在好些了么?”

“上天赐福,皇帝陛下的病体已经好了大半了。”使者朝南拱拜,说道,“皇帝陛下已经可以回金銮殿主持朝会了。不过下官离开长安之时,陛下又回后宫养病去了,着令长孙相公、房相公等人,一同辅佐吴王殿下监国理政。这一封招英国公还朝的圣旨,就是吴王殿下所发!”

“吴王监国了?”秦慕白多少有点惊讶。

“是啊!”那使者答了一句,便开始长篇大论的描述现今朝堂上的情形,却左右不着边际,就是不提到阴德妃。

秦慕白也不知再如何开问。想了想,打断他的话直接道:“高阳公主离开了长安,剩下她母妃独自一人在深宫之中,从此无人照应了……说来,都是我的错啊,令她们母女分离。”

那使者一愣——我说得正起劲呢,怎么突然就提到了阴德妃?

于是他道:“这个……后宫之事,下官不得而知。”

秦慕白只得点了点头,不好再多说,心道:来到大唐后,我有三位知音。一位是妖儿,可她早已香魂无踪;一位,是我的宿敌噶尔钦陵,他却服毒自尽就死在我的面前;剩下一位阴德妃,此生,却恐怕再无相见之日……

“哎——”情不自禁的,秦慕白长叹一声。

“少帅……因何叹息?”使者纳闷的道。

秦慕白摇了摇头,面露一丝苦笑,转身走了不再与这使者言语。心中,却情不自禁的念道——

“欲将心事付瑶琴

知音少……

弦断有谁听?”

第562章 相见不如怀念

秋日的艳阳天,日光普照,金菊怒放。

御花园里四下弥散着一股沁人的花香,溪水湛亮潺潺而过,带走几许无根的飘萍。

李世民就坐在溪边的一张太师椅上,斜靠着身子微眯着眼睛,懒洋洋的晒太阳。

鼻间是泥土的芬芳与水草的湿味,身后有几垒被流水打磨得光可鉴人的太湖石。

四周很宁静。

离他身前不远的前方,小兕子坐在蒲座上,一本正经的在提笔绘画。李世民让他给自己画像,小兕子还就一口答应了。这时,她时不时的抬眼看一看自己的父亲,然后就低头,认真仔细的绘描。

许久后,李世民几乎都睡着了。小兕子嘿嘿的一笑,唤道:“父皇,我画好啦!”

李世民这才醒来,扯了个哈欠笑道:“快拿来给父皇看看。”

小兕子笑嘻嘻的拿着画过来,李世民看了一眼,当场哈哈的大笑。

“小兕子,你好调皮呀!你怎么能画父皇睡着了的样子呢?”李世民指着画笑道,“你看看,还将父皇的肚子画得这么大,肚皮上还站了一只小鸟!”

“嘻嘻,那只小鸟,就是小兕子嘛!”小兕子笑道,“画得好不好嘛,父皇?”

“好,真好。”李世民点头呵呵的笑,摸着小兕子的头说道,“常言道字画如其人,朕看用墨的厚薄与线条的刚柔,就知你心善慈仁。”

说到这里,李世民又叹息了一声,悠然的仿佛是说给自己听:“小兕子啊,你可能是朕的子女中,最聪明最伶俐,也最乖巧最温驯的了。”

小兕子虽然年幼,但一向极为聪明,又善解人意,她喃喃的道:“父皇,你又想起四哥了吗?”

李世民微微的一笑,笑容中却有点苦涩,他道:“何止是你四哥呢?还有你远在岭南的大哥,夭折的二哥,还有你那,将金身留在法门寺的五哥啊……”

小兕子的嘴巴就嘟了起来,伤心的低语道:“父皇,为什么这些皇兄,都这么早就离我们而去呢?……九哥也不来宫里看我了,还有高阳皇姐,也走了。我好想念他们啊!”

李世民,居然无语以对。他久久的凝视着小兕子,眼神中满是挥之不去的慈爱与忧伤。

“小兕子,朕,将来把你嫁给一户寻常人家,好么?”李世民突然道。

小兕子半懂不懂的眨了眨眼睛,又摇了摇头,“我不要嫁人。”

李世民就笑了,“为什么呢?女娃儿,长大了都是要嫁人的。”

“因为嫁了人,就要跟丈夫住在一起,就要离开父皇了。”小兕子认真的说道,“几位皇姐,都是这样的。她们嫁了人,就不来宫里陪伴父皇了。高阳皇姐,还走得远远的了……我不要嫁人,我要永远陪着父皇!”

李世民的心里,仿佛被一根烙红的铁签给扎中,触到了内心深处埋葬已久的那处温柔之地。顿时,辛酸、感动、后悔与伤心,全都涌了上来。

差点就红了眼圈,没止住眼泪。

“父皇,你怎么了……”

“没什么……”李世民努力的笑,摸着小兕子的头,柔声道,“你知道吗,小兕子。你高阳皇姐小时候,也跟你一样这么乖巧伶俐,也跟父皇,说过这一样的话……”

小兕子听得十分认真,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果断的摇头:“高阳皇姐说话不算话。我不会的,我肯定说话算话!”

“傻丫头!”李世民呵呵的笑,心中浮起一丝久违的暖意。

终于暂离了朝堂,能够回到后宫静养。在这里,李世民每日就与小兕子相伴,一老一少形影不离。仿佛只有和小兕子在一起的时候,李世民才能确切的感觉到自己是一位父亲,而不是一国之君。

而不是那个,必须在亲情与帝业之间,做出抉择与割舍的大唐国君。

御医煎好了药,将药送来。小兕子接过碗,一勺一勺的给李世民喂药,还像哄小孩子一样,一边吹着药勺一边说,‘不苦不苦,父皇乖,快点喝了,病就好啦’!

李世民也就当真‘听话’,笑眯眯的一口一口喝着药。

旁边的宫人与宦官看到这一幕,脸上都泛起如阳光般温暖的笑容,就如这御花园里绽放的秋菊。

刚喝完了药,李世民正在用茶漱口时,李恪来了。

小兕子远远的就迎了上去,“三哥,你来啦!”

李恪爽朗的哈哈大笑,“小兕儿,你又在陪父皇呀!怎么样,父皇今天喝药了吗?”

“喝过啦,父皇很乖的!”小兕子展颜而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说道,“三哥,村长回来了吗?”

李恪怔了一怔,又笑了一笑,蹲下身来准备去抱小兕子。

小兕子却突然往后退了两步,“不要!”

“怎么了?”李世民与李恪都愣了一愣。

“三哥是男孩子,我是女孩子,不能抱的!”小兕子一本正经道。

李世民与李恪都哈哈的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三哥你笑什么呀!我问你话呢,村长回来了没有?”小兕子还有点生气了。

“还没有。”李恪边笑边说道,“他嘛……还有一些事情要忙。等他忙完了,就回来陪你玩。”

“我不是要他陪我玩。”小兕子面露一丝不悦,嘴巴也嘟了起来,喃喃道,“我想让他看看,我给他画的画像。父皇说要建一座凌烟阁,把大唐的功臣们的画像,都贡放进来。其他的功臣的画像,都是我的老师(阎立本)画的;唯独村长的,是我画的呢!”

“这样啊?小兕子真了不起!”李恪轻轻的点了点头,微笑道,“等他回来,我一定让他进宫里来找你,专程看这画像,好不好?”

“好,一言为定!”小兕子这才喜笑颜开。

“小兕子乖,父皇要与你三哥说些事情,你先和奶娘她们去赏菊玩耍吧!等会儿,父皇再教你书法。”李世民微笑道。

小兕子听话的走了。

李恪便与李世民见了礼,说道:“父皇,关西军主力三十万大军,已经回朝多日了。儿臣已发出诏令,英国公李勣用不了几日也会回到长安。儿臣想问一问父皇,这三十万大军该如何编制,交由何人统领为好?”

李世民慵懒的靠在太椅上,说道:“怎么你没有合适的人选吗?”

“事关军国大事,儿臣还是想问一问父皇的意思。”

“朕既然让你监国,就是将这些事情都交给你处理了。”李世民说道,“军国大事怎么了,你处理不来么?”

李恪苦笑了一下,说道:“那儿臣就说说自己的浅见。儿臣以为,关西军乃是我大唐的精锐之师,不仅仅是作战勇猛军纪严明,更重要的是这支军队十分的团结,令行禁止。儿臣以为,这支军队不宜在回朝之后将其拆散重组,令其归于各个军府。等到了战时再召回来,军心就涣散了。因此儿臣建议,依旧让原来的关西军大将,统领这支军队。让他们以后长驻长安,做为巩卫长安的主力。”

李世民不置可否,而是道:“你觉得怎么做有道理,就怎么做好了。”

“儿臣建议,就让关西军的四庭柱,继续担任关西军的统兵大将。”李恪说道,“早前,父皇就下旨新组了两卫亲勋大军,分别是左右龙武卫。平蕃一役后,左右龙武卫因为伤亡与归府各种原因,导致人员流失编制混乱,已是名存实亡。因此儿臣建议,就让归朝的庞飞与关西军第一猛将薛仁贵,担任新的左右龙武卫大将军。这两卫兵马,平日戍卫帝都皇城;战时,作为先锋主力摧城拔寨。”

“好。”李世民终于表了个态,说道,“将领人员上的调动,你要多下点功夫,要让所有人心服口服才行。原来的左右龙武卫大将军,秦通与李君羡都是检校官,现在正式任命庞飞与薛仁贵为大将军,你要先将这两个人安抚好才行。”

“儿臣遵旨。”

“对了,你刚才说……四庭柱?”李世民微皱了下眉头,“朕好像记得,关西军中除了四庭柱,还有‘八军台’?”

“是的。”李恪说道,“关西军中,良臣猛将一应云集。四庭柱八军台,都是独档一面的大功臣,也是世间少有的虎将。尤其是四庭柱,苏定方如今坐镇西域,庞飞曾经代理兰州大都督,薛仁贵是百年难遇的将帅之才;其余的八军台,在平定西域之后,受秦慕白之命各自建立了都督府,如今暂领府事,在西域各自坐镇一方,为我大唐保境安民……唯独四庭柱之一的宇文洪泰,与秦慕白一道辞官远走了。”

李世民沉吟了片刻,说道:“既然是人才,就要加以重用。等过些时日西域稳定了,将八军台都调回长安来,分别在左右龙武卫中担任要职,或是担任其他卫府的要职。”

说到这里,李世民饶有深意的顿了一顿,说道:“将来,他们也可以在六率中任职。”

李恪心头一震:六率?

太子东宫的亲卫兵马,东宫六率么?

听到这些,李恪的心里其实谈不上惊喜,而是渐渐的宽慰了。方才他有意在李世民面前提起关西军与四庭柱、八军台,就是想试探一下他父皇对这些人的态度。现在事情证明,秦慕白走后,关西军众将已经不算一个“势力集团”。朝廷可以轻松的驾驭并吸收他们,量才度用了。

而且听李世民这话,用意很明显——他希望关西军,能够牢牢的团结在李恪的周围,成为巩固他的太子之位的得力臂膀!

父子二人都默契的沉默了片刻,李世民突然道:“秦慕白……有消息么?”

李恪轻声道:“还在漠北。快冬天了,草原大漠上天气寒冷又多风沙雨雪,不便远行。估计他还要在那里呆上三四个月,才会转道去西域。”

李世民点了点头,说道:“那你的婚事呢?”

李恪皱起了眉头,说道:“就请父皇区处,替儿臣挑选一个名门闺秀……成婚吧!”

李世民轻笑了一声,“怎么,被人家拒了婚,心灰意冷,想开了?”

李恪微微一笑,说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今非昔比,他们兄妹俩有自己的想法,也是自然。霜儿给我的一封信中说得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也许我们真的是有缘无份,只可思念,不能厮守。”

李世民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淡淡道:“恪儿,你跟为父一样,都是个性情中人。但你要记住,上天其实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得到的越多,往往就失去的越多。别妄想两全齐美,那会让你得不偿失。”

“儿臣明白……”李恪轻叹了一声,又拧了拧眉头,说道,“儿臣如今奉旨监国,就当一切以国事为重。儿臣的婚事,也不再仅仅是我的私事,而是一棕国家大事。因此,儿臣还请父皇与母妃做主,来确定这门婚事。”

李世民轻轻的点了点头,“朕知道了。”

“父皇还有何训诫?”

“记住,无论是帝王自己的修行还是用臣举人,和平时代,首重德行修身;乱世危急,当用一技之长。”李世民说道,“没事了,你去吧!”

“儿臣告退……”

辞别了李世民,李恪缓步走在御花园里,琢磨李世民最后的那句话,心中想道:父皇突然对我说这么一句话,一定是有所暗指。和平时代,首重德性;战时危急,当用一技之长——这是不是在说秦慕白呢?

听父皇这话来分析,秦慕白这样的人,按儒家的道德要求水准来说,德行只算一般,至少不能跟朝堂上的许多大儒名士、道德真君们相提并论;但他的确是个能力卓越大大的人才,无论用兵治民,都有其独到之处。

联系到实际,最近这些年来秦慕白至从去了兰州,屡屡做出惊人之举,从一开始的迁民入兰、开市引商、垄断粮市、自用赋税,到后来的征兵扩武、私降叛军、诈败诱敌,包括私自启用侯君集,以及侯君集后来的一系列行为,帐都可以算到秦慕白头上。

按照世俗礼法的标准来衡量,秦慕白的这些行为,已是足够的荒诞与出格,也就是说,他在许多老夫子们的眼里,其实是一个“品行恶劣”、“不守臣格”的逆臣。

但是,秦慕白一个人就干下的这些丰功伟业,派一万个老夫子去,也办不成。

回想起来,李恪觉得方才他父皇的那一句话,真是一针见血的道出了君王的用人之道——盛世用德,乱世用能!

“慕白,我终于明白你为何辞官了。”李恪这才恍然大悟,暗道,“你是个务实的人,不图虚名。仗打完了,大唐必定归于文治。你若归朝,就将会与无数的儒生老夫子们同朝共事,也会要扔了刀剑拿起笔墨,和他们做一样的事情。虽然你名扬天下功高寰宇,但朝堂上大部份的文生臣僚,未必真会打从心底里尊敬你、接纳你。等待你的,将是无穷无尽的勾心斗角与尔虞我诈,甚至还有秋后算账。曾经父皇的御案上,可是摆放了好大的一摞弹劾你的奏章,这我是知道的……

“这与当年的侯君集,是何等的相似?”

“好吧,我不会再勉强你了!但是正如我父皇所说,如果大唐有难了,你一定要挺身而出,与我并肩为战啊!”

思及此处,李恪苦笑不已;秦慕白啊秦慕白,现在我是既盼望着见到你,又不希望看到你了!——你我若是不见,表明大唐一切安好;你我若是见面了,便是大唐有难之时!

“如何是好?”

“难道真应了那一句……相见不如怀念?”

第563章 说好的一生一世

雪后初霁,阳光照在雪地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穿着厚重皮裘的秦慕白从大毡房里走出来,舒展双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大声笑道:“雪终于停了,天晴哪!”

雪莲也走了出来,看到外面耀眼的阳光眯起了眼睛,微笑道:“真的晴了!”

“大草原上的雪景,果然是非一般的美妙绝伦啊!”秦慕白放眼望去后,感叹。

“在你来看这是无双的美景,可是对草原人家来说,或许就是灾难。”雪莲说道,“这雪如果再下个几天,大批的牲畜就要被冻死,草场供给的时间也要推后了。”

“这不是停了吗?”秦慕白笑了一笑回头看着她,“雪莲,停雪融了我们就要启程前往西域了。你舍得吗?”

雪莲微眯着眼睛看着茫茫无涯的一片雪域草原,轻声道:“如果说没有半分不舍,那是自欺欺人。我生于斯长于斯,这里有我的族人和亲友。但是你和家人不远万里来到草原,陪我住了三个多月。我已经很知足了。”

秦慕白笑了一笑,“如果舍不得,无妨再住上一两月。”

“不好吧?”雪莲虽是欢喜,但也忧虑,“不是说高阳公主可能会在高昌等我们吗?可不好让她等得太久。还有,你不是还要赶紧赶回萨末建,新月女王都快要生了!”

秦慕白一拍脑壳,“差点忘了!”

“瞧你,如此粗心。”雪莲摇头而笑,“还有,最近你养胖了。”

“是吗?”秦慕白咧嘴一笑,“那是不是更帅了?”

雪莲咯咯的笑了起来,脸上泛起一片酡红,低声道:“俊不俊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你越发生猛了。”

“咳!……要低调!”秦慕白四下看了一眼,幸好没有旁人窃听,于是大摇大摆的往前走,一脚却陷进了深深的雪堆里,整个人都矮下去一截还差点歪倒下去。

“好深的雪啊!!”

雪莲乐得咯咯的笑,“叫你偷懒,自家门前的雪也数日不清扫,现在出不得门了吧!”

“嚯!我堂堂的……那个啥,还要亲自打扫门前雪?”秦慕白十分不满的叫道。

“堂堂的什么?”雪莲笑道,“你现在不过是一介布衣,还摆什么臭架子!——拿着,铲雪去!”

秦慕白一把接过雪莲扔来的铲子,哈哈的笑,“男人大丈夫,能屈能伸!铲就铲!”

雪莲站在毡帐门口,静静的看着秦慕白甩开膀子了一铲铲的抛着雪块,脸上的笑意温柔且甜醉。

“慕白,看到你现在这样,我真的很开心……希望你能,一辈子都这样轻松愉悦!”

扑腾了几下,秦慕白身上发了热,脱掉了厚重的皮裘。正忙着,前方有两个人踩着厚厚的积雪蹒跚而来,远远的就在叫道:“哎哟喝!秦大元帅亲自铲雪啊!稀奇真稀奇!”

是李勣与薛仁贵。

秦慕白一把将雪铲插在地上,拍着手哈哈的笑:“夫人有命,不敢不从啊!她嫌我变得肥胖了,对我进行劳动改造让我减肥!”

“男人大丈夫,胖一点岂非更富态更大气?”李勣呵呵的笑着走上前来,对雪莲道,“小侄媳啊,老夫可要教训你哪,咱们唐人那都是以丰为美的。慕白现在这样,便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啊!”

雪莲咯咯的笑,“世叔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我哪儿敢嫌弃他,更没有差使他呀!”

秦慕白笑着走上前来,“雪莲,去温两壶奶酒备些干菓子,我要与世叔、仁贵坐下来好好喝几杯。这大雪封道的,我都好些日子没与他们相聚了。”

四人连声笑语的进了秦慕白的大毡帐,里面十分宽敞,仍是当初新婚洞房的铺陈。燃着两炉旺火,亦是十分的温暖舒服。

雪莲便去安顿酒水,三人脱去了厚裘与沾雪的皮靴坐到了火炉前,闲话叙聊。

“慕白,其实今日,我与仁贵是来与你辞行的。”李勣烤着火搓着手,说道,“朝廷下旨召我率军回京。本待一个月前就动身,岂料天降大雪阻了行程,拖延至今。”

“率军回京?”秦慕白略作寻思后微然一笑,“大唐,又要用兵了么?”

“兵部的调令上没说。但老夫猜测,有较大可能会对辽东用兵。”李勣说道,“早在数月前我就听说辽东局势紧张。最近,高句丽的权臣泉盖苏文弑杀了国王独揽军政大权,随时可能出兵攻打百济。百济不过是个弹丸小国,大唐若不救之朝夕必破。百济一灭,高丽半岛上的平衡就将被打破,只剩高句丽一家独大,新罗必定归附于他成为傀儡。如此,高句丽将对我大唐造成极大的边境威胁”

薛仁贵道:“慕白,连日来我与英国公一直在商议此事。薛某也觉得,此番大唐肯定不会坐视高句丽灭亡百济,定会出兵……不如,你还是回来吧!”

秦慕白笑而不语。

薛仁贵叹息了一声,说道:“好吧,我也只是随口说说。此次回京后,如果大唐当真出兵辽东,我定要随军出征。我只是希望,我们这些生死与共的兄弟们,能再次并肩作战!”

“仁贵,其实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去辽东。”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但是无论是从朝堂大局还是邦交大局来讲,我都不能去。朝堂上的事情我就不多说了,如今西域初定,分掌各地的都督们都曾是我手下的人。我若不去西域,朝廷不会安心,那些都督们心里也会没底。朝廷不安,封疆大吏们不安,西域必乱,大食定会趁机入侵。如此,我们前番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所以,尽管我秩仕了,我还是要去西域并留在西域,就当是给所有人吃的一颗定心丸。”

“慕白终于说实话了。”李勣呵呵的笑,“我就知道你不会自私自利独善其身。你刚才所说的问题我也有所考虑,所以,我并不勉强你回朝。只要你在西域,无论是封疆大吏还是布衣白身,都可以让西域得以稳定。人心、声望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是最不可替代的。现在朝廷派谴任何人去主理西域,都不妥当,包括我李勣。或许苏定方是个不错的人选,但是他的名望与威信,又岂能与你相提并论?或许那些军帅都督们会听他调谴,但西域诸国的君臣子民,却未必会买他的帐。大唐刚刚平定了西域,当以治民、攻心为上,光是军事管制是镇不住的,必须要有一颗主心骨在——所以,我赞诚你去西域!”

“原来如此……”薛仁贵恍然大悟的点头,“薛某仍是浅薄了,没往这深处想。”

“仁贵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想不到这一层,是因为你站的位置还不够高,并非是你浅薄无知。”李勣饶有深意的微笑道,“假以时日你也站到了我们这样的位置,肯定会比我们看得更高,想得更远。”

“薛某何德何能?”薛仁贵惭愧的笑了起来。

秦慕白也笑了笑,说道:“其实我辞官而去,只是不想再回朝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了。别的不说,长孙无忌向来与我政见相佐,我还间接害死了他儿子,他岂能容我?我若回朝,少不得与他一番针锋相对,激起党争阀斗;我若不回朝,朝堂反而会安宁许多,吴王身边也会少去许多的烦忧。想来想去,西域才是我最好的归宿。于我、于吴王、于关西军将士、于朝廷、于大唐,都有莫大的好处。”

李勣抚髯呵呵的笑,“慕白,你的见识永远胜出我等一筹啊!老夫断言,你若回朝必定出将入相,恩荣无人可及;就算你秩仕去了西域,也将是一方无冕之王。朝廷上有皇帝陛下,他老人家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些利害曲折?所以,慕白,你现在不仅仅是功成身退能享善终,还将永远作为我大唐的西面长城,擎守那半壁江山!”

薛仁贵眨了眨眼睛,说道:“如果哪一天大唐有了内忧外患,只要慕白还在西域,就可随时施以援手力挽狂澜!……这似乎,当真很不错啊!”

“你们太看得起我了。”秦慕白笑道,“常言道人走茶凉,不在其位不谋其事。我去了西域,只安心做我的富家翁。我要开酒楼、做生意,还要办学堂,我要当一名真正的教书先生!”

“什么?”薛仁贵与李勣都愣住了。

“哈哈,是啊,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秦慕白笑道,“我要教一些,从来没有人教过的东西!”

“什么东西?”

“比喻数学啊、化学啊之类的……这一时我也跟你们说不清楚。”秦慕白笑道,“等着吧,等过个十年二十年,大昭武国派往大唐的使臣当中兴许就有我的学生,他们会把我的这东西传播到大唐,让大唐的自然科学这一门,都开始萌芽与发展!”

“什么叫……自然科学?”李勣与薛仁贵越发迷糊了。

“哈哈!真的一下说不清楚。”秦慕白笑道,“反正你们先记住我这段话吧,日后,咱们拭目以待!”

李勣与薛仁贵面面相覻,然后道:“慕白,你与我们都是一样的爹生娘养,吃同样米喝同样水,奈何你就如此高深莫测,让我们完全对你琢磨不透?”

秦慕白拍着巴掌笑道:“实话跟你们说了吧,我是来自一千多年后的人!”

“胡扯!”

“谁信!”

……

二十天后,大雪融化得差不多了,李勣与薛仁贵率领二十万并州主力大军,准备南返回京。

秦慕白特意前来相送,骑在马上与李、薛二人拜别。

“秦三郎!”李勣高声的笑道,“你爹英雄盖世,纵横一生;光明磊落,义薄云天,天下无人不敬重!但老夫敢说,他这辈子干得最漂亮的一件事情,就是生了你这个好儿子!”

秦慕白拱手回话,笑道:“世叔,此一别不知相见何日,还请世叔多多保重!”

“老夫会的。”李勣微笑的点头,“慕白,不管你出仕也好秩仕也罢,大唐的西域半壁江山,都要劳你多费心了!”

秦慕白笑而不答,又对薛仁贵道:“仁贵,别只顾着冲锋陷阵。夕言随你一道去了中原,有空你要带她四处多走走看看。人生一世,草木一晖,该珍惜的,就珍惜。”

薛仁贵拱起手来凝视着秦慕白,良久无语。突然翻身下了马,就在积雪残存的草地上一膝跪下,“薛礼,拜别三哥!”

“仁贵你这是干什么!”秦慕白急忙跳下马上前来扶,却见薛仁贵已是泪流满面,无语凝噎。

“仁贵……莫要如此伤感。”秦慕白也有些触动衷肠了。

“临别之时,薛某想起往事种种。”薛仁贵流着泪,紧握着秦慕白的手臂说道,“当初,薛某不过是寒山射雁的一介匹夫,温饱尚且难以保持。正是三哥将我带到长安,并不遗余力的一直照顾薛某。薛某却是无能,连令尊都未能照顾周全。薛某愧疚难当,早想一死以谢罪!……”

“别说了。”秦慕白打断他的话,轻声道:“仁贵,你我兄弟,虽非亲生更胜亲生。我父即你父,你与我都是一般的伤心难过,你又何须如此?——此事,你不许再耿耿于怀;今后,你还要代替我……好好辅佐吴王殿下!”

“薛某……敢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薛仁贵泪如雨下,磕起头来。

眼见此景,李勣摇头叹息,眼圈也都有点红了。旁边许多的唐军将士,忍不住悄悄的抹起了眼泪。

“起来!”秦慕白将薛仁贵拉起身,重重拍在他肩膀上,“兄弟,是一生一世的事情!纵然分离,心却在一起,这就足够了!”

“那我们说好了的,一生一世!”薛仁贵深呼吸,脸上露出笑容,伸出手。

秦慕白一掌拍上去与他紧紧握在一起,“好兄弟!”

第564章 永不后悔

春风如妙手,轻抚辽广的天地,让这一片草原焕发出蓬勃的生机。

蓝天白云,牛羊成群。牧歌苍劲,琴声激昂。

秦慕白一家人都上了车,在一千名漠北都督府唐军的护送之下,沿着昔日薛仁贵的足迹,望金山而去。

雪莲反侧着身子拉开窗帘,恋恋不舍的看着身后渐行渐远的一切,眼眶终究是湿了。

“以后有空,我们还可以回来。只要你愿意,任何时候都行。”秦慕白轻搂着她的腰肢,细语道,“其实,我也挺喜欢草原的。我喜欢这里的辽阔与奔放,也喜欢草原同胞的好客与豪爽。”

“谢谢你,慕白……”雪莲投入秦慕白的怀中,或是幸福,或是伤感,悄然的淌泪。

车外,一身侠装的陈妍策马小跑而来,用剑鞘拍着车板说道:“慕白,有兴趣跟我赛马吗?”

“赛马?”秦慕白顿时来了劲,但马上又是一窘,“不行啊,我的火云受过伤,无法疾驰。”

“呵呵,那你是不敢应战喽?”

“岂有此理,我就是凭这两条腿,也要跑赢你!”

秦慕白便钻出了车窗,找随行的护卫军士借了一匹好马,翻身骑上去对陈妍笑道:“输了的怎么办?”

“看来你是一点赢的把握也没有,于是先问输了的怎么办。”陈妍笑道,“你说赌注吧!”

雪莲可是马背上长大的草原儿女,遇到这样的事情哪能不掺合,当下也兴冲冲的借了一匹马加入进来:“我也来!”

三人便并马而立,秦母刘氏、霜儿、澹台姐妹及众军士,都且行且看,饶有兴味。

“那我说赌注。”秦慕白左右看着自己的两位娇妻,坏坏的一笑低语道,“谁要是输了,今晚就在上面服侍。”

“真受不了你!”

“慕白,你无耻的劲儿又来了!”

二女都羞红了脸忍不住笑骂,不等秦慕白搭话,默契的突然纵马就跑。

“咦,耍赖啊!——二位小娘子,快站住,本公子只想和你们谈一谈理想,聊一聊人生,并无歹意啊,哈哈!”秦慕白策马狂奔,一路追了过去。

马车里,刘氏和霜儿咯咯的笑了起来。

“娘,你看三哥,至从到了草原,整个人都变了。”霜儿说道,“至从父亲故去后,他一直很压抑很沉闷。现在终于好啦!看到他这么开心,我也就开心了。”

“你真是你哥的好妹子。”刘氏轻抚着霜儿的头,温言道,“可是娘看你最近,就没真正开心过,你仍是十分思念李恪,对吗?”

“……”霜儿一时无言以对,沉默了半晌后,说道:“娘,我想通了。我会慢慢好起来的。等到了萨末建,就让哥给我挑个好夫君嫁了。这辈子,也就有了归宿了。我是不会进后宫的,那里暗无天日勾心斗角,就算能和李恪在一起,也远不如和娘在一起开心快乐!我觉得,女人一辈子除了情爱,还有许多其他重要的东西需要珍惜。娘和三哥,就是最值得我珍惜的人。”

“好吧……到时候就让你哥,给你好好安排。”刘氏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说道,“想我秦家,这些年来风波不断,现在远走西域了,希望从此能过上太平安稳的日子。其实,我从来没盼望过你哥出人头第名扬天下。他能平安,能快乐,娘就心满意足了。其实一辈子真的很短暂。该做的事情做了,该珍惜的珍惜了,也就应该知足了——你哥现在这样,娘是由衷的欣慰啊!相信你爹在天之灵,也是欣慰的。”

一个多月后,火焰山之巅,秦叔宝神像前。

高阳公主迎风而立衣袂飘飘,微眯着眼睛看着辽远的北方。

“公公,那个家伙居然还不回来。你去帮我催他一下好吗?”高阳公主脸上挂着温柔且期盼的微笑,仰望着头顶高大的秦叔宝塑像,轻声的低哦,“我好想念慕白,好想念小笛儿啊!”

至从到了高昌,无论烈日高照还是瑞雪纷飞,高阳公主必然登上这火焰山顶,举目远望,希望能看到秦慕白到来的身影。

一百多次的失望,也没有让高阳公主放弃她的期盼。因为她坚信,秦慕白是不会忘记她,是一定会来的。就像以往,二人经历的无数次风浪一样,任凭风云起涌大浪激淘,情坚如金、不离不弃!

“他一定会来的。公公,你说是吗?”高阳公主给秦叔宝上了一炷香,然后想抹布等物,细细的擦洗塑像。

看到她这个样子,丝毫无法让人与她平日的举止联想在一起,更不会想到,她是堂堂的一国之公主。

“阁下可是,高阳公主殿下?”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高阳公主吃了一惊,转过头来看到一个头戴斗笠的高大男人,站在自己不到十步开外。

“你是谁?你怎么上来的?”高阳公主不禁有点惊诧与害怕。山下不到百步,可是有百骑护卫把守的,这个人鬼鬼祟祟的跑上来,有何企图?

“殿下勿惊,小人并无歹意。”来人摘掉了斗笠,微笑道,“殿下,认得我吗?”

“你是……”高阳公主看着他,十分眼熟。突然一下想起,顿时寒毛直竖惊叫的跳了起来,“鬼啊!”

“殿下别怕,赵某是人,活生生的人!”

来人,居然是赵冲!

“你、你不是死了吗?”

“赵某没死。但这就说来话长了,也就不必说了。”赵冲轻松的笑道,“殿下不要害怕,赵某此来,是想送一件东西,给公主殿下。”

“什、什么东西?”高阳公主仍是有点心有余悸,嘴里直哆嗦。

“殿下请看。”说罢,赵冲拿出一个紫色的檀香木盒子,递上前来。

高阳公主将信将疑的接过,打开一看,顿时眼睛都眯了起来。

“好炫丽夺目的宝珠!”高阳公主惊叹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高阳公主出身皇家,从小就没少见奇珍异宝,非但识货,还眼光极高。但眼前这颗宝珠,着实让他惊叹万分——绝对的无价之宝!

“朋友所赠。”赵冲微笑道,“公主殿下不必追问,总之,这颗珠子绝对来路正当。赵某本来是想将此珠当面赠与秦少帅,但秦少帅迟迟不来。近日得知公主时常来此处凭吊秦老令公,因此冒昧前来赠珠。若有惊吓到公主殿下,万请恕罪!”

“你要把这珠子送给慕白?”高阳公主疑惑道,“为什么?”

赵冲笑了一笑,说道:“就为了一场,宿世友朋之约——公主殿下保重,小人告辞了!”

“喂,你等等,把话说清楚呀!”高阳公主唤道。

“此珠名为‘圣菩提’,乃是新罗王王冠上的宝珠!”赵冲说完这句,飘然而过没了踪影。

“圣菩提,新罗王冠上的宝珠……”高阳公主浅浅的低吟,“那的确是无价之宝了。赵冲从哪里得来的,又为什么要送给慕白呢?真是奇怪的人!”

天色渐晚,高阳公主下了山来。又像往常一样的,今天她也仍是没有盼到秦慕白。回到居所时,已是点灯上蜡的时分,婢女们早已备好了饭菜,等她来用膳。高阳公主草草的吃了一些,沐浴罢了便回到卧房,特意吹灭了油灯打开那个盒子,宝珠在漆黑的房间里散发出耀眼夺眼的光华,将整间屋子都快要照亮了。

“真是奇珍异宝呀,我在皇宫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么好的珠子!”高阳公主饶有兴味的把玩了一会儿,很快又对它失去了兴趣。独自一人悻悻的坐到了铜镜前,看着自己沐浴后素面朝天的容颜,幽幽道:“贼军校,臭男人,说好的在这里等,都过了好几个月了,仍是没有影踪。说好的一生为我画眉——你看看,你不在我都没心思打盼,这眉毛越发的丑陋了!”

“是吗?那我来给你描画一下吧!”房间里突然传来这样的声音。

高阳公主吓了一大跳,手里的宝珠也落到了地上,骨碌碌的就往一旁滚去。

却是被一人捡了起来。宝珠的光华之中,高阳公主看清了那人的脸,不是秦慕白,还是谁!

“你、你……贼军校,臭男人!你吓死我了!”高阳公主既羞恼又惊喜的大叫了几声,突然就放声痛哭起来。

秦慕白原本只想捉弄她一下,给她个惊喜,没想到将人吓哭了。急忙上前劝慰。

高阳公主一头扎进秦慕白怀里,像个孩子似的放声痛哭,止都止不住。双手紧紧的拽着他,恨不能掐进他的肉里。

秦慕白不由得有点心疼了,因为他想起了当初去冷宫里,见到疯癫的高阳公主时的情形。

“说好的,一生为你画眉,我不会忘记。”秦慕白轻抚她的脸庞替她抹去泪珠,然后在她的红唇上轻吻了一口,说道,“来,乖乖坐下,我来替你画眉。”

“好……”高阳公主哽咽着不再大声哭泣,眼泪仍是禁不住的流淌。

秦慕白便像当初一样,让她躺在自己怀里脸面朝上,拿起炭笔,专心致志的给她描画娥眉。

“慕白,我永远也不会忘了那一天,你对我许下的承诺。”

“我也没有。”

“你不会后悔吗?一生一世……很长、很长的,终有一天当我人老珠黄时,你会厌烦了我。”

“除非我厌倦了我自己,否则,就永远不会厌烦你。因为你不仅是我的爱侣,更是我的亲人。”秦慕白将她拥入怀中,“玲儿,今生有你相伴,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却又让你为我付出了太多太多。我用几年的时间,做完了一个臣子、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情。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要努力做好一个丈夫、一个父亲,陪着你们,守护你们,永不离弃,直到我的生命终结!”

高阳公主紧紧的抱着秦慕白,呜咽不止,眼泪如注。

“慕白,你听着——从我喜欢上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从来没有怀疑、没有改变、更没有后悔过我的选择与决定!因为我知道,今生,李玲儿就是为你而生、为你而活、也从来不惜,为你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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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了诸位,由于近期很忙又要经营新书,因此长安断更数日。从现在开始,收官结局。余下还有小许内容,陆续放出不会再间断。至于新书,我已拿去送审。但由于51假期的缘故,可能会晚几日再上传。到了新书上传的时候,我会在本书中给出通知。小小剧透,是穿越宋朝的架空历史——敬请关注!]

第565章 思念

秦慕白一家人,在高昌盘桓数日,一来歇息,二来,也可拜祭秦叔宝。

高昌,这秦叔宝战死之地。火焰山上,有他的塑像。这里,也是秦叔宝“神迹”的发源地,许多关于秦叔宝的传说,已经在口耳相传之下渐渐被神化,说他时常显灵护卫高昌的百姓,保护丝路上的商旅安全。

在华夏子民的心目中,英雄也好狗熊也罢,都指望着落叶归根。可是秦叔宝战死他乡,尸骨被一把火烧成了灰,如今就随在秦慕白的身边,浪迹天涯行遍万里。在神像前,秦母刘氏与霜儿等人,免不得痛哭流涕感慨万千。

“三郎,你真该回一趟中原,将你父亲的骨灰安葬在齐州历城的秦族老家。”刘氏说道,“落叶归根啊,谁不想落叶归根……”

“是孩儿不孝……至从上次与高阳成婚离开长安之后,就再没能踏足中原。”秦慕白也是无奈,只好道,“但我们一家从此定居西域,那里也将成为我们的第二故乡。等到安顿下来,我再选风水宝地将父亲安葬。从此,我秦家也就以西域为根了!”

与此同时,长安皇城的太极殿上,正在举行一项郑重庄严的仪式。

——李恪,加冕封嗣!

在李勣回朝后不久,这件拖延了许久的大事,终于提上了日程,并正式举行。

李世民下召,赐封吴王李恪为太子,并亲自为他加冕。艳照高照,文武百官一应到场,彩旗飞扬金甲夺目,欢呼雷动。

既然已经立了李恪为储,那么相应的,就要组建一套文武臣僚的班子,来辅佐李恪。在这一点上,李世民可谓费尽了心机。

首当其冲的,就是贞观第一臣长孙无忌。此前,他就是李恪最大的阻力。为了调和他与李恪的关系,李世民公开的、私底下都费了不少心思。这次立储,他除了让长孙无忌继续担任司徒与尚书佐仆射外,还特意封他为太子太师——成了李恪的老师!

另一位重臣房玄龄,被任命为太子太傅。

军方第一首脑李勣,任太子太保。

褚遂良,马周等一辈朝堂重臣,分任左右春坊要职;原有吴王府长史权万纪,任太子詹事,相当于东宫事务大总管,仍旧左右辅佐李恪用事。

归朝的关西大军,重新组建为两卫直嫡于皇帝的大军——左右龙武卫,常年拱卫长安。

薛仁贵因战功卓著,被赐封为冠军大将军(三品勋官)并实授右龙武卫大将军,统领帝都最精锐的一支皇家战野御率,成为了长安的守护神与大唐第一战力的象征;庞飞被任命为左监门卫大将军,统领皇城御林军,镇守大明宫与太极宫。

值得一提的是,归朝后的关西军众将,除了在十六卫中担任要职,还各自挂封太子东营六率的统率,全都归纳到了李恪麾下。

如此,以李恪为中心的一套暂新的朝臣班底,就此形成。

直到加冕仪式与各项册封结束,众臣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为何今天,只字没有提到一个本该是最重要的人——

秦慕白?

……

太子加冕后仅仅十日,朝廷下召,命李恪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李勣、李道宗为副总管,征讨辽东!

薛仁贵、李大亮、尉迟敬德、程知节等一帮大将,率左右龙武卫、左右卫共计三十万大军,随李恪麾下,即日出征!

别出心裁的,李世民让长孙无忌担任李恪的行军长史,一同前往辽东。房玄龄这个大唐管家,依旧从后总督粮秣。庞飞被派往登州督造海船,总督大唐的水师同属李恪麾下,跨海协攻辅助。

临出征前,李恪去往后宫与李世民拜别。

“父皇,儿臣明日即将出征了。”李恪说道,“此去辽东,关山万里时日长久,不知何时才回来侍奉父皇。还请父皇多作歇养,保重龙体。”

“朕心中有数。”李世民说道,“你跟朕提的那件事情,朕思之再三,决定还是按你提议的做。”

李恪心中一动,说道:“是指封秦慕白为郡王爵的事情吗?”

“没错。”李世民轻皱了一眉头,眼中却是绽然一亮,说道,“朕登基前后的几年,将我李家的皇族王爵都削了不少去。从此,除了归降的异国可汗颉利、弃宗弄赞等人,大唐再未封授过任何一名异姓王。此前你提议封秦慕白为王,朕一口便回绝了。但事后朕思之再三权衡利弊,为了西域的长治久安,为了大唐征讨辽东没有后顾之忧,朕决定,还是封秦慕白为王!”

“父皇英明!”李恪心中略喜,拱手拜道,“大唐西域初定,格局不明人心不稳,需要一根顶梁大柱方能擎起这半壁江山。虽然苏定方等人能力卓著,但他们在西域的名望却还不足以服众,尤其是那些异族酋长与各族的百姓,他们只认‘真神之子’秦慕白。现在秦慕白已经辞官没了实权,封他为王,却可以稳定西域人心。再者话说回来,慕白本就是驸马皇戚,加之功高盖世,封为王爵也并不为过。”

“你说得对。”李世民也点头认可,“其实规矩都是人定的。至汉朝不封异姓王以后,各朝各代一般都承袭这样的做法。但秦慕白这样的人,封为王爵也不为过。如果将来有人能做出他那样的贡献、达到他的高度,也就够得上资格封王。否则,哪怕是李家没有封王的人,也都给朕乖乖的闭嘴!”

李恪心中长吁了一口气:好了,终于在临走前,了却了这一棕大事!慕白被封为王爵,就意味着他能永镇西域。非但是我大唐的西域能从此安宁,慕白也能得享善终,功耀千古!

“至于郡王的封号,朕草拟了几个,不如你给朕参摹一下?”李世民说道,“一是楼兰郡王,二是玉阳郡王,三是弓月郡王。”

李世民话中之意明显,楼兰、玉门关与阳关这些地方,要么是军镇要么目前是荒滩,并没有居民,因此也就谈不上食邑。如果封授前两者,就是纯粹的空头郡王,只有封号爵禄,没有田产与食邑。

而弓月城不同。弓月城是原西突厥北庭的陪都,更是丝绸之路上的枢纽城市,非但是人口密集城市豪壮,而且商旅活跃十分富裕。如果能在这里享有一些食邑,无疑是富甲一方,从此子孙后代都不愁吃穿。

李恪略作一番寻思后,说道:“父皇,儿臣愚见,既然已经大方的封了秦慕白为王,就好人做到底,赐他一些食邑。弓月城是西域重镇,如果能让秦慕白定居此地,无疑就意味着大唐在西域打下了坚实的根基。以弓月城为中心,我大唐在西域的十余个都督府分布各地,将来也好方便我大唐通行政令!”

李世民听完后沉默了片刻,显然是在深思熟虑。终于,他点了头,“那好,就封秦慕白为——弓月郡王,食邑八百户;子孙后代,世袭罔替!”

就在手捧圣旨的天使离开长安时,秦慕白一家人,也从高昌启程,往萨末建而去。

秦慕白心中牵挂着身怀六甲的明珠,因此不敢再多作耽误,早早就动了身。到了西域这地方,秦慕白就如同是“游龙入海”,各地州县与异族子民,都竟相来参拜。沿途,也不乏兵马开道车驾护送。因此旅途并不辛苦,走得也很快。

一个多月后,秦慕白一家人终于踏足萨末建城!他火急火燎的冲到了武媚娘的宰相府,却没寻着人。听下人回报,说是今日“女王临产”,武媚娘去了王宫陪侍。

秦慕白急忙带着家人前往王宫,这里已是没人不认识他,因此一路畅行无阻,直接进了后宫,到了新月女王的寝宫。

这里果然人进人出异常紧张与忙碌,武媚娘就在寝宫外焦着的等候。看到秦慕白一行人过来,武媚娘喜出望外的迎上来,对着刘氏就跪:“儿媳见过婆母!”

“好媳妇,快起来!”刘氏向来最喜欢武媚娘,欢喜不已的将她扶起,“媚娘啊,几年不见,你越发漂亮能干了,还当了昭武国的宰相!再能见到你,为娘真是欢喜!”

话刚落音,女王寝宫的大门被打开,苏怜清从里面冲了出来,惊喜的叫道:“生了、生了!哈哈,龙凤胎呀!——咦,秦慕白你来了?来得正好!”

“生了吗?还是双胞龙凤胎?”秦慕白大喜的迎上去,双手紧紧抓住苏怜清的双臂,激动得语无伦次,“我、我可以进去吗?可以吗?”

“放手,你要捏碎老娘了!”苏怜清恼怒的挣脱开来,一眼瞟到躲在后面的宇文洪泰,欢喜的跑过去,也顾不得无数人在场,跳身而起就扑到了宇文洪泰的身上。

“当家的你总算回来了、老娘想死你了!”苏怜清搂着他的脖子,双腿夹在他腰上,放肆的就在他脸上一顿狂亲。

“臭婆娘,三哥和干娘都在,你少放肆!”宇文洪泰大声的吼叫,一把就将苏怜清扔了开来。

苏怜清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气得真骂娘,“臭黑子,一会儿老娘有你好看!”

众人都大笑起来。这时宫医出来说,众人可以进去探视女王了。

秦慕白与武媚娘等人急切的涌了进去,看到女王明珠躺在香榻上,大汗淋漓脸色苍白的异常虚弱,身边两名宫婢各自抱着一个宝宝。

“明珠,我来了!”秦慕白急忙上前坐到榻前,握住了明珠的手,“对不起,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明珠虚弱但幸福的微笑,“慕白,我一向没主见也没能耐,但这次我的肚子却是争了气。快看,我给你生了一儿一女。女儿早半刻出生,是姐姐……你、你快去抱抱!”

“好,我抱!”秦慕白激动的眼泪都要下来,秦母刘氏与霜儿等人更是激动万分,争着抢着要抱孩子,然后又各自到明珠的榻前安慰侍候她。

“娘,咱们秦家又添丁了!”秦慕白欢喜的抱着自己的两个孩子,说道,“就请娘来给孙儿取名字吧!”

“为娘没念过什么书,就怕起不好啊……”刘氏欢喜之余也有些难为情。但秦慕白与武媚娘等人都一再坚持。刘氏想了一想,便说道:“既然女娃儿是姐姐,男娃儿是弟弟,那就分别叫——秦思与秦念如何?”

“秦思、秦念……思念,思念,好、好!”秦慕白满口就答应下来,抱着孩子坐到明珠的床前,柔声道:“明珠你觉得如何?”

“一切全听婆母安排……思思,念儿,的确是很好的名字啊!”

秦慕白终于长吁了一口气,看着自己怀中的两个孩儿,暗自吟哦道:“思思和念儿……从此,我们对大唐与故土的思念,永无断绝!”

第566章 一起私奔

三个月后

大昭武国的萨末建王宫内,正式发出昭令:明年二月初二举行禅位大典,月女王将王位禅让给内阁首辅武照;大昭武国首都萨末建城,名为“月城”,退位后的月女王任月城城主,享五百户食邑

这个消息,提前了半年多发布,也是为了方便昭武国属下的各城城主,来得及参加庆典,也方便其他邻国往来互通消息,相约前来庆贺

其实,大昭武国的女王早已内定是武媚娘,只不过是因为王国初定,加上月女王去了一趟长安往返费了许多时日,才拖延至今也恰恰是在这一年的时间里,武媚娘这位首辅大臣,通过一系列手腕加上大唐这个坚实的后盾,完全掌握了昭武国的一切实权,登不登位,只是缺个仪式的问题了

昭令发布后,明珠终于长吁了一口气,心头大石落地至从康国先王遇弑的那天起,她就没有轻松过现在好了,终于可以做回一个普通的女子,相夫教子,安享宁静的生活

诞生的一对双胞胎儿女,成了秦家一家人的掌上明珠明珠虽是在异域长大,但却是个典型的中原传统女子性格,温柔婉约孝悌谦卑再加上她是妖儿的胞姐且与妖儿长得一模一样,秦家一家人都在第一时间接受了她,相处十分融洽

秦慕白一家人来了萨末建后,暂时住在武媚娘的宰相府里明珠已是乐得一身轻松了能陪伴儿女家人,便从王宫搬了出来住,将国王寝宫滕让给了忙于政务的武媚娘,让她有个地方可以方便歇息

武媚娘一忙起来,有个六七天不回家是常有的事情于是秦慕白就屡次扮演了“采花大盗”的登徒子角色,时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入王宫,与武媚娘幽会

事后他觉得,这仿佛很刺激

日子,无忧无虑的一天天悄然滑过转眼已至中秋,秦家一家人到了王宫中聚宴赏月原本还一家人喜乐融融好好的,但喝了几杯酒的高阳公主,突然低声的嘤泣起来

秦慕白等人急忙来劝慰,并询问她是怎么了

高阳公主止住了眼泪,低声道:“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了远在长安的父皇与母妃……中秋月圆了,他们也是不是正在御花园里赏月呢?”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静默无语了

陈妍从旁轻轻的用手肘碰了一碰秦慕白,他连忙回过神来,说道:“今日中秋团圆,就不要说些不开心的了明珠,不如我弹琵琶你来抚琴,好吗?”

“好啊”明珠高兴的答应了,便叫宫妇取来了中原琵琶与波斯的箜篌

“我教你的那一首《但愿人长久》,可还记得?”秦慕白抱着琵琶问道

“记得”明珠微笑的答道,“这样的曲子,如何能不记得?恰是今日月圆,倒也应景”

“那好,我们开始——媚娘啊,你的歌声最是美妙,不如就请你的吟唱好吗?”秦慕白道

武媚娘笑了一笑,“夫君有命,妾安敢不遵哪?”

一家人都笑了起来武媚娘已是大昭武国的准女王了,回到家里,仍是这样的风趣幽默而且没有半点的架子

琵琶与箜篌响起,武媚娘空灵婉转的声音吟唱起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厥,今昔是何年……”

妙曲佳音,宛如天籁秦家一家人都痴迷其中,连满月不久的思思和念儿都听得入了神,既不吵闹也不哭泣了

王宫高大的围墙外,一骑刚好落停下来马上有一名风尘朴朴的道姑,隔着这城墙听到了里面传出的曲乐与歌声,当场怔住

“这是《但愿人长久》啊……慕白,媚娘,今日你们在此相聚吗?”

鬼使神差的,她拿出了一柄玉箫,合着曲子吹奏起来

正在全神弹曲的秦慕白感觉到乐声中突起高亢异音,顿时手指一停正着迷的全家人一怔,武媚娘与明珠也停了下来

“怎么了?”众人问

“你们听——墙外有人用箫声合奏此曲”秦慕白突然睁大了眼睛,“雪雁是雪雁回来了”

“那你还不出去找人”高阳公主急道,“她去了波斯一年多,今日总算回来慕白,你可不能负了我皇妹呀,不然我让你好看”

刘氏也道:“是啊三郎,你与文成公主的事情,为娘也都知道了要不是因为你,她现在要么好好的当着她的郡主,要么已经嫁作了赞普之妻为了你,她受尽天下人的嘲讽,都遁入空门做了道姑——你于心何忍啊?”

“我这就去找她”秦慕白放下了琵琶,朝宫外飞奔

城墙下,李雪雁吹罢了一曲,缓缓的放下了玉箫,仰头望月,低吟道:“师父,是徒儿顽劣不孝,害你带着我远涉波斯旅途奔波,最终客死异乡如今徒儿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你留给秦慕白的东西转交给他,再将你的骨灰带回终南山安葬……慕白,如若有缘,我们会再见面的——驾”

一骑绝尘,在朗朗月色之下朝前奔去

秦慕白一路狂奔跑出宫来,恰巧看到一骑飘然而去,只捉住一个朦胧的身影,很快在月色之下消逝不见

“雪雁,你为何还要躲着我?”秦慕白只得站住,扶着墙一阵狂喘粗气,“你难道……还想不开吗?”

正当秦慕白一身大汗淋漓气都喘不顺的时候,一名守宫的卫士上前来,递给秦慕白一个布包,说道:“秦少帅,刚才有一位道姑留下此物,说是要转交给你”

“哦?”秦慕白急忙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个檀香木的木盒子再打开木盒,里面却是一本封面空白的书,与一封书信信封上有几个字“秦少帅亲启”

是袁天罡的字迹

秦慕白急忙拆信而阅,这是袁天罡的一封绝笔信原来他知道寿元将近必将客死波斯,于是在生命的最后一点时间内,再次推衍了一次《推背图》不过,由于没有他师弟李淳风的协助,推衍可能并不十分准确,往后的年数也不如上一次

“这本无名书,竟是的推背图?”秦慕白顿时惊讶万分,于是急忙打开翻了几页,表情却渐渐变得迷茫——“怎么全是些晦涩难懂的谶语,与莫名其妙的图画?……咦,这句话我倒是看懂了,说我秦氏将王、永镇西陲,福寿十七世”

“意思是到了我的后代十八世的时候,咱们秦家这王位就保不住了?”秦慕白不由得笑了一笑,“十八世,那得是多少年了?”

“人生一世,草木一晖能担当起生前之世,就算不错了历史上那么多的王侯将相与开国帝王,都无法确保他的子孙后代能一帆风顺我秦某人不过是拼搏了几年,就保了十八世子孙的荣华富贵,我该知足了”想到此处,秦慕白突然放声大笑,“那也就是说,至少在我秦家的这十八世里,大唐应该也是平安无恙的嘛——什么女皇治世、安史之乱、吐蕃入侵、长安沦陷,统统让它们见鬼去”

“我秦某人,这辈子没白活”

“因为,整个大唐、整个时代、整个民族,都和我一起私奔了”

武媚娘等人这时也都出了宫外,看到远处的秦慕白独自一人站在月光之下,举着一本书在那里放肆的傻笑,都惊呆了

“慕白这是怎么了?”

“他嘴里胡嚷嚷些什么?什么私奔?”

陈妍不禁一笑,“高阳,他在说你呢说你跟他私奔”

“哼”高阳公主恨恨的咬着银牙,若非碍着秦母在场,顺溜儿的一串“贼军校臭男人”,就要骂出来了

只有武媚娘微微的笑而不语因为只有她,曾听秦慕白说起过《推背图》的事情现在隐约听到了秦慕白在那里喊“女皇治世、安史之乱……通通见鬼”,她心中不禁想道:慕白的一颗心,终究还是着落在大唐那里虽然已经远遁万里,但他仍是牵挂着大唐的江山与华夏的未来不过看他高兴成这样,估计是已经洞悉了一些天机,知道大唐的未来应该是不错的了

众人正在猜疑之时,秦慕白突然起了一把火,将手中那书给烧了

“慕白,不要”武媚娘惊讶的叫道,“这可是袁天师的一番心血呀”

秦慕白拍了拍手,站起身来笑道:“我当然知道这是袁天师的一番心血,我这不是将它烧了,拿去还给他吗?——媚娘,其实未来如何将来怎样,知道了或是不知道,都没有意义”

武媚娘一时怔住了,无言以对

秦慕白上前来搂住她的肩膀,说道:“袁天罡与李淳风说我是乱世妖星,能逆天改命大唐与华夏的命数都因我而改变这不,他又重推衍了推背图,预演将来的历史其实这有什么意义呢?说不定哪天又出个妖星,又逆天改命一次,这些不就是一纸废言了么?——再者话说回来,如果这书中所说的都已经是不可改变,那我们没有知道的必要了”

武媚娘豁然开朗的笑了一笑,“我只是好奇想看看罢了你执意要毁去,便毁了呗,我无所谓我们活着一天,就做好今天的事情明天自有明天的筹划,子孙各有他们的宿命如果知道了一切的结局,人生反而变得寡淡无味,就像在等死一般了”

“媚娘,你仍是这般的睿智”秦慕白微笑道,“一千年太久,只争朝夕只要我们活好每一天并做到问心无愧,就足够了至于后世会如何评价我们,子孙会有什么样的祸福,那都是他们的事情了”

武媚娘欣然的微笑:“没错,一千年后你我早已化为了尘土,谁又能记得谁?现在这一刻你我相拥月下,既是事实亦是永恒,这就足够了”

第567,章 此风流,蔚为传奇【大结局】

数日后,正是秦慕白的生日。也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一大清早,就有宾朋造访,前来给秦慕白拜寿。

头一个来的,就是大唐驻西域最高长官,月氏大都督府的大都督、领安西大都护事,苏定方。

“慕白,我来给你祝寿了!”苏定方中气十足声如洪钟,进门就放声的笑,“恭喜恭喜啊!慕白你近日真是多喜临门,我都替你高兴!”

“是师兄来了!”秦慕白笑呵呵的迎上去,“师兄军务繁重日理万机,我母难之日何须劳烦你亲自登门?”

“哈哈,你这么说就真是太见外了!”苏定方笑道,“你我兄弟,也有段日子没有相聚了——不光是我啊,朱半城、萧轩武他们今日都要来,我可是提前两个月就跟他们约好了的!别人不记得你生日,我还能不记得么?怎么着,你难道就不想念他们?”

“来了好!”秦慕白心头也是欢喜,展颜一笑道,“是好些日子没和你们这些好兄弟把酒言欢了。今日我特意备了十数坛上好的秦仙酒——咱们不醉不归啊!”

“三哥、俺三哥呢!哈哈,黑子来给你祝寿了!”二人谈笑正欢时,一记奔雷般的大嗓门至门外传来,宇文洪泰抱着小儿子无双,身后跟着夫人苏怜清,大踏步而来,远远就在嚷道,“酒呢?酒呢!!——快取酒来,俺要先敬俺三哥三大碗!”

“这黑子!”秦慕白与苏定方一并大笑的迎了出来,秦慕白道,“你这黑子好不省事。我的生日便是我母受难之日。要敬酒,也是先敬你干娘啊!”

“嘿,三哥教训得是!”宇文洪泰憨然的笑,当下便嚷嚷道,“俺干娘呢?今天她老人家可是主角啊,俺要好好孝敬她,感谢她生养了俺三哥!”

“哈哈!”众人一片大笑。

正当时,秦母刘氏穿了一身雍荣的锦袍从里间走了出来,身边陪着陈妍与高阳公主,身后跟着明珠和几位奶娘,抱着一群的孙儿孙女,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眼见此景,苏定方欣然笑道:“慕白,看到你现在这样子,真是羡煞旁人啊!”

秦慕白笑了一笑,“但凡平民人家大半都是我这样,有什么可羡慕的?”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全部完成了。现在又功德圆满返璞归真,乐得清平安乐,岂不是令天下人羡慕?”苏定方感慨道,“古往今来,真正有几人能做到修齐治平呢?要么碌碌无力,要么是忠孝难两全,要么是为了宏图大志而割舍了亲情或爱侣。”

秦慕白笑道,“好了好了,你今天是来拜寿的,可不是来跟我谈理想与人生的——今天我先说好了,来了的就必须喝醉!不喝醉的,下次不许进我家门!”

苏定方与宇文洪泰都爽朗的大笑,如同当年在军中时的一样,齐齐一抱拳:“得令!”

“少来,我现在可不想带兵了!”秦慕白笑道,“好不容易乐得轻松,你们别给我营造一副紧张兮兮的气氛。”

正说着,门口又来了人,这一次是武媚娘领着大昭武国的一干儿臣工将军们来拜寿了。

秦慕白不由得苦笑道:“媚娘,我不过是寻常生日,何须劳请这么多人?”

“你以为是我请的啊?”武媚娘笑了笑道:“我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情的,一齐来找我,要我带他们来给你祝贺。登门即是客,难道你还不欢迎呀?”

“那哪儿敢哪,我是怕给大家添麻烦了。”秦慕白急忙迎上前去,一一回礼答谢。

陆续的,昭武国治下的九城城主、西域各部族酋长首领们,要么是亲自来了,要么派了亲信之人辎礼前来贺寿。家里顿时宾朋满座,热闹非凡。

到了中午开宴时,家里这个若大的宰相府厅堂里都装不下人了。也幸得是天气晴好,于是索性将宴席开在了后院的荷池柳林之畔。众人高声笑语杯觥交错,气氛热烈之极。

正当宴席进行到妙处时,门子突然来报,有大唐天使驾到!

众人无不惊疑:来得好巧啊!

秦慕白便与家人一同出迎大唐天使,众宾客好奇之下也一并跟来,看个究竟。

一眼见到那使者,秦慕白与刘氏、霜儿等人顿时喜出望外——“二哥!”

前来宣旨的,居然是秦斌!

“三弟,咱们先公后私——秦慕白接旨!”

“好。”秦慕白应了一声,率家人接旨。

秦斌便展开了圣旨,开始宣读——“大唐天子昭曰……”

圣旨很长,秦斌宣读了较长时间。厅堂外的众宾客也鸦雀无声,一同静静的倾听。听着听着,众人忍不住发出了惊呼之声!

秦慕白,被大唐皇帝赐封为王爵了!——弓月郡王,世袭罔替!

秦慕白自己也挺意外与惊讶,刚等秦斌宣读完昭令便疑惑的问道:“二哥,这真是皇帝陛下亲颁的圣旨?”

“那当然。难不成愚兄还敢造假?”秦斌笑容可掬的双手将圣旨捧过来,“还不接旨谢恩?”

秦慕白这才唱诺谢恩接了旨,然后再度展开来自己详细看了一遍,没错,是褚遂良的字迹绝对无假。自己曾在皇帝身边当差多时,他的玺印与代书圣旨的褚遂良笔迹,绝计不会认错!

“恭喜你啊,三弟,终于是功德圆满了。”秦斌拱手道,“我秦家出了一个王,父亲大人在天之灵也可欣慰了,列祖列宗也将以你为荣!”

高阳公主这时上了前来,嘿嘿的一笑:“慕白,把圣旨给我看看嘛!”

“你要看,拿去啊!”秦慕白笑着就给了她。

高阳公主笑眯眯的展开圣旨看了一遍,突然脸色一变,恨恨道:“太偏心了、偏心、偏心!”

“怎么了?”众人惊咦道。

“哼!父皇太偏心了!”高阳公主恼火的将圣旨一把塞回给秦慕白,气鼓鼓的道,“我堂堂的公主都只有三百户食邑,还远在咸阳,这辈子怕是都吃不到俸米了。慕白倒好,区区一个新封的郡王居然有五百户食邑,还在富饶肥美的弓月城——我这个公主一离开长安就变作一穷二白了,以后还要跟慕白讨零花钱,我不干啦!”

众人都哈哈的大笑起来。

秦斌笑道:“公主殿下请息怒。唐律明文规定,公主食邑不过四百,亲王食邑不过七百,但却没有限制功臣的食邑。似长孙无忌、房玄龄与尉迟敬德这些开国功臣,食邑都超过了七百户,比亲王还高。皇帝陛下赐予你三百户食邑,算是得当,只是公主自己不去咸阳收领,怨不得陛下呀!”

秦慕白也笑道,“要不,你每年回一趟长安,去咸阳收租?”

众人听了都好笑。

高阳公主也是又好气又好笑,“一年去一次?我一年还走了一个往返呢!——算啦,反正我都嫁给你了,你养我、给我钱花是应该的!嘿嘿,以后我就专门好吃懒做花天酒地,没钱花了就找你要!你要不给,我就把你的田产啊、好马啊、好刀啊这些个东西,全部拿去变卖!”

众宾客一并大笑,前俯后仰。

“咦,你这败家娘们儿!”秦慕白佯怒道,“你要是敢这么做我秦家的媳妇,看我母亲不教训你!”

高阳公主嘻嘻的笑着吐了吐舌头,急忙闪到秦母身边挽住她的胳膊肘儿,笑道:“婆婆才舍不得教训我呢,我不知道有多孝顺她老人家!”

笑玩罢了,苏定方等众宾客,一并上前来祝贺秦慕白荣封郡王。秦慕白急忙答礼,又忙作了一团。

秦斌这才上前拜见秦母,双膝跪地的磕头,以尽全礼。

霜儿见了二哥自然是高兴,便道:“二哥来一趟昭武国甚是不容易,好歹要多住些时日了再走。”

“放心,愚兄可能要在这里住上个一两年了。”秦斌道,“陛下下旨封三弟为王,并着令我在弓月城为三弟营造王府、划选食邑与田产。这些事情没个一两年是办不完的。”

“是吗?那太好了!”霜儿欢喜的道,“那大哥什么时候来?”

秦斌摇了摇头:“你大哥,随太子殿下去征讨辽东了。”

此言一出,满堂突然静了下来。

秦慕白也听了个清楚,上前来道:“二哥,你说大哥随太子殿下,去征讨辽东了?”

秦斌点了点头,这才将李恪被立为太子以及大唐与高句丽开战的事情,详细与秦慕白等人说了。

萨末建离长安有一万两千多里,消息往来并非十分便利。以至到了今日,秦慕白与苏定方等人,方才得知此等大事。

听完秦斌的话,秦慕白陷入了良久的沉默,背剪着手,独自踱步走了出来。一路寻思一路行,不知不觉走到了宴会场所。

“李恪终于当上太子了,大唐的未来也就明朗了。”他寻思道,“放眼大唐周边,只剩一个高句丽像个跳梁小丑一样,时常作乱。大唐用兵辽东,是迟早的事情。想必,薛仁贵与我关西军的众兄弟,都一同去了。李恪挂帅,李勣与李道宗为辅,加之薛仁贵与我关西军的百战雄师,拿下区区高句丽必定不在话下!——经此一战,李恪不仅要竖立自己在军队里的威信与人望,还要打造一个拱护自己的军伍班底。有了军队的支持,将来他登基治世就将稳如泰山!……好啊,好!”

恍然回神时,秦慕白看到后面跟着一家人,和苏定方等百多位宾客,全都静静的看着他。

“抱歉,我一时失神了。”秦慕白连忙赔罪,并举起一杯酒来,大声道,“来,今日数喜临门,我们一起干一杯——娘,今日是你受难之日,孩儿也敬你!”

众人都笑呵呵的举起了酒杯,“王爷请!”

秦慕白怔了一怔,大笑道:“别王爷、王爷的叫,我不习惯,压力也很大啊!”

“哈哈!”

欢笑声中,众人举杯一饮而尽。

秦斌特意斟满了一杯酒走到秦慕白面前来,说道:“三弟,今日是你寿诞,愚兄要敬你一杯。感谢你为秦家、为大唐所做的一切!”

“多谢二哥!”秦慕白欣然接受,与秦斌共饮了一杯。

“三弟,你知道吗?现在,你已经是一段传奇了。”秦斌微笑道,“在长安,无论是朝堂军队,还是寻常巷陌的市井里坊之间,都在流传着你的事迹。”

“无数的文人墨客将你写进诗篇之中,传之以后世;”

“百骑监的正厅大堂里,除了仍旧保留麒麟吞日的水银壁挂,更加了你的尊相。但凡加入百骑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拜你这第一任百骑使;”

“逢年过节时,长安的人家除了在门上贴画门神,还要将你的生祠之像一并贡奉,保户安宅祈求平安。”

“长安的‘秦仙阁’酒楼前摆放的三仙子塑像的地方,增加了一尊你抚琴的塑像,比三仙子塑像大了一倍有余,引为长安一处名胜,任人瞻观。”

说到这里,秦斌忍不住笑了一笑,接着道:“就连构栏妓寮这样的地方,也都要贡奉你。好像不这样做,就显得此处店铺没有档次,不尽风流。”

秦慕白十足的愣了一愣,苦笑道:“那我还真是挺忙的。”

宇文洪泰呲牙咧齿的笑了起来,傻乎乎的道:“三哥,俺知道那些构栏妓寮为啥要贡奉你。”

“你这蠢黑准没好话,不许说!”秦慕白没好气的喝骂道。

“俺这次不听你的,俺偏要说。”宇文洪泰喝了几口黄汤,大有点有恃无恐的劲儿了,一脸烂笑的大声道,“你们说,俺三哥长得这么俊,又娶了这么多漂亮的老婆,还不让天下的男人都羡慕死啊?——那些构栏妓寮的老鸨子倒也聪明,她们是想让进去的客人,都享受一番俺三哥的待遇啊!你们说,是也不是?”

“哈哈!——”

满堂宾客都笑翻了,前俯后仰的乱了套。

“你这憨货,真是口无遮拦!”秦慕白作势佯怒,“来人,将这厮予我灌醉,然后扒光了衣服扔到大街上,让他裸奔去!”

“哈哈!——得令!”苏定方和朱半城等人这下可来了劲,一起冲到了宇文洪泰身边,不怀好意的笑道,“洪泰,你可别怨我们。王爷有令要将你灌醉再让你裸奔,我们不得不从啊!”

“嘿、嘿嘿!”宇文洪泰已是半醉了,摇摇晃晃的道,“俺跟了三哥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用得着吓我?醉就醉、奔就奔,怕啥!——来,喝!!”

秦慕白看着他们挤作一团的彼此灌酒作弄,笑了,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慕白,我敬你一杯。”陈妍走到他身前来,举着一杯酒,微笑道,“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不管以前发生过多少不开心的事情,全都已经过去了。从今天起,你要健康、平安、开心、快乐!——你之福,即是我们大家之福!”

“谢谢你,妍。”秦慕白举起杯来,“我也要感谢你这些年,默默为我付出的一切。”

“我们也来一同敬你!”高阳公主与明珠一并上前来,“慕白,我们祝你以后的每一天,都像今天一样的开怀快乐,无忧无虑!——媚娘呢?”

武媚娘正在应酬昭武国的那些大臣们,这时被高阳公主了唤了来,“快点媚娘,我们一起给慕白敬酒呢!”

武媚娘便拿起了一杯酒,对秦慕白道:“慕白,今天我要跟你说一句心里话。其实我是一个很小器的人,从前我很难想像,我会跟这么多姐妹一起分享你这一个男人,还能这么的无怨无悔。我甚至已经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爱上了你。我只知道……今生,你是我第一个男人、也会是最后一个男人!在武照的心中,你就是唯一,永远无可取代!”

“谢谢你,媚娘……还有妍,高阳,明珠。其实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我是个坏男人,我太花心,我对不起你们。”秦慕白举杯道,“我已经亏欠了你们所有人。因此,只能用我的余下人生来好好的善待你们。能否做到最好,我不知道。我只能保证——我会尽力而为!”

陈妍微微的笑了一笑:“慕白你就是这样,从来不把话说满,做什么都留有一线余地。”

“是的,真狡猾!”高阳公主厥着嘴的道,“今天当着婆婆和满堂宾客的面,我要你立个誓!”

秦慕白笑道:“立什么誓啊?”

“就是——我曾经说过的!”高阳公主突然放下了酒杯,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秦慕白,摆出了那个经典的‘茶壶造型’,高声道,“从此以后,秦家不可以再增加女人啦!”

“哈哈哈——”满堂宾客再次笑作了一团。连秦母都呵呵的笑了起来。

“你看你,又当众耍宝,把大家都逗乐了吧!”秦慕白笑道。

高阳公主也挺窘的,笑了一阵后故意板着脸:“你倒是说,同不同意立这个誓嘛!”

“好,我立!”秦慕白便举起了手来,对而天道,“苍天在上,我秦慕白在此立誓——今后,除了彼此深爱之女子、我有所亏欠之女子,我秦慕白绝对不再纳娶任何女子进门!行了吧?”

“我……我、我要晕倒了!”高阳公主很不淑女的直翻白眼珠子,“你这誓言,立了跟没立有何区别?”

“有啊!”秦慕白笑眯眯的道,“至少我不会去逛玩烟花巷柳之地,也不会主动的四处拈花惹草。”

陈妍笑道:“公主,你就安心吧!慕白立下这样的誓言,也是有原因的。你难道忘了李雪雁,还有她们二位?”

说罢,陈妍便将一直站在旁边静默不语的澹台姐妹拉了过来,笑道:“婆婆都下过令了,让慕白早点纳娶她们姐妹过门,你难道有意见?这些年来,她们可是跟着慕白出生入死过,一直无怨无悔的保护着秦家的家人。若非有她们尽心尽力任劳任怨的一直守护秦家,我们今日能否在此团聚,还犹未可知呢!”

高阳公主顿时苦起了脸,“又要多两个了啊……呜!枕头都分不过来了!”

“咳!”秦慕白干咳了一声道,“要不,大家抽签?”

“去你的!”众女一同斥骂起来。

……

苏定方在不远处的榻席上喝着酒,看秦家一家子女人在那里“围攻”秦慕白,不禁对秦斌笑道:“看来慕白的这杯酒,不太容易喝下去啊!”

秦斌也笑道:“我那三弟生性风流,女人缘极好。但难得的是,他往家里网罗了这一堆的女人,偏却能相安无事。这不得不让人佩服啊!”

“此风流,蔚为大观啊!”苏定方笑道,“想必现在,长安也四下流传着许多他的风流韵事了吧?”

“何止是流传,简直都快演化为传奇了。”秦斌笑道,“香粉韵事也好,丰功伟绩也罢,总之,我那三弟当得起‘风流人物’四字。他,注定会留名于史,闻于后世,化为一段传奇!”

“没错啊,没错……”苏定方举起一杯酒,看着不远处被武媚娘等人团团围住不可开胶的秦慕白,意味深长道,“此风流,蔚为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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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书完】

.

说两句篇外话吧!

《长安风流》完本了,新书正在审核中,不日即将和大家见面。请大家保持关注,谢谢!

《长安风流》,写了两年,终于结束了。全书近250万字,我敲坏了两个键盘——可能是我买到了山寨货吧!

700个日夜,一本书的完成,我也经历了一场人生。

感谢每一位书友,在我断更和低潮时的默默守护与一如既往的支持。没有你们,就没有《长安风流》圆满收官的今天。

敲下“全书完”三字时,我点燃一根烟沉默了好久,似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我想,这大概和秦慕白离开兰州时的心情一样。

套用一记名句来说——为何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因为我对《长安》爱得深沉!

最后,感谢——所有和慕白一同笑过、骂过、怒过、开心过、伤心过、迷茫过、感慨过、激动过、愤怒过、跋扈过和遗憾过、流泪过的书友。

此风流,蔚为传奇。

是由我们,一同打造!

【PS:请大家来看《长安风流》的姊妹篇《极品驸马》,下面的链接直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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