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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城脚下》


正文 第一章 偏头关里一小吏

秋风乍起,吹得天上的白云向着东边移去,也吹得小小酒肆前头高悬的“酒”字幌子猛一阵的飘摇。

这是一座位于山西边关,偏头关关城内的小酒肆,正对着店门的,就是一堵由夯土筑成,略显残旧,甚至有些破损的城墙,那是偏头关的外墙,也是中原北边门户的长城的一部分。

杨晨坐在酒肆临门的桌子旁,一面喝着辛辣的“干烧”,一面把目光落在了城墙脚下不断来往走动的这些民夫们,看似无聊的眼中,实则带着几许难言的意味。

三十岁出头的杨晨中等身材,看着满是风霜之色,只有一双眼睛依然明亮得似能洞悉人心。表面上,他是因在京城得罪了权贵,才被从刑部六品小官一贬到底,来到了这边关小县城当了个不入流的县衙典史,可背后的真相,却远要复杂得多。

就在去年年底,也就是如今大明正德十一年的腊月,有潜入草原的锦衣卫探子密报朝廷,说是塞外鞑靼人欲派奸细入大明,并用非常手段破坏偏头关一带的城垣,从而达到入侵中原的目的。在得知此事后,虽然很多人对此不以为然,但为了谨慎起见,刑部还是将他这个屡次破获大案的查案高手给送到了这一小小的偏关县里,假借典史的身份在此查出真相。

身负要命的杨晨于是在半年多前就来到了偏头关所在偏关县中,成为了仅次于当地县令、县丞和主簿之下的县衙四老爷。他一个刑部小官被发落到地方县衙当了个主管刑狱之事的典吏,其实从职权来看倒也算是顺理成章了。

不过这么个小县城里,事情实在不多,他这个四老爷只能当个摆设,平日里就算出了什么案子,也多由县令直接处理,还轮不到他过问。

对此,杨晨倒也乐得轻松,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最终目的还是在查出到底有没有人,又或者是哪些人,会对偏头关的关墙下手。于是这几个月里,他总会来到这小酒肆里,名为喝酒,实则是监视关墙上下的人员与动静,看有没有什么异样。

只是,几个月下来,到了今天,他都没有什么收获,除了发现最近受上头衙门的命令,偏头关开始在关墙内外包起了砖块,让这一段关墙变得热闹了不少。

但这也不能看出什么问题来。毕竟偏头关可是和雁门关、宁武关齐名的北地三关之一,用砖石包起夯土修筑的城墙,以起到更好的防御作用也在情理之中。

“或许,这说法本身就是一个假消息……”杨晨在喝完最后一杯酒后,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而我要是真查不到相关线索,只怕这辈子是回不了京城了。不过这样也好,相比权贵遍地的北京,这小关城还更清静些,还能少了许多的腌臜事……”

就像是为了证明他的想法是错的一般,本来还算清静的街道前头就传来了一阵争吵声,两名布衣男子突然就在那儿拉扯起来,大有要动手的架势。而见此情形,边上很快就围上了不少闲着无事的百姓,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们,却没一个上前劝架的。

见此,有官职在身的杨晨自然不好袖手,便迈着醉步走了过去,到了近前,便板起了脸来呵斥道:“你们做什么?竟敢在本官面前动手,不怕去县衙吃官司么?”

听他这么一说,那刚挥拳欲打面前之人的矮个男子的手就讪讪地放了下去,而周边的百姓则迅速认出了杨晨的身份来,忙出声见礼:“原来是四老爷在此,老-胡,你可别欺负人啊……”

小城人少还有一桩好处,那就是几名官员都是人人认得的,杨晨一露面,威慑效果就是十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喷着酒气,斜着眼,杨晨打量着面前依然互相瞪着两人,那矮个的他也有印象,是城里一个破落户名叫胡遂,向来不是个安分的主儿。至于他对面之人,看着却显得颇为本分了,也没什么印象。

听杨晨这么一问,那胡遂便立刻叫了起来:“四老爷明鉴哪,不是小的要生事,实在是这家伙拿了我的钱袋不肯交出,我情急之下才会对他用强的。”

“你……你胡说,我什么时候拿了你的钱袋,那明明就是我的钱袋,是你刚才见了一口咬定了是你的,我不给你还想用抢的……”对面这人赶紧反驳道,说着又补了一句:“四老爷,我可是冤枉的,你要为我做主哪。”

杨晨还没发话呢,周围百姓就已经纷纷笑着开口了:“老-胡,你啥时候又有钱了?别是你见猎心喜,想讹他吧?”

“就是就是……前两日老-胡你还跟我借钱来着,今日突然就有钱了?”

“你们知道什么,老子这是时来运转了,可没想到却一时不察掉了出来,被这小子给捡了去……”胡遂顿时就恼了,再次想出手去抢,却被杨晨伸手给拦了下来:“大胆,你是真想进班房么?”

在制止了胡遂后,杨晨才看向跟前这人:“你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营生的?那钱袋真是你的么?”

“回四老爷,小的叫屈三儿,是东城卖油饼的。这钱袋里的钱都是小的多少天起早贪黑挣下的……小的怎敢捡了他的钱不还呢?”说话间,他的脸上还满是委屈的意思。

这时,边上又有人附和了起来:“不错,我记起来了,他确是东城卖油饼的,之前还跟他买过呢。”

有人作证,确认身份后,大家就更认定胡遂是那个想要讹诈之人了,毕竟一个是破落户,一个是有正经营生的,换了谁都更愿意相信后者了。

而在感受到这一点后,胡遂更是急了,涨红了脸,扯着脖子就叫了起来:“四老爷,小的冤枉哪,那钱袋确确实实是我的,是被这小子捡了去的……”

“唔……你们两个都说这钱袋是自己的,这可就让本官有些为难了。”杨晨拿手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短须道:“要不一人一半,分了吧?”

“不成!”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反对道,周围百姓里也有人发出了嗤笑,觉着这位满是醉意的四老爷实在太不可靠了,居然会想出这么个主意来。不过碍于其官员身份,才不敢当面说而已。

杨晨也没有尴尬的意思,见状只是一笑:“这样啊,那就只能用别的办法了,比如让老天来决断这钱是谁的。”

“啊?”周围人等又是一怔,觉着四老爷是越发不靠谱了,竟说出了这样古怪的话来。要是老天能决断这事的话,还要衙门做什么?

不顾百姓们的纷纷议论,杨晨便冲屈三儿一伸手:“你把钱袋交给本官。”

屈三儿稍作犹豫,还是照他说的做了,毕竟人是官,应该不可能昧下这些钱去。杨晨接过,略掂了掂,发现还是颇有些分量的,打开看时,里头都是些金灿灿的铜板,该在百多枚左右,确实数量不少了。

“好,既然你们都说是各自的钱袋,那就让本官断上一断吧。”杨晨说着,便转过身去,跟身后一家店铺正看热闹的掌柜道:“拿碗水来。”

这位忙答应一声,很快就端来了一碗清水。而杨晨在接过之后,便将之放到地上,又取出了钱来,看着两人:“在本官让老天来断此事前,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要是现在承认,本官可以当此事就没发生过,也不会追究。可要是待会儿老天做了决断,可就饶不得你了。”

这话又让周围众人一阵窃笑,觉着他是在诈人。不过,显然效果也是一般,胡遂和屈三儿两个都再次咬定说钱袋是自己的。

“哎……那就只好如此了。”杨晨说着,一边摇头,一边已把手伸进钱袋,取出几枚铜钱丢进了水碗之中。

虽然大家都不怎么信这位醉了酒的四老爷的话,但此时依然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往前挪动,伸长了脖子看了过来,想看有没有什么所谓的变故发生。

但结果却让所有人都失望,老天压根就没有要给出答案的意思,那几枚铜钱入水之后,只咕咚一下就沉到了碗底,然后就没了半点动静。水依然是水,碗依然是碗,铜钱也依然是铜钱……

杨晨却垂着眼盯着那一碗水端详了半天,即便周围百姓已再次窃窃私语起来,他也没有分心。直过了有盏茶时间后,他才抬起头来,本来有些朦胧的醉眼却突然变得明亮起来,如闪电般划过面前两人:“老天已给出答案了!”

“啊?却是什么答案?”众人都有些懵,全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有人更是忍不住叫了起来。

杨晨微微一笑,而后右手猛地探出,一把抓住了其中一人:“你在撒谎,这钱袋并不是你的!”

众人惊讶地随着他伸手抓去的方向看去,随后便又是一阵惊呼。因为他指定的犯人居然不是那个更可疑的破落户胡遂,而是一脸无害的屈三儿!

议论声,怀疑声顿时就响了起来……

正文 第二章 求助上门

与此同时,在诧异之后,屈三儿也大声叫起了屈来:“四老爷,小人冤枉哪,我怎会做出昧下别人钱袋的事情来呢?”看起来,他确实是怀了满腹的委屈。

面对众人的怀疑,杨晨不禁冷笑出声:“到了这时你竟还想要狡辩,看来非要本官把话说明白了。”说话时,微一用力,已把屈三儿拉到了几名围观者跟前,手上一紧,吃痛之下,他又张开了手来。

“你们看看,他手上有什么?”杨晨问跟前的几人道。这几位依言仔细端详了屈三儿的手一会儿,又茫然地看看他,全不知该怎么回话了。好在有个头脑还算灵活的,想了下后说了句:“他手上有好多的油污!”

“就是这个了。”杨晨满意地一点头:“他平日是卖油饼的,常年如此手上自然沾满了油。这么一来,只要是被他接触过的东西,多少总会沾染上油水。他说这钱袋里头的铜钱都是他卖油饼积攒下来的,那你们看看这碗里,是不是少了什么?”

这么一提醒后,众人才醒悟过来。是啊,要是这些钱确实是屈三儿所有,落入水里自然会带出油花来。可现在这水里却是清亮一片,全无半点变化。真相如何,自然不用多说了。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的正确性,杨晨又从钱袋里取过一枚铜钱,在屈三儿的手上蹭了两下,再将之抛入碗中。这一下,对比就更明显了,钱入水里不久,就有一层薄薄的油花浮了上来,而后他便看向了面色苍白的屈三儿:“现下,你还有何话讲?”

屈三儿身子一颤,双腿一软便跪了下来:“小人知错了,是小人一时贪心,才会猪油蒙了心,竟生出昧下这袋子钱的心思来。还请大人饶了小人这一遭吧,我再也不敢了……”说话间,他还冲杨晨磕起头来。

周围百姓见状,都纷纷骂起了屈三儿卑鄙,亏得自己之前还相信他呢,原来竟是个如此贪心虚伪的家伙。杨晨见此,不禁皱了下眉头,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冷笑道:“刚才本官已经给过你机会了,既然你之前不肯悔改,那我只有公事公办,你诬告之罪是洗不脱了。”说话间,探手又拿住了早吓得身子发软的屈三儿,将之一把就提了起来,推着往外走去。

走了两步,他才想起一事,冲还呆站在一旁的胡遂叫道:“接好你的钱袋,以后小心着些。”话音未落,手一抖间,钱袋已抛到了对方手边,他赶紧就伸手接过,又忙不迭地连声称谢。

这时,周围百姓才醒过味儿来,看向这位四老爷的目光里已多了几分敬佩之意,纷纷夸赞起来。不过杨晨并没有将这些奉承夸奖太当回事,只是扭着面如死灰的屈三儿就往县衙而去。

人群中,一名穿着捕快服色的汉子看着这一幕,脸上满是惊叹之意,口中轻轻地道:“原先听四老爷说自己曾是京城刑部官员我还没当回子事儿呢,现在看来,他确实很有些手段。说不定这次的案子能找他想想办法!”拿定主意,这位便欲追上去,只是一抬脚发力间,却扯到了臀股间的伤处,让他倒吸了口凉气,动作就缓了下来。

杨晨并不知道身后之事,押了人,脚步飞快,一忽儿工夫就来到了看着有些破败的偏关县县衙。自来,就有官不修衙的传统,再加上这儿地处偏僻,比之中原江南更加贫穷,所以这县衙看着就更显寒酸了。

不过杨晨早已见惯不怪了,很快就经过八字墙,穿过大堂,入了官吏们正经办事的二堂。不过他并没有把人交到县令手里,而是来到了西边的一排小屋前,冲其中一间屋子里正做事的两人说道:“老李,这有个偷人钱袋,还想诬陷对方的犯人,你看着处置一下!”

里头之人闻言抬头,见是杨晨,便忙笑着赶了出来:“这人犯好大的面子,竟劳动四老爷您亲自出手拿捕了。”这位乃是县衙六房中刑房的主事典吏,名叫李兴。

大明朝县衙内的人员机构可比人们想象中的要复杂不少,除了县令、县丞等官员外,更有对照着朝廷六部的立户礼兵刑工六房负责县内相关事务。出了案子也不全是由县令大人亲自过问,反倒多由主管刑狱之事的刑房吏员来处置,所以杨晨就把人送到了这边。

在和李兴简单说了说相关之事后,杨晨才告辞离开。

就在他走出公房时,一人突然就凑了过来,竖着拇指,陪着笑道:“四老爷你果然是好手段,今日真叫小人开了眼界了。”

“雕虫小技,不值一提。”杨晨随口回了一句,再一看来人,便笑了起来:“老黄,你怎的对我如此客气了?”眼前这位,正是衙门里的捕头黄丰,算是县衙里与他关系还算不错的朋友了。

“咳,那不是小的以往有眼不识泰山么,今日才算是领教到了大人您的本事。几句话间就让那小子无所遁形,真不愧是京城刑部来的大人哪。”黄丰又是啧啧赞叹:“为了表示小的对您的一点敬意,我想请您去杏雨楼里喝两杯,还请大人你不要推辞哪。”说着,他还巴巴地看着对方,一脸期待的样子。

杨晨刚欲说自己今日已喝了酒,就不叨扰了。但话到嘴边,再看了对方一眼后,又想到了什么,便点头道:“那就多谢款待了。咱们这就走?”

“大人请!”见他答应下来,黄丰顿时一喜,赶紧弯腰往前一引,让杨晨走在前面。然后他自己才迈步跟上,只是脚步却是小心翼翼的,不敢走太快了。

他们这边的对话被不少同僚看在了眼里,大家不禁有些奇怪,怎么一向大大咧咧,不怎么把上司当回子事儿的黄捕头突然就对四老爷这么恭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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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关县里最大的酒楼杏雨楼的二楼,杨晨和黄丰相对而坐,面前还摆着几盘子肉菜,外加一壶山西有名的汾酒。光是这一桌子酒菜,就够抵黄捕头半个多月的俸禄了,可他看着却没有半点心疼的样子,还不断跟杨晨敬着酒。

在喝了三杯好酒,又吃了一只酱肘子后,杨晨才把筷子一搁,似笑非笑地说道:“说吧,你今日突然请我喝酒到底所为何事?你我之间就不用再拐弯抹角了,直说了吧。”

“果然是瞒不过大人您哪,小的确实是有一事相求。”黄丰也是个痛快人,见对方直接问了,便也老实答道:“您也看到了,我这两日身子很不利索,都是因这事给闹的。”

“哦?你指的是这段日子大老爷追比你们,让你们把案子给办了的事情?”虽然不怎么管衙门里的事情,但如此大事杨晨还是知道的。

“正是这事了……”黄丰叹了口气:“谁能想到,我这小小的偏关县居然会出了这么桩人命案子,这是多少年都没遇到过的变故了。大老爷自然着紧,便逼着我们这些当差的卖力查,把真凶给找出来。可这案子实在有些蹊跷,我和兄弟们都查了好久,依然没有半点头绪。这都十来天了,所以大老爷一怒之下,就把咱们都拉下去打了板子,还言明要是五天后再没有进展,我们还得再挨板子。小的也实在是没了法子,还请四老爷您出手帮帮忙哪。”

这时节,一旦地方上出了像凶杀案这样的大案子,官府的压力就很大,为了给上头一个交代,他们往往会想尽办法来尽快破案。不过当官的是不可能亲自去查的,便把差事交到了下面,并且规定下日期,只要期限内不能给个交代,就得听训挨板子,这就是所谓的追比。

而这么一来的后果,就是下面当差的为了自己少吃苦头,同时破案立功,便会随意地把罪名强栽到某个看似有嫌疑的人身上。如此,冤案自然就少不了了。

至于这一回,黄丰所以没有用这一手,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这起凶案到现在都没能找到个可疑的凶嫌,这让他即便想随意栽个凶手出来都难了。无奈之下,只有求到杨晨这里来了。

杨晨听了他的请求后,先是一阵沉默,而后才道:“这案子当真直到现在都没有半点头绪?”

“是啊,真是见了鬼了。我也算办过不少案子,但像这次遇到的凶案般,几乎没有半点线索的,却还是第一次遇到呢。也只有大人这样打从京城刑部来的办案高手,才能把凶手给揪出来了。”说话间,他又着意地捧了杨晨一句。

不过后者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沉吟了一阵,最后才轻轻点头:“好吧。不过现在天色已晚,等明日,我与你一起查查这案子。”这黄丰和他交情还算不错,今日又如此相求,杨晨自然不好拒绝了。当然,这其中有几分是他静极思动,想重温当初在刑部时查案的滋味,却也很不好说了……

正文 第三章 勘察

像偏关县这样的小地方一直以来除非有外敌入侵,否则都是相当平静与太平的。平日里别说杀人这样的大案子了,就是偷盗之类的小案子都不常有。正是因为如此,出了这起凶杀案后,县令朱暄才会格外着紧,逼着追着让黄丰等差役们尽快把凶犯给找出来。

也正因为此,县衙上下对应付这样的案子的方方面面都很有些欠缺。这不光体现在黄捕头十来日里一无所获,也体现在县衙里连个像样的殓房和仵作都没有,尸体只能暂时放在西南角一座空房之中,到今日都没有仔细勘验过呢。也幸亏如今已然入秋,天气业已转凉,不然十来天摆下来,这尸体早就要腐烂了。

当杨晨和黄丰两人走进这屋子时,后者的脸色明显有些发白,稍稍落后一步。要不是这是他的差事,是他有求于人,只怕都不敢陪着进来看这尸体了。别看黄捕头平时胆子挺大,捉拿犯人也不落人后,可对鬼神之说依然心存畏惧。

杨晨就没有这方面的顾虑,进屋之后,便先打开了几扇窗户,让屋子里的尸臭散去一些,这才走到摆放尸体的长桌前,弯下腰来,仔仔细细地观察起来。

看他这一副模样,黄丰在敬佩之余又有些胆寒,为了壮胆,只能开口问道:“四老爷,这尸体上能看出什么东西来么?”

“当然,凶案被杀的尸体身上总会留下不少线索的。要是有专门的仵作加以验尸,就更能找出平时看不出的问题来了。”一面回答着,杨晨手上的动作却未停下,居然几下就解开了尸体衣襟,把苍白收缩的皮肉给露了出来。

见此,黄丰又打了个寒颤,强自压住了想逃出去的念头,苦笑道:“原来还有这许多讲究,小的今日算是长了见识了。”

“对了,你把这案子的前后经过再跟我说一遍吧。”杨晨仔细观察着尸体的上身,最后目光在那心口致命处的伤口上看了许久,口中又吩咐道。

“是……那是十日前,也就是九月初三一早,一早出门的李贵在自家所在的城西太平胡同里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死者陈志高。当时他以为这位是昨晚喝醉了呢,便上去欲把人叫起来。不料却发现他竟已死了……”这种事情多年未遇,黄丰自然是记忆深刻,现在说来也是条理分明。

杨晨点点头,又问道:“那这死者是什么身份?他就住太平胡同吧?家里还有什么人?”

“要说起这陈志高,在我偏关县里也有些名头,靠着倒卖砖石,家业也颇为丰厚。他就住在太平胡同的深处,其实他死的地方就离家门不到几步路。至于他家里嘛,就只有一妻一妾,偌大的家产,却连个子嗣都没有,倒是便宜了这两个女人……”

杨晨嗯了一声,人也重新站直了,随后又转到了尸体的后方,又卷起了他的两条裤腿看了两眼,这才又问道:“你们又是怎么查的案子?可定了什么方向没有?”

“自然是照着劫杀的路数去查了。因为就陈志高的妻子所说,发现尸体后,就没见他一直带在身上的钱袋。还有,随身的一块玉佩也不见。这两样合起来得值个百八十两银子的,被人因此一刀杀了也在情理之中。”黄丰说着,又苦起了脸来:“不过最近这段日子我们这儿又没来什么可疑之人,小的都带人快把整座关城给翻遍,也没找到嫌犯……”

杨晨笑了一下,也没作评价,只是道:“走,再去太平胡同那里看看。”

看他这模样,黄丰似乎明白了什么:“大人你可是看出什么问题来了么?”

“这个嘛,现在还不好说,得去现场勘察之后,才能有个定夺。先去那儿吧。”杨晨却卖起了关子。

对此,黄丰也不好强求,而且他也不习惯总是呆在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边上,既然四老爷这么说了,他便应了一声,赶紧就往外走。

当他二人从这屋子里出来时,便引起了不少衙门里的人注意,大家都好奇地凑过来询问,但都被杨晨随口打发了。

当他二人走出衙门时,四老爷插手凶案的消息已在小小的县衙里传了开来,就是县令朱暄在内的几名官员也知道了,几人都不禁露出了深思之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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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中午,但阳光从稀疏的枝叶间穿过后留下的斑驳光影依然没有多少暖意。尤其是当杨晨他们两个站在案发现场,看着那滩已然发黑干涸的血迹时,黄丰心里依然感到一阵发寒。

可杨晨却显然没有这种感觉,他已蹲在这滩血迹跟前蹲了有一会儿了,还仔细地观察了周围的地面,就差趴地上看了。

就在黄丰都要忍不住问他到底在看什么时,杨晨才站起了身来,抢先问道:“除了这里的血迹,你们可还有发现别的血迹么?”

“这个……倒是没有发现。”略作迟疑后,黄丰便摇头道。

“一点都没有?”杨晨又追问了一句,并正色地盯住了对方的两眼。因为已时隔十日,这现场已经和当初大不一样,他必须得到确切的答案。

这一回黄丰的回答变得坚决起来:“没有。我们来时,就只有这一滩血迹。而且,这血迹多半还被尸体压着,附近怎么可能还有血迹呢?”

“唔……那凶器呢?你们可有找到了杀人的凶器?它有没有留在尸体身上?”杨晨继续问道。

黄丰再度摇头,这次的回答更加的果断:“没有凶器。不但尸体身上没有,这附近我们当日就找遍了,也没有任何凶器的下落。”

“这么说来……”杨晨习惯性地摩挲了一下自己长了短须的下巴,这才给出了自己的结论:“你们之前定下的查凶手的方向明显是错的了。怪不得十天下来,没有半点收获呢。”

“这……大人,这话小的就有些不明白了,还请明示。”黄丰不解地说道,同时脸上却满是期待。自己果然是找对人了,四老爷只是勘察了一下尸体和现场,居然就说出了这么个结论。

杨晨这回没再卖关子,当下就解释了起来:“其实刚才在查看尸体时,我便发现了一件事。这个陈志高,是被人一刀所杀,干净利落。而且,他身上居然都没有带上其他的伤口……”

“这有什么?凶手不就是为了抢劫杀人的么?要是做事不够干净,怎能得手?”黄丰提出了疑问。

“我来问你,若你是趁夜打劫的强人,到底目的是为了杀人呢,还是抢夺财物?”

“这个……”黄丰似乎是明白了过来:“当然是要财物了。”

“这就是了。要是如你们之前所判断的是为了抢劫才杀的陈志高,那凶手好歹应该先威胁一番才是。甚至于,得拿刀比划一下,伤到了人也是极有可能的。可陈志高身上却无别的伤痕,这可就很不寻常了。”

黄丰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随后,又想到了什么,一时不知该不该说。而杨晨却已发现了这一点,便抢先道:“当然,不伤人也是有可能的。但一旦到了他要杀人的时候,就不可能再出现一刀毙命的情况了。无论是谁,若遭遇性命之忧,出于本能都会抵挡或闪避一下,如此,凶手就极难在不伤他身体别处的情况下一刀刺入其心口了。”

黄丰也是习武之人,经对方这么一分析,也终于醒过了味来:“小的明白了,是小的们一早就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以至多日查下来依然没有半点线索。原来凶手竟不是抢匪哪!”

“不错,至少不是为了夺他财物才走到的这一步,而是直接奔着杀他而来的。”杨晨点头道:“另外,这个凶手能在让陈志高全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一刀刺入心脏而死,不光杀人手段高明,而且应该还与他关系不浅哪。”

要是陌生人,是很难与陈志高接近到可以轻易对其下杀手地步的。在杨晨的解释下,黄丰也终于理清了其中思路,面上满是自责:“原来如此。大人果然是神目如炬,小的这回是心服口服。”

面对这位的奉承,杨晨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得意的意思。甚至眉宇间依然带着一丝疑惑——一个普通的商人,竟会被身边人刻意刺杀,这本身就很值得深究哪。

多年查案的经历,让杨晨养成了一个喜欢追根究底的习惯。所以哪怕今日这案子到了这一步其实他已可以功成身退,交还给黄丰他们了,可在略作迟疑后,他还是做出了继续查一查的决定,想看看这案子背后到底隐藏了些什么:“走,咱们去陈志高的府上看看,顺便问一问他那一妻一妾……”

“啊……”黄丰先是一呆,而后又是一喜,很有些想象能力地问道:“大人可是觉着他的妻妾便是凶手么?这倒真有可能了,毕竟她们与他关系密切不会设防,而且他这一死,她们就能得了他的全部家产了……”一番分析,直听得杨晨都呆住了……

正文 第四章 陈宅查问

很快地,杨晨就瞥了黄丰一眼问道:“你觉着两个寻常女子能如此轻易就把一个大男人杀死么?还有,以他们之间的关系,真要取陈志高性命可有的是办法,就是下毒杀他,都比这般当街刺杀要简单得多,也更不易被人察觉。”

“额,这个……”黄丰有些尴尬地一笑:“看来是小的想太多了。”

“你确实想多了,我要去陈志高家里不过是为了问她们一些事情而已。”杨晨说着,迈步就往胡同深处走去。

正如黄丰所说,陈志高的陈尸地点确实离家极近,只几步路,就已来到了他家门前。这陈家在整条胡同里确实算得上是殷实人家了,不但门户要比别家开阔许多,而且看着上头的门漆也还新着。只是如今门上悬着白纱,显得有些沉重。

在敲响门环后不久,一名仆妇就来开了门,随后有些狐疑地看着门外两个男人:“敢问两位是……”

“我们是县衙查案的,这位是衙门四老爷,今日前来想问你家两位夫人一些事情。”黄丰率先开口,道明了自家来意。那仆妇一听,赶忙将他们请进门来,然后又叫过边上一个丫鬟,让她去里头通禀一声。

当杨晨二人随着仆妇进入同样张挂着白纱与挽联的客厅前时,两个身着孝服的女子已一前一后地迎了上来。走在前面的,是个与陈志高年岁相当,四十来岁,看着模样普通的妇人,而其身后那个年轻些的,却有着几分姿色了。两人神色间都带着悲戚,显然刚哭过,眼都是红的,后者更透着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来。

杨晨二人先向她们施了一礼,又进到堂里,在灵前拈起三炷香,郑重其事地向死者行礼上香后,才转过身来,跟朝自己回礼的二女道了声:“节哀顺变。”而后才入了正题:“我们乃是为了陈志高被人所杀一案而来。”

两女一听,再度落下了泪来,大妇陈氏带着几分哽咽地道:“两位大人,我家老爷死得冤哪,还望你们能还小妇人一个公道呀……”说着,便和其他几个一起跪了下来,当即就磕起头来。

杨晨见状,忙上前虚扶了一把:“陈夫人不必如此,既然是在我偏关县内出的案子,我等身在官衙自当为你们做主,找到那害人的凶手。”好一通劝,直到她们稍稍冷静了些后,他才又道:“不过这也需要你们的配合才成,本官还须问你们一些细节上的事情。”

两女对视了一眼,这才由陈氏回道:“大人请问,只要是小妇人知道的,我定不会隐瞒。”

杨晨满意地一点头,这才问道:“陈志高是做土石生意的,你可知道他平日里到底和哪些人过从甚密?可有与人结下什么冤仇么?”

“回大人,我等只是家中妇人,先夫他从来就不和我们说外头的事情。至于解怨什么的,也未听他提过与什么人有仇啊。”

“一点都没有么?”杨晨有些不快地皱起了眉头来。

这时,那一直低着头,不敢与人对视的小妾突然偷偷拉了陈氏一下:“夫人……”

“小音可是想到了什么?”陈氏会意,转过头来看着她道。

这个叫小音的女子看着胆子很小,即便此时也不敢抬头,只是轻轻地回道:“就在事发前两日,老爷他因为喝醉了酒,曾在奴家面前说了几句什么……我记得,他说这次的事情不好办,一个叫张什么的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却是张什么?”杨晨闻言,顿时就来了精神,追着问道。

被他这么一问,小音看着更紧张了,都快把头埋到胸里头去了,不过还是轻声作答:“老爷当时喝醉了酒,口齿不是太清楚,奴家也没仔细去听,所以……”

“那他最近在和谁做买卖,事发当日为何外出,你们总是知道的吧?”杨晨无奈地又问了一句。

两女又对视了一眼,随即再次摇头:“我们只知道他最近确实接下了一桩不小的买卖,但到底是什么,他不说,我们也是不会问的。”

“你们……”黄丰当即就不满地拉下了脸上,想要斥责几句,却被杨晨一拍肩膀给制止了:“罢了,也怪不得她们。”他看得出来,这家里陈志高乃是说一不二的存在,两女几乎没有什么地位,自然不可能知道丈夫平日到底在忙些什么了。

随后,他又道:“这样吧,在这家里可有他经常待着的书房或是帐房什么的,带我们过去看看。”

两女这才应了一声,由陈氏头前引路,把他们领到了后院一处充作书房的厢房跟前:“平日里,先夫就是在这儿处理他那些生意上的事情。”

“里面的东西最近可有动过?”杨晨在进门之前又问了一句。

“没有,我们最近都忙着处理后事,都没让下人打扫这里。”

得到答复后,杨晨才满意地推开房门,就在黄丰下意识要进去之前,却又被他一把拉住了:“且慢。”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已在房内四处扫动了一番,却发现一切都安置得井井有条,没有被人翻动过的样子,而且无论案上还是书架之上,还有着一层浮尘,这正证明了陈氏所言非虚,确实有段日子没人进来了。

在黄丰满是疑惑的目光注视下,杨晨迈步进了屋子,口中则解释道:“我这是为了确认没有其他人闯进这屋子。要是如你般急着进去,就未必能确认了。”

黄丰这才哦了一声,跟着进到屋子里。而有了这一遭后,入屋的黄捕头也不敢随意翻找东西了,只是跟在杨晨身侧,看他怎么勘察。自对方在尸体跟前和现场露了那几手后,他对这位四老爷已极其佩服,自然不敢拂逆了他的意思。

在入屋前杨晨已经有了一定的想法,所以现在就先从陈志高常坐的书案查起。只见上面还放着几本账册,打开看时,不过是一些进出账目,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来。其他的,就是一些笔墨纸砚之类的文房四宝了。

看着账册上那蝇头小楷写就的进出数字,杨晨不觉叹了一声:“好字。看来陈志高也是读过书的。”

陈氏下意识地就接道:“先夫早年确实是读书的,还曾应试。只可惜,最终也没能考中,也没有他那朋友的运气得以身入官门,结果只能继承家业,当个小商人了。”

“其实当商人也不错,至少衣食无忧。”杨晨随口安慰了一句,人又转到了左手边靠墙的书架跟前,仔细地查看起来。这书房里的陈设很是简单,除了书案和靠窗的床榻外,也就只有这个书架值得搜找了。

不过,很快地,他又失望了。这书架里就是那么些经史子集类的书,压根没有什么特别的。他甚至都抽出了几本书来翻了翻,也没有其他发现。看来,至少在他家里是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了。

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后,杨晨又来到最后的目标,那张床榻前。但即便他上下一阵翻找,依然一无所获。最终,只能来到书案前,拿起了那叠至少他是看不甚明了的账册道:“陈夫人,本官只有先把这些带回县衙查证一番了。不过你放心,查完之后,这些一定会还给你的。”

“大人请便。”陈氏忙答应道。

随后,他们又跑去了这宅子里的其他几处屋子进行了搜找,甚至连陈家夫妇的卧房,以及小音的屋子都没有漏过。可结果,依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最终,杨晨二人只得有些悻悻地告辞而出。

这一番询问搜找下来,等二人出来时,都已近黄昏时分了。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黄丰也是一声叹息:“想不到今日却是白忙一场,这陈志高居然都没什么线索留在家里。对了大人,你说他会不会还有外宅,把要紧东西都放那儿了?”

杨晨看着他叹了口气:“你确实挺有想法的,但很明显不切实际。你也看到了,这陈志高在家里完全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又不是惧内之人,就算有相中的女子,娶回来就是了,何必费那心思在置外宅呢?”

“大人说的是,是小的想多了。”黄丰嘿嘿一笑,但随即又垮下了脸来:“这么一来,案子的线索又都断了,这却如何是好?”

“倒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我们从她二人口中知道了最近陈志高是和一个姓张的人有过矛盾,而且陈志高明显有些忌惮对方。只要能查出这个人到底是谁,说不定就能把真相给找出来了。另外……”杨晨说着,脚步陡然就是一停。

跟在他身后的黄丰赶紧也停步,问道:“大人还有什么发现么?”

“咱们要想有个收获,还得再去见一个人,跟他打听一些事情。”

“却是什么人?”黄丰发现自己又跟不上四老爷的节奏了。

“就是那个发现陈志高尸体的李贵了。”杨晨嘴角一翘,给出了答案。

正文 第五章 半张当票(上)

“大人难道是说他就是凶……”黄丰下意识地说道,不过话没说完,在看到杨晨的神色后,便又顿住了。之前自己已经露过一次丑了,可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杨晨见状便是一笑:“我可没说他是嫌犯,只不过他确实隐瞒了些重要的事情。”

“竟有这事?”黄丰有些难以置信地说了一句。他可是记得很清楚的,当时的李贵看着虽然惊慌,却是吓的,完全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啊。

“你还记得陈志高尸体衣裳上的血迹么?”杨晨看了对方一眼问道。

“这个……”黄丰努力回忆了一下,却有些想不起来了。他虽然也曾几次查看尸体,但最多就是看看伤口什么的,至于对方的衣服根本就没怎么上心。

“他衣裳上的血迹,胸口有,小腹位置却没沾上。可到了下摆处时,又突然出现了,这实在有些古怪。而在刚才看过案发地的血迹后,我敢肯定,这是有人在翻动尸体后才会呈现的结果。”杨晨简单地解释道:“如果不是衙门里的人手脚不够利索所导致,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有人在你们到来之前动了尸体,而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李贵就极可疑!”

这番推断说得有理有据,让黄丰连连点头:“大人说的是,我们这就去找他问问。前头就是他的住处了……”说着,他一指几步跟前那座明显要比陈家宅子寒酸许多,只用篱笆围出来的一处院落。

杨晨两人当即上前,拍了拍很是残旧的木制院门,但里头却并没有任何回音。黄丰见状,便道:“这个李贵是在城里做点小买卖的,说不定现在还在走街串巷呢。要不等明日再差人唤他去县衙问话?”

陆缜有些犹豫地皱了下眉头,最好还是进了李贵家中查问一番,如此才能让他把实话都说出来。正当这时,胡同口一人挑了个担子默默地走了过来,一看到有人站在自家门前,这位当即就赶了过来:“二位,我实在是……”话说到一半,他才认出了黄丰来,后半截话语就变成了:“黄捕头,您这是……”

“这是咱们县衙的四老爷,有关于之前陈志高被杀一案的事情要再问一问你。”黄丰板着脸,严肃地说道。被看他在杨晨跟前很是小心低调,可在面对这些寻常百姓时,还是挺有威严的。

听到这话,李贵脸上明显闪过了一丝慌乱来,随后才强自镇定道:“小的只是一早出门看到了他被杀在胡同里头,其他的可是一概不知哪……”

“是么?”杨晨的目光在其脸上不断扫动着,直看得他心里一阵发毛后才道:“还是先进去说话吧,本官还有些细节想要问一问你。”

虽然心下忐忑,可在官府中人跟前,李贵一个平民是不敢反对的,只能上前打开了院门,请了他们进去。

这院子显得有些逼仄,而且在靠近充作厨房的小屋时,杨晨还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药味儿:“怎么,你身上有病么?”

“是我那婆娘,这几年里一直有病在身,天天都要服药,可即便如此还是下不得床,倒让大人见笑了。”李贵说着,脸色满是苦涩。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说话一般,随即另一头卧房里就传来了一阵女子的咳嗽声。

“所以为了给你妻子治病,你家的日子过得很紧吧?”杨晨在院子里的一根凳子上坐下后,随口问道。

李贵点了点头,在放下肩头的担子后,就去厨房那边取来了几个粗瓷碗,又从水缸里舀了瓢水,倒好后放到了客人面前:“小人家里一切都简陋,还望四老爷莫要见怪。”

杨晨拿手接过了水碗,又打量了对方几眼后,才道:“你家中困难,还有久病的妻子需要诊治,所以在外头欠了不少的债。可即便如此,这也不是你犯是的理由。”

正端着水碗欲喝的李贵听得这话,手一抖,大半碗水都洒在了身上,眼中的惊恐之意迅速一闪,这才道:“四老爷这话小的可听不懂了,我一向本分,从未做过什么犯法之事……”

“是么?那不知你擅自翻动陈志高的尸体,把他身上的财物偷走又算是什么?”杨晨说着,目光已如利剑般直刺对方,根本不给李贵躲闪的余地:“本官已能确认此事,你还敢狡辩不成?”

这话一出,多年断案拿人的气势便从杨晨的身上散发出来,直接压向对方,压得李贵不但脸色巨变,就连呼吸都有些急促与紊乱起来了。他感觉到,面前四老爷的这双眼睛已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给看了个通透,任何心思都没能瞒过了对方。

心下一慌间,李贵终于身子一软,扑通一声跪到了杨晨面前:“大人饶命啊,小的只是逼于无奈,一时贪念,这才做下了偷窃之事……”

黄丰却是有些傻眼了。既因为这个看似老实的李贵果然偷了死者的东西,更因为杨晨逼问的能力,居然只几句话, 就逼得对方把实话给招了出来。这实在是让他大开眼界,不愧是从京城来的,本事就是远比小地方的强许多。

随后,他又是一阵怒意袭上心头:“好啊,李贵,原来是你做了手脚,才导致咱们之前一直查错了方向一无所获!看老子不收拾了你!”说着,他猛撸起了袖子,便欲教训这个坏了大事的家伙一番。

确实,要不是李贵偷走了陈志高的财物,从而让衙门众人觉着这是一起抢劫杀人的案子,进而忽略了其他线索和细节,也不至于十天下来依然没有半点收获,还害得办案的这些人挨了几顿板子了。

在李贵的求饶声里,杨晨终于开口:“且慢,我还有话问他呢。”这才让黄丰停了动作,只是捕头大人依然气哼哼地盯着跪地之人,恨不能上前踩上几脚。

“本官问你,你从死者身上拿走了些什么东西?现在又都去哪儿了?”杨晨正色问道。

“当日小的也是因为被要债的逼得急了,这才在发现陈志高的尸体后生出了贪念来。趁着周围没人,就壮起胆子把他翻转过来搜了一搜。结果,真从他身上搜到了一个钱袋,还有……一块做工不错的玉佩。”

“那些东西呢?”杨晨点了下头又问道。

“钱袋里那十多两银子,都被小的拿去还了债了。”李贵低着头道:“至于那块玉佩,小的不敢拿到县城当铺里换钱,所以藏在了家里。本打算着过几日去趟外县当了换钱……因为那十几两银子还不够还债的。”说着,他看了杨晨二人一眼,便起身去了卧房。

不一会儿工夫,就捧着块玉佩回来,满脸惭愧地将之交到了杨晨手上。杨晨接过玉佩,仔细端详了一下,除了确认这玉佩的确值个百八十两外,就看不出任何东西来了。

“大人,小的知错了,那十多两银子小的就是砸锅卖铁也一定会还上。还请大人看在小的只是一时糊涂的份上饶了我这一遭吧。要是小的真被捉去了,我那卧床不起的婆娘可就……”说着,李贵再次跪了下来,流着泪,满脸悔恨地冲二人频频磕头,只几下,额头就有血渗了出来。

本来黄丰还是满面怒容的,但在听了他这番解释和告求后,怒意也稍稍平复了一些,便看了看杨晨:“大人,这事儿……”

杨晨却不接他的话茬,只是看着李贵道:“在他身上,除了钱袋和玉佩外,你就没有其他发现?就没拿别的什么东西?”

“别的东西?”李贵回忆了一下,“小的当时只求财可不敢拿其他的物件。而且他身上除了这两样,也就只剩下半张当票了,小的拿它也没什么用处啊。”

“当票?”杨晨微微皱起了眉头:“老黄,我怎么就没听你提起过死者身上有这东西啊?说不定这也是一条线索呢。”

“大人,小的也没听人说起有这回事啊……”黄丰当即也是一脸的诧异,随后又下意识地看向李贵:“你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当时陈志高身上确有一张当票?”

“小的不敢欺瞒两位大人,千真万确!”李贵赌咒似地说道。

看他说的确切,两人脸上顿时露出了深思与疑惑之色:“这事可就有些问题了……”这事确实极其古怪,像陈志高这样身家丰厚的商人怎么会有当票?而且,这当票居然还只有半张,现在又不知去向。

“如果他所言非虚,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杨晨脸色严肃起来:“这半张当票必然与陈志高的死大有关联,而且早一步被人拿了去。这个人,很可能还是县衙里的!”

听到这分析,黄丰也是脸色一变,这起看似寻常的案子随着越往下查,疑点是越发的多起来了,居然连县衙里的人都牵涉其中了么!

在李贵这里再问不出什么后,两人才起身离开。至于之前揭发其偷取死者身上财物之事,他再没有提。不过黄丰会不会在之后找不到真正凶手的情况下将其当作凶手交差,却不好说了。

正文 第六章 半张当票(中)

当杨晨他们走出李贵家时,天色已彻底黑了,厚厚的云层将星月全遮挡了起来,让胡同里的环境更显阴森了些。

“大人,你说他那话当真可信么?”走了两步后,黄丰突然有些疑虑地问道。

杨晨看了他一眼:“你觉着那李贵说了谎话?”

“这事实在有些蹊跷,小的怎都想不通。他怎么会只有半张当票?那另外半张去了何处?而且我也不信县衙里有人会拿走这么重要的物证。”黄丰神色严肃地说道。都是多年一起当差的兄弟,他实在无法怀疑任何一人。

“我倒以为这事听着越是离奇,可信度反倒越高了。若李贵真想编个瞎话来骗我们,大可以说些更容易让人信服的不是?”杨晨却有自己的看法。

黄丰挠了下头发,竟有些不知该怎么作答才好了,半晌后才问道:“那大人,你说咱们接下来该怎么查这案子?”

“第一,顺着之前查到的线索,仔细查查与那陈志高关系紧密之人,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杨晨早已有了打算,立刻就给出了自己的意见:“第二,就是在县衙里暗中查访一番,看那半张当票是不是被某人偷拿了。”

“也只有如此了。这半张当票到底有什么用呢?还有半张会在哪儿……”黄丰随口说着话,却被陆缜突然出言打断了:“不错,要是能找到另外半张当票,这突破口说不定就找到了!”

“啊?可我们连到底有没有这半张当票都不敢保证,怎么去找那半张呢?”黄丰满是不解地问了一句。

“从目前看来,这半张当票很可能就与陈志高被杀有关,换言之,这对他来说是极为要紧的物件。若这是他故意一分为二,用以确保不被他人所得的,你说他除了会把它带在身上外,还会藏在哪里?”

“这个……最安全的地方应该就是自己家了吧……”黄丰顺着思路推测道,而后又摇头:“可刚才我们在他家里找了许久,不一样没什么发现么?”

“再回去搜一次!”杨晨却突然转身:“之前是因为漫无目的地找,所以必有遗漏。但现在我们有了目标,就好找许多了。”说罢,抬腿便往陈宅方向快速走去。黄丰一见,略微一怔就跟了上去,虽然他心里依然对此不抱什么希望。

可就在杨晨快步走到胡同深处,距离陈家只有数丈距离时,他的脚步就陡然一顿,这让紧跟过来的黄丰很有些措手不及,差点就一头撞在前者后背。下意识地,他便说道:“大人……”

“噤声!看那儿……”杨晨拿手一指前方,小声地提醒了一句。黄丰这才惊讶地发现,就在陈宅边上,黑暗中,竟有两个黑影凑在一处小声嘀咕着什么。

这是……新寡的陈家娘子耐不住寂寞找野男人了?黄丰的第一反应便是这个,眼中顿现鄙夷之色。但杨晨明显不是这么看的,如此夜里突然出现不速之客,还是和陈家的人密会,必然与陈志高一案大有关联。

所以他当即回头吩咐道:“你往后绕过去,和我前后夹击,把人拿住了再说!”

“好!”黄丰答应一声,便迅速贴着胡同的阴影向着那两人的身后抄去,动作敏捷而轻盈。而杨晨,也弓起了身子,慢慢向前,计算着双方距离,只等黄丰一到地方,就立刻展开攻击。

就在他离对方只有十多步距离,眼看便能杀上时,突然对话中的一个轻咦了一声,随后警惕地往边上看去。

虽然这胡同里黑黢黢的一片,但这位的目力却很是不弱,一下就发现了还在绕往其身后的黄丰,二话不说,便舍了身边之人,直往前来。

“贼人,哪里走!”眼见行踪暴露,黄丰忙大喝一声,猛然就扑了过去,同时还冲杨晨的位置招呼了一句:“大人小心着些,这家伙有些能耐!”却是从这位的动作里看出了他是个会家子。

杨晨却为之气结,心说你能不能稳重些?自己暴露也就罢了,这一叫把我都给卖了,本来还打算杀他个措手不及的!

果然,本来快步前冲的那人动作陡然就是一缓,戒备地向前看来,一下就找到了杨晨的位置。而后者见已暴露,也只能跟黄丰一样迅速扑了上来。好在这胡同只有两头,自己和黄丰堵住了两端,对方应该是无路可逃了。

就在这时,变故再生。那人在察觉自己被前后拦截后,便迅速回到了原地,一把拉起了刚才与自己说话的人,转身便朝着黄丰而去。直到这时,那位才发出了一声惊叫,只听声音,正是个女子。

看他朝自己冲来,黄丰忙摆开了架势,准备与之一战。可没想到的是,这人在拉着女子冲到跟前时,突然手一甩,再是一推,竟把自己的同伙狠狠地朝着黄丰推来。

这下着实出乎了黄捕头的意料,他下意识地一闪身,躲过了这一撞,但却也给对方让出了一条道来。那人倒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主儿,立刻就放弃了同伙,弓身猛地就是一蹿,擦着黄丰的身子就往黑暗里奔去。

这时,杨晨已经赶到,见状大喝一声,身子猛地腾空,如苍鹰扑兔般朝着对方的后背扑去。听得这动静,那人急奔的身子陡然就是一顿,随后猛回头,手臂一挥,一道寒光在黑夜里骤然亮起。

“大人小心!”看到这一道光芒亮起时,黄丰便已跟着惊呼出声,但显然已经晚了半拍。这惊鸿而现的一刀,速度实在快得骇人听闻,根本就不给人躲闪的机会,而杨晨可是直直扑过去的,就跟自己往刀光里撞没有两样。

“当!”就在几人都以为杨晨要糟时,一声金铁相交的脆响却在其身前爆开,只见他屈臂护身,竟拿右手的前臂生生挡下了这要命的一刀!随后,身子便是一顿,又往后退去。

那出刀之人眼中明显闪过了一丝异样,却并没有多作纠缠的意思,一刀退敌后,便赶紧再次纵身,迅速没入到了黑暗之中。而杨晨,这一回即便再想追赶也已来不及了,何况他身子现在还在后退着呢。

这一切说来复杂,其实发生在一瞬间,等杨晨站定身子时,黄丰才终于回过神来,赶紧转身,一把就扣住了身边倒地之人的手腕——已让一人逃脱,他可不会再放其同伙离开了——然后对方便是一声痛呼。

黄丰全然不顾,只是看向了杨晨:“大人好身手,你没伤着哪里吧?与您相识也有大半年了,还不知道你有如此高明的身手呢!”

杨晨苦笑一声,走了过来:“若我真高明的话,就能把那家伙给留下来了,结果还不是让他跑了。”

“那是小的轻敌了……”黄丰自责地道:“好在拿下了一个!”

杨晨点头,这才点起了随身的火折子,照在了那女子身上,一看之下却皱起了眉头来:“是你!”原来,这位深夜与人私会的,竟是陈宅里的那名丫鬟,看清楚其模样后,黄丰也是一愣。

这时,宅子里的人也早被惊动了,一个微微发颤的声音从里头响了起来:“什……什么人在外边?你们可不要乱来……”正是刚才替他们开门的仆妇的声音。

杨晨示意黄丰将丫鬟拉上,这才来到院门前道:“本官是杨晨,不久前刚来过贵府上查案。”说着把手一推,那院门应声而开。

里头的仆妇也没想到门会被人轻易推开,不禁再次发出了一声轻呼,直到看清楚杨晨他们二人模样后,才稍稍定下了心神:“两位大人,你们这是……”随即又看到了被黄丰扣着手腕的丫鬟,惊道:“小玉,你怎么……”

这时,陈氏也已闻声赶了过来,她的脸色也有些发白,显然也是受了些惊吓。看到杨晨他们再度上门后,更是一脸的诧异:“二位大人,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这却要问你家的丫鬟了。这大晚上的,她竟私自外出与人密谈,被我们发现后,那家伙竟还出手伤人,差点伤了咱们大人。”黄丰心有余悸地说道,顺势又扫了杨晨垂下的右手一眼,实在有些想不明白他怎么就能硬生生挡下那声势骇人的一刀。

“小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听得这一说法后,陈氏当即就把脸一板,极有威严地看向了早已面无血色,瑟瑟发抖的丫鬟。

“夫人饶命,婢子错了,我不该因为一时贪心就答应那人的……”被自家主人这么一问,小玉顿时就慌了,当即就跪了下来。

在她有些断断续续的讲述里,几人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原来,刚才那家伙许给了小玉百两银子的好处,让她在这陈府里寻找到半张当票的下落。刚才对方就是来找小玉要东西的。

“你把当票给他了?”杨晨心里陡然就是一紧,赶忙问道。同时更确信了李贵所言非虚,他所看到的半张当票一定很不简单。

正文 第七章 半张当票(下)

感受到杨晨投过来的严肃目光,小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这才用微带颤抖的声音道:“没……没有。刚才我是想先问他要了钱再把当票拿出来给他的,结果你们就出现了……”

“这么说来,你确实找到当票,并把它藏起来了?”杨晨当即眯起了眼睛,盯着面前的丫鬟问道。

小玉低下了头,片刻后又低低地应了声是。这让黄丰哦了一声:“怪不得我们怎么找都找不到线索,原来早被你给藏起来了!真是岂有此理!”

“夫人,婢子只是一时贪心,这才做错了事,还请原谅啊……”小玉又发现陈氏看向自己的冰冷眼光,这让她比刚才被杨晨他们当场拿住更为慌张,忙不迭又跪了下来,哭着恳求起来。

这可不是装模作样,她是真害怕了。如今这大明朝只要是卖身到某家中的奴婢,那他从头到脚都成了别人家的财物,主人家完全有权力随意处置,即便真打杀了人,最多也就赔些钱罢了,这可比被官府拿捕更加可怕了。

杨晨也觉察到了这一点,便开口道:“那你还不把那当票交出来将功赎罪?那样本官还能帮你说几句话。”

小玉这才猛地醒悟过来,忙点头道:“我这就带你们去取当票,我把它放在自己房里了。”

于是几人赶紧带了小玉往里走,很快来到了她的小屋跟前。也不再避讳这是女子的闺房,杨晨当即就推门而入,回头问道:“东西放在哪儿?”

“就放在我那口衣箱的最底下。”小玉老实作答。杨晨依言而行,果然就从摆在角落的箱子里摸出了一张纸片来,走到门口,就着灯笼的光芒一看,便看出这确是半张当票了。

要说起来,好在那家伙让小玉找的是这半张当票,若换成别的字条,她一个目不识丁的丫鬟还真未必认得呢。但当票就不一样了,虽然上头的字她一个都不认得,可以前还是有所接触的,也认得其模样。

杨晨只扫了一眼,就将当票放进了袖子里,这才看向小玉:“你可知道那个让你拿取当票之人是什么身份?他姓甚名谁?”

“我……我不知道。”小玉却轻轻摇头,“是老爷出事那天我外出买蜡烛等东西时和他碰上的,然后他就跟我说了这事。”

对方居然能认得小玉这么个陈家的丫鬟,足可见其对陈宅上下的熟悉程度了,这让陆缜更感好奇:“他没来过你家么?”

“没有,至少婢子没有在家里见过他。”

“那他长什么模样?”看来是问不出其身份了,杨晨只能退而求其次。

“他挺高的,脸黑黑的没有胡须……”小玉努力地回想着那人的长相,不过说出来的也就那么简单的几个形容词而已,凭此除非让她再与那人相见,否则是断不可能找到目标。

看来从她身上是问不出更多东西了,杨晨才看向了一旁脸色阴沉的陈氏:“陈夫人,此事确实很有些古怪,这位小玉姑娘虽然做错了,但好在没有酿成大祸,本官希望你能从轻发落,不要太过难为了她。”

“大人放心,我也是知法的,不敢真把她怎样。”陈氏便答应了一句。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不打扰了。这当票……”

“既然大人觉着能用来查出先夫被害一事,拿走就是了。”

又看了一眼满脸惶恐的小玉,杨晨这才和黄丰拱手离开。虽然他知道对方只是敷衍自己,说不定自己二人一走,小玉就得吃苦头了,但这种人家的家事,他还真不好插手。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啊。

出了陈家大门,黄丰才又关切地看了杨晨一眼:“大人,你没受伤吧?刚才那人好快的一刀,你怎么就能挡了下来?”话到最后,才体现出他真正在意的是杨晨怎么就能挡下那一刀来。

杨晨笑了下:“幸亏我有所提防,不然还真可能着了他的道儿。那一刀的力量确实很大,要不是这个,我至少得受重伤。”说着扬起右臂,露出了破损的衣袖里那一截黑铁来。

“这是……铁尺?”黄丰很快就认出了这东西来。

“不错,这是我多年来随身的吃饭家伙,已经救了我好多次了。”杨晨说着,已放下了手,也没有把铁尺取出来让对方观瞻一番的意思。

黄丰会意,这等保命的手段对方是不会细说的,便把话题重新转回到了案子本身:“大人,你说那凶手为何会想夺这当票,这当票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当票背后藏了什么,至少现在是看不出来的。而且我看了,这上头的当铺也不是我偏关县的。”杨晨回道:“另外,你说错了,想拿这当票的,绝不是凶手。”

“啊?此话怎讲?”

“你想啊,若凶手想要这当票,杀人后取了便是,李贵事后怎么可能再看到它呢?还有,今晚我们遇到的这个神秘人在明知道当票可能在陈家的情况下也没有用强,只是收买丫鬟为他寻找,显然是不想把事情闹大,甚至是希望没人知道自己的目的。这与杀死陈志高的作法是完全相反的。所以我判断,至少杀人和欲得当票的是两个人,甚至是两批人。”杨晨分析道。

黄丰听了后先是一呆,继而便点头道:“大人说的是,是小的把事情想简单了。”

“可这么一来,事情就变得越发复杂了。陈志高为何被杀还没有半点头绪呢,现在又出了这么个谜题,他们又会是什么人呢?”杨晨说着,手指轻轻捻了下袖子里的当票,皱起了眉头。虽然他以前也破过不少悬案,但像今日这样居然能牵扯出两类犯人的案子却也少见。

连他都觉着这案子少见,黄丰更觉着难办了,便苦起了脸来问道:“那大人,咱们接下来该怎么查这案子哪?到底该先查那一边啊?”

“两边都查,双管齐下!”杨晨给出了自己的意思:“这样吧,你对偏关县这里最是熟悉,所以就照我之前说的,在县城里打听消息,找到那些和陈志高关系紧密,或是在生意上有所往来之人,看从他们身上能不能找出线索。”

“那大人你呢?”

“我嘛,就循着当票的线索往下查。这次得离开县城,去一趟太原府了。”杨晨笑了一下道。

“啊?”黄丰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杨晨会意,解释道:“这半张当票上头只有当铺的名号,是太原的李家当铺,却因被撕去一半,所以并不知道他到底当的是什么物件。所以我打算跑一趟太原,从那里找找线索。”

“李家当铺,那可是咱们整个山西都数得着的大铺子了。他们肯配合我们偏关县衙门查案?”黄丰满是担忧地说道。

“只有去了才知道。”杨晨随口说了一句:“都快二更天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说着,他便加快了脚步。黄丰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答应一声,跟着他快速往县衙方向走去。

他二人作为县衙属员,该有的福利还是有的,至少县衙后头的那几处院子便成了他们的栖身之所,倒省了一笔租买房子的开销。

等到了县衙附近,黄丰又赶忙敲开了衙前街上一家面店的门,跟里头的人买了两大碗热面汤,这才进了县衙,送到了杨晨的住处。人家一天下来帮着他东搜西查的,自然不好让他饿着肚子了。

杨晨也不客气,就在屋子里和黄丰唏哩呼噜地吃起了面来。吃了几口后,又想起一点嘱咐道:“还有一点,你也要好好查一查。那就是这个陈志高他最近到底在做什么买卖。我总觉着这说不定也与此案大有关联。”

黄丰口里满是汤面,不好说话,便只能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待吃完了面,黄丰离开之后,杨晨便又把那半张当票取了出来,就着桌上的油灯又仔细看了起来。不过以他的眼光,也没发现这当票还藏有其他玄机,这就是一张最普通的当票罢了,除了它只有半张。

“看来,这应该就着落在送当之物上了。到底这是陈志高自己当的,还是他从别人哪儿得来的当票呢?”略梳洗之后,杨晨来到床上,心里再次转起了念头,可一时间,却没有半点头绪。

就在他沉沉地将欲睡下时,突然心里生出警兆,让杨晨陡然就睁开了眼睛,身子也呼地一下从床上翻起,下意识就朝窗口处望去。

只是关闭的窗户糊则厚厚的窗纸,外头又是漆黑的夜,根本看不出什么来。但杨晨却相信自己的感觉不会有偏差,当即就握着铁尺靠到了门前,手轻轻地将门闩拉开,然后猝然把门一拉,一个箭步就蹿出了屋子。

结果,屋外的小院里除了黑暗别无他物,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在仔细扫了周围一圈,确信没什么可疑后,他才自失地一摇头,转身进了屋子。

当他重新关上门后,院外那棵大槐树下,才闪过了一道黑影,迅速消失在了暗夜之中……

正文 第八章 一件棉衣

这一夜总算是平安过去,再没出什么变数。

天亮起来后,杨晨便径直先跟县令告了假,而后才赶去驿站借了匹马,这才朝着太原而去。

如今偏关县属于太原治下,两地相隔也不甚远,骑马急驰只大半日工夫,太阳西斜时,杨晨便已看到了太原城那据说是由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飞笔点出的,高悬在城门头上的太原城三字。

这一路行来,他既要保持一定的马速,又时刻留意着身后,提防着可能出现的敌人。直到如今快要入城也未发现什么异样,方才稍稍舒了口气。对于昨晚生出的被人窥伺的感觉,此时他已不知到底是不是自己多虑了。

不过小心总不会有错,杨晨在进城后,依然有心戒备,直到确认没有尾巴跟随后,方才来到位于太原城东的一处看着规模很是不小的当铺跟前。这儿,便是他手中那半张当票上所写到的李氏当铺了。

此时,天已渐黑,街上行人已很是稀疏,即便有几个还在外头走动的,也都脚步匆匆,急着往家赶了。而当铺里头,几名伙计也已打算收拾一下就欲打烊。突然闪进这么个风尘仆仆,一看就是刚进得城来的外乡人,让这几个伙计明显有些意外:“敢问客倌是当东西哪,还是赎当哪?”语气显得有些提防与冷淡。

这些在当铺里做事的伙计眼光还是不错的,只从杨晨这一身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穿着就可猜出他不是个有钱的主,所以就没有对上贵客时的那么热情了。

“我这儿有张当票,想让你们帮我看看。”杨晨倒不在意他们的态度,直接就把袖子里的半张当票取了出来,伸长了胳膊,将之拍在了比他的头顶还高了好大一截的柜台上。

按着当铺一向以来的规矩,接待一般客人的柜台都有一人多高,如此不但能让外头之人看不清自家的表情神色,更会给来当东西的客人一种低人一等的感觉,从而更好杀价。这一传统流传几百年都没有改变,最后还让后世某些机关单位给继承了过去。

听他说是赎当的,那伙计的态度就更冷淡了。对当铺来说,最好的买卖就是有那缺少银钱的客人来用极低廉的价格死当一些值钱的东西,如此当铺便可狠狠地捞上一笔。而来赎当,一般也就赚个几两银子的保管费和利息罢了。

“等着……”硬梆梆地抛出这么句话后,这位便把当票拿了进去,片刻后,却又被丢了出来:“你这只有半张当票,我们凭什么让你赎当?”

杨晨倒是显得颇为镇定,闻言从容地回道:“以李氏当铺的底蕴,这点小事自然难不住你们了。这东西可关系到一条人命呢,烦请你们帮帮忙吧。”

“嘿,既然你听说过咱们李氏当铺的名头,就该知道我们的规矩。你这无缘无故地就拿半张当票来,怎能让人相信这东西就一定是你所有。抱歉,若是想赎当,还请拿整张当票来说话。”里头的伙计当即就回绝了他的要求。

“你没听清楚么?这可关系到一条人命,我是衙门的人……”杨晨脸色终于一沉,强调了一句。

不料对方全不买他这帐,只是哼了一声:“就是太原府衙的人来了,不照我们当铺的规矩也别想拿走东西。”语气里满是倨傲。

这伙计确实有资格这么放话,因为李氏当铺的来头确实不小。光是这铺子的历史,就有百多年了,都快赶上大明朝立国时间。而且这还是太原李家的产业,那可是西北这一带屈指可数的大家族之一。

据说,这李家是打隋唐那时候就在此落地生根,连开盛唐一代的李渊一族,也不过是这李家其中一支而已,至于从这一家里走出去的官宦名人更是数之不尽,真正的世家大族。

如此一个在山西盘踞近千年的大家族,其根系枝叶之繁茂,是常人所无法想象的,就是地方官府在许多事上也得靠着他们帮衬,所以自然对其敬让三分。别看李氏当铺只是一座当铺,却是官府也不敢随意招惹的。

明白他们意思的杨晨眉头迅速就皱了起来,看起来想要拿到陈志高当在这儿的东西可没想象中这么简单了:“看来只有用那东西了……”随即,他心里已有了决断,便伸手入怀,取出了一块黄铜质地的牌子啪地一声拍在了柜台之上,再一用力,将之推了进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还想拿官府来吓唬人么?”伙计冷笑一声:“还是想当了它……”话没完全说完呢,这位的脸色陡然就变了,随即吱嘎一声,他竟惊呼着一个倒栽葱摔了下去。

这当铺柜台既然极高,伙计身下的凳子也是特制加高的。平时倒也不觉着什么,可刚才在吃惊之下往后一靠,这位就倒了霉了,从一人来高的凳子上摔下来可着实不好受哪。

不过这伙计此时已全然顾不上疼痛了,忙不迭地起身后,就朝外说道:“大……大人您是打京城来的锦……锦衣卫?”提到最后三字时,他上下牙齿又是一阵打架,就跟进了冰窖一般。

这锦衣卫在如今这个世道可实在是个能止小儿夜啼般的可怕存在。尤其是在民间,对百姓们来说,他们几乎就和魔鬼没什么两样了。据说只要招惹到了锦衣卫的大人们,就几乎注定了你全家都得完蛋的结局。

而锦衣卫的标志除了那一身醒目的飞鱼服与长长的绣春刀外,便只有这一方表明其地位的腰牌了。这东西天下间就没人敢仿冒,所以只要一亮出来,就足以吓住人了。

杨晨心下暗叹一声,脸上却是冷冰冰的不见半点声色:“去请你们的朝奉来和本官说话。”既然把这身份亮了出来,他的态度自然比之前要强硬许多了。

当日被刑部派来山西查案时,为了将来行事更方便些,朝廷特意给了他这么一层隐藏的身份。不过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就没亮过这块腰牌,不想今日到了太原,居然就拿了出来。

锦衣卫身份的威慑力还是相当了得的,只片刻工夫,一名长须垂胸的老者便忙不迭地从里头赶了出来,一见面,就连连拱手施礼:“还请大人恕罪,是敝店的伙计有眼无珠,还望您老大人不计小人过……”

“罢了,本官并无深究之意,只要你们配合我便成。”杨晨自然不会多事,只把手一摆,又拿过当票放到老朝奉的手上,把自己的来意说了出来。

老朝奉稍稍皱了下眉头,但目光在还摆在柜台上的锦衣卫腰牌一扫后,便又点头道:“既然是大人的要事,即便不合规矩,小老儿也定当配合。不过,这得要查看账册,可能需要些时候。”

“无妨,我等着就是。”杨晨见对方应了下来,心下终于一定。话说那半张当票上只有当铺和陈志高的名字,而写着所当之物的一半却不在了,所以想要弄明白并拿到东西确实有些难办。

老朝奉忙又是一笑,请杨晨坐到一旁,然后又让人奉上了茶水点心,这才亲自跑到柜台后面查找起来。

这么足过了有半个多时辰后,老朝奉才拿着一本账册来到了杨晨面前,指着其中一项道:“大人,您看是不是就是此物。”

杨晨定睛一看,正看到了陈志高的名字,以及典当的日期,今年的八月三十日。便点头道:“正是这个了……”又扫了一眼物品那一栏,当即心里就是一动。

这陈志高居然只是在这儿典当了一件棉衣!这确实与他的身份很不相配,但越是奇怪,就越说明这其中藏着什么秘密,这让杨晨的精神更是一振。同时,再一想其典当棉衣的日期是在被杀前几天,事情就更值得深究了。

“那就烦请朝奉把东西取来给我了。”杨晨随后又说道。

“是是,还请大人稍待。”见果然只是一件棉衣后,老朝奉着实大大地松了口气。要是什么珍贵值钱的东西,对方直言要拿的话,自己还真不敢做这个主了。但一件棉衣能值几个钱,即便送了他也没什么。

不一会儿,老朝奉便把一领半旧的棉衣给捧了过来:“大人,这就是陈志高当在我们铺子里的棉衣了。”

“唔。”杨晨应声接过,又朝腰间摸去,口中问道:“该多少钱,你报个数吧。”

“不敢……这棉衣就当是小店奉送给大人赔罪的,只要大人怪罪我等怠慢,我们就心满意足了。”老朝奉忙赔笑着说道。

杨晨倒也没有坚持,对李氏当铺来说,这么件棉衣的价格根本就不值一提。在接过棉衣后,他又仔细打量了两眼,却并未发现有什么问题,这就是一件普通的棉衣。他也相信,对方是不敢在此事上欺骗自己的。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记住,此事不得对外声张,你们就没见过我,也没收过中件棉衣。”杨晨起身拿过那方腰牌后嘱咐道。

“是是,小老儿明白。”老朝奉一边点着头,一边很隐蔽地把一只沉甸甸的钱袋递了过去:“一点心意,还望大人莫要嫌弃。”

杨晨却没接这钱袋,只是冲他一笑,便夹着棉衣,走出了门去。只留下老朝奉和几个伙计面面相觑,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正文 第九章 突变

待杨晨走出当铺,天已黑尽,太原城门也已关闭,即便他想赶夜路返回偏关县都不成。无奈下,杨晨只得就近找了一处小客栈住了下来。

在胡乱吃了一碗汤饼充了饥,又把客栈伙计打发离开后,杨晨便闩紧了房门,拿着油灯来到了那领放在床上的棉衣跟前。拿着灯火仔细端详了好一阵后,他也没有什么发现,这是一件与如今寻常百姓用来御寒的棉衣没有什么差别的厚袄,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来。

不过杨晨却相信,陈志高是断不会无缘无故地把这么一件棉衣拿到太原城里典当的。何况,这还发生在他被杀前几日,便更值得人深思了。

既然表面看不出什么问题来,那就查查里头吧。转过念来,他又伸手细细地在棉衣上捏过,从衣领往下,每一寸都不敢有一丝松懈。终于,功夫不费有心人,在捏到衣服下摆处时,杨晨明显感觉到了这里比别处要更厚些,再仔细一摸,就发现这里还有些发硬。

“是这儿了!”杨晨顿时心下一动,两手拿住了下摆两面,猛用力一分,便把这棉衣给扯了开来。棉絮应声飞出,同时还有一片轻飘飘的纸张也被带了出来,被他眼疾手快地一把就接住了。

将破损的棉衣往床上一丢,杨晨当即就把注意力都放到了那张辛苦得来的纸上,就着灯光便仔细地读了起来:“关外,西北松林,东十北三十三。”这张纸上就这么留着没头没脑的十个字。

但杨晨只愣了片刻,就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来:“这个陈志高倒是谨慎得很,不但把当票一分两半,而且还多设了一道保障,看来他所藏之物确实干系重大了。”在记住了这十字后,他便把手中的纸条凑近了油灯,片刻后,这张几经辛苦才得来的纸片就化作了一团灰烬。

现在,这世上知道此事真相的,就只剩下他一人而已了。

而这么一来,杨晨反倒放下了心来,在略作收拾后,便在床上沉沉睡去。

一夜无事,天色微亮,杨晨已醒了过来,迅速整理了下行囊后,便会帐出了客栈,而后径直策马出了太原,又往偏关县而去。

————

等杨晨一路疾驰地赶回偏关县时,这时间又已来到了下午,日头已然渐渐有了西沉的模样,不过这已无关紧要,反正一切谜底都可等到明日去关外的松林找到了陈志高留下的东西后解开。

所以当杨晨来到驿站,牵了马找相熟的驿卒还马时,脸上还带着一丝胸有成竹般的笑容:“老李头,你这马着实不赖,我会跟县令大人说的,到时自会提拔于你。”

“四老爷回来了……”老李头见了他忙上前作揖行礼,脸上也堆满了笑容:“那小的可就要多谢您抬举了。”

两人正闲扯间,一人却从驿站里走了出来:“四老爷竟这么快就打太原回来了么?一切可还顺利么?”

杨晨闻言扭头望去,而后脸上又露出了友善的笑容来:“李刑书怎会在此?”这位打里面出来的,正是县衙刑房的典吏李兴。

对方听了他这一问,便笑了起来:“怎么,四老爷你在我偏关县也有段日子了,还不知道这老李头的绝活么?”

“绝活?此话怎讲?”杨晨有些不解地问了一句。

“这老李头除了养马有一手外,更叫绝的还是他那一手酿酒的功夫。他酿的酒,可比咱们山西最上等的汾酒更有滋味儿,咱们县衙里不少兄弟都经常来此光顾。”

“是几位老爷抬爱而已,小的这不过是雕虫小技。”老李头忙谦虚地笑着回道。

“原来如此,那有空我倒要尝上一尝了。”杨晨随口说了一句。

李兴却马上接了话:“何必等下次呢,今日就正是时候。大人你刚远道而来,咱们正好拿这点薄酒为您洗尘。大人,还请进去说话。”说着,他便作了个请的手势。

杨晨见他一副期盼的样子,也不好拒绝扫了对方的兴,便点头道:“如此就叨扰了。”

“能请大人喝酒是小的荣幸才是,之前还找不到机会呢。”李兴忙又谦虚了一句,两人这才前后进入这小小的驿站里,坐到了早已摆好了酒菜的桌子边上。

杨晨也是个爱酒懂酒之人,只看了一眼,就发现对方果然没有说大话。这酒虽然是倒在粗瓷碗里,却色作琥珀,只一嗅间,便可清晰地闻到浓烈的酒香来,比他之前喝过的干烧可不知要强出多少了,就是比当地名酒汾酒怕也是不遑多让。

而在喝了一口后,那绵长而悠久的口感,更是叫杨晨大但其头,由衷地赞了一声:“好酒。老李头,你这可就不对了。既然有如此好东西,为何早不与我说呢?”

在旁陪着的老李头顿时就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只能嘿嘿赔笑起来。李兴听了,便又为杨晨满上了一碗:“既然觉着这酒甚妙,大人就多饮几杯便是。”

“说的也是。”杨晨端起了碗来,又美美地呷了一口,品咂了一下个中滋味儿后,耳朵微微一动,这才把大半碗酒往桌上一搁,看着对方道:“不过在喝酒之前,本官却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一问李刑书。”

被他那双晶亮的眼睛一看,李兴陡然就生出了一股不安的感觉来,就仿佛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眼前这人给看了个通透。愣了下后,才勉强笑道:“大人请说。”心里已提起了戒备来。

“你刚才提了一句,说我是自打太原而来,却不知是怎么知道的此事?”杨晨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这让李兴不觉一呆,随后才看了一眼身边的老李头道:“自然是从他口中知道的大人去向了。”

“是么?可本官昨日在跟他要马时可从未跟他提过会去太原,这可就有些说不通了哪。”

“这……”李兴终于变色,一时竟有些不知该怎么说话才好了。

“其实在整个偏关县里,只有两人知道我的确切去向,一个是黄捕头,不过他早得了我嘱咐,是不会透露消息的。而另一个,就是县令大人了。你觉着太尊会跟你提及我的去向么?

“还有,你说自己是因为贪这里的美酒才会偶然出现在驿站里,本来倒也说得通。可是,喝酒怎么可能只有一人?你总不至于和老李头是酒友吧?可刚才看下来也不像啊!而且,你到现在都没喝一口酒,只顾着劝我了,这实在与常理不合。所以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你李刑书出现在此,完全是为的等我!”说出这番推断时,杨晨的语气已颇显森然,身子也跟着前倾,一副随时都会动手的架势。

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压力可不是李兴能招架得住的,这让其很快就腾地站起了身来:“杨晨你说的不错,我确是为你才等在此地。你的事发了,想不到你居然真就还敢回来!”说到后一句时,他已是声色俱厉,一副要拿人的模样。

“我的事发了?却是什么事?”听他这么一说,杨晨反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到了这时候你还想装傻蒙混过关么?自然是你杀害陈家满门的血案了!”说话的同时,李兴已嘬起嘴唇,猛打了个呼哨。

呼哨声一起,密集的脚步声就从驿站四周响了起来,随即杨晨发现竟有数十名县衙差役包围了上来。即便刚才喝酒时他曾察觉到周围有人在悄悄靠过来,却也没想到这一下竟会冒出这么多人来。

这变故来得实在太快,对方说出的话又实在太过惊人,竟让杨晨短时间里有些失神:“你说什么?什么陈家灭门血案?”

“自然就是陈志高一家被杀的大案了。杨晨,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抵赖不成!”李兴当即大喝一声,“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随着这一声令下,已然包围上来的这些差役顿时低低喝着,冲进了门来,挥舞着铁链就往杨晨的头颈处套了过来。

即便是骤闻如此惊人的消息,杨晨的反应却还是挺快的,当即身子一弓,头一低,闪过了这一下,口中则叫了一声:“这怎么可能?”

“陈家那满门的尸体昨日上午就被人发现陈尸家中。而据周围邻居所言,前日也就只有你和黄丰二人曾出现在那里。所以除了你们,凶手还能是谁!”李兴义正词严地喝道:“现在证据俱在,你竟还想反抗拘捕,更是罪加一等!”

“我不是凶手,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杨晨一面极力闪避着那些差役接二连三的攻击,一面口中申辩着:“若真是我所为,既然昨日已离开了偏关县,今日又何必再回来自投罗网呢?”

“这就是你狡猾的地方了。因为你深知天网恢恢的道理,若是就此逃跑一定难逃法网,故而才想出了这么个看似愚蠢的法子,想拿此来为自己脱罪。只可惜,早有人指证了你!”李兴言之凿凿地说道。

而杨晨此时的心更是揪紧,知道事情已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要是自己继续闪躲反抗,只会更难分说。终于,他把牙一咬,说道:“好,我不反抗。就和你回县衙去,找县尊大人说话!”就在他一停下闪躲之际,几条铁链已哗啦一下套在了他的脖子上,几把刀也架了上来。

杨晨就这么被一干县衙差役给生擒活捉!

正文 第十章 陷害入狱

偏关县县衙二堂,十多名衙差手持水火棍分列两旁,县令朱暄面色凝重地端然坐在上头。而原来该在一旁听审的杨晨,今日却被押着跪在了嫌犯该在的地方,满脸的惊疑。

朱县令在盯了面前的犯人有一阵后,才啪地一拍手中惊堂木喝道:“大胆杨晨,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招认自己的罪行么?”

“大人容禀,下官实实未曾杀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还望大人明鉴!”身上已然被上了枷锁的杨晨忙喊起了冤来,不过神色间倒还算镇定。

“大胆,到了这个时候你竟还妄图否认杀人,真真是岂有此理,你就不怕王法森严,以为本官就拿你没办法了么?来人,与我大刑伺候!”见他否认,朱暄当即就把眼一瞪,便欲下令用刑。

没想到这位县令大人行事竟如此草率,杨晨也有些急了,赶忙叫道:“慢着!”

“怎么,你知道怕了么?现在把罪行交代清楚还为时未晚,至少能少受皮肉之苦!”朱暄立刻趁机施压道。

“大人不要忘了,下官可是朝廷命官,在没有确认罪名之前,可是不能用刑的。甚至于,大人让我这么跪着回话也已有损朝廷尊严了。”杨晨回答却出乎了对方的意料,让在场众人都为之一愣。

不愧是从京城来的官员,知道的东西就是比咱们这些小地方的官吏要多哪。不少人心里不自觉地生出了这样的心思,就是朱暄也只能哼地一声:“巧言令色。不过在本官看来,你既是朝廷官员,竟做下此等杀人之事更是罪家一等!”口里说着,他的手却是一摆,示意本欲上前的差役退下。经杨晨这么一提醒后,他还真不敢随意对其用刑了。

发现这一点的杨晨稍稍松了口气。要是对方真不管不顾地命人对自己严刑拷问,这罪可就遭大了。至少这样,在对方有所顾虑的情况下,自己还能分辩一番。

定下神来后,杨晨才肃然地看向朱暄问道:“大人,下官直到现在都还没把事情给搞清楚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下官才从太原回来,就已被人定成了灭人满门的凶犯了?还请大人仔细想一想,要是下官真做下了如此大案,既然已然脱身离去,又为何还会回来自投罗网呢?”

“哼,这便是你狡猾之处了,因为你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不怕被官府查出罪行。另外,即便本官真查出了什么与你不利的线索,你也可以拿此搪塞,真是打得好如意算盘哪。”朱县令当即就说出了这么一套解释来。

这却听得杨晨一阵苦笑,果然只要是先入为主认定自己是凶犯了,那无论自己怎么分辩,在对方看来都是有大嫌疑的。不过在刑部多年,也断过不少案的杨晨可不会就这么认输,他立刻就回道:“大人这么说便是欲加之罪了,实在难叫下官心服。而且下官依然很是不解,为何出了这杀人血案会让大人认定我就是凶手。”

“看来不把确凿的证据拿出来你是不肯认罪了。”见他总是纠缠于问个究竟,朱暄终于是忍不了了:“既如此,那本官就让你无话可说。来人,把凶器陈上堂来!”

随着这一声号令,便有一名差役举了个托盘就走了过来。杨晨定睛一看,就瞧见这里面放的是把沾染了不少血迹的钢刀,看着模样还真有些眼熟,乃是衙门里当差之人平时配在身侧的。

“亮给他看!”随着朱县令这一声令下,那差役便将刀拿出,将其中一面亮到了杨晨眼前。杨晨仔细一看,面色就陡然变了。因为他赫然发现,那刀身底部竟刻有自己的姓名!

作为县衙的制式兵器,每一把上面都会特意刻上主人的姓名,这是朝廷一贯以来的规矩。只是杨晨平日里都不用此刀,所以倒没有特意去看过,此时一见,自然大感惊讶,同时也明白过来——这果然是有人想要栽赃陷害自己了!

见他突地变色,朱暄又冷声道:“杨晨,现在你还有何话说?对了,你是不是还要说这是别人盗走了你随身的佩刀故意来陷害的你呀?”

“大人明鉴,这凶刀可是在凶案现场发现的?”杨晨脑子迅速转动,口中忙问了一句。在看到对方点头后,便又接着道:“大人,下官向来精于刑狱之事,又怎会如此粗心,把凶器都留在了现场?而且这还是刻有我姓名的随身佩刀,这实在太也不合常理了吧?”

这话确实有些道理,也让朱县令暂时有些不知该怎么辩驳才好了。但这时,李兴却开口了:“这不过是做贼心虚下的错漏而已。即便是杨典史你,在做下如此丧心病狂的案子后,也会心慌意乱,从而遗留下这把凶刀在现场也是大有可能的。何况,除了这物证之外,我们还有人证,岂是你随便就能抵赖的!”

这一句算是提醒了朱暄,他迅速反应过来:“不错,杨晨,即便你再会狡辩,在人证物证俱全之下,也别想脱罪!”

“人证?”杨晨明显愣了一下:“怎么会有人证?”

“哈,你终于慌了吧。来人,把李贵抬上来,本官今日就让他无话可说,低头认罪!”朱暄精神一振,当即再次下令。

听到李贵这一名字后,杨晨又是一呆,莫非这人就是前日问话的李贵么?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李贵躺在一张门板上,浑身包扎着就被两名差役给抬进了堂来。杨晨下意识地扭头望去,正好与他的目光相对,顿时间,原来只是哼哼的李贵就发出了一声惊叫:“救命啊……大人救命啊!”

这声音又急又尖,直刺人耳膜,让不少人都皱起了眉头。朱暄立刻就猛地一拍惊堂木喝道:“肃静!李贵这儿可是县衙公堂,不得咆哮放肆。你也不用怕,在本官面前,没人能伤害得了你。”

这番话效果倒是不错,李贵总算是镇定下来,只是看着杨晨的眼里依然充满了畏惧之意。而他的这一表现,也让杨晨大感意外,忍不住开口道:“李贵,你这是做什么?本官又未曾对你不利……”

“你撒谎,你让黄捕头来杀我,我都看到了……”听到他的声音,李贵再次颤抖地叫了起来。

“杨晨,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么?就在前天夜里,你伙同县衙的捕头黄丰突然偷入陈志高的家中大开杀戒,将他府上的四名妇人尽皆杀死。而后,在你们二人打算离开时,又正好遇到了早起出门的李贵……”

说到这儿,朱暄的脸上现出了愤怒之色:“……想不到你二人竟丧心病狂到了如此境地,居然连李贵也不肯放过,那黄丰便即挥刀砍杀,直把他砍得浑身是血,倒地没了声息,方才离去。

“你们本以为就此已杀了李贵,自己犯下的恶行将不再为人所知。却不料天网恢恢,李贵竟没有就此死去。也正因如此,本官才敢确信就是你们两个杀害的陈家满门。现在看来,就连那陈志高都是被你们所杀!

“你还不速速招来,你们与他陈家到底有何深仇大恨,为何竟要灭其满门,干出如此令人发指之事来!”说到最后,朱暄显然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当即拿起惊堂木,重重地拍了下去。

杨晨是彻底愣在那儿了,他是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般地步。要不是他很清醒地知道自己没有干出这事来,在有如此直接人证和物证的情况下,都要怀疑这是不是真由自己做下的了。

见杨晨那一副张口结舌的样子,朱暄心下更是大定,用力一拍惊堂木:“杨晨,到了现在你还不肯认罪么?现在证据确凿,证词也已有了,即便你不肯招认,本官也足以定你之罪。就算是告去了京城,也难洗脱你的罪名!”

这一声啪响,终于让杨晨从错愕中回过神来,也让他明白过来,自己这一次是掉入到某人刻意针对自己所布置的阴谋陷阱之中,那人处心积虑地安排好了一切,已让自己辩无可辩。

不过他并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乱了心神,迅速就做出了判断,这一切的根源应该就在这回所查的案子里。一定是陈志高被杀一案后面隐藏着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有人不希望自己再往下挖,才会用这个阴谋来陷害自己。

如此看来,从太原查到的那个线索更是关系重大了,这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

随即,杨晨又露出了苦笑,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自己还会去想这些呢?现在最要紧的,不是尽快洗脱自己的罪名么?可是,在如此完备的人证物证面前,还有什么办法能做到这一点呢?

他的话别人是不可能信了,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杨晨突然想到了自己身上另一层的隐藏身份。只要亮明自己乃是锦衣卫的身份,那再大的案子也能脱身,可是该不该把这一身份说出来呢?

正文 第十一章 身陷囹圄悉内情

因为地处边塞,民风淳朴,偏关县一向就少有罪案发生,如此就让县衙大牢平日也是空荡荡的,之前也就关了五名人犯,显得格外安静。

但最近这两天,却跟撞了邪似的,居然不断有人被送了进来,那个想昧人钱财的屈三儿是第一个,不料只隔了一天又有人被送进了牢里,而且这回被投入大牢居然是在县衙里有些名头的捕头黄丰。而今日,随着一阵当啷的拖动声,身为县衙四老爷的典史杨晨居然也加入到了这一行列。

他终究没有当众亮明了自己锦衣卫的身份,自然更不会提自己是奉命来此秘密查案的了。因为他有所顾虑,担心自己一旦暴露了真实身份,会让躲在暗处的某些人有所提防,如此再想抓到他们就更难了。所以哪怕这罪名极为严重,他还是暂时忍耐了下来。

在这儿就不得不提一句杨晨足够谨慎了。之前在驿站无奈束手就擒时,他趁着众人不注意早早就把随身的锦衣卫腰牌给藏到了鞋里,这才没被人给搜出来。不过随身的兵器铁尺却早就被人给拿走了。

虽然杨晨没有招认自己的罪行,但在朱暄他们看来,他是凶手这点已不容质疑。不过因为其还有官职在身,不好处置,这才命人将他先行投入大牢,只等行文太原府,让上级衙门革了他的官职后,再做进一步的审讯。

在数名衙差狱卒的押送下,杨晨拖着铁链,步履蹒跚地直来到了位于大牢深处的重刑犯的牢房前,才由人打开牢门,将他推了进去:“老实点,这儿可不比外头,但敢放肆,我们可不管你以前是什么身份呢!”在撂下了这么句狠话后,几名狱卒才锁门离去。

而随着他们带着火把灯笼离开,暗无天日的大牢顿时陷入到了一片昏暗,只有几缕光线从破损的牢房顶处照下,却也仅够人看清楚面前丈许处景物的。另外,这牢里的气味也着实难闻,再加上不通风的关系,让身在其中杨晨只觉着都快要呼吸不畅了。

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只能摸索着坐了下来,打算整理一下心中的疑问,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突破口来还自己一个清白。要说起来,他心里的疑问还真不少,比如为何陈家那些妇孺也会遭人毒手,明明之前她们是安全的,怎么自己一找她们,就惹出了如此劫难?还有,对方为何会拿到自己的佩刀嫁祸自己?他虽然不习惯用刀,并将之留在住处,可对方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

只有县衙里和自己相熟之人才会知晓此点,再结合那消失的半张当票来看,果然是县衙里的某人不想陈志高被杀的真相被查明才使的手段了!那这人到底会是谁呢?

各种疑问纷至沓来,让杨晨好不疑惑,却又找不到切入的点,只能再次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就在这时,一个有些微弱的声音突然从对面的黑暗里响了起来:“可是杨大人么?”

这声音虽然有些发颤,但杨晨还是立刻听出了对方的身份:“黄捕头?”

“正是属下……”对方苦笑一声:“想不到你也被关进这大牢里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陈家那些妇孺会被人所杀?”杨晨下意识就问了这么一句。

不过黄丰显然也是给不出答案的:“属下也不知道啊。就在昨日一大早,我刚到衙门不久,就有人来报案说是那边又出了伤人案子。小的马上就带人过去了,结果,就看到了重伤昏迷的李贵。而在把他救醒之后,他却一口咬定了我们两个就是杀害陈家满门,以及将他重伤的凶手……

“随后,县尊大人就立刻采信了这一证词,命人对我动了大刑。虽然小的一直都不肯招认罪行,可他们还是强行让我画了押,再把我关进了这死牢之中……”

听了他的遭遇,杨晨只能再次陪着一声叹息。要说起来,自己可比他要幸运多了,至少没有受什么酷刑折磨。但随即,他心下又是一紧,县衙方面如此强行让黄丰画押认罪,恐怕会让自己的处境更加艰难。因为就他的经验,一旦被视作同犯的两名犯人其中一个被定罪,剩下那个就一定逃不了。

“不如我找个机会脱身离开,在暗中查明此案真相吧……”突然从心里生出这么个念头,倒是吓了杨晨自己一跳,随即又赶紧打消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见他再次沉默,黄丰似乎是有些自责:“大人都怪小的没有考虑到陈家那些人的安危,以至闹出了这样的结果来。”

“这也怪不得你,我不一样没有想到么?”杨晨摇了下头,安慰了对方一句,又随口问道:“对了,我让你查的事情你可有什么头绪么?”

本来他提这事不过是为了转移话题,并没有抱多大的期望,毕竟昨日一早黄丰便被这起案子给牵连得成了阶下囚了。可没想到,黄丰却回道:“大人不提我都忘了,我查到,那陈志高在死前一段日子里都是在为修建的关城提供砂石生意,听说为此他还赚了不少呢……不过现在知道这些已经没用了,我们都已被当成了犯人,怎么可能再去查案呢。”

杨晨却在听到这一说法后猛地一怔:“陈志高竟在为修建的关城提供材料么?这事确切?”

“应该错不了……”

在得到确认的回应后,他整个人的精神便迅速提振了起来,一个大胆的想法迅速冒了出来,莫非陈志高的死与正在修建的关城有关?是有人打算从中做什么手脚,又担心他会泄露消息,所以便来了个杀人灭口么?还有,这是不是就是自己奉命来此要查的威胁到此地长城安危的事情?要真是如此,那可真算得上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心思百转间,他甚至都忘了自己现在还是囚犯的身份,猛地就冲外头叫了起来:“来人,我要见县尊大人!”他觉着,自己必须立刻出去,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挖。

直喊了好几声,牢头才一脸不耐烦地赶了过来。见了杨晨,便劈头骂道:“瞎嚷嚷什么?你道你还是咱们县衙的四老爷哪,居然还想见大老爷!给我老实待着,再敢生事,老子就让你知道这里的规矩!”

“你……”杨晨心中一恼,而后又醒觉自己如今的处境,又按捺下了怒意,不再说话。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是不要硬来为好。即便对方现在不肯去禀报县令也不要紧,只要过上两日,县令自然还是会提自己过堂,到时再亮明身份追查相关之事也不迟。

见杨晨老实了些,牢头方才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开。而黄丰此时却是一脸的诧异:“大人,可是从中看出了什么线索,我们能摆脱嫌疑了么?”

“这个……还不好说。”杨晨含糊地说了一句:“不过事情总会有转机的。”

接下来,杨晨索性就靠在牢房的墙上,在心里仔细整理了一番这次的案子与线索。越想之下,越觉着这事很可能就与早前传回京城的密报大有关联,应该是有人想通过这次修缮关城的机会在长城上动手脚。

不然实在无法解释为何一向平静的偏关小县会突然发生如此恶性的杀人案件,而且最后连自己都被陷了进去。分明是对方察觉到了自己可能找到他们犯事的证据与线索,所以先一步杀人灭口,同时把罪名嫁祸到自己头上。

而且这人还是在官府里的,甚至连守御关城的边军中,也可能藏有这些家伙的同谋!

就在这时,寂静的牢房里响起了踏踏的脚步声,以及拖拽重物的声音,这动静打断了杨晨的思路,让他好奇地睁眼往牢房外头看去。随即,就看到了牢头正拖着个木盆朝这边走来,却是来放饭了。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已是到了傍晚时分,是该用饭的时候了。

既然知道接下来重任在肩,杨晨自然不会饿着自己,所以当牢头把只装了干裂馍馍和一点咸菜的破陶碗从牢房的空隙里递进来时,他也没有拒绝,上前就接了过去,没有多作犹豫就直往嘴里塞。

虽然这食物简陋粗糙得很,甚至味道也有些异样,但为了填饱肚子也就顾不了太多了。这两天在牢里,他必须养足了精神,不然出去了也没精力迅速投入到追查案件中去哪。

只是这点晚饭实在有些少,只三两口间,便被他吃了个干净,而这还不够他把肚子填饱的呢。

不过此时牢头已然离开,就算杨晨还想再讨要些,也是不成了。无奈之下,只能重新坐回到原先的位置,自仔细考虑个中细节。

可不知是不是连日奔波,又在之前遭受打击的缘故,随后不久,杨晨就发现自己困意连连,却连精神都集中不起来了。他只觉着眼皮越来越沉,终于抵受不住睡意来袭,陷入了黑甜。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杨晨心里猛地生出了一丝警兆:“别是那食物里有什么古怪吧?”

正文 第十二章 险死还生

昏沉间,杨晨只觉着自己的身子竟轻飘飘地腾空而起,就跟腾云驾雾般的,好不有趣。与此同时,耳畔则传来了一阵惊呼:“大人!大人快醒来……”

这让他有些混乱,不知是该继续沉溺于此等从未有过的畅快感呢,还是该从这美妙的感觉里醒来。直到喉咙处猛地一阵收紧,呼吸竟都有些不畅,杨晨的神志才陡然一清,惊觉自己的脖子竟已被绳套箍住,并有越收越紧的趋势!

惊恐感瞬间就袭上心头,冷汗透体而出,让杨晨彻底回神,双眼也猛地睁开。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竟被人高高吊了起来,身体已然离地,完全是一副上吊的模样。而喉咙处的绳索因为身体下沉的关系,还在不断地收紧,似乎随时都能勒断自己的喉结,夺走自己的性命。

此时节,杨晨已顾不上追究原委了,赶紧抬手去拉那从房顶处垂下来的绳索,以助自己从这要命的绳套里脱身出来。同时头往后仰,想法把脑袋从绳套里摆脱出来。

因为双手依然戴有手铐,再加上呼吸困难,他的动作显得很有些迟缓,而且还发出了一阵叮当声。当这声音一起,下方就传出了一声轻咦,而后一人则叫了起来:“他居然醒来了!快,抓住他,别让他挣脱了!”

登时,三四只手就朝着杨晨的双手抓来,试图拉开他欲自救的两手,还有一双手更是猛地抱住了他的双脚,全力往下一扯,使本就收紧的绳套深深陷入到了颈肉之中,也让他的呼吸更觉困难,随时都有断气的可能。

当此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杨晨爆发出了极强的求生意志。喉头处咯咯响了两下后,双脚便猝然发力往前蹬出。这一下来得突然,那底下想再拉扯他双脚的家伙全无防备,当即被踢中胸口,惨叫一声,嘴里喷出大口的鲜血同时,身子已经打横里就抛飞出去。

这一下让剩下那两人下意识地就是一愣,而杨晨双脚在重获自由后,又猛然张开,以腰腹之力再度靠着感觉往侧方狠命蹴出。

那两人的反应倒也挺快,在看到同伴被他一脚踢得口喷献血起不得身后,赶紧就松手往旁边闪去,居然还真让他们躲过了这凝聚了杨晨全身之力的两脚。可是,这么一来,他们却也让他的两手重新获得了自由。

虽然手腕上依然戴着镣铐,可此时的杨晨为了活命动作已变得极其迅捷,只呼地一声,两手已提到了脖颈处,手掌一张一合,便已握住了那根吊着他脖子的麻绳。

这一旦借到了力,接下来的行动就简单得多了。只见杨晨脑袋再次往后一仰,脖子便已顺利地从绳套里脱出,而后身子便从半空中砰然落下。但因为刚才差点被吊死在上头,脑部缺氧和供血不足的关系,落地后的他眼前还是一阵发黑,看东西都是隐隐绰绰的并不真切,身子也在微微打颤,显得颇为狼狈。

“他还站不稳呢!”两名刚才退开的家伙见他如此情状,胆气便是一壮,低喝一声后,便狠狠地扑了上来。

虽然此时眼前看东西依然有些模糊,但在大喘了几口气后,杨晨的感觉已经好了许多。都不用仔细观察,只靠着听对方攻来的声响,他便已判断出了对方攻来的方向与角度,下意识就错步往边上闪去。

不料脚下却是一滞,身子竟未能如愿移开。直到这时,他才想起自己除了手上有铐外,脚上也缠着铁链呢。而这一迟疑间,他便只躲过了一人的攻势,另一人却已杀到面前,一道金风已扑面而来,对方竟还带着家伙。

好在杨晨的应变极快,并未因这险况就乱了心神,只见他双手一举,便迎向了这要命的一刀。只听得当地一声,那一刀竟劈在了他两手间的那条铁链之上,甚至还因此溅起了几点火星。

趁着对方一愣间,杨晨双手一错一缠,竟把那刀绞进了铁链之中,双臂再一发力,口中暴喝出声:“撒手!”那人手中刀果然应声被夺,高高抛起,他持刀手的虎口已彻底裂开。

此时,杨晨的目力已恢复得七七八八,只见他觑准了那把短刀的落势,手往前一探,就已一把将之提在手中,而后再顺势往边上一横,就架住了另一人再度砍来的一刀。

这两人没想到在如此情况下竟还被杨晨轻易夺刀挡住,心下一慌间,神色更显紧张。下意识地,便齐齐往后退去。而杨晨见状,也不急着追击,而是仔细打量起他们来。

话说这县衙大牢本来是一团昏暗的,尤其是夜间,几乎很难看清几尺外的情形。可此时,因为他牢房外边插了两支松木火把,牢内事物便清晰可辨,就是这两人的模样也能看得个清清楚楚。而在看清楚这两人长相后,杨晨的两条眉毛就陡然聚了起来,口中道了句:“竟是你们!”

虽然他在县衙里向来低调,少与下面的人有什么往来,但上下人等还是认得的。这两个家伙,居然正是其中的两名衙门差役,还不是一般的帮闲,是登记在册的正规人员。

这让杨晨的心陡然就是一紧,知道这事背后大有文章了。而对面这两人在知道杨晨已认出他们身份后,脸色也变得更加紧张,在对视了一眼后,便再度扑了上来。

不过他们刚才都伤不了杨晨,此时在他已恢复过来后自然更难奈他何了。几次联手的扑击,都被他轻易化解,反倒他趁机反攻的几刀杀得他们一阵手忙脚乱,其中一人还因此挂了彩。

“说,是什么人指使你们前来谋害我的?”眼见局势已在自己的控制之下,虽然依然镣铐在身,杨晨气势却稳稳压住了面前二人,持刀上前一步,低声问道。

“你真想知道?”两人先是一阵犹豫,随后一人便开口道。

“你们若如实交代了,我还能饶了你们,要不然……”杨晨再度向前移了一步,手中刀也跟着微微扬起,威胁的意图已经表露无疑。

“我们若是说了,你能保我们无事么?”另一人趁势讨价还价道。

“当然。”杨晨满口应允:“只要这次能还我清白,自然一切都好说……”

“大人小心!”突然对面传来了一声惊呼,却是黄丰在向他示警了。

而杨晨也在这一声提醒的同时,身子猛地一拧,同时手中刀跟着挥出,叮地一声,正架住了从侧后方袭来的一把短剑。只是如此一来,他却要分神身后,给了面前两名敌人以可趁之机。

果然那两个刚才还显得有些慌乱的家伙,见他回身挡格,便毫不犹豫地直扑而上,一人挥刀劈颈,被夺刀那人则是一拳直击杨晨心口,居然也配合默契,气势惊人。

显然,刚才这两人的退缩更多只是策略,为的就是吸引他的心神,从而为第三人的偷袭创造良机。而如今三人联手,对杨晨的威胁更大,就连对面牢房中的黄丰这时候也忍不住再次大呼出声:“大人当心!”

当此之时,就听得杨晨陡然一声怒喝,架住身后那一剑的短刀猛然发力一扬,这一下竟使对方脚下一虚,身子便往后跌去。而趁此机会,他的右手已闪电般探出,一把就揪住了对方,再身子一缩,脚步一绕,竟在转眼间把此人拉到了自己跟前,将敌人当成了肉盾。

这一下只发生在眨眼工夫间,那两个凶狠扑上的敌人只觉着眼前一花,目标就已换成了同伙。他们两个在惊觉事情有变时,甚至已来不及收招,就只听“嗤”“砰”两声,短刀和拳头皆已命中同伴的要害,使其惨叫着喷出一口鲜血后,便仰面而倒。

这位刚才就被杨晨踢中胸口受伤不轻,现在又连续遭受重创,登时便彻底没了声息。

别看这一手看着简单,其实对杨晨来说也是险险地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若是稍微慢上一点,恐怕倒下的就是他了。而且要知道,他此时双手双脚还被镣铐禁锢着,根本施展不开,这一下完全靠的是小巧腾挪的功夫了。

对面两人更是被这一变故惊得呆在原地,一时竟有些进退失据了。而这么一来,便又给了杨晨以机会,他看准机会,再度扑前,沉肩发力,顿时就把一人撞得跌出牢房,剩下那人刚欲回神,刀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别动!”

咽喉处的寒意袭来,让那人猛打了个寒颤,顿时就不敢再动弹了,剩下那位也僵在了当场。或许他们确实受了严令要取杨晨性命,所以哪怕一开始的策略落空,依然会全力一战。可是,在看到同伙被杀,自己又命悬人手后,他们的斗志却消散了。毕竟相比起能不能交差,自己小命才更是更重要的。

“杨晨,你可不要乱来……你现在已是人犯,要是再伤了我们,可就罪加一等了!”到了这时候,他们能做的,就只剩下虚言恫吓了。

正文 第十三章 越狱

面对这威吓,杨晨当即抱以冷笑:“你们已铁了心要害我了,你说我还会有所顾虑么?何况我已杀了一人,多宰两个也没什么区别!”

这话给两人的压力明显更大,门外那人甚至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眼中已有恐惧之色闪过。发现这一点的杨晨心下一定,顺势道:“不过我也可以不少你们,不过你们却得告诉我真相。到底是什么人陷害的我?你们又是奉了何人之令竟欲对我下此毒手?”

“这……”两人顿时又犹豫起来,显然指使他们做这灭口之事的幕后之人一定让他们颇感忌惮,竟让他们在如此时刻都还不肯招出对方身份。

杨晨见状,持刀的右手又向前略略一松:“我的耐心可很有限,再不肯说,就别怪我了。”说话间,刀已切入对方皮肤,一缕鲜血随之流淌下来。

“我……我说!”这位只觉着咽喉都要被切开了,心中的恐惧已达到了顶点,再顾不上其他,当即叫了起来:“是……”话刚出口,面部就是一阵抽搐,随后身子一僵,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这下变故着实杀了杨晨一个措手不及,他横着刀,满脸的诧异,有那么一刻甚至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倘若这时牢门外那人能下手的话, 倒还有几分胜算。只可惜,几乎就在同一时刻,这位的喉咙里也是咯咯地怪响几声,而后也倒在了地上。

“怎会这样?”杨晨回过神来,赶紧就上前查看,随即就发现两人的脸上已布了一层黑气,七窍处也有黑血流淌出来,看着实在有些骇人。这两人竟是被剧毒直接毒杀的!

这一发现让杨晨悚然而惊,赶紧挺刀护在了身前,警觉地往前方黑暗处张望着,同时口中冲对面喊道:“老黄,你没事吧?”

“大人,我没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就突然死了?”黄丰的语气里也满是惊疑。

“要是我想得不错,他们是早被人下了毒了。一旦他们杀我得手,幕后之人便会杀人灭口。”杨晨迅速得出了这么一个判断。因为这牢里并没有其他人,他们的死自然只能归结于此了。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黄丰很有些茫然地问了一句。

这个问题,杨晨是没法答了。如果说之前他觉着自己还是清白的,尚能在朱县令面前解释清楚的话,那现在在亲手杀了一名县衙衙差,又看到两人死在跟前后,事情就很不好解释了。

而且更要命的一点是,从那人死前想说的话里看来,县衙里确实有人在陷害自己,而且此人的身份还很是不低呢。这个人可能是六房里哪位典吏,也有可能是主簿申言或县丞高子远,甚至还有可能就是县令朱暄本人……

在这么个不明幕后主使者确切身份的情况下,杨晨又如何再敢相信县衙能还自己一个公道呢?尤其是当他知道这事还与正在修筑的长城有关时,心里的不确定就更甚了。

“我不能再留在牢里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查出这案子的真相,还自己一个清白!”杨晨猛然抬头,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

拿定主意后,杨晨整个人的状态就完全不同了,当即跨出了牢房,就连那脚上的铁链也没能阻碍他的行动,很快就穿过长长的甬道,来到了外间狱卒们留守的地方,却发现这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显然,那三人为了除掉自己,一早就买通了这里的看守,让人暂避了。不过这样也好,倒方便了自己行事。

只见杨晨在这里随意一扫,就找到了一挂长长的钥匙。不过这些钥匙可不是开镣铐的,而是为里面的牢房所准备。不过这可难不倒他,只见他用手捋了几下,就把串着这一挂钥匙的铁丝给抻直了,然后将一头伸进了手铐上的锁孔内一阵拨弄。

只片刻后,便听得咔嗒一声轻响,那锁便应声而开。接下来,他又故技重施,用这一根细细的铁丝把另一只手铐,以及束缚双脚的铐子全部打开,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拿着铁丝和钥匙转了回去。

当黄丰见他如此回来后,明显一呆:“大人好手段,居然连这锁铐都困不住你。”

“这不过是我从别人那儿学来的一点雕虫小技而已。”说话间,杨晨已打开牢门,进到了里头,然后看着对方道:“你又是个什么打算?”

“啊?”黄丰又是一呆:“大人的意思是?”

“如今我已不打算再坐以待毙了,决定离开此地。可是这么一来,就必然成为杀人越狱的逃犯。至少在找到相关证据之前,是无法恢复清白了。而你则有两个选择,要么就是跟我一起走,要么就是继续留在这儿。”

“我……”黄丰脸上顿现犹豫纠结之色,半晌后,才猛一咬牙:“其实说起来这事都因我而起,要不是我请大人帮忙查这案子,你根本不会陷入这等麻烦之中。所以此事我是难辞其咎的。我愿意帮大人一起把真相查明!”

听到这一回答后,杨晨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但还是提醒了一句:“你可要想好了,这么一来,你我都将成为官府追捕的要犯,接下来可不轻松哪。”

“我已经决定了,还请大人帮我解开这束缚!”说着,他便一举手。

杨晨这才依他所言,熟练地再拿铁丝帮他解开了镣铐,然后道:“走,咱们这就离开这里,再想法逃出城去。”说着,便转身往外走去,脚步既轻且快。

黄丰赶忙跟了上来,口中则有些不解地问道:“大人,我们为何要出城?这么一来,这案子还能查得下去么?”

“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还是自保,不能再落到官府之手,不然纵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杨晨轻声说着,人已来到了大牢入口,在推开那扇略显沉重的大门一线后,机警地朝外张望了两眼。

直到确认外面是安全的,他才再使出几分力来,把门推得更开些,能让人穿身而过后,便闪身来到了外头。黄丰也忙跟在他身后钻了出来,随后便长长地呼出了口浊气。

就是杨晨,在从大牢里出到外间后,也觉着一阵轻松。虽然只在牢里关了关了不到一日,可这时出来,还是给了他一种重获新生般的自由感来。

不过他并没有沉浸到这种轻松感多久,很快就已找对方向,往一边的围墙而去。黄丰也紧随其后,很快来到了这一人多高的围墙处,只一纵身,手一攀,再一借力间,两人已轻轻松松地越过了围墙,来到了外间的巷子之中。

直到这时,他们才算真正逃出了县衙,也正式成为了将被官府全力拿捕的逃犯。

“大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在一开始的轻松后,黄丰又显得有些茫然了,看了杨晨一眼后,轻声问道。

杨晨看了看四周的环境,此时还是深夜时分,整座偏关小县完全是静悄悄的,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确认安全后,他才道:“当然是趁夜色的掩护离开这儿了。”

“啊……这……”黄丰顿现难色,但杨晨根本不给他提问的机会,弯下腰来,贴着墙根快速就往前蹿去:“跟我走,小心着些,别被人发现了。”

黄丰只能紧跟在他身后,在黑暗里摸索向前。只走了一程,他便惊觉,杨晨居然是朝着北边而去,这让他心里更是不安。

要知道,这偏头关乃是大明北疆长城上的一座重要关隘,一旦出了关,外边可就是茫茫大漠草原,就是蒙人的地盘了。

倘若杨晨的目的是为自己洗刷冤情,查明案子的真相,不是应该在县城里暗查线索,又或是往南去寻找可信的官员鸣冤么?他怎么会想着往北走?难道说,他竟……后面的事情,黄丰都不敢往深里想了。

杨晨可不知道身后这位会因为自己的这一举动便生出这等古怪的念头来,他一心留意着周围动静,不断往前。在避过了一名更夫,以及两队巡夜的官军后,终于来到了关城西北角的一段城墙附近,前方便是高耸的,足有六七丈高的长城关墙。

“大人……你真打算从这儿离开县城?”到了这时候,黄丰终于是忍不住了,脸色微变地问道。

杨晨点了点头:“不错。因为就我所知,这儿是离开关城最便捷的所在了。”说着便欲往前。

“可是,这外头可就是鞑子的地盘了……”黄丰满脸不安地说道。

听到这话,杨晨才明白过来:“你也想太多了,我怎可能因为这事就背叛大明呢?我这么做自然另有原因了。”说着,身子已迅速往前方黑乎乎的那一片城墙根处蹿了过去。

黄丰明显又纠结了一下,这才快步跟上。事到如今,他除了相信杨晨,跟随着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只是他心里依然有个疑问,这高高的关墙挡在跟前,他们在没有绳索之类的攀城工具的情况下,又靠什么出城呢?

正文 第十四章 出城

待两人来到城墙根下时,黄丰才明白了个中原委。只见面前这一段夯土筑成的城墙上,居然留有一道足够一人侧身钻过的裂缝!

这些日子里,杨晨一直都在离此不远的酒肆中喝酒逗留,也曾带着酒意在城墙附近走动,本意是为了找寻所谓贼人要破坏长城的线索,结果只找到了这么一处缝隙。当时他还打算将此报与县衙,让修缮城墙的人尽快弥补,不想今日却要借此脱身了。

在抬头看了看上方城垣处的动静,确信没人会发现自己二人将由此离城后,杨晨才跟黄丰打了个手势,继而猫腰侧身,就沿着那两三尺宽的裂缝往外蹭去。

倘若只是个孩子或是身材纤细的女子,这点缝隙就足以让他们轻易穿墙而过。但对一个成年男子,尤其是像杨晨这样身材还算魁梧的人来说,这事就没想象中那么容易了,足磨蹭了有半柱香的工夫,他才得以来到外头,人看着却已很有些灰头土脸了。

直到见他果然出城,黄丰才紧了紧腰带,深吸了口气后,也用同样的姿势往外挤去。只是他的小腹却比杨晨要鼓上不少,刚开始还好,在松了那一口气后,便有些尴尬的卡住了。

杨晨见状,忍住了笑,赶紧上前帮忙,口中则提醒道:“你再吸口气,抿住了……” 黄丰依言照做,这才有磨磨蹭蹭地往外而来。

就在他已来到裂隙边沿,快要出去时,一道水柱却陡然从天而降,正落到了黄丰的身上,这水还是温热的。当腥臊气一起后,他顿时就明白过来,这是上头有人尿了下来,正浇了自己一身。

这让他先是一呆,继而就变了脸色,忍不住骂了句娘。直到脏话出口,他才惊觉不妙,身前的杨晨也在勃然变色的同时猛把他往城外一扯,这一下让他的前胸后背狠狠地在城墙缝隙间一擦,皮肉吃痛下,便又发出了一声痛哼。

这两声叫唤顿时就惊动了上头之人,顿时那人就喝了起来:“什么人!”在本来静谧的夜里,声音显得格外响亮,都传出去了老远。

“走!”杨晨一把就将黄丰给扯出了城来,低喝一声,就直往前蹿去。黄丰也深知自己已暴露了行踪,心里叫苦之下,已顾不得身上的伤了,也赶紧快步跟上。

与此同时,城上已亮起了数支火把,同时还有示警声不断响起:“有奸细!有奸细在城下!”

“快,点火,照亮下面!”随着几声呼叫,又有几根火把被点亮之后,扔下了城来,把原来黑漆漆的城下照得一阵忽明忽暗。

可这点光源却已足够让城头的守军发现杨晨两人的行踪,见果然是有人在逃离关城,这些人顿时就紧张起来:“果然是奸细,快,拦下他们!”在这边关长城,也只有鞑子的奸细才会在如此深夜往北逃了。

明白过来的这些军卒立刻就动了起来,有急匆匆拿起兵器就往城下跑的,也有头脑够清醒的,立刻就拿起了放在脚边的弓箭,朝着两人的背影就射出了利箭。

正全速向前的杨晨听到箭矢破空来的声响后,脸色顿时又是一变,当即口里喊道:“弯腰,往侧方走!”身形脚步却已往侧方闪去。他的动作确实够快,再加上城头射下的箭矢终究还是缺乏了些准头,所以几支利箭都未能伤到他分毫。

而黄丰,值此生死关头,也终于把所有潜能都发挥了出来,照着杨晨提点的方式闪避,连滚带爬间,也总算是有惊无险地避过了这几支箭矢,只这模样就显得有些狼狈了。

还没等他喘息过来呢,杨晨又提醒了一句:“不要停留,继续走!”他知道,此时自己二人的身形还在抛下城来的火把光芒范围内,只有迅速离开这一段,才能真正确保安全。

果然,又是几支利箭追射而至,吓得黄丰一阵惊呼,为了保命,什么都顾不上了,再次全力往侧前方闪去,又躲过了一劫。

待到此时,两人离着城墙已有十多丈的距离,虽然还在弓箭的射程里,但那些抛下城来的火把已照不到他们的位置了。而一旦失去了光亮,城头的弓箭手便找不到目标,只能胡乱朝着四下里攒射,根本就构不成威胁。

至于那些刚才冲下城的兵卒,此时在城门处却傻了眼。作为北地重要的关隘之一,这偏头关的北门一向是锁定了的,连白天都不开启,此时大晚上的,他们一时去哪儿找钥匙开上头的锁哪?

最终,这些人只能悻悻地返回城上。或许,刚才他们就该果断拿绳索缀下城去追击,或许那样还能赶上这两个逃出城去的奸细呢。不过现在嘛,无论是留在城上的,还是追下城去的,此时都只能望洋兴叹了。

因为这么一阵耽搁后,那两人早已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现在连他们两个是往哪边逃的,都已经不得而知。

在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后,为首的把总突然把脸一沉,对着身边的兄弟们道:“大家都记住了,刚才那俩奸细是想偷进城来,却被我们及时发现,加以阻止了。不过因为我们担心其中有诈,才没有出城迎敌。”

“对对,刘把总说的是,就是这么回事!”众人很快就明白过来,纷纷点头称是。只有一口咬定这奸细是进城而非从城里逃出,他们才不会担干系,甚至还可能算是立功呢。这点争功诿过的头脑他们还是有的。

在刚说定此事后,城下已有一支火把迅速过来,却是这边的动静已惊动了离此不远的千户所,千总大人派人过来查问消息了。

与此同时,县衙方向也突然亮起了点点火把,看起来似乎乱得很,应该是大牢里的事情被人发现了。

这一夜,整个偏关县城都乱成了一片,官军、衙差四处走动,吓得城内百姓好一阵的心惊肉跳,都以为是有什么外敌突然夜袭偏头关了呢。

————

当县城里乱作一片时,杨晨二人已奔出了好一段的距离,直到再听不到身后的响动,两人才暂且止步。杨晨倒还好,只是额头见汗,而咱们的黄捕头却已是呼哧带喘了。这一口气急奔了三里多地,他实在有些吃不消了。

直喘了有好一阵后,黄丰才能开口说话:“大人,这下咱们可就真成犯人了,这可如何是好啊?”说话间,脸上满是慌张与忧愁。

杨晨倒是显得颇为镇定,只见他抬头望了望天上稀疏的星光,暗暗判断着方向,口中则道:“你不必太过慌张,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虽然我们现在的处境确实凶险,但出来了就有机会。”

黄丰有些不解地看了对方一眼,心里的疑惑更甚了。要是自己二人是在城内藏身,杨晨说他们能找到线索证明自己的无辜他还能接受,可现在人都跑到城外了,还能有什么办法?而且现在他们还是跑到了关外,就是想要偷偷回去都几乎是不可能了。

杨晨却没有跟他详细解释的意思,只是找准了方向,朝前一指:“走吧,我们继续赶路。”

事到如今,黄丰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只有听从其吩咐,跟着杨晨往前走去,希望这位大人真能像他口中说的那般有把握吧。

就这么又走了有好几里地,眼看东方都泛起了鱼肚白来,两人才看到了前方矗立着一片松林。而在看到这片松林后,杨晨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笑容来:“看来那陈志高留下的线索果然没错,东西就藏在这儿了。”

有了信心后,他的脚步变得更快,迅速就朝林子奔去。黄丰见状,只得紧紧跟上,几次张口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忍住了。

就在杨晨进入林子,回忆着那张纸条上所写的意思,寻找线索所在地时,他的心里突然想起一事,生出了一丝疑惑来。这让他的脚步陡然就是一停,随后转身,目光就落到了身后的黄丰脸上。

黄丰正自跟着呢,前头的杨晨突然止步,让他差点一头撞上去。现在又被他拿古怪的眼神盯着,不觉心里一阵忐忑:“大人,你这是?”

“老黄,有件事我总是想不通,现在想问一问你。”杨晨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神色肃然道。

“大人要问什么?”这眼神看得黄丰一阵心惊肉跳,只能乖乖地说道。

“之前在牢里,我中了他们的算计,被药倒了才会差点被那几人给生生吊死。可你怎么就没事呢?照道理,他们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吧?”杨晨满是猜疑地问出了这么一句话来,同时,他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那把被带出来的短刀之上,似乎只要对方一个回答不清,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也不能怪杨晨如此疑神疑鬼,实在是因为这次的事情太过凶险,牵涉的又是长城安危,无论于公于私,在此事上他都必须做到足够的谨慎!

正文 第十五章 账本与真相

汹涌而出的杀意如山般压向黄丰,让他的脸色顿时一片惨白,额头现汗,但身子却跟被定住了似的,一动都动不了。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可怕感觉,竟让他短暂地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直到杨晨再次开口,低喝一声:“快说!”后,他才如梦方醒,忙不迭地辩解起来:“大人明鉴哪,小的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害您哪……这次的案子还是小人请您帮忙的,我也是不知道会生出这等变故,不然怎会劳动大人……”

面对这些说辞,杨晨却根本不为所动,只是继续盯着对方,等候着他的解释。被这满是怀疑的目光一直盯着,黄丰更感心慌,终于是绕到了要紧事上:“至于之前为何我没事,想必是因为我只吃了窝头,没喝那汤的关系吧。”

经他这么一提醒,杨晨的眼中就闪过了一丝了然来。他也记起来了,之前在牢里喝那汤水时,明显感到里头有着古怪的味道。当时他只道狱中的饭食本就如此,现在看来,应该是有人在往里头下了药了。

但随即,他的疑心又起:“你为何会不喝汤?若是知道其中有问题,又为何不提醒于我?”

“小的也是听人提过,说牢里有那刻薄的,会往汤水里撒尿,所以除了白水一概不敢饮的。不过这终究只是一点猜测,也没个准,所以就没敢在此事上阻止大人。”黄丰说着,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

随即,他又看着杨晨:“可是大人,小的确实从未有过害你之心哪,不然刚才在狱中也不会屡次提醒你了,更不会陪你逃出来了。刚才要不是大人出手援救,恐怕小的都要死在那阵乱箭之下了。”

一番解释虽然略显牵强,但杨晨一时也找不到什么破绽,而且对方后面所言也确有几分道理,终于让他暂时按下了猜疑之心,手也离开了刀柄:“若你所言非虚,那就最好不过了。”

身上压力一去,黄丰便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脸上则满是苦笑:“大人,你刚才可吓死我了……”

“事关重大,我不得不小心哪。”杨晨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拍了拍对方的肩头,算是道歉了。

“啊?不就是一起凶案么?怎么会让大人显得如此紧张?”黄丰有些疑惑地问道。杨晨看了他一眼:“一开始我也以为这只是一起普通的凶案,但现在看来,事情可远没有我们所以为的这么简单了。不然你觉着为何会出现陈家被灭满门的血案?为何会有人冒险想在牢里除掉我?”

这两个问题一抛出来,黄丰是彻底无话可说了,只能怔怔地站在那儿:“怎会这样?这案子怎么就变得如此严重了?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你且放宽心,既然我敢逃出来,自然有应对之策了。”杨晨说着,目光便在林子里四处打量起来,暗暗估算着方位与那一棵棵松树的数量。

刚才入林时,因为还是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刻,所以他还看得不是太真切,现在金色的阳光已从天际斜照而下,这林子里的情况就清晰许多了。杨晨这才发现,这片松林占地还着实不小,足有好几亩,松树也生得颇为茂密,身在林子深处,都很难看到外边的情况了。

看他四下打量,黄丰也下意识地跟着扫视四周,但除了那些笔直茂密的松树外,实在看不出其他东西。

正当他欲再度出声询问时,杨晨却先一步道:“你从东边往西数,数到了十棵数那儿就停下。”

虽然不明白他为何要自己这么做,黄丰还是答应了一声,便找准了方位,拿手一棵棵地点数过去:“一、二、三……十!”最后走到了离他们并不太远的一棵树下站定了。

而杨晨也在同时来到了林子的北端,迅速数出了三十三棵数,并走到了那棵树前。结果两人发现,双方此时还隔了好长一段距离呢。

杨晨略一皱眉,就明白了过来,看来这用的又是分裂当票的那一招了,陈志高将东西分别埋在了两棵树下。于是便冲黄丰说道:“你在树下挖着找找,看有没有埋什么东西在里头。”说着自己已蹲下身子,抽出刀来在树根的泥土里刨挖起来。

在挖了半晌,他的动作就是一顿,忙把刀尖提了起来。却见那里果然有个包裹得很是严密的油布包。与此同时,那边黄丰也传来了一声欢呼:“大人,这有个包裹!”

杨晨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来,迅速起身,拍去了包裹上的泥土后,便解开了那防水的油布包,露出了里面的东西——一本,不,是半本书册。这时,黄丰也拿了包裹过来,看了杨晨一眼,也迅速解开,也拿出了另外半本账册。

“这是……”黄丰有些不解地看向杨晨。后者拿过了他手上的账册,将两者合在了一处,才道:“这就是陈志高留给咱们的线索了,也很可能就是他一家被人所害的原因所在。”

黄丰闻言顿时变色,口中则道:“竟有这等要命的账本么?大人,你是怎么知道它是藏在这儿的?”

“还记得那半张当票么?线索就在其中了。”杨晨说话间,已打开账册,快速地扫过了这上头所记载的东西。一看之下,他的脸色就迅速沉了下来,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些家伙会干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来,甚至不惜想在县衙大牢里杀自己灭口了。倘若这份账册一经上报,这偏关县衙门可有许多人都要人头落地了。

黄丰看起来并不怎么识字,在跟着看了几眼后,依然有些茫然,直到发现杨晨脸色大变后,他才急忙问道:“大人,这上头到底写了些什么?”

“这本账册里,写的都是陈志高贿赂县衙,乃至城中千户所里某些人的具体数字。”杨晨也不隐瞒,随口答道。

“竟……竟有此事?他好大的胆子!”黄丰忍不住叫了一声。他倒不是因陈志高贿赂官员而感到震惊,这种事情他身在县衙多年早就见得多了,让他感到惊讶的,是陈志高居然就敢把这些事情记录在册,难道他想凭此要挟县衙众人么?

杨晨此时已把账册翻到了后半部分,脸色也更显阴沉:“果然,事情就出在这次修缮关城一事上。你之前不是已经查到线索了么,说陈志高最近揽下的便是为关城提供砖石的买卖。那你可知道他为此花了多大的代价么?足足五千两,就为了能得这么个机会。”

这一回,黄丰连惊呼都发不出来了。五千两哪,这是他这个小城捕快一辈子都赚不到的财富,而陈志高居然只是为了揽下这一生意,从这儿便可知道他能自此事上收获多少好处了。

“两个月间,为修缮城墙所花费的官银是三万,而这其中应该有一部分是要拨付给匠人们的,可你知道他从中又得了多少好处么?”杨晨说着,竖起了一根指头来:“一万五千两。一半的银子入了他自己个儿的腰包!也就是说,那些用以修筑长城城墙的砖石,都是他以最低廉的价格购入的次等货,却被官府照单全收,当成了上等砖石用以砌墙了。”

黄丰直听得目瞪口呆:“他……他好大的胆子,居然就敢干出这等事来,就不怕事情败露么?”

“他当然怕了,他更怕那些官员在出了事后把罪责全推到自己头上,所以一面出巨资贿赂买通官员,另一面则又留下了后手,写成了这么一份账册。这上头可是写得明明白白,他通过这手段获取的那一万五千两银子,有一半已进了各位大人的腰包了,上自朱县令,下到各房书办,都没少得好处。另外,千户所里也有不少人得了好处。”

说到这儿,杨晨又看了黄丰一眼:“你呢?你有没有也得了他的好处?”

黄丰脸色又是一变,期期艾艾了一阵后,终于无力地点头:“这两月里小的确实从李刑书那里得过几次好处,只是没想到竟是关系到关城安危的。”

“是啊,恐怕很多人都想不到自己所得到的银子竟与我偏关县,与我偏头关,乃至整个北地长城的安危息息相关了。其实只要往深了一想,大家就都可以知道任由他以次充好会对整个关城带来多么巨大的影响,可他们却全作不见,只为满足一己之私。直到事情出了变数,可能会被人揭发后,他们才慌了神,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不惜犯下一件件更大的罪行!”杨晨神色阴沉地道出了事情的真相与本质,语气里满是森然。

如果他猜得不错,朝廷命自己来此的目的应该并非查出这案子,毕竟谁也不知道这偏头关里已糜烂至此,但他却知道,相比起还不知真假的外敌阴谋,这些寄生在长城上的蠹虫的危害可要大得多了!

正文 第十六章 长城之外

黄丰此时脸上的表情已满是惶急、恐惧,以及茫然。对于杨晨所说的这一番话,他还是相信的,因为他们已经找到了相关线索与证据,而且衙门里那些人的所作所为,也已然证明了他们确有为了确保事情不被暴露而杀人灭口的意思。

可是,只要一想到这事居然是从县令以下的许多县衙官吏勾结到一处而做下的非法勾当,黄丰就彻底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他只能看着这位四老爷:“大人,那咱们接下来却该如何是好?”问话的声音都已经打颤了。

对于这一问题,杨晨此时也深感茫然。原先,他只道这案子只牵扯到了县衙中的少量官员,所以只要自己能找到证据,回去亮出,一切就能水落石出,朱县令那里也就能还自己一个公道。可现在看来,事情可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甚至于不光只有县衙的人,甚至连关城内的守军将领都可能与他们沆瀣一气,那自己要是再回去亮出这些证据,就跟送羊入虎口没有任何区别了。

尤其是,他们这一回可是越狱出来,并且还被守城官军给发现了。这要回去了,一个居心叵测,甚至里通外敌的罪名都少不了。到时候,那些人连找借口的麻烦都少了,直接就能将自己二人以叛国的罪名杀死。

在想明白这一点后,杨晨当即就说道:“至少有一点我们可以确认,这偏关县我们是回不去了。”

“啊?那我们该去哪里?”黄丰心下更是彷徨,立刻就问了一句。

“如今之计,只有绕道向北,想法进入大同城里将这一切承保杨一清大人,由他来主持公道了。”在沉思片刻后,杨晨很快就给出了自己的打算。

而黄丰则完全被他的这一番话给说得呆住了,半晌后才期期艾艾地道:“杨一清大人……咱们真能见着他?他会信咱们的话?”

作为被朝廷册封为三边总制,已在边关守御多年,屡立战功,同时又多年来修筑长城,加固边关防御的能臣干臣,北地一带就没人不曾听说过他的名字与事迹,也没一个不对他崇敬有加,心悦诚服的。

现在杨晨突然提出要去大同寻找杨一清主持公道,自然让黄丰感到精神一振,但同时又有些疑虑。毕竟人家可是如今北地边城首屈一指的大人物,岂是他们这些县衙中人能说见就见的?而且即便见了,他就真会信他们的说辞么?

不过杨晨却显得很有信心:“放心吧,只要到了大同,我自有办法见到杨大人。”说话间,他的手便捏住了已藏回到袖子里的那块锦衣卫腰牌。有了这个,想必就算是杨大人也不能不加以重视吧。

黄丰见他说得笃定,心下也是一定:“那咱们这就启程么?”

“对,事不宜迟。我们得赶在关城里那些人做出反应,派人出城追杀前尽快离开这里。”杨晨点了点头。

当即,两人就甩开了步子,迅速出了松林,然后在认准方向后,朝着东北大同城所在的方向赶起了路来。不过这两人明显疏忽了一点,如今自己已在长城之外,几日行程别的不说,这草原上想要找到食物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了。

————

长城,自春秋战国时便由燕赵魏等国修筑起来用以抵御匈奴人的进攻,而到秦统一六国后,更是将之连成一线,从而成为一座蜿蜒万里,保卫着中原大地的强大防线。

而事实上,这道万里长城所分隔的可不光光只有两个民族,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存方式。在长城以南,汉人们以耕种为最基本的生活方式,而在北边,各族之人却是以游牧为生。

这一点不同,也天然地表现在了长城内外景色之上。长城内的汉家土地,哪怕是临近关城的偏关县里,也是有不少田地可供百姓耕织,可只要跨过了这条防线,便只剩下一眼望不到头的茫茫大漠与草原了。

尤其是如今这个临近秋冬季节里,万物萧索,百草渐枯,这草原上更显肃杀,临近双方交界的长城附近更是看不到什么人烟。

倘若有人置身其中,所能感觉到的,就是这天地的广无崖际与寂寥,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安静。只有几只野兔,或许是为了准备过冬的最后一点食物而小心翼翼地从草地里蹦跳走过,寻找着一切可以带走的东西。

可就在它们一如以往般四处觅食时,突然地面就是一阵震颤,惊得本就胆小的兔子迅速就往草丛间躲去,同时耳朵高高竖起,留意着周围的情况。

随后,一阵激烈的马蹄声就由远而近地传了过来,这让几只兔子更加慌张,迅速就往身旁的洞穴里钻去,转眼间就失去了踪迹。

而马蹄声也在它们消失后越发地近了,来的居然是十多名蒙人打扮的汉子,而且个个看上去都颇显疲惫与仓皇,好像是在逃避着什么一般。

在这一阵不知过了多久的拼命奔逃之后,这些草原上的骏马已明显感觉到了疲惫,虽然还在不断地向前疾驰着,脚步却已有些虚浮,还不时打个响鼻。见此,一干骑士就下意识地挽了挽缰绳,让马儿能稍稍放松一会儿。对草原上的人来说,马儿是他们最宝贵和财产和最值得信任的朋友,所以必须尽量保证它的健康。

“清格勒,你说我们离着大同还有多少路程?”在稍缓奔驰的速度后,当先一人便转头问了身旁那名黑脸壮汉道。与其他蒙人骑士不一样,他的身子要瘦削许多,脸庞看着似乎也要清秀一些,居然还只是个少年。

那叫清格勒的蒙人壮汉放眼往前张去,只是入眼的却是看不到边际的茫茫草原。所以在迟疑后,只能道:“别乞,应该不远了,三五天里,咱们就能抵达汉人的长城脚下,到时我们就安全了。”

“还要三五天么?博忽尔他们也就被我们甩开不过半日路程而已,要是他们加把劲追上来,我们可就危险了。”少年听了后,不禁很是担忧地皱起了眉头。

是啊,他们从草原深处逃窜出来,被几百精锐衔尾追杀,这一路上已有过半同伴因为保护他们而死在了追击者的刀下,现在要是再不赶紧找到大明的边城,他们这些人恐怕真要死在追杀者的弓刀之下了。

“别乞放心,我们曾向长生天起过誓,就是死了也一定要保护你进入大同城,找到汉人大官的。”清格勒当即开口打气道。他的话也迅速得到了其他人的响应:“是啊别乞,我们一定会护着你进入长城的!”

话音刚落,他们的正前方突然就有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传来,再远望时,他们便看到了一个个骑在马上的身影正朝着这边奔驰而来,一眼望去,竟不下百人!

这一变故,顿时就让所有人的脸色为之一变,尤其是那清格勒,更是失声惊叫:“不好,想不到那博忽尔这次竟如豺狼一般的狡猾,居然想到了分兵抄前的战术!我们被他们包围了!”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判断是正确的一般,原来还算平静的身后也传来了快马疾驰的动静,而后前后便各有一支鸣镝猛然射上天空,前堵后追的两路骑兵已经呼应上了。

看到这一幕后,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惨白一片,不少人把目光落向了清格勒。虽然这支队伍里身份最尊贵的是那少年,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能指挥大家作战突围的,却只有清格勒。

到了这个时候,清格勒也就不再讲什么尊卑了,当即发号施令道:“库也,你带三人回头迎敌,一定拖慢追兵的脚步。他们快马追赶,马儿一定是累了的,只要控制好距离,就能拖上一段时间。”这一刻,他真庆幸刚才因为顾惜马力而让它们稍稍休息了一下,不然就真个没有任何办法了。

库也忙大声答应了下来,拿手一点身边三人,带着他们就扭头朝着后方那滚滚杀来的骑兵队伍扑了过去。哪怕对方的兵力是自己的几十倍,他们也全无半点畏缩之意。不就是一死而已么?但在自己死前,一定要拖住敌人,为别乞的脱身创造条件。

而在他们冲出的同时,另一支五人的骑兵队伍也已直扑向了面前逼近的敌人。而清格勒和那少年,则率着剩下五人猛地一转马头,朝着侧方奔去。

清格勒心里很清楚,硬拼的话,自己这点人马也就够人家塞塞牙缝的,根本别想杀出重围。所以若想脱身,就只有牺牲一部分人来换取时间了。

“清格勒,你这是送他们去死啊……”少年这时已经明白过来,满脸悲伤地道。

“塔娜,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脱身,他们的死也是值得的!”清格勒说着,猛地抽了她胯下的战马一鞭子,让马跑得更快。

与此同时,被派出拖延敌人脚步的两路人马已经与追兵交锋,一时间,箭矢横空,惨叫声应声而起……

正文 第十七章 战狼群(上)

直到在关外荒凉的草原上行了有两天后,杨晨才知道自己之前还是有些过于乐观了。在全无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贸然出关,吃喝都成了问题,还得一路往北赶去大同,自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尤其是他二人身上只有一把刀,连打猎用的弓箭都没有,路上纵然见到了一些兔子等野兽也根本追打不及,唯有苦忍着埋头向前。幸亏这一带还靠近中原,不像真正的大漠深处般的不毛之地,总算是在行了一整日后找到了一处湖泊。

早已又饿又渴的两人见此算是撒了欢了,赶紧就跑了过去,趴在湖边就美美地喝了个饱,而后又用那刀当成了鱼叉,在湖里叉起了几条鱼来,也顾不上想法生火,直接就生吃了鱼肉,算是将体力给补充了回来。

在吃饱喝足后,黄丰终于展现出了一些他比杨晨要强些的能力来。他居然就用湖边的野草和树皮编成了一只勉强能用的水袋,这就够他们继续在路上饮用了。而杨晨也趁此在湖里又叉起了几条鱼来,准备着在路上食用。

直到把这些事情都做完了,两人方才倒头睡下,直睡到次日天明,才继续向前。而有了食物后,两人的脚程就比之前快了不少,眼看着再过上一两日, 就该能抵达大同边城了。

直到这时,黄丰才有些犹豫地看向杨晨,问出了自己心里的困惑:“大人,你说我们真能让大同的守军,还有那杨一清大人相信我们所说的话么?光靠这一本账册,就能取信他们了?”

杨晨看得出来,这个想法在黄丰的心里已转了好些时候了,此时方才问出口来。他便是一笑:“你放心吧,我自有办法能让他们相信我们所说的话。何况这本账册白纸黑字的写得明白,就算旁人不信,以杨大人的英明总是能看出真假来的。走吧,就别想太多了,咱们现如今也就只剩下这一条路可走了。”

这说的倒是句实话,如今的他们已逃出关来,想要返回中原都很是艰难,若是偷偷想翻过长城更可能被驻守的军队当作奸细给捉拿起来,所以也只有前往大同一途了。当然,杨晨所以会有此决定,其实还有一点底气的,那就是自己锦衣卫的身份。

这时,天又入了夜,两人把最后的一点食物和水都分吃了后,便欲如之前几日般找个背风的所在将就一晚。他们此时也着实有些狼狈,身上几乎连半点可在野外利用的工具都没有,不说其他,就是火石火折什么都欠奉,所以几晚下来都是连篝火都没有生起半丛。

可就在他们躺了下来,打算歇息时,远远地却传来了一阵让人心惊胆战的狼嚎,直把两人惊得直接就从地上给蹦了起来。虽然是在黑夜里,两人还是从各自眼中看到了一丝紧张,以及欢喜。

在草原上遇到了狼群自然是件让人头疼的事情,何况他们手里也就一把刀可以搏杀。但要是只遇到两三头狼,对他们来说又是件好事了,至少这么一来困扰他们的食物问题便可轻易解决了。

但让已经做好迎战准备的二人感到有些意外的是,那狼嚎声明显距离自己这边不是太远,而且还不断有嗷嗷的叫声传来,可就是不见有狼过来。以狼的嗅觉,怎么可能找不到他们的所在呢,这是出了什么问题了么?

正迟疑间,杨晨的目光一凝,盯在了前方那片深黑色的夜空里,对身旁的黄丰:“你看那边,是不是有点火光?”

黄丰赶紧拿手擦了擦眼睛,顺着杨晨所指的方向张望了过去,随即便肯定地一点头:“是火光,看着也就离咱们十多里的样子,莫不是……”

杨晨当即用力地一点头:“应该错不了了。那狼嚎正是从那边传来,该是有人遇到了狼群袭击,所以它们才没有朝我们这边过来。”

“大人,那怎么办?是过去援手么?”黄丰有些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这也让杨晨陷入到了为难与纠结之中。照道理来说,既然知道有人遇险,他们自该前往相助才是。可是这儿是草原,被狼群袭击的十有八九应该就是蒙人了,那自己有没有必要冒险去救呢?而且,既然那狼群敢于袭击点起了篝火的人,就证明狼群的数量应该不少,恐怕不是他二人所轻易应付得了的。

不过只迟疑了一阵,杨晨还是把牙一咬道:“咱们过去看看。见死不救非我华夏礼仪之邦能干出来的事情。哪怕遇袭的真是鞑子,也未必就是咱们的敌人。”

黄丰有些敬佩地看了他一眼,便用力一点头:“好,我听大人你的!”

说定之后,两人就不再作耽搁,撒开两腿就全速朝着前方有火光处奔去。也幸亏二人这两日里有吃有喝,体力还算保持得不错,不然光是这十多里的路程就够他们喝一壶了。

在这么急速奔行了有半个多时辰后,两人才停下了脚步,稍作休息。此时,黄丰依然是气喘吁吁,按着膝盖却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倒是杨晨,依然是精神奕奕的模样,极力向着前方眺望。

此时,他们距离那篝火已不过两三里路程,那此起彼伏的狼嚎声已听得极其真切,甚至远远地还能看到有几只恶狼在前方匍匐着。

等黄丰回过气来,看清楚前头的情景后,也不觉连连咂舌:“前头怕不有好几十头野狼了,怪不得敢对点起了篝火的地方下手呢!”说话间,还露出了一丝后怕,若这狼群不是被眼前的篝火吸引而是冲着他二人而来,他们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杨晨却还在凝神盯着前方,不过看的却不是狼群,而是篝火边上的人。虽然因为距离关系看得不是太过真切,但他已隐隐有了数,那边应该只有四五人守着,并与狼群进行着对峙。

野兽毕竟天性畏火,哪怕是在只是面对寥寥数人时,看到火光还是让它们有些裹足不前的意思。不过近在眼前的猎物,又让它们不甘心就此放弃,所以便围住了这一团篝火,只等火光一熄,就会狠狠地扑上去。

而从杨晨这里看来,那边的篝火确实已显得有些黯淡了,怕是撑不到天亮。显然,那边的人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全都严加戒备,除了靠近火光处坐了一人外,其他人都似乎拿着弓箭,指着外围的狼群。

突然,火光就是一暗,这让本就虎视眈眈的狼群的精神便是一振,随即声声嚎叫再度响起,有两只胆子大的恶狼更是又向前靠近了些,摆出了一副试图扑击的模样来。

这让本就神经紧绷的几名弓手更感紧张,其中一个手一抖间,一支箭矢就“咻”地一下应声飞出,直接钉在了其中一头恶狼的额头。

虽然狼素有铜头铁尾的称号,但这一箭的力道却是大得惊人,居然一下就直透狼脑,让这只恶狼只来得及悲嚎一声,便扑倒在地,再也动弹不得了。

远远地见到这一幕,杨晨禁不住低声喝了个好字,但身边的黄丰却是脸色一变:“不好,这是要出事!狼要是不闻见血腥味倒还能忍耐,可一旦见了血,这兽-性可未必能压得住了。”

或许论办案的能力,论官场的见识,论个人的武艺……黄丰都远远不如杨晨,但他好歹是常年生活在长城脚下的人,对草原,以及对草原上的狼群就要比杨晨了解和熟悉得多了。所以当他这一声才一出口,那边的情况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像黄丰所说的那样,随着一头狼中箭倒下,狼血的腥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本来就蓄势待发的狼群瞬间就彻底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在几声长长的嚎叫后,头前的几匹恶狼便急冲向前,几步之后,便高高地跃起身来,朝着篝火边上的那几条人影扑了过去。

与此同时,之前盘桓在外围的那些恶狼也纷纷上前,一点点地把整个包围圈不断缩小,明显是要用数量上的优势来压迫猎物的生存空间了。

篝火边上的那几人自然不敢怠慢,当即就连珠价地射出箭矢来,将扑到面前的恶狼直接射杀。但这反而勾动了这些畜生的凶性,一见同伴倒地,有更多的恶狼狠狠地扑上前来。

而且这一回,它们更是学聪明了,不再如之前般只是一味地跳起攻击,而是有策略地分头进击。有几只狼如刚才同伴般跃起来,也有几只则是贴地向前急扑,朝着那几名弓手的腿部咬去。

被恶狼上下夹攻,弓手们顿时就有些手足无措了。有那反应快的,这时已弃了弓箭,反手就拔出了刀来应战,可终究还是有人因为慌乱慢了半拍,被一头恶狼扑到了身上,这狼本就不轻,再加上全力一扑,撞力更大,竟让他下盘一虚,惊呼竟被扑倒在地。

远处的杨晨看到这一幕后,更是啧啧赞叹起来:“这些畜生倒也狡猾得很哪,居然还懂得随机应变的。”

“大人你就别赞叹了,他们可撑不了多久了……”一旁的黄丰却因看到有人被狼扑倒后有些焦急地提醒了一句。

正文 第十八章 战狼群(下)

前方篝火处被狼群袭击的众人情况确实如黄丰所言已很是危殆。

虽然那名被恶狼狠狠扑倒的汉子并未束手待毙,横刀就砍向了正咬向自己咽喉的恶狼,将压在自己身上的牲畜给一刀杀死,可就这一耽搁间,却又有两头狼在连声的嘶吼里分左右朝着他狠扑过来。

好在这人的反应倒也极快,奋力一脚踢出,正中其中一头恶狼的下腹,将之远远地蹬了出去,同时借着一蹬之力,身子便往后缩去,从而险险地又避过了另一头狼的尖牙。只是在面对这些狼群的不断扑击下,倒地的他却暂时起不得身了。

而他们的这一防御阵势本就人手不足捉襟见肘,现在再缺一人,就给了狼群以可趁之机,在长长的嘶吼声中,又有几头狼从他身前扑起,不过这回却不是扑向的他,而是朝着身一边的两名同伴杀去。

这两人正自全力应付着面前的狼群呢,根本顾及不了边上的攻势,一个反应快些倒还勉强躲过了一扑,可另一人就惨了,竟被那从旁袭来的恶狼直接一口咬住了未曾提刀的左手,这让他猛地就是一声惨叫,急忙挥臂想将之甩开。

可这狼的牙齿是何等的锋利,这咬的一下更是发足了力,又岂是他这一动作就能甩得开的?所以这一下不但没能让自己脱身,反倒因发力过猛而带得整个身子往着左边倾斜过去,从而让正面的狼群也找到了破绽。

顿时,三四头恶狼便发足了力朝着他狠狠扑来,把本就脚下踉跄的此人直接就扑翻在地。哪怕边上另一名同伴惊呼着挥刀来救,却也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那三四头恶狼没有任何的迟疑,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锋利的獠牙就直接咬进了他的脖颈咽喉处。伴随着又一声不甘的惨叫,这人身子一阵挣扎后,便迅速没了动静,应该是毙命当场了。

而这么一来,剩下那几人的处境就显得越发凶险起来,只能向后退却,全力挥刀,将想要再次扑来的狼群逼退。可是这却把他们那名一早被狼扑倒的同伴给抛弃了。

那几头被他们逼退的恶狼迅速返身,就直接扑向了还待挣扎起身的此人,并再度将他狠狠地撞倒在地。随后几张大嘴就朝着要害部位招呼了过去,几口下来,这人也被咬杀当场。

等把两人解决之后,狼群居然没有急着享用这些猎物,竟再度嗷嗷嚎叫着向前逼近,试图对已经退到篝火跟前的那几人发起最后的攻击。

此时,因为这些人都在全力应战狼群的关系,都没人去打理篝火,这让火苗又黯弱了许多,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熄灭,而如此一来,就更让狼群少了顾虑,一双双碧幽幽的狼眼中凶光闪烁,随时都会再度暴起。

而趁着狼群全力攻击这些人时,杨晨二人已经悄然向前靠近了不少,此时已经身处在十多丈外,几乎能借着火光看清楚那些处于险境中的人的穿着模样。

直到这时,他们才真正确认,这些个被狼群袭击的,正是蒙人。不过他们并没有因此就生出袖手旁观的意思来,而是继续小心向前,寻找着破局之策。

“大人这可怎么办哪?”在看到眼前这一幕人狼交战的场面后,黄丰心里是越发没底了。他是真没想到这群畜牲会狡猾厉害到如此地步,攻击猎物竟还能做到进退有据,深得兵法之要了。而且,那边五六个持有弓刀的汉子都不是狼群的对手,他们两人一把刀就能救得了他们么?别到最后反把自己都给搭了进去吧。

杨晨此时却是眯着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的情况,心里火速地转着念头。直到听到这句询问后,才小声道:“你也看出来了吧,这群恶狼可比一般草原上觅食的狼群都要厉害哪。”

“是啊,谁能想到它们居然如此秩序井然,就是我大明的官军也不过如此了。”黄丰禁不住叹了一声,脸上闪过了惶恐之色。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了。”杨晨轻轻地道:“你就不感到好奇么,这些畜牲怎么就能如此合作无间了?这么多狼总不可能做到心意相通吧。”

“大人的意思是……有人,不,是有狼在指挥着它们作战?”黄丰迅速明白过来。

“正是,刚才我就仔细看了,每每当它们对人发起攻击前,就会有一声特别凄厉的嚎叫在边上响起,很明显,这是头狼在指挥作战。”杨晨说着,目光在狼群间不断游移着:“所以要想救人前往支援是没有用的,必须使个围魏救赵的计策,来一个擒贼先擒王,把头狼除掉,则狼群必然崩溃!”

“这法子真管用么?”黄丰很有些含糊地问了一句。说实在的,他在草原边上待了这么多年,还真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事情呢。

“如今这局势也只能赌这一把了,只希望他们的运气能好些,让我可以顺利地找到并除掉那头狼吧!”杨晨冷静地说道:“待会儿你就藏在此处,不然你手无寸铁的一旦被狼群袭击我反倒施展不开了。”

“好……好吧。”虽然不太放心,但知道自己本事有限的黄丰还是答应了下来,说话间还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狼群中又有一声尖利的嘶吼响起,听到这声嚎叫,那些围在篝火前,伏身蓄势的恶狼便也发出了声声低吼,而后有几头就再度高蹿起来,另外几头则猛地回身包抄向了那几人的身后,竟来了招前后夹击。

面对狼群如此有章法的攻势,那几名汉子只能在大声吼叫的同时背靠着背,不断挥刀扫劈进行防御了。虽然靠着凶狠的杀法还真把扑上来的几头狼给打退了,同时还斩杀了两头狼,但狼群却只是略略后缩,却并未真个后退,从而让他们都不敢停手歇息,只能不断挥刀防御。

这可实在不是一个好现象,他们现在或许还有体力挥刀自守,可只要力尽松懈下来,可就再难抵挡这些蓄势待发的恶狼了。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一刻很快就会到来……

几人都是一阵绝望,想不到自己千辛万苦地杀出重围,虽然从敌人手里逃了性命,却要葬身在这几头畜牲的嘴下了。

就在这几人自以为必死的当口,惊变突起——

只见前方黑暗处,一道身影突然就挟着着寒光倏然掠起,如雄鹰,似闪电般划过十多丈的黑夜,直扑向了那边蹲守的狼群。

这让本已绝望的几人都禁不住发出了一阵惊呼:“这是什么人?是长生天派神祇来拯救我们了么?”随即他们又醒悟过来,这哪是什么神祇,分明就是一个凡人义无反顾地杀向了狼群。

可这能有什么用呢?除了送死外,好像对他们是没有任何帮助的。这让他们刚生起的一线希望再度破灭,手上挥舞着弯刀的动作也变得一慢。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就要被眼前的恶狼所扑杀了?

可出人意料的是,这时那边的狼群里却发出了一声急促的嚎叫,居然让本该趁机扑向他们的那些恶狼的动作一顿,随即便齐齐扭身,往着身后飞奔而去。

这一下让这些蒙人感到更加吃惊,一时都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了,就这么愣愣地站在那儿,看着前方,看着那道寒光冲进了狼群之中。

这突然暴起的身影自然就是杨晨了。刚才那头狼再度发出嘶吼,让他迅速就找准了其位置,然后毫不犹豫地就掠身杀了过去。

他的动作极快,只两个起落间,便已掠过了十多丈的距离,直接就冲到了狼群跟前。而那些头恶狼显然也没想到这时还有人敢直接冲击自家所在的阵地,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从而让杨晨轻松一个腾身就从它们的身上跃过,挥刀就朝着那头狼劈去。

直到这时,头狼才明白过来,一面迅速往边上闪去,一面已发出了短促的嚎叫,显然是在号令周边的狼群前来保护自己。

那些恶狼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嚎叫起来,龇牙朝着杨晨凶狠扑来,誓要将其挡下,不让他伤到自己的首领。

可这一切却早在杨晨的意料之中,见到这些恶狼一头头地跃身朝自己扑来,他顿时一声断喝,脚下使了个千斤坠,让本来处于半空的自己迅速往地面落去,竟很是顺利而巧妙地躲过了那几头恶狼的扑击。

而在轰然落地的同时,他又脚下发力,如离弦之箭般直蹿向了那皮毛格外光滑的头狼,挥拳就往其头部砸去。

那头狼显然是没想到这家伙会如此厉害,心下一怯便下意识地往一旁闪去,却是连他的拳头都不敢挨上。

可这一下,这只智慧远超同类的头狼却是中了杨晨的计了。他先挥出的一拳看似凶狠,其实完全是虚招,为的就是引得头狼闪避,而就在其闪避的当口,另一只手上的钢刀已经呼地斩了过去。

那狼虽然动作敏捷,速度极快,可在全力闪避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再作出另一个闪避动作的。于是,它就跟自己往刀口上撞去一般,雪亮的刀锋便已切入了它脖子下的要害处!

惨嚎声顿时就伴随着腥臭的狼血同时散落空中,这只头狼竟被杨晨一刀斩下了整颗头颅!

正文 第十九章 同行者谁

干净利落地一刀将狼首斩下,杨晨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身子还在半空,已横刀在胸前,警惕地扫视身旁,提防着有狼向自己扑杀过来。

他的反应果然是正确的,就在人刚一落地的当口,两只恶狼便已咆哮着朝着他扑来,显然是看到自家首领被杀后,彻底激发了它们的凶性,再也顾不得其他了。

见此,杨晨觑准了来势,当即就把身子往后一仰,以铁板桥的姿势让过了这两头狼的扑击,同时手中刀迅速向上划出,正划过了其中一头恶狼的下腹处,靠着它自身前蹿的力量,都不用他怎么使劲儿,就给这头恶狼来了个开膛破肚。

顿时间,鲜血连带着肠子等内脏洒落下来,那恶狼也在一声悲嚎后颓然砸落下地,都没怎么挣扎就断了气。

它的凄惨下场,立刻就震慑住了其他那些蠢蠢欲动的狼群。它们本就因为头狼被杀而心下生出惧意来,现在又看到同伴死得如此之惨,这叫它们对眼前的猎物生出了畏惧之色来,虽然依旧呜呜地低嚎着,摆出一副要进击的模样,但动作明显是停滞的。

而杨晨此时的情况也很不乐观,被这么多只恶狼围在垓心,纵然他有着一身高超的武艺,也有照应不过来的地方,只能小心应付,紧守门户了。

就在双方对峙的时候,突然前头传来了两声厉风破空的咻响,杨晨目光一闪,就看到两支利箭贯入了身前两头刚欲起身扑来的恶狼脖颈处,只一箭就将它们钉杀当场。却是那边的蒙人在回神之后,终于拿起弓箭支援自己了。

而在接连遭受打击之后,狼群终于真个感到了畏惧。在呜呜地咆哮了几声后,就慢慢地向后退却,再没有了攻上来的意思。显然,在失去首领的指挥后,它们的战斗意志已丧失大半,再没有了拼死杀掉眼前猎物的决心。

可即便如此,杨晨也不敢有一点放松,一双眼睛依然死死地盯着离自己最近的那头恶狼,刀横在身前,没有半点放下的意思。

随着又是两声尖响,又有两只恶狼被弓箭射杀后,这群不怎么甘心的恶狼终于崩溃了。在呜咽了几声后,便突然返身,夹起尾巴,调头就跑,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只留下了数头惨死同伴的尸体。

直到看着它们远去,杨晨才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来,在放下刀来的同时,脚下也跟着一个趔趄,差点就站立不稳。别看从他突入狼群杀死头狼到此时只是短短盏茶工夫,可这其中所耗费的精力却是极大的,尤其是刚才与狼群对峙时,他更是全神贯注,比任何时候都要耗费心神。此时压力一去,自然有些恍惚了。

好在很快地,黄丰就从藏身处迅速跑了过来,一把搀住了他,才没让杨晨真个有些狼狈地倒在地上。而这时,篝火边上的那几个幸存者也都匆匆赶了过来,人还没走到近前呢,便已用手抚胸,行礼称起了谢来。

奈何他们说的都是蒙语,杨晨这个大明官员压根就是听不懂的,只能有些木然地站在那儿冲他们微笑以对了。好在几人脸上的神色还是可以分辨的,也都明白了各自的善意,倒也没有引起什么误会。

就在双方不知该如何沟通时,蒙人群里一人却用清脆的声音问道:“你们是明国人么?”说的居然是一口地道的大明官话。

这让杨晨二人都略感诧异了。倒不是说惊讶有蒙人会说大明官话,事实上在这靠近长城的所在,不少草民牧民也是会说一口汉话的,不然就不好把毛皮之类的物产贩进中原了。但他们却从未见过哪个蒙人能说得这么一口比一般大明百姓都要正宗的官话。

不过杨晨也只是略略一怔而已,很快就恢复了过来,点头应道:“正是。你们是这附近哪个部族的牧民么?怎么就遇到这些狼群了?”说这话时,还着意地打量了眼前几人数眼,随后便看出了一些蹊跷来。

赶过来的这四人除了开口问话的俊俏男子身上没什么伤外,其他几个都挂了彩。而且以他的目力与经验,很容易就能看出那都是箭矢等兵器所伤,而不是被狼群撕咬后留下的痕迹。

“不,我们是从草原深处逃出来的。”这位俊俏得完全不似草原汉子的年轻人倒也实诚,迅速就摇头,“真没想到,今夜会突然遇到这么一群恶狼……”

这时,边上同伴小声地跟他说了句话,他才有些歉意地一笑:“对了,这么站着可不是待客之道,我们还是去篝火边坐下来慢慢谈吧。”

这一笑,看得黄丰都是一阵失神,觉着这个男子笑得怎么就比县城翠红院里的姑娘们还叫人心动呢。倒是杨晨,只是回了一笑:“那就叨扰了。”说完,就跟了他们回到了已经快要熄灭的篝火边上。

既然狼群已经被打退,大家自然就有心来打理这篝火了,很快就有人拿来了一些干草干柴加到了火上,火焰顿时再次升腾起来。随后,几名蒙人汉子又跑到边上倒毙的恶狼那里,将它们扛了过来,又抽出刀,熟练地割下了狼腿上的肉,直接就放到了火上炙烤起来。

趁着这工夫,杨晨便又和那年轻人说起了话来。作为曾经刑部的官员,他自有一套盘问的技巧,再加上对方也没有隐瞒身份的意思,所以很快地,他就知道了这些人的来历。

正如他们所说,这一群人是来自草原深处,再说得具体些,他们来自鞑靼人中的其中一个部族。这个叫塔肃的部族一向就对如今的鞑靼首领小王子伯颜猛可忠心耿耿,也曾为他的崛起立下过不少的功劳。

直到今年开春后,事情才发生了转变。却是因为小王子居然生出了进犯大明的野心,并因此厉兵秣马,准备在秋冬季节就对长城的某处要紧关隘发起突然袭击。

对于他的这一决定,许多鞑靼部落的人是大力支持的。毕竟作为草原上的游牧部落,他们的日子确实很苦,大多数时候只能勉强维持生计而已。而不远处的大明,却是那么的富庶,自然叫人会生出抢掠中原的心思,甚至有人还自大到希望重复大元时的荣光。

可在这一片赞同声里,却有个异类提出了反对,此人正是塔肃族的族长,也就是这个叫塔娜的年轻人的父亲塔别台。

这个塔别台确实是个与众不同的蒙人,不但没有一般蒙人那样好勇斗狠的性子,而且还深慕中原文化,自己通读了许多汉家经典不说,还把这一爱好传给了自己的子女,这也就是塔娜为何能说得这么一口流利汉话的原因所在了,这都是家学渊源哪。

当他得知小王子欲集结鞑靼各部族力量进犯中原时,本着和平理念,便赶紧力劝阻止起来。而这么一来,他可就触怒了绝大多数的鞑靼人了,毕竟大家还指望着借此机会劫掠一番以应付接下来的严冬呢,你这么做不是在断大家的财路么?

就是小王子,也对这个一向听话的下属生出了看法。而这时,又正好有与塔肃部结下仇怨之人在小王子跟前进了谗言,还拿出关于塔别台欲图南逃,归附大明的所谓证据。

这一下,小王子是彻底愤怒了,当即就带人袭击了塔肃部的驻地。而在知道事情已不可挽回后,塔别台只能匆匆命手下亲信护送了自己的女儿塔娜南下向大明边军报信,而自己则带人死守家园……

“不过在我们逃出来后不久,就有伯颜身边的博忽尔带兵追赶了上来,而且从随后赶来相救的清格勒口里,我知道了我们塔肃部已被他们所灭的事实,就连我爹也……”说到最后,塔娜已低首垂下泪来。

此时的她,早已表露了自己是女儿身的事实,所以这么一哭更有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模样,看得黄丰差点都要流下哈喇子来了。

杨晨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长长地一声叹息:“想不到草原上竟发生了这么一场变故,你父亲能有此想法,实在是叫人钦佩哪。”

“多谢你这么评价我爹……”在哽咽了一阵后,塔娜才恢复了一些,又道:“这一路来,我们被博忽尔带人追杀,又折损了好多族人。本以为靠着他们拼死作战,我们已经可以安然抵达大同了。可没想到,今晚又遭遇了这些恶狼的攻击。要不是你们出手相救,恐怕我们就都得葬身狼腹了。”说着,她又郑重其事地拱手拜谢救命之恩。

杨晨赶紧起身回礼,忙了一通后,才各自坐了下来。这时,他才有些奇怪地道:“你怎么就想着去大同呢?”

“因为我爹他知道如今大同有个叫杨一清的大人,说他是个好官,只有把消息告诉了他,才能免除这一场兵灾……”

“原来如此。那倒也是凑巧了,咱们也是准备前往大同的,倒可结伴同行。”在与黄丰交换了个眼色后,杨晨笑着道。

“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塔娜也高兴地说道。现在他们这一群人全都带了伤,确实需要有人帮衬着些。而且,他们作为外族之人,也确实需要有大明国的人带着去大同,这样说话还可信些。

他们可不知道,其实杨晨他们也需要有这么一群人来为自己背书呢。

说话间,狼肉终于是烤得熟了,香气一起,顿时就勾动了杨晨二人的食欲。于是,在塔娜等人的邀请下,他们二人就老实不客气地喝着马奶酒,吃起了烤得焦黄的狼肉来。

虽然这马奶酒有些发酸,不怎么合汉人的口味,虽然这狼肉也有些老与硬,但对已经饿了好几天,没正经吃过一顿饱饭的他们来说,已经是难得的享受了。

只可怜了这几头恶狼,本来打算捕猎饱餐一顿的,结果却沦为了这位猎物的口中食腹中物……

正文 第二十章 坏消息

星月西沉,东方渐白,全新的一天降临草原,四周却依然是静悄悄的,只有那即将熄灭的篝火还在作着哔啵轻响,伴随着阵阵鼾声。

在经历了多日的奔波,再加上昨晚与狼群的一番苦战后,无论是杨晨二人还是几名蒙人都已困顿不堪,在吃下狼肉,喝下马奶酒后,便各自倒头睡下,一觉就睡到了这时候。

突然,正趴睡在草地上的一名蒙人竟猛地坐起了身子,眼中闪过了一丝警惕之意来,口中更是轻声叫道:“有动静,都起来!”

大家本就有所提防,一听这招呼,便各各翻身而起,有两人还伸手握住了边上的弯刀,做好了迎敌的准备。而杨晨二人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可一看这架势,也就明白了,各自戒备在心。

塔娜一脸的凝重,在同样抽刀在手的同时,已来到了马匹跟前:“大家都上马,要是真有人追杀过来,你们就不要再管我了……”

那几名蒙人没有作声,只是坚毅地回望了她一眼,继而也走到了各自的战马跟前,只有那示警之人依然把耳朵贴在了地上屏息听着动静,然后露出了一丝异色来:“怎么只有一匹马的声音?来得也不是太快……难道是探路的么?”

这话一说,让本来已严阵以待的几人神色稍稍放松了一些,要是真如他所言敌人只得一人,那只要他们能除掉来人,自然就安全了。杨晨二人赶紧向塔娜打听了一句,知道答案后,也不觉舒出了一口气来。

正说话间,北边方向就有一匹马缓步行了过来,远远看着,上头居然都没有骑着人,这让几人更是放松下来,看来是虚惊一场了,只是一匹离群的马儿路过而已。

但随即,眼尖的杨晨就看出些问题来了:“不对,那马背上还驮着东西呢,看着像是个人……”经他这一提醒,塔娜也看清楚了,当即对身边族人道:“你们谁过去看看,别是有人被昨晚的恶狼攻击伤着了吧……”作为草原上游牧为生的蒙人,他们总是好客而愿意帮人的。

当即就有两人答应一声,翻身上马直奔上前去,不过他们手里的刀却并没有因此放下,还留着小心呢。不过在跑到那马跟前,仔细看了一眼后,两人却赶紧把刀收回了鞘中,然后忙不迭将马给拉了回来,近前之后,就朝塔娜大声地说了起来。

塔娜一听这话,也变了脸色,赶紧迎上前去,果然那马背上横着一人,而她在一看此人模样后,更是一声轻呼,低低叫了一声:“清格勒……”说这话的同时,她还拿手往其鼻端处一探,在发现他还有呼吸后,方才略略地松了口气。

这时,杨晨也已跟了上来,见她这般反应,也猜到了什么,问道:“这是你们部族里的人么?”

“嗯,他就是清格勒了。这一路上,幸亏有他带着族人和博忽尔的人作战,我们才能来到这里。只是两日前一场战斗时,他为了让我能逃出来,带着几个战士截住了敌人,就再没有追上来。我还以为他也已经……幸好,他还活着。”塔纳说着,又双手合什,用蒙语道了一声:“多谢长生天的庇佑。”

“不过他的伤势看着可实在不轻哪。”杨晨却盯着此人的身子道。这却是事实,清格勒身上不但血迹斑斑,而且左侧胸前还插着一支箭矢呢。

“是啊,得赶紧给他疗伤,只可惜咱们一路逃避下来身上的伤药都丢了。”塔娜也是一脸的担心。

“不管怎么说,先把他身上的箭支取下,不然伤口会恶化的。”看到几名蒙人已把人从马上抬下后,他便迅速靠上前去,仔细观瞧了一下对方身上的伤口,做着迅速的判断。

“你们可会帮他把箭矢挖出来么?”杨晨一面说着,已一刀斩下,把长长的箭杆从箭头处劈断,只留短短的一截露在身体外头。

包括塔娜在内的几名蒙人都有些茫然地一摇头,显然都不精于此道。此时杨晨已经摸了摸清格勒的额头,发现他烧得厉害,应该是伤口恶化所致,本着救人如救火的原则也顾不上太多了,便道:“那我就帮他处理了。你们可有水么,先给他喝两口。”

“有……”塔娜忙冲身边同伴说了一句,那人赶紧把随身的一只皮囊给递了过来。杨晨接过一拔开塞子,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味,这让他一声苦笑:“我说的是水,不是酒……”

这回塔娜也是一愣,随后摇头:“我们只带了马奶酒,没有水。”

“罢了,聊胜于无吧。”杨晨摇了摇头,只能先给陷入昏迷的清格勒灌下了一口酒,这才拿刀在将熄未熄的火上烤了一会儿,小心地凑到了对方中箭的位置,轻轻割开的已经破碎的衣甲后,看准箭头所在的位置,火速划动,再用力一剜,就把那箭头连着一块皮肉一起挖了出来。

看到这一幕,饶是那些蒙人并不怕死,也是眉头大皱,而塔娜更是惊得闭上了两眼,都不敢看了。黄丰则有些敬佩地看了杨晨一眼:“想不到大人居然还会这一手!”

杨晨并没有接话,而是迅速撕下了里头贴身衣物的一块,将之缠在了清格勒那因为失去一块皮肉而泊泊淌出血来的伤口处,动作依然麻利。

而这一番动作下来,不知是马奶酒果然对蒙人有奇效,还是吃痛的缘故,原先昏迷着的清格勒竟微微动了一下,本来紧闭的眼睛睁开了一线。

边上正关切地看着他的塔娜等人赶紧就凑上去,弯腰问道:“清格勒,你怎么样了?”

“塔娜?”这清格勒果然是条汉子,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显得很是强健,只一醒来就恢复了神志。

“是我……你是从博忽尔那些人手下逃出来的吧?都怪我,要不是我,你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塔娜又自责地说了一句,眼中还有泪珠滚动。

“别乞,这是我们塔肃部的勇士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死,也要保护好别乞你的安全……”虽然看着虚弱,但他还是出言安慰道。随即,他又想起了一事:“对了别乞,我是赶来跟你报信的……博忽尔那些人已经知道我们会去大同,所以他们已兵分两路,一路紧追,一路绕去大同那边等着截杀我们了,我们不能再像之前般直接就往那里走了……”

“啊?”塔娜脸色顿时一变:“这可如何是好?”

只可惜这一回,清格勒却无法给出答案了,因为在说出此事后,放下心事的他终于再度陷入到了昏迷之中。而其他几个蒙人在听到这番话后,也都齐齐变色,有些不知所措了。这一路来,他们就是奔着大同去的, 现在眼看已临近目标了,却得知了这么个消息,这对他们的打击确实很大。

杨晨在旁听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可却也看出了他们心中的惶惑,便急忙问道:“他说了什么?”

“清格勒说,已经有人知道我们的目标,并且在大同沿路做好了准备,让我们不要再撞上去了。”说这话时,塔娜嘴里发苦,心下更是一阵茫然。

而黄丰在听到这番话后,也变了脸色,下意识就叫了一声:“这可怎么办才好?”

杨晨也深深地皱起了眉来。既然清格勒是冒死带回来的消息,那此事应该是挺可靠的。但这一带也就只有大同这一处关城能进了,若不往那边走,难道还要回头不成?

即便他们真这么做了,依然很是危险。想必那些追击的蒙人是不可能把后路给让出来的。现在的他们,真正面临了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的局面了。

众人看他陷入沉思,都不敢出声,只是期盼地看着他。不知不觉间,他一个汉人居然就成了这些个蒙人的主心骨了,出了事竟还要他拿主意,也不知是因为昨夜杀狼的关系, 还是因为刚才救人的缘故。

在心里好一番思索后,杨晨终于有了个主意,看向塔娜:“如今这情况,继续往正北赶去大同是显然不成了,我们只有转变方向,往西北走……”

“这是个什么道理?”塔娜眨了眨大眼问道。

“我们已不可能直接跑去大同,所以只剩下寻求大同以外的大明边军帮助这一条路可走。若我记得不错,那边应该分布着几处堡寨,只要进入堡寨里面,我们暂时就安全了。而且只要你们的身份得到了确认,自然就能请他们送信去大同,再让杨大人派兵马前来接应。到时候,就算鞑靼追兵来得再多也不用担心了。”杨晨道出了自己的设想。

塔娜一听,心下略定,又把这话翻译给了其他蒙人知道,那几人听后也是频频点头,觉着这是眼下最合适的选择了。

可随即,塔娜的脸色又是一变,戒备地看着杨晨:“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对大同那边的情况知道得如此清楚?”说这话的同时,她又迅速抽出了随身的弯刀,摆出了一副随时会攻击的模样。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猜疑

虽昨夜双方已互通了身份,但其实一直都是杨晨在主导着说话,所以他倒是摸透了这些蒙人的底细,对方却只知道他们是明国人,其余都还没个概念呢。

之前塔娜也没往深了想,可刚才杨晨所展现出来的对北地情况的熟悉,却让她猛地醒过神来,同时也就生出了怀疑。而看她突然满心戒备,其他那些个蒙人也都警惕地抽出刀来,一副随时都会与杨晨他们交手的模样。

黄丰见状,心下猛就是一个咯噔,赶紧攥紧了手里的弯刀——这刀还是拿的死去蒙人的武器呢——不过看起来还是有些萎缩。倒是杨晨却依然镇定,苦笑着道:“塔娜姑娘你何必如此,我若真对你们有什么歹意,只消昨晚在旁看着就可,又何必冒险从狼群嘴里把你们救下来呢?”

这话说得塔娜微微一愣,敌意稍稍消除了一些,但她还是盯着杨晨:“即便如此,你还是有事情瞒着我们,比如你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我们草原上的儿女相交贵在坦诚,你这么做可不够坦诚了……”

“这个……其实也非在下刻意隐瞒,只是你没细问,我自然也就没主动说了。只因我们乃是这边地的官员,所以才会对此地情况有所了解。”杨晨摇头,终于是说出了自家身份。

“你……你是明国的官儿?怎么看着不像呢?你们中原的官儿不都是前呼后拥很有威严的么?怎么到了你们这儿却如此狼狈呢?”塔娜一听,立刻就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来。

杨晨再度苦笑:“姑娘你对我大明的了解只在书上,现实可不是这样的。就算是朝廷命官,也有高下之别,我只是个八品小官,自然没那么威风了。”

“是这样么?”在想了一下后,塔娜总算是接受了他的这一解释,也终于把刀插回到了鞘中:“既然如此,我就再信你一次吧。”

“多谢姑娘信任在下。”杨晨呼出了一口气来,看来这些蒙人还是比较单纯的,至少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但为了不再节外生枝,他便提醒了一句:“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还是赶紧启程吧。不然要是追杀你们的敌人赶了上来,我们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你说的对。大家快吃些东西,准备上路了!”塔娜这才如梦方醒,赶紧回头冲那些还在戒备的同伴喊了一句。那些人虽不明白两人到底谈了些什么,但见自家别乞已经收了刀,便也在瞪了杨晨他们一眼后收刀回鞘,重新坐下吃起了昨夜剩下的狼肉来。

杨晨和黄丰也没有客气,当即就跟他们一起凑到了已然熄灭的篝火边上,拿起还有些温热的狼肉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在饱餐一顿后,这些蒙人便迅速行动起来,把该带的东西都捎上,又挖了个坑把被狼群所害的同伴尸体胡乱一埋,又做下了记号,这才纷纷上马,依着杨晨所指点的方向朝着西北行去。

因为要躲避身后敌人的追击,他们前行的速度还是相当快的。对此,杨晨倒还能勉强跟上,可黄丰却有些吃力了,几次都差点被奔驰的骏马从背上颠下来,直到让人用绳索将他的双腿和马身绑住了,才总算稳住了身形。

见此,杨晨不觉笑着说道:“老黄,你一个北地捕头居然连马都骑不好,竟还比不过我这个从北京来的官员呢。”

黄丰老脸一红:“惭愧。小的自幼家里就没马,后来进了县衙也没这机会,自然比不得大人和他们了。”

“那你可得要打起精神来了,要是待会儿真有追兵杀来,大家谁也顾不上谁,你处境可就不妙了。”杨晨呵呵笑了一句。

黄丰听得脸色一白:“大人你可不要吓唬小的,不会这么倒霉吧。”

“这可说不准。既然那清格勒能赶上来,追击的鞑子自然也能循着蛛丝马迹地追上来,总得有个准备才好。”他这话可不光是说给黄丰听的,也是在提醒那些个蒙人,让他们有个防范。

塔娜深以为然地点头道:“你说的是,我们确实要有所提防。他们马比我们要多,速度自然就比我们要快了。”

正说着呢,落在最后的一名蒙人突然就脸色一变,唰地跳下马背,贴地细听了起来。片刻后,又翻身上马,赶了上来:“别乞,后面有动静,果然有人追杀上来了!”

在得知这一消息后,这几人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就是杨晨,也是一阵紧张。这茫茫的草原上,兵力上的优势能发挥大极致,可不是个人武勇能解决问题的。只一沉吟,他便迅速做出了决断:“咱们赶紧往前赶,若我判断不错,前方不远处就该有一处大明边军的堡寨,只要到了那儿,应该就能确保咱们的安全了。”

事到如今,众人也只能寄希望于此了,纵然是那些敢战骁勇的塔肃部战士,经过这些日子的奔波战斗也早已精疲力竭,可没多少力气再与敌人一战了。

当即,众人便再也不顾惜马力,拼命鞭策着骏马以最快的速度向前,只望能赶在敌人追到自己前赶到杨晨所说的堡寨前。

而这一全力冲刺,也迅速把众人骑术的高低给展现了出来——塔娜作为一部族长的女儿居然并不比男子要差,紧紧地跟在前两名同伴的身旁,而杨晨则比她要落后几个身位,再后头,则是同时控着两匹马,带着半昏迷的清格勒一道上路的一名蒙人,而黄丰则落到了最后,还不时大呼小叫几声,显然是有些控制不住胯下飞驰的骏马了。

但这时候,大家都顾着自身,已分不出精神来照顾他了,一切只能靠他自己。而他倒也还算有些本事,即便整个人不断跟随着战马起伏不定,几次都被甩得东倒西歪的,却依然靠着绳索以及后来紧抱马脖子的手法坚持了下来。

这么急奔了有近半个时辰后,这几匹骏马的速度便明显缓了下来。这些日子的长途跋涉,再加上这一阵的全速奔跑,已经让它们现出了疲态。深懂马性的几名蒙人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也放任其慢下来。

“那个……你所说的什么堡寨到底在哪儿啊?眼看天就要黑了,怎么还没见着啊?”塔娜满脸焦急地再次看着杨晨问道。

杨晨此时也正手搭凉棚往前方努力观瞧呢,口中则说道:“应该快了吧,我们是一路往西北方向走的,这点一定错不了。而根据我所知道的边关地图,在大同西北方,确实是有几处堡寨……”话说到这儿,他的目光陡然就是一凝:“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极力看去,就看到了前方有几个黑点正在缓慢地靠近,这让几人神色顿时一紧,几名蒙人战士更是迅速摘下了马侧的弓箭,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这由不得他们不紧张啊,本就是在躲避敌人的追击,又知道已经有敌人抄到自己前头去进行堵截了,此时面前突然出现了人影,下意识就会认为是敌人。

“你们先别动手……好像是我大明的官军。让我上前去看个明白。”杨晨目力更胜旁人,已经隐隐看到了那些人影身上穿的明军战袄了,便在提醒了一声后,拨马朝前迎去。

此时,那边五六人也已发现了他们的行踪,也做起了防范来。直到见只有杨晨一人迎来,他们才放低了兵器,高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果然是掺杂着山西口音的大明官话。

杨晨心神一定,也回了一句:“不要放箭,我也是汉人。因为被鞑子在后追赶,才会往这边走的。各位可是附近哪处堡寨的兄弟么?”

看着他的打扮,又听他这么说来,本来已经拉起的弓箭终于收了回去,一名军汉突前几步,对走来的杨晨道:“你是从大同逃出来的?还是商人?”

“都不是,我们是想去大同的,结果却被鞑子堵住了前路,不得已才改道往这边走,打算着请堡寨里的兄弟帮着把信捎去大同城呢。”杨晨说话间,已经和那人照了面。

对方依然有些警惕地打量着他:“你说的是实话?这时候会有鞑子犯我大明边地?”

“此事一言难尽,得去了堡寨,见了你们的把总后才能说明。”

这时,落在后头的那些人也赶了上来,本来已经有些信了杨晨这番解释的几名军汉在看到塔娜几人后,顿时又举起了弓箭来:“是鞑子!你是领鞑子来犯我堡寨的奸细吧!”

那边本就担着小心的一众蒙人在看到对方拿弓箭指向自己后,也条件反射般地唰地亮出了弓箭来。

顿时间,双方都拿箭互指,似乎只要有一点偏差,这些箭矢就能射进他们每一个人身上,来个同归于尽。

而杨晨,就这么夹在了这两拨拿箭对峙的人中间,整个人都呆住了。直到这时候,他才想起了被自己忽略的问题,这些同行者可依然是蒙人装扮,自然会引起边军的误会了……

正文 第二十二章 保安堡

眼见两方之人持弓互指,战斗一触即发,夹在中间的杨晨立刻一把抛掉随身的佩刀,高举着双手冲面前的那些军卒喊了起来:“这些位兄弟,一切都是误会,他们绝不是入侵中原的鞑子,你们可不要伤了好人。我更不是什么奸细……”

跟在蒙人身旁的黄丰见状,也忙丢掉了自己随身的弯刀,帮衬着附和起来:“是啊各位军爷,我们可没有半点恶意,大家还请冷静!”

见他二人竟丢了兵器,几名军将倒是犯起了犹豫,打量着面前这几人,口中说道:“你们说的可是实话?”随后便发现那几个蒙人身上都带着伤,气色也不是太好,确实不像欲侵入中原的敌人。

“千真万确。塔娜姑娘,还请你让大家放下兵器,把这误会说清楚了。”杨晨又赶紧扭头跟身后的塔娜说道。

塔娜略迟疑了下,到底还是接受了他的提议,冲自己的族人说道:“大家都把武器收起来,不要让人误会了咱们的来意。”其他人这才依言收回了弓箭,只是双眼还是警惕地盯着那些大明军卒,生怕他们会对自己不利。

总算没有让误会扩大,让杨晨稍稍松了口气,随即解释道:“是我刚才没把话说明白了。其实就是这几位蒙人朋友告诉的我有鞑子将要犯我大明,我才会打算赶去大同示警。只是后来又有消息传来,这才改道来了这边。喏,就是那马上的朋友拼了命突围出来,才带回了这个消息。”说着,他还朝一直趴在马背上的清格勒努了下嘴。

几名军卒顺势望去,在看到起不得身的清格勒后,心里对他的话又多信了几分。确实,从道理上看,还真没人会带了个重伤同伴来进犯。

见他们又信了几分,杨晨便继续解释了起来:“而且我们身后还有鞑子追兵,现在已经耽搁了一阵,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会赶来。所以……”虽然话没有说全,但他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是想让这几位军卒带着自己等人返回堡寨躲避追杀。

而这下,却又叫人生出了几分怀疑来。为首的那名壮汉上下打量着他:“你说的都是事实?”

“千真万确。”杨晨正色点头。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们堡寨所在位置的?”对方两眼一眯,很有些警惕道:“一般大明百姓连关城都出不来,就更别提知道我们的所在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在下原来是京城官员,因事才被调到了偏头关中任职,所以对关外之事才有些了解。”对上这位,他就不好像和塔娜解释般笼统了,毕竟就算是边地小官也是不可能清楚长城以外的军事部署,说得含糊只会让人更添疑窦。

“你是京城来的官儿?有何凭据?”事关重大,这位自然不会轻易采信了。

杨晨略作思忖,终于决定把自己最后的一层身份表露出来,便伸手入怀,想把那方腰牌给取出来。可他才一动,对方又有些戒备地喊道:“你做什么?”

“我只是拿证据让各位看看而已。”杨晨说着,已缓缓把手从怀里拿了出来,再轻轻一抛,一块铜制腰牌就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到了对方手里。

这名军卒看了一眼这块锦衣卫的专用腰牌,脸上却是有些茫然:“我又不识字,这腰牌上写的什么也不认得。”

“额……”杨晨一时语塞,他确实忽略了这一点。虽然锦衣卫凶名在外,但天下间也没多少人真见过他们的腰牌,只有识字之人才会知道这上头的份量。正当他打算直接道破自己身份时,那人却又一摆手:“罢了,既然你能拿出这证据来,我就权且信你一回。你们就跟我走,不过别想耍花样,不然……”说着威胁似地横了那些蒙人一眼,再一挥手,命其他兄弟左右围住了众人,带着他们往前进发。

塔娜等人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也知道此时不宜意气用事,不然一旦真被追兵赶上可就完了。所以只能忍住怒意,由着军卒们像对待犯人似地将自己等人押着往前赶路。

在行了有半个多时辰后,众人才看到了一座矗立在茫茫草原上的土堡——这是一座看着有四五丈高,里许方圆,用夯土修筑起来的巨大堡垒,在其上方,还修着一座高高的烽燧,边上除了插有一面烈烈而动的军旗外,更站了名不断往四下里瞭望的兵卒。

这,就是遍布在长城以背,用以防为外族进攻的第一道防线了!

在后世许多人看来,大明在北方的国界往往是以长城为限,只要出了长城,那大片的草原就是外族的天下。可事实上却并非如此,此时的边军很清楚,长城固然重要,但只靠它是不足以保障边关安全的,所以一早就在长城以外的地区不断修筑起一处处依着山势地利而成的堡垒,用以时刻监视北方敌情。

而这些堡寨在一场场与外敌的交战中也确实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凭此,明军能在敌人离着长城边地还有一段距离时就发现敌踪,从而通过烽火示警。同时,这些堡垒还能靠着坚守拖延住外族入侵的脚步,从而为后方的防御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但是,这些堡寨里的边军又是最危险的。往往当有大股敌军犯边时,他们便是第一批要与敌人做殊死搏斗的人。如果说长城是中原的门户,那这些堡寨就是长城的门户!

如今杨晨他们所抵达的,便是其中一处叫保安堡的所在。整个堡垒中,有兵将五十六人,个个都是边军中的精锐。当高据堡顶瞭望的军卒看到这么一大群人朝这边而来时,赶紧就警觉地把消息传递了下去。

随即,本来在下头歇息的众军卒就纷纷跑上了墙头,亮出了弓箭指向众人过来的方向,做足了战斗的准备。

直到其中一人认出头前带路的军将后,大家才稍稍定下了神来,笑着喊道:“老崔,你不是带兄弟们去打野味儿么?怎么带了这么多人回来?难道这就是你所说的野味?”

那老崔没好气地呸了一声:“老子又不是虎狼,哪有吃人的意思。这些人是咱们兄弟打前头碰上的,他们说自己有消息要带去大同,又被鞑子追杀,所以才只能跟我来咱们保安堡里暂避了。”

对话间,众人已行到了堡下,虽然天色渐暗,但这点距离还是能让人看个分明的。本来听了这话已经放下手中弓箭的军卒们在看清楚那几名蒙人的模样后,又提起了戒心来:“怎么是鞑子?”

“就因为他们是鞑子,才能知道鞑子将要犯边的消息。”杨晨这时已经先一步走了上去,冲上面众人解释了一句:“我是偏关县的典史杨晨,是如假包换的朝廷官员,自然不会骗你们了。”

“你是当官的?”上头之人有些怀疑地打量了他几眼。

那老崔又想起一事,也走了几步,手一扬,把杨晨给他的腰牌抛上了土墙:“马把总,他还拿出了这东西说能证明自己身份,你看一看吧。”

城头顿时就是当啷一声,随后便有人捡起了腰牌,交到了马把总的手里。马把总随手拿起凑到眼前一看,本来还有些不信的神色顿时就变了:“你……你是……”锦衣卫三字却未能出口,显然是惊得不轻。

“马把总,现在你知道我不是什么奸细了吧?还请先开门放我等进去,其他的都留待以后再说。”杨晨见状赶紧提出了要求。

“好……快,把门打开,放人进来,他们不会有问题。”既然是锦衣卫的人,想来总出不了差错。

下面的军卒立刻领命,打开堡门,让众人进入了这个完全只做军事之用的小小堡垒之中。

直到进入其中后,才知道这个外头看着不起眼的小堡垒却也是内有乾坤。不但有着上下两层,底下居然也有地穴,看来军卒们平常是宿在底下的了。另外,堡内还囤积着不少的粮食和武器——箭矢、木头、石头……都放得满满当当的,倒让杨晨开了眼界。

至于那些蒙人,更是看得啧啧称奇,小声议论了起来:“看来大明果然武备精良,连这么个小堡垒都做足了准备,那大同之类的城池岂不是更如天堑一般了……”

这时,那马把总已经走了下来,全身甲胄的他看着很是雄壮威武,只是此时倒颇显忐忑,先把腰牌双手递还了过来,这才开口道:“杨……大人是因公事才来的我边地么?”

“正是。因为偏关县里的一些变故,我才会来到这草原之上,之后又遇到了这些位蒙人朋友。马把总但请放心,他们绝不是什么奸细……”说着,又把塔娜之前告诉自己的一番话详细地道了出来。

这一番话说出来,顿时就引得周围的军卒一阵啧啧称奇,看向这几名蒙人时倒是多了些善意。

“既然你们是来归附我大明的,我们自当好生招待。你们也只管放心,我们这保安堡虽然不大,但却足够保护你们的安全了。而且此处离着大同也就几十里路程,明日一早我便会派人前往送信,杨大人自会派人来接你们过去。”

“如此就多谢这位将军了。”塔娜忙行礼相谢。

正当大家说着话,打算吃些东西充饥时,上头瞭望的军卒突然大声叫了起来:“把总,北边有骑兵正朝我们这里冲来,看样子人数该在三五百之间!”

正文 第二十三章 血战保安堡(上)

保安堡外十里处,三百多鞑靼骑兵已经停驻脚步,集结了起来。

当他们一路追踪目标痕迹,追到此处却发现前方赫然是一处明军堡垒后,为首的几人便知道事情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了。显然,那些塔肃部的人已经知道了自家分兵赶往大同方向加以拦截的布置,这才会突然转变方向。

本来,即便他们转了方向也无妨,茫茫草原大漠,只要继续在后头追击着,自能将他们或擒或杀。可现在,他们居然就跑进了明军堡垒之中,这下事情可就有些麻烦了。

“博忽尔,这可怎么办才好?是要攻打这明国堡垒,还是暂时退兵,寻找其他机会?”一名满脸杂乱胡须的壮汉问着边上略显清瘦的蒙人汉子。

博忽尔拿手摸了摸自己的短须,片刻后才眯着眼睛道:“要是我们就这么退兵,恐怕便再也不可能捉到他们了。以明国人的胆小谨慎,一定会先送信给大同那边,然后由那里派出军马接应的。”

“那你的意思,是想法攻下这处堡垒了?”边上的同伴心领神会。

博忽尔点下头去:“不错,这些明国堡垒向来驻军不多,我们有三百多草原勇士,足以将它踏成平地了。不能给他们以准备的机会,这就杀过去!”说话间,他已抽出了腰间弯刀,斜指前方的土堡,下达了攻击的命令:“勇士们,让前面的明国人知道我们草原男儿的英勇无畏吧!杀!”

话音一落,身后的那群蒙人战士便已嗷嗷地嚎叫起来,号角声也随之而起。当号角陡然而止时,所有人都已换过了马匹——他们之前赶路时骑的是一匹马,此时要发动攻击了,便换了看起来更显剽悍的骏马——缰绳振动之后,几百骑就如海浪般朝着土堡扑涌了过来,卷起了漫天的衰草尘埃……

看到蒙人骑兵以如此声势朝着这边卷杀过来,土堡上的明军将士眼神也变得犀利而紧张起来。不过他们并没有畏惧的意思,甚至不用把总马千原的指挥,便已按着各自的习惯站上了防御的位置。

其他一些人则迅速把堆积在边上的防御武器搬上城头,这其中就有一面面足有一人多高,两人许宽,如同门板厚实的大木盾。

看到敌人冲杀过来,马千原便是一声令下:“举盾!”

顿时间,光秃秃的土堡正面就竖起了一片木盾,把整个城头给遮挡得密不透风。与此同时全力奔驰的骑兵已杀到了离堡只有一箭多地的所在,众蒙人骑兵都下意识地张弓搭箭,朝着土堡上方射出了密集的箭雨。

只可惜,这一回他们的攻敌利器却遇到了对手,那些箭矢根本就穿不透厚实的木盾,只是在一阵笃笃声中扎在了木盾面上,根本就伤不了躲在后头的明军分毫,反倒浪费了不少箭矢。

当他们接连射出两轮箭雨都是这么个结果后,博忽尔已经明白这种常规战术难以奏效了,便迅速下令停止射击,让骑兵趁此机会继续扑前,尽快杀到堡墙下。

从盾牌缝隙里看到这一情况后,马千原立刻下令撤去盾牌:“弓箭手,让这些鞑子知道我大明箭矢的厉害!”

号令一下,盾牌一分,便有三十多名军卒拿起弓箭瞄向了前方,在敌人冲到射程内后,便是一轮箭雨迎面射去。

那些蒙人骑兵确实极其灵活,纵然是在疾驰向前的过程里,依然能操控着战马作着迅捷的躲避,居然让这一轮攒射几乎未能建功,只射了三五人倒地。

而在这期间,第一批蒙人已杀到了堡下,甚至还趁此机会抛出了随身携带的绳索,上头的挠钩已经搭上了城头。

“李甲,点烽火!其他人,上,守住城头!”马千原面色凝重,他看得出来,这次面对的敌人绝非寻常敌人可比,个个都是草原上最为精锐的骑兵,今日想要守住保安堡,必然将是一场苦战。

那些军卒没有半点犹豫,便已火速抽刀扑向了城边,手中刀迅速挥起,就斩向了那些攀附在堡墙上的绳索,连剁了好几下,终于将之斩断,从而让刚顺着绳索想要登城的蒙人也给砍得摔了下去。只可惜,因为高度不够,他们只是略有小挫,几乎都没有受什么伤。

“弓箭手!”马千原一马当先,一刀就把两根绳索斩断,同时高声地招呼了一句。边上作为预备的十多名弓手心领神会,纷纷再次冒头,瞄准了朝城下射去。

这一回的效果就比之前要显著了,当即就有七八名杀到跟前的蒙人被箭矢射翻在地。

与此同时,那名李甲的兵卒也已取来了火把,再次登上烽燧,试图去点燃烽火。只要这里的火光一起,必然能把敌人来袭的信号传递出去,大同那边就能在做好迎敌准备的同时再分兵救援了。

可就在他的火把往里头的火源出凑去时,下方突然射来了一支劲矢。这支箭来得极快,李甲根本没来得及作出下一步的反应,便被一箭射中了脖颈,直接从上头跌落,手里的火把也不知掉到了哪里。

原来,堡外的蒙人也在注意着上头的动向,一见有人欲点烽火,便有神射手对其下手,轻易便取了他的性命。随后,那神箭手继续盯着烽燧处,只要有明军将士敢再上去,就会成为他箭下的亡魂。

听得身后的惨叫,马千原回头一望,发现火光未起,心里就是咯噔一下。不过此时他已无暇担心太多,当即又喊了一声:“谁再上去点火!”

“我去!”一人高应了一声,便已一个箭步蹿上了城头,向着高处的烽火台掠去。马千原先是一喜,随即又是一皱眉头,因为他已认出了这个自告奋勇之人并不是守在堡里的军卒,而是刚才进堡不久的那个锦衣卫——杨晨!

当敌人对土堡发起攻击后,马千原他们便已顾不上杨晨他们了。只是嘱咐了一句,让他们留在下方安全处,就各自应战去了。

而刚开始,杨晨他们也确实按照对方所说的守在下头,毕竟这等两军作战的事情与他们会的相差太大,去了也帮不了什么忙,还不如安分地躲在下面不给人添乱了呢。

可是随着战斗的展开,听着外头一浪高过一浪的喊杀声,这些托庇于此的人心里就有些不安了。这些鞑靼骑兵是追赶他们才杀到的堡下,现在守堡的军卒在与敌人拼死作战,他们实在无法袖手旁观哪。

但几名蒙人又显得有些茫然,明军的守城作战与他们所熟悉的作战方式是完全不一样的。看着这几十名明军在马把总的指挥下按部就班地进行防御,如一台精密的机器,竟让这些蒙人勇士都不知自己该帮什么了。

就是杨晨这个大明官员,在这事上也明显帮不上什么忙。他这一生只是和作奸犯科的贼人打交道,虽然也有着一身了得的武艺,可在这种两军对垒的沙场上却依然是新丁一个,完全不知该如何出手帮助。

就在这时,李甲中箭从上方摔了下来,马千原又在那里吼了一嗓子。只是堡内兵力本就有限,大家都在城头抵挡蒙人攻击呢,一时自然是分不出人手来的。见此,杨晨便立刻接下了这危险的差事,在答应一声后,拿过一只火把点燃了,顺着台阶就直朝上方的烽燧扑去。

马千原虽然感到有些错愕,但既然人都已经过去了,他也不好再阻止,毕竟他这里人手也不够啊。只是他心里依然有些不安,要是杨晨因此丧了命,自己的责任可不小哪,对方可是锦衣卫哪。

沿着狭窄的阶梯一路盘旋而上,杨晨很快就到了烽火台的顶部,眼前摆着一大口放着柴薪和油料,以及狼粪的大锅,这便是点火的火盆了。

按照军中规矩,若是白天需要传递消息,则是引燃狼粪,凭其散发出来的浓烟来警告后方;而要是晚上,则是点燃火盆,以火光示警。

此时已是黑夜降临,所以他便把火把往火盆处凑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声尖啸从下方响起,利箭带着风声,瞬间就已来到了他的面前。

这一箭不但速度极快,角度也极其刁钻,直取杨晨的脖颈要害,还让人难以招架抵挡。

好在,刚才李甲的死早给他提了醒了,所以在上台后他便一直都在提防着下方的冷箭。现在一见箭来,便迅速摆头扭身,竟险险地闪过了这要命的一箭。而在躲闪来箭的同时,杨晨手中的火把却还是找准了目标,点在了火盆上。

顿时间,只听得轰地一声响,一股烈焰就腾然而起,直冲半空。幸亏杨晨为了躲避城下冷箭的缘故身子是拧着的,并没有凑到火盆跟前,不然这一下就得燎去他前头的须眉了。

此时,天已尽墨,这一团突然而起的火焰更是显得格外耀眼,如一轮初升的红日般,悬在了保安堡的上方,百里方圆,皆都清晰可见!

正文 第二十四章 血战保安堡(中)

杨晨靠着过人的身手终于点燃了烽火,让保安堡受袭的情报传递出去,但他却知道自己还不能放松,恰恰相反,此时才是最危险的时候。

刚才堡外那箭手在这一片昏暗中都能精准地发箭射向自己,那现在点起火来,把个烽火台照得一片通透,自己岂不是更成了对方的靶子了么?明白这一点的他赶紧就丢掉了手里的火把,同时将腰间佩刀抽到了手中。

而就在他将刀拿在手里的同时,两声尖利的啸声响起,两支利箭分左右朝着他飞来。就如杨晨所判断的那样,对方在刚才失手并被他点燃烽火后,已有些恼羞成怒,终于把绝招都亮了出来。

面对如此攻势,杨晨自然不敢轻慢,赶紧手腕一拧,把刀在身前一挥,正好截住了那两支及身的利箭,将之挡砸开去。可就在这时,他心下却暗叫了声不好,因为在挡下这两箭后,他才发现居然又有一支羽箭以更快的速度迎面射至,而且这一箭的动静还被前两箭的啸声给掩盖了,直到箭矢近在眼前,才被他发现。

对方果然是射术好手,居然把虚虚实实的兵法都融入到了这几箭中,之前那连珠两箭更多的只是扰人视听,真正要命的却是这第三箭了。眼见手中刀已来不及上挥格挡,就连扭身闪避都有些迟了,杨晨在心下一凛的同时,身子也跟着一僵,然后整个人就突然如被伐倒的树木般轰然倒下。

这一幕落到堡外那些蒙人眼中时,自然以为是这一箭正中目标,将人射杀了。可事实上,杨晨倒下时,那箭离他尚有半尺距离,虽然带起的厉风已刮面生疼,但终究慢了一线。最终,那一箭几乎是擦着他的面门飞射而出,钉在了土墙之上。只看其射入土墙足有半尺的势头,就可知这一箭的力量有多么巨大,若真被其射中面门又会是怎样一番凄惨光景了。

心下惕然的杨晨自然不会再度起身去迎接外头箭矢的招呼,便趁此机会迅速猫腰沿着阶梯蹿下了烽火台。既然烽火已经点燃,他也没有继续守在那里的必要了。

与此同时,发现身后烽火已然点燃,守堡明军当即就发出了一阵欢呼,士气也为之一振,在声声的呼喝里,箭矢射得更快,刀枪劈刺得也越发紧密,誓要将不断杀来的敌人抵挡在堡墙之外。

而堡外的鞑靼人则明显士气一挫,心里甚至都生出了一丝担忧来,这信号一发,很快明国援军就会赶来救援了吧。

不过这却并没有影响到博忽尔的决心,他当即就再次嘶吼着下令:“杀过去,我们草原上的勇士难道会被这么一座小小的土堡给挡住了前进的脚步么?”

“不会!”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本来还有些犹豫的他们以更加凶狠的态势朝着保安堡扑杀过来,即便不时有人中箭倒下,也难叫他们迟疑分毫。

顿时间,一场比刚才还要凶险惨烈得多的攻防就在这小小的保安堡的土墙内外展开,箭矢横飞,刀枪横扫间,不时有人受伤倒下。

而在发现寻常防御已难挡蒙人的攻势后,随着马千原的一声号令,五六名军卒火速就抬了人腰粗细的圆木赶了过来,随着一声呐喊,周身还栽有铁钉,几如狼牙棒一般的圆木就被人用力推下了堡墙。

伴随着一阵轰响,那圆木顺着外倾的土墙滚滚而下,正好与全力想要登城的蒙人战士迎面撞了个正着。刹那间,惨叫声伴随着横飞的血肉在这段墙身上弥漫开来,从这一段墙体往上攀攻的二三十名蒙人被砸得鬼哭狼嚎,最上面的直接被圆木砸落,被上头的铁钉所伤,下面些的则被自己人直接碰下城来。最下面还未曾上城的人一看到这么个大杀器滚滚落下,当即也顾不得继续上前了,扭身就跑,总算是没被圆木伤到。

同一时间里,另两段堡墙上也有明军兵卒把磨盘大小的擂石给用力推了下来。虽然其杀伤力比那带钉圆木要小一些,却也一举砸死砸伤了十几二十多名蒙人,将敌人这一鼓作气的攻势给压了回去。

可即便如此,马千原也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当即号令弓手继续往下招呼。在阵阵箭雨中,那些退下墙来的蒙人又遭重创,随着阵阵惨叫,他们只得再度往后退却,从而来到了离保安堡快一里的所在,方才止住了退势。

看到这一幕的博忽尔差点连鼻子都气歪了。自己才刚鼓舞起来的士气,居然就被守军给击破了。不过他也知道,此时不是追究的时候,只能再次出言安抚鼓舞军心,在略作整备后,派队伍再次对土堡发起进攻。

城头处的守军此时却是一片欢腾,在打退了敌人的第一次进攻后,这些军卒心里的那点恐惧心理已然渐渐消散,他们已然确信,凭着保安堡的地利,以及防御兵器,大家足以抵挡住外头看似凶狠的敌人的进攻。

马千原在长长地舒出了口气后,又扭头往后看去,正看到了从烽火台处下来的杨晨和身边的蒙人女子说着话呢,这让他心下又是一定。刚才他还真担心这个有着锦衣卫身份的外人会步李甲后尘呢,现在看来,此人倒是有些本事的,怪不得能被锦衣卫派到这塞外边地了。

身在堡墙之内的塔娜等蒙人明显是被这场攻防变化给惊到了,不但脸上满是惊讶赞叹之色,口中也是啧啧赞叹:“原来明国守城竟如此厉害么?居然只靠着区区几十人就能把我们草原上极精锐的勇士给打退了。”

此时已回到他们身边的杨晨便是一笑:“其实这不过是牛刀小试罢了。而且这保安堡里的武器配备还是挺简单稀少的,若换了是长城上的那些关城,就是来三千,哪怕三万蒙人也休想登城。”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自信与骄傲。

“此话当真?”塔娜眨巴着一双大眼,充满了好奇与疑惑地问道。

杨晨郑重其事地点下头去:“那是自然,不然我大明如何自保?就拿我所在的偏头关来说,那里守军虽然不多,但却足以抵挡数万敌军而固若金汤了……”说出这话的同时,他的心里陡然就是一跳,想到了一个问题。

或许以前的偏头关只以一两千人马就足以抵挡千万敌人的强攻,但现在……若是关墙真出了什么问题,再让敌人抓住破绽的话,结果可就不好说了。这让他心里又焦急了几分,只想着能尽快赶去大同,把此事禀报杨一清大人,来杜绝悲剧的发生。

塔娜倒没有发现他神色间的异样,只是顺着自己的心思说道:“是啊,横亘在草原之前的长城实在太过雄伟险要了,可不是我们这些草原骑兵能攻得下来的。所以我爹才会一力反对大汗起兵南侵,可是其他人却不是这么想的……”

正当两人各生感慨的时候,马千原已来到了他们跟前,还冲杨晨拱手道:“这次幸亏杨大人出手相助,不然为了这把烽火就不知要伤亡多少弟兄了。”

杨晨这才从自己的思绪里拔了出来,忙抱拳笑道:“既然身在堡内同仇敌忾,自当尽一点绵薄之力。对了,鞑子是被打退了么?”

马千原点了点头:“暂时是被打退。不过看他们的架势,应该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再次整兵来战,所以我已让下面的兄弟小心提防了。”

“他们是因我们这些人而来,不想却连累了你们……”塔娜有些内疚地看了一眼城头处那些伤亡的明军道。

马千原摆了下手:“你不用道歉,只要你说的是实,我们这一堡五十多名兄弟都死了也是值得的。何况我们也不是好相与的,这些鞑子想要啃下我保安堡,还得看看他们有没有一副好牙口,别到时候崩了他满嘴牙。只要撑过了今晚,最晚到明日中午前后,援军自然就到了。”

“居然要等到明天中午援军才能赶到?”杨晨很有些诧异地问道:“现在才刚入更呢,大同离我们这儿也就三十多里地,一两个时辰内不是就能赶到了么?”

马千原看了对方一眼,知道他对边军规矩了解不够,便耐着性子解释道:“你有所不知,即便咱们及时点燃了烽火,大同那里也不可能在这夜间出兵。毕竟深夜出兵乃是大忌,若这是鞑子的诱敌之计,正是为了把大同的守军引诱出来加以围杀,损失可就大了。所以夜间大同只会派出少量斥候探查城外敌情,等天亮后才会调动兵马救援我们。”

“原来如此。”杨晨这才明白过来,点头道。但这么一来,他又有些担心了:“马把总,咱们保安堡里这么点人马真能挡这几百鞑子一夜么?”

“这个……我马千原和手下的兄弟一定会全力以赴,哪怕战至一兵一卒,也会守住这堡垒!”马千原正色地表态道。

他的话音刚落不久,堡外再度响起了呜呜的号角声,敌人新一轮的攻势又开始了!

正文 第二十五章 血战保安堡(下)

当保安堡上的烽火点燃后不久,其南边也亮起了两处烽火,一路传递着直入大同边城,随即那里也回应着点起了火来。

如此一来,堡外的蒙人与堡内的守军就都清楚眼下的局势,尤其是那些蒙人更知道留给自己攻破堡垒的时间已然不多,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所以,在初次受挫后撤,经过一番休整而再次对保安堡发起攻势时,他们的策略与之前已有很大的不同。之前攻击,他们为了自身伤亡考虑只是轮流冲击,多半人马还是留在后头的。可现在,明知时间无多,必须速战速决后,便不能再有所保留,随着号角声响起,那几百骑兵散开之后,全线杀上,朝着堡墙冲杀过来。

如此一来,守军兵力不足的弱点就彻底暴露出来了。虽然蒙人这一全军压进让守军射出的箭雨能命中更多的敌人,但却根本未能挡住他们前进的步法,只来得及射出两箭,人家已经靠到墙下,几十条绳索高高抛起,蒙人从各个方向顺着绳索就往上攀来。

与此同时,还没来得及攀城的蒙人又不断将箭矢射向堡墙,直接就压制住了堡上守军的防御,使他们根本腾不出手来再次故技重施地砍断绳索。而这时候,点燃烽火的其中一个坏处也就显现了出来——在火光照耀下,堡上守军可就完全暴露在敌人的视线内了。

其实一般来说,夜间攻城只要不是突袭只会对攻击一方不利,守城者完全可以凭借地利之便把战斗力完全发挥出来,而攻城的一方想要伤敌都有些困难,毕竟城上黑黢黢的,根本就找不准目标。可现在倒好,上头高燃的烽火却成了一支巨大的火炬,把整座保安堡墙头完全暴露了出来,上面的守军也就无所遁形了。

于是,外头的蒙人完全可以瞄准了朝上面射去利箭,守军只能勉强招架,或是支起盾牌来自保,显得格外狼狈。在此拖延下,那些沿着绳索直往上攀的敌人却是上得飞快,转眼间就已上攀过半,转眼间就可翻上堡墙了。

“投木石,把这些鞑子给我打下去!”发现情势危急,马千原当时就急声大吼了起来:“弓箭手呢?快给我回击!”

众军士在他的号令下,也迅速地做出了相应的应对,有人冒着不断射上来的箭矢拼命把边上一块块大石搬起,再狠狠地朝着下头砸去,有些弓手也顾不上自身的安全了,探出身子,也朝着下面放出箭矢,期待着能把敌人向上的势头给阻拦住。

随着这一波反击回应,正不断往上而来的蒙人果然又是一阵惨叫,或中箭,或被石头砸中而撒手跌落。但即便如此,这也没有让蒙人登城的动作稍缓,哪怕有人不断惨叫摔落,在阵阵号角声里,还是有更多的蒙人嚎叫着沿着绳索往上攀来。

都说蒙人凶残蛮横,直到这时堡内守军才真正明白了这四个字所隐藏的可怕力量。这还是在敌人没有云梯等攻城器械的情况下,若是有了器械之助,只怕这小小的保安堡根本就支撑不了一场攻势呢。

而对守军来说更加不妙的是,为了延阻攀城敌人的进攻,他们也是冒着对方不断射来的箭矢攻击的。这么一来,就有好些个探出墙去的弓手被流矢射中跌下城去。还有那搬运石头往下砸的,也多有受伤的。转眼间,已有十多人的伤亡,让堡上的防御兵力越发捉襟见肘了。

这就是明军现在的困境所在了,面对数倍之敌,他们要么就是选择稳守,但如此一来敌人必然会从容攀上城来。要么就是主动攻击攀城敌军,但这会让他们付出极其惨烈的代价。无论选哪一条路走,都似乎注定了一个结局。

但在这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攻防战里,明军也没有胆怯后退的可能,越是面对如此绝境,越是要咬牙死拼到底。不就是一死么?至少得拉上一些鞑子垫背!

怀着这样的心思,所有明军都豁了出去,为了阻挡敌人接近城头,他们已完全无视堡外敌人的箭矢,只是一个劲地把手中可以杀伤敌人的兵器朝着下方抛射出去,将一个个即将登城的敌人给生生打得摔落城下。

而蒙人在此情况下也是彻底杀红了眼了,吼叫着,用更快的速度向上攀来。虽然堡外的箭矢因为更多人投入到攀城队伍里去而渐渐稀疏,但对墙上明军的杀伤却时刻不停。

其实都不到半个时辰,但对攻防双方来说却已经过了一段漫长的时间,双方的伤亡急剧上升,尤其是攻城的一方,此时倒伏在保安堡下的蒙人已将近百人——要知道这次博忽尔也就带了三百多骑追杀而来,这就有近三成人马折在了这小小的保安堡下了。

但事到如今,已容不得他再说放弃了。在付出这么大代价下要是还攻不下如此小小的一座明军前沿堡垒,还抓不到想要抓住的人,他就算回去了也难逃一死。既然如此,那索性就拼到底吧!

于是,哪怕不断有人从墙上惨叫跌下,博忽尔依然不断催促着剩余兵马向前攻击,誓要将这座土堡拿下来。

至于守军方面,情况更加不堪。随着战斗的深入,伤亡也迅速攀升,此时还能作战的只剩下了二十三人,就连马千原这个把总都已亲自搬起石头往下砸了。双方都已把所有能投入的人马全投了进来,只等着最后结果的出现。

在半个多时辰的拼杀后,此战的结果已经慢慢显现了出来。终究是兵力更充足的攻城一方占据了优势。随着城头兵力的不断削减,他们已不可能如之前般防住整段城墙,终于让几名蒙人攀上了城头。

而随着这几名敌军上城,堡上的情况就更加的岌岌可危,尤其是对守军军心的动摇,更是摧毁性的。一上得墙,那些早红了眼的蒙人就吼叫着抽刀朝守军杀来,顿时就让明军不得不回身防御,从而放松了对下方敌人的延阻,防线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马千原自然是深知这一点的,虽然心下已然绝望,但他并没有放弃,当即也大吼一声:“杀鞑子!”后,便合身扑上,手中刀猛地劈出,正好劈进了跟前一名敌人的脖颈,然后再猛地抬腿,将其一脚蹬下了城去。

随即,他身子一侧,又迅速闪过了第二名敌人的攻击,顺势长刀向前一个突刺,就把刀送进了对方的小腹,再用力一绞,那蒙人顿时一声惨叫,倒了下去。

眼见自家把总大发神威,连毙两敌,本来已有些绝望的明军精神又是一振,在声声呐喊间,也跟着他一道挥舞着兵器,朝着不断从下方冒起头来的敌人身上劈刺过去,还真就又杀了好几名敌人。

只是这长长的一段堡墙终究不是他们这二十几人能守得过来的,只一会儿工夫,又有就有好几十名蒙人顺势登城,事实上这一刻,保安堡已是彻底失守了。

明白这一点的马千原脸色煞白,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却已摆在眼前。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拼命了。他当即就再度挥刀,高声喊着:“卫大明,杀鞑子!”一马当先就朝着那些正集结起来的蒙人扑杀过去。

剩下那些个明军在一愣后,也受到了鼓舞,纷纷喊着同样的口号,高举着兵器紧跟着自家把总,朝着敌人扑去。

马千原的动作很快,只一晃眼间,就再次杀到了一名敌人跟前,在对方举刀劈来时,他已瞅准了空档,先是一矮身躲过了斜劈而来的一刀,随即手中长刀斜着刺出,正好贯入了对方胸口,再双手往下一拉,便在敌人的一声惨叫里,将其来了个开膛破肚。

一个照面就杀死一名敌人后,他的动作更不见缓,趁势再次突步向前,朝着另一名敌人全力劈去。那人或许是被其杀气所慑,又或是被自己同伴的凄惨死状给惊着了,看到马千原杀来竟吓得直后边上躲去,却是不敢正面相抗了。

“原来你们鞑子也不过如此,吃爷爷一刀!”马千原已杀得性起,见状哈哈大笑,再度挥刀冲了上去。这时候,在他眼里只剩下了眼前这几十名敌人,他心里也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把这些敌人全部杀光。

可就在他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地朝前冲去时,紧随其后的明军却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呼喊:“大人小心!”

“呼——!”在他身侧的堡墙之外,一口弯道突然就急劈过来,目标正是他的腰肋要害。

听到示警的马千原动作陡然就是一顿,然后猛然拧身,居然就在千钧一发间避过了这可能将他一刀两断的偷袭,同时,其手中刀也跟着斜刺而出,竟一刀捅穿了边上的堡墙,把刀刺入了偷袭者的胸口,外头顿时传来一声惨叫,随后一道人影就软软地从城头跌了下去。

可还没等大家为此而欢呼呢,一声呜响已迅速飞来,没等马千原做出下一步的反应呢,一支箭矢已应声而至,直接就射中了马千原的胸口!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绝境求活(上)

在这一瞬间,时间似乎突然凝滞,无论是明军将士还是蒙人,都停止了动作,目光惊讶,又或是惊恐地看着之前那如战神般挺立城头的马千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箭射中胸口要害,而后鲜血喷射……

就在众人都错愕的当口,又是咻地一声,第二支羽箭也已带着呼啸飞向了已摇摇欲倒的马把总,而且这一回箭矢对准的部位是更要命的脖颈处。

“大人……”直到发现这一支冷箭再至,明军将士才猛地回过神来,在高声惊呼的同时,已有数人不顾一切地直扑向前,想挽救自家把总。可是,刚才的震惊却让他们的动作比这支冷箭慢了一线,当他们离着马千原还有数尺距离时,箭矢已离他不过尺许了。

就在众人以为马千原难以幸免时,一道寒光突然从石阶下方闪过,以人眼难辨的速度突然就出现在了马千原的面前,正好截住了这要命的一箭,将这支羽箭一刀劈断,擦着马千原的面颊钉入了身后的土墙之上。而那把劈断箭矢的钢刀则也紧随其后,当地一声,深深地刺入了土墙之上,半把刀身都没入其中。

好快的一刀!好准的一刀!好霸道的一刀!

几乎所有人心里都是一声赞叹,明军将士这才松了口气,当即冲上前去,保护自家把总。而另一边的蒙人也终于回过神来,呐喊声里,挥舞起手中刀,如草原上的恶狼露出獠牙利爪般,凶狠地朝着前方的明军将士扑杀过去。

一场短兵相接的死斗再次在保安堡的土墙之上迅速展开,这一回,双方已是彻底杀红了眼,没有一个后退的,只是不断朝着敌人进攻,再进攻!

惨叫声起,鲜血横飞,不断有人倒在了地上,但很快就有人补上了他的位置,倒下的,只要还能活动就会继续拿起兵器往敌人的下盘攻去,直到被敌人彻底踩到杀死。

虽然明军在兵力上已远不如面前的强敌,但他们却无半点畏缩之意,一个个都红着眼,咬着牙,拼尽全力与敌人做着最后的纠缠与拼杀。只有两名军卒,趁着这个机会,扛起了已经重创昏迷的马千原就往石阶下面退去。虽然他们已入绝境,即便离开城头也不可能安全,但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们总是要尽可能保住马千原性命的。

而他们的这一举动,又迅速吸引了蒙人的注意,当即蒙人就分出了十来人,急追了过来。在他们身边的同袍,此时正陷于和不断涌杀上来的蒙人苦战中,此时自然是腾不出手来支援了,这一刻,他们似乎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只有抛下累赘般的马千原,才能有一战,或保命的机会。

可是这两人却没有这么做。他们只互相打了个眼色,便突然顿身,把扛着的马千原往台阶上一放,便转身迎敌。虽然他们没有说话,但意思已经很是清楚——想要伤害马把总,就先从我们两人的尸体上跨过去!

蒙人立刻就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也没有任何的犹豫,立刻就呐喊着冲杀过来。他们很清楚,两人身后这个明军将领就是这处堡垒的主心骨,只要杀了他,剩下的那些守军必然崩溃,这座堡垒也就彻底被打下来了!

所以这一次的出击,他们也是全力以赴,誓要将这两个挡路的家伙撕成碎片。

面对这滔天的杀意,彻底的绝境,两名军士却在大喝一声后不退反进,高举着手中刀,就朝着敌人反冲过去。

就在双方即将迎面相撞,爆发出最惨烈的一战时,一道身影却比两名军士更快地冲到了那些蒙人跟前,寒光一闪间,打头的那名蒙人战士的头颅就被一刀斩下,高高飞上了半空,鲜血随即夺腔而出。

而这,还只是个开始,那人身子一侧间,便迅速躲过了两口劈来的弯刀,并趁势一刀斜劈而出,又把一名蒙人自肩至胯地一劈两断,鲜血喷涌间,把周围几名蒙人都淋了个满脸满身。

虽然只一个照面,只杀了两人,但此人却给了蒙人以强大的压力,就如一只突入到狼群中的雄狮猛虎,在他眼里,在他手下,这些凶悍的蒙人战士不过是待宰的羔羊一般。

“马把总……”身后两名军卒一阵恍惚,都有些惊喜地叫出了声来,以为是受了重伤的马千原神奇地恢复过来了呢。直到他们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人穿的是一身普通布衣,根本就不是身着甲胄的把总大人。而后,他们才惊讶地认出了此人来——他赫然就是才刚入堡,身份还有些嫌疑的偏头关官员!

杨晨!不错,这个突然杀出,挡下蒙人攻势的好手正是杨晨!刚才一刀断箭,救下马千原的,自然也就是他了!

在帮助守军点燃烽火之后,他就和那几名蒙人一道留在了下面,并没有参与到这场攻防战里去。

至于原因,一来是因为他对阵前交锋还有些陌生,又清楚两军作战时最看重的并不是个人的武艺,而是军队整体的配合。自己若是贸贸然地冲上去助阵,说不定反而会打乱守军的布置和阵脚。

这第二点原因嘛,却在于他得留在下方看着那几名蒙人。虽然这些人一早已经表明了自己身份,乃是和来犯之敌对立的存在。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要是这其中有一个突然倒戈发难,从下面打开了保安堡的门户,这场攻防战就会在眨眼间失去悬念。所以他即便有些担心,却也只能留在下方。

直到马千原这个主将突然被堡外冷箭所伤,命悬一线,杨晨才迅速出手相救,随后又从黄丰手里抢过了他的那把刀,做好了上墙相助的准备。

可就在他微一犹豫间,城上的形势再次发生了变化。眼看着那两名护送马千原下来的兵卒也要殒命,他才终于下定决心,如旋风般直杀了过去。

而这一出手,便是先声夺人,竟在眨眼间,就已极其酷烈的手段劈杀了两名蒙人,一下就把那些攻下来的蒙人吓得直往后缩。

但随即,血管里流淌的凶悍和好斗本性就又让他们重新凝聚起了战意来,在嚎叫声里,这些蒙人再度高举着手中刀,满脸杀气地扑了过来。居高临下的他们,看着是要把杨晨给生吞活剥了。

“来得好!”看着这些凶狠扑来的敌人,杨晨却是一声暴喝,一猫腰间,身子已如离弦之箭般朝着他们冲去,就在与他们接近的瞬间,手中刀已突然刺出,以让人难以防御的角度,迅速刺入了最前面两名敌人的小腹处,登时就把两个敌人刺杀在了石阶之上。

而他的动作还没有停止,刀在得手之后,又飞快地往边上一撩,正好挡下了三把攻向自己的弯刀,而就这一瞬间,他已直接撞进了对方的队伍之中。

惨叫声再度响起,被杨晨贴身迎击的这些个蒙人的处境比刚才更加不堪,只片刻工夫,就又有五人或捂着咽喉,或按着心口轰然倒了下去。只在短短的一个照面里,他居然就已连杀五人,算上刚才所杀的死人,冲下台阶,试图追杀马千原立功的蒙人就死了一多半,只剩下四名位于后方的猛人满脸惊恐地看着他,此时满身满脸都被鲜血浸染的杨晨在他们眼里已成了魔鬼一般的存在。

其实论武勇、论斗志,这些猛人战士都是草原上的精锐,若是各展所长,杨晨或许可以凭借一身过人的武艺杀死多人,却很难做到这么轻易。

可眼下的战斗,却明显是对他有利的。因为蒙人所擅长的乃是骑射,又或是马上的战斗,借着马的冲势来斩杀强敌。可现在,他们因为要攻上堡墙,只能放弃了战马,这对他们来说,相当于自废双腿,一身杀敌的本事也就剩下三四成了。尤其是在石阶这样并不开阔的地方交锋,更是让单人作战的杨晨占足了便宜。

于是,才有了这看在他人眼中着实有些骇人的战果。其实别说其他人了,就是杨晨自己,也有些震惊于自己能一举杀死这么多敌人的壮举。不过很快地,他便镇定下来,在一抖腕,将已经卷刃的钢刀上头的鲜血抖去后,再度迈步朝着明显已陷入到崩溃边缘的四名蒙人逼去。

那四人看着他靠过来,几条腿都开始打颤了。此时他们心里对杨晨只有畏惧,再没有了能杀死他的想法,看着他上来,唯一的念头就只剩下扭头逃跑了。

而就在这时,上面堡墙上突然发出阵阵呼喝,八名明军将士快速就往下方奔来。而他们的身后,则是百多名面目狰狞,杀气腾腾的蒙人。

在马千原生死不知,敌人源源不断从下面登上来,自家又不断有人倒下后,这最后的几名守军终于是支撑不住,只能在一阵箭矢却敌之后,迅速往下退来。

可没想到的是,这里居然还有蒙人守着,一时间,这些剩下的明军将士就是一呆,而那四个被夹在中间的蒙人更是一阵绝望——前后都是敌人,他们已陷入到了完完全全的绝境之中了!

正文 第二十七章 绝境求活(中)

这一仗打到如此地步,博忽尔觉着自己都快要气疯了。三百部族中最精锐的勇士在面对只有五十多人守御的堡垒居然久攻不克,直到付出伤亡近半的代价后才得以攻上城头,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的结果。

这些人马可都是他能立身草原的根基所在啊,现在折损了一百多人,就如在切割他的血肉一般。哪怕这次真打下堡垒,擒获塔娜等人立下功劳,在以自身实力说话的草原上恐怕也会失去伯颜大汗对自己的信任。

可是事到如今,他已骑虎难下。付出了如此惨烈的代价后,要是还不能拿下这座土堡,擒下那一干塔肃部的人,自己就真没有颜面回去了。所以身在堡外的他不断催促着手下战士继续向上冲去,不计一切地要把城头拿下,杀到里面去。

最后,甚至连他这个军中主将也已亲自提刀冲到了堡墙之下,顺着绳索往上头飞快地攀登了。当他顺利来到墙上,顺势往下看时,一幕让他目瞪口呆的场景正好映入眼帘——

在城头往下方延伸的石阶上,双方兵马已战作一团,而其中身处下方,可以直接往下杀去的四名蒙人战士居然在此情况下没有如预想中的迎着寥寥三名敌人冲过去,反而在一阵犹豫后,突然调头,倒着杀向了正全力往下冲去的明军。

怎么会这样?有那么一瞬间,博忽尔整个人都懵了,全然搞不清这些族中勇士到底在想什么。要是他身在其中,此时必然暴跳如雷,甚至亲自挥刀把这些胆怯后撤的懦夫直接砍杀当场了。

其实这几人倒也用不着他这个主将下手处决了,因为已然破胆的他们在面对上下夹攻的局面时,只略作了些挣扎,便被上方杀下来的明军将士乱刀砍倒,瞬间死在了这石阶上头。

更上头一些的蒙人在看到这一情况后,更是怒不可遏,纷纷嚎叫着,扬起手中刀已最快的速度向下杀来。而此时,残余的这些明军已顺利和杨晨他们汇合,然后再度转身,迎向了那些面目狰狞的敌人。

直到新一轮的战斗爆发,已经赶到石阶顶端的博忽尔才隐隐明白了那四名族人为何会做出那样有违常理的选择,他终于见识到了杨晨的厉害。

也已豁出去的杨晨在与守军照面后,便吼了一声:“弟兄们,跟我杀敌!”而后,便从他们身边抢了过去,直接迎向了奔杀下来的蒙人。

在双方相遇的瞬间,他已双手持刀,猛地打横里一扫,只这一刀,就把三名跑得最快的蒙人直接横开了膛,然后身子再顺势往前一扑,手腕挑动间,又把第四名敌人刺倒在了身下。

只一瞬间,他就连杀四人!这等如杀神降临般的可怕手段,登时就把这些骁勇善战的蒙人战士也给吓得不轻。本来迅速冲下来的他们动作陡然就是一顿,甚至最前头的几人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不敢再往前靠近了。

什么叫一人当关,什么叫勇冠三军,此时杨晨便真真实实地在众人眼前表演了出来。而在看到他如此神勇的表现后,本来已军心溃散的守军又突然来了斗志,当即便大声呼喊着紧跟着他的脚步向着十倍不止的敌人逆冲过去。看他们那咬牙切齿,满面杀气的模样,就仿佛真有一口吞掉上方百多名蒙人战士的意思。

将为兵之魂,这句话确实不假。当有一名英勇善战的将领在前做着表率,带领大家全力攻敌时,即便是敌众我寡,也能以弱胜强!

博忽尔的身子猛然间就如打摆子般剧烈地颤抖起来,却不是吓的,而是气的。双方兵力差得如此悬殊,可在气势上却完全掉了个个,这是作为草原勇士的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事情。当然,其实他的内心也有一个不愿承认的念头已生了出来,那就是对杨晨的惧怕。

所以随即,他便一声大吼:“放箭!射死他!”因为愤怒和羞惭,让他只想着除掉眼前的敌人,哪怕是用卑鄙的手段。

直到听见这声号令,那些完全被杨晨杀气所慑的蒙人才猛然醒过神来——对啊,自己为什么非要和他正面相抗呢?我们还有弓箭可以对付他啊!

之前为了登城作战,不少蒙人确实把弓箭都留在了马上,但后来登城,无须应付明军防线的蒙人却是随身背了弓箭的。此时一想明白这点,他们们便迅速取出弓来,二三十支箭矢就同时瞄向了正如旋风般朝这边扑来的杨晨。

“咻咻咻……”作为精于骑射的民族,蒙人即便是在惊慌中,拉弓射箭的动作也没有半点的生疏迟疑,顿时间,几十支利箭直接就往杨晨的位置攒射了过去。

杨晨在看到这一片箭雨朝自己飞来时,前扑的动作就是一停,赶紧挥刀如轮,挡在了自己的身前,同时脚步急速就往后撤,口里也喊了起来:“退下去!找地方藏身!”

他的反应确实够快,刀也够准,居然就把射向自己的大部分箭矢给挡了开去。只是百密终有一疏,一支角度甚为刁钻的羽箭还是钉在他空着的左手肩膀上,带出的力量还让他的身子一斜,差点就是一个踉跄。

与此同时,身后的守军里却又传来了几声痛呼。那些没能射中杨晨的箭矢继续向后飞去,居然命中了随着他脚步上来的明军将士。

看到这一下终于奏效,上方的蒙人精神顿时大振,当即再度抽箭搭上了弓弦。而杨晨也知道他们不会就此罢手,口中喊了声退后,身子已倒倾着往后掠去。其他那些军卒也明白敌人的箭矢凶猛,赶紧扭头又往下方奔去。

就在杨晨死盯着前方来箭,不断拿手中刀去拨挡,保证自身安全时,石阶下方就传来了弓弦的嘣响,随即便是箭矢破空之声。

不好!杨晨的心当时就往下沉,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虽然是倒着后退,看不到后边的情形,但他却很清楚守军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石阶下头的,而且他们手里也没有弓箭。如此说来,身在下方,又能射出箭来的,就只能是留在底下的那几名蒙人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终究犯下了大错!杨晨心里很是后悔,知道这下真个糟了。

正面的箭矢他还能抵挡,可来自身后的箭矢,他又没有背后长眼,自然挡不下来。或许下一刻,便是利箭穿身的痛苦了吧……

可随后的情况,却又让杨晨一呆,身后射来的几支箭矢居然没有命中他的身体,而是从他的身侧呼啸着掠过,直接射向了上方的那些蒙人弓手!

那几名弓手因为把注意力都放到了杨晨和守军身上,再加上距离和黑夜的影响,根本就没留意下方还有人会拿弓箭射自己。等他们察觉到危险时,显然已经有些晚了,箭矢已带了风声,直接就贯入了几名弓手的身体。

而后,有是连珠般的箭雨从下方射来,直接就把这些弓手杀了个措手不及,瞄向杨晨的箭也就失去了准头。

得此掩护,杨晨和剩下的那些个守军终于火速从敌人的攒射下退了下来,只是付出的代价依然不小。能和杨晨一道退下来的,只剩五人,而且个个都带了伤。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之前那两名军卒抓住了这个机会,把重伤昏迷的马千原也给抬下了石阶。

可即便退下了石阶,他们的情势依然没有多少好转,而且随着这一退,这保安堡就算是彻底沦陷了。已经占领了堡墙的蒙人再也无可阻挡!

怎么办?所有幸存者的心头都闪过了这么一个问题,然后大家都把目光看向了杨晨。

虽然他不是这堡垒中的一员,今日才刚和他们见面。但通过刚才的这一番厮杀表现,他已经赢得了这些边军将士的信任。有时候再高的身份,在长城脚下都顶不过一场并肩战斗后所产生的信任与情谊!

杨晨自然也感觉到了来自这些军士们的信赖,他当仁不让地接过这个艰巨的责任,心里迅速转起了念头,作起了取舍。

此时对他们来说,其实是有两个选择的。其一就是趁着敌人还没有杀下来,立刻打开关门,夺马逃命。其二则是退入后方的地堡之中,继续坚守!

很快地,第一个选择就被他给放弃了。大家身上都带了伤,而且论骑术,这些人明显是比不过打小从马背上长大的蒙人,真这么做了,结果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全军覆没!何况他们身边还有两个重伤员——清格勒和马千原呢。

如此,就只能选择第二条看起来更没有盼头的绝路了。但此时已容不得杨晨再作犹豫,他便即下令:“入地堡!”

“是!”那些军卒倒也干脆,既没有问,也没有犹豫,当下就跟着他转头冲进了身侧的地堡之中。就连那几名蒙人,也在塔娜的带领下跟了进去,这一刻连他们也已服膺了杨晨,愿意听从他的指挥了。

而出人意料的是,直到他们钻入地堡,摆开了防御的架势,石阶上方的蒙人居然也没有趁势追杀下来……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绝境求活(下)

为什么堡墙上的蒙人没有趁势追杀下来?其实道理很简单,因为他们也是人,也会感到疲惫和恐惧。

这段时日昼夜兼程拼命赶路的可不光只有塔娜和杨晨他们,这些蒙人骑兵也是拼尽了全力。随后又是这么一场高强度的攻防大战,即便这些蒙人个个体魄过人,骁勇善战,在如此拼杀后也产生了力不从心的感觉。

同时,刚才杨晨在石阶上的大开杀戒对他们的心理威慑也极其严重,到后来都不敢直接追杀下去,面对这个可怕的对手了。

博忽尔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在守军退下去后,他也没有立刻下令追杀。同时,他还怀着另一重想法,要是这些守军因为溃败恐惧而在下去后打开堡门逃命就更是正中其下怀了。因为这么一来,双方易势,自家倒是可以居高临下以弓箭杀敌,战斗倒简单多了。

只可惜,守军即便已伤亡惨重,却依然头脑清醒,竟没有开门逃命,倒让他的算计落到了空处。不过这也无所谓,只要自己的族人稍稍缓过劲儿来,再杀下去,必能把这些残余的守军杀光,并生擒塔娜等鞑靼部族里的叛徒!

当然,这样的结果并不能叫人满意,近半数族中精锐因此命丧在长城脚下,让博忽尔心里充满了担忧和愤怒。此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些负面想法先压下去,然后指挥剩下的人马发动最后的一攻。

此时,夜已过去大半,都快到四更天了,所有蒙人都清楚,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然不多!所以当博忽尔一声令下后,那些已缓过来的蒙人战士再次鼓起斗志,呐喊着冲下石阶……然后冲在最前头的几人便是一呆。

本以为明军就在下方会摆开了阵势与自家一战,可结果看到的却是空荡荡的一片,以及那紧闭了门户的地堡。很快地,所有人都知道敌人这是藏身到了地堡里作最后的顽抗,这让不少人心下都是一沉——刚才的攻防战带给他们的教训实在太过深刻,让他们对明军的防御能力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就是博忽尔,此时的脸色也显得极其阴沉,不过他身为一军主将是不能有怯战之心的,所以立刻冲他们喊道:“怕什么?那地堡只是一道门而已,难道他们还能守得住?而且,现在这些蛮子已经只有区区十来人,又怎么可能挡得住我们的进攻?攻上去,杀光他们!”

在他这一番鼓舞和催促下,蒙人战士再度鼓噪着涌上前去,同时还有那机灵的人拿过了边上明军囤积下来的盾牌顶在了前头,以防止破门时被里头之人用弓箭所伤,另外还有些人则扛起了边上所剩不多的圆木,在呼喝声里,狠狠地朝着那扇看着并不在厚实的地堡门户撞了过去。

剩余的守军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囤积着用来御敌的盾牌和滚木最终却会成为敌人对付自己的兵器。只砰砰地连撞了五六下,那本就不是为了死守而造的门户便已出现了裂缝。

地堡里,杨晨等人都紧张地盯着那每受一下冲击都会震动不已的堡门,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所有人都握紧了兵器,就连已经渐渐恢复意识和体力的清格勒也已勉强支撑起了身体,站在了众人身后,死死地盯着那扇确保他们安全的最后防线,所有人都知道它撑不了多久了,只要这门一被撞开,最后的战斗便将爆发。

到那时候,他们也将只剩下最后的一条路可选,那就是拼死一战!而且这一战的结果也是注定了的,他们早已是强弩之末,外头的蒙人不但兵力上是他们的十倍有余,而且还有弓箭在手,他们是连半分取胜的机会都没有。

“轰!”再度受到撞击的地堡门户猛地颤动了一下,让里面所有人的心都跟着往上一提。

“老黄,你后悔么?”杨晨突然扭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侧,同样一脸紧张的黄丰。

“什么?”黄丰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前头的门户呢,此时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我说你后悔跟了我逃出偏关县么?这一逃不但坐实了你与我同谋杀人的罪名,还让你落到如此地步!”杨晨肃然问道。

这回黄丰算是明白了过来,突然咧开大嘴,露出了一口黄牙笑了起来:“我黄丰在偏关县里一直就是个无足轻重之人,今日能和杨大人,和这些位将士并肩杀敌,就算死了,也是为国捐躯,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杨晨也笑了:“说得好,我等为大明而死,纵然死了也是值得的。只可惜……我们身上肩负的使命终究是不能完成了。”他指的当然就是偏关县内的那重重的疑团了——

陈志高到底是被谁所杀?他被杀的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样不可告人的隐秘?县衙和守军里到底有多少人牵涉进了贪污修关城的银子一事中?关城的问题到底何在?以及最重要的,当初派自己前来边地的那个阴谋究竟是什么?

一旦自己死在了此处,这些问题就很可能彻底被掩埋,到时候给偏头关,给长城将带来多么巨大的伤害?又将给整个大明天下带来多么可怕的影响?

不过事到如今,杨晨也顾不上再去想这些事情了,此时的他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当敌人破门而入后,如何杀更多的蒙人?

倒是身后的塔娜,在听了他的话后显得有些怔忡。想不到自己的父亲和族人用性命换来自己的脱身,最终还是要落到这样的结局。早知如此,自己或许就该选择束手就擒,那样还能少连累一些族人呢……

所有人都怀着不同的想法,盯着前方的门户,直到它终于抵受不住连续的撞击,在一声轰响里,猛然破碎,露出了外头那些虎视眈眈的蒙人战士!

“杀!”没有半点犹豫,杨晨已经率先高喝出声,手中刀一举,人已如猛虎般朝着门前的敌人扑杀过去。

在他身侧身后的那些明军和蒙人战士都在随后跟着暴喝出一个杀字,然后紧随其后,高举着手中兵器往前猛冲上去。就连塔娜都受到了他们的激励,清叱着,欲挺刀杀上,只是她才一动,就被人一把拖住了。

诧异回头间,塔娜才发现拉住自己的却是清格勒:“清格勒,你这是做什么?”她下意识就皱眉问道。所有人都冲上去了,自己若留在最后面可太不像话了。

“塔娜,不到最后关头,你不能冒险,你还有更重要的使命在身呢!”清格勒正色地盯着她,肃然道。

这神情和语气顿时让塔娜为之一呆,到嘴的一些话也就说不出来了。

而就在他二人说这两句话的同时,杨晨已然杀到了撞进门来的两名蒙人跟前。他们正是抬木撞门之人,在门被突然撞开后,他们的身子便是一倾,跟着跌撞了进来。而杨晨正是看准了这一点,迅速扑到他们面前,手中刀迅速劈下,便把一人劈翻在地。另一人一看又是这个煞星冲杀过来,顿时吓得往后退去。

别看蒙人在战场上一向凶悍似乎无所畏惧,其实他们也是人,真遇到了可怕的对手,他们也会感到恐惧,也会选择保命。

不过在如此有限狭小的空间里作战,考校的正是双方的决心和斗志,这一退缩,下场自然就已注定。还没等杨晨趁势扑杀过来呢,一名明军将士已抢到了他的跟前,刀挥刺间,就已给他来了个透心凉。

而随着这两个撞门的猛人战士倒下,真正的战斗也爆发了。那些早等在门前的蒙人看到破门后,便跟着嚎叫着冲了进来,在认准了杨晨后,十多把刀更是一齐朝着他的周身砍劈过来,誓要把这个最难缠的敌人乱刀分尸。

虽然已经有了战死在此的觉悟,杨晨却也不打算就这么轻易就死在敌人的刀下。所以看到敌人齐攻自己,他便赶紧往后一缩,闪开了这些要命的劈砍。同时,身边那几名明军将士也已看准了这个机会朝着那些敌人攻去,居然还趁机砍倒了两三名蒙人。

只是这么一来,却更激起了蒙人的杀意与凶性,只听得一阵吼叫,更多的敌人冲进门来,挥舞着弯刀就朝着堡内人等劈刺过来。明军将士赶紧抽刀迎战,配合着杨晨与他们展开了最后的对决。

正面的交锋打响后不久,守军兵力上不足的弱点就迅速暴露了出来,顾此失彼下,很快就有两人被蒙人砍倒在地,继而被乱刀砍死。有一人刚想弯腰去拖救同伴,却不防前头劈来一刀,也把他直接砍杀当场。

“退!”杨晨眼见敌人势大,只得高喝一声,示意众人往后退缩,以期能稍稍拉开些距离来。不过他也很清楚,这只是暂时的缓解压力,当退无可退时,他们的死期也就到了。

地堡之外,博忽尔死死地盯着里头不断挣扎的守军,眼中几欲喷出火来:“快了吧,你们就要全部死在这儿了吧!”

当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投放在地堡里这场困兽斗时,没有察觉到,保安堡外的大地已经开始震颤,那是大量骑兵正在全速靠近的征兆……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援军忽至

两千大明边军在千总丁越迁的带领下以最快的速度朝着保安堡冲来,留守在堡外的几十名蒙人骑兵在看到这些不断接近的明军时,全都现出了惊讶与惶恐的表情来,这支援军的到来委实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了。

正如马千原个杨晨所说的那样,与明军交战多年的鞑靼人也早摸清楚了明军用兵的习惯,知道夜间为了保险起见,哪怕接到了烽火传递出来遇敌的消息,只要不是什么要紧关隘受到威胁,守军怎么也得等到天明后才会出动。所以在他们计算中,自己还有着大把的时间肃清堡内残敌呢。

可这才刚过夜半,怎么明军援军却杀来了?这完全不符合常理哪。但眼前的变故已容不得他们做出进一步的思忖,剩下这些人里,立刻就有人快步跑向了堡墙,顺着绳索就往里攀去,他得赶紧把这个可怕的消息报与博忽尔知道才成。

而剩下的那几十名蒙人战士,只要还有力气作战的,就纷纷上马,举起了弓箭瞄向了前方,等待着明军进入到自己射程,再予以迎头痛击。

虽然在兵力上他们是远比不过这支明军的,但血管里流淌着的剽悍性格却让他们无所畏惧,哪怕实力悬殊,也敢一战。而且在他们的认识里,明军重守轻攻,在这长城之外的茫茫草原上,正是自家的主场,大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

为何援军会在此时赶来?要说起原因,却还是在蒙人自身。

之前为了把塔肃族的漏网之鱼一网打尽,他们可是分出了一部分人马抢先绕道到大同附近,打算来一个前后夹击的。但是,这么一来,却惊动了大同的守军。

要是换作其他时候,以杨一清一贯以来的稳重性格,即便知道蒙人在附近出没,只要不真个出兵攻打自家的城池堡垒,也就视而不见,任他们在草原上折腾了。可偏偏如今这大同城里却来了一名特殊的客人,在他知道了此事后,却是忍不了有人敢在国门之外如此耀武扬威,当即就下严令让杨一清出兵破敌。

无奈之下,杨一清只得派出一支两千人的精锐骑兵出城扫清敌人。

这支蒙人的分兵数量本就有限,又是在全无防备的情况下,自然一战就被丁越迁给击溃了。而正待趁胜追击的丁越迁随后又看到了保安堡方向燃起的烽火,士气正盛,想立下更大功劳的他们没有多想,就转向直奔保安堡而来。而且因为他们本就在大同城外的关系,赶来援助的时间还比从城里调兵更快,只两个多时辰,便已快马杀到了堡寨附近。

当明军将士冲到跟前,看到保安堡前只有几十名蒙人,还听到堡子里传来的隐隐杀声后,更是没有半分的犹豫,催动胯下骏马,高举着弓箭刀枪,就朝着眼前那一小撮敌人杀了过去。

丁越迁之所以敢在草原上直接对蒙人发起冲锋,除了因为刚刚取得一场胜利,气势正盛的缘故和对自己手下骑兵有信心外,更是因为从眼前的局势里看出了这支犯边蒙人的虚弱——这保安堡只有几十守军,这些敌人居然花了两个时辰还未能完全控制全堡,足可见他们的战力着实有限了。

既然如此,那就放心大胆地正面击溃他们吧!

怀着这样的心思,明军全军都在全速冲刺中发出了阵阵呐喊,杀气腾腾地朝着眼前那可怜的几十名蒙人奔杀过去。

而这一下,守在堡前的那几十名鞑靼人可就彻底傻眼了。本来他们以为明军应该会在临近时止住冲势,然后先派出一部分人马加以试探,如此他们便可以精准的箭术射杀一些明军,好削其士气,为堡内族人争取一定时间了。

可偏偏敌人却根本不按套路来,居然没有任何的准备,就直接全军突击,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不少人高举弓箭的手都有些微微发颤了。

但敌人已杀过来,他们也已没有了选择,当明军冲入射程后,他们便只能在一声呼号里,射出了箭。

要说起来这些蒙人的箭术确实了得,几十支箭矢射过去,几乎没有就没有落空的,当先的明军骑兵顿时就有二十多人马中箭受伤,更有五六人直接就从马上跌落。但是,这点伤亡对这两千骑兵来说却是微不足道的,根本无法让他们有丝毫的停留。与此同时,那些手持弓箭的明军也已举弓还击了。

如今大明边军在骑射一道上确实和蒙人有着不小的差距,尤其是在策马冲刺时向着敌人放箭,其准确率更是没谱,那些箭矢完全不受控制,或高或低,总是有着不小的偏差。

奈何明军这一轮攒射的箭矢数量却足有一两百之数,可比面前的蒙人更多了。即便射出来的箭雨没多少准头,只靠着数量上的优势也足以弥补一切了。

面对扑面而来的乱箭,蒙人只得丢下弓箭,亮出弯刀来抵挡应对。可即便如此,还是有十多人被流矢所伤,更有几个从马上跌落。

眼看敌人越发近了,而且还有再放一轮箭矢的意思,蒙人是彻底慌了。因为离得越近,他们命中自己的可能性就越高。在如此情况下,他们只得咬牙拼了:“杀!”在一声声嚎叫里,剩下的几十名蒙人如一只只绝望的野狼般朝着明军迎面反冲,希望凭着自身的骑战能力能够暂时拖住对方。

不过从结果来看,他们明显是想多了。之前两百多分兵大同城外的鞑靼精锐都被丁越迁带人杀得溃逃,他们这几十人怎么可能挡得住全力冲杀的明军呢?

只一个照面,这几十人就被明军吞没,连对方冲前的速度都没有阻碍一下,便已全数被杀。虽然这期间他们也奋力地杀死了十多名明军将士,但这根本就影响不了明军的冲势。

其实这也是他们运用的战法有误所导致的结果。倘若他们运用蒙人一贯对付明军的边战边撤的策略,即便只有几十人,也足以和两千明军纠缠一段时间了。奈何,他们很清楚明军此番的目的何在,他们的退却根本不会吸引明军的追击,对方只会即刻上堡。正是因为攻守之势突然的调转,才让这几十名蒙人只能舍长就短,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而且他们的牺牲几乎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明军没有半点停留,就已直杀到了堡墙之下,随着丁越迁的一声令下,上百精锐已迅速下马,麻利地沿着绳索直往上攀去。

只要这批人进了堡,再打开堡门,此战的胜负自然就分出来了!

而就在他们急速往上攀登时,堡墙上突然就涌现出了一批蒙人,随着一声声呼喊,一支支箭矢就居高临下地朝着下方的敌人射去,顿时把正垂在绳子上的明军杀了个猝不及防,不少人因此中箭落了下来。

就在这支援军全力冲来,并把城外的蒙人一举歼灭的时候,那抢先入堡的蒙人已把这个可怕的消息带到了博忽尔面前。

此时,地堡中杨晨他们已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因为在看到杨晨的骁勇后,博忽尔即刻就改变了策略,让人不急着抢攻入堡,而是在外放箭伤人。这比起直接冲杀过去可要安全得多,杀伤力也大得多了。

之前的强行攻入保安堡已经让博忽尔损失了太多族人,若是为了这最后一小股敌人而再添大量伤亡可太不值得了。反正他只求杀光这些人,又没一定要活捉他们,索性就在外头拿弓箭将他们全部射杀。

于是,里头的杨晨等人可就遭了殃了。外头敌人的箭矢一轮轮地射来,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闪避格挡,很快,就又有两名军卒中箭倒下,其他人也多少受了些伤,就是杨晨也因为要救身边的黄丰而脚上中了一箭,严重影响到了行动速度。

至于塔娜等几名蒙人,情况也不是太好,除了塔娜因为有人维护,直到此时依然不见什么损伤,其他几个也都中了箭,清格勒更是连中两箭,却依然挺刀守护在前,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

虽然他们的斗志尚未崩溃,但所有人心里却都清楚,自己是撑不了多久了。除非有什么奇迹发生,否则自己等人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奇迹就在众人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突然降临,那名蒙人满脸惊惶地来到博忽尔身边时,外头的蒙人其实也已经听到了堡外响起的喊杀声,所有人都感到了一阵惊讶,怎么明军援兵会来得如此突然与及时了?

而在得知来的足有一千以上的明军后,就是博忽尔都有些慌了,自己此时身在堡内,而马匹则留在了外头,想脱身都已不可能。现在唯一的自保之法,似乎只剩下了一个——那就是学明国人一般,守住这小小的保安堡。

这个主意一生,他就再也顾不得地堡里还在苦撑的人了,只留下二十来人继续攻击,他则带着其他人心急火燎地就直扑堡墙,试图阻拦明军入堡。不过以他们这点兵力,想要阻挡明军显然是极其困难的事情。

正文 第三十章 险死得生

博忽尔带人赶去堡墙处抵御援军,却给了已陷入绝地的杨晨等人喘息的机会。本来他们已然绝望,在人人都带上了伤,刀都砍卷刃了,而敌人却依然不断能通过车轮战和弓箭消耗他们的体能,对他们来说似乎只剩下死路一条。

可突然间,外头却响起了震天的杀声,围在地堡前的蒙人又心急火燎地离去,其意味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援军居然提早了大半日赶来了,这让他们的精神陡然就是一振,似乎连身上的伤也不那么碍事了,几乎消耗殆尽的气力又凭空增长了一截。

既然援军已到,那就不能放弃,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该拼死抵抗下去!

所有人都生出了如此想法,再面对扑杀进来的蒙人时,他们居然在呐喊声里迎敌而上,七八个还可一战的人愣是和二十来个蒙人拼杀在了一起,没有半点胆怯畏惧的意思。

其实要说起来也是博忽尔的判断出了问题。在他看来,已经强弩之末的这些人早已不堪一击,所以他并没有把弓手留在这里,而是将所有弓箭都带上了堡墙抵御明军。而正是这一决定,给了杨晨他们拼死一搏的机会,不然只要地堡外的蒙人继续用弓箭攒射,即便他们再有斗志,恐怕也支撑不了太久了。

纵然脚步已经虚浮,动作也因为脱力而变得缓慢,可杨晨还是在闪过两把弯刀的联合绞杀后,将手中刀狠狠地扎进了面前敌人的心窝里,再拿肩头再对方胸口狠狠一撞,就让那敌人在一声惨叫后带着一大蓬的鲜血倒跌而出,还又撞翻了两名同伴。

而仅剩的三名守军也趁着这个机会大步冲上去,手起刀落间,又把那两名倒下的蒙人砍杀当场。这一发狠的打法,确实吓到了刚欲继续扑杀过来的剩下那些个蒙人,让他们下意识地就往后缩去。

这,正是杨晨他们希望看到结果,因为时间拖得越久,就对他们越是有利,援军很快就能攻进堡来了!

不过这些蒙人也不傻,只略往后退却,便醒悟过来。明白自己的职责就是把里面的人全数杀死的他们,在互相吼了几句什么后,又再度凶狠地扑进了地堡。这一回,他们比之前更加的坚决,剩下的十多人是一股脑地都杀了进来。

守在门前的杨晨四人已然呼哧带喘,提刀的手都已微微发颤。连场的搏杀和身上伤已经把他们的体力全部透支,此时只是凭着一口血气在硬撑而已,面对这些凶狠杀来的蒙人,他们的心又是一沉,但眼中却无退缩之意,也同样呐喊着迎杀过去。

就在这时,身后却再次传来了弓弦的嘣响,两支羽箭带着风声从他们身旁擦过,先于他们撞上了冲杀进来的蒙人,将打头的两人直接射倒在地。

却是一直守在塔娜身边最后一名塔肃部人把最后的一点气力都使了出来,尽了自己最后的一点力气。而在这两箭射出的同时,那张伴随他多年的硬弓弓弦也应声而断,带得他已疲惫不堪的身子就往地上扑去。

不过他的这两箭确实为杨晨他们创造了机会,看到自己族人突然中箭,冲进地堡来的蒙人明显就是一愣。只这一愣,却让杨晨抓到住了契机,手中刀再度挥出,又把一名敌人劈倒在地。

直到那人惨叫着往下倒去,身边的族人才回过神来,当即几口弯刀也朝着他狠狠劈来。杨晨想要抽刀躲闪,可是那卷刃的钢刀已经卡在了死者的骨头缝里,一时竟拔不出来,无奈之下,他只得松手弃刀,空手往后一跃,险险地闪过攻势。只是这么一来,他的处境就越发不利了,成了赤手空拳地对上挥刀扑来的敌人。

“大人,接刀!”就在这要紧关头,身旁传来了黄丰的一声低喝,随即一口刀就带着风声朝他这边飞来。这一下确实很是及时,杨晨也没作多想,顺手一抄,就握住了刀柄,再弯腰低头,闪开迎面砍来的两刀的同时,手中刀划过一道弧线,把冲到面前的两名敌人来了个开膛破肚。

而就在那两名蒙人惨叫倒下的同时,那边的黄丰也发出了一声惨叫,极其狼狈地横飞而出,重重撞在了地堡墙上,随后再也动弹不了了。

直到这时,杨晨才明白过来,自己手中的这口刀竟是黄丰护身的武器,他居然在此危急关头不顾自身安危地抛刀援助自己,结果却换来了自身受伤,生死不知的结果。

“老黄——!”杨晨心下一阵激动,高喊了一声,手中倒也在激动下猛然一闪,把跟前一名敌人生生劈杀,然后快步向着黄丰那边靠去。此时他心里很是焦急,也很是后悔,要是黄丰真死了,那就是被自己害死的了。

要不是自己带着他逃出偏关县,他还安安生生地留在那地牢里呢;要不是自己非要带着这些蒙人来此避难,他们也不会被困在这小小的土堡之中,落得身陷重围的困境;要不是为了解救自己,他就不会因为失刀而遭重创了!

心中的后悔让杨晨已顾不上其他,只想着保住黄丰的性命。而这一分心间,又让他没能闪过边上劈来的一刀,虽然在刀锋入肉的瞬间他本能地一躲,可这一刀还是劈在了他的肋部,劈得他踉跄地就往边上扑跌过去,直到用手按住地面,才稍稍稳住了身形,随即大股的鲜血就从伤口处泊泊淌出,让他的眼前一阵发花。

战到这时候,杨晨身上已有大小十多处损伤,也已流出了太多鲜血。这让他的体能也已抵达了极限,只是靠着强大的求生意志还在苦苦支撑,使自己没有轻易倒下。不过他却也清楚,在受到这一刀重创后,自己怕是再难与面前这些敌人一战了,腰肋处的疼痛,让他几乎连站都站不直,更别说再作战了。

那些蒙人也在随后发现了这一点,心下顿时就是一喜。

经过这半夜的苦战,他们也已了解了面前这些守军的本事,深知最棘手的就是此人。现在杨晨重伤难起,让他们觉着自己已彻底掌控全局。于是在一声嚎叫后,竟有七八名蒙人悍然扑向站都站不稳的杨晨,却是要趁机将他斩杀了。

两名守军见状欲待上前阻拦,可是很快剩下那些蒙人已围了上来,直接切断了他们与杨晨之间的联系,让他们只能自保,却无力支援。

至于塔娜那边,那几名蒙人也是有心无力,只能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目送这名明国勇士就这么死在自己的眼前。塔娜更是发出了一声尖叫,只是她的本事更小,还需要族人守护呢,更不可能出手搭救了。

看着这许多的敌人朝自己扑杀过来,感受到那一口口弯刀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似乎连露在外边的皮肤都能感受到那些快刀劈砍过来的寒意了。自度必死的杨晨只能一声叹息,无奈地闭上了双眼。

本以为随着援军杀到,自己还能有死中求活的可能,却不料天意弄人,自己还是死在了这最后关头。只可惜自己的职责未完,长城的隐患未去,不知边关会不会因此出什么乱子哪。

真是不甘心哪……杨晨心里叹息了一声,等待着被乱刀分尸的疼痛感传来。

可是随即耳畔却传来了一阵箭矢破空的声音,以及阵阵的喊杀,和蒙人惨叫倒地的动静。当他奇怪地睁开两眼,往边上看去时,却发现那本来欲置自己于死地的七八名蒙人居然已全数倒下,他们的身上插着好几支箭矢,却是被乱箭射杀的。

不光是攻向自己的这些蒙人,其他那几个正欲把最后两名守军一并解决的蒙人也已被箭矢射成了一只只的刺猬,早已没了动静。

片刻后,杨晨才猛地明白过来这是为什么,忙转头看向地堡外,正看到上百名明军弓手正拿弓箭瞄准着塔娜和她那两名族人,只要他们有任何的异动,也会跟其他蒙人一样死在乱箭之下。

在最后一刻,援军终于及时杀到,从蒙人的刀下把他们几个人给救了下来!

原来,就当杨晨他们和蒙人作着殊死拼杀时,围绕着保安堡的明蒙两军间的战斗也如火如荼地展开了。只是这一次双方的攻防却和以往完全调了个个儿,蒙人成了守的一方,明军则负责攻城。

不过一直以来双方间的兵力对比却并没有发生改变,而且这一回明军在兵力上的优势比以往更大,几乎是以十多倍的人马攻击蒙人。

在一开始的百多人想要上堡却被及时赶到的蒙人用箭雨所伤,阻挡下来后,统军的丁越迁很快就调整了战略。既然明知道对方兵力不足,甚至都守不住整面堡墙,那何不充分发挥自身兵力上的优势,全力扑城呢?

想到这一策略的丁千总没有任何的犹豫,就即刻下达了总攻的号令。两千精锐除了三百人留在后方,其他人都投入到了攻击之中。

而蒙人在守御一道上明显是远不如他们的攻击,再加上人手短缺,这保安堡又不是什么坚固的大城,所以在面对明军全力铺开的攻势后,他们很快就抵挡不住,最终在明军不断攻上堡墙后彻底崩溃。

博忽尔也算是个足够果断之人了,眼看守已守不住,便立刻带着残余人马冲下堡墙,开门之后,就朝着外头冲去。此时的他已顾不上堡内的其他人了,只求自己能够脱身。

也是他运气确实不错,明军居然没防着他会来此一招,多数人马都攀在墙上呢,居然就让他们这少数人抢了几匹马后狼狈逃去。

不过,堡内的其他蒙人却是彻底完了,明军在没有阻碍后,迅速杀入,并且在杨晨被蒙人杀死前一刻发箭将他救下。

在确知自己已经安全后,杨晨只觉着身子一阵发软,两眼也是一阵发黑。久战虚脱,失血过多的他终于因为放松下来而彻底支撑不住了。不过在彻底昏过去之前,他还是冲那些明军喊了一嗓子:“他们……他们是朋友不是敌人,不要伤了他们……”说完这话后,他便颓然倒下,彻底没了声息。

至于那些赶来的援军听没听到他的话,信不信他,却已不是他能做得了主了……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把人拿下!

也不知过了有多久,杨晨才从昏迷中悠悠醒来,发现自己正在缓慢地向着前方移动着,同时身子还有节奏地上下起伏。片刻后,他才想起了之前所发生的事情,自己等人在保安堡中与蒙人拼到最后,在即将被杀时,才有援军赶到,救下了自己。

这么说来,如今自己应该就是在和边军将士待在一起了?有了这个认识后,杨晨总算是放下心来,随即就感到了一阵口干舌燥,喉咙里似乎都能冒出火来,便低低地呢喃了一句连自己都听不清的话来。

可就这么一点动静,便吸引了两名军卒凑到了跟前,在看到他果然睁眼后,两人便有些兴奋地叫了起来:“醒了,他醒过来了!”

这一招呼间,就又有好几匹马呼啦啦地跑了过来,一名面目刚毅的将领更排众而出,一面让人停下,一面对杨晨道:“兄弟,你可算是醒过来了,这都快昏倒大半日了……”言辞里颇显亲近。

这态度让杨晨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可不记得自己与此人有什么交情,甚至这还是第一次见对方呢。不过此时的他却又开不了口询问,只是微张干裂的嘴唇,轻轻吐出了一个“水”字。

直到听他这么说来,那将领才回过神来,拿手一拍自己的脑门:“你重伤流了那么多血,确实需要喝水。拿水来!”

很快,就有军卒拿来了一个大大的水囊,小心地凑到杨晨嘴边,让他大口大口地吞下了冰凉的泉水。直喝了有近半袋子水,他才觉着感觉好了些,也能开口说话了,便看着那将领道:“敢问将军是?”

“我叫丁越迁,是大同守军里的一名千总。”对方很干脆地报出了自己身份。杨晨一听,神色便是一肃,勉强支撑起了身子,冲他一抱拳:“原来是丁千总,下官失礼了……是你们救的我吧?”

“不错……”丁越迁点了下头,随后又骂了一声什么,颇为丧气地道:“只可惜我们还是去得晚了,最终救出了寥寥数人,还让那些杀千刀的鞑子跑了一些!”

顿了一下后,他又佩服地冲杨晨一竖拇指:“不过兄弟你可真是条好汉,在那等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居然还能苦苦支撑。我已听剩下那几个弟兄说起了,是你凭一人之力挡下了那些鞑子的围攻。要不是你,恐怕堡子里就没活人了,就连老马也得死在这一遭!”

在他话音一落后,周围一些军卒也纷纷赞叹了起来:“是啊,你可真是了得。对了,你以前是守哪儿的?我们怎么从未听说咱们大同军中还有兄弟你这么一号人物啊?”

杨晨却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现在他最关心的还是其他人的生死:“丁千总,最终堡子里到底活下来几人?”

“连你在内一共九人……娘的,这里头居然有一半还是鞑子。要不是你在倒下前叫了声,我手下的弟兄早把他们也一并解决了!”丁越迁有些不忿地道:“对了,那女鞑子伤得最轻,他还说自己是从鞑靼人那儿跑出来,想赶去大同报信的,可有这事?”

“确实如此,他们是友非敌。”杨晨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活下来的都有谁?”他现在最关心的是黄丰的生死,当时要不是他不顾自身安危抛刀相助,自己早就死在蒙人刀下了。

“除你和老马外,还有两个堡子里的弟兄,以及另一个重伤的兄弟,好像是跟你一起去的保安堡,另外四个就都是鞑子了。”丁越迁随口答道。

听他这么一说,杨晨猛松了口气,这么看来,黄丰居然也还活着,真是万幸哪:“多谢……”却不知他是在谢对方救自己,还是在感谢老天爷的保佑。

“对了,我听那两个弟兄说你是从别处关城而来,只是他们一时也说不清……”丁越迁这时才把这个要紧的问题给抛了出来。

杨晨也不作隐瞒,道出了自己的身份:“下官是打偏关县而来,是当地县衙里的典史。本是打算去大同的,结果因为路遇这些蒙人,知道他们要带紧要军情去大同,这才与之同行。后来,因为有鞑子在后追击,走投无路下,才不得以转投保安堡,结果却害得这一堡将士几乎伤亡殆尽……”

听出他话里的自责之意,丁越迁便伸手一拍他的肩头:“咱们当兵吃粮的既然守在这长城边上,早就料到有这一天了。这次守堡的弟兄虽然伤亡惨重,但他们却也不亏,杀了两倍的鞑子,打出了咱们大明边军的气势。而且你一人更是杀了不下二十多名鞑子,就更不用感到愧疚了。”

顿了一下后,他又有些疑惑地看向杨晨:“可有一点我就不明白了,你既然是从偏关县出来想去大同,为何会出了长城,到这草原上来了?而且,你一个县衙小官,怎么就会有如此了得的本事,居然能在上百鞑子的围攻里支撑这么久,还杀了许多人?”

“这个……”杨晨顿时面露难色,这些事情想要解释清楚可不容易,甚至还得把偏关县里发生的事情一并道出。可是他并不了解眼前这个丁千总,可不敢将实情相告。

丁越迁也看出了他的为难,便洒脱地一摆手:“算了,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强迫你。反正我看得出来,你是咱们自家兄弟。”

“多谢!”杨晨诚心实意地冲对方一点头:“实在是因为此事牵涉过大,我才不敢在见到杨一清大人前把实情转告他人。”

“你来大同是为了见杨大人?”丁越迁又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才道:“要是如此,我倒是可以帮你递句话。不过等进了大同杨大人肯不肯见你,我可作不得准。”

听他这么一说,杨晨心下更是一宽,再度称谢:“如此就有劳了。”

“举手之劳,反正我得回城交令,总是要见总制大人的。”丁越迁一摆手道。

又放下一桩心事,再加上说了这么多话又感到了一阵疲惫,杨晨便不再多说,缓缓闭上了双眼,很快又沉沉睡去。

这一睡,就又是良久。等他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已来到了一座古朴、高大、守御森严的巨大城池之前。

虽然这座城池看着与长城完全融作一体,也没有个城名篆刻其上,但只消看看其足有七八丈高的坚固城墙,以及城墙上经岁月沧桑和外敌入侵而遗留下来的般般伤痕,杨晨已立刻猜到了它的名字——大同!

大明九边重镇之一,堪称天下第一边镇的大同城!

百年时光里,被草原蒙人强攻猛攻数百次,却依然矗立北疆,固若金汤的中原屏障大同城!

城虽无言,但当杨晨远远地仰视这座古老边城时,耳边似乎响起了一阵阵的金戈铁马,让他的心神顿时就激荡起来,连身上的伤口似乎也没有那么的痛了。

就在他望着那古老的城垣心潮澎湃间,经过先前赶往城下的军卒一番交涉后,紧闭的城门终于在一阵吱呀声里为他们打开,露出了门后那道宽阔而深邃的城门洞子来。杨晨一看就知道这城门洞足有十多丈深,换言之,这城墙也足有十丈厚,无怪乎这大同城能被人称作边关第一坚城,任蒙人使出万般手段都无法将其攻破了。

当然,他也明白,大同,乃至整座守护中原的长城所以能屹立百年,靠的不光是这里的城高池深,更是因为有无数军将在拿自己的性命守着这一座座的堡垒坚城。比如自己想要见的杨一清大人,又比如之前与自己并肩作战,到死都未曾退缩的保安堡的守军。

怀着激荡的心情,杨晨终于进了大同城。不过他却不是自己走进的城池,而是躺在简陋的担架上,被人抬进的大同城。

在穿过长长的城门洞后,入眼的却是颇显繁华的街市,相比起偏关县城的冷清,这大同城可要热闹得多了。一眼望去,沿街都是开设的各式店铺,还有一些穿着皮袄皮袍的外族人支个摊子在那儿卖力吆喝着,向着来往行人贩卖着自己的皮货牛羊,完全看不出双方间的敌对。

这场景,杨晨在北京时也曾见过,但实在难以想象像大同这样身临草原的边关要城里居然也能让这些外族之人沿街叫卖,难道这里的守军就不怕这其中混入蒙人的奸细,一旦有外敌攻城,给守城带来危险么?

这个问题此时自然是无人能够为他解答的,或许只有当面去问如今大同的最高长官,三边总制杨一清,才能明白个中缘由了。不过从蒙汉双方和谐相处的情况,以及在看到有这许多边军过来,那些外族商人也没有露出半点慌乱之意来看,显然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环境。就连在外头口口声声大骂鞑子的丁越迁,此时也没有对眼前这些蒙人做出什么不好的举动来。

在杨晨略带讶异间,众人已走过了长长的街市,然后那两千边军就由各自的将校带着去了兵营歇息,而丁越迁则带了几十名亲兵,以及杨晨在转过一个街口后,来到了一处颇显气派的官衙跟前。

杨晨很清楚,这里应该就是杨一清在大同的下处了,而其他受伤之人显然就没有他这么好的待遇,已然先一步被安排去了军营歇息。正思忖间,丁越迁又凑了过来:“杨兄弟,你且在这里稍候片刻,我这就去禀报杨大人,若他肯见你,我再带你进去。”

“有劳丁千总了。”杨晨忙略坐起了身子冲对方一抱拳道。

丁越迁冲他一点头,这才走上前去,在验看过腰牌后,由一名守卫陪同着进了大门。

在有些曲折的院子里走了一程后,他才停到了一间签押房前。此时的丁千总早看不出之前在草原上的凶悍劲儿,显得颇为守礼,先是整了整自己的衣襟,确认没什么问题后,才垂手冲里头报道:“末将丁越迁前来交令。”

片刻后,里面才传出一个温和而不失威严的声音来:“原来是越迁回来了,进来回话吧。”

丁越迁这才神色庄重地走进屋子,先冲坐在书案后头,一身宽大道服的五旬男子行礼:“拜见总制大人。”在得到对方允可后,方才直起了腰来。

杨一清坐在那儿,脸上还带着一丝微笑,可当他拿一双眼睛在丁越迁脸上扫视时,还是让这位在沙场上没有半点畏惧的猛将心里也是一颤,都不敢与之对视。

看了他几眼后,杨一清才道:“你昨日一早就领命出城破敌。照道理来说,天黑后就该归来了。为何却直拖到了今日中午才回来?可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么?”

“回大人,因为昨晚突然看到保安堡方向起了烽火,为救那里的军情,末将便没有急着回大同,而是直接赶了过去。”

“这么说来,你自作主张地去救了保安堡之围了?”杨一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了一句。

这话虽然不重,但却还是吓得丁越迁的脸上冒出了几颗冷汗来。在嗫嚅了一会儿后,他才开口道:“军情紧急,末将才不得不擅作主张,还望大人恕罪!”说着便欲跪下。

“罢了。”不料杨一清却是神色一缓,摆了下手道:“看你模样,这次是得胜了?怎么样,保安堡那里可还好么?”

“末将惭愧,还是晚到了一阵,结果只歼灭了百十名鞑子,至于堡内守军几乎全军覆没,连把总马千原也差点命丧敌手。要不是堡内有人拼死抵抗,恐怕连这八九人都救不出来。”丁越迁这才把昨晚的事情详细地说了出来,不敢有半点的遗漏。

杨一清只是静静地听着,等他说完了,才问道:“这么说来,正是那突然赶去保安堡的偏关县杨晨带人拼死相抗,才撑到了你们援军到来?”

“正……正是如此。”

“那他人呢?”

见杨一清似乎对杨晨有些兴趣,丁越迁忙跟着道:“那杨晨说有要事想求见大人,所以末将已把他带到了衙门口。大人能否见他一面?”

“杨晨么?见倒是不必了。来人——”杨一清突然脸色一沉,对外喊了一声,当下就有两名亲卫走到了门前听后吩咐。

“你们这就出去,把等在外面那个叫杨晨的偏关县小吏给我拿下了,关进牢里看守起来!”随即,杨一清便下达了这么一条让丁越迁大感意外的命令!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再陷囹圄

“大人……”听到这一声吩咐,丁越迁登时变色,忍不住就叫了一声,可是反对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因为下这道命令的是杨一清,是整个大同,乃至整个北疆最得边军将士爱戴与信任的朝廷官员,他自然就有了犹豫。

在那几名军卒领命而去后,杨一清才转头看了面前的下属一眼:“越迁可是在怪本官乱令拿人么?”目光虽不甚犀利,却如有实质,竟压得丁越迁一阵心慌,赶紧低头抱拳:“末将不敢。”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他此番在保安堡中确实立下了不小的功劳,也让你和下面的将士心生佩服,所以你才会不顾规矩地把他带到本官这儿。但你可知道他在来此之前,于偏头关里都做了些什么?”杨一清倒没有生气的意思,神色平淡地问道。

这却把丁越迁给问住了,只见他茫然地一摇头:“末将不知,还请大人明示。”

“就在两日前,偏关县就派人前来禀报,说是有县衙典史杨晨,因为犯了灭门重罪而被投入大牢,随后又暴起杀人,连杀县衙数名官吏差役后,与同伙捕头黄丰逃出关城。就来人所说,此杨晨很可能是鞑子安插进我大明边塞要镇的奸细,不得不防。现在你却突然将他带到了大同,本官自当将他拿下了!”杨一清又耐心地解释了几句。

而在听完这番解释后,丁越迁的脸上顿时就现出了难以置信和纠结之色:“这……怎么可能?他明明与鞑子战得极苦,要不是末将率人及时杀到,他此时已死在保安堡里了。他怎么可能会是鞑子奸细?”

“这其中的内情却不好说了。不过本官为了我大同安全,是断不会冒险把他留在身边的。”

“是,末将明白了。”杨大人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作为下属的丁越迁自然不好再作坚持,只能无奈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只是他的心里却很不是滋味,觉着是自己害得杨晨落得如此地步。

杨一清却没有留意他的心思,只是一摆手道:“你此番作战辛苦,先回去好好休息吧。等明日,本官再论功行赏,好好犒赏你们。”

“谢大人,末将告退。”虽然这次又立下了一桩不小的功劳,说不定还能因此得到升迁,但丁越迁看着却没有多少兴奋,反而显得心事重重。

与此同时,等在外面,一心想着能见到杨一清,将一切都如实相告的杨晨却看到了一群神色严肃的军卒跑了出来,在见到自己后,打头之人便问道:“你就是那偏关县来的杨晨?”

“正是在下,不知几位如何称呼?”杨晨半支起了身子,有礼有节地拱手问了一句。回应他的,却是这几名军卒突然一拥而上,一把就将他从担架上架了起来,然后二话不说就往里走。

“你们这是做什么?”杨晨很有些诧异于对方的无礼行径,奈何身上的伤让他连挣扎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只能愤然问道。

“奉总制大人钧令,将你投入牢中看管起来!”为首之人硬梆梆地回了这么一句后,便不再作声,带着他七拐八绕地就来到了一处很有些偏僻的牢房前。

杨晨是真没想到自己在来到大同后会有如此遭遇,心惊之下,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只能被动地被这些人带进了大牢中,这时才怒声道:“我是清白的,杨大人怎能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我关起来?”说话的同时,身子还猛地扭动了几下,不过却不能从这几名军卒的掌握里摆脱出来,反倒因为用力而把怀里的一件东西掉了出来,落在地上发出了当啷一声响。

几名军卒见状,便随手将之拾起,却发现是一块腰牌外头包了本有些破烂的账册。那自然就是锦衣卫的腰牌,和那份能证明偏头关里众官员收受贿赂,在长城修缮中以次充好的证据了。

那几名兵卒并没有打开账本细看,只是扫了那块腰牌两眼后,脸色稍稍就是一变,显然是认出了这是锦衣卫的信物。但他们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杨晨往牢房里一送,再锁上了牢门,便带着那面腰牌回去交差了。

而杨晨,则坐在冰凉的地上,满面不甘和愤怒地呼呼喘着粗气。要不是自己重伤之下实在无力反抗,光凭这几人还真拿不下自己呢。

半晌后,他才冷静下来,一面观察着这座关押自己的牢房,一面想着事情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照道理来说,以杨一清的名声,是断不会干出这等不见自己问上几句就让人把自己投入大牢的。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一定是偏头关那里早一步恶人先告状,把罪名都定死在了自己头上。

一定是这样!想明白这点,他的脸色变得很有些难看。有言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自己一个在逃之人确实很难取信杨一清,现在唯一的指望就只有那块锦衣卫腰牌能起些作用,那些人能把账册送到杨一清的面前了。

但这种事情,已不在他的控制之内,这让杨晨心里顿生无力感,在长长一叹后,因为疲惫而闭眼昏沉了过去。在这次的事情上,他已经做得够多,自以为是问心无愧了,要是最终都不能揭露那些人的罪行,那就只能道一声天意如此了。

————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晨突然就被一阵脚步声惊醒。他倏然睁眼,就看到了有三条人影正朝着自己这边走来。

因为有偏关县大牢里的那场遭遇在前,让他顿生戒备之心,一边闭目假寐迷惑那几人,一面却在暗暗蓄力。他可不会轻易认命,若这几人真是想要自己的性命,说不得只能与之一拼到底,杀一个是一个了。

就在他有所准备时,脚步声却在牢门外停了下来,一个温和的声音随之响起:“杨晨,你可还好么?”

来人都这么招呼了,杨晨自然不好再装昏迷,便缓慢地翻身靠墙坐了起来,拿眼打量起牢门外的三人来。却见后头两人只是孔武有力,面容剽悍的武人,而站在前头的,却是个五十来岁,看着儒雅睿智的男子。

只消看上一眼,他就已对三人的身份有了个判断,显然后面两个是前面那人的护卫了。只是此人身份却依然有些琢磨不透,便随口问道:“你是何人?我被无缘无故地关进牢房之中,还能有好?”

“大胆!”其中一名壮汉见他如此无礼,登时把脸一沉呵斥道。

不过对面那人却把手一摆:“你们先退下吧,不要在此添乱了。”

“可是大人,这人……”两名护卫有些犹豫地看了杨晨一眼,显然有些不放心。

“他在牢里,又是重伤之后,难道还能伤了本官不成?下去吧。”他的语气虽然温和,却不容人置疑。两名护卫也清楚他的脾气,闻言只得应了一声,这才退了下去。不过也没有真个出了牢房,而是守在了入口处。

“好了,现在就你我二人,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上一谈了。老夫便是你之前想要一见的杨一清了。”这话却说得杨晨又是一呆,有些怀疑道:“你就是三边总制杨一清杨大人?”

“怎么,在这大同城里还有人敢冒充我么?”杨一清淡然一笑,反问道。

看着此人模样,和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质,杨晨还是相信了他的身份:“下官见过杨大人。”说话间,他的心里却充满了疑惑。

这杨一清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要是他已采信了偏关县那里报上来的事情,就不该出现在此,还摆出一副要和自己深谈的模样来,毕竟照他们所言,自己可是犯下了累累罪行的在逃重犯了。

而要是他对那些人的言辞有所怀疑,便不该将自己关押起来。现在这等既关自己入狱,又突然来见自己的行为,实在透着自相矛盾的古怪啊。

杨一清看了他几眼,便笑了起来:“看来你很不能理解本官的这一决定吧?”

“正是。”杨晨没打算兜什么圈子,直接道:“想必大人早些时日已经接到了偏头关的文书,才会在还没见到下官前就下令把我拿住下狱吧?”

“你果然是个聪明人,怪不得能入锦衣卫呢。”杨一清说着,手一翻间,已亮出了那块腰牌来:“你是锦衣卫派在偏头关的探子?”

“正是。因为得报说有鞑子欲在偏头关一带行不轨之事,下官才奉命在数月前从京城去偏头关暗中调查。”在杨一清面前,他倒是无须隐瞒什么。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会突然多出了个锦衣卫呢。”杨一清点了点头,随后又问道:“然后你就查到了县衙里有人受贿一事?”

“不光是县衙,偏头关驻军里也有他们的同谋者。”杨晨神色凝重地道:“也不光是受贿,他们与账册的主人陈志高勾结,把本来该用于修缮长城的银子贪进了自己的腰包,以至关城可能存在隐患。”

听他这么一说,杨一清的脸色也为之一变:“居然是这么回事。怪不得……”随即,他又看着杨晨:“不过只凭这么一本账册和你几句话,就让本官相信你所言非虚,去治一城官员和守将的罪可不容易哪。”

杨晨刚欲说什么,却又听杨一清道:“而且,你可知道那偏关县令朱暄乃是本官的门生,他的为人我还是信得过的,他绝不会为了一点银子就置边关安危于不顾……”一句话,说得杨晨目瞪口呆,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尚有隐情

那本该是偏头关里贪污受贿而导致关墙修缮出现问题的罪魁祸首县令朱暄居然是眼前这位三边总制杨一清杨大人的门生!知道这一事实后,杨晨是彻底陷入到了极大的震惊里,满脸的难以置信,心里生出了许多念头,但短时间里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在大明官场也有些年头了,对其中的师生关系那也有了相当的了解。在大明官场里,师生间的关系,甚至比父子更亲密些,那是真正的同体共荣,不可分割的紧密联系。如果说有门生弟子犯下了什么错误,很可能就会连累到自己的老师,反之亦然。

而现在,他居然就当了杨一清的面直言其弟子贪渎,还使得边关要镇陷于危险之中,这跟当面指责他贪污一样么?现在,自己又身在牢狱之中,其后果……想到这里,杨晨顿时背生冷汗,瞳孔都因紧张地急剧收缩。

杨一清淡然地看着面前的小官脸色几番变化,最终还露出了一丝惶恐来,不觉便笑了起来:“杨典史,你不必如此恐慌,本官可不是个会包庇犯错门生的糊涂官儿。”

这一句话,总算让杨晨高高悬起的心稍微落了一些。是啊,眼前的可是声名著于九边诸城的杨一清大人哪,若他真是那等会为了门生弟子而对揭发罪状者下毒手的人,就根本不可能居于如此高位的同时还享有如此崇高的名声了。不过他心里的疑惑依然还在,只是一时却不知该怎么说话才好。

杨一清看出了他的心思,叹息了一声:“你以为像偏头关里的弊案只是个例么?”

“大人的意思是?”杨晨心下猛地一动,下意识就问了一句。

“多年前,当本官初抵边关任事时,就已经看出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种种不堪之事了。戍守边地的各路军马里,多有克扣军饷,虚报军马人数的。更有甚者,还有人把主意打到了军械粮草,乃至边城修缮的款项之上……对此,朝中也曾有所耳闻,但因一直拿不到确切的证据,所以才会听之任之。”杨一清面色很是凝重地说道。

“竟……竟还有这等事情?”杨晨是真有些傻眼了,他虽然在偏头关里已呆了半年之久,但终究因为身份关系,对军中之事了解得还很不够。

杨一清沉重地一点头:“正是如此,所以本官这些年里才会倾尽全力来加以整顿,也曾杀过不少贪得无厌的将领官员,使边地风气稍有好转。不过,这一两年里,随着某些人的贪心作祟,这股歪风邪气又有故态复萌的意思,只是这一回他们行事越发隐蔽,本官一时间也抓不到他们的破绽所在。为了能尽快把其中的蠹虫给抓出来,本官才会让我在京城的门生朱暄自请前往偏关县任一县令。不然以他二甲进士的出身,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安排到偏头关这等地方为官的。所以当我看到这份所谓的账册后,便知道其中大有问题了。”

“这……怎么可能……”杨晨整个人都懵了。要是对方所言是实,那自己辛苦得来的这一切证据不就都是假的了么?那自己拼这一场又是何苦来哉?

看出杨晨心下的茫然,杨一清也跟着叹息了一声:“虽然老夫不想打击你,但实话还是要说的,你恐怕是中了某人之计,被人利用了。”

“可是……下官也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才得知了有这么一份账册,并且也确实是通过查探才找到其下落的。”杨晨当即就把自己因为陈志高被杀一案一点点查出相关线索的经过原原本本地道了出来,连自己一次次的推断都没有隐瞒地全说了出来。

杨一清站在那儿静静地听着,脸上慢慢也现出了赞赏之色,显然他对杨晨这一路而来的作为还是很肯定的。

直到对方把话说完,他才在略皱眉思忖之后,提出了自己的一点看法:“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早在那陈志高被杀之前,那些人就已经从他口中套出了藏匿账册的具体位置了?”

“这……”杨晨自然无法否认这一点,但随即他又有些不解地道:“既然如此,他们只要取走了账册就好,又何必非再埋下假的呢?”

“这或许才是他们真正高明的地方了。他们应该是已经察觉出了朱暄有些问题,所以想拿此事来对付他。而且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们还早就准备了相应的手段,只是因为你的突然出现,才打乱了他们的全盘计划!”

杨晨闻言,又是一愣,再仔细回想之前种种,不觉有些接受了杨一清的这一推断。陈志高,连同他家里人全数被杀,那么知道事情真相的,就只剩下与他勾结的那些关城里的蠹虫了。若他们设计让人相信导致这一切的元凶正是县令朱暄,又有账册这一物证,那么就算杨一清出马都未必能还他一个清白了。

而自己因巧合而查到了这一切,自然是在那些人的计划之外,所以他们才会忙不迭地陷害自己入狱,甚至不惜在县衙大牢里对自己下杀手。要不是自己有着一定的运气和一身武艺,只怕早成了他们这场阴谋的其中一件牺牲品了。

想到这些,杨晨心里又生出了一股凉意来,这是何等的险恶的用心才能如此肆无忌惮地杀人栽赃哪?而更让他感到后怕的是,要是自己茫然不知地将此账册交到其他官员手里,并在不知内情的他们运作下送去京城,揭发所谓的“真相”,只怕就更遂了那些家伙之心了。自己居然差点就成了那些贪官的帮凶!

看出他心中的惶惑,杨一清又安慰道:“你也不必自责,其实你做这一切不但不是过错,反而让老夫深感佩服。换了其他人,在面对如此局面时,就算不死在他们的阴谋算计之下,怕也早就只求自保而不敢再赶来大同揭发了。”

“老大人谬赞了,下官只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杨晨忙谦虚地一抱拳。

“现在这世道,能尽忠于自己本分的,就已很了不起了。而老夫却因为某些原因却不得不把你投进牢狱之中,倒是有些惭愧了。”杨一清说着,又郑重其事地跟杨晨抱拳行了一礼。

见这位朝廷重臣,三边老帅竟向自己拱手道歉,杨晨顿时就感到一阵惶恐,连连拱手回礼,说着不敢。但随后,他又略皱起了眉头,心里生出了一丝疑惑来。虽然杨一清所言确实有些道理,可总给他一种不协调的感觉来,好像有件事情很不正常,却是什么呢?

突然,心念转动间,他想到了问题所在——杨一清说的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看到了那份所谓假冒的账册之后,但这可是在自己被送进牢狱之后才被人呈送过去的。那他一开始却为何要将自己直接投入大牢,这两者的前后关系可差别甚大哪!

疑心一起,杨晨又开始对杨一清之前所说的那番话生出疑虑来了。只是他依然有些难以理解,既然自己都已经落到对方掌握里了,杨大人又何必多此一举,编出这么一套说辞来欺骗自己呢?

猜疑的目光又一次落到了杨一清的身上,老人也迅速感受到了对方情绪上的变化,先是一呆,继而就明白了过来:“看来你还是有所疑虑?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但讲无妨。”

杨晨略作踌躇后,便把自己的疑问给道了出来,然后紧紧地盯着对方:“杨大人,你可否解释一下,为何会一早就不问根由地就把下官投进这大牢之中?”

“呵呵,杨典史果然心思缜密,连这么一点小小的破绽都没能逃过你的眼睛。”杨一清被人揭破破绽后,不但没有慌张,反倒显得有些高兴,甚至还摸了摸自己颔下的胡须:“不错,老夫一早就命人把你投进大牢自然不是因为早知道那账册有问题了。”

“那又是为何?”杨晨忙跟着问了一句。

“这个嘛……”杨一清低头沉思了片刻,这才郑重其事地看向杨晨:“这其中的缘由极其重要,老夫若是告知了你这些,只怕你就再难从此事上抽身了。”

“下官自从奉命来到边地后,就没有独善其身的想法。”杨晨的回答也很是果断。

杨一清点了点头,又上前两步,押低了声音对他道:“老夫所以把你关进这牢里,只是为的掩人耳目,让偏头关那里的人不致生出猜疑之心来,从而坏了大事。”

“大人这话可越发叫人疑惑难解了。”杨晨皱着眉头,回了一句。

杨一清见状,只得再度把声音往下压,用只有他二人才能听清楚的声音道出了个中理由。而在听完这一番话后,杨晨整个人是彻底呆立在了那里,久久未能从这巨大的冲击里回过神来,大张着嘴巴,半天后才喃喃地道:“这怎么可能……”

“这就是事实,老夫当初也没想到偏头关里会有此变故,所以才没有极力阻拦。结果现在却……所以在此期间,是绝不能让那里的人生出警觉来的,不然恐怕会酿成更大的祸事。”

杨晨这回是深以为然地点下了头去,认可了对方的这番说辞。随后又有些不安地道:“那接下来老大人打算如何是好?”

“他的性子我了解,只凭一己之喜好,根本不会听人之劝。所以我们能做的,就只有护他周全了。而论对偏头关的了解与熟悉,你杨典史应该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了。”杨一清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杨晨立刻就明白了过来,倒吸了口凉气:“老大人是让下官再回偏头关去保护那人?”

“不错,虽然他身边不乏高手,但有些问题还是需要你这样熟悉当地情况之人才能应付。何况,那里的案情依然扑朔迷离,老夫相信你的能力,一定能将其查个水落石出。”杨一清点头道。

杨晨略作犹豫,终于点头应下了这艰难而重大的差事:“下官明白了。”

“你且宽心在大同休息两日,等把伤都治好了,养足了精神,老夫再想法把你安全地送回偏关县!”老人最后决定道。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定计

养伤自然是不能呆在条件恶劣的牢狱之中,事实上杨一清将杨晨拿下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掩人耳目罢了。既然现在已经把事情说清楚了,他便在当晚就把人从牢房里给偷偷换了出来,并在自己的后院安排下了住处。

之后两日,杨晨过得那是相当的舒心了,不但吃喝无忧,每日里还有大夫为他诊治身上的创伤。本来他身上所受就只是皮肉外伤,外加虚耗过度而已,现在被这么悉心调理后,身体自然是迅速恢复过来。

当身子已无大碍,他就又有些坐不住了。要是不知道此案另有内情倒也罢了,反正他觉着自己已经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但现在,既然知道偏头关里还有如此复杂的案情,尤其是那位居然已前往偏头关,就让他无法坐等了。

于是这天傍晚,当杨一清从前头回后院准备歇息时,杨晨便壮着胆子前往求见了。一得见到杨总制,他便忙不迭地将自己意图即刻返回偏头关的事情说了出来,末了还一拱到地:“还望大人成全。”

杨一清有些激赏地看了他一会儿,这才道:“非是本官不信任你的本领,只是兹事体大,总还得有一个全盘的计划才能派你过去哪。你且说说,自己可有什么对策吧。”

“这个……莫如大人派出一队人马作为验看长城工程,然后由下官混入其中?这样一来,想要查出其中问题倒也顺理成章了。”杨晨沉思后,给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的这一提议很快就被杨一清否决:“你这是平常官府捉拿匪寇时惯用的招数吧?此一招对付寻常贼寇自然能起到效果,但却足以让那些官府中人心生疑虑了。试问,他们才把相关之事报上来,本官又刚把你拿下,此时派人过去查看岂不就是在怀疑他们么?即便一时无法反对,也会做出相应准备,未必就能查出问题来。而且你重新以官府中人身份回去,也很容易被人看破身份。”

这番话说的确实在理,让杨晨顿感丧气。自己终究未能从固有的想法里摆脱出来,这却该如何是好?

“可是除了此法,下官委实不知还能用什么身份回去了。偏关县本就少人往来,就连蒙人商队都几乎没有……”他有些无奈地说着自己的理解,却突然看到杨一清的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便赶紧改口问道:“大人可是有了什么主意?”

“就是蒙人了,这一定会大大地出乎他们的意料。任他们再是小心,也不可能去提防从草原入关的蒙人!”杨一清轻轻一拍几案说道。

“蒙人?这却是如何安排?”杨晨是有些懵了,发现已经跟不上面前这位老大人的节奏了。

“之前那些塔肃部的人便是最好的人选与身份了,就以从鞑靼人那里逃出来的塔肃部人的身份带着鞑子即将攻击偏头关的消息进入关城,如此一来,那里的官员必然没有准备,你便可在暗中行事了。”杨一清说到这儿,又是很肯定地一点头:“如此确实可行!”

杨晨总算是听明白了他的意图所在,虽然觉着这么做有些异想天开的意思,但仔细想想又确实足够出人意料。任偏头关里的官员再小心谨慎,也不可能对前来投奔的蒙人生出猜疑心来,担心他们会查出自己的秘密吧?而且,扮作蒙人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这样一来脸上多粘些杂乱的须发,就更难让人识破了。

但随后,一个问题又从他的心里冒起:“那该找什么人来扮演蒙人呢?”

“当然是用蒙人了,而且是正宗的塔肃部的人。”老人呵呵一笑:“那几位塔肃部的客人还留在我大同呢,想必请他们出手帮一把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

“我反对!”清格勒操着一口不那么纯熟的大明官话,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们这一次已经牺牲得够多了,现在你们居然还让我们别乞带人去什么偏头关里冒险,要是真出了什么差错又该如何是好?”

本以为只消把想法说出来,这些蒙人便会答应,却不料一说之下,作为这些人首领的塔娜还没开口呢,清格勒已经强烈反对了,这让一旁的杨晨觉着有些头疼,一时竟也不知该不该出言帮着劝说一二。

“你们但请放心,老夫早就有了安排,而且也不光只派你们这几人前往,还有我大同守军中蒙人籍的精锐同行呢,足以确保你们安全了。”杨一清赶紧保证道。

但这话依然难以叫人信服,清格勒在沉默了一阵后,才道:“这是你们明国守军自己的事情,我们实在没有这个责任来帮你们冒险。”这些草原上的汉子说话还真是直接,都不带拐弯的。

杨一清也被这句话说得一窒,发现自己确实有些想当然了。要是这些人是自己的下属,那无论是蒙人还是汉人自然不能违令,但对方只能算是客人,确实不好强求。

见杨一清陷入到了,杨晨便不好继续作壁上观了,便开口道:“清格勒兄说的确有些道理,但你们之前所做的不已是在为我大明的安危拼命了么?不然你们塔肃部上下大可听从那小王子的号令,直接对我长城出兵就是,何必受此苦楚呢?”

“你……”清格勒把眼一瞪,张了张嘴还真不好反驳了,因为事实确实如此。

看他说不出话来,杨晨继续加了把劲儿:“何况自你们迈入我大同城那一刻起,其实你们已经成为我大明子民,因为你们的后路早已断绝。既然如此,你们何不为大明出一把力,立下一番大功劳来为自己博取一个更好的前程呢?何况此番去偏头关所要冒的风险也并不太大,我们不过是借你们的身份罢了。”

面对这番说辞,清格勒还真有些不知该怎么反对才好了,但他依然一副不情愿的模样,只是拿眼瞪着杨晨。就在局面僵住的时候,一直没有开口的塔娜说话了:“清格勒,我们答应他们吧。”

“别乞……”清格勒闻言顿时就有些急了,刚想说什么,却又被塔娜打断了:“我们可是欠着杨大人一个大大的人情呢。要不是他之前两次冒死相救,我们早在草原上,在那土堡之内就已死去了,根本就不会有现在的我们。我们草原上的人最是重恩义,现在救命恩人有事要我们帮助,我们还要拒绝么?”

“这个……”清格勒顿时语塞,他确实忽略了这一点,现在想来,如此直接地拒绝对方的请求确实很是不对,违背了草原上一贯以来的风俗和传统。而另一边的杨晨在听了这话后也是老脸一红,觉着自己有挟恩图报的意思了,这可实在有些不好哪。

不过塔娜接下来的话倒让他稍微自在了些:“而且我们帮他们也不光是为了报答杨大人,更是为了那些因为保护我们而死在土堡之内的明国将士。我想他们也不希望看到那个偏头关里真出什么乱子吧?”说完这话,她轻轻地低下了头去,目光偷偷在杨晨身上一转后,俏脸便微微一红。不知自己后来说的这番话能不能掩盖住某些不能让人知道的小心思……

清格勒自然不可能领会到少女的这点心思了,被这么一说后,果然也陷入到了纠结。半晌后,才叹了口气道:“好吧,反正我们的性命也是侥幸捡回来的,就算真死在了偏头关里也不亏。不过,别乞你不能去冒这个险,还是由我来带这个头吧!”

对此一提议,杨一清当然没有意见,他只要有真正的塔肃部的人领头,让偏头关那里瞧不出破绽来便可,倒不在意这个人是谁。可还没等他点头呢,塔娜却已摇头了:“不成,我必须一起去。我们一起从草原深处跑出来,已经有太多族人为了保护我而死去了,我不能再安心地留在这里,看着你们去为我冒险!”

“可是别乞……”清格勒还待再劝,但塔娜却斩钉截铁地道:“我已经决定了,你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我主意的。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别乞的话,就不要再劝我留在这儿!”

话说到这个份上,清格勒是真没法反对,只得无奈妥协:“好吧,但到了那里,别乞一定要确保自身安全。”

“那是自然!”塔娜见他不再反对,终于放下心来,有些高兴地笑了一下。

“塔娜姑娘果然深明大义,老夫佩服!”直到这时,杨一清才赞叹地道了一句。其实刚才他是可以帮着清格勒劝说几句,但话到嘴边,却又有了一丝顾虑,若是那清格勒到了偏头关突然因为事态危险而选择自保,甚至是出卖其他人该如何是好?所以还不如让塔娜跟着前去,这样倒能有人牵制对方了。

虽然这么做有些阴险,但在边关国事面前,也顾不上这些小节了。

而杨晨见他们已经说定,心下也跟着一定,很快,自己又将重回偏头关,把那些寄生在长城之上的蠹虫给捉出来了!

正文 第三十五章 重回偏头关

两日后,大同北门。

时已入更,因为地处边塞要地,这大同也与北京一样是实行宵禁的,而且这里的特权人士和勾栏等寻欢场所也远比中原各城要少,所以此时整座城内已看不到往来人影。

此时节,正是秘行的绝好时机,一队二十余人,扮作蒙人模样便已在交付相关令牌后,悄悄地出了长城,踏入到了草原。

这一行人马当中,有一多半是真正的蒙人。虽然大明与蒙人这百多年来总有纷争,双方更是将对方视作寇仇,但这并不影响边军中收纳一些蒙人充作守土军将,其实不光是边军,就是北京城的京营里,也少不了草原骑兵的身影,中华民族的包容性自古皆然。

不过除了这些蒙人外,队伍里还是有几个乔装成他们装扮的汉人的,杨晨便是其中之一,另一个则是这支队伍真正的指挥者,曾带兵在保安堡救下杨晨他们的大同千总丁越迁。不过为了不让人看出破绽来,表面上他和杨晨一样,也是一名普通的塔肃部战士。

在杨一清的整个计划里,他们将作为塔肃部前往大明报信的叛逃者赶去偏头关,然后借着在其中养伤和被甄别身份的机会,趁着关里官军对他们并没有太过提防而配合着杨晨把那些贪官贪污修城军费的证据给找出来。正因为他们是这么一个身份,所以只能再次踏出长城,从草原赶去偏头关。

在安安静静地离开大同,又向前行了一程后,众人才彻底地放下心来。丁越迁特意策马来到杨晨身旁,很有些歉疚地道:“杨大人,是我对你不住,本来说好了要为你引荐的,结果却害得你被总制大人投进了牢房之中,我还对此无能为力。”

“丁千总你言重了,这根本就不是你的错,你也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杨晨忙笑了一下道:“何况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一切不过是总制大人麻痹那些贪官眼线的一个手段罢了,我又怎会怪你呢?倒是你之前救我于必死之地的恩情才是在下该深记在心的。”

丁越迁听他这么一说,心下便是一宽:“杨大人果然胸襟宽广,老丁我甚是佩服。你放心吧,这一次去偏头关,老丁我就算拼却了自己的性命不要,也一定会护得你周全。”

这话让杨晨不觉略皱了下眉头,这可不是什么好话哪,便赶紧截住道:“千总又言重了,我们此去只要按照计划来,一定能确保所有人都平平安安的。”

“你说的是,是我说错话了。”丁越迁呵呵一笑,还拿手在自己脸上轻轻打了一下,算是惩罚了自己。

正当两人的对话告一段落,塔娜便凑了过来,面色郑重地道:“你们两个还是尽快改口吧,可不要在一口一个大人千总了,要是到了那偏头关还习惯地这么互相称呼,咱们所有人都有麻烦。”

两人这才明白过来,赶紧连连点头应是。这事确实不能出了差错,毕竟不但事关这二十多人的性命,还会影响到整个边关长城的安定呢。

为了尽快适应自己假扮的这一身份,之后两人便很少再有对话,只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哑巴——其实这也是蒙人在进入到大明地界后的常态,毕竟只有少数蒙人才会懂得汉话,这些与人交涉的事情自然是用不到他们眼下这个部族普通战士来做的,只要跟在边上即可。

于是接下来两日,这一行人便蒙头赶路,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偏头关所在的位置赶去。好在之前丁越迁带兵清扫了附近出没的蒙人,所以这一路行来倒也颇为顺遂,等到第三日的午后,他们已远远望见了偏头关那古朴的关城城墙了。

看着这座熟悉的关城,杨晨心里便是一阵感慨,虽然从他冒险离开到回来只用了不到半月工夫,但其中的曲折经历,却给人一种极其漫长的错觉来,道一句恍若隔世都差不多了。

相比去时的仓皇,再回偏头关他的底气可足了不少,黄丰换成了这些在大同身经百战的边军将士,他相信只要大家足够小心,就一定能把这一任务圆满地完成,同时确保那应该已在偏头关里的贵人的安全。

思忖间,队伍已经来到了关门之下,并迅速引得守关将士的警戒,一张张弓箭已呈把拉状态,箭也搭上了,瞄准了底下。然后一名武官才在城头喝问道:“你等何人?为何来我偏头关?”

虽然大明与蒙人一向处于战争状态,但只要蒙人不是大举兵马来犯,守城将领还不会一见蒙人就下令攻击的。毕竟有时候杀死或俘虏几名敌人的功劳还是让蒙人自动来归降更大一些。

这时候,自然就得由真正的塔肃部的人出面说话了。清格勒便一催胯下马匹,装作有些疲惫地冲上头喊道:“这位明国将军,我们是鞑靼部落,塔肃族的人,因为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向你们传递,才会冒死赶来。还望你们尽快开城,放了我们进去面见你们的将军大人。”

这话引得关城上的一干明军发出了阵阵嬉笑,对方居然称呼他们的一名队正为将军,然后又把千总大人也称作将军,这实在有尊卑不分的意思,怪不得是蛮夷呢。不过这么一来,倒让他们的戒备之心稍微降低了一些,那队正便回道:“你们且规矩地留在城下不得乱动,待我前去禀报之后再作决断。”说着,叫过一名手下,让其下城去找把总传话,这开不开城,放不放这些个蒙人进来可不是他这么个小人物能做得了决定的。

对此,城外众人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了,便老老实实地待在了城头守军弓箭的射程之下,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现在要是城头上边一声号令,恐怕这二十多人得全交代在此。

不过他们的这一作法倒是赢得了守军的信任,在几声号令后,那些对准了他们的弓箭便收了起来,不过那些守军的目光依然时不时地盯着他们,生怕这些蒙人会突然干出什么事来。

直等了有顿饭工夫,城头上才有了新的反应:“我家千总说了,让你们中领头的上来回话,若是没有问题,再放你等进城。”说话的同时,便有一只竹筐被人用绳索给吊了下来,只等有人进入后再将其拉上城去。

对此,杨晨他们倒也没有感到太过意外,当初塔娜他们要不是全都重伤,又是被丁越迁半押解地送进大同城,恐怕也得面对相似的待遇。

几人在换了下眼色后,还是由清格勒出面去与城上守军交涉。只见他解下随身的兵器后,方才有些别扭地爬进了这只竹筐中,然后便在城头守军的吆喝声里一点点地升了起来,最终被拉上了城去。

“他……不会出什么差错吧?”看着人被拉进关城,丁越迁反倒有些不怎么放心了,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

塔娜在旁听到了,赶紧回道:“你放心吧。清格勒是我们塔肃部里最勇敢,也最有智慧的战士了,这次我们能从博忽尔那上千人的围追堵截里逃出来也多亏了他,所以他去应付一定不会有事的。”

果然,过了半晌后,那紧闭的关门终于被人打开了一条可容一两骑通过的缝隙来,城上守军也随之喊了下来:“你们都进来吧。记得入关就把兵器都交了,不然别怪我们将你们当敌人处置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依言牵着战马,缓慢地走进了狭窄的关门,在走出好几丈长的幽深甬道后,便看到了两边已站了好几十名持有弓刀的守军正戒心满满地盯着他们,似乎只要他们有一点动作不对,这些人就会毫不犹豫地扑杀过来。

不过杨晨等人当然不可能有这样的举动了,还在来到他们跟前后,很是配合地把手上的弯刀弓箭什么的都交了过去,以表示自己没有半点敌意。

直到确认他们不可能发难,那些戒备在旁的守军才算彻底放下心来,收起刀,放下弓箭,然后用玩味的眼神打量着他们,尤其许多人都拿眼看着为首的塔娜——她那被蒙人服饰所衬托出来的玲珑身段,以及标致的面庞让人一眼就能确认其是女子的身份了。

就在有人开始轻笑着窃窃私语的时候,一名面容严肃,身着戎装,腰佩长刀的将领已与清格勒一起迎了上来。在看到塔娜后,他的眼中也闪过了一丝惊艳之色,随后才笑着上前抱拳道:“本官就是这偏头关的守关千总雷鸣了,想必姑娘就是塔娜小姐了吧。果然是巾帼英雄,让人佩服哪。”

“塔娜见过雷千总,我可当不起如此赞誉呢。”塔娜此时倒表现得很是得体,只是微笑地上前,给雷鸣行了个蒙人的见面礼。而跟在她背后的那些人,包括杨晨在内也行了个相似的抚胸之礼。

“哈哈哈,好。你们能弃暗投明,来我大明传递消息,此事本官一定会就实上报,只要事情属实,我大明朝廷一定不会亏待了你们。”雷鸣高兴地大笑道,随后又把手一伸,请他们几个跟自己往里走。

杨晨混在一众蒙人当中,看着眼前熟悉的环境,心里一阵感慨,自己终于重新回到了这偏头关,而这一回,自己一定要把事情办圆满了,再不能如之前般狼狈逃离!

正文 第三十六章 试探

雷千总说的客气,做得也很是周到,在把杨晨一行人接进关城后,就直接将他们带到了县城里规格最高,同时也是唯一一座官办馆驿之中,并立刻就叫人准备下酒席来招待远道而来的投诚贵客。

走入这还算熟悉的馆驿之中,杨晨可没心思去回顾曾经在此盘桓的岁月,而是小心地扫视四周,寻找着那个听说已抵达偏头关的贵人的线索。不过一番不着痕迹的扫看下来,却完全找不到相关线索了,别说这贵人及其随从了,这里甚至都没有其他官家客人入住。

其实只仔细一思索,杨晨便接受了这么个结果。毕竟以那人的身份与心性,多半是不耐烦留在官办馆驿里居住的。说不定他此时正在这偏关县唯一的一家勾栏中风流快活呢。

而且,要是那贵人真留宿在此,只怕以雷鸣的身份可不敢把这么一干来路尚不明确的草原客人往这儿领,他就不怕出什么岔子么?哪怕他不知有此一人,馆驿也是绝不敢招待他们的。想明白这点,他便立刻收摄了心神,不再左顾右盼,生怕引起边上军卒的怀疑。

在他们落座后不久,酒菜就如流水般不断送到了众人面前,身居主位的雷鸣更是频频向清格勒等人敬酒,看着一干蒙人——包括乔装之后的杨晨与丁越迁在内——都豪气地酒到杯干后,他就体现得越发高兴起来。

酒过半酣,雷鸣又着意地问起了塔肃部的具体情况,以及鞑靼人欲对长城用兵的具体计划来。杨晨看得出来,他这是在作进一步的试探了,只要他们的回答中间稍微露出些破绽来,雷千总就会即刻发难,把众人一股脑地拿下,以奸细论处。看不出来,这位模样粗豪的武官还是挺有心眼的。

不过这种事情自然是不可能问住确实打草原而来,又确实是塔肃部出来的清格勒了。面对一个个问题,他都答得没有半点破绽,甚至还有意说出了一些大明边军都不是很清楚的关于鞑靼人的用兵布置,让雷鸣等人越发地相信了这些人的身份。

如此一来,酒席上的气氛就越发的融洽起来。直到雷鸣突然问出一句:“那小王子就真这么容易就放了你们投我大明?”后,清格勒,以及另一边的塔娜的面色才是一沉,后者更是眼睛发红,似乎都要落下泪来了。

雷鸣也感受到了他们心情的变化,但却佯作不知,只是继续问道:“怎么,这问题不好答么?”

“雷将军,你可知道我们从部落出来时有多少人么?足有百二十人,结果真正抵达这里时,却只剩下了区区二十三人。其他人已在为了掩护我们而死在了伯颜亲卫的追杀之下。”塔娜突然站起了身来,颇为悲愤地说道:“其实不光如此,就是我整个塔肃部,恐怕也只剩下我们这些个人了……”

“这……塔娜姑娘何出此言?”雷鸣-顿时有些动容地问道。

“因为我父亲他不肯依照伯颜的号令出兵,与其他各族一起准备兵马入侵你们明国……而且还在苦劝不果后,派我们前来报信。这已是彻底背叛了伯颜大汗,自然就要换来这样的结果了……”塔娜说着猛端起了面前满满的一碗烈酒,头一仰,就把这酒水全倒进了嘴里,一饮而尽,同时脸颊上已滚落了两行泪来。

宴席上的气氛为之一凝,其他那些蒙人战士在看到塔娜如此动情的说话后,也个个面露悲愤之色,就连杨晨和丁越迁也感到了阵阵的愤怒,生出了同仇敌忾的心绪来。至于在旁陪同的明军将校,虽无法感同身受,也不好再言笑无忌,只能安慰似地向身边的蒙人敬了几杯酒。

雷鸣则在一阵愣怔后,自动举杯:“是本官孟浪了,提起了塔娜姑娘的伤心事,在此自罚三杯作为赔罪。”说着便迅速喝下了三杯酒。

塔娜这才把悲伤之意一收:“雷将军不必赔罪,这也是事实。我所以说这些,不过是为了向你们表明我们这些人的决心罢了。伯颜他们杀我族人,此仇已不共戴天,我们是绝不会再与他们联手了。若这时候他们敢杀来,我和这些勇士必然会第一个迎敌出战!”

说着,她又高举起酒杯,用蒙语高喊了一声:“为了塔肃部,死战!”

“为了塔肃部,死战!”其他那些蒙人战士也跟着举杯喊了起来,当然,这其中也有两个滥竽充数的,杨晨和丁越迁只是胡乱嚷嚷着,都不知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不过身边那些都是明军将士,自然不可能看出什么破绽来了。

这么一番对话下,雷鸣对他们的猜疑心又少了一些,接下来的话题自然更为轻松,多半是雷千总的封官许愿,说一旦他们所报的事情为真,则自己一定会如实上报,朝廷也必然会重赏厚待他们云云。不过这些话也就听听,谁都知道他一个小小的千总,别说朝廷的决定了,就是那距离不远的杨一清大人都影响不了。

在还算融洽的氛围里,这场接风酒宴终于告一段落,不少人都有些喝得大了,一个个都脚步虚浮。倒是杨晨这个假蒙人,酒量居然比一般蒙人都要高上不少,此时除了头有些发晕,其他都还没什么不妥。而清格勒作为这群人里名义上的首领,被雷鸣和手底下人好一通灌酒,此时早已烂醉如泥,连走路都得靠人扶着了。

就在杨晨以为接下来就是把他们送去后头的客房安歇时,突然一名凹眼塌鼻,一看就是蒙人血统的军汉闪到了正从堂内走出来的众人面前,目光一瞬不瞬地盯在了塔娜和清格勒两人的脸上。

看到他这一举动,杨晨的心里陡然就是一动,迅速明白了过来。这个雷鸣果然远比之前体现出来的更加谨慎小心,居然还布下了这么一着后手。

显然,他对自己这些人的身份还存有疑虑,特意找来了这么个可能和塔肃部有过交集的蒙人来查认。若是他能认出塔娜他们的身份自然一切好说,若是被他看出这些人是假冒的,那此时已喝得东倒西歪的这一干人就只能束手就擒,连反抗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好在,一早杨一清就有了准备,至少为首的两人可是货真价实的塔肃部的人!直到这一刻,杨晨才不得不佩服杨一清大人的远见,要是随便让几个大同守军里的蒙人战士来假扮塔肃部的人,恐怕真会露出什么破绽来。

果然,在仔细打量了清格勒他们几眼后,这位军卒便有些激动地走上前来,弯腰抚胸向同样一脸惊讶的塔娜行下了礼来:“别乞,真的是你来偏头关了……”

“你是……”塔娜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这人,明显是记不得其身份了。

对方也不在意,赶紧用蒙话把自己的来历道了出来,却是早些年在进犯中原时被大明俘虏的塔肃部族人。作为本部族人,他自然不可能忘记自家部落别乞,尤其是如明珠般美丽的塔娜的容貌了。

塔娜这才明白过来,又和他说了些话。看着两人如此亲切地交谈,雷鸣和其他那些蒙人最后的一点疑虑也打消了,他们终于确信,这些蒙人是真跑来示警报信的。如此看来,接下来这段时日守军上下都得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来应对随时可能杀到的蒙人强敌了。

而后,众人便在馆驿伙计的引领下来到了位于后院的那一片客房歇息。这里的条件自然不是太好,也没有什么独门独院的院落,有的只是一间间连成片的客房。

当下,就有几名军卒搀扶着一些已经喝醉了的蒙人战士往各自的客房走去,至于塔娜,作为这些人里身份最尊贵的那个,当然分到了一间上房。

可就在她满怀心事地往那边走时,突然脚下一滑,身子就往边上倒去。原来,她虽然喝酒不多,但因为伤心之故,这酒意还是上了头。正所谓酒入愁肠,往往最容易让人醉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这下必然会重重摔倒,出个大丑时,一只坚强而用力的臂膀突然就从旁边探了过来,一把就搀住了即将翻倒的身躯,随后一个轻轻地声音在耳畔响起:“小心。”正是杨晨在看到她就要倒下时及时赶前一步,出手相救。

塔娜的心先是一宽,继而面上又是一红。虽然草原上的儿女没有汉家那么多的规矩,但被一个男子这么搂抱着,是个女儿家都会感到羞涩的。可不知是不是因为酒意确实上涌的关系,这一刻的塔娜居然觉着身子有些发软,连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稳都做不到了。

正支撑着她整个身躯的杨晨明显感受到了这一点,便赶紧把她扶住了,往前边的客房走去,口中则小声道:“塔娜姑娘,就让在下送你回房歇息吧。”

于是,咱们的杨大人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下,在不少蒙人战士有些艳羡的目光里,搀扶着美丽的塔肃部明珠走进了她的房间……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情之所起

把塔娜搀进房间,帮她点起桌上的油灯,又倒了一杯茶,轻轻放到她床边后,杨晨才有些意外地发现这个一路上很是坚强的女子眼眶居然是红的,还有泪水在眼睛里打着转儿,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会流下来。

“塔娜姑娘,你这是……”杨晨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他不问还好,这一问下,两道清泪就顺着她光滑的面颊淌了下来,如此一来,更让杨晨一阵手足无措,也不好就这么转身离开,赶紧从袖子里取出一块帕子递了过去。

塔娜随手接过帕子,心下便是一暖,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杨大……杨大哥,我是不是很没有用?”

“你这话怎么说的?要是连你这样都算没用,那我大明的女子可就要羞愧得无地自容了,她们可没有你这么坚强,能横穿整个草原,带着族人来到这儿。”杨晨赶紧出声安慰道。

“可正是因为我的缘故,我们塔肃部才会……还有这一路上,许多族人都是为了保护我才不得不回身去和博忽尔的人作战,结果全都死在了草原上。要是我真有些用,就不是这样了。”塔娜却依然自责地说道。

在醉意朦胧间,一些原来深藏在内心深处的想法已彻底翻了起来,深深的无力感和愧疚感完全侵占了塔娜有些脆弱的心灵,这才让她表现得如此不同寻常。杨晨也渐渐明白了这一点,便语重心长地劝慰道:“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甚至很少有人在这种情况下能比你做得更好。现在你要想的不是自责,而是该往前看,让那些为你付出,甚至牺牲生命的族人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你对他们的愧疚应该转化为奋勇向前的动力才是!”

“可是……我现在连自己到底能做什么都不知道……”

“你现在不正是在做很正确的事情么?只要这一回帮总制大人把偏关县的贪官挖出来,你和你的族人就为我大明又立下了一桩功劳。到时候朝廷一定不会亏待了你们,就是在长城边上为你们划出一片草场来繁衍生息也是大有可能的。”杨晨说着,又从床上抖开了被子,轻轻盖在了她的身上:“你现在就不要胡思乱性了,好好睡上一觉,明天将会是全新的一天。”在说完这话后,他才转身走出门去,又轻轻地为她把门关上了。

直到他离开,塔娜的神色才稍微缓和了一些,随后悲伤的样子又被羞喜之意所取代。这个男人给他的安全感和亲切感是以往草原上那些粗豪的放马汉子所没有的,让她生出要与之多加亲近的感觉来……她知道,自己是心动了。

杨晨可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说话和举动会让一个小了自己十多岁的蒙族姑娘对自己产生了情愫,他现在最在意的还是接下来的大事。

虽然这最关键的第一步已经走好,他们已经进入了偏头关内,但想要查明白贪渎一案却依然困难重重。别说如今的他们算作外来者了,就是已在此有段时日的县令朱暄不一样拿这里的贪官们没有半点法子么?

一边低头想着到底该如何行事,杨晨一面已下意识地来到了自己的客房前。只是在推开门后,他却是一呆,因为里面居然已经点上了油灯,一人还坐在桌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不过定睛一看,他提起的心又迅速落了回去,因为这个满面杂乱胡须的汉子正是由丁越迁所假扮的。此刻的丁千总正用有些异样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随后又伸出右手,竖起了大拇指来:“杨大人你果然好本事,老丁我真是佩服之至哪。”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就听不懂哪?”杨晨关上了门,来到桌前坐下,随后就拿起了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解酒。

“你还敢说自己不懂?我们在旁边看着的可都已心知肚明了,那蒙人小妞可对你很有意思哪。”丁越迁啧啧地赞叹了几声:“我说之前那清格勒不肯冒险来偏头关时,为何那小妞突然坚持要来了,原来她不光是为了报恩,还是为了你哪。”

这话说得杨晨都老脸一红:“丁千总,你可不要胡乱联系哪,这要传了出去,我杨晨大男人一个倒是没什么,可人家塔娜姑娘毕竟是女子,她的声誉……”

“还什么声誉哪,你俩都孤男寡女地处于一室了,这可是许多人都看在眼里的。”丁越迁嘿嘿一笑,又伸手一拍杨晨的肩头:“杨大人,老丁可看好你啊,可别丢了我大明男儿的面子。”

“你……”杨晨是对他彻底无语了,只能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丁千总,你觉着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行事才好?”

一入了正题,丁越迁脸上的调侃笑意便也跟着一敛,微蹙起了眉来:“这事确实有些难办,以我们的身份总不可能去旁敲侧击地问那雷鸣可知道有没有人在贪污修城的军费吧?恐怕连他自己都在其中有份哪。”

“正是如此,所以我们必须寻一个切入点才成,至少是以我们现在的身份能接触到的一些东西。”杨晨也知道和丁越迁这个只知带兵作战的将领是很难讨论出个结果来的,所以还这么与其说着话,更多只是为了带个思路而已。

丁越迁果然茫然一摇头:“这事我老丁可就给不了主意了。要是让我上阵杀敌还成,可查案嘛,我就只能听吩咐做事了。”

“查案……”丁越迁这无意的一句话却让杨晨心下猛地就是一动:“对,就是查案!”

“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他有些兴奋的样子,丁越迁颇感奇怪,顺口问了一句。

“我所以会有那一番遭遇说到底还是因为去查陈志高被杀一案所致。虽然杨大人提到那份账册有问题,但这个案子本身还是有值得一查的价值。既然现在我们一时找不到入手处,就让我继续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挖上一挖,看能不能找出些别的问题来。”杨晨神色凝重地道。

“这案子都快过了一两月了吧?就这样还能查出端倪来?”丁越迁有些怀疑地问道。

杨晨却道:“只要肯用心去查,别说一两个月,就是一两年前的案子也能查出线索来。何况,现在除了陈志高被杀一案外,还有另一起案子呢。”说话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了陈家那几个女子的模样来,她们也被人残杀在自己家里,说不定去那儿能找到些东西呢。

见他如此笃定,丁越迁自然不会出言打击,便道:“既如此,你尽管去查,哪里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

“放心,总会有用到各位的时候。对了,你们明日就和我一起离开这馆驿,去城里到处逛逛,同时留意一下,看那位会住在哪里……”杨晨突然有了主意,随口说道。

虽然他没有直言那位的名字或身份,但丁越迁还是迅速明白过来,郑重其事地一点头:“我明白了,这点小事还难不住咱们兄弟。”突然他眼珠子一转,又有些猥琐地一笑:“对了,明日你要不就和那蒙古妞一起走吧……”

“你……说正事呢,就别说笑了。”杨晨有些无奈地瞪了对方一眼。

“我是说真的。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单独行动说得通啊。反正刚才这馆驿里的人也都看到了你和她的亲密举动,索性就借此行事。你看,我这主意不错吧?”说着,这位还冲杨晨一阵挤眉弄眼。

这让杨晨心里好一阵的尴尬,但仔细想想又似乎有些道理,只能含糊地先应了下来。

其实真论起来杨晨早已不是不通情事的愣头青了,年已而立的他早已婚配。只是命运弄人,几年前妻子生产时出了状况,结果一尸两命,他才重新成了光棍一条。

正因为有此情伤,想着要离开那伤心地,杨晨才会没有半点犹豫地接下这份来边地的苦差。本以为可以靠着这里凶险的环境忘掉心里的痛,结果来此后的半来年里却是无所事事,最终他只能借酒消愁,蹉跎了这半年光阴。

想不到这一回,不但一下就来了如此重大的变故,就连感情上居然都再起涟漪,这让杨晨都感到有些茫然了。

这一夜,躺在床上的杨晨竟破天荒地失眠了,要知道他就算是之前风餐露宿在草原上都是能安然入睡的呀。而现在,他的脑海里却不断闪现着两个女子的身影,一个自然是他亡故的结发妻子,另一个,则是塔娜,尤其是她那对看向自己的明亮眸子里,似乎真个藏着让人心动的情意呢……

“倩儿……要是我真和塔娜姑娘间发生些什么你的在天之灵会怪我么?”杨晨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天空,心里默默地念叨着。

浩瀚的夜空里,一颗星子不断地闪烁着,似乎是他的亡妻在告诉着他答案,只是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就只有他自己才能理解了……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再探陈宅

行于人来人往的街市上,被暖融融的秋日艳阳照在身上,自然让人生出几许惬意来。杨晨与塔娜二人此时就正并肩走在街上,从草原来的姑娘正好奇地四处张望,似乎看到什么都很感兴趣。

这是他们来到偏关县后的第三日,在稍作试探,确信这里的兵马对众人没有怀疑后,杨晨便坐不住了,随意找了个与塔娜外出逛逛的借口,便堂而皇之地从馆驿里跑了出来,看似随意地在这个小小的关城里闲逛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真因为那晚的照顾与相处让塔娜对他生出了微妙的情愫出来,反正这次假扮情侣同行的她确实显得很有些兴奋,两人走动着不时地肩膀手臂还会接触在一起,她也没有任何闪避的意思,脸上还带着欢喜的笑容。

对此,杨晨却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只能暂时按捺着心情,看似轻松地陪着她到处看着逛着。

虽说塔娜自小多读中原书籍,很多知识懂得比杨晨这个大明官员还多,而且又出身一部族长之家,环境也算富裕,可在看到这边远小城商店里各式各样的货物时,还是露出了一脸惊叹的表情来,因为那些都是草原上紧缺,几乎都看不到的好东西。

此时,塔娜正围了口铁锅在那儿左看右看,啧啧称奇:“我们整个部落也就那么几口锅,而且多是破损的。这口锅看着可要好得多了,要是能带去草原,一定能换上两匹最好的骏马。”

杨晨在旁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上前轻声道:“你若是喜欢,等过两日办完了事,我出钱给你置办上几口便是。”

“哼,我才不用这种礼物呢。”听他这么一说,塔娜顿时娇俏地哼了一声,把头一仰,很有些骄傲地就走了开去,然后来到了一家售卖胭脂水粉和钗环饰品的店铺跟前,眼睛顿时就有些发亮了,口里哇了一声,便迅速凑了上去。

那看店的老板见有客人上门,赶紧就笑呵呵地迎了上来,也不在意这二人并非中原人的打扮,张口就唾沫横飞地推荐起自己的货物来:“这位姑娘您可来着了,今日小店刚好来了一批从江南来的上等胭脂,最是适合您这样的美人儿了。”说着便把一只粉盒打开了,放到塔娜面前让她观瞧嗅味儿。

这盒子一开,哪怕是没有凑上前去的杨晨都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茉莉花的清香,塔娜更是两眼放光,赶紧接过了仔细端详起来,甚至还想拿手指沾一点仔细看看。不过她这一动作却被老板一把拦了下来,只见他陪着笑道:“姑娘见谅,这茉莉粉儿可得三两银子一盒呢,可不敢让您乱碰。”

“哦……”塔娜这才想起了自己身上并没有多少钱,便有些悻悻地将盒子递还给了老板,再看其他东西时,明显是提不起多少兴致来了。

杨晨见状,赶紧上前欲待劝慰几句,却见她突然抬步就往前走,口中则低声道:“咱们还是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杨晨点了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转头仔细看了那家店铺一眼,这才跟了上去。刚才他可是发现背后其实还是有两根尾巴的,不过在他二人到处乱看乱逛后,那两个追随者就放弃了跟踪,各自散去了。现在,正是往真正的目的地而去的最好机会。

人们总是善忘的,只十天半月工夫,之前闹得全城都人心惶惶的几起案子就已被大家抛到了脑后,小小的偏关县城里头重新变得宁静祥和。但是,这只是对那些没有切身体会的人来说,至于那些真正感受过凶案可怕的人来说,这便是另一番光景了。

至少对陈志高一家所在的那条小巷里的住户来说,这场噩梦远没有过去。虽然此时是近正午时分,巷子周围也是静悄悄的,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巷子里的每家每户,也是大门紧闭,仿佛害怕有什么厄运会突然降临下来一般。

不过这样的环境倒是方便了杨晨二人行事,都不用小心闪躲,就已顺利地来到了那处尚贴有封条的陈宅门前。只不过十多天工夫,这陈宅已变得死气沉沉,门上都已结起了薄薄的灰尘和蛛网。

看着这里破落静谧的环境,塔娜心跳陡然就是一快,忍不住小声问道:“这就是你一心要查的要紧地方?可我看着除了静得有些吓人外,也没什么了呀。”

“因为问题的关键在里头。”杨晨说着又想起了一点:“要不你先去别处走走,就不用跟我一起进去了。”

“不成,我们既然是一起出来的,当然得在一起了。”塔娜当即摇头。

“我是担心你害怕,毕竟这里头曾死过不少人……”杨晨忙解释了一句,却见对方再次摇头:“死人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是没有经历过生死。”

这话倒是说得不错,不提之前的经历,光是他们冒险进入偏头关就已是在冒极大的风险了,难道这还比不了进入眼前的宅子么?想到这儿,杨晨便一点头:“那你跟我进去吧。”说着,却并没有去推那紧闭的院门,而是绕到了另一边,在院墙上一按后,身子便腾空而起,落到了上头。

这一下,塔娜却又有些傻眼了,她可没有这等飞檐走壁的本事。好在杨晨并没有舍她不顾,在墙头坐定后,便把手往下一伸:“来,我拉你上来。”

塔娜轻轻嗯了一声,忙凑上前去,用力一跳,再把手往上一探,正好与对方的大手握在了一起,然后她便只觉着身子一轻,人也跟着飞了起来,稳稳地落在了墙头上。杨晨见她稳住了身形,方才再一拧身子,轻松落到了院子里。

本来他还打算再帮对方一把的,可结果塔娜随后也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她毕竟不是中原那些柔弱的女子,在草原上也是能策马疾驰之人,这一人多高的围墙还困不住她,落地都是稳稳当当的。

正欲伸手的杨晨见状,便有些尴尬地把手缩了回去,又赞许地看了跟前的少女一眼。塔娜又仰起了头来,有些骄傲地哼了一声,随后又问道:“你为什么有门不走非要越墙啊?”

“因为这样才能躲过某些有心人的耳目。走吧,趁着时间还早,我们先到处看看。”杨晨说着,便转身往跟前的堂屋里走去。塔娜本来还想看看这院子四周呢,突然一阵冷风吹来,让她猛打了个寒颤,便不敢单独留在这儿了,只能紧跟在男人背后,走进了有些阴森的堂屋之中。

这堂屋除了因为久无人打扫而多了些灰尘外,看着倒与杨晨前段时日来问案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连各种家具摆设看着都不见有何移动的。可是在看到这一幕后,杨晨反倒皱起了眉头,心里生出了一丝疑惑来:“照道理来说,出了灭门案后,官府派人前来应该大肆搜检才是,怎么这里竟如此井然呢?”

心里想着,他的行动却不见缓,扫过整处厅堂也看不出什么问题后,便迅速出门,绕过堂屋,来到了后边那一进院落之中。

跟在他身边的塔娜本来还想问一问他可有什么发现,可在看到他那副专心致志的样子后,却又不作声了,只是静静地跟在他身后,顺着他的目光四下里看着,似乎也想从中间看出些什么端倪来。不过很可惜,在她眼里,这院子内外的一切都很普通,除了看出已有一段日子没人居住外,就没别的了。

杨晨此时正在仔细勘察这一凶案现场,自然不会去理会身后少女是个什么心境,他只是一间间屋子地进入又出来,然后心里默默地思索着什么。

当来到当日曾去过的书房后,杨晨的面色才是一凝,而跟着他一道进入的塔娜更是脸色一变,差点叫出声来。因为就在这屋子的地上和墙上,还留着好几处触目惊心,已经发黑干涸的血迹。只此便可推知,凶手就是在这儿动手杀的人。

看着飞溅在墙上的血迹片刻后,杨晨又闭起了眼睛,在脑子里想象出了一幅凶手杀人时的画面——当时死者应该就站在门前,然后被人一刀所杀,所以血才会溅在门前这一段墙上——而这,又可说明一件事情,死者对凶手应该没有太多的提防,不然对方下手前,她应该有机会往后退缩才是,至少血不会溅在这里。

可是那个能叫陈家的女人在丈夫死后还如此放心的人会是谁呢?照道理来说,她们上下都应该有所警惕才是,便是以往再亲近的人,也不可能全无半点防范之心哪。

“一个能让陈家女人对他放松警惕,而且是深夜来客,会是谁呢?”杨晨低头沉思了起来,回忆着之前与陈氏夫人说话时她所提到的种种事情。突然,他的心里闪过了一个念头,一个之前被他所忽略的细节跳到了眼前,当时她是这么说的:“……先夫早年确实是读书的,还曾应试。只可惜,最终也没能考中,也没有他那朋友的运气得以身入官门,结果只能继承家业,当个小商人了……”问题就出在这儿了!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夜见

没错,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有留意这一细节呢,竟让这么个要紧人物从眼前给溜了过去。现在仔细想来,陈氏口中所提到的,与陈志高关系匪浅,又是身在官府的朋友很可能与他之前所做的以次充好,中饱私囊,让关城城墙出现漏洞一事有着密切联系了!

越想之下,杨晨越觉着自己的判断很有些道理。毕竟这等事情不是互相间熟识了解之人是很难合作起来的,这可关系到不少人的身家性命呢,一旦走漏了消息,无论是陈志高这个商人,还是那些地方官员都必然会被严惩,他们要做,就得有足够的把握才成。

可自己怎么当时就没想到这一层,跟那陈氏打听一下那陈志高的好友到底是县衙里的哪个人呢?而现在,纵然看出了些问题来,知情者却早已全部被灭了口,还能找谁去了解此人身份呢?

怔忡了半晌后,杨晨才有些失落地长长叹出了口气来。直到见他回神,一直守在边上,感到很有些奇怪的塔娜才开了口:“杨……杨大哥,你真在这里看出了些什么来么?”她的大眼里满是迷茫,在这儿好一会儿,她可是半点东西都没能看出来呢。

杨晨点了点头,随口就把之前的一些发现告诉了对方,而后又有些丧气地道:“即便看出了些东西来,其实也与此案没有任何帮助,至少没有真正指引我往下查的线索。”

其实对于这样的结果,他也早就有所预料了。毕竟早在之前,陈氏等人还活着时他来这里查探就没能找到其他线索,现在时过境迁,人又全数被杀,自然更不可能有新的发现了。不过这依然让他的心里一阵沉重,这条路一旦走不通,想确认偏头关关城出了问题可就更难了。

塔娜却不这么想,她听了这番讲述后,又很是佩服地看了眼前这个男人几眼,对他的印象是越发深刻了。原来他不但有着一身过人的武艺和胆量,就连头脑都要远胜过草原上的那些汉子,这不正是自己所希望……想到这儿,她的脸上顿时一红,目光都不敢往对方身上瞟了。

只可惜,这分情意却并没有被杨晨注意到,正一心扑在案子上的他,压根没有去在意身边少女的表情与心思,只是继续在陈宅的几处屋子里进行查看搜索,期待能找到一些之前被遗漏了的线索。

但即便他这次搜得再细,终究还是一无所获。唯一可以确认的一点是,凶手这次确实只为了杀人才来的这里,因为这宅子里的许多陈设都摆在它该在的地方,并没有被人翻动过的迹象。同时,这也体现出了很重要的一点——县衙那些人在查此案时也是草草而过,在没有拿到什么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就以一人的供词便把自己定作了凶手。

“看起来,我只能从别处再想办法了。”看着日头已经西斜,再不回去怕会引起官府方面的怀疑,杨晨终于作罢,和塔娜一起又顺着院墙爬到了外头,趁着没人,悄然出了小巷,便装作四处闲逛般朝着馆驿而去。

在回到馆驿后,自然一切正常,其他人也曾借口外出,在这小小的偏关县城里转了一会,目的自然是寻找那位贵人的下落。奈何他们的运气倒也和杨晨不相上下,大半日转下来,依然没有什么进展。

接下来几日,他们这些人便一直就这么留在了这小县城里,白天打着各种借口到处乱看,直到傍晚才赶回来。但这番折腾下来,却几乎都没能收到什么效果。倒是守军这边,在看到这些蒙人除了不怎么安分喜欢外出闲逛外也没什么异动后,对他们的盯梢却是松懈了几分。

而这,也正是杨晨他们所希望看到的结果。只有当这里的人彻底对他们放下戒心后,有些事情才能真正地做起来。比如趁着月黑风高的夜晚,偷偷从馆驿里溜出去,见一些本不该见的人。

————

十月初的边塞已经颇显寒意,尤其是入夜后,北风一刮起来就停不住,呜呜的风声灌满了大街小巷,让满关城的军民都只想躲在屋子里不出来。所以在这样的时节里,偏关县所定下的宵禁法令倒显得有些多余了。就连本该在夜间巡逻的军卒,此时也都偷懒躲在了某处营房里睡起了大觉。

但今夜,偏偏就有人趁着这深夜开始行动。他飞快地奔行在空旷的街道上,熟悉地转过每一处拐角,并在有更夫远远而来时,早一步警觉地躲藏在阴影里,不让对方发现自己的行踪。

在这么摸黑前行了足有好一阵子后,他才终于来到了一座建筑前。要是有认为他是窃贼的人跟着来到此处,看到他欲进入的建筑前头所题的匾额时,一定会认为自己是眼花了——因为那块长长的匾额上赫然题了四个大字“偏关县衙”!

一个窃贼盗匪居然敢把主意打到了官府衙门的头上?这人要么就是胆大包天,要么就是得了失心疯了!

可眼前此人还真就是冲着衙门而来,只见他在衙门前稍作停留,确信周围没有人靠近后,便疾步朝着那丈半高的砖墙冲去,来到跟前后,身子便猛地拔起,再往前一蹬,借势伸手往上一攀,刚好勾住了围墙的顶部。而后手上用力一按,身子便再借力腾起,轻轻巧巧就从墙外翻进了衙门之内。

落到里头后,他的动作也不见缓的,只略一滚,卸去落地的力道后,便迅速认准了方向,朝着后衙的方向摸了过去。显然,他对这偏关县衙的一切都很熟悉,前往后衙都不带有半点犹豫的。

片刻后,此人便已来到了一间门窗紧闭的屋子前,此时里头居然还有烛光透出,将一个正在案后奋笔疾书的人影投在了窗纸上,看得他也是一怔:“如此深夜,知县大人居然还在忙于公务么?”

这说起来实在有些让人难以相信了,毕竟这偏关小县平日里并没有多少公务,作为权力已被关内驻军分走一半,又被手下的县丞主簿等佐贰小吏又分去大部的县令来说,平日里应该很清闲才是,不该深夜还在忙碌哪。

事实上,如今正在灯下书写着什么的县令朱暄也确实并非在忙于处理衙门里的公务,而是在记录日间所见所思。这是他在来到偏关县后就养成的习惯,只有这样,才能把日间可能被自己忽略的事情给找出来,并看出隐藏在其背后的一些蛛丝马迹。

另外,只有留下这份东西,他才能真正的感到安心。不然万一某天自己被下面那些人看破了身份,从而遭了他们的毒手,至少恩师他老人家还能通过这份记录来找到那些人贪渎作恶的证据呢。

心里转着这个念头,朱暄挥笔写字的速度就更快了些。因为最近,他总觉着某些人的动作是越发频繁了,好像他们将要做出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般。

就在他写着这些,脑子里不断闪着念头时,窗外突然就传来了哔啵一声轻响。这明显就不是风吹在窗纸上所能产生的动静,而是有人刻意在扣打窗户!这让朱县令的心跳陡然就是一快,手上的动作也是一停,猛抬起了头来:“什么人?”说话的同时,目光已直朝着前方望来。

只可惜,隔着厚厚的窗纸,外头又是浓如墨的黑夜,他压根就没能看到什么。而且因为呼呼的风声,让他连其他动静都听不太清了。

这等情况,让朱暄心里更是一阵紧张,赶紧先把跟前的几张纸一收,放到了书案下边的一个暗格里,这才回身从墙上取下了一柄长剑,抽剑出鞘后,才小心翼翼地来到门前,缓慢地抽开门闩后,才猛地拉开房门,横剑在胸前,一步跃了出去,低喝道:“什么人在外头?”

也不怪他如此警惕,实在是最近县衙里的气氛显得颇为诡异,他总觉着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这才有了这等杯弓蛇影般的反应了。

直到这时候,一条人影才从旁边的柱子后头闪了出来,冲朱暄拱手一拜道:“小人见过县尊大人。”

“你是何人?”发现外头确实来了不速之客,又是一身夜行打扮,朱暄越发的警惕,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来人喝道:“你可知道这里是县衙,只要本官高叫一声,便会有无数衙差官军杀来将你拿下!”

“在下对大人并无恶意,此来只是想与大人好好谈些事情而已。”那人倒是不惧,依旧有礼有节地说道。

“谈事情?本官与你一个梁上君子有什么好谈的?”说到这儿,朱暄的神色突然一变,面上露出了恍然来:“是你!杨晨,你居然还敢回来?”虽然对面之人藏于阴影中,说话也刻意掩饰了自己原来的口气,却依然没能逃过朱县令的眼睛与耳朵,一下就把此人的身份给揭破了。

这一下,也大大出乎了杨晨的意料,整个人也为之一呆……

正文 第四十章 交底

看到杨晨这一反应,朱暄便知道自己的判断果然不错,当即就张口欲叫人来拿下此贼。可就在这时,杨晨也已从错愕中迅速回神,立刻闪身欺近,一掌急袭对方面门,将他刚要出口的一声叫唤给倒逼回去,同时口中也跟着说道:“大人,且先听我一言,我确无害你之意!”

朱暄虽说持剑在手,但显然远不是杨晨对手,只一招就被逼得直往后退,唯有胡乱地舞动手中长剑,期望能吓退对方。而这么一来,他就更无法分心喊叫,把前衙的那些下属差役给叫过来了。

杨晨自然也看出了这一点,当即轻松闪过那亮晃晃的长剑,迅速转到了对方身侧,手一勾一托,就已很轻巧地把他手中的长剑给抢了过来,同时另一只手也火速伸前,一把就捂住了对方的嘴巴,生怕他在惊恐之下真会再叫出声来。

朱县令确实吃惊不小,没想到自己居然在片刻间就被这个过去的部下轻松夺剑并拿下,眼中顿现惊恐之意,再想出声招呼,却也被堵住了嘴巴,只能发出一阵呜呜声,根本就传不出去。

直到控制住对方,杨晨才稍微放松了些,又再次声明道:“县尊大人莫要惊慌,下官确实没有害你之意。你可还记得两年前京城的三元楼地字号房里发生的事情么?”

“呜呜……唔……”正自挣扎,竭力想叫出声来的朱暄在听到最后那句话时,身子陡然就是一顿,脸上的惊慌之色也变成了疑惑之意,很有些诧异地盯在了杨晨脸上。

见他已经冷静下来,杨晨这才慢慢地把手从他嘴边移开,看对方接下来会说什么。而朱暄这一回也果然没有再想要高呼示警,而是满脸惊疑地看着他,低声道:“你怎么会知道此事?”他可是记得很清楚,那三元楼的地字号房正是他在离京来偏关县前,自己的老师杨一清为他践行的地点。而知道这一点的,满天下也没几人。

杨晨当即肃然道:“这自然是杨一清大人告诉的下官。我还知道大人你是杨大人的门生,所以在此为官,就是为了查出这些年来盛行于边军中的种种贪渎风气。”

原来,在请杨晨返回偏头关之时,杨一清就把如何取得朱暄信任的说辞教给了他,所以今夜他才敢夜入县衙,来见这位自己的上司。不然就算他再能说会道,恐怕也是难以取得朱暄信任。

朱暄在听了这几句话后,面色又是一变,先是上下打量了跟前之人几眼,确认这位正是曾经县衙的典史杨晨后,才有些疑惑地道:“你真是老师他派来的?既然如此,你为何早不跟我说呢?”他还记得杨晨曾是京官的事实,以为对方也跟自己一样,是一早就被派来偏头关的。

“这个却是说来话长了,我们还是先进屋再慢慢说吧。”杨晨扫了一眼周围漆黑寂静的环境道。这要是突然有人起夜走来这边,他可就彻底暴露了。

朱暄这才明白过来,请了杨晨进入了自己的屋子,又迅速关上了房门



相比于外头的寒意,这屋子里可暖和多了,只一会儿工夫,两人的脸色也红润了一些。待各自落座后,杨晨才把这段时日里发生的事情拣要紧的跟朱县令说了,虽然他已经把其中的许多凶险之事都跳了过去,却依然听得朱暄满脸惊讶,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直沉默了好半天后,他才有些迟疑地问道:“你所说的都是真的?你是被人冤枉才会逃出关城?”

“下官不敢有瞒大人,这确是事实。当时在县牢之中,要不是我运气好,恐怕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了。到时候,那些幕后元凶就大可以说我是畏罪自杀,将许多罪名都推到我的头上。当时情况紧急,下官除了杀人逃跑外,委实没有其他选择了。”

“可是……如若那陈家满门确非你所杀,那她们又是死于何人之手呢?”朱暄不觉有些疑惑地说道。

“这个暂时确实查不出来。那凶手行事极其干脆利落,几乎都没留下什么线索。下官前两日也去凶案现场查看过,并没有什么发现。或许正是那些害死陈志高的人为了一绝后患,以及嫁祸下官,才会对陈家的一众妇孺下此杀手。”

“真真是丧心病狂,那可是四条人命哪!”朱暄很有些愤怒地斥责了一声。随后又看向杨晨:“你此番是奉了老师之命前来帮我查明这偏头关内贪渎案子真相的么?”

“这个……可说是,也可说不是。”杨晨稍微筹措了一下言辞,继续道:“其实杨大人的意思,是希望你我能联手,不光是为了查出此地官员贪渎的真相,更为了确保一人的安全。”

“嗯?你这话又是何意?”朱暄有些奇怪地问了一句:“什么人竟能叫老师他如此重视?”

杨晨当即凑近了些,又压低了声音说了句什么。而在听了这话后,朱暄的身子猛然就是一颤,抬头间,脸上已经充满了惊讶,差点都要叫出声来了。好半晌后,才在吸了口凉气后道:“这……这怎么可能?他怎么会出现在我偏头关中?”

“其实就我所知,早在几年前,这位就曾到过边关,此番一时心血来潮,跑到这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何况,这是杨大人告诉我的事情,总不可能有假吧。”杨晨苦笑地说道,其实就是他自己,也很难接受这样一个事实。

“可我这小小的偏关县真能让他留在这里么?如果真在此地,他又会藏身在哪儿?”朱暄很有些不安地说着话,甚至都忍不住站起身来,想要踱步思索了。

这个让他二人都不敢直接道破其身份的贵人的来头实在太大,要是他真在偏头关里出了什么差错,只怕这城里上上下下的官员都不够抵命的。

“这个……其实下官这两日也曾留意过关城里一些诸如赌馆青楼一类的所在,结果却并无什么发现。正因没有任何头绪,我才会夤夜前来打扰大人,希望大人能帮着留心一下客栈等处,看有没有什么相似之人投宿其中。”

“这是自然,本官明日一早就让人把全城的客栈都找上一遍……”

“大人万万不可。”一听这话,杨晨赶紧出言制止:“这么一来我们固然有可能找到他,可也会惊动其他人。要是这关城里有鞑子的奸细,又从某种渠道知道了他的存在,可就大大的危险了!”

“对对对……”朱暄拿手一拍自己的额头:“本官这是急糊涂了。要是真能如此大张旗鼓地找人,老师他也不会派你们秘密潜入我偏关县了。我明白了,我会以搜寻盗匪的名义,让人在各处客栈里寻找他下落的。”

“大人英明。”杨晨赞了一声,又叮嘱道:“不过大人你若是真找到那人,也不要揭破他身份,只消告知下官便可。我们自会保护他的安全。”

“唔,我自理会得。”朱暄正色点头道。既然这些人是自己老师派来此地保护那人的,想来他们自有本事保护他周全了。

谈完了这一最要紧的事情后,杨晨才突然想起之前自己记起来的关键人物,便又问道:“敢问大人你可知道在我偏关县衙里哪个曾与那陈志高有着深厚交情?”

“唔?”朱暄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虽不知其用意,却还是努力想了一下,才说道:“要说起来,那陈志高在我偏头关里也算是一号人物了,而且因为他砖石商的身份,倒也与县衙里不少人有些往来,就连本官都和他吃过酒……不过要论与他关系最亲密的,当数户房典吏侯霖了。”

他这个县令虽说在此权力有限,但县衙里的许多事情终究无法瞒过他的眼睛。而杨晨在一听之下,心里就有了底了,看来自己得好好查查这个侯典吏,看他到底是不是与如今这一连串的案子有关。

既然把该问该说的话都交代了,杨晨便起身告辞:“天色也不早了,县尊也早些休息吧。这里还得指望着您呢,还请保重身体。”

“……嗯,那你也小心着些。”本来,朱暄还想再说什么,目光更在自己那张书案上溜了一下,但最终他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只能暂时把事情给压了下来,等看看再说。

杨晨这才起身拱手,很快就开门离去。此时已是将近四更时分,正是一天中最为黑暗的时刻,这北风也刮得越发急切起来,似乎都能吹透身上的衣裳,把寒意全灌进人身体里似的。

不过杨晨却并未感受到太强烈的寒意,反而因为有所斩获而斗志高昂,只想着赶紧回去, 再和丁越迁商议一下接下来该办的事情。

就在他正打算如来时一般越墙而出时,突然黑暗中却让他看到了有条人影居然也轻灵地从县衙的院墙外翻了进来。这让他的动作陡然就是一轻,身子一闪间,已躲到了一根柱子后头,同时目光却已死死盯在了那不速之客的身上。

要说起来,这也太巧了些。最不该被宵小之徒惦记的县衙,今夜居然接连被两人偷着翻墙摸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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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一章 大有斩获

见有人鬼祟地偷进县衙,杨晨心下便是一动,藏于暗处的他紧盯着对方行进的线路,等其转身过去后,便赶紧悄然跟上,他倒想看看这来人会是谁,深夜入县衙又为的是什么。

这大明朝的地方衙门可不光只有官府机构,除了前头的大堂二堂,以及县令及家眷住宿的三衙外,在二三衙间,往往还会辟出这片区域安置县衙官吏,也算是对这一阶层的福利了,是为官舍,之前杨晨也是住在其中一处独门独院的官舍之中。

这名夤夜偷入县衙的不速之客前往的目标也正是其中一间官舍,在来到这座小院跟前时,他还颇为警觉地回头张望了几下,不过却并没有发现早一步藏起身形的杨晨。随后,才利落地翻过半人多高的院墙,径直来到一间屋子前,有节奏地敲了敲窗户。

片刻后,房内就亮起了一点灯光,门一开间,那人便得以迅速闪入,门也随之又紧紧关合上了。藏在外边的杨晨见状也不拖延,当下一个纵身就跳了出来,几下就也翻过了院墙,然后一矮身,已来到了那间屋子的窗外,屏气凝神地偷听起里面谈话的内容来。

一个略带惊讶和埋怨的声音低沉地说道:“你怎么会选在这个时候来见我?不是说好了有事在外相见么?跑县衙里要是被人看到了我麻烦可不小。”显然,此人便是这屋子的主人,也就是县衙里的官吏了。

“嘿,要不是事情紧急,我怎么会冒险跑来见你?虽然我们约好了有事可以在外留下记号商议,但我怕你还没有找我呢,事情就被人查出来了。”来人也压着声音回道。

“那到底出了什么事?竟能把你吓得如此模样?”

“你可知道就在前两日,我们修城那里突然有人在偷偷挖开墙体?”

“什么?谁会如此大胆?”声音里充满了惶急,连呼吸都显得有些急促了。

“幸好当时被人发现,并报到了我这里,我才立刻找了个由头把动手挖墙的两个民夫给拿下了。随后,又把他们带到我那里进行盘问,你猜问出了什么?”

“都这时候了,你就别卖关子了。”对方没好气地催促了一句。

“他们是受人指使才会趁我们不备挖开城墙一看究竟的,而让他们动手的,却是县衙的季师爷。那两人本来是盗墓的贼人,因为事发而被投进了大牢,结果季师爷找了他们,让他二人将功折罪,扮作民夫混进了修城的队伍里……”

“那季师爷为什么要这么做……”话一出口,他似乎又明白了什么,轻呼一声:“季师爷是朱县令的人,难道这是他朱暄已经对我们生出疑心来了?”

“我看这事情十有八九就是如此了。而且,在我拿下他们时,他们已经把消息传递出去了……”

“什……什么消息?”

“你说什么消息?恐怕现在那朱暄已经掌握不少内情了,要是我们再不有所行动,你我再相见时就得是在大牢之中了

。”

“这……这可如何是好?”这一位顿时就乱了分寸,屋子里人影闪动,显然他是坐不住了,起身在里头踱起了步来。

略作沉默后,一个森然的声音才响起:“事到如今,就只剩下那一个办法了。既然他朱暄不肯安分,那就只有走这最后一条路了。”

“你是说,把他……不,不可,他可是朝廷命官,是我偏关县的县令,要是他出了事,朝廷一定会追究到底的。甚至连大同的杨一清也会被惊动,到那时候你我可就危险了!”对方急忙出言反对。

“朝廷命官又如何?我们又不是没有对付过?就半个多月前,那姓杨的典史还不是差点就被我们杀死在大牢里?”

“那不同。他当时是正好让我们拿到了机会,只要手脚干净,杀了他也不会有什么后患。可朱暄不同,他身份更高,也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何况,之前那杨晨我们不也没最终得手,让他脱了身么?”

又是短暂的沉默,随后那人才道:“现在已没有其他选择了,不是他朱暄死,就是我们这些人一起完蛋,包括你在内!”

“我……”

“而且你放心,既然我敢说这话,自然是有了妥善的办法。你应该知道前两日咱们这偏关县里突然来了一群鞑子吧?”似乎是对方点了点头,他又继续道:“所以这次得着落到他们身上。到时候除掉朱暄,把罪名往他们身上一推,再把他们一杀,不就万无一失,连杨一清都拿咱们没办法了么?他要怪,就只能怪我偏头关的守军轻信鞑子,不明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把奸细给放进了城来。”

“这个……”对方顿时陷入了纠结,半晌后又说道:“既然你已经有了全盘计划,为何还要来找我?”

“朱暄一向小心,又总是藏在这县衙里头,想杀他可不容易,还不得靠你这样的身边人出手么?何况要让人相信这是鞑子奸细所为,总要留下点线索才是,这也得拜托你才成。喏,这东西你先拿着,到时就把它留在朱暄的尸体旁,坐实了那些鞑子的罪名。”

杨晨听了这话,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冷笑来。这位话里其实大有问题,你都能轻易偷入县衙了,想暗杀朱县令应该也不会太难才对。而一旦杀了人,再把东西留在凶案现场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又何必假手于人呢?唯一的解释,只怕就是为了让里头那名官人替自己做事,一旦出了差错好把罪名都推到他头上吧?

不过这位显然心思都被这突然其来的变故所乱,压根没有往深了想,居然就应了下来。片刻后,他又开口道:“不过他要是死在县衙里终究不妥,那些鞑子怎么可能对我县衙内的情况如此熟悉,还找到了朱暄呢?”

“那你的意思是?”

“后日,朱县令会去粮仓那里查看存粮情况,不如就选在那里动手?到时候,你的人还可以故意也刺伤了我,这样一来我的嫌疑就彻底洗脱了。”显

然,这位的头脑倒也挺灵活的。

对方略作沉吟,便一口应了下来:“就照你的意思来,粮仓那里地势开阔,得手之后脱身倒比县衙还要方便一些。”说着,他又叮嘱了一句:“此事关系重大,你可不要漏了口风。好了,我走了,你准备准备吧。”

听到这话,杨晨身子一动,又迅速离开窗下,闪到了屋子背后的阴影中。而就在他藏好的同时,房门又被人打开,那黑影快速往外掠去。

杨晨在看了一眼那依然点着灯烛的屋子后,便做出了决定,继续跟着这名深夜来客走。反正这院子的主人身份他已知晓,现在最应该搞清楚的,还是这名夜行人的确切身份。

于是,在这个深秋的夜晚,两条人影一前一后飞快地从县衙后院跑过,又悄然越过高高的院墙,朝着城北方向而去。不过在头前赶路的这位可不知道自己身后早已跟了个尾巴,只顾一心向前。

很快地,两人就来到了位于北城之下的那片军营之前。然后,让杨晨感到头疼的事情就出现了。头前这位径直光明正大地迎着那几名守夜的军卒而去,只亮了一下自己的腰牌,对方就直接把他放进了辕门。而随在其身后的杨晨可就没这样的待遇了,只能望洋兴叹。

这军营可不同别处地方,也不像县衙那样几乎没有守卫,他想要偷摸地潜入就不容易,更别提继续跟着那家伙,从而查明其身份了。

最终,杨晨只能停步在军营之外,目送对方彻底消失在那一片黑暗之中。

虽然这次的跟踪到底是以失败而告终,但杨晨倒是没有多少气馁,只是遗憾未能尽全功罢了。毕竟,今日的收获已然极大。

今夜,他不但与朱暄有了联系,并取得了他的信任,为接下来的行动铺好了道路,更且还得到了这么一条极其意外的线索。

本来,关于偏头关这里关城修筑问题一事已经陷入到了死路,几乎查不到任何线索。不料今晚,却有人把这么个重要线索重新摆到了他的面前,这让他的精神陡然就是一振,知道自己的机会到了。

“后日,粮仓那里么?”在低声说了一句后,杨晨转身,重新没入到了黑暗中……

————

“你说什么?那些人真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行刺朱县令?”丁越迁在听了杨晨的讲述后,满脸惊诧地说道。

“应该是错不了了,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确保朱县令安全的情况下,把刺客拿下。只要拿下了刺客,之前的种种疑问也就迎刃而解了。”杨晨信心满满地道。

“不过这事可不容易办哪。你我现在的身份可是鞑子,就更别提其他人了。”丁越迁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有些为难地皱眉道。确实,他们现在的身份可有些敏感,若真在那里出现,反倒更容易被人把罪名栽到头上。

“无论如何,我们都得试上一试!”杨晨却坚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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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二章 粮仓杀局

两日后,刚过中午,偏关县衙的仪门一开,便有一顶官轿在十多名衙役和一名青衣小吏的陪同下,缓缓朝着东南方而去。

这一行人马正是陪同县令朱暄往县衙官仓查看检验的队伍了。因为已到了一年里最要紧的收粮税的时节,对于陆续送到官府手上的粮食,作为地方官长的朱县令总是要多加关心,以防有人从中舞弊,以次充好的。不然要是在把粮食押送到了太原府城后再查出什么差错,责任可全得他这个县令担着了。

所以早在数日前,朱暄就已做出了要前往官仓查验的决定,为此还把不少公务往后稍微挪动了一下呢。

看着本县县尊乘轿出来,聚集在衙门前那些闲汉商人与寻常百姓就忙不迭地往边上让去,生怕冲撞了大老爷会让自己吃上官司。而在这一群围观的百姓里,就有几双眼睛正紧紧地盯着那顶晃悠悠向前的四人小轿,眼中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光芒来。

等轿子从众人跟前经过,顺着长街往前而去后,几人更是互相间打了个眼色,就分出两人来跟了上去。又过了片刻后,其他几人也都朝着东南方而去。因为他们不是一起上的路,看着倒也没多少怪异的,并未引起身旁百姓的注意,至于跟在轿子边上的那几名衙差是更不会去留意从身边走过寻常百姓的举动了。

于是,这两拨人马就在这午后的艳阳照耀下先后脚地赶到了县城东南这边,占地颇为不小的官仓前。

其实要论规模的话,这偏关县的官仓可比许多中原县城的仓库要大得多了,虽然本县因地处边远人口向来不多,但因为有着一个千户所驻军的关系,这里不但要准备民用之粮,更要备齐了军粮,所以此地粮仓的责任尤其重大,看着规模也要远比别处县城的大上许多。

当县令大人的轿子落地后,早已闻讯等在仓库大门前的仓大使徐大福便已带着笑容,屁颠屁颠地跑上来见礼了:“县尊大人驾临,下官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轿帘掀开,才露出了朱暄略有些发白的一张脸来,见到徐大福,他的脸上稍微露出了一丝笑容来:“徐大使言重了,本官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你不必如此多礼。只要你能把我县粮仓看顾好了,便是对本官最大的尊重。”说着,才一弯腰从轿子钻了出来。

“大人说的好,不愧是一心为我偏关县的好官,下官佩服。”徐大福巴结地一笑,同时伸手就把朱暄给搀住了,看着就像生怕对方会因为这么个简单动作就跌倒一般。这让朱县令感到一阵尴尬,天可怜见,他才三十出头,正当盛年呢,就是骑马上下都不用人扶的,更别提出个轿子了。

不过人家这也是一片好意,他总不能闪躲开了让对方难堪吧,就只任其搀扶地站稳身形了。然后,才看了一眼同样迎出来的仓库里的一干差役道:“既然如此,那就开门,随本官进去检验一番吧,只要这里面的粮食没什么问题,本官就记尔等一功。”说话间,他已迈步向前。

“是是是,快开门,请县尊大人进库房验看。”徐大福忙吆喝着下了命令。随着他这一声号令,本来就半闭的仓库大门便吱呀一声大开,放了这一大群人走进其中。

而此时,跟着他们而来的那些个灰衣汉子则跟不少好奇的百姓一样闪到了路旁,杖头探脑地看着大门重新关闭,在互相打了几个眼色后,他们就迅速分散开来,状似无意地来到了仓库四周,迅速找到了几个容易被人翻墙进出的所在。

可叫人意外的是,这些人在到了地方后,并没有急着进入其中,而只是守在了这几个要紧点上,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一般。

当他们布置就绪时,仓库里朱暄也已坐到了徐大福平日处理事务的签押房内,随手翻阅起了最新的几本账册来,口里还不时询问一些粮食进出的细节。

对此,徐大福显然是早有充分准备了,回答得也很是妥帖,看着是没有任何问题。这让朱暄的脸上也挂上了满意的笑容来:“徐大使做得不错,看来这些日子你也挺尽心了。”

“多谢大人称赞,下官不过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毕竟这粮仓关系到我偏关县之安定,而我偏头关又关系着长城的安危,关系着我大明江山的安定与否,下官又怎敢不尽心办差呢?”徐大福忙谦虚地拱手道。

“说得好,若是我偏关县里的官员都像你一样想,一样做,则何惧北方的鞑子对我生出威胁来。”朱暄满意地拍手赞了一声,这才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时候也不早了,那就去几处粮仓里验看一番吧,只要那里的存粮也没问题,你就是有功的。”

“大人何必亲往?”徐大福一见他也要起身,便赶紧巴结似地劝了一句:“这等粗重活计还是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就是了,大人只管在此喝口清茶,等着结果便是。”

“那可不成。”朱暄却肃然地一摇头:“刚才你也说了,这粮食关系到我偏关县,乃至整个北疆长城的安危,本官岂能懈怠,假手于人?你且在头前带路,就先去那边的甲字库勘验一番吧。”

“是!”徐大福不敢再说什么,赶紧低头弯腰,引了朱暄和随行的县衙户房典吏丘阳和几名书吏出门后往不远处标有甲字的库房走去,只是没人看到,他低垂的面庞已略带阴沉,眼中也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光芒来。

很快地,几人便来到了甲字库,这里堆积着数千包粮食,看着已把整座仓库给堆叠得满满当当了。在朱暄的示意下,立刻就有一名差役走上前去,先拿手在四处的粮袋上拍打一番,确信其都是装满之后,才又随机从几个角落里扛了两袋粮食出来。

与此同时,其他那几名差役也没闲着,跟那位一样,也从那堆积在一起的粮袋中间挑了几袋子出来,放到了仓库外的阳光底下。

朱暄先是看了徐大福一眼后,才摆手道:“打开看看!”

当下,就有人麻利地把绑在袋子口的绳索解开,然后伸手往里用力一掏,一把阳光照耀下闪着金色光芒的麦粒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随后,又有几个袋子被解开,里头所藏的麦粒被人掏了出来,看着一样是质地饱满,没有参杂任何杂质的上好小麦。看到这一幕,徐大福偷偷地嘘出一口气来,要不是县尊大人就在面前,他都要拿手擦一擦在额头上隐现的汗珠了。

可让他感到有些惊讶的是,见到这一情况的朱暄脸上却看不到半点笑容,只是目光盯了那几袋粮食几眼,便一挥手:“放回去,再去那边的丁字库看看。”

而在听到这句话后,徐大福的脸色是彻底变了,身子更猛然一颤:“大人,这还要查么?”

“当然要查,不光是丁字库,其他两个仓库里的存粮也都得好好查看,不然本官何必辛苦跑这一趟呢?”朱暄眯起了眼睛,似笑非笑地看了徐大福一眼,似乎是话里有话了。

徐大福想说什么,可最终却没能把话说出来,只能拿眼看向了一旁的丘阳,似乎是想让他替自己求情一般。可丘阳在听到朱县令提到丁字库后,眼中明显闪过了一丝异芒来,对于徐大使的求助只作不见,还冲他发话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引大人过去哪。”

“……是”略有些迟疑之后,徐大福只得答应一声,迈着沉重的步子,朝前走去。

而他这一古怪的反应,更叫朱暄心里起疑,知道这粮仓里大有古怪了,便赶紧抬步跟上,朝着那边处于背阳面的丁字库走去。或许是因为很是专注于徐大福的反应的关系,朱暄竟没有觉察到本该紧跟在自己身后一同过去的丘阳已与自己拉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身边只有两名差役还在紧紧跟随。

两个仓库间的距离也就十来丈,转眼间,几人就已来到了丁字库前。因为这库房如今处在背阳的一面,所以站外头往里看去时却是黑乎乎的,连里面到底存放了多少粮食都一时看不太清。

这让朱暄忍不住一皱眉头,脚步一停,正欲转头让人去取灯笼火把之类的照明时,惊变突然而生——

就听得呼地一声,两条矫捷的黑影如两只捕捉猎物的黑豹般从黑暗处陡然扑出,他们手中还握有短刀,身在半空,刀已猛然扬起,犹如猎豹那尖利的爪牙般,朝着朱暄的面门和胸口就疾刺过来。

这一突如其来的刺杀,让徐大福更是身体一僵,彻底的动弹不了,只能尖着嗓子猛叫了一声,完全摆出了一副任人鱼肉的呆愣架势来。

而作为目标的朱暄也在吃惊之下身子一滞,瞪大了双眼看着扑向自己的两名刺客,已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闪避才好了。

离着他们尚有两三丈距离的丘阳和其他几名县衙书吏也同样站立不动,但要是仔细观察他们的神色,就会发现,他们脸上此时并没有半点惊讶之色,似乎这一切早就在他们的意料之中了……

正文 第四十三章 早有准备

可在场的这些人里,却依然还有并未因为这突然跃出的刺客而惊讶到手足无措的。就在这两人的刀劈到朱暄面前时,随在他身后的那两名亲随突然动了,只伸手一扯间,就直接把吓得身体发僵的县令大人拉得倒退数尺,同时这两人已迅速抢上,手一晃间,同样的两口短刀已横在了身前。

这下变化来得太过突然,甚至比那两名刺客的出现更显突兀,这让他们根本来不及变招,只能看着自己全力刺出的两刀被这两个不起眼的衙门差役给轻松挡了下来。

不,不光是挡了下来,就在四刀相交的同时,那两人已几乎同时抬腿猛然蹴出,急夺那两名刺客的胸口。在全无遇敌防备的情况下,两名刺客顿时中招,闷哼了一声后,便打横着又往回飞了出去。

砰砰两声,两名刺客皆已砸回到了粮库之中,同时他们的脸上也迅速露出了惊慌之色。虽然还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般模样,为何自己的行刺会失手,但有一点他们是清楚的,现在自己的处境可着实不妙了。

果然,就在这时候,外头已经传来了一声大喝:“来人,快拿住这些大胆的刺客!”这话是刚才动手的其中之一说的,只是在说话的同时,他们两人却没有动,依然一左一右地守护在朱暄身边,这番话却是对身后那些个依然还在愣怔的差役们说的。

这些差役继续发着呆,目光却落到了丘阳的身上,等着他的吩咐。丘阳的脸色也很难看,心里更是暗暗叫苦,怎么事情会变成这般模样了?不是早布置好了一切,能够轻易就把朱暄刺杀在这粮仓里的么?

为此,自己今日还刻意带来了自己的一众亲信随行,这样当事起之后,便不会有人出手坏事了。可结果……什么时候那朱暄身边竟多出了两个不起眼,却武艺了得的随从了?而且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是早有准备,甚至还在提防着自己等人呢,不然他们为何不接着杀进仓库里拿人,却要给自己的人下令?

但事到如今,丘阳知道自己已别无选择。今日想除掉朱暄已不可能,不提那两个将他护在身后,满怀戒心的亲随,光是这边的动静,已足以引来粮仓里的库丁,根本就没机会下手了。而要想保存自身,他就只能从令行事,至少要表现出捉拿刺客的态度来。

这些东西说来复杂,其实只在丘阳的脑子里一闪即过,随即他就大声喝了起来:“上,拿下这两个刺客!”说话的同时,他都身先士卒地拔步往仓库里冲去。只是在冲上去的同时,他已给身边的下属打了眼色,让他们虚张声势即可,最终目的还是把人给放出去。

这两个刺客是绝不能落到朱暄手里的,不然事情可就彻底暴露了!

“大胆贼人,还不速速就擒!”差役们大声呐喊着,看似凶狠地扑向了两名刚从地上起身的刺客,只是这动作看着却有些迟缓,人与人间的间隔也大,足以让两名刺客见机脱身了。

这两人的反应也是迅速,在一眼瞧出破绽后,便不作纠缠,低喝一声,挥刀劈刺着吓退围过来的差役后,便蹿身而出,朝着另一端的围墙跑去。至于跟前的目标朱县令,他们是不敢再打任何主意了,因为那两个一照面就能将他们踢飞的家伙可还虎视眈眈地守在朱暄跟前呢。

看着跟前如儿戏般的捉拿刺客的行为,已经冷静下来的朱暄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这一回,他是彻底确信那丘阳是那些人中的一员,更是此番欲害死自己的同谋者之一了。

“幸亏有杨晨昨晚示警,要不然,本官今日就要命丧这些奸贼之手了!”朱县令心有余悸地想着,目光则在依旧护在自己身边的两人身上扫过,神色里带着几许感激和庆幸来——

就在昨日夜间,杨晨再度来到了县衙,见到了朱暄,并带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给他,有人将在他今日查访本县粮仓时下手行刺!

当刚听到这一说法时,朱暄还是很不以为然的:“这怎么可能?本官好歹是朝廷命官,那些人的胆子再大,也不敢做出此等迹同于谋反的事情来。”

“大人,你这也太小瞧他们的胆量了,你可别忘了,下官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们既然敢在之前找由头把我关入大牢,又想在牢狱之中结果我的性命,这次自然也会因为怕事情败露而对你下此杀手!”杨晨当即反驳道。

随后,他又把自己前一晚偷听到的关于朱暄身边的季师爷差人查探关城修筑一事败露和对方欲图让自己这些假冒的蒙人顶罪的内情给说了出来。

这一下,朱暄是只能相信此事了,这也让他更感惊怒:“这些家伙还真是胆大包天,那本官却该如何应对才好?”他首先想到的,自然就是取消这次去粮仓的计划,如此便能确保自身安全了。可随即,他又否定了这一念头,这等对策只能避过一时,却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以下官看来,我们还不如将计就计,趁此机会拿下那欲对大人不利的刺客,并以此为契机,顺藤摸瓜,通过这刺客找到他背后的主谋之人。如此,便可把一直以来盘踞在我偏关县里的蠹虫给捉出来了!”杨晨很快就给出了自己的想法:“虽然这么一来,大人或许会受些惊吓,但只要有下官几个随行在侧,总是能护你周全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朱暄又是个有心为本县除去奸贼的好官,所以在一番沉吟之后,他便答应了下来。

于是,就有了今日这一幕。杨晨和丁越迁两人一早就乔装改扮之后充作朱县令的随从跟在了他的身边。因为他们身份低微,丘阳他们压根就没仔细去看他们的模样,从而让他们蒙混到了最后。并在刺客突然行动的时候,迅速出手,救下了朱暄。

眼看是不可为,两名刺客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脱身。所以他们在冲出丁字库后,便径直朝着侧方的围墙冲去,而在他们身后,一干差役则大呼小叫地紧紧追赶,看似卖力,其实适当地保持着双方距离,可不敢真追上了他们。

与此同时,又有一批库丁呐喊着从前头跑了进来,这边的动静已经迅速惊动了他们,这些人纷纷挺着棍棒枪矛就扑了过来。与那些差役相比,他们的动作可就敏捷得多了,显然是一心要拿下这两名刺客的。

看到前头有大批人手扑来,两名刺客更觉心慌,动作更快地扑到了墙边,手足并用间,就直往墙头攀去。显然这两人早摸清了这里的一切,连退路也都看好了,这下倒也迅速,转眼间已然上到了墙头,然后毫不犹豫地就直朝仓库外头跃去。

“不好,贼人要逃,快拦住他们!”那些差役见状,只是在后头高声叫嚷着,也不见他们有奋力追赶的意思,大有目送对方离去的架势。

而那些随后杀来的库丁,则因为距离尚远,只能望洋兴叹,追之不及。

装出一副追击刺客模样的丘阳见此,心下便是一定,他知道只要越出了这粮仓的墙头,两名刺客就能迅速脱身,到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让朱县令拿到,他甚至还可以继续用原来想法的说辞,把罪名推到那些如今还在馆驿里住着的蒙人身上。反正还是那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嘛。

朱暄也看到了这一幕,见两名刺客欲走,心里不禁一急:“这可如何是好?你们何必一直护在我跟前,只管拿下了他们便是……”不自觉地都有些埋怨起杨晨二人来了。

“你……”丁越迁顿时把脸一沉,很想训斥这个不知好歹的官儿几句。论身份,他还是堂堂军中千总呢,官阶可比对方一个七品县令要高多了,今日能以随从的身份护其周全已是大情面,怎受得了这口气。

好在杨晨适时地开了口:“大人不必着急,我们既然已早一步知道了这些贼人的奸计,又怎么可能只保你安全呢?”

朱暄一呆,随即便明白了过来,脸上也是一喜:“原来如此……”

与此同时,两名刚跃起身子,往下落去的刺客却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在他们原先的计划里,这粮仓墙外是条没什么人的小巷子,所以只要跳出去,便能顺着小巷脱身,只要混入外边的人群里,即便官府的人追出来也抓不到自己了。

可结果,当他们跳出之后,才惊讶地发现,墙外居然蹲守着五六名汉子,对方正在那儿守株待兔地等着自己落下来呢。

“不好……”两名刺客齐声大叫,其中一人因为控制不了自己的身形,在惊呼声里,直接就落到了那一干大汉身前,被他们直接就势按倒,当场拿下。

而另一人,身在半空,突然在怪叫一声后,手一挥,一条绳索猛然飞出,正好缠住了前方不远处的一棵大树的树枝上,然后他借此一拉,身子竟又荡了起来,斜斜地朝着侧方一处院子的墙头落去……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既然一早就布下此局擒拿刺客,杨晨方面自然是准备充分了的。

除了他和丁越迁昨晚便已偷入县衙,并于今日装扮成亲随跟在朱暄身边保护他的安全外,其他一些同伴也被他们安排混入人衙门口的人群中,并一路跟随保护,到了粮仓这里后,他们便散开,分别守在了四周最容易进处的要紧位置上。

所以当那两名刺客行刺不成,急吼吼地脱身时,杨晨和丁越迁两人才会显得如此淡然,根本没有追击的意思。因为他们相信外头那些早有准备的大同精锐的能力,他们足以在刺客越出高墙的同时出手将他们拿下。

这个计划刚开始时显然是成功的,第一名刺客急于脱身,压根没有细往下看就直接往下跳去,结果就被等在底下的几名军卒候了个正着,一把就将其按住了。但随即变数就出现了,另一个刺客在察觉情况不妙后,居然硬生生在空中挥出了暗藏的绳索,靠着过人的身法,竟直接从那些军卒的头顶掠过,上了侧方一处院子的墙头,让等在下面拿人的众人扑了个空。

其实照道理来说,像官仓这样的要紧所在附近应该并无寻常宅院才对,可偏偏这偏关县因为城池太小,建筑紧凑的关系,在这粮仓边上还是建有几处宅子的。而这么一来,就给了那刺客以脱身的机会,在掠上墙头后,他也不敢有丝毫的停留,双腿一屈,身子已迅速跃下,朝着那院子里落去。他相信,只要给自己一点时间,再从另一边的院墙处翻出,照样能逃出生天。

而那些军卒,包括满脸笃定的杨晨和丁越迁却傻了眼了,半晌后,丁千总才暴喝一声,大步朝着外墙冲去,来到跟前的同时,伸手猛地往上一搭,身子已直跃而起,落到了墙头,同时朝外头那几名下属吼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追进去!”说话的同时,他人便已如离弦之箭般直蹿而起,不借外力,已来到了侧方丈许外的墙头之上,随后也紧跟着那刺客的脚步往下追去。

这时候,其他那些个军卒才如梦方醒,除了看守那被拿下的刺客之人外,其他人都呼喝着,急步地跑到了那边的院墙前,七手八脚就往上爬,也有几个头脑灵活的,则迅速转身,冲向小巷的出口,打算绕到前面去堵那刺客的前路。

只有杨晨,此时并没有跟着追上去,而是一直守在朱暄身边。他很清楚,有这么些人追过去,人手方面已然足够,也不差自己一个了。现在自己最应该做的还是确保朱县令的安全,可不能给那些家伙以可趁之机。这么想着,他的目光已落定到了跟前呆立不动,看着明显吃惊不小,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的丘阳身上,他可得提防着这家伙呢。

丘阳确实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得不轻,想不到县令大人居然早有准备,不但身边有人护卫安全,外边竟也早布下了罗网,还拿下了一名刺客,这可如何是好?

怔忡间,他又感受到了来自前方不远处警惕狐疑的目光,这才让他猛然回神,自己此时可不能因为心慌意乱就露出了破绽来,不然一切都完了。所以他在深吸了口气后,也赶紧大声喝道:“你们也都愣着做什么?快去捉拿刺客呀!”这话自然是对他那些亲信手下说的。

那些衙役们忙答应一声,可就在他们欲动时,朱暄却发话了:“不必了,你们过去只会添乱,让那贼人脱了身去,还是留在此地吧。还有,把徐大福给本官拿下了!”

众衙役略微迟疑了一下后,还是依照朱县令的意思冲到了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的粮仓大使徐大福跟前,将其迅速按住,并拿出绳索来把他捆了个结实。直到这时,徐大福才叫了起来:“大……大人,下官冤枉哪,这些刺客可不是下官安排的……”

“是与不是,待会儿自然会有分晓。”朱暄哼了一声,然后又一点那边的丁字库:“你们去几个人,再搬几袋粮食出来,让大家看看这里头的粮食可有问题。”他倒真是镇定得很,刚经历了行刺事件,居然还能记得之前没做完的正事。

几名县衙差役从命上前,麻利地取出了几口袋的粮食,解开上头所绑的绳结,打开袋口,然后在场所有人的脸色就都变了——这里头装的哪是什么粮食,竟全都是沙土和草灰……

而在这袋子里的东西亮出来后,徐大福的脸色是彻底变得灰白一片,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大……大人饶命哪……下官……下官……”后面的话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来了,只是一双眼睛还不住地往丘阳身上看去,似乎是在跟他求助一般。

而此时此刻,丘阳也早已是泥菩萨过江,又怎么可能出言为他求情呢,只能是呆呆立在原地,跟他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守在朱暄身边的杨晨也是一脸的震惊,他是真没想到,这小小的偏关县里居然弊病丛生,不但关城那里出了问题,就连这城中储粮也早被人动了手脚。这要是真有鞑子突然攻来,以此准备,恐怕用不了几日,这长城上有名的关隘就得被攻陷了吧。这一想法让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阴沉,真恨不能上前揪着徐大福的衣领,问一问他哪来的胆子敢干出此等事情来!

朱暄此时也已被气得身子打颤,拿手点着徐大福,目光则扫着旁边的丘阳:“好,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瞒着本官干出了这等事情来。本官发誓,一定要彻查此事,让朝廷严惩你等蠹虫!”这话一出,更是让本就心惊胆战的丘典吏一阵慌张,但此时的他显然是没有胆量再对朱县令下手了。

倒是杨晨,此时反倒心存戒备,盯紧了面前这些家伙,生怕他们会干出什么事情来。要是这些人因为知道自己已陷于绝地,索性破罐子破摔地突然发难,只自己一人,还真很难保得朱暄的安全了。可是,丁越迁他们怎么就还不回来呢?照道理来说,这么多人追拿一个刺客怎么着也该回来了吧?

他可不知道,此时边上那座宅子里的热闹居然就不下于此处粮仓,一干蒙人出身的边军将士在丁越迁的率领下,正与四名仆人打扮的汉子交着手,在他们旁边,那名刚才先一步跳入这处宅子里的刺客却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就在不久前,丁越迁追着那刺客跃进旁边院子后,就听到了前方传来一声断喝:“何方鼠辈,竟敢擅闯此地!”然后便是啊的一声惨叫,以及一人倒地的声音。

等他循声赶过去时,正好瞧见了一名身量高大的汉子警觉地望自己这边望来,四目相交的瞬间,对方便又是一声喝:“这小贼竟还有同伙,休走!”说话间,他已火速扑了上来。

丁越迁刚想要分辩两句呢,对方的拳脚已带着风声扑面而至,虽还未及身,带所带起的风劲却已刮面生疼,显然对方的拳脚颇重,只要挨上一下,就可能受伤。面对如此威胁,丁越迁自然不敢懈怠,赶紧出手招架,两人当即就在这后院处交起手来。

丁越迁作为边军里的千总,一身厮杀的本事自然很是不弱,再加上多年来在战场上杀敌所养成的气势,虽然面前这人武艺纯熟,倒也被他迅速压制了下去。就在他打算在压服对方后进行解释时,跟着自己而来的那些手下也终于赶到了。

而当他们看到这一情况后,便立刻把对方当成了那刺客的同伙,当即,几名莽撞的蒙人军卒就急吼吼地扑了过来,欲帮着丁越迁拿下这刺客同伙。毕竟他们之前已犯了错误,现在正好可以将功赎罪。

可这一回,他们的做法又一次错了。

那汉子本来就已经陷入到了劣势中,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叫帮手呢,一见对方居然来了后援,而且再一看他们的模样竟都是蒙人,他心里更加笃定这些家伙是来行刺自家主子的,这让他大惊失色,赶紧大叫了起来:“你们还不出来,不然主子可就危险了!”

这一声招呼话音未落,三条人影也迅速从后面的小厅里掠了出来,正好迎上了那些涌杀上来的蒙人。而这三人在看清楚这些军士的模样后,也立刻将他们当成了蒙人细作,当即在惊惶之下,全力出手。

于是,在双方都没来得及报出各自姓名身份的前提下,两边人马就在这院子里大打出手,直打得庭院里的花木横飞,桌翻凳裂。

而就在这时,一名三十来岁,眉眼间有些跳脱的男子搂着个满脸惊恐的美艳女子闻声赶了过来。在他身旁,还站着两名神色凝重的高大汉子,此刻正满心戒备地盯着前头斗作一团的众人。

而那男子却看不出半点惊慌之色来,反而饶有兴趣地盯着那边的战团,频频点头:“李宠他们的本事见长哪,看来之前他们与……与我交手时都是在有意让着我了。”说话间,似乎还有些不满的意思。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看见对方居然又来了好几个帮手,那些本就疲于招架的军卒可就真有些慌了神了,只一会儿工夫,便有两人一招不慎被对方打翻在地,倒在地上一时半会儿是起不来了。

而如此一来,那剩下的三名好手里也迅速有一人腾出手来,转而与同伴一起夹攻本来还占着上风的丁越迁,让他只得转攻为守,直往后退去。

眼见连自家千总都已显得左支右绌,抵挡不住对方的猛攻,剩下那几名军卒是真个急了,当下就有一人大声喝道:“大胆刺客,居然还敢负隅顽抗,我们官府援军很快就到……”

“官府援军?”正不断进逼的那几名汉子听得这话,手上的动作便是一缓,满心疑惑地又端详起面前这些人来,他们不是蒙人奸细么,怎么自称官府的人了?

就趁着对方稍微松泛了些的机会,丁越迁急攻两招,逼退了跟前的敌人,这才往后一退,同时口中喊了一声:“通通给我住手,我们都误会了,我们来此只是为了拿人,并无什么恶意!”直到此时,他才有机会解释误会。

与此同时,他们身后又传来了一阵激烈的脚步声,又一群蒙族汉子快步冲了过来,却是其他那些同伴在外等着他们一直不曾回转,心下担心,就也都翻墙跑了进来。

“这……”已经依言停手的那些个壮汉见对方果然来了帮手,面色越发的凝重起来,也不急着抢攻了,迅速退回到了那名略显轻佻的男子跟前,将他护在了身后,一人更说道:“公子,咱们先护着你离开此处吧?”

不想这位却不领情,反而饶有兴趣地盯着面前丁越迁等人:“你觉着我是这么容易退缩的人么?何况美人可在边上看着我们呢,要是这就逃了,我以后一定会被她看不起的。你说是不是啊?”说着还拿手摸了摸身旁女子的面颊。

那女子却是吓得脸色有些发白,她可从未见过如此阵仗哪,半晌才有些期期艾艾地道:“朱公子,依奴家看,我们还是先离开这危险的地方吧,伤到你可就不好了。”

“那你也太小瞧李宠他们几个的本事了,有他们在这儿,别说这么几个人,就算再来一倍的敌人,他们也伤不了我们……”朱公子自信满满地笑着说道。而就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前院那边就传来了一声砰响,随后,一大拨人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与丁越迁等人一起,把他们给夹在了中间。

刚才追赶那名脱身的刺客时,可是有不少人绕往这处宅子前方的,结果他们不见有人追逃出来,所以在一番等待之下,便也不管不顾地破门冲了进来,从而形成了眼下这么个局面。

朱公子一见这架势,脸上的笑容也为之一僵:“这个……你们还真有这许多的人啊?”就连他都察觉到情况有些不妙了,更别提那些护卫们,这几人已摆开了阵势,把朱公子二人围在他们身后,其他人则背靠着背,全神贯注地盯在了这些不速之客的身上。只要对方真敢攻击,说不得他们就得与之拼个你死我活了!

就在新一轮战斗一触即发的时候,一直盯着那朱公子看了半晌的丁越迁终于开口:“我……我认得你……你之前曾去过大同,还被杨大人奉为上宾!”

当他说第一句话时,那些护卫的心已然提了起来,有两人甚至已把随身的暗器都握在了手中,打算即刻出手伤敌。可后一句话出来后,他们便都呆住了,难道说这些人真是官府中人,不然怎么会知道自家之前曾去过大同?

只有那朱公子,迅速反应了过来,勉强一笑道:“这位兄台,你别是认错人了吧?在下不过是一个普通读书人,怎么可能成为杨一清大人的座上宾呢?”

就在丁越迁有些迷惑,以为自己认错了人时,一个声音突然又从他身后响了起来:“这位公子你否认的话里可着实有些问题了,丁兄刚才只说了你是大同杨大人的座上宾,可没说那就是三边总制杨一清大人,整个大同可也不止一个杨大人哪。”

丁越迁一听这话,顿时大点其头:“还是杨兄你心思缜密,一下就听出了他话中的破绽。”说话间身形一让,把刚刚才赶到地方的杨晨给让了出来。

原来,就在这边大动干戈的时候,粮仓那里已完全被控制了下来。随后,朱暄便在差役们的护送下迅速押着面如死灰的徐大福,以及满心忐忑的丘阳离开,而杨晨,则因为放心不下丁越迁这边的情况,才又赶了过来。结果就正好听到了双方的这一番对话,并迅速点出了对方话里的破绽,进一步确认的朱公子的身份。

在确认其之前确实做过杨一清的座上宾,再结合其年龄、模样和身上所具有的气质,以及身边这些个能以少敌众,依然稳压边军精锐的战斗力,此人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了——他正是之前杨一清特意嘱咐杨晨,让他和丁越迁来偏头关后一定要寻到,并保护其安全的贵人了!

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现在杨晨是真正的领教到了。之前,他为了找对方,可没少在这偏关县的各处搜寻哪,尤其是那些青楼酒馆和赌坊里,因为听说这位贵人最是好玩,他还总往这些地方凑。可谁能想得到,他居然就住在别人的宅院之中,而且好巧不巧的因追拿刺客,而带了自己找到了他。

朱公子被他这么一说,顿时就有些不知该怎么否认才好了,只能左顾右盼了一阵,这才挥手道:“既然大家是一场误会,那本公子就不为难你们了。你们是来拿他的吧,这就带着他速速离开吧。”显然,刚才他已判定了形势,猜到了丁越迁他们的真实来意,只是不知因为什么,居然没有出言阻止双方的这场战斗。直到现在,自己的身份暴露,他才打算交人息事,想把杨晨等人打发离开。

而此时,丁越迁也已转过了弯来,再看向朱公子的眼神里都带着深深的敬畏之意,只是在听了他的话后,却又不知该不该从命离开,唯有扭头看了杨晨一眼:“杨兄,你说怎么办?”

要是面对强敌,他丁越迁一定不会皱一下眉头,更不会退缩。可现在,眼前的这位贵人身份实在比他高得太多,对方有意让自己等人离开,可之前杨大人又有令保护其安全,两厢冲突,便叫他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其实杨晨的心脏此刻也在别别地跳着呢,虽然他曾在京城为官,也和不少达官显贵打过交道,但那些人显然是远比不了眼前这个男人尊贵的。他这一言份量可着实不轻,似乎以自己的身份,也只有听令离开的份了。

但随后,一个声音又从心底深处冒了出来:“杨大人可是将此人的安全托付给你了,现在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人,又怎能轻易离开呢?很显然,只要我们这一走,以他的性子必然也会即刻离开此处,另寻住处,到那时找他可就难了。而且,这里可是边关,鞑靼人又随时可能进攻,可不能再让他涉险了!”

这一转念后,杨晨便把牙一咬:“这位公子,其实我等正是奉了大同杨一清大人之命前来此地保护您安全的。现在既然找到了您,我们又岂能就此离开呢?”因为那位身边还多了一个不知底细的女子,所以他并没有真个点破其身份。

而朱公子在听了这话后,忍不住又皱起了眉头:“这杨一清还真是啰嗦。他就不知道我正是因为受不了他话太多,管得太宽,才从大同那样的好地方跑来偏头关这等小地方的么?他倒好,居然又派人追了过来,真是想烦死人啊。”

随即他眼珠子一转,又突然把面色一肃,看向了杨晨等人:“那要是我命令你们不得随在我身边呢?我这里已经有人保护安全了,你们根本就帮不上忙,反而只会添乱。”

“这……”朱公子这话可就正好拿捏住杨晨他们的弱点了,对方身份尊贵,一旦下令,可不是他们两个敢予以违抗的。可是,杨一清的军令又摆在这里,这可实在叫人有些为难了。

“怎么办?”丁越迁满脸纠结地低声问道。他是真没办法了,作为军中将领,他早习惯了服从命令行事,可现在两个比他身份要尊贵得多的人给出的命令完全是相背的,他可不知该做何取舍了。

杨晨也是满心踌躇,该怎么办呢?有没有一个办法能叫这位改变主意呢?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了他的脑海,他想起了在京城时听人提过的这位的性子,这是个好玩好奇,总喜欢凑热闹的人,说不定这是一个突破口。想到这儿,他便壮起了胆子:“公子你可知道我等来这偏关县除了找到你之外,其实杨一清大人还另有要事嘱咐。”

果然,听他这么一提,朱公子顿时就来了兴趣,连忙问道:“却是什么事?”

“这个……事关重大,可否借一步说话?”杨晨借机提出了要求。

“也好,你随我进厅里说话。”朱公子立刻就点头应道,说着,便转身走进了边上的花厅。

杨晨给了丁越迁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后,便也跟了上去,同时那几名护卫也分左右围在了其身后,显然是在提防着他会有所举动。

等来到厅内,那女子已被拦在门外,听不到里头的动静后,杨晨才陡然朝那朱公子跪了下来,大礼参拜:“微臣原刑部主事,现偏关县典史,锦衣卫百户杨晨参见皇上……”

正文 第四十六章 正德天子

眼前这个三十来岁依然看着有些轻佻不稳重,与寻常纨绔子弟没有太大区别的男子赫然正是当今天下第一人,正德皇帝朱厚照!

纵览大明二百多年,十多代帝王,正德帝都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与其他的皇帝相比,他是那么的不同,不同得就仿佛他就不是一个帝王。

明代君王里,有勤政的,比如太祖朱元璋,也有懒惰的,比如多年不上朝的成化帝朱见深;有朴素的,如一生勤俭的弘治帝朱佑樘,也有贪婪的,如万历帝朱翊钧。但你却很难用这些褒贬之词来形容正德天子,因为他是那么的复杂与矛盾。

你说他勤政,他在史书中的名声可着实不好;可要是真说他有多懒惰,却也说不上来,因为他可没有像自己的祖宗或后人那般总是不上朝理政。你说他朴素,他修建让世人非议不已的豹房,可除此之外他也似乎没有再做出过其他贪婪的表现来。

或许,只有一个词能形容当今的正德皇帝,那就是好玩。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觉着好玩,与朝中那些大臣起争端是因为好玩,让刘瑾这样的大权阉祸乱朝纲是因为好玩,在宫外建造豹房,自己还搬入其中是为了好玩,甚至包括这次突然出现在偏头关这样的长城边塞,总结起来也只是因为这么一个理由——好玩。

他就像是一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一般,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只是为了看着好玩,哪怕因此会给帝国,给百姓带来深重灾难,也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不过除了贪玩之外,朱厚照作为天子其实对这祖宗传给自己的江山依然是有着一份担当的。虽然他不耐烦与朝中那些总是满口仁义规矩的官员们打交道,却对边事极其关注,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能像太祖太宗两任祖先一般带着大明精锐横扫大漠,把为祸多年的蒙人彻底扫灭,把他们赶回极北之地去。

为此,早在数年之前,才刚登上帝位没有多久的正德就曾偷偷从北京溜走,向北来到了这与蒙人比邻,似乎随时都可能遭遇战事的长城边塞。

在这里,他见识到了许多以往只能在书本里所了解的东西,真正看到了敌我双方在战场上厮杀的壮观场景。唯一可惜的是,因为他身份使然,在群臣边将的苦苦阻拦之下,他终究是没能真正踏上战场,去与那些百年的宿敌做一场面对面的决战。

不过在那段时日里,微服四处游荡的少年天子还是有所收获的。就在这小小的偏头关里,他居然就遇上了一个充满了野性魅惑的美丽女子芸娘——一个刚刚才死了丈夫,戴孝在家的寡妇。然后,一向只能接触温顺如水的宫中女子的朱厚照就彻底沦陷了,他以一个富贵公子的身份与这个野性的女人在这小关城里做起了露水夫妻。

直到他的行踪彻底暴露,朝臣边将一阵苦劝,正德才重新返回北京。不过他并没有忘了这个带给他无比欢乐的女子,于是不但随后出钱为她在此地买下了宅子,让她衣食无忧,而且在多年后,再次以纨绔公子的身份赶来偏头关,与芸娘重温旧梦。

只是这一回,他想做个普通纨绔的目的依然未能持续多久,一场变故就把几个正在偏关县城里到处寻找他不获的臣下给带到了他的面前,并且很快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所以当杨晨突然向他跪倒,行拜大礼时,正德看着依旧从容,只是眼神里却终究难免有些失落。因为他知道,随着自己身份被揭破,这等逍遥自在的日子也就彻底一去不回了。

半晌后,他才一摆手道:“你平身吧。”说着,又饶有趣味地看着杨晨:“你为何会如此报自己的官名,居然还带上了前一任的官职?”

这确实有些古怪,因为官场上可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还得把自己之前所任的官职都报一遍的必要。毕竟官职不同于功名,一旦过去了,也就与人无关了。

“陛下容禀,臣所以如此说,是因为臣的身份有些特殊。”杨晨既然已经打定了某个主意,就没有隐瞒自己真实身份和来意的打算。说着,便把自己受命前来偏头关,查探关于有人要破坏此地关城的前因后果都给说了出来,随后又补充了一些自己之前遇到的遭遇。

这一番话听得正德两眼大睁,异彩连连的同时,忍不住还流露出了羡慕之色来:“想不到短短时日里你竟能遭遇如此多的变故,当真是让人心向往之哪。”

这话说得杨晨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应才好了,只能有些尴尬地看着对方,心说这还是我大明的天子么?照道理,他听说有人在偏头关里做下手脚,导致关城虚弱不是该龙颜大怒才是么?

正德在看到对方那诧异的模样后,才似乎回过神来,咳嗽了一声:“所以之前杨一清派你回来除了找到朕之外,也是为了查明这偏头关里的种种真相喽?”

“正是如此。杨大人因为身在大同,重任在身,自然是不好因这点事情就来偏关县的。而且他如今地位极高,只要一动就必然会惹人注意,如此只会让那些贼人做出反应来,所以才会让微臣和丁千总乔装成示警的蒙人赶来此地,寻找机会把那些贼人揪出来一举扫灭,以绝后患。”杨晨忙点头回答道。

“唔,这倒不失为一个相当不错的策略了,杨一清果然有些本事。”正德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满脸赞叹地道。随即,他又目光一转,想到了什么:“这么说来,刚才你们追赶的那人就与此一案大有关联了?”

皇帝他总算是找准方向了,杨晨心下为之一宽:“陛下圣明,正是如此。只是臣等并不知道这粮仓外头的宅子居然就是陛下的潜邸,冲撞了圣驾,还望陛下责罚。”

“这算不得过错,正所谓不知者不罪嘛。”正德很大度地一摆手,随后,又嘿地一笑:“听你的话,这事情还没有完全查明白吧?不如就让朕与你联手查上一查,如何?”说话间,他的眼里充满了期盼之色,忍不住还搓了下手,看着实在叫人发噱。

要是换成其他臣子,一听皇帝这话,一定是断然拒绝的。身为天子,怎能去干涉边关的这等小事呢?如此做法,天子威严何在?

但杨晨显然没有这些顾虑,甚至于,当他主动跟皇帝提起此事时,就早有了这样的打算了:“陛下有旨,臣自然不敢违背。”只要找到这个理由让自己和皇帝在一块儿,其他事情都是可以商量的。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你总不敢欺君吧?”正德顿时大喜,赶紧又出一言,将事情落实下来。

杨晨心里又是一声苦笑,这哪里还有半点天子的威严了?但他面上却是一片肃然:“臣不敢,臣既然已经答应了陛下,自当让您一道查明其中真相了。”

“好好……”正德顿时喜笑颜开,对这样的事情,他显然是充满了兴趣。他虽然贵为天子,但能接触到的事情却总是那么一些,对于查案,找出隐藏在官府中的蠹虫这样有趣的事情,却是从未接触过的,自然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尝试一番了:“那还等什么,既然知情之人已经被拿住了,咱们直接审问他就是了。你放心,朕这次带来的护卫里有两个乃是锦衣卫的刑讯高手,只要他们出手迫问,就不信那家伙会不把实情交代出来。”好嘛,皇帝一开口就要用刑讯逼问的手段了。

“陛下,这可不成。”杨晨赶紧出言阻止。

“这是为何?”正德不觉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问道。

杨晨筹措了一下言辞,这才说道:“刑讯逼供终究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可使用,不然官府如何服众?而且,只靠这等手段也未必能让他们把一切都说出来,还是慢慢审讯为好。”作为曾经北京刑部的官员,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厂卫那套酷刑逼供的手段了,此时自然不会赞同皇帝使用了。

见正德依然有所犹豫,他又赶紧继续说道:“而且陛下,此事还牵涉到如今偏关县城里的不少官员呢,受袭的朱县令也已回了县衙,我们总要对他有个交代才是。还有另外一名刺客此时也已被押去了县衙,所以……”

“罢了,罢了,既然你都说这么多了,朕依你便是。”朱厚照颇有些不耐烦地一摆手道:“那事不宜迟,我们这就押了人去县衙,朕要亲手把那些敢在边关贪墨修城银两,使我大明陷于险境的贼人给揪出来!”

说完这话,他便兴冲冲地转身往外走去,杨晨一见,只能赶紧跟了上去。

随后,就见咱们正德天子走到了那依然有些惊魂未定的女子芸娘跟前,软语安慰了好一阵子,才让她重新露出了笑容,这才在几名护卫和杨晨他们的陪同下,押了那名早绑缚结实的刺客往外而去。

只从芸娘此时满脸担忧,又深信不疑的表情来看,我们的正德皇帝至少有一点手段也是相当高明的,那就是对付女人……

正文 第四十七章 摊牌(上)

几十条汉蒙壮汉凑在一处往前走已足够惹人注意,现在他们中间还押着一人,自然更是惹得街市上的百姓们一阵侧目惊讶,甚至因此有不少胆子够大闲汉远远地跟在了他们身后,看这一群强人到底要做些什么。

直到杨晨他们来到县衙跟前时,众百姓才稍微放心一些,知道这些家伙并非歹人。不过如此一来,却更激起了众人心中的好奇,口口相传下,一直都颇显冷清的县衙门前就围上了好大一群人。

别说那些百姓对此感到惊讶不已了,就是县衙门前那些衙差看守,在看到这么一群凶巴巴的家伙迎面而来时,也着实有些紧张,直到他们走到近前,才有人大着胆子上前询问。

好在这时,衙门里很快就有人传了话出来,说是朱县令请他们进去说话,这些差役们才半信半疑地让出路来,请了这一群个个佩剑带刀,一看就非寻常善类的家伙进了衙门。

混在人群中的正德此时看着是一脸的兴致盎然与好奇,不住东张西望的,口中还念念有词:“这县衙看着可实在有些破败哪,真不知他们每年收到手里的税银都用到哪里去了……”

跟在他不远处的杨晨听到了这话,嘴角便忍不住微微一阵抽搐,这位当今天子实在有些不怎么着调,让他这个当臣下的都不知该做何反应和评价才好了。倒是他那些侍卫,显然早已见惯不怪,脸上都不见有丝毫异样的。

很快地,众人就已来到了二堂处,正看到正堂那里跪着一人,朱暄高坐在长案后头,疾言厉色地盘问着什么呢。而他们的到来,则很快就吸引了边上一干官吏的注意,不少人都用惊诧的目光扫视着他们,显然都在猜测着这群人的身份。

堂上,朱暄神色严肃地盯着那名刺客,说道:“事到如今,你已失手被擒,居然还不肯招供么?到底你为何要行刺本官,是谁指使的你?还有,你为何能轻易躲藏进本县的粮仓之中,全都给我从实招来。”

那位依然是闭口不言,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来。这让朱暄心中的怒火越发强烈起来,当即一拍惊堂木,喝道:“好,既然你如此不知好歹,那本官就只能对你用刑了!来啊,给本官狠狠地打,重责他三十大板!”说话的同时,他已把一支火签从签筒里抽出,甩在了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

两旁伫立的衙役们明显是迟疑了一下,又迅速拿眼看向了外面,直到瞧见某人轻微点头后,方才出来几人,领命后将刺客一把按倒,扬起手中的水火棍,就狠狠地抽了下去。

听着里头棍子抽打在人身上的啪啪声,正德不觉摇起了头来,随后又看向了杨晨:“你不是说不能对他们随便用刑么?这把人押到了县衙不还是一样?”

“这……”杨晨一时语塞,片刻后才道:“这应该不同吧,县衙对他们用刑乃是名正言顺的事情,但陛……你们那是私刑,本身就是非法的。”

“哼……这叫多此一举。”正德很有些不屑地摇了下头,不过暂时倒也算是接受了杨晨的这一解释。但随即,他又似笑非笑地看向了杨晨:“但现在这情况,好像只靠这种手段未必能问出什么来哪,你说该怎么办才好呢?”

“您看好吧,我们总有法子把事情真相查明的。”杨晨却显得胸有成竹。

正说话间,那边的三十大板也终于打完了,便有衙差把人重新拉起,让疼得浑身发颤,面容扭曲的刺客再行作答。

可让朱暄失望的是,他居然依然是一言不发,只拿不以为然的目光盯着自己,虽然不曾开口说什么,但其心意已表露无疑,那就是无论如何自己都不会招认什么的。

眼见如此,朱暄是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总不能再对其用刑吧?而且就其表现出来的态度来看,这是个死士,一般的手段根本就无法让其就范。好在他早已看到了堂外站着的那一批人,也看到了被绑得结实的另一名刺客,便看了站在边上的杨晨一眼,在其微微点头后,才开口道:“堂外所站者何人,速速进来回话!”

杨晨忙一整衣衫,这才昂然而入,先拱手为礼,方才开口道:“回县尊大人的话,我等乃是见义勇为之人,因为拿下了另一名刺客,这才将他扭送来官府,还请大人发落。”他说话的同时,两名军卒已将另一名刺客给带进了堂内。

这话自然惹得边上那些县衙官吏一阵交头接耳,不少人更是有些疑惑地打量着杨晨,隐隐觉着此人似乎有些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他的身份了。毕竟,如今的杨晨也是经过妆扮的,看着与以往很有些不同,完全是个塞外蒙人。

听了这话,朱暄的脸上倒是露出了一丝喜色来,当即一拍惊堂木,冲那新押到的刺客喝问:“本官问你,你是何人,为何要藏在粮仓里谋刺本官,是什么人指使你做的这一切?”

与刚才一样,面对这一连串问题,对方依然是保持沉默,甚至还拿冰冷无惧的目光挑衅地看着朱暄,根本就不把他当回子事儿。

如此一来,堂上的气氛就显得有些诡异了,只见县令大人坐在案后满脸铁青,却根本问不出一句供词来。而两名凶手,则直挺挺地跪在那儿,竟没有半点畏惧之色。至于那些衙差和官吏们,此时更是满脸玩味,甚至是幸灾乐祸地看着这一有些尴尬的场面,似乎这一切早就在他们的意料之中了。

堂外的正德见此,也是一阵目瞪口呆:“这……这个县令怎会如此无能?居然连两个被当场拿下的刺客都对付不了?”

就在这时,一名绿袍小官突然悠悠地开口了:“县尊大人,既然这两名贼人如此冥顽不灵,这案子一时半会儿是审不了了,以下官之见,不如就先把他们收押起来,再由下官等帮着一起处置吧?”

杨晨闻声望去,便发现说这话的正是如今县衙的二老爷,县丞汪宁贤。

相比起朱暄这个县令,以及杨晨这个曾经的县衙典史,这名汪县丞可算是这偏关县衙里的老人了。他在这里任县丞已有七八年的光景,所以论起威望来,明显是要胜过朱县令这个正堂的,只一开口,就得到了不少官吏的赞同:“是啊县尊大人,今日天色不早,看来是审不出什么来了,不如将他们暂时收押,或许关上几日,他们就不敢如此怠慢了。”

杨晨一听这话,眉头就迅速皱了起来。因为这让他想起了前段日子自己在大牢里的遭遇。当时那些人敢在牢里对自己下手,那这次他们也照样敢对这两名刺客出手。不论是暗中放走他们,还是将他们一杀了之,都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

很明显,朱暄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在面对一干下属的劝说后,他便立刻摇头反对:“不成,此事不问出个眉目来,本官是不会将他们收监的!”

“可是县尊大人,这两人根本就不肯开口,却该如何问出眉目来呢?”这时,连刑房典吏李兴都敢开口表示质疑了。

这让朱暄的脸色越发难看,可一时间又拿不出什么办法来,只能阴沉着脸沉默在那儿。

这时,连身在堂外的正德都看出些端倪来了:“这县衙里的人很不对啊,他们分明是在与县令作对了,就跟平日里那些朝臣总跟朕过不去似的,只要是我拿定的主意,他们就总会来个横挑鼻子竖挑眼……”

就在堂上的气氛越发奇怪的时候,一个人突然开了口:“谁说此案就不能继续审了?县尊大人,此案其实还是有人证的。”

众人有些意外地循声看去,发现说话的正是那名刚才把另一个刺客押上堂来的家伙。而朱暄在听到这话后,立刻精神一振:“不错,你也是知情之人……就由你来说吧。”

“大人,此人看着可非我大明子民,他的话如何能信?”眼见又要起波折,李兴当即出言反对道。

“我大明律法中可从来没有哪一条写明了必须得是大明子民才能上堂作供的。”杨晨当即就很从容地进行了驳斥,同时看向李兴的目光里已增添了几分怀疑来。

当日设计将自己药倒拿下的是他,今日在堂上表现得最激烈的也是他,再加上陈志高一案里可能接触到他尸体的也大有可能是刑房里的人……这个李兴即便不是幕后主谋,也该是知情同谋了!

面对杨晨的反驳,李兴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应付才好,只能低低地哼了一声。

而朱暄则抓住机会,立刻问道:“那你速速说来,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慢着!”就在杨晨张嘴欲说时,县丞汪宁贤再次开口了:“大人,在此之前,我们是不是得先弄清楚这些人的身份呢?还有,他们为何会正好出现在粮仓之外,帮着官府拿下了这两名刺客?”

正文 第四十八章 摊牌(中)

“县丞大人说得极是,此事着实大有蹊跷!”汪宁贤话音刚落,李兴也跟着开了口,一脸狐疑地盯着杨晨看了几眼,又把目光转到了堂外,在那群蒙人身上迅速扫过:“他们并非我大明军民,本身就值得怀疑了,更别提居然会如此巧合地出现在大人你遇刺的粮仓之外了。怕不是他们这是贼喊捉贼吧?”

这话,立刻就引得周围其他人等的点头附和:“大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鞑子乃我大明边关的敌患,他们出现在我偏头关本身就值得推敲,说不定就是这些人派出的刺客,现在不过是为了撇清自己才来的这一手。”

“是啊县尊大人,您可千万不要被他们给蒙蔽了,做出使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哪。”顿时间,一干下属官吏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起朱暄来,这是完全把杨晨等人当成敌人看待了。

这一突然的说法,可着实杀了朱暄与杨晨两人一个措手不及,尤其是前者,更是一脸的惊诧,却又找不出什么话来进行反驳。而后者,此时却暂时重新陷入到了沉默中,低头凝思,却不急着继续刚才的话题了。

堂外的正德见此,嘴角又是一扬:“这些家伙倒是挺会诡辩的。不过他们的反应却实在太反常与激烈了些,反倒验证了他们心虚了。”

就在这时,杨晨也陡然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面前这些县衙官吏一圈,这才说道:“几位大人为了阻止在下把事情的真相揭露出来,还真是急不可耐哪。但你们有没有觉着自己这么做过于露相了?即便我是蒙人身份,也不妨碍我在这公堂上面把自己知道的事情给说出来吧?你们极力阻止我说话,到底是何居心?”

“哼,巧言令色,你能有什么居心?不就是想把我偏头关给搅乱了,从而好让来犯我大明的鞑子有机可趁么?”汪宁贤当即回了一句,当真是说得正气凛然,看不出半点心虚的样子来。

“是么?可汪县丞你这话本身就大有问题,因为我们这些人压根就不可能对偏关县有何不轨企图。即便有,也只是为了将藏在这小小关城里为非作歹,中饱私囊的奸猾之辈给揪出来。”杨晨当即一声冷笑。

“哈……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一个鞑子,居然会为我大明办事?”李兴等人顿时哈哈笑了起来,一脸的不信与奚落。

只有汪宁贤等少数几人,脸色陡然就是一变,似乎隐隐觉察到事情有些不妙了,但一时间,又还没能摸清楚个中内情,只是死死地盯着杨晨,就仿佛他的脸上已经开出了一朵花来般。

杨晨并没有立刻就说出身份,而是先扭头看了一眼堂外的丁越迁,在与对方交换了一个眼神,又看到他点头后,才道:“你们口口声声说蒙人都是大明的敌人,那可知道现在我大明九边重镇里可是有不下一两万蒙人战士在与我们的将士一起守边?”

此言一出,本来还满脸冷笑的众人笑容顿时就是一僵,他们还把这一条给忘到脑后了。这百多年的互相征伐下,有许多的蒙人俘虏就在大明的国土上扎根成家,最终成为了真正的大明百姓。而这其中又有很大一部分,因为天生的善于战斗,便投身到了军中,成了大明九边重镇里一股不可忽视的中坚力量。

只是,因为多年的相处,大明边地的官民早就将这些人视作和自己一样的土生土长之人,倒把他们的身份给忽略了。直到现在,杨晨突然将之点破,这些人才猛然醒悟过来。

李兴更是瞪大了眼睛,拿手指着他们,期期艾艾地问道:“难道说,你们这些人就是……就是……”最后的话都有些说不出口了。

杨晨毫不犹豫地点下了头去:“不错,我等正是奉三边总制杨一清杨大人的军令,潜入偏关县中,查明一些事情真相的大同守军。不知各位觉着我们的话还不可信么?”

此话一出,堂上顿时就是一阵沉默,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青一阵白一阵的,全都不知该怎么回应才好了。而朱暄,也微微蹙起了眉头,他有些无法理解,为何杨晨会选在此时突然就把自家隐藏的身份给公布出来。他就不怕打草惊蛇之下,使事情越发难查么?

其实在此之前,杨晨也没有把自己身份表露出来的意思,他也同样有所顾虑。但在刚才的一转念间,他突然就想明白了。

为什么自己之前总是查不出想要的东西,为何会处处受制,甚至差点还把自己的性命都给搭了进去?说到底,还是因为个身份问题。其实那些人都是做贼心虚的,只要自己能亮明了身份,而不是用什么隐藏的身份和他们周旋,这些蠹虫一定会疲于招架,反倒要容易对付得多了。

毕竟,这儿还是我大明的国土,他们也依然是朝廷官员,受着朝廷律法的约束。当他们所犯下的罪恶被摊开到阳光底下时,他们就将再无反抗的能力。即便有同伙会与之联手做最后的反抗,但在正义面前也根本不值一提。何况,这关城里还有无数的百姓和军士呢,杨晨相信当事情真相被查出来时,这些大多数会明确地站到正义的一方!

当然,这也与他已找到了正德有关。因为如今他已不用担心天子会受到威胁了,相反,有他在旁,自己的胆气反而更足。因为有他作为见证,即便朝中有人想要保这些人都已无能为力。

此时,在一阵沉默后,汪宁贤终于从开始的震惊中略略回神,只见他眯着眼睛盯着杨晨:“你这身份说得倒挺像那么回事的,可口说无凭哪,可有证据?”

杨晨闻言,再次把目光落向了外边,丁越迁当即会意,大踏步地走进了堂来,又在怀里一掏,就取出了一面腰牌来,亮到了众人面前:“我乃大同前卫军中千总丁越迁,此番正是奉杨大人之命特来查办偏关县中疑案的。”

与此同时,外面那些蒙人战士也纷纷都取出了自己的腰牌,叫出了自己的身份来——

“大同前卫把总格勒黑……”

“大同左卫总旗篾尔古……”

“大同右卫……”

随着这些人一一亮明自己的身份,堂上这一群官吏的脸色也越发显得阴沉起来,有几个更是面露惶恐之色,知道事情已经大大的不妙了。

而这一回,就是那汪宁贤,也已经说不出质疑或反对的话来了,只是口中喃喃地道:“我等一向尽职守法,从未做过什么错事,为何杨大人会让你们前来暗查我们……”

“是么?要是你们当真是无辜的,今日又为何会闹出这场变故来呢?”杨晨冷笑一声,这才看向了朱暄:“县尊大人,想必现在我可以把自己知道的内情如实说出来了吧?”

直到这时候,朱县令才从刚才的震惊中略略回神,下意识地点头道:“你说便是了。”

“其实大人一早就已明白了我要说的是什么!”杨晨的目光从众官吏的面上一一扫过,最终落到了丘阳的身上:“就在几日之前,当我潜入县衙向朱县令表明身份离开时,正好瞧见了有一人偷偷摸摸地潜入进了县衙之中。好奇之下,我便尾随于他,结果就让我听到了一番针对朱县令的对话……”说着,他便把当日的那番场景给复述了出来。

听着他的说话,堂上众人的脸色越发忐忑,而那位丘典吏此时更是面色煞白,身子都在微微打颤,就差直接晕倒了。

话说到最后,他才猛地抬手指向了丘阳:“……这个与人勾结,妄图用刺客杀死朱县令,并打算将之嫁祸到我等头上的,正是之前陪着县尊一道前往粮仓查看的丘阳!当时在粮仓里,他就有意让朱大人走在前头,单独面对刺客的偷袭。好在我与丁千总一早就跟在了他的身旁,时刻加以留意,这才没有让他们的阴谋得逞!丘阳,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讲?”

最后这一声喝问,他是以丹田之力发声,其声如霹雳,直震人心,唬得本就胆战心惊的丘阳更是浑身酥麻,身子好一阵震颤,头也跟着一低,口中则喊了一句:“大人……下官也是被逼无奈,才会在不得已下对你下手,还望您饶命哪!”

得,此言一出,就算是彻底把他的罪名给落实了。这让堂上的其他人脸色瞬间一变,尤其是那汪宁贤,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了。

朱暄的反应倒也不慢,当即重重地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道:“说,那与你勾结,欲图置本官于死地的同谋到底是谁?在这县衙之中,到底还有多少你们的同伙。你若还有一丝天良未泯,就速速把真相都给本官招出来!”

“我……”受此一吼,丘阳下意识地就抬头欲要说什么。而就在这时,一人突然喝了一声:“你这贼子当真是死有余辜!”说话间,身影一闪,那人已亮出一把刀来,直劈向了丘阳的咽喉!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摊牌(下)

这一下变故来得实在太过突然,无论堂内还是堂外,几乎所有人都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却压根做不了下一个动作,对此行为加以阻止。而朱暄更是心下一沉,知道事情不妙,一旦丘阳被一刀所杀,此案就彻底说不清楚了。

就在大家以为丘阳必死时,只听得他陡然一声痛呼,身子随之猛地向下一沉,竟使这劈向其咽喉的一刀变作从他头顶处掠过,只将他的官帽连着发髻砍断,使头发一下披下,显得狼狈不堪,但却并未真个受伤。

直到此时,有人才看清楚,却是杨晨在这紧要关头突然抬腿狠狠一扫,将丘阳扫得倏然跪倒,才让他免去了这利刃加颈的危险。与此同时,杨晨双手又猛然探出,如两把钢钳般扣在了动手之人的手腕和手肘处,使其无法再做出下一步的举动来,口中则叫道:“李典吏,你这是要杀人灭口么?”

这个突然暴起挥刀劈向丘阳的,赫然正是李兴。此时的他,却是一脸的惶恐,赶紧把手一松,丢下了手中刀,开口辩解道:“我……我只是激于一时义愤,这才糊涂出手,还望大人恕罪……”

“把他给本官拿下了!”朱暄当然不可能信他这鬼话,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明确地感受到他刚才欲图灭口丘阳之心,要不是杨晨反应够快,出腿够猛,恐怕丘阳此时早已成了一具尸体了。

但让人有些意外的是,即便李兴干出了这样的事情来,县令大人又下了命令,可那些衙差却依然有所犹豫。好在,如今这里可不光只有这些不怎么服从上官号令的衙差,只一愣间,那些个蒙人战士已恶狠狠地扑了上来,七手八脚间,就把已被杨晨控制住的李兴给按到了地上,使其再难有挣脱的可能。

而杨晨,在撒手之后,又若有所思地盯了李兴一眼:“莫非当日在陈家门前从我手下逃脱的就是他么?这两刀看着还真有些相似呢。”

他的思绪很快就被惊堂木的一声啪响所打断,只听朱暄怒声问道:“李兴,你为何要杀他?你可是他的同谋,眼见事情败露所以想要杀人灭口?”

“大人……卑职说了,我只是一时气愤,这才出的手,还望大人明鉴哪。”被按在地上的李兴却并不承认自己的罪行,依旧大声为自己开脱着。

而朱暄却并没有理会他的辩解,而是转头再次看向了丘阳:“丘阳,事到如今你还想要包庇这些贼人么?你可看到了,他们为了自保,都做出要直接将你杀掉灭口的举动来了。”

“我……”依然跪在地上的丘阳脸上顿时猛然一阵纠结。刚才,他确实因为身份败露而在恐慌下想把事情真相给招出来。可在经历了这场变故后,他反倒想得有些多了。

对方既然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在堂上欲置自己于死地,就说明他们完全是有恃无恐的。要是自己真招认了一切,就真能治这些人的罪么?别到时候,反倒把自己和家人的性命给搭了进去。

这么一想后,他反倒犹豫了起来,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下去了,只能呆呆地跪在那儿,满心的忐忑与无奈。

“丘阳,你竟还如此冥顽不灵么?”眼见他再次沉默,朱暄当真是又急又怒,不由得再次猛拍惊堂木加以威吓。

这时,刚才一直只作冷眼旁观的汪宁贤再次开口了:“县尊大人,以下官看来,此事依然有着许多疑点,他丘典吏一向循规蹈矩,怎么可能干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呢?而且还说他居然和我偏关县里的驻军有所勾结,才想着谋害大人。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别是有人为了使我偏头关发生内乱,才策划出来的一个离间之计吧?大人,此事可不能不察哪。”说话间,他的目光不时就往杨晨几人身上瞟去,其针对的目标不言自明。

而随着他这话一出,其他人也纷纷附和了起来:“是啊大人,虽然他们口口声声说自己乃是从大同而来,是受了杨一清大人之命,可谁能确保这不是他们所编造的谎言呢?而且,他们都是蒙人,其言实在难以叫人相信。”

“大人,他们来我偏头关时,还声称自己是什么塔肃部的人,现在一转眼,却又成了大同守军,如此反复无常,实在难免让人心生疑虑哪。”

“大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还望大人莫要中了这些人的奸计……”

“你们……”看着这些下属官吏居然都说出了这么番话来,朱暄气得浑身直打颤,可一时间却又不知该做何反驳才好了。

这时,声声冷笑却突然从杨晨的口中发出,只见他看着这些人,连连摇头:“真是想不到,这小小的偏关县里,居然也是能人辈出,竟能说出此等颠倒黑白,不论是非的话来。难道你们忘了我之前早提到过几个证据了么?不提这两名刺客,还有季师爷可以为证呢。他派去的两名查看关墙内情之人可是一直都没有回来。大人,何不请季师爷出来作证?”

“不错。”朱暄这才回过神来:“你,速去把季师爷请来二堂。”他指了指堂外一名杂役下令道。

相比于那些衙差,这位可就听话得多了,当即就应命快步而去。

而在听到这一说法后,汪宁贤顿时又是一阵变色,他深深地看着杨晨:“你到底是什么人?刚才只有他们表露了身份,可你却一直没有说出自己的姓名来历?你,到底是谁?”

随着他这一说,众人才全都把疑虑的目光落到了杨晨的身上。此时,众人心里都生出了一个古怪的感觉来,此人看起来好像对自己等人都相当了解,所以今日在堂上才会屡屡被他占据上风。而且仔细看来,此人的模样似乎也有些熟悉的感觉。

堂外的正德脸上不觉露出了玩味的笑容来:“这下有趣了,不知他敢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要是他不把真实身份拿出来,便会被这些人拿住破绽加以质疑,可要是他表露了身份,恐怕处境也相当堪忧哪。”

朱暄也没想到此时汪宁贤会突然来这么一手,顿时也露出了纠结为难之色来。因为在其看来,杨晨现在的身份依然见不得光,可要是再作逃避,只会让对方抓住机会加以反对。

杨晨的眉头也迅速地皱了起来,但很快,却舒展了。只见他呵呵一笑,口中说道:“各位还真是贵人多忘事,连我这个相处近半年的同僚都认不出了么?”说话的同时,已伸手在自己的脸上一阵揉-搓,片刻间,改变了他脸色和脸型的粉末就簌簌而落,将他的本来面目彻底显现了出来。

一时间,堂上众人都张大了眼睛,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来:“杨……杨晨!”有人几乎是用颤抖的声音叫出了他的名字来,有几位更是惊得往后一缩。

杨晨挺身而立,一副从容无惧的模样:“不错,正是我杨晨了。”

“大胆杨晨,你居然还敢回来!快将他给我拿下了!”汪宁贤顿时急吼吼地叫了起来,一指他道:“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在暗中策划……大人,此人可是犯了数条重罪的要犯,他的话是绝不可信的。”

“我看谁敢拿我?”杨晨冷着张脸,拿目光往跃跃欲试的那些差役脸上一扫,便已吓得他们不敢上前了。

他们可还记得之前杨典史在被囚入大牢后是如何杀死数名好手脱身的,刚才也见识了他疾若迅雷的出手,救下了丘阳,自然不敢以身犯险了。

朱暄则是一脸的纠结,现在杨晨把身份揭开,却叫自己如何处置呢?毕竟,他还是在逃重犯呢,总不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大人,下官有一言要禀报于你。”杨晨并没有理会汪宁贤等人盯着自己的异样目光,而是突然转身, 朝朱暄拱手道。

“你……你说。”略作迟疑后,朱县令还是点头道。

“其实下官一早被人认定为残杀陈家满门的凶手一事,完全就是被人所陷害。至于其中原由,正与我此番重回偏头关所查的案情有关。因为陈志高一案牵涉到了关城城墙上的弊案,那些与之勾结,中饱私囊的官员担心下官从中查出他们的累累罪行,这才会先下手为强,将这么个灭门惨案的罪名加到了我的头上!”杨晨此时已不打算继续隐瞒什么,便照实说出了真相来。

此言一出,自然是引得堂内堂外一干人的惊呼。汪宁贤的心更是猛地一沉,但他还是极力反驳道:“杨晨,你这些所谓的真相完全是捏造出来的。我们可是有真凭实据能证明当日那起凶案是你所为,你可有么?”

“我当然有了。”杨晨毫不相让地回道:“既然如此,就且让我将整件事情的真相都说出来吧,到时候看你们还如何狡辩!”说这话时,他的目光便在李兴和丘阳两人身上转动了一圈。

正文 第五十章 真相(上)

看着杨晨摆出这么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来,包括汪宁贤在内的一干心怀鬼胎之人都在心里猛打了个突。可如今,话已出口,当了这许多人的面总不能再加以阻止了,不然只会叫人彻底怀疑他们做下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而堂外的正德却露出了饶有兴趣的模样来,他倒是很期待接下来杨晨的表现,看他能通过什么手段来翻转眼下不利的局势。

杨晨很快就重新把身子站正了,冲朱暄一拱手:“县尊大人,要说起今番这些扑朔迷离的事件,还得从陈志高被杀一案开始。当时这一命案发生时,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只是一桩单纯的凶杀案而已,所以县衙虽然有所重视,却并未真花全力去查,只让黄丰黄捕头带了一干差役寻访查探而已。

“可其实,这个陈志高的身份远不像他表面所看起来的这么简单。表面上,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沙石商人,在我偏头关里或许有些财产和名声,却也仅此而已了。但其实,他却早已和县衙里的某位实权人物有所勾结,并通过对方,开始和其他一些贪婪的官员,乃至关上的武官都有所往来,逐渐形成了一个利益团体。

“他们靠着各自的身份,开始以次充好,将最次最少的石料沙土以极高的价格出售给官府,然后把这些本该用于关城修建的军费大家分了。如此一来,作为商人的陈志高自然是赚了个盆满钵满,其他人也从中获取了大笔好处,当真是皆大欢喜了。只是他们从未想过,自己的这一做法会给我偏头关,给我大明长城埋下多么可怕的隐患。当然,或许他们也想到了,只是压根就没有去在意罢了,因为在他们心里,只有自己的利益!”

这一番话,说得堂内外许多人都为之变色,就连那些本来还对其虎视眈眈的县衙差役们,全都开始拿异样的目光打量一干县衙官吏来。显然,有些事情早就传出过风声,只是这些人从未往深了想。

汪宁贤的脸色已变得有些发白,但口中还是冷声道:“杨晨,你可不要凭白地污蔑人哪。你这些说辞可有证据么?”

“汪县丞且不要着急,听我慢慢往下说便是了。”杨晨冲他咧嘴一笑道:“到时候,是真是假,公道自在人心。”

汪宁贤被他这么一挤兑,倒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低低地冷哼一声,但心却已高高地提了起来。

杨晨又继续道:“我大明自正统年间的那场大败后,就一直还算太平,纵然时有鞑子犯我边境,也终究只是小打小闹。所以这就让许多边关将领和官员都生出了懈怠之心,甚至开始打起了从中牟利的主意来。其实不光是我偏头关,就是其他边军所在,也多有人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但相比于别处只是把一些粮食食言什么的私下里贩于鞑子,我偏头关里的这一做法可就越发恶劣了。因为这么一来,我关城已难言坚固,一旦真有鞑子突然攻来,恐怕这满城军民都将因此丧命。而且这还不光是我一关一城之事,一旦偏头关失守,则整条长城防线也将被敌人所破,到那时,身后的中原将整个暴露在鞑子的铁蹄与弯刀之下!”

这些话可绝不是危言耸听,就连本来还有些玩世不恭的正德,此时脸色也变得极其凝重,表现出了深思之色。而朱暄这个当事人,更是气得面色铁青,双目几欲喷火地盯着面前这些下属,恨不能现在就命人将他们尽数拿下加以拷问。

在看到众人各自的神情变化后,杨晨才又把话锋一转,回到了案件本身:“这些得利者从不会去想这些,他们还做着自己能借此获取大笔好处的迷梦呢。结果,或许是因为陈志高与他们在利益上出现了分歧,又或是其他什么原委,总之他突然就死在了自家门前,成了一桩让满城人等为之侧目的凶案。

“当然,他的死对这些人来说也算不得太大的损失,也就是麻烦些,再去找一个合用的商人便是了。可让他们始料不及的,是他居然还留了一手,居然把自己与这些官员互相往来的相关证据都记了下来,并且写成了一本账册。而当这些人通过某一渠道得知还有此事之后,他们便着了慌。

“尤其是,当我应黄丰之请参与到此案之中,并且随着调查渐渐将一些线索查出,就要找到那份账册后,他们是越发的恐慌了。为此,有人暗中去和陈家的奴婢联系,希望通过她来获取与此相关的半张当票,有人更是在县衙里一早动手,把留在陈志高尸体上的半张当票给取了去。

“在一开始查到这些线索时,我还感到有些疑惑,完全猜不到干这些事情的人会是谁。直到今日,当你们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纷纷跳出来后,我才终于找到了目标!”说话间,他的目光再次落定到了李兴和丘阳的身上。

他那森然的目光,看得这两人心头又是一阵狂跳,想要反驳,却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了。而杨晨也没有给他们开口的机会,先是对着李兴道:“李典吏,其实你早就在我面前露过面了。当日在陈家之外,那天夜间,你曾打算从那丫鬟手中抢夺半张当票。结果正好被我与黄捕头撞个正着。于是你猝下杀手,本打算将我们两个一并灭口,可却发现不是我的对手,这才慌忙逃窜。你当日所使的刀法,与刚才出刀试图袭杀丘典吏时如出一辙,不知对此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么?”

“我……”李兴被他点破内情,心慌之下,张口结舌地竟不知该如何自辩才好了。

杨晨扫了他一眼,又继续道:“当日你曾出刀袭击黄捕头,结果被我用铁尺挡下,想必就是这把凶器吧?”说着指了指刚被人夺下的短刀:“只要仔细验看一番,就可发现上头必然留下了与我铁尺相合的缺口。”

这话立刻就提醒了朱暄:“来人,去证物房里把杨典史的铁尺带来查验。”

这一回,那些个差役便不再如之前般保持沉默了,当即就有一人出列领命,急匆匆就往外走。片刻后,他就把原来属于杨晨,在前些日子被构陷入狱时搜走的铁尺拿了过来。

随即,朱暄便命人拿着两件兵器加以验看。这位算是县衙里的老仵作了,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只互相比照地翻看了一阵,便回禀道:“回大老爷,此刀上确实留有与铁尺相交后所产生的缺口,与杨……杨典史所说并无二致。”不知觉间,这位对杨晨的称呼又变回到了原来的官职,显然是相信了他的推断了。

不光是这位仵作,其他那些县衙差役此时看向杨晨的目光里也多了几分信任,不再如之前般将其视作敌人对待了。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虽然这些人一直以来都在那些当地官吏的手下听用,也早习惯了与他们一起排挤像杨晨和朱暄这样外调来的官员。但说到底,他们终究是这偏关县里土生土长之人,谁都不希望自己的家园遭遇不测。

现在,正是因为这些人的贪婪,居然让偏头关变得脆弱不堪,那即便是再听话的人,也要与某些蠹虫硕鼠划清界限了。

朱暄察觉到这一点,心下顿时一喜,立刻就一拍惊堂木,冲早已吓得神不守舍的李兴喝问道:“李兴,现在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讲?”

“我……卑职……”到了这时候,他如何还能自辩,期期艾艾了半天,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杨晨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了他,继续道:“就是因为李典吏的这一画蛇添足的行为,才让我终于找到了线索,也就是那被陈家奴婢藏起来的半张当票。不过这一切显然也被并未走远的李典吏暗中看到了,到了那日深夜,我还曾觉察到有人在我房外窥探,想必就是他了。

“当然,以他的这点本事,是不可能从我手上夺得这至关重要的半张当票的。而且他还猜到了我会凭此去太原,从而找到陈志高死前留下的更多线索。这可不是他,以及他那些同伙所希望看到的事情了。于是,为了绝此后患,他们便使了一个更加歹毒的计策,索性大开杀戒,将陈家之人全数杀光,并且在凶案现场留下了我的佩刀,从而嫁祸到我的头上!”

“我……我没有!我从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情,大人明鉴哪!”一听这番推断,李兴是彻底急了,连声否认了起来。

“哼,事到如今,你还想要狡辩么?”杨晨再次冷笑:“试问,除了你们,还有谁会对陈家的几个可怜女子下手?除了你们,又有谁能轻易从我住处找到那把佩刀,将其丢在凶案现场作为铁证?大人,此等种种,虽无确切证据,但却合乎常理,只要严加审讯,必能让其认罪伏法!”杨晨当即肃然开口,直说得对方彻底哑口无言。

正文 第五十一章 真相(下)

这一番推断下来有理有据,再加上李兴和汪宁贤两人露出做贼心虚的模样来,就更让在场众人笃定杨晨所言确实非虚了。朱暄更是立刻一拍惊堂木,再次大喝一声:“李兴,汪宁贤,事到如今,你二人还想要狡辩么?若你们还有一点心肝,就该把真相从实招来!到底你们在我偏头关的关城上做了多少手脚,与你们勾结的又到底是谁!”

这一声暴喝,直让被点到名的两人浑身剧震,脸色也越发的白了,只是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才没有真个开口道出实情来。

而杨晨见此,便又加了一份筹码:“虽然我刚才所言多半都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有一点却是一定能查出来的,那就是李兴你与陈志高之间的关系。当日那陈家娘子曾在无意中跟我提过一事,她说自己丈夫有个打小要好的朋友后来进了衙门做事,只可惜那时我并未将之放在心里,只当她是在感慨自己亡夫的身世而已。直到这次重回偏关县,我才想起了其中的关联来。

“为何这县城里许多的沙石商人只有陈志高能获得这么个与官府合作大赚一笔的机会?为什么他一个小小的商人就敢有如此大的胆量,与你等勾结在一处以次充好侵吞官府修筑关城的银两?这一切的答案,就在你李典吏与他之间的关系上。因为你们二人打小交好,所以才能互相信任,合作无间。

“我想,此一点县城里一定是可以问查出线索来的,就是在这县衙里头,也必然还有人能知道你与陈志高之间的关系。李兴,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招认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么?你就不怕被你害死的好友陈志高来找你索命么?”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已显得有些森然了。

“志高……”被杨晨连续不断地提到陈志高与自己的关系,竟让李兴也有些心神不定了起来:“我……我……”

就在他还想再做坚持时,一名看着有四十来岁的县衙书吏突然就叫了起来:“我……我想起来了,几年前,那陈志高确实和还是衙门书办的李典吏过往甚密,他二人确有不浅的交情!”

这话就跟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似的,落到李兴耳中后,他整个人就如泄了气的皮球般突然一软,再也顶不住了:“没错,我确实和陈志高打小就是好友,我确实曾与他合作,想着从修筑关城一事上捞上一把……”

听他终于崩溃地招认罪行,汪宁贤身子也是一晃,差点就一头栽倒,而杨晨和朱暄他们则是精神陡然一振,知道终于是将真相给逼问出来了。而堂外的正德,则在恼怒之余,又有些赞许地看着杨晨:“此人的问供手段确实高明,层层递进,最终压得对方无路可退。这可比你们只会用刑逼供要强上一截了。”这后一句却是跟身边几名伴当说的。

这几个锦衣卫里的好手听了这话只能是一声干笑。不过他们也不能不承认,论起逼供来,自己确实与此人有着差距,反正面对如此情况,自家是不可能按得住心思不对嫌犯动用大刑的。

与此同时,堂内的李兴还在继续着自己的供认呢:“我确实是一时贪心,才会与志高他共谋此事,之后还找了当时负责关城修筑的军中书记葛巍一起以次充好……本来我只打算赚上一票就收手的,毕竟事关我偏头关的安危,也不敢真让关城彻底出事。可结果,此事又被军中一些将领所知,他们也想着要分一杯羹,于是只能不断地把事情做下去,最终彻底回不了头了。”说着,他又看了身旁早已面无人色的汪宁贤一眼:“在此期间,汪县丞也察觉了此事,便以揭发检举为要挟,又迫使我们分出了一部分利益给他,使得事情越发难以收拾……”

听着他有些哆嗦地将真相道出,堂内众人的脸色已变得极其阴沉与凝重,尤其是朱暄,更是气得浑身直打颤,拿手指着他,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最后才道:“你可知道就因为你们的贪心,却给我偏头关,给我大明带来了多大的隐患。一旦让北边的鞑子奸细查到了这一点,就必然不会轻易放过这大好机会。到那时,你们谁都别想活,到时候,你们都将成为我大明的罪人。你们想过没有,就因为你们的贪心,会有多少无辜的将士和百姓丧身么?”

这回,李兴和汪宁贤都低下了头去,不敢再说什么了。事实上,当一切真相被揭开后,他们便已魂不附体,全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了。

这时,杨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想之后的事情应该就是因为心存胆怯,又被其他人分掉了几乎所有好处,作为当事人之一的陈志高打算退出此事。结果因为你们担心他会在事后吐露真相,所以才先下手为强,将他除掉了吧?照我当日勘察现场与他尸体后所得到的结果来看,他是在全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一刀所杀,而能做到这一切的,似乎只有本身就有着一身了得武艺,又是其好友的你了吧?”说着,他盯在了李兴的面上。

“没有!我怎么会杀害我最好的朋友呢?”李兴当即就矢口否认:“而且他也不可能揭露此事内情,因为他与我都早已身在局中,只要揭露一切,就都难逃一死!我唯一做的,只是在志高他被人所害之后,将他手里所抓的半张当票给收了起来……以及之后借着吊唁他丧事的借口想从其家中找到另外半张当票,只可惜当时根本就找不到其下落,便只好让他府上的丫鬟代为寻找了。”

杨晨看着他那焦急的模样,和不假思索的说话,便知道其所言非虚。同时,一些之前没有解开的疑点也因之迎刃而解了。

当时他就觉着奇怪,为何一个常年待在陈宅之中都见不到外人的丫鬟会与外人有这样的秘密交易。现在却是明白了,因为李兴的身份,让他可以轻易进入陈家,从而和丫鬟达成了某一协议。只是这么一来,那陈志高又到底是被何人所杀呢?难道是与他们有所勾结的某位军中武官因为贪心或是担心其泄露机密,所以才将之杀人灭口?

正思忖间,就听上头又是砰地一声响,却是朱县令再次拍响了惊堂木:“李兴,你与汪宁贤等为了一己之私居然干出如此无法无天,侵害我大明边防的事情来,实在是罪不可赦。现在还妄图抵赖杀人罪名,真当本官不敢对你们用刑么?来人,把他们都给我拿下了!”

这一回,县尊大人的号令可比之前要好使得多了。随着他一声令下,两旁的衙差立刻就答应一声,迅速扑出,就把汪宁贤与李兴二人扭着按倒在地,与那丘阳和两名刺客一道送作了一堆。

如果只是县衙里官员间的权力争夺,这些衙门里的老油条依然会站在早已在县衙经营多年的汪县丞等人这边。可现在,事情已经关系到了偏头关,乃至整座长城与大明江山的安危存亡,关系到了他们自身的生死,这些县衙差役自然不可能再帮着这些奸邪之徒了。

朱暄也明显感觉到了一阵扬眉吐气,精神一抖擞,便居高临下地瞪着两人:“事到如今,你们速速将罪行招认出来。到底那偏关卫中,还有哪些人是你们的同谋,另外,到底是谁杀害的陈志高?虽然他也算是罪有应得,但也该被朝廷明正典刑才是。至于他的妻子等人更是无辜。若再不肯招,本官就只能对你们动用大刑了!”说完这番迫问的话,他又重重地一拍惊堂木,气势慑人。

本就已经几乎崩溃的李兴也不再坚持,当下就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给说了出来,报出了一连串军中官员的姓名与职务来。直听得在场众人的脸色一阵凝重,听他这么招来,如今偏头关守军里可有半数以上的人都牵涉进这场贪渎案里去了。唯一让人稍感安慰的是,至少千总雷鸣并没有身列其中,总算这支守军没有彻底糜烂。

可即便如此,堂外听审的正德也是面色阴沉,差点就要冲进来,揪着对方的脖子大喊你们为何要如此待朕了。他是真没想到,一座小小的偏头关,一桩普普通通的贪渎案,居然会牵扯出这么多文武官员来。那要是这边关其他地方的官员也如此呢?这大明北疆还能抵挡得住鞑子的入侵么?

直到听对方把这些东西都交代清楚,朱暄才又问道:“那陈志高和他的家人呢?又是何人所杀?”

“大人明鉴,我等确实不曾害他啊……”李兴连忙否认道,就连之前一直陷于愣怔中的汪宁贤也极力否认起来:“我等就是再有胆子,也不敢干出杀人满门的勾当来。”

“那可未必,你们敢不顾关城安危,敢对我这个县令下毒手,难道还会怕杀几个无辜百姓么?”朱暄却是不信他们的说辞,当即再次一拍惊堂木:“给我用刑,就看看是他们的嘴硬,还是我县衙的刑杖硬!”

当即,就有人应声而上,扒掉了几人的裤子,就直接拿木杖抽打了下去,片刻后,几人就惨叫出声,混合着啪啪的用刑声,直让人为之侧目。

看着这些之前总与自己为难的下属在此大吃苦头,朱暄只觉着一阵解气与快意,便完全没有喊停的意思,只想让他们吃足苦头。

而对这两人来说,显然这么挨杖是吃不消的,在被打了五十来杖后,汪宁贤终于大叫了起来:“大人,罪官愿招了,那陈志高及其家人确实是我们所害,至于原因,也确与杨……杨典史所推测的一般……”

这话一出,朱暄终于是满意了,当即摆手喝令停止用刑。可一旁的杨晨却露出了有些古怪的表情来,事情看似已经圆满解决,可他总觉着有些疑点,只是一时又抓不住问题所在……

正文 第五十二章 赶赴军营

无论这其中到底还有没有疑问,至少在朱暄看来问题已然明了,正是以汪宁贤、李兴和丘阳等县衙中的败类伙同偏头关守军中的贪婪者一起制造了这么一场损害关城防御的灾难,而且他们还丧心病狂地杀了许多人,甚至连自己这个朝廷官员都想刺杀。

如此行径自然是要绳之以法的,所以随着他一声令下,众差役就迅速扑上前去,将因为吃痛不过,终于把一切罪责都扛上身的几名官吏都给捆扎起来,押去了囚牢里好自看守。

直到这时,朱暄才满是感慨和欣慰地起身走到杨晨跟前,拍着他的肩头说道:“这次能如此顺利地将汪宁贤一干贼人拿获,杨典史你当居首功。要不是你一早察觉到了这种种的蛛丝马迹,恐怕他们现在还逍遥法外呢。要不是你及时示警本官,就连我这个本县县令都将要死在他们手里了。”说着,又郑重地拱手朝其行礼称谢。

杨晨赶紧抱拳还礼:“大人言重,下官不过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对了,此番之事所以能成,还得多谢丁千总他们前来相助,以及这几位……仁人志士。”说着他回过头来,指着正欲悄没声离开的正德一行人。

正德在看了今日这场大戏后,心里还是颇感过瘾的。不过眼见事情终了,他却又动起了早些离开的心思,不料才一抽身,就被杨晨给点破了行藏,这让他颇感尴尬,只能重新站定了,不自然地一笑。

“他们是……”朱暄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些人,尤其是这个看着年在三旬却依然带着飞扬跳脱之意的男子,更是惹人注意。

“之前行刺大人的其中一名刺客正是逃进了他们的住所,然后被他们几个拿下的。”杨晨可不会把丁越迁等人与皇帝近卫动过手的事情说出来,随后又补充了一句:“而这位朱公子,正是下官之前跟大人提过的,杨大人一直在找的那人。”

朱暄刚想夸赞对方几句,打算让人去取些银子过来赏赐他们呢,后一句话却叫他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嘴巴瞬间张大,一脸的惊讶:“你……你竟是……”他实在是受惊不小,毕竟一个远离京城的七品县令突然知道当今天子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这等冲击可不是等闲之人能经受得住的。

杨晨见状,赶紧出言提醒:“大人,这位朱公子身份特殊,还是先请他去后面说话吧。”

“对对对……”经他这一提醒,朱暄才稍稍回过神来,赶紧点头应道:“朱公子,可否随下官去后头说话?”态度是恭敬到了极点。

这让边上的一干县衙差役都现出了意外之色,就是以前面对掌握县衙实权的几名官员时,朱县令也没有表现得这么诚惶诚恐过,怎么现在刚扬眉吐气了一把,却变得如此卑躬屈膝了呢?眼前这位朱公子看着也没多少特别的呀,难道说其是皇亲国戚不成?

不料,正德却摇头:“我看就不必了吧……”

“朱公子,你也知道如今偏头关里的情况,还望你以自身安危为重,听我们一句劝吧。”杨晨见他已有离去之意,生怕对方不肯听劝,就赶紧再度开口。只是因为顾及其身份不好说出,才听着有些没头没尾。

“我的安危固然重要,但相比起来,还是这偏头关的安危更要紧些。我以为,此时你们该做的就是赶紧把那些侵吞关中经费,导致关城出现问题的相关人等都拿下才是。”正德却肃然道:“而不是跟我在这儿磨菇,说什么安危不安危的。”

杨晨听了这话后,也为之一呆。谁说当今天子只是个不晓事的顽童了,现在这话就说得很有道理嘛,确实此事该打铁趁热,赶紧处理了才是。所以他也顺势看向了朱暄:“县尊大人,咱们是不是该去一趟城北的军营,把相关真相都报与雷千总知道,好让他早做打算哪?”

“这……”朱县令先是一怔,随后才点头道:“你们说的是,此事确实刻不容缓。来人,把相关供词誊抄一份,再让相关罪官在上头签字画押。”

边上的书吏赶忙答应一声,迅速动起了笔杆子。不一会儿,一份清晰的供词就已抄好,然后由人送去狱中让李兴等人画押。而趁此机会,杨晨则看着正德:“朱公子,接下来你打算去哪儿?以在下之见,还是赶紧往南回京去吧。”

“这个嘛,我觉着既然身在这偏头关里,又恰逢其会,我总得等事情有了结果后再走吧?”正德眼珠子一转,却有自己的看法。

见天子心意已决,杨晨和朱暄两个小臣子自然不敢苦劝,只得应了下来。不过杨晨心里已经有了打算,等回去后,就让人赶去大同报信,现在也只有杨一清这样份量的重臣能劝导天子速速离开了。而在此之前,自己要做的就是确保皇帝的安全。

就在这时,正德又突然道:“对了,既然你们想留我在此,那不如待会就让我一起去军营拿人吧。我手底下的这些人倒也有些能耐,或许能在此事上帮到你们。而且我来此两趟,可还没去军营里看看呢。”

“啊……”朱暄闻言再次变色:“这怕是不妥吧,那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不好说,要是万一闹出什么兵变来……”

“哪有那么多的万一?我相信我大明的军队还是忠心朝廷的,他们怎么可能因为一些宵小之徒就乱来呢?就这么说定了。”正德却根本不给他们以继续反对的机会,说着还把脸给板了起来。

再不着调的皇帝那也是皇帝,他既拿定了主意,那就是圣旨,岂是杨晨和朱暄这两名臣子能够反对的?所以他们在略作为难后,还是答应了下来。而看到他们那为难点头的模样,朱厚照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只看刚才县衙里的一番唇枪舌战,就可知此事不是那么容易搞定的,那等去了军营里,说不定又是一场热闹呢。而他,是最喜欢热闹的人了。

杨晨二人可不知道正德居然怀着这样的心思,虽然觉着让他一起去军营拿人有些冒险,但又因为现在能把皇帝留住而感到一阵心安,只要他不再乱跑,再让杨一清大人赶紧派人过来劝他返回京城,则他们身上的担子也就卸下来了。

至于军营那里,想必有了那些供词,一切便不再是问题了吧?毕竟千总雷鸣一向还算正直,不可能为了那些贪心不足,坏事做尽的家伙便干出颠倒黑白的事情来。

半晌后,手下的差役便带了已经签字画押的供词回来。于是,他们便不再耽搁,匆匆就出了衙门,直向北城的军营而去。

只是这次的队伍却有些古怪,咱们的县尊大人并没有坐轿,而是显得颇为勉强地骑着马赶路。倒不是因为他急着想把事情解决掉才选择了骑马,而是因为正德他坚持要骑马赶路,那身为人臣的朱暄自然不好坐轿了。

于是,今日的偏关县大街上就出现了惹人瞩目的一景,堂堂的一县县令居然别别扭扭地骑在马上,带了人往前赶,而且时不时地,他还要神色紧张,手忙脚乱地折腾一番,以免自己从马背上跌下去,只是这么一来,在旁人看来就显得越发狼狈不堪了。

好在这偏关县不大,从县城所在的中间位置到北城军营也就几里路程,很快这一行人就来到了军营的辕门之外,这才让朱暄松了口气,在一勒缰绳,让马停下后,忙不迭就滚下了马鞍。只是在着地后,双腿已然有些发颤了,险些都要站不稳了。好在此时有杨晨出手扶了一把,才让他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丑。

冲对方一笑以为感激之后,朱暄才正了正衣冠,拿出自己的名刺,让一名差役递给了守门的军士。

对于突然而来的本县县令,守门的军士明显觉着有些意外。要知道官场里向来讲究个王不见王,哪怕再小的地方,一旦有两个地位相当的行政官员都会互相避免相见的。而且,以如今朝中文贵武轻的态势,即便有什么事情,作为县令的朱暄也不该亲自跑来,而是派个手下传话而已。

不过这种大人之间的事情也不是一名小小的守门军卒能过问的,所以在接下名刺,知道了朱县令要见雷千总的意图后,守门之人就赶紧回身往里走,赶去报信了。

与此同时,外头的情况也迅速被人带进了军营中,落到了一些有心人的耳中。

“他……居然还活着?而且还这么快就过来了?难道说是他们失手被擒,并让他查出此事与我们有关了么?”几名武官迅速凑到了一起,忧心忡忡地说着话,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付眼下局面才好了。

而这时候,身在中军帐里的雷鸣也已接下了这份名刺,没有多作犹豫便道:“既然是朱县令到了,咱们自然不能失礼,本将这就出去迎他!”

正文 第五十三章 营中变(上)

虽说朱县令来得蹊跷,但人都到辕门前了,雷鸣自然不能将之拒于门外,便带了几名亲兵迎了出去,待来到遍立拒马鹿角的营门前时,他的脸上还挂上了一丝热诚的笑意来,一见到站在那里的青袍官员便高声道:“当真是稀客哪,不知这是什么风竟把朱县令给吹到末将这儿来了。”说话间,大步向前,对着朱暄连连抱拳。

朱暄本来心里还有些忐忑呢,现在见雷鸣如此热情客气,心里便是一宽,也赶紧迎上一步拱手回礼道:“雷千总客气了,下官今日突然造访没打搅到军中事务吧。”

“朱大人言重了,别说如今军中没什么要事,就是有些事情,也比不了你的公事哪。还请先进我帐中细谈吧。”雷鸣是个武人,自然不可能像读书人般有太多的客套与讲究,说了几句后,便伸手延请朱暄等几人同入营中详谈。在此过程里,他并没有细看跟着朱县令一同而来的这几人,别说正德了,就是杨晨这个曾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的人都没被他留意到。

朱暄带着些忐忑地看了正德一眼,见其没有不快之色,才壮起了胆子走在了前头。毕竟现在正德天子的身份可不能让旁人所知,所以就只能先委屈他一下,让人将其视作寻常随员了。

不过要是雷鸣他们能细心些察看后头这些所谓的知县随员的队伍排列,就一定能看出些端倪来——包括杨晨在内的这些人其实都围定在了正德左右,将他完全保护起来,倒是把县令大人孤零零地丢在了外头。只可惜,这些武人眼力有限,压根就没看出其中的破绽来。

众人就这么用有些古怪的阵势随着雷鸣往军营深处走去,在经过其中一座军帐时,内中闪过了一道有些惊慌的眼神来:“果然是朱暄,他没死……这么看来,他突然而来恐怕是真知道了些什么哪。这可如何是好?”

“我看只有先脱身再说了。雷鸣那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向来眼里揉不得沙子,一旦让他得知了你我私下里所做的事情,恐怕……”说话间,这位便猛打了个寒颤,显然是有些害怕了。

“这恐怕不容易哪,营中向来守御严密,没有军令出入很有些费手脚。而且,说不定他只是虚张声势在诈咱们呢?要是我们心虚逃离,反倒正中了他的下怀。你也是知道的,这些读书人最是阴险了。”第三人有些犹豫地说道。

“这也不成,那也不行,难道我们就在此等死么?”心中的恐慌,让人的脾气变得越发暴躁起来。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了,先下手为强!”第三人突然目光一沉:“我们赶紧把人召集起来,趁着他们还没有提防杀进去除掉朱暄和他的随员。只要他一死,事情便死无对证。另外,雷鸣恐怕也担不起这样的重责,到时为了自保,只能帮着我们一起掩盖真相了。大不了事后给他些好处就是。”

其他两人在略作迟疑后,终于都把牙一咬:“也只有如此了,便依你所言,我们搏这一把。”说这话时,几人的面容都显得有些狰狞,但心里又多多少少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之前因为一时贪心走上了这条无可回头的险路。

很快地,这三人就纷纷从帐中钻出,然后各自叫来了身边亲信,开始安排起来。

此时,随雷鸣来到其中军主帐的杨晨一行可还不知道危机已近在眼前了,依然照足了规矩在帐中坐下,只是身为天下第一人的正德却只能坐在下首。不过这位当今天子看着却无半点不快的样子,反倒是对这下级军官的军帐颇感好奇,东张西望地,不时打量着这帐中的摆设,心里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让人把茶水送进来后,雷鸣才单刀直入地问道:“朱县令,你今日到我营中究竟所为何事就直说了吧。有什么是我能帮到你的,尽管开口,我一定不会推辞。”在他看来,朱暄能以如此身份不顾避讳地前来见自己,一定是在某些事情上遇到了难处,所以才有此言。

朱暄有些不自在地在座位上挪动了下身子,与皇帝共处本就让他这个深受忠君思想感化的官员有些手足无措,更别提现在还坐在了天子之上了。在下意识地扫了正德一眼后,他才干咳一声道:“今日下官前来,确实是有件要紧的事情需要与雷千总你商议细说。而且此事还关系到我偏头关,乃至整条长城防线的安危。”

“竟有这等事情,在下洗耳恭听。”雷鸣见其说得严重,也赶紧板起了脸来。

“就在半天之前,下官去往粮仓查看时……”朱暄调整了下心态,这才把之前的遭遇给道了出来。当听说他居然受到行刺后,雷鸣果然就变了脸色,而当听说那几个刺客居然是来自军营后,他更是惊得浑身一震:“此话当真?”

“如此要紧的事情,下官如何敢信口胡说?而且此事还不是最严重,更严重的是,下官所以会受到他们的行刺,还与如今我偏头关关城的一桩弊案大有关联。就下官查知,这几年来,有县衙中人和军营里的一些败类互相勾结,竟以次充好,把修筑关城的沙石偷龙转凤,以致关墙毫无防御可言。雷千总,事关重大,可不能不察哪!”神色严峻地将事情道出后,朱暄又紧张地盯在了对方面上,心跳开始加速。

要是此事也与雷鸣有关,甚至他就是这一次贪渎案的主谋之一,那自己等人今日前来就是送羊入虎口,彻底完了。

好在,雷鸣并没有像他所担心的那样突然冷笑起来,或是极力否认有此事,或是直接就道破自己的罪行,而是倏然就从椅子上腾身而起,一步就跨到了他的面前,急声吼道:“朱县令,你此话当真?这可开不得半点玩笑哪……”

虽然对方这突如其来的行动确实吓了朱暄一跳,但他还是迅速定下神来,镇定地回看对方:“兹事体大,下官如何敢随口编排?这是之前已被我拿下的县衙中相关罪员所交代的事实经过,上面还有他们的亲笔签字画押,雷千总你一看便知其真假。”说着,就把藏在袖子里的那份供词给取了出来,递了过去。

雷鸣如抢一般从对方手里接过供词,一目十行地扫了过去,瞬间脸色就由红转青,额头的青筋都一根根地凸显了出来,咬牙道:“这些人,他们真敢瞒着老子干出这等数典忘祖,背叛朝廷的事情来?”说话间,他的呼吸已变得极其粗重,显然是怒不可遏了,连自称都变得粗俗起来。

“还望雷千总赶紧下令将这上头提到的几名相关人等尽数拿下。说不定他们还另有同伙呢。如果雷千总你还是不信的话,大可以前往如今还在修筑的关城处加以查看,他们一定还没来得及掩盖过错。”朱暄赶紧又加了一句。

“来人……”雷鸣当即旋身,就冲帐外吼了一句。

帐帘随即就被人掀起,两名亲兵应声而入:“将军有何吩咐?”

“你们这就带上一队人马,去把关长兴、高宝和葛巍三人给我抓来,我有事要问他们!”雷鸣当即就下令道。他果然就跟自己手下所认定的那样,嫉恶如仇,性格刚烈,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

两名亲兵是熟悉其性格的,一见他如此模样,就知道那几位军中将领一定是触怒了自家千总,就赶紧抱拳答应了下来,便欲退出帐去,安排人手。

可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却突然响了起来:“慢着。雷千总,朱县令,这么做恐怕有些不妥!”众人循声看去,正看到杨晨眉头深锁地站起了身来。

“你……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就在前两日……”虽然是在恼怒中,可在仔细打量了杨晨几眼后,雷鸣还是依稀记起了对方模样来。

杨晨还没解释呢,朱暄却先开了口:“雷千总,这位正是我县衙的典史杨晨了,这次所以能悉破那些贼人的阴谋,全是仗了他出生入死。”

“哦?”一听对方是县衙官员,雷鸣心里的想法倒是有些淡了,随即又急声道:“你说这么做有不妥?却是哪里有问题?”

“下官刚才想了一下,咱们如此直接进入军营恐怕早就惊动那几人了,而他们难道不会有所警惕么?要是这时候雷千总突然派人前去拿人,只怕他们会狗急跳墙哪。以下官之见,不如先下手为强,立刻就由雷千总亲自带人过去,一举将他们给擒下了。”杨晨迅速给出了自己的看法和策略。

“唔……也好。”雷鸣也知道刚才提到的三人是军中老人,资历比自己这个千总还要老一些,要是他们真个怂恿手下人进行反抗的话,事情还真不好办了。

“你们赶紧去点齐人马,老子要亲手把他们给拿下了治罪!”雷鸣迅速做出了决定,下令道。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声,随即,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便从帐外响起:“就不劳雷千总辛苦这一趟了,我们已经自己来了!”说话间,帘子就唰地一下被人从外头掀起……

正文 第五十四章 营中变(中)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帐中众人都勃然变色,除了朱暄外,几乎所有人的手都搭上了腰间,唰啦声中,刀剑出鞘,就连正德都是同样的动作。

两条人影随之扑跌而入,雷鸣只扫了一眼,就认出了他们正是自己帐外守候的亲兵,此时胸口殷红一片,已然是只有出气没有入气了。这让他更是大怒,瞪眼看向随后大步走进来的几名高大男子:“你们这是要造反哪!”

此时,军帐的帘子已被人一把扯去,让里头众人能清楚地看到外边的情况,只见这外头已被百十名拿枪持弓的军卒给团团围住,有不少箭矢正瞄着自己等人呢,这让本来刚想暴起的几人动作为之一滞,不敢轻举妄动了。

身为行伍中人,他们自然很了解弓弩的可怕,一旦几十支箭矢攒射过来,纵然他们个个武艺了得是万人敌,不消几轮也能把他们射成一只只刺猬。也正是因为有此后盾,那三名武官才敢如此放肆地直接就闯进军帐,直面这里的所有人。

“雷千总,你这又何必呢?居然听信外头这些家伙的一派胡言,想要对我们袍泽兄弟下手。你可不要忘了,一旦有鞑子入侵,真正能与你并肩作战,帮你打退强敌的可是我们这些兄弟。”为首一人语气里充满了失望和痛心。

“关长兴,到了这时候你还想狡辩么?明明是你这些人贪心,将本该用于修筑关城的银子全给拿走了,现在居然还敢说老子的不是!”雷鸣眼中闪烁着愤怒的光芒,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当即反驳道:“本来,我对此还有些怀疑,但现在却是完全信了。想不到连高宝你都干出了这样的事情来,枉我还对你如此器重,曾想把你提为军中副将!”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又落到了另一个身材略矮,满脸横肉的军官身上。

这位被雷鸣这么一看一说,目光便是一垂,明显是心下有些惭愧了。但就在这时,最后一人又开了口:“雷千总,我们今日前来可不是想听你说教的,你一个武夫,论口舌也根本比不过我,所以还是省省力气吧。”

“葛巍,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你来呢?想不到你一早就与他们合谋,干出了此等出卖兄弟,出卖朝廷的事情来。要是让我早知道有此事,一定亲手杀了你个军中败类!”雷鸣又恨恨地盯着对方。

他的气势确实十足,只可惜,此时效果却不大,以往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三人这时候显得极为镇定,任他怎么说,除了高宝还低下头,其他两人根本连眼睛都不带眨的。直到他说得差不多了,关长兴才冷笑道:“雷千总,废话就不用多说了。实话不怕告诉你,就在刚才,我已用你的军令把营中兵马调了出去,所以现在这军营里就只有我们几人,以及外头那一百二十名完全忠于我的人马了。”

“什么?”雷鸣再度变色,他这才知道这几人为何会有如此大的胆子,突然就带兵围了自己的中军主帐。原来他们早把营中其他人马给调离了。这下,自己想要拖延些时间,等待别人来救的打算都落空了。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那关长兴可是这里的副千总,是除了他雷鸣外的最高统帅。只要他这么下令,手下人等是不敢违抗的。怪只能怪自己过于托大与疏忽,居然让人家来了个先发制人。

杨晨等人在听了这话后,心下就更是一沉,这下事情是越发的凶险了。谁能想到,这些家伙的胆子会这么大,完全来一招狗急跳墙。

“关长兴,你们这么做对得起朝廷么?不但贪渎军费,现在还试图威胁伤害自家上司,一旦事情败露,你可有想过自己是个什么下场?”朱暄突然厉声责道。

“你给我住口,在这军营里,可没你说话的地方!”关长兴当即转头大声呵斥道,那是完全不把这位本地县令放在眼里了。而他这一喝的气势确实骇人,竟让朱暄心下一凛,竟有些难以回对了。

这时,葛巍才放缓了语气,对雷鸣道:“雷千总,事到如今,有些话纵然犯些忌讳我也得说上一说了。你在此指责我们这些兄弟不顾偏头关的安危存亡挪用军费,可你知道我们为何要冒险做这些么?”

这话问得雷鸣为之一呆,随后才冷笑道:“还不是为了钱?”

“不错,就是为了钱,可那些所谓的贪渎得来的银钱我们压根就没有自己拿去花了,而是都用在了兄弟们的身上。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我偏头关有多少将士在与鞑子的厮杀中或死或伤?就我所知,就有不下千人。而他们和他们家人又是怎么过的?朝廷早就把他们抛到了脑后,除了一开始的那笔抚恤银子外,就没再为他们拨付过一两银子,甚至于连他们赖以为生的田地都被人给夺走了。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最终走上了绝路?”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顿时就让雷鸣的气势为之一消,竟无言以对了。至于其他人,也是一脸的深思。有些事情其实一直都在他们的身边不断发生着,可是因为选择性忽视的关系,他们却完全没有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你又知不知道这些年来随着朝中文官们权势的不断提升,武官已越发的卑微了?每当有一个六七品的所谓御史巡视到我偏头关,我全军上下都得向其跪拜,雷千总,你觉着兄弟会甘心么?反正老子是不甘心的。

“可不甘心又如何?他们身份尊贵,朝廷每年都会发给他们大笔的银子开销,可我们这些在边地出生入死的兄弟呢,不但活着时憋屈,死后更是被人遗忘嫌弃。你说,这样的朝廷真值得我们不顾一切地效忠,值得我们连那些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和他们的家眷都不顾,来死守这偏头关么?”说到这儿,葛巍的呼吸已经有些紊乱,面色也是一阵潮红,死死地盯着雷鸣。

这下,却是换成雷鸣不敢与之对视了,有些矛盾地低下了头去。其实他所提到的许多不公雷鸣也早已知道,只是不敢往深了去想罢了。而现在,当这一切被葛巍彻底撕开后,那血淋淋的现实让他的心刺痛不已,真正陷入到了矛盾与纠结之中。

其实何止是他,帐中其他人在听了这番说辞后,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或许边关确实有诸多问题,或许关长兴他们这次做下的事情确实是错的,但站在他们的立场考虑的话,似乎又在情理之中了。

就是正德,此时也陷入到了沉思中,似乎在考虑自己今后是不是该有所改变。不过随即他心下又是一叹,以如今君弱臣强的朝局,自己纵然有这样的心思,怕也是不可能将之实施的。无论是内阁如杨廷和这样的重臣,还是满朝的官员,都不可能承认错误。

见雷鸣似乎有所触动,关长兴心下更是一定,又开口道:“所以雷千总,我们纵然有错,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是这不公的环境逼着我们走到这一步的,是这些当官的害我们做出这等事情来的。现在,他们居然还敢找到我军中来兴师问罪,当真是可笑至极,无耻之尤!”

一阵沉默后,低垂着眼睑的雷鸣突然沉声问道:“所以你们说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打算?”

“雷千总,你的为人我们是相当钦佩的,无论是带兵作战,还是其他,你都没得挑,我们对你心悦诚服。所以哪怕是现在这个情况,我们也不敢,也不愿对你不敬。不过他们这些人……”葛巍说着,眯眼扫了杨晨等人一圈后,才冷声道:“既然事情已经闹到了这一步,就不能再容他们活在这个世上了。还望雷千总能以大局为重,帮我等将其除去。”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后,这些人终于图穷匕见,把自己的目的给道了出来,也让帐内的气氛再度变得紧张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刻都落到了雷鸣的身上,显然,接下来会是个什么场景都只在其一念之间。而雷鸣这时候却陷入到了沉默之中,面色阴沉的他,叫人完全看不出真实意图来。

趁着这工夫,杨晨迅速就与丁越迁交换了一个眼神。虽然两人合作不多,但这次却极有默契,只互相看了两眼,就已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看来眼下的局面已对己方相当不利了,不管雷鸣最终会做何决定,接下来他们必然会下令发起进攻。所以要想自救,就只能先行出手,把这几个发号施令的家伙先拿下了再说。

不过现在帐外还有数十支利箭瞄着他们呢,一个不好事情就将一发不可收拾。机会只有稍纵即逝的一瞬间,必须两人配合无间,猝然而发才成。而当杨晨再度把目光转落到雷鸣身上时,信号便已传达了过去,当雷千总再度开口时,就是他们放手一搏的时机所在了……

正文 第五十五章 营中变(下)

身为偏头关守军主将,雷鸣其实对如今武将的处境,以及各种弊病还是颇为了解的,也曾痛恨这不公的世道,想着能有所改变,至少是能帮到那些只能在求生线上苦苦挣扎的死难将士的家眷,可是他只是一个没多少权势的千总,几乎帮不了太多。

而现在,似乎就有这么一个机会摆在了眼前……可是,这真是自己抛开信仰,彻底堕落的借口所在么?自己真该为了那些将士的遗孤就把面前这些无辜之人给除掉么?

正当他犹豫间,朱暄再次开口:“雷千总,你可不要受他们的蛊惑而做出万劫不复的决定来哪。纵然朝廷有百般不是,也不是他们做出如此不顾边关安危之举来的理由,还望你三思哪……”

“你给我闭嘴!”关长兴看到本来已经有所意动的雷鸣因为这几句话脸色又为之一变,就当即怒目而斥,出言打断道。其他两人也纷纷把目光汇聚到了朱暄身上,高宝甚至已经将刀从鞘中抽出,欲直接就将朱县令给斩杀了。

“别……”雷鸣见状,赶紧出言阻止,似乎他已经做出了某一决断。

可就在他一开口,让众人的心神再度一分的当口,变故突生,杨晨与丁越迁几乎同时向前扑出,前者闪身抢到了高宝跟前,出手如电,一把就扣在了他持刀的右腕,另一只手则顺势往他咽喉处一箍,就将此人控制在了自己身前,对方的刀更是已经贴在了他的咽喉上,只要微一用力,就能将其喉管割开。

与此同时,他的脚也跟着猛然蹴出,在身前的葛巍都还没来得及闪避前,就已正中其小腹,将他一脚踢翻,再跟上一脚,已把人踩在了脚下。

同一时间,丁越迁也已扑到了关长兴的面前,同样迅捷出手,猛攻其面门与小腹。唯一不同的是,他用的并不是小巧的拿人功夫,而是最直接的炮拳。两拳随着嗵嗵之声,急速而至,让关长兴根本没来得及闪避,只能拿手相架。可是毕竟还是慢了一拍,只架住了攻向自己面门的一拳,小腹处还是挨了一拳。

这一拳可是丁越迁全力而发,势大力沉,打在身上就如被重锤轰击。关长兴只觉着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这一拳打得挪了位置,当即就是一声惨叫,哇地一下,一大口鲜血便夺口喷出,身子更是直接就往后倒去。

可丁越迁的后招却又随之而至,被架住的拳头倏然就张开,化拳为爪,一把就扣住了对方的咽喉,竟凭着这一抓之力,将对方倒下的势头给生生抵消掉了,但同时,关长兴也就算是彻底落在了他的掌控之中。

这一切说来复杂,其实只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许多人只觉着眼前一花,三名主谋便已全数落到了杨晨二人的控制之下。直到惊觉情况有变,帐外那些军士才如梦初醒,急忙拉开了弓,就欲射出箭来。

这下可唬了那几名天子近卫好大一跳,赶紧拼命上前,用自己的身躯挡在正德身前,以防他真个受到什么伤害,心里则把这鲁莽出手的两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你两个就算要逞英雄也该挑挑时间地点,这不是要陷陛下于险地么?即便真为情势所迫不得不出手,也该跟我们打个招呼,好让我们有所准备才是啊。

倒是被他们死死护在身后的正德,此时看着不但没有半点惊惶,反而显得有些兴奋,看他这模样,差点就要叫好喝彩了。

而就在这一触即发的当口,杨晨已高声冲外喊道:“怎么,你们还想把自己的将领全部射杀在此么?那恐怕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本来正要送手出箭的那些军卒听到这话,顿时就起了犹豫之心来。而就在这一顿间,雷鸣也已一步迈出了军帐,冲众人吼道:“你等还不速速丢下兵器?难道真想要造反不成?”

雷千总在这些军士中的声望还是极高的,刚才他们只是迫于关长兴的严令,才不得不摆出欲朝帐中众人放箭的架势来,现在雷鸣突然跑到跟前,一声呵斥,顿时就让他们有些胆寒了,手下意识便是一垂,不敢再有妄动。

而帐中的关长兴与高宝二人,此时却是急得直想跳脚,脸庞更是红得发紫,这既是急的,也是因为咽喉被人所扣而致,但无论他们如何焦急,却都没法发号施令了,因为咽喉被人死死卡着,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也正是杨晨二人此番出手的高明之处了,既拿下了他们,还让他们无法出声,如此由雷鸣出面,就能震慑全场,迅速控制住局面。

果然,在面对雷千总的强大气场下,众军士终于顶不住了,有人率先手一放,把弓箭扔到了地上。有了第一个扔下兵器的,就有第二个……只听得一阵当啷连响,那帐外本来还虎视眈眈的军卒们已将兵器都抛到了地上,随后又跪倒一片:“将军,我等错了……”

“我知道,你们只是一时受人蛊惑才会干出此等事情来。幸好你们悬崖勒马,没有真做出什么事来,又只是胁从,本将自会向朝廷求情,不让你们受过的。”雷鸣当即出言安抚道。他虽然为人刚烈,但却并不是莽夫,自然知道此时该以抚为主,不宜让他们生出恐惧之心来。

果然,一听自家千总的这一保证后,这百多名军士终于是放下了心来,当即磕头相谢,有几个甚至都哭了起来,直言自己该死云云。

一场近在眼前的大祸终于得以消弭,众人都不觉长舒出口气来。直到这时,杨晨他们两人才稍微松开了些手,不然高宝二人说不定就要被他们生生给掐死了。但此时看他们的神情,其实也与死没有太大差别了,因为他们心里都很清楚,一旦事败,自己的下场可就惨了。

关长兴在恐惧之下,又心中大恨,死死地盯着已把军卒们打发回营的雷鸣,用嘶哑而怨毒的声音道:“雷千总,你居然……总有一日,你会后悔自己所做的这个决定!”

雷鸣此时却是一扫刚才的纠结,冷着张脸回看对方:“无论你的理由有多么充分,依然无法掩盖你犯下大错的事实。纵然你想要帮助袍泽的遗孤,也不该拿我整个关城的安危做筹码。一旦我偏头关因此就个闪失,则整条长城防线都将崩溃,到那时死去的将士和无辜之人只会更多,其中的轻重我会看不出来?而且,你们纵然说得再好听,从刚才你们没有半点顾虑地就杀我身边亲信的做法,便可知道你们早在蓄意谋乱了。我雷鸣再糊涂,也不可能与你们同谋!”

这番话说出来,顿时就让关长兴二人为之呆住,竟不知该如何反驳才好了。事实上,他们心里也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并不像口中所说的那么无私,被人点破后,自然也就心虚了。

看着他们那样子,雷鸣脸上又露出了痛苦之色:“真是想不到啊,我居然错信了人,把如此要紧的差事交由你们来负责。如今看来,我偏头关的关城确实是出了大问题了。”

说罢,他又转过身来,郑重其事地冲朱暄拱手道:“朱县令,此事确实是我雷鸣犯下了大错,无论你想如何惩治于我,我都绝不会有一句怨言。”

朱暄却是不敢做这个主的,下意识地便看向了一旁的正德,而后者此时已经从刚才的激动中冷静下来,见状便清咳了一声道:“雷千总,既然你有心悔过,我想朝廷也不会不给你将功赎罪的机会。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找出问题,解决问题,而非撂挑子,你以为呢?”

对于正德的身份,雷鸣虽还不曾知道,却也猜出了一些门道来。就刚才危急时刻那么多人只顾着保护他而非朱暄,就可知其地位远在朱县令之上了。不过既然对方暂时不肯表露身份,他也不好询问,便点头道:“这位大人说的是,倒是雷鸣有些矫情了。既然如此我便向各位保证,,接下来,我一定会全力把之前的疏忽弥补过来。”

“那我们就放心了。”朱暄忙应了一声,随即目光又落到了那三名人犯的身上:“他们三个,以及他们的同谋?”

“若是朱县令信得过我雷鸣,就给我一些时间,我自会给各位一个满意的答复。”雷鸣忙说道。

“那就一切有劳雷千总了。”朱暄倒是松了口气。要是对方真把人交给他这个县令来处置,事情反倒麻烦了,毕竟这些人是军营里的,自己一个管民政的县令真不知该怎么处置他们才好了。

而经此一闹,杨晨他们倒也省却了再寻证据的麻烦,对方已经心虚暴露,甚至还亲口承认了自己犯下的过错,接下来便只要把相关问题找出来,加以弥补便可。

就此,众人便辞别了心事重重的雷鸣,离开军营。

此时,杨晨的心情是很有些愉悦的,因为在他看来,如此一来,自己的使命也就完成大半了,只等大同的杨一清大人派人前来接走皇帝,便一切完美。

可事实当真如此么?

正文 第五十六章 一波刚平一波起

离开军营后,杨晨等人的神色是既放松,又带了几许忧虑。放松自然是因为事情终于得到了解决,相关贪渎之人都已被拿下,等待他们的将是律法的严惩,总算没有白费了自己的一番努力;至于忧虑的,则在偏头关关城的问题上,现在的偏头关看似固若金汤,实则漏洞处处,一旦真有鞑子攻过来,结果可就殊难预料了。

而杨晨和丁越迁心里的顾虑显然比别人更多些,因为身边那位看着还颇有些兴奋的男子——正德皇帝朱厚照。在稍作犹豫后,前者还是试探地问道:“陛下,您接下来有何打算?以臣之见,还是尽快离开此危险之地才好,不然真有个万一,恐怕……”

“早跟你说了,我现在是朱寿,要是让外人知道了另一身份再闹出什么事情来,你可担待不起!”正德有些不满地瞟了杨晨一眼道:“现在偏头关正处于危险之中,我怎能弃这满城的军民于不顾,就这么独自逃生呢?要是这话传了出去,试问我还如何当这个天下之主,如何让臣民心服?”

杨晨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咱们这位皇帝的心思还真是独特哪,一面不肯让人叫自己皇帝,一面又拿皇帝的责任说事,却让自己如何劝说?而丁越迁,则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作为边关武将,与强敌作战他是连眉头都不会皱上一下的,可论嘴上的本事,他就差得太多了。

在好一阵沉吟后,杨晨终于有了主意:“既然如此,那就委屈您先留在县衙里了。”

“我为何要留在县衙?既然此间事了,我自然是要回去的。”正德当即摇头道,他自然是舍不得与芸娘分开的。

“您不是说了要与我偏头关同危难么?既如此,自然就该留在县衙里,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危机了。”杨晨立刻抓住机会说道。

“额……这个……”正德顿时有些语塞,不知该如何反对才好了,没想到自己刚才拿出来的理由反倒让自己作茧自缚了。杨晨则是紧紧地盯着他:“您可是一国之君,君无戏言哪。”

“好吧,那就依你所言,不过我要你们把芸娘也接去县衙陪我。”正德终于是作出了让步,“还有,这里的事情也不能瞒了我!”

“臣遵旨。”杨晨忙答应下来,心里总算是放松了些。其实让天子赶紧离开此地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奈何看他这架势是不可能接受这一建议的。而自己等人又人微言轻,所以只能打消了这一念头。

那退而求其次的,就只有把正德留在自己等人照看得到的地方了,那样一来可以确保其安全,二来只要杨一清那边有所反应,也能迅速找到皇帝,然后再把他送离此地。而在这偏关县城里,没有哪个地方比县衙更合适了。

朱暄则是紧张与荣耀并存,皇帝在自己的身边既是负担,更是天大的荣耀了,只要一想到接下来几天自己都与当今天子离得这么近,他都要因为兴奋而颤抖起来了。

就这样,杨晨等人把正德护送回了县衙,这才分头行事,一些人去那边的宅院把芸娘接来,另一些则返回馆驿,把其他人叫上,一起守在县衙里,随时保护天子的安全。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派人去给大同的杨一清送信,让他赶紧想法说服皇帝,让其尽快离开偏头关这是非之地。这个送信的人选,便着落到了一个叫赤哲的军士身上。

当他返回馆驿,整理行囊马匹,打算离开时,一个几乎被杨晨他们忽略的人物突然就出现在了他的跟前:“赤哲,你这是打算去哪儿?”此人正是和塔娜一道帮着他们隐藏真实身份的清格勒了。

因为他们两个并非真正的大明将士,所以在之后一连串的行动中,丁越迁和杨晨就将他们排除在外。这一方面是为了保护他们,另一方面也是有所提防的表现。而因为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的关系,清格勒倒也颇为安分,除了与这些同族之人偶尔交谈几句外,也不见他打听什么事的。正因如此,让所有人都对他没了猜疑之心,尤其是这个赤哲,因为脾气相投,与清格勒更是关系紧密。

正把行囊系在身上的赤哲看到清格勒,便笑了一下道:“我刚得了命令,这就要赶回大同呢,倒是差点忘了跟你道别了。”

“哦?莫非你们的事情已经办成了?”清格勒随口问道。

“是啊,不但把这偏头关里的蠹虫都给抓了出来,而且还把那个重要人物也给找到了。接下来,我就得回去报信,让杨大人想法儿把人给劝离这里。”赤哲答应了一声,便欲转身离开。

“重要人物?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等事情呀?”清格勒有些意外地问了一句。

“这是我们这次来偏头关最要紧的事情,只是知道的人并不多。在来此之前,就连我都不知道有这一说呢。”

“那他是什么人?”清格勒的心头陡然一跳,露出一副好奇的模样来问道。

“这个……我可不能说。但他的身份是相当尊贵的,可比我们杨大人更加的尊贵。就是你们草原上的小王子,也是比不过他一根指头的。”赤哲说着,便行了一礼,“我这就走了,你也该去县衙那里帮看着了。”说完,便头也不回,大踏步而去。

其实他要是回头看上一眼,就会发现此时清格勒的脸色几番变化,就会因此感到后悔了。只见清格勒深深地皱起了眉来,口中念念有词:“居然有比三边总制杨一清更要紧的人物出现在这偏头关里了?还比大汗他更加尊贵,那会是什么人?难道说是……”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从心中闪过,让他猛打了一个突。

不过很快地,他又把心中的想法给暂时压了下去,要真是如此,这可是一个天大的机会了,只要自己能把握住,名垂青史,让万人景仰便是唾手可得的事情。

“这正应了汉人的一句话了——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栽柳柳成荫。这一次,我必须拼一把了。不过在此之前,我还得弄清楚他们为何会如此看重这偏头关,这其中到底隐藏了些什么。”心思一定,他才在深吸了一口气后,昂首走到了外头,正看到塔娜也刚从另一间屋子里出来,她的神色间则充满了喜悦,显然是因为知道事情终于得到了结后的轻松了。

“别乞。”清格勒赶紧上前行礼,然后试探着问道:“你可是收到消息了,我们将要转去县衙么?”

“是啊,我收到的消息是,事情已经了结,接下来只要在县衙里等上一段日子,我们的任务就能完成。到时候,大明朝廷就会为我们主持公道,为我们的族人报仇了。”塔娜点头应道。

清格勒也露出了欢喜之色来:“那可太好了,我早盼着这一天了。到时候,我会跟随着别乞杀到那伯颜跟前,用我们的刀砍下他的脑袋,以祭奠我们死去族人的在天之灵。”

听他提起此事,塔娜脸上的喜悦之色顿时一敛,转而变成了忧伤与愤怒:“是啊,我也盼着这一天快些到来。我要亲手杀了伯颜!”

“对了别乞,你可知道他们最近到底在忙些什么?虽然我们与他们一起来到了这偏头关,可却几乎被他们留在了此地,对其他之事一无所知,这可实在太没意思了。”清格勒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刚才我听人提了一句,说是这偏头关的城墙似乎有问题,一些贪婪的人把本该用来筑造城墙的钱财都给贪污了。真是想不到,明国里居然还有这么愚蠢的家伙,难道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家园牢固远比其他一切都重要得多么?”塔娜有些感慨地说道。

“是啊,他们还真是愚蠢呢。汉人就是这样,总是自作聪明,却很容易被利益蒙蔽了眼睛。不然恐怕他们的军队早就杀到我们草原上来了。”一边说着话,清格勒已经低下了头去,掩饰着心中的狂喜。

当真是没有想到哪,短短时间里,竟接连获取了两个如此重要的情报。这让他的身子都有些微微发颤了,只想着赶紧就把这消息给传递出去,天大的功劳已经近在眼前,唾手可得!

塔娜并没有发现自己最信任的人此时已经转着其他念头,在叹了口气后,便道:“你也赶紧准备一下,我们这就去县衙吧。”

“好!”清格勒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心头的激动,这才转身回房,很快就拿着简单的行李出来了。

又过了一阵,几名蒙人就从这馆驿离开,直奔县衙而去。而就在这往前而去的半道上,清格勒状似无意地与某个行人撞了一下,在不被旁人察觉的前提下,已经把一份情报递到了那人手中。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只信鸽在夜色的掩护下扑棱棱地飞上了天空,迅速消失在了浓墨般的天空尽头。要命的消息已经传递了出去……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兵发偏头关

十月的北方草原,西北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不断呼啸,让百草枯萎,野兽无踪,只有天空中还盘旋着两只苍鹰依然在寻找着可以果腹的猎物。

突然,其中一只雄鹰发现了下方有一群羊羔正在向前,当即便一敛双翅,迅速就朝着目标扑击下去。以鹰爪之抓力,足以将一头百多斤的小牛犊子都直接抓上半空,所以在它看来这一下必能成功捕获一顿可口的餐点。

可就在它即将要抓住猎物时,边上陡然传来一声呼喝,连带着的,是弓弦的猝然轻响,一支利箭以比它更快的速度呼啸而来。这一下着实让苍鹰受惊不小,呱地一声急啼之下,猛展双翼用力一扇,本来还在迅速下扑的身子便是一止,随即就呼地一下急速升空,险险地避开了这要命的一箭。

受此惊吓,苍鹰已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再顾不上捕猎羊羔,又是一声尖锐的啼叫后,便已迅速掠走。看到这一幕,之前放箭的蒙人汉子不禁有些不甘地呸了一口:“这畜生,还是让你给躲了过去。”说话间,他又有些不耐地回身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那连成一片的蒙古包,那正是鞑靼此番出征明国的军营驻地了。

此次为了攻入长城,鞑靼小王子伯颜猛可足足聚集了十多个大小部落,上万精锐。这委实算得上是近十多年来草原部落对明国发起的最强攻击了,与之相比,过往那些攻势就只算得上是小打小闹了。

因为过往草原各部攻击明国边关所图者只是为了劫掠一些财物粮食,又或是为了掠夺人口当成奴隶,根本就没有攻城略地的意思。而这一回小王子亲自率军所图的却大了许多,他不但想要获取更多的好处,更希望凭此一战称量出明国边军的实力,为接下来的整体战略定个基调。

自从当年的瓦剌太师也先在率军攻到北京城下,最终却铩羽而归已过去数十年光景,草原上群雄并起的局面也随着小王子伯颜猛可的强势崛起而趋于统一,此时的他自然也想追寻祖先的足迹,对近在咫尺的中原江山生出觊觎之心。

而促使他下此决定的,则是一些传回到草原的说法——据说当今的明国皇帝是个昏庸无能,只知道游玩嬉戏的荒唐天子,甚至比之当初宋国的徽宗皇帝都有所不如。既然如此,伯颜便觉着自己有机会重走祖先的道路,再次踏上一统中原的道路了。

哪怕在此期间出现了塔肃部的叛乱,他依然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甚至还将计就计,把一颗钉子送进了长城。可即便如此,因为所谋甚大,他依然谨慎,不敢轻举妄动,直到今日他率军出征已有近月时间,可除了派出一部人马追击叛逃的塔肃部余孽外,他都没有真正对几十里外的明国长城边防发动进攻,而是在等待着一个更好的机会出现,找到长城最大的弱点。

虽然许多部族勇士不是太理解他们大汗的想法,但小王子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他对自己的威望还是有着相当自信的,只要他不点头,这些人就跟套了笼头的骏马一样,只能乖乖地留在此地,等候时机到来。

而小王子本人,此时却在宽大豪奢的金帐中,与手下的几名亲信不断讨论着接下来的作战方略。这顶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金色反光的大帐,据说还是当年成吉思汗传下来的宝帐,是蒙古草原大汗的身份象征,只有最最尊贵的黄金家族的人,才配拥有它,住在这帐篷之中。

此时在这华美的大帐之中,正聚集着五名身材健硕的蒙古汉子,当先一个四十来岁,身体匀称,五官粗犷却又透着精明的中年男子便是鞑靼部大汗,小王子伯颜猛可了。别看他被人称作小王子,其实一点也不年轻,也没有半点白马王子的模样,那是最纯粹的草原壮汉。

这五人都围在了一张硕大的羊皮地图之前,这张地图虽然看着简陋,却还是把明国长城一带的诸多要紧关塞边城的具体方位都给标注了出来,上头所用的,则是正宗的蒙文,由一代先贤八思巴所创造的文字。

“博忽尔,你的人去过大同,你觉着我们全力去攻打此城能有几分胜算?”小王子神情严肃地扭头看着自己的一名部下道。

博忽尔的脸色顿时就是一红,不过他也算是个有担当的汉子,即便难堪,还是实话实说:“大汗,那大同听说是明国最重要的几座边城之一,其中更有守军近十万,哪怕我们倾尽全力怕也不可能攻下它来。我带去的人马就有近半折在了这座城下,也印证了这一点。”

“既然这么说的话,不但大同不是可以攻击的目标,就连与它齐名的宣府等地也不是合适的目标了。”小王子的目光在地图上的几个位置一点。其他人都下意识地点头表示认同,这么多年下来,蒙人就没能在这些边防重镇处讨得便宜,就是当年也先直杀到北京城下,也不是破的这等重要关城。

“那就只能从小一些的关隘处入手了。紫荆关……要是我们能像当年的也先一样突破此关,则北京城就在我们的面前了。而且我不会像也先那么愚蠢,放着中原这么多好地方不抢,居然只盯着北京一城猛攻,最终功亏一篑。”小王子又拿手点着其中一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一回,其他人却都露出了迟疑之色,过了会儿,才有一人道:“这怕是有难处,听说明国自那次之后已经加强了紫荆关的守备,我们想要攻破这关卡可不容易。而且那里的地形也不是太适合我们骑兵突击……”

“雁门关……此地离我们倒是不远,而且兵力不是很多,说不定可以试着攻打一下。”另一名汉子突然指着另一处关隘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不成,这里有些太偏了,即便真夺下此关,油水也不是太足,而且能给明国以充分的反应时间!如果只是想在此闹出些动静来,倒是不错的选择。”小王子在沉吟后,却摇头否定了这一提议。

这一下,其他人就拿不出更好的主意来了。毕竟这些蒙人虽然作战英勇,但真让他们制定战略却非其所长了。

就在小王子感到为难,不知该如何选择时,一名手下亲兵突然就跑到了帐门外,禀报道:“大汗,南边突然有急信传来。”说着,便把一个小巧密封的竹筒给递了过去。

“南边……”小王子的眼睛陡然一亮:“莫非有什么好消息么?”说着,忙上前一步,接过了那根竹筒,两手用力一掰,就把那竹筒分成两截,取出了里头用丝帛写就的密信来。

这些年来,随着与明国明争暗斗的不断升级,原来憨厚的草原人也逐渐变得狡猾起来,也开始尝试着把密探间谍不断派进各要紧关隘之中,以期达到里应外合,知己知彼的效果。而在付出了一些代价后,这些密谍也渐渐成熟,确实能为草原部落带来各种情报,对他们的战术制定提供不少帮助。

不过这些密谍以往可很少动用飞鸽传书,因为这东西蒙人还没有完全掌握。只有当事情极其重大且要紧时,才会用鸽子把消息传递回来。所以当小王子他们看到这明显是用鸽子传递回来的消息时,心里便是一阵激动。

小王子在迅速看完了密信内容后,本来还有些纠结的眉头就迅速舒展了开来,脸上更是露出了狂喜之色:“哈哈,真是长生天保佑哪,想不到这一次竟让我遇到了如此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说话间,他霍地迅速转身,大踏步地再次来到了那张地图前,目光快速地从上头一扫而过,最终指头已点在了其中一处关隘之上:“这次咱们就攻打这里,赶紧传下令去,五日后,我的前锋大军就要开到这里!”

其他几人赶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随即有些意外地叫道:“偏头关?那关隘可不好攻哪,而且离着大同也近,一旦久攻不下,我们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你们是不知道在那里有个多么要紧的人物啊,如今明国的皇帝就在其中。”小王子却有些兴奋地挥手道。

“啊……”众人顿时就傻了眼,一脸的难以置信。

小王子又道:“不单如此,而且我派去的清格勒就和明国皇帝待在一起。只要让他找到机会,把那明国皇帝一杀,整个偏头关必然大乱。到时别说我提大兵攻打了,就是只派几百人,都能将这军心大乱的关隘给夺下来!”

这下,众人总算明白过来,顿时一个个全都变得兴奋起来,连声答应。这确实是一个从所未见的大好机会,只要真能成功,别说区区一座偏头关了,就是整个中原天下都有可能从此倾覆!

很快地,号角声就在这一片营地里响成一片,已按兵不动多时的蒙人大营终于开拔,火速朝着既定的目标杀奔而去……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县衙疑云

天子驻跸偏关县衙这件事情虽然不能宣诸于外,但县衙的防御还是迅速得到了加强。不但原来县衙里的差役被要求全天候守在内外要紧所在,甚至朱暄还跟雷鸣借调了两百精兵守在县衙之外。当然,对外的解释自然是县衙抓住了几个要紧犯人,为防有变,才必须严加看守了。

好在之前发生在粮仓中的刺杀确实惊动了不少百姓,这么一传之下,便让大家真以为是有什么鞑子奸细混入偏头关被官府当场拿下,如此县衙的看守严密些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不过即便如此,正德此时居住的后衙依然是由他的亲卫把守,并没有将这一关键位置让给县衙。于是入夜后,这后衙相比前边院落的灯火通明可就要暗沉得多,也安静得多了。

这时,芸娘正一脸怀疑地上下打量着自己男人,在几次犹豫后,终于问出了自己心头的疑惑:“郎君,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当日被人发现行踪后竟连县令大人都被惊动,还特意把你请到了这里严加保护起来?而且,你那几个伴当一看就比寻常之人要厉害许多,可不是你所说的什么富家公子能做到的。”

芸娘其实并不傻,只是因为爱煞了正德这个俏郎君才会一直没有细究其身份。但在经历了最近这一连串变故后,她是不得不仔细思量对方身份了,毕竟这可关系到自己的一生幸福哪。她可不希望自己的郎君过两日又跟多年前那样突然就不知所踪,至少得知道对方的确切身份,今后也好去找他吧。

正德眼珠子微微一转,便拿手搂住了这个美丽的人儿,口里轻轻地道:“难道我到底是什么身份与你我之间的感情有极大影响或关系么?你只要知道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就足够了。”说着,还拿嘴在女人的脸侧、耳畔轻轻吻着,欲用这等手段来使对方分心。

本来这一招是百试不爽,只要挑起了芸娘的兴致,她便会将其他一切都抛到脑后,与正德共效于飞。可偏偏今日,她却把头一偏,闪过了这等挑逗,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只是盯着对方:“你就这么不想把自己的身份说与我知道么?哪怕你已经有了妻儿在家,我也是不会介意。人家愿意做你的外宅,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只是想知道我的郎君他到底是什么人啊……”说着,面露悲伤之色,泫然欲泣。

正德一见她这模样,心里也是一阵触动。他本就是个多情之人,不然也不会以天子的身份特意跑到这等边关与一民间女子私会了。被怀里的女子软语相求,他是真无法硬着心肠继续骗她了,便正色道:“其实我的身份确实有些不同,我是……”

正当他想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芸娘时,外头突然响起一声轻喝:“什么人?”随即,几条人影陡然一闪扑向了前方的黑暗处,另有几人则迅速来到了正德二人所在的门前,几双眼睛紧张地盯着前方,手里还亮出了亮晃晃的兵器来。

这一下顿时打断了屋中男女的对话,芸娘是悚然一惊,反手就抱紧了自家郎君,而正德的身子也是一直,戒备的目光盯着门窗处,似在作着提防,到嘴边的话也就因此而吞了回去。

外边几名近卫显得极有章法和条理,重心依然在保护正德的安全,以防敌人调虎离山,同时也分出了三人朝着刚才有人影闪过的位置迅速扑去。可结果,却并无收获,甚至连一点有人曾在此处藏匿过的痕迹都没有找到。

而他们这一番动作也迅速惊动了守在二堂院落里的那些边军精锐,这些人也在丁越迁的带领下火速赶了过来,转眼间就把这一片区域给围了个水泄不通,再加上那一根根点燃的火把照耀,如果真有什么不轨之徒偷摸进来,除非会上天入地,否则断无脱身的可能。

可结果,两边人马一照面,再分头一找,却依然是别无所获。这让丁越迁也不觉有些皱起眉头来了:“几位,是不是你们一时花了眼,看错了?”

“这……应该不至于。我们以往可是守在皇宫里的,要是连中点眼力见都没有,早就被别人给顶替了。”有人立刻不满地回答道。

“可是这二堂到三衙之间也就这么点地方,我们都找了,不是一无所获么?”丁越迁依然坚持自己的看法。

他这么一说,几名近卫倒也不好再作坚持了,只能说一句:“无论如何,你们都要看紧了些,可别让人有机可趁了。”

“这个我自然省得,其实照道理来说,以如今县衙的守卫,宵小之徒根本就靠近不了,更别说偷摸进来了。何况,这里好歹也是官府衙门,有谁敢冒险进来?”丁越迁说了这么一句后,才带人退回到了外头。

这一闹,也让本来正在休息,打算后半夜才过来顶替丁越迁的杨晨打从自己的住处走了出来。在得知出了这么件怪事后,他的眉头便是一皱,随即目光就在院子里那几棵树间扫动了一圈。

丁越迁和他已经颇有默契,一见他这神色,就知道其想的是什么,便道:“刚才我也带人在那里找了一圈,并没有藏人。”

“是么?咱们且过去看看再说。”杨晨却不置可否,抬步就往那几棵位于两处院落中间的大树处走去。丁越迁虽然觉着有些难以理解,但还是跟了过去。

在到了其中那棵最茂密,最容易藏人的树下后,丁越迁还拿起火把来仔细照了照树冠和枝桠等处,一扫之下,上头不但空空如也,甚至连被人踩踏攀爬过的痕迹都未曾留下:“怎么样,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杨晨却没有急着回答他的提问,目光依然敏锐地在树枝间仔细地打量着,在没有什么发现后,又眉头一皱,似乎想到了什么,身子陡然就是一蹲,拿眼在地上仔细观瞧了起来,还拿手在树下的落叶处摸了几下。

就在丁越迁大感奇怪,想要出声询问时,他又突然纵身而起,手一搭就翻上了其中一处树枝,又拿手在这上头和仅剩的那几片枯黄的叶子上仔细摸了一下。

“我说老杨,你到底在找什么?难道光摸树它就能告诉你与没有人曾藏于此处了么?”丁越迁撇了下嘴,有些奇怪地问道。

不料杨晨在翻身落回到地上后却神色肃然:“不错,刚才确实可能有人就曾藏身在此,而且逗留在这里的时间还着实不短。只是在你带人搜过来时,他已脱身离去了。”

“这……这怎么可能?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丁越迁顿时有些吃惊地问道,语气里依然充满了怀疑。

“就像你刚才所言,是这棵树告诉的我答案。”杨晨微微一笑:“虽然此人极其小心,并没有在树上留下什么痕迹,但还是露出了破绽。”

“破绽?我怎么看不出来?”丁越迁一脸的狐疑,急声问道。

“你仔细看看这些树叶,这里的,与别处的可有什么不同么?”杨晨耐着性子拿火把一照,给他提示道。

奈何丁越迁显然没这等眼力和耐性,一照之下还是摇头:“怎么看都看不出来,你还是别打哑谜了,直接说了吧。”

“你没发现么,我所在的这里的叶子上的露水远比别处要少许多。如果你再看不出来,拿手一摸还是能分辨得出的。”

“嗯?”丁越迁这才找到了方向,赶紧凝神细看,总算是看出了些端倪来:“果然如此,可这又说明了什么?”

“今夜更深露重,这些树叶上自然是布满了露水。一般来说,只有当天亮日头一照之后,露水才会慢慢干掉,可现在这里的露水突然少了许多不正意味着一点,它们被什么东西给震落了么?”杨晨神色严肃地道:“若你再仔细摸摸下方的落叶,就会发现这底下的叶子比边上的要湿一些,这便是上头掉落的明证了。”

“你是说,这是因为有人刚才躲在此处,所以让露水掉落了?”丁越迁终于是明白过来。

“正是如此。”杨晨点头:“不过三衙里的那条黑影应该不是他,若我所料不错,被近卫们看到的黑影并非什么刺客,而是某种动作奇快的动物,比如猫儿什么的。毕竟是在夜里,他们在全无防备的情况下,自然不可能一眼就认出其真身了。”

“你的意思是……躲在此处之人居然放了猫儿来扰人视听?”

“不错,而且我发现这里的视野正好不错,可以将里头的一切动静都看在眼里。”杨晨说着已呼地一下从上面跳下:“此人所谋不小哪。”

“他到底是什么人?”丁越迁当即就警惕起来。

“恐怕这人应该不是从外边而来,而是就在我二堂院落之中了。”杨晨若有所思地说出了自己的判断,顿时让丁越迁再次为之动容。

与此同时,在屋子里,已经平静下来的芸娘再次看着正德,重提刚才的话题:“郎君,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就不能告诉我么?”

正文 第五十九章 男人的欺骗

正德本已打算将自己的真实身份说与芸娘知道,可是在刚才突然闹出这一幕后,却又改变了主意,自己毕竟是一国之君,再胡闹也不能拿性命开玩笑,要是身边人一个不小心将此事说了出去,结果可就殊难预料了。

所以,当芸娘再度问他真实身份,他只能说道:“其实我确实不是寻常的富家子弟,而是定国侯家中的次子,你也知道我们家乃是公侯,所以门风极严,我受不得那里的拘束这才跑了出来。不过现在又被地方官府给察知了我的身份,所以便把我请进了这县衙里看起来,恐怕用不了多久,我就得回去了。”

芸娘毕竟只是民间的寻常女子,根本就不知道朝里有没有定国侯这么一个爵位,一听他这么说来,倒是立刻就信了几分。因为在她看来,侯爵家中的公子地位已经是极高了,地方官府在知道自家郎君的身份后如此上心倒也说得过去。

而且,一得知对方很快就要离开,再见不知又要等到何时,芸娘心里更是乱如麻了,眼睛也变得有些泛红:“郎君,你又要走了么?”

“我也不想离开你的,可现在看来,怕是留不了多久了。”正德心里也是一阵不舍,相比于紫禁城里那个尊贵却拘束的天子,反倒是在这里的一个富家公子更让他感到舒心的。不过他虽然胡闹,却也知道自己身上的责任有多重,既然已经露了行踪,就不可能再逃走了。

芸娘一听这话,心里更是发紧,猛然扑上前来,一把抱住了正德,很是主动地就亲了上来。正德本就正是情浓之时,一见自己心爱的人儿上前求欢,便也立刻作出了回应,一把将之紧紧搂住,两人旋即就倒在了床榻之上。

片刻后,映照在窗纸上的烛光剪影就映出了两个完全融为一体的人儿……

————

听了杨晨的这一判断后,丁越迁明显有些意外:“这……此事可开不得玩笑哪。”要是刚才那行踪诡谲之人真是县衙里的人,那事情可就危险了,显然就意味着天子正身处危险之中。

杨晨却郑重点头:“我的判断应该不会有错。这县衙里的地形虽然不是太复杂,但能找准如此好位置却非短时间里能做到的。只有身在县衙里的人,才能在平日里就找好所在,并趁夜行动。另外,现在外头可还有官军守着呢,纵然他们算不得什么精锐,可总也不至于让人轻易来去却连半点异样察觉不到吧?尤其是刚才已经惊动了所有人,有人想要悄无声息地离开就更难了。”

丁越迁听他这么一说,总算是接受了这一判断,但脸色却越发的凝重了:“如此事情可就更难办了,居然连这里都不安全,而且我们都不知道那别有用心之人到底是谁,难道要把所有人都拿下仔细盘问么?要真是如此,恐怕连你我都可能会被人怀疑了。”

“其实此事也不是全无目标。”杨晨却有自己的看法:“现在身处二堂和三堂两处的也就这么些人。照道理来说,原来县衙里的人,以及你我从大同带来的人手都不可能有问题。至于陛下身边的人就更值得信赖了,那么最值得怀疑的就只剩下他们了!”

“你是说……那塔肃部的两人?”丁越迁迅速就会过意来,有些吃惊地道:“可那塔娜姑娘娇滴滴的可没这么大本事,而且她对你……”

“事关陛下安危,绝不能感情用事。”杨晨当即就打断了对方的说法,“而且,这不还有那个叫清格勒的蒙人么?此人应该有着一身了不得的本事,不然也无法孤身从鞑靼人的追杀中脱身了。但在这段日子的相处里,他又一直都不显山露水的,现在看来,他这是在刻意隐藏自己,就更值得怀疑了。

“要是之前的一切都只是鞑子的一个苦肉计,为的就是乱我边防,你说他会不会在察觉到陛下的身份有异后生出窥伺之心来?”

“这个……倒是很有可能。虽然就连手下那些兄弟都还不知道陛下的真实身份,他更无从得知。但只从咱们的严防来看,就能看出些端倪,知道我们想要保护之人身份不一般了。”丁越迁有些自责地道:“要早知道此人有问题,我们就不该把他叫进县衙里来。”

“当时谁也不知其居然可能是鞑子的奸细,就是塔娜姑娘也……不过现在有所怀疑还不算太晚,只要咱们用计一试,应该就能让他无所遁形了。”

“你已经有来了对策了?”丁越迁当即精神一振问道。

“为了陛下的安危考虑,咱们必须先甄别他们到底有没有异心,说不得只能用些手段了。”说着,杨晨就轻声把自己的计策给道了出来:“到时你我配合着,只要他确有异动,就将其立刻拿下。”

“好,就照你的意思来。只是塔娜姑娘那里……”

“事关我大明国运,长城安危,纵然有些对她不起也只能骗她一次了。”杨晨说着,眼中便露出了歉疚之色,随即一转身,就往一旁的官舍走去,那里正是安顿塔娜等人的住处了。

身后,丁越迁看着他的背影,眼中不觉露出了钦佩之意来:“杨晨,你还真是个一心为国的忠贞之士,我丁越迁佩服!”说着,郑重其事地冲其抱拳拱手,深深地施下一礼。

杨晨脚步沉稳地来到塔娜的房前,没有多少犹豫,就轻轻敲了敲门。片刻后,门便被人打开,露出了塔娜那张青春美丽的容颜来。在看到竟是杨晨突然深夜而来后,她不觉有些惊喜,又有些意外:“杨……杨大哥,你怎么来了?”不知不觉间,她对杨晨的称呼都变得亲近起来了。

杨晨本想提出如此不妥,但话到嘴边却又放弃了,现在可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便一笑道:“刚才里头的动乱没有惊扰到你吧?”

“没有,虽然有人跑来查问了一番,但却没有为难于我。对了,这到底是出了什么状况了?”塔娜眨着大眼睛,有些关切地问道。

“只是出了些意外,听里头的守卫说他们看到了什么可疑的黑影,所以闹了一阵。”杨晨说着,又看了对方一眼道:“你也知道,现在这县衙里头可住了一位尊贵客人,大家总是要小心些的。”

“那个……你说的尊贵客人到底是什么人啊?我确实发现现在这里的守卫要比之前在军营里还要严密,这实在有些古怪。”

“这个……”杨晨顿时面露难色,似乎不好说。

就在这时,丁越迁大步而来,一看到正说话的两人,便神色有些异样地上前道:“杨兄,你在此正好,刚才里面传出了话来,说是为了那位的安全考虑,希望我们把塔娜姑娘和清格勒两人请出县衙……”

“竟有此事?”杨晨的脸色顿时就是一变,而塔娜也是略感诧异:“这又是为什么?”

“还不是他们信不过咱们,觉着你们不可信。”丁越迁有些不满地嘀咕了一句。

而杨晨也不快地哼了一声:“塔娜姑娘他们冒死从草原带来鞑靼人将要犯我边关的消息,这次又不顾自身安危地来到偏头关里帮我们,居然这都还不能信他们么?难道陛下的安危就如此重要,竟可以不顾他人的功劳了么?”直到这话出口,他才惊觉自己有些失言了,面露惊色。

而塔娜也是一脸的诧然:“你是说,现在衙门里的,是……是你们大明的皇帝陛下?”

“额,塔娜姑娘,此事关系重大,还望你不要声张了出去。”丁越迁赶紧出言提醒道:“实不相瞒,陛下他确实突然微服来到了偏头关。”

这时,杨晨已经从刚才的惊讶中回过神来:“塔娜姑娘,你且放心,既然你们是有心归顺我大明的,我就不能让你们受这委屈,我相信陛下也不会让人如此待你们的。我这就去求他,即便不能让你们留在此地,也该让陛下见你们一面,以表彰你们之前的功劳才是。而且之前不是说了么,我大明绝不会辜负那些帮到过我们的人的,我的话虽然不够分量,但陛下的话却不同了。”

“啊?这真能行么?”塔娜顿时面露惊喜之色。现在除了对陆缜的那份情意外,她最在乎的就是大明朝廷如何安置跟自己一起来此的那些族人了。如果真能得到大明皇帝的许诺,那她就真可以放心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说服陛下的。等明日,便让你和清格勒兄一起去见陛下。”杨晨当即保证道。

塔娜因为对杨晨的情意,对他的话总是不会生出疑心来的,再加上她对大明的君臣礼法终究所知有限,以为他一个臣子真能轻易见到皇帝呢,所以见他说得如此肯定,也就信了:“那就多谢你了。”

看着她一副满怀希望的感激模样,杨晨心里一阵愧疚,但为了天子和长城边关的安危,他也只能欺骗这个对自己有情的女人了。

当动了感情后,女人的信赖总是盲目的,芸娘如是,塔娜也如是……

正文 第六十章 早在算计中(上)

跟着塔娜和领他们往里去的杨晨身后,走在曲折的回廊上,朝着位于三衙中间的那处厅堂行进时,清格勒的心不禁别别的跳个不停。因为他知道,一个绝好的立功机会已近在眼前,只要自己一击得手,那改变整个草原局面就不再是幻想,而是实实在在的现实了。

昨晚,当他藏于三衙外的树上,以捉来的一只猫儿略作试探后,便几乎可以确信这里面住着的一定是个极其要紧的人物,说不定真可能是明国的皇帝。早听说如今明国的皇帝正德是个不安分的主儿,总喜欢做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所以突然出现在偏头关这样的地方也不叫人太过意外了。

只可惜,里外守卫却实在太过森严,清格勒知道以自己的本事是不可能近其身的,更别提真将这么个要紧人物给刺杀了。只从一点动静就已让二堂三衙诸多人马都为之惊动,就可知这里的人是有多么惊醒了。

本来,清格勒还在感到烦恼,不知自己该用什么法子来为草原立下这个功劳。可没想到今日一早,却从塔娜口中得知了机会竟出现了,他们竟被允准去三衙拜见明国的正德皇帝——这一次可是塔娜明确告诉他的,现在三衙的,正是明国的皇帝正德。

在得知这一消息后,清格勒足足愣了有好半晌,随后才满是激动地应了下来。当然,他口中的回答是:“别乞,咱们这一番辛苦终于是没有白费。只要那明国皇帝知道了我们族人所做的牺牲,一定会给予我们最好回报的。”

“是啊,到时候我们大家就可以安安稳稳地生活在靠近长城的草原上,再也不用去担心什么灾荒,再也不用去提防有人会来抢掠了。”塔娜也满是向往地点头应道。

表面上,清格勒自然表现得深以为然与欢喜不已,可内心里却不这么看:“明国人会有这么好心?还不是想要利用咱们,同时还防着咱们?不然他们为何会想就此把我们打发出这县衙呢?”

随后不久,杨晨便赶了过来,领了他二人就走进防御严密的三衙,朝着那处会客的厅堂走去。随着离着厅堂越近,清格勒只觉着自己的心跳就越急,只有用悠长的呼吸来加以对抗,同时手指轻勾袖子里的那口短刀,计算着自己能否在其他人做出反应前就一击得手。他相信,以自己多年来练就的这一手飞刀功夫,只要目标离自己在一丈之内,便能做到百发百中!

“到了,你们且先在此稍候。”杨晨的突然开口才让清格勒的思绪一断,随后他便微一点头,走上前去,与守在门前的几名剽悍汉子说了几句,才走进了厅堂进行禀报。

片刻后,他才又退了出来:“塔娜姑娘,清格勒兄,二位请随我进来说话。”

清格勒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塔娜,眼底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因为他清楚,一旦自己出手行刺,不单自己会被当场斩杀,跟自己一起而来的塔娜也必然会被这些护卫给格杀或是拿下,说到底还是自己害了她了。

但是,这是为了草原的大业,为了重回成吉思汗和大元帝国的荣光,哪怕要做出一些牺牲也是在所不惜的。在提醒了自己这一句后,他的心又重新变得冷硬起来,然后才跟着对方走进了厅堂。

这厅堂并不大,从门口到里头的桌椅也就两丈多距离而已。当清格勒步入其中,微一抬眼看到那坐在桌旁的清秀男子时,心里的把握是更大了。这点距离,只要抓住机会猝然出手,必能将其射杀!唯一的顾虑就是在旁边还站了四名虎视眈眈的粗壮汉子,全拿警惕的目光看着自己二人。这让他不敢轻易动手,因为他知道机会只有一次,没有必中的把握,就需要耐心的等待。何况这人到底是不是正德也还有待观察呢。

“塔肃族塔娜见过大明皇帝陛下。”塔娜也显得有些局促与紧张,一进了门后,就先跪地行了个大礼。这让清格勒也不好就这么直愣愣地站着了,便也跟着报出了自己的姓名,然后跪地参见。

坐在前面的正德在扫到塔娜那张明艳娇媚的俏脸后,神色明显有些愣怔,随后才回过神来,一摆手道:“两位平身吧。这里不是北京,没这么多规矩的。”

直到杨晨也在旁提醒了一句后,塔娜才回神起身,只是神色间依然带着些激动,面颊上也飞起了两朵红云来,更增添了几分诱人的美态来。落到正德眼中,让他眼睛又是一阵发直,这才道:“塔娜姑娘,你和你们族人的事情朕已听人说起了。你父亲和族人为了我们两族之间的和平而牺牲了性命,当真是让人敬佩。既然你们已经来到了我大明,又给我们带来了如此重要的情报,那朕就一定不会亏待了你们。”

“多谢皇帝陛下如此看重我族人的牺牲,如果大明能够善待我的族人,那我塔娜可以保证,我们塔肃部一定会世世代代效忠大明,效忠陛下!”得到皇帝保证的塔娜心下更是一喜,赶紧再次拜倒相谢。

正德一见,便赶紧探起了身来,连连说道:“塔娜姑娘你快快免礼,这都是你们所该得的,你们都是有功之臣哪。”

听了正德这话,塔娜自然又是一阵欢喜,可杨晨心里却是有些紧张了:“这破绽还是有些明显哪,希望对方没能瞧出来吧。”

而就在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到清格勒身上时,他猝然就动了。本来规规矩矩趴跪在一旁,除了一开始的问候就没有什么动静他突然身子如弹簧般绷直弹起,与此同时,右手猛然挥出,一道寒光就已夺袖而出,呼啸着直奔刚凑近了些的正德面门而去。

作为草原上的汉子,清格勒对明国的许多规矩那是相当陌生的,更不清楚作为皇帝到底该怎么说话,又该说些什么。他唯一判断的根据就是对方的气度,以及在场众人对他的态度了。

而从进入厅堂后,他就一直在关注着这些。这个明国皇帝看着确实挺稳重的,而且似乎还有些好色,这都与草原上所传说的正德的性子很像。至于其他人,也都一直安安静静,束手站在一旁,明显是对他的恭敬。就此,他做出了明确的判断,此人十有八九就是正德皇帝本人了。

而且他也不认为自己之前会露出什么破绽,能让明国人布下这么个局来诈自己。如果他们真有怀疑,其实大可以直接将自己拿下了事。

最后,他更清楚一旦这次会面结束,自己就再没有了刺杀明国皇帝,为草原立下不世功劳的机会了。所以在感觉到这场对话就要结束时,清格勒便再也不敢有所耽搁,当即出手,飞刀直取前方不远处正德的面门。

他相信,以自己能一刀射落天上飞鸟的刀法,这一下足以取其性命了。他甚至都能想象出对方中刀后,血流满地的模样来,嘴角已起了一丝狰狞而得意的笑容,同时脚上发力,往下一蹬的同时,身子已全力往后掠去。

虽然他这次行刺是抱了必死的决心,但只要有一丝机会,他还是要尝试着逃生的。所以在刀一飞出的同时,清格勒的身子已朝着相反方向的门外倒飞了出去。

这一切说来复杂,其实只在短短的眨眼瞬间,看到这一切发生在眼前的塔娜才刚发出一声惊叫,那刀已经来到了正德的面前,刀尖离他就只剩下了两尺。

而就在这时,让清格勒的动作陡然一顿的变故就发生了。本该因为慌乱而失去分寸,从而被一刀所杀的明国皇帝居然在如此危险的关头身子一倒,以一个极其怪异的方式,险险地避过了迎面这一刀。飞刀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尖飞过,然后钉在了后头的屏风上。就仿佛对方早就做好了准备,等着迎面射来的这一刀般。

“这怎么可能!”清格勒满心的疑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而与此同时,包括杨晨在内的几名护卫已如一阵旋风般急扑而上,几只手同时就扣向了清格勒的手臂和双肩。他们的动作也是那么的迅速而默契,显然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到了这时候,清格勒如何还不明白这完全就是个局了。显然,对方是为了试探自己才把自己二人请来的。而自己,居然真个就中了他们的计,把自己的真实目的给暴露了出来。

心中的后悔并没有让清格勒的动作稍缓,既然已经暴露,那就只能想法脱身了,而且现在还没得手,自己就更不能白白丧命了。想到这儿,他身子退得更快,如一支利箭般从房内退到外头,从廊内退到院中,竟赶在几人的合围前飞身到了更加宽阔的所在。

随即,他的动作就是一顿,因为不知何时数十条汉子已经从四面飞扑而至,将他完全围了起来。不但房中有准备,就是房外,竟也早有布置。罗网早已布下,只等他自己往里头钻了!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早在算计中(下)

当自己那志在必得的一刀被目标躲过之时,清格勒就知道自己是落入这些奸诈的汉人算计中了。对方显然是一早就有所准备,等着自己上当出手的,甚至于那个他以为是大明皇帝的男人也根本不是真正的正德皇帝。

所以在失手后,他便急忙抽身后退,试图逃出去。可没想到他们居然在院子里也早布下了罗网,就在其身子掠到院中时,十多名持刀的军汉已从暗处扑出,迅速将他围了起来,不给他以任何脱身的机会。

直到此时,清格勒才完全认清自己的处境,只怕不可能再全身而退了,便把牙一咬,肩一沉,迎向了侧面的一名军汉。在与对方的身体相撞的同时,第二把短刀已被他从脚踝处抽到手里,闪电般直刺向对方的胸口。

可那人的反应却也不慢,低喝一声,手中钢刀已迅速下劈,正好挡下了这一刀,同时两侧又有人配合着袭来,两把刀也带着呼啸的风声直夺清格勒的脖颈与左肋,似要将他就地分尸。

感受到威胁的清格勒赶紧一个旋身,抽刀回救,在叮当声里,挡下了这分左右袭来的两刀,但朝那边突去的脚步却已为之一顿。而就在这一顿间,其他几人也已迅速扑来,刀起刀落间,竟再度将他困在了垓心。而且这一回,他们的动作更加迅猛,已不给他以任何闪躲的余地了。

好个清格勒,即便面对如此围剿,却依然没有放弃,就在众人围杀上来时,他便一声大喝,脚上猛然发力一蹬,一曲膝间,人已呼地一下凌空跃起,觑准了侧前方的那棵大树的枝桠,竟想从众人上方借力逃脱。

可就在他全力腾身,朝着那棵大树的树枝处扑去时,一声断喝却从边上响起,一条人影以比他更快的速度一掠而至,黑影一闪,只听得砰地一声,再伴随着一声闷哼,清格勒腾在半空的身体便是一僵,继而轰然落地,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

这一下砸得好重,饶是清格勒的身板再强硬,也有些招架不住,一时竟起不得身了。而周围那些军汉可不会放过如此机会,当即就全数扑上,手中刀一横,就纷纷架上了他的脖子:“别动!”他终于是落到的守卫们的手中。

直到这时,那在空中截击清格勒之人才飘然落地,大家仔细看去,发现正是刚才还在堂内的杨晨了,他的手里赫然握了一把黑黝黝的,并不起眼的铁尺。刚才他就是用的这武器,直接把清格勒从半空给打了下来。

已经有些恢复过来的清格勒此时也看清楚了对自己下手之人是杨晨,眼中便露出了愤怒之色来:“卑鄙!”却不知是说杨晨近似偷袭地把他打下来卑鄙呢,还是指这许多人以众击寡将他拿下卑鄙,又或者是指这一场针对他的陷阱。

对此指责,杨晨却根本不往心里去,只是一笑:“若你心里无鬼,我们这些卑鄙手段就根本用不到你身上。相反,要是你本就不怀好意,图谋不轨,那真正卑鄙的是谁就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了。”

“你……”论口舌之利,直爽的蒙人汉子清格勒怎么可能是杨晨的对手,顿时就被他反驳得无言以对,只能呼呼喘着粗气,满是愤慨地盯着对方了。不过很快地,他连这唯一表达自己情绪的反应也做不出来了,因为那些护卫压根就不给他拖延的时间,直接就一把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拿绳索就把他五花大绑起来,押着就重新回到了厅堂之中。

而当清格勒再入其中时,便发现就连塔娜身上也已被绳索捆绑了起来,她的脸上则充满了惊讶与不解,看到被绑进来的清格勒时,更是满脸疑惑地看向了他:“清格勒,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对塔娜的质问,清格勒心里顿时就生出了一丝愧疚之意来,低下了头,竟不敢直面其目光,更不敢作答了。

而这时,刚才险些被清格勒一刀射中的“正德”便开了口:“你还不明白么?他这是早有预谋,想要谋刺我大明天子,这才来的此地。”

“啊……清格勒你……你从一开始就有意这么做了?”直到此时塔娜才似乎明白过来,惊叫着再度看向清格勒,而后者的脸上更是露出了惭愧之色,这便坐实了这一说法。

塔娜怔了片刻后,目光又落到了杨晨身上:“所以……所以今日这一切完全就是个陷阱,为的就是引他出手,从而好把我们全部拿下?”

就是杨晨,再面对塔娜受伤的眼神时,也是略感不安。不过他并没有作出回避,而是在沉吟后点头:“不错,塔娜姑娘,事关我大明天子,以及这偏头关的安危,在下只能拿假话骗你了。这位并非我大明天子,而只是他身边的一名护卫。”

“我叫董迁,乃大内侍卫。”假正德咧嘴一笑,“鞑子,你那一刀还真有些厉害,要不是我早有防备,恐怕还真让你给得手了呢。看来你在草原上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了,没想到却是个如此不择手段的阴险小人。”

“哼,我不过是为大汗杀敌而已,只恨我没能看穿你们的陷阱,这才落入到了你们手里。”面对明国人的调侃,清格勒的反应可就要清楚得多了,当即反唇相讥道:“所以说到底,咱们都一样,都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

“是啊,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不过,你既然失手被擒,就该接受即将面临的处境了,乖乖把你掌握的内情,以及同伙给交代出来。”董迁说着,阴阴一笑:“杨大人,就把这家伙交给我们吧。”

“可以。”杨晨没有一点犹豫就应了下来,随后又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塔娜:“那她……”

“她既然是这个刺客的同伙,自然也是要一并查问的。”董迁毫不犹豫地就给出了自己的意思,这让杨晨的脸色略微有些变化:“这是不是有些武断了?这位塔娜姑娘确实是无辜的,她和她的族人更是为了向我大明示警而经历生死考验,我相信她绝不可能是其同谋。”

“这个却得要问过才知道了。”董迁却不为所动地摇头道:“杨大人,你也说了,此事关系到陛下和这偏头关,甚至是整条长城防线的安危,我们可不能留下任何隐患哪。”

这下,杨晨是没话说了。虽然他看得出来塔娜确实并非清格勒的同谋,但别人可未必会信。而且兹事体大,可不是他一个看法就能作准的。

塔娜则是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本来还很是伤心的她,此时倒是坦然了许多。虽然她依然无法接受杨晨竟利用自己的做法,但对方对自己的维护之情还是清晰可见了,这已足够证明其对自己的一点心意了。

心中的结稍解后,她又看向了清格勒:“你……早在离开草原时,你就是伯颜猛可的人了?所以这一路的所有行为都是假的?”

被塔娜充满了愤怒和悲伤的眼神这么一盯,清格勒心里的愧疚就更甚了。对这个别乞,他除了尊敬爱护之外,更有着几分情愫。其实这一路的护送他确实是尽了自己所能,只是因为心中的信仰,才让他最终执行了来自自家大汗的命令。

可是这一切他却是无法解释得清的,只能迟疑地道了一句:“别乞……”

“你回答我!”塔娜却大声喝道,眼中已流下了泪来。他们塔肃部已经剩不了几个人了,现在却发现其中对自己最重要,自己最信赖的一个居然还别有用心,这对她的伤害实在是太大了。

“不错,其实打从离开驻地逃亡开始,我就已身负使命。”清格勒终于把心一横,给出了回答,随后又道:“不单如此,你可知道族长的计划为何会泄露么?”

“难道是因为你?”塔娜立刻就明白过来:“怪不得……”当日自己父亲做出向大明示警的决定时,知道这一事的只有寥寥几人而已,当时大家还在猜测是什么人呢,想不到竟是最得自己父亲信任的清格勒出卖了整个部落!

清格勒低下了头去。其实他心里也对此充满了愧疚,看着自己的族人被大汗的人包围,屠戮……他也是心如刀绞。可是,当他做出那个决定时,一切就已无法回头了:“别乞,大汗的志向是要让我整个鞑靼部落重新崛起,绝不能因为某些人的错误想法而毁于一旦。我虽然是塔肃部的罪人,但绝不是整个草原的罪人。今日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草原的重新崛起!”

这一番话说得塔娜整个人都呆住了,最终却连斥责对方的话都说不出来。因为她也清楚,对方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只是她无法接受而已。

而听了这番对话后,杨晨也是满心的感慨,再看向塔娜时,眼中又多了几分怜惜。

可偏偏董迁却不在意这些,只把手一挥:“把他们都押下去!”

“慢着!”眼看连塔娜都要被带走时,杨晨终于忍不住了,上前一步欲待阻拦……

正文 第六十二章 狼烟起

长城之外,草原之上风骤紧,比风更急更紧的,是阵阵激烈的马蹄声。

数以万计的鞑靼铁骑正全速朝着南边奔驰,将早已枯黄的衰草踏了个四散纷飞,位于队伍中间的小王子伯颜猛可目光深远地不断眺望着前方,他知道,过不了多久,在地平线的尽头就会冒起一座座目标建筑了。

还没等他真个看到什么呢,前方已有斥候快马飞奔了过来:“大汗,再往前三十里就是明国前哨堡寨了,若再继续向前,就一定会被他们察觉。”其意图已然很是明显,是在向自家大汗请示是否先行止步,等天色暗下来后再派遣一队轻骑过去偷偷把这大明的前哨堡垒给打下来。

小王子的目光扫过了身周那些战意满满的蒙人战士,脸上迅速闪过了一丝决然之色:“不必,直接命所有人全速冲杀过去,我要先声夺人,让那偏头关里的守军知道我们的决心和厉害!”此时大军气势正盛,他可不想耽搁时间。

那斥候立刻领命,并迅速把大汗的这一号令给传了下去,这让那些马上的骑兵精神更是一振,阵阵怪叫此起彼伏间,这支长长的骑兵队伍向前奔袭的速度是越发的快了起来。

转眼间,数里地就被他们一奔而过,同时前面隐隐绰绰的就有一座四五丈高,里许周长的堡垒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小王子当即就拔刀在手,虎吼一声:“给我冲上去,杀光那里面的所有人!”

“嗷嗷……”得到命令的蒙人骑兵如狼般嚎叫起来,身子一提,已换乘到了另一匹专门用来作战的骏马背上,弓在手,箭上弦,便如一匹匹捕猎的饿狼般朝着十多里地外的小小孤堡扑杀过去。

此时,堡垒里的那些守军也早就发现了这些从地平线尽头冒出来的可怕敌人,顿时一个个都神色凝重。在自家将领的号令下,他们默然无声地登上并不多高的城头,把各种守御用的兵器给搬了上来,做足了守御的准备。不过他们的心里,却无半点成算,看着那庞大的骑兵队伍,他们知道以自己这区区几十人是根本守不住,也逃不脱的。

可即便如此,这些大明边防第一线的军人也没有恐慌,更没有逃跑。自从被派到这长城外的堡垒守御后,他们就已有了这份觉悟,知道自己总会迎来这一场苦战的。

“看这架势,这次鞑子竟是动用了不下两三万人马哪……”为首的将领神色凝重地眺望了一阵后,终于得出了那个让所有人都感到绝望的结果来。他随即回头,冲烽火台上的兄弟打出了手势:“放三股狼烟!”这已是边关传递敌军军情时最严重的表达了。

那点烟的军士忙依令而行,手中火把一垂,便把身前瓦罐中所存放的三团狼粪全数点上,随即三道又黑又浓的烟柱便滚滚而起,直冲天际。即便如今正刮着强劲的北风,可那三道烟柱却是依然笔直向上,都不见有抖动的。

随后不久,同样的三道烟柱就在他们身后的某处再度升起,直传向了更南的长城防线,并迅速朝着东西两个方向扩散开来。

这,正是让北方入侵者最感头疼的长城烽火的作用了。只消一处守军及早发现敌踪兵放出烽火,则能让整条长城防线的守军都有所警惕,他们的突袭也就失去了其突然性了。不过这么一来,挡在敌人前进道路上的第一个点燃烽火的堡垒就将要面对可怕的结果了。

眼看着狼烟升起,鞑靼骑兵因为愤怒而奔驰得更快,转眼间,十多里的距离就被他们甩在了身后,数以千计的鞑靼精骑业已杀到了堡垒之下。没有过多的话语与招降,弓如霹雳声响,数千支箭矢已如疾风暴雨般直扑向了城头。

小小的土堡如何抵挡得住这等攻击,转眼间,上头的守军就在惨叫声里倒下了大半,剩下的急忙往下就撤。而这时候,紧跟着那些轻骑而来的鞑靼队伍里就跑出了数百步卒,他们竟抬着一张张长梯冲了上来,一声声呐喊下,长梯已迅速架上城头,然后许多骑兵弃马上前,顺着梯子就直接登上了城头,对着目瞪口呆的守军发起了凶狠的攻击。

“这些鞑子这次果然是有备而来,竟连攻城的器械都准备充足。这一回,咱们偏头关可就危险了……”当雪亮而锋利的弯刀砍上身来时,这是守堡军官最后所想到的事情。

只一个冲锋,这座偏头关外的堡垒就被鞑靼大军所攻陷,守堡军士五十八人无一幸免,尽皆被屠杀殆尽。

而在此期间,小王子却连脚步都没有停,依然带着其他兵马火速向前。因为他知道,一旦烽火点起,就意味着前方的偏头关必将有所防范,也意味着消息已然传开,说不定周边的明国守军就会派兵赶来救援了。他必须抓紧时间,在短时间里攻下偏头关!

————

偏头关内,县衙之中。

随着杨晨这一声断喝,那几个正欲上前押走塔娜的军卒手上的动作便为之一止,也让董迁的脸色为之一沉:“杨典史,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维护这个女鞑子么?”

“我相信她是无辜的,她只是受人蒙蔽而已。还望董大人不要为难了她。”杨晨说着,还郑重地给对方拱了下手。

“哈……事关长城安危,事关陛下安危,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现在居然又想要保这个女鞑子,杨典史,你不觉着很是矛盾么?董某职责所在,这一回是无法答应你了。来人,把她给我带下去。”董迁却根本没有通融的意思,只把手一挥,就当即下令道。

杨晨的身子稍微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要再阻止他们的行动,可是动作才刚做出,却又停住了,目光直愣愣地看着门外的院子里:“陛……陛下……”

其他人听得这话,便也赶紧随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去,正瞧见了在一堆人簇拥西大步而来的正德,只见这位一向和善的天子此时正满脸怒容地看着自己等人,这让在场所有人心中都是一阵紧张,不知为何天子居然就龙颜大怒了。

在走进屋子,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后,正德最后盯住了董迁:“董迁,你可知罪?”

“臣……”董迁有些恍惚,完全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只是愣怔地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好在正德并不是个城府很深的皇帝,有什么就说什么,当即道:“朕刚才在外头还觉着奇怪呢,以前你们这几人无论朕到了哪里都得跟着,就像生怕朕会被人抓了去似的。可今日,你,还你们……居然都没有跟朕出门,这实在太也古怪了。果然,我这一回来,就知道了你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原来竟是瞒着我在此拿人。这么好玩的事情,你们居然就敢欺瞒着朕,就不怕朕治你们个欺君之罪么?”

这话说得在场众人越发的惊讶,半晌都没能从正德的脑回路里转过弯来。而他自己,则还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既然你们明知道这几个鞑子有问题,为什么不早报与我知道,我也好亲手把他们拿下!”

“陛下,这是微臣的主意,毕竟此事有些凶险,可不能让陛下您冒此风险哪。”杨晨总算是明白了过来,原来皇帝大发雷霆竟是因为觉着大家瞒着他把人给捉了,这个天子还真是想法怪异呢。

“哼,你别想把所有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他们要不是有心瞒着朕会听你的意思行事?”正德又恨恨地瞪了众人一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两个男女鞑子又到底是什么身份?是草原派来的奸细么?”

杨晨的反应那是相当迅速,一见皇帝动问,便赶紧开口解释道:“陛下容禀,这清格勒确实是受鞑靼部小王子伯颜猛可派来,欲图刺探我边关情报,甚至行刺陛下的细作。可这位塔娜姑娘她却是被冤枉的,她确确实实是有心来我大明示警,帮我们应付即将到来的边患的。”

“杨大哥……”看着极力为自己分辩的杨晨,塔娜心里最后的那一点怨气也就消散了,虽然对方之前骗了自己,但那也是他职责所在,何况此事说起来也不算太冤枉,毕竟清格勒他确实怀有别样心思。这么一来,她倒是着紧起杨晨来,生怕他为了保护自己而被明国皇帝当成了奸细,只是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又不好说什么。

杨晨倒是没有太多的顾虑,他只知道自己不能让眼前这个女子蒙受不白之冤,不然自己良心必然过意不去,所以便无所畏惧地回看着满脸若有所思的天子,只等与之对话。

正德的目光在杨晨与塔娜身上来回扫视着,随即一抹笑容就浮现出来,他已经明白了什么。

就在他要说什么时,突然外头的几名护卫惊呼出声:“那……那是什么?”

这几声惊叫立刻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几乎所有人都抬眼往外看去,正望见了本来碧蓝的天空上,赫然有三道狼烟直冲而起……

正文 第六十三章 朕欲留下

“狼烟……有敌人来袭……”所有看到那笔直的,直冲天际的滚滚浓烟时,心里都闪过了这么个惊人的念头,随后他们的脸色都遽然而变。虽然偏头关地处长城要塞,但这些年来也少有遇到蒙人如此正面攻击的,这对大家的影响自然是极大的。

而本来面色青白的清格勒在看到这一场景后,脸上却迅速露出了一抹惊喜:“大汗他们果然采纳了我的提议,对这偏头关用兵了。只要能攻破此关,则长城防线必然被我们撕裂,中原大地将无险可守!”

正憧憬着即将到来的胜利时,一条人影突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一只手猛然揪住了他的衣领,几乎把清格勒整个人都给提了起来:“是你对外传递的消息,引得鞑子大军来袭的?”正是注意到他神色变化的杨晨突然过来进行逼问。

这一突然的动作让清格勒的呼吸顿觉不畅,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的盛了起来,嘶哑着喉咙道:“不错,只是你们现在才知道这一切却已经太晚了。我们的大汗已经亲率鞑靼数万精兵直杀而来,而且他们不但知道这偏头关里有你们明国皇帝,还知道这里的关城大有问题,只要强攻,便能破关!虽然我的计划没能成功,但你们明国的皇帝依然会落到我们的手里!哈……哈哈哈……”说着,他便得意地大笑起来,虽然随后便引来了一阵咳嗽,但他却全然不顾,依然放声而笑,似乎是在嘲笑面前这些明国人终将失败。

“什么……”听闻这番话后,所有人的神色就变得越发紧张起来。直到这时,大家才知道自己此时所面临的处境将有多么凶险,尤其是天子还在这里。

“陛下,臣以为咱们这就送你离开偏头关。趁着鞑子还没杀到,从南门出去,前往别处暂避。”朱暄急忙出言建议道。他的这一说法,得到了许多人的赞同,尤其是那些天子近卫更是跟着急声道:“是啊陛下,趁现在还有时间,我们这就护着你离开偏头关!”

只有皇帝本人,此时却猛一摇头:“不行,朕不能走!”

“陛下……”见他居然说出这话来,众人顿时大急,立刻张口就欲再劝,现在可不是任性的时候,一旦偏头关真遭遇袭击,甚至是破关的话,皇帝的处境可就太危险了。

可正德此时脸上却是一片肃然,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玩世不恭:“朕说了,朕不会临阵脱逃的!朕多次来到北边,来到这长城脚下,为的就是能与鞑子正面一战,为的就是要向朝臣和世人证明,朕,可以像太祖、太宗皇帝那样率军破敌,做一个真正的开拓之君!”

“陛下……”听他说出这话来,朱暄是真个急了,哪有皇帝做出这等决定来了。要知道当初有这样想法的英宗皇帝(朱祁镇)可是最终落得土木堡大败,成为鞑子俘虏,差点把整个大明江山都葬送了呀。所以在他这样的文官看来,当今天子想学太祖太宗带兵作战分明就是最最不负责任的昏聩之举。

可他的谏言还没说出口呢,就已经被正德挥手打断了话头:“朕意已决,你们不必再劝了。何况,即便现在出城,就真的能确保安全么?”

这话倒真让众人有些不好回应了。确实,虽然照常理推断,敌人应该是从北边杀来,但难保他们不会早有安排,在关城以南也设下一支伏兵。尤其是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敌人还已经知道了贵为九五之尊的天子身在偏头关里,自然更是有所准备了。

另外,还有一点是大家所不敢深想的,那就是此地离着南边的城池可还有上百里地呢,要是敌人迅速破关,再沿途追杀的话,天子就真能脱得了身么?相比起来,说不定还是留在这偏头关里更加安全些呢。

看到这些臣子陷入了犹豫,正德趁机又道:“朕身为一国之君岂有临阵脱逃的道理。若是此事传了出去,则置我大明国威于何地,让那些守边的将士作何想?既然朕遇到了此事,自然只有留在此处,与鞑子一战到底了!”说完这话,他的目光突然就颇有威严地从所有人脸上一扫而过,竟让他们都不敢再开口相劝了。

他毕竟是大明的一国之君,或许平日里有些惫懒,看着不怎么着调,可一旦真拿定了主意,就不是这些人能加以反对的了。

最终,所有人只能呼啦跪倒,齐声叫道:“臣等誓死追随陛下左右,在此破敌,保我大明江山!”

“好!有你们忠心相助,朕就放心了。”正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满意地一点头:“既如此,那这就随朕前往关城指挥所吧!”他打铁趁热地下了命令。

“陛下,这恐怕太危险了,我们还是留在县衙这里以作观望吧。”朱暄立刻有些不安地劝说道。却立刻就被正德给否了:“朕说过了,我既然留在此地,就没有缩在后头,看着将士们在前方拼命的道理,这与现在就逃离关城又有何区别?”

“这个……”朱暄这下是彻底没话说了,无奈的他,忍不住看向了杨晨,希望对方能帮着劝说一下。可没想到的是,杨晨却在此时道:“陛下说的是,此时我偏头关正处于危殆之中,正是上下人等齐心共抗强敌的关键时刻,绝不能因为有所顾虑而生出退缩来。大人,我以为陛下若是能去往军营说不定就能大大地提振我军将士的士气,从而守住关城呢。”

你说的好听,可要是陛下在那儿出了什么差错呢?朱暄心里转着念头,可这话是怎么都不敢说出口呢,只能一脸忧虑地闭口不言。

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这里的文官也就朱暄一人而已,要是换了朝中官员都在场,以他们的言辞犀利,自然早就说得正德无言以对,乖乖地听从劝谏,趁早离开这危险的偏头关了。而这,也正是正德几次从北京逃离的原因所在了,他实在受不得那等拘束哪。

这边最重要的关于天子去留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决,那边护卫们也再次动了起来,几人扣住了依然冷笑不止的清格勒就往外走去,一面走,还一面斥道:“你别得意,等我军大胜之后,就拿你和那些俘虏一并处死,以祭这关城。”

这话却惹来了清格勒的一阵大笑:“我看到时候你们最多就杀我泄愤,又或者可以拿我换自己一条小命吧。不过你们就别费这心思了,我清格勒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众人没有再理会他那挑衅的说法,只管推着他就往外走。同时,还有几人则走向了早就呆愣在那儿的塔娜,想把她也一并押走。自从知道伯颜猛可竟真个带了大军来袭后,她就彻底懵住了。

冰雪聪明的塔娜已经从他们的对话里听明白了其中因果,正是因为自己信任清格勒,把他带到了这儿,才造成了这等局面,才让草原上的人马选择了这里作为攻击目标,知道了大明皇帝就在此处。这让她心里充满了愧疚与自责,即便发现这些人想要带走自己也不作任何抵抗了。

可她不抵抗不代表就没人反对了,就在这时,杨晨又上前一步,拦住了众人的去路:“慢着,塔娜姑娘他是无辜的,你们可别冤枉了她!”

“杨大哥……”到了这时候,杨晨不但没有怪自己,怀疑自己,反而还如此维护自己,这让塔娜心里又是一阵感激,两眼都有些泛红了,充满情意的双眼就这么直直地看着杨晨。

“杨晨,你可别再犯浑了。此事关系到陛下的安危,我可不能再由着你乱来!”董迁顿时变色斥责道,他是真有些接受不了杨晨的固执了:“你要再敢阻挠,小心我们把你也看成鞑子的同伙,将你也一并拿下处置了!”

“即便你们要怀疑我,我也要说,塔娜姑娘她确是无辜的,她可不知道清格勒是鞑子奸细一事!我们绝不能冤枉了一个真心帮我们的人!”杨晨毫不退让地回话道,身子一展,依然把众人拦了个严严实实。

“你……”董迁顿时气得面色铁青,当即身子一蹲,口中喝道:“给我把他一并拿下了!”说着,便作势欲起。

可就在这时,在一旁饶有兴趣看着这一切的正德突然开口了:“慢着!”

天子发话的效果还是立竿见影,正欲扑过去的一众近卫的动作陡然就是一止,所有人都看向了他,等待着他对此事做出评断。杨晨的心也跟着给高高地吊了起来,要是皇帝也把塔娜当成了奸细,那自己该如何是好?

只见正德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了一圈后,突然看向杨晨问道:“杨晨,你老实告诉朕,你是不是对这个蒙人女子动了感情?”

此言一出,在场人等都为之怔住,怎么皇帝也对这等男女情事这么感兴趣呀?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危城良缘

当狼烟从前方突然升腾而起时,首先被惊扰到的自然是位于偏头关最北边关城上的守军了。当他们看到那三道直冲天际的狼烟出现时,许多人的脸上都现出了惊诧与惶恐的表情来,随即他们便把这一重要敌情报到了千总雷鸣的面前。

雷鸣在登上城头,眺看到这一幕后,面色也变得极其凝重:“竟是三道狼烟齐起,如此说来这次来犯的鞑子兵马当有数万之众了!”以如今军中的规矩,当进犯的敌人数量在五千以下时只须放一道狼烟,而当其兵力在五千到一万间时,则放两道狼烟,只有超过一万之数时,前方堡寨中的人马才会放出三道狼烟,以示敌情之严重。

自雷鸣来到边关后,还从未遇到过这等大敌压境般的可怕情况呢,尤其让他感到不安的是,现在正是偏头关最薄弱的时候——之前朱县令所告之事已然查得清楚,这边的城墙确实有数段大有问题,短短时日里还来不及做出相应的修缮呢。而现在,大批敌人却已经朝着自家所在的关城杀来了。

不过很快地,他就把这份不安和恐慌强行压到了心底深处,此时说这些已经无济于事,最要紧的还是赶紧鼓舞全军士气,凭关而守,去抵挡即将杀来的强敌。

在呼出了一口气后,雷鸣立刻就发下号令:“召集营中全部兵马各列位置,把所有守御兵器都给我搬上城来。即便来犯的有数万鞑子,我们偏头关也一定能把他们阻挡在长城之外!”

随着这一声号令传下,整片靠近关墙的军营便迅速忙碌起来,军卒们把弓箭、滚石、擂木以及其他各种守城专用的兵器不断地搬运上城。另外,一口口铁锅也在城墙上支了起来,一桶桶存放在库房里的油料乃至金汁都被倒进锅里,再在底下生起火来,烧煮备用。

不一会儿工夫,整片城墙上便也腾起了一阵黑烟,还有令人作呕的臭气弥散开来。但边上的官军却根本没有去在意这些,只是专心致志地忙碌着各种战前工作,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井然有序。

雷鸣则在不断指挥着麾下兵马做着战前准备的同时,不时往城外那辽阔苍茫的草原张望着,等待着来犯敌人身影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

不久之后,在那已经枯黄的草原上,果然就出现了一道滚滚而来的黑色细线。刚开始时,那只是一条微不可察的线,但很快地,那线便越来越粗,终于变成了一条由奔腾的骑兵所组成的队伍。

当看到敌人果然出现后,雷鸣更是深深地吸进了一口气来,猛然回首,冲因为发现敌踪而略感惊慌的手下将士喊道:“各位将士,朝廷每年花费数十万石的粮食,几万两银子养着我们正是为了让我们守住这偏头关,守住这长城防线。今日,鞑子来犯,正是我等一展所长,报效朝廷的时候。我雷鸣必将带领你们击破敌军,保我偏头关,保我长城,保我大明江山不受鞑子的袭扰。我军必胜!”说到最后四字时,他更是呛啷一下拔出了腰间佩刀,斜指正不断靠近的敌人,以增己方之气势。

而这些守军也确实受到了他的感召与影响,纷纷精神抖擞地呐喊起来:“我军必胜!我军必胜!”声音直冲云霄,同时他们手中的弓弩也已齐刷刷地抬起,指向了敌军扑来的北方,只等着敌人杀到射程之内,便给予迎头痛击。

随着时间的推移,半个时辰后,入侵蒙人的整体轮廓已经清晰可见,甚至连位于他们队伍中间的那面直竖起来的大纛也映入了众人眼帘。而数千骏马全力冲刺奔腾而来所造成的地皮颤动,也被城上守军清晰地感受到,这让所有人的神情变得越发凝重,雷鸣的双眼更是已经眯成了一条细缝,心跳已然和那不断敲击着地面的马蹄一个节奏,似乎随时心脏都能从胸腔里蹦出来一般。

五里……三里……两里……敌人离着关城已是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进入到守军弓弩手的射程之内了。看到这一点的雷鸣陡然就把手中刀握紧了,紧紧抿着的嘴巴突然就张开,一声暴喝:“弓弩手,放!”

早已拉满了弓,将箭上弦的弓弩手们应声撒手或扣下机括,数以百计的利箭登时呼啸而出,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城外的敌人飞扑而去……

没有两军交锋前的所谓礼节,当蒙人骑兵冲到偏头关下的那一刻开始,战斗就即刻爆发!

与此同时,还被关在军营里的几名将领的脸色也变得灰白一片。关长兴满脸的惶恐:“怎么会这样?鞑子居然真就冲着我偏头关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高宝二人的脸色也同样难看,他们心里都充满了后悔。现在的偏头关正是最虚弱的时候,说不定敌人真会因为这弱点而轻易破关而入。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他们这些人的贪婪。如果真到了那一刻,他们这些人必将成为整个偏头关,乃至整个大明王朝的罪人。

心中的懊悔顿时就如毒蛇般不断啃噬着他们的心脏,让他们的身躯开始颤抖。可这一切都已发生,还能有什么办法作出弥补呢?

————

偏关县衙内,此时的气氛却显得有些怪异了。因为正德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话,让在场众人都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了。

明明大家在谈论的是如何处置塔娜这个可能是鞑子奸细女人的事情,他怎么就突然提到了儿女私情呢?现在是谈论这种小情小爱的时候么?

可面对天子的垂问,杨晨又不能不做出回答,所以在沉默了片刻后,他又深深地望了塔娜一眼,在看道她眼中并不掩饰的,对自己的情意后,他便也不做犹豫地点下了头去:“陛下说的不错,臣确实对塔娜姑娘很有些好感!但这并不影响臣的判断,臣相信她一定不会是鞑子的奸细。”

“把她放了。”皇帝突然又冲那几名近卫下令道。

这话比刚才的问题更叫人感到措手不及,所有人都诧异地看向正德,董迁更是急声道:“陛下……”

“朕说把她放了,这是朕的旨意!”正德板起脸来,显得格外严肃。

对这些伴随在天子身边的近卫来说,皇帝的旨意那是完全无法违抗的事情,所以那几名正押守着塔娜的近卫便在略作犹豫后应了声遵旨,随即手中刀一挥,斩断了绑在她身上的绳索,然后人也跟着退了开去。

这下不光董迁、朱暄等认为该把塔娜拿下的人感到惊讶不已了,就连杨晨和塔娜二人也是一脸的疑惑,前者更是颇感意外地转头看向了正德,想问什么,最终却只道了一声:“陛下……”

“朕相信你的判断,更相信你们二人间的情意。”正德神情严肃地说道:“既然你杨晨肯为了这个女子不惜冒着顶撞天子的罪名来维护她,又能坦言对她的情意,就说明你二人心中无鬼。”

“啊……”皇帝的这一神奇逻辑让在场的其他人都有些跟不上节奏了。

而正德的话还在继续:“朕看得出来,她也是极其在乎你的,甚至因为不想让你感到为难,才会一直都不发一言,连冤枉都没有喊上半句。所以现在朕看在你的面子上暂且赦免了她,会让她对你越发感激。但是塔娜姑娘,朕可把话说在前头了,要是你之后干出什么有害我大明的事情来,朕不光要治你之罪,同样会严惩杨晨,定他一个同谋和欺君大罪,那可是要杀头的重罪了。”

“皇帝陛下但请放心,塔娜确实从未有过欺骗大明的意思,我此来确实是为了大明的安危考虑。”塔娜急忙出言表明自己的心迹,一顿后又看了杨晨一眼:“我更不会辜负他,害了他的。哪怕我丢弃了自己的性命,也一定会保护他!”草原上的女子就是率性,哪怕是在这个时候,面对的是明国的诸多君臣,她也不怕把自己对男子的喜爱直接宣诸于口。

“塔娜……”听了这直白的表露心迹的说话,杨晨也为之动容,只是汉人的矜持让他无法像对方那样说出动人心魄的宣言来。

但这已足够了,正德哈哈地笑了起来:“好,想不到朕来到这里竟还有意外收获,撮合了你们这一对天赐之缘。杨晨,只要这次打退强敌,朕就做主做你二人的媒人,你可愿娶她为妻呀?”好嘛,这位天子还真是个率性而为,想到一出是一出的主儿,这时候竟还想做起媒人来了。

“臣……”杨晨看了一旁俏脸已然一片羞红的塔娜后,终于点下了头去:“臣愿意,臣叩谢陛下!”

周围那些人是真个看得呆住了,这算什么?怎么该怎么办?要不要上前恭喜两句呢?当真是纠结哪……

就在这时,呜呜的号角声从远方传来,地皮跟着震颤起来,终于让所有人突然醒悟过来,现在自己所处的环境可是相当危险哪。鞑子的大军已经杀奔而来……

正文 第六十五章 临危不乱

正德的反应倒也着实不慢,在明白眼下处境后,便立刻下令:“诸位爱卿,现在我偏头关已到了存亡的关键时刻,还望你等能与朕,与这城中守军同心协力,共抗强敌!”

“臣等敢不竭尽所能,只听陛下吩咐!”众人也是精神一振,齐声抱拳恭声应道。

“好!”天子脸上骤然闪过一丝满意的笑容来:“那就出发,咱们这就赶去城墙处,助守军一臂之力!”说完这话,率先大踏步地朝外走去。其他那一众人等也只是稍作犹豫,便全都呼呼啦啦地往外而去。只有杨晨,此时却是神色一闪,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但却不知这时候提出来是否恰当。

正当众人出了二堂的垂拱门,朝着前面走去时,两名守在县衙门前的差役便急匆匆地赶了进来,脸上还带了几许惊慌之意。当他们看到这边鱼贯而出的这么多人时,明显是愣住了,目光只在这些人身上一阵搜寻,才终于定格到了自家县尊大人的身上,赶紧跑上前去:“大人,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朱暄一听这话,身子也陡然一震,赶紧急声问道。

“城中百姓有许多都从家中跑了出来,正要去北门逃离呢,小的们实在是劝阻不住哪。”两人赶紧苦着脸禀报说道。直到这时,朱暄才醒过神来,自己肩上还担负着极其重大的责任,需要在此危急时刻安抚受惊百姓的心呢。

确实,就在他们这些人在县衙里看到那突然冒起的烽火狼烟时,城里的其他百姓也都瞧见了这突如其来的兵事示警。虽然他们这些人因为久居边关已有了相关方面的心理准备,可在知道来犯之敌竟有数万之众后,恐慌还是迅速在民众中间散播了开来。

尤其是当前方传来凄厉的号角声,宣告着凶残嗜杀的鞑子已悍然对偏头关发起攻击后,百姓们是更感慌张了。那些本来还打算收拾些家私带出城去的人也顾不了这许多了,直接拿了些金银细软,就成群结队地往南门方向跑去,因为那里是离战场最远的所在了。

虽说这小小的偏关县城里也不过一两万的军民,可小小的街道也受不了许多人一股脑地都涌出来呀,于是城里顿时就乱作了一团,叫嚷声,抱怨声,甚至是互相间摩擦后的斥骂打闹声顿时就充满了整座小城,让此处的情况变得越发混乱起来。

当杨晨他们闻报从县衙里赶出来时,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副乱糟糟的光景,连他们想往北去支援守军都显得很是困难了。

“大人,这可不成哪。若是城里再起什么变故,恐怕不等鞑子攻进关来,我偏头关就得自己失守了。”杨晨忧心忡忡地说了一句:“咱们得尽快安抚百姓才成!”

“本官知道,可是这……却如何是好?”看着那些不断往前拥挤推搡的人群,朱县令的脸上也挂满了汗珠,他实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此时已有些束手无策了。

其实何止是他,连正德在内的其他人都已经被眼前这乱象给惊住,全不知该如何应付才好了。或许他们想到了要阻止百姓这混乱的举动,可该如何行事,却也是茫然而无头绪。

眼见如此,杨晨只能当仁不让地站出来了:“大人,当务之急就是要让百姓知道他们必须听从官府的安排行事。下官以为,咱们得立刻立个规矩出来。”

“你来做便是了,本官把这重任就交托于你了。”朱暄赶紧点头应道。

事关重大,杨晨也顾不得谦让了,当即点了边上的几名差役,以及另外那些急着想要赶回北城守关的军卒:“你们听我吩咐,一齐跟那些百姓大喊……”说着,他把几句简单的说辞告诉了众人。

这些人也没有多作质疑,便立刻上前两步,冲着面前的众多百姓吼了起来:“大家听我说,如今我偏头关正值危机关头,但我们尚有关城可守,绝不能乱了阵脚。要是你们这般胡乱奔走,只会给鞑子创造破关的机会。还望你们速速各自回家,我大明官军一定能守住此城,确保大家的安全!”

二三十条壮汉放声大呼,这动静还是相当不小的,即便是在这乱糟糟的环境里,也能传得老远,使周围许多人都听到了这番言论,也让本来嘈杂的局面稍微安静了一些。

当众人再次放声疾呼,把这几句话又重复了一遍后,百姓们的脚步终于停顿了一下。其实作为此时的百姓,对官府还是有着相当信任的,想想他们的说辞,似乎也有些道理。

可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就响起了一个声音来:“大家不要信官府的鬼话,他们是为了自己逃跑方便才想阻止咱们往南逃去的,大家快走啊,要是迟了,恐怕鞑子就杀进关来,把你我全都屠杀了!”

这话的蛊惑作用实在是太大了,竟让本来已经有所停滞的队伍再次动了起来,不少人也跟着惊呼:“是啊,那可是好几万的鞑子精锐,我们偏头关才多少兵马,如何能挡住他们呢?还是赶紧跑吧。”

顿时间,拥挤骚乱再起,人人争先恐后下,甚至有人竟被挤倒在地,被人踩得哇哇地惨叫不止。

杨晨见此,眼中陡然就闪过了厉芒来,当即双腿用力在地上一蹬,身子已腾空向前扑掠过去,直夺人群中一名男子的肩膀。那人虽然身处人群之中,似乎行动不便,可看到这一扑时,还是立刻缩身往后退去,想要闪开。但他的动作终究比不得蓄势而来的杨晨迅速,没能闪过这一下,一声痛呼,肩头已被一爪抓住,然后杨晨猛然吐气开声,竟直接就把这家伙从人群里给抓了起来,生生地摔在了地上。

这一下来得实在太过突兀,竟吓得百姓们好一阵尖叫,众人忙不迭地就往后闪去,生怕杨晨会再冲自己也来上这么一手。好在把这人从人群中抓出后,杨晨已带了他迅速回掠,并将人拖到了一干差役面前:“把他给我看住了,这是鞑子奸细!”

他的眼神多准,纵然相隔数丈,周围又有许多百姓作为掩护,可这个率先开口质疑官府用心的家伙还是被他一下就给揪了出来。而在站定后,杨晨又再次高声喝道:“大家看清楚了,此人乃是鞑子细作,为的就是乱我民心。你们可不要受其挑唆,导致亲者痛仇者快哪!”

与此同时,身后那几名差役已一把扯下了他头上的伪装,露出了其头顶的髡发来,正是草原蒙人所特有的发型了。

这一下,那些百姓终于是相信了杨晨的话,所有人都呆在了当场。

趁此机会,杨晨再次高声疾呼:“大人有令,现在还想要逃离我偏头关的,便是想乱我关城,便是鞑子的内应奸细。如此贼人必杀无赦!”喊出这一句后,他的面色陡然一沉,浓重的杀气已不作掩饰地直冲而出。

这时,其他那些军卒也迅速明白过来,赶紧配合着抽出腰刀,摆出一副就要扑杀过去的架势来。这等杀气腾腾的说辞与动作,顿时就唬住了面前的一众百姓,让他们再不敢有所行动了。

杨晨赶紧就给朱暄递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过意来,赶紧上前一步,冲百姓们拱手喊道:“各位父老,本官朱暄可以保证,我大明边军一定会抵挡住来犯之敌,还望你们不要再给官军添乱,让我偏头关陷于内外交困的境地了。还是赶紧各自回家去吧,相比于城外,还是这关城之内更为安全些,至少这里有城垣可保大家,还有数千精兵镇守。另外,想必此时大同等地的边军也已看到了我们放出的烽火,只要守上几日,援军自然就会赶到了。”

县令大人这一番话的作用还是相当不小的,在一番犹豫后,终于有人开始往回退去。而有了第一个做出选择的,便能迅速影响到身边的其他人,更多人加入到了退散的队伍中来,本来拥挤不堪的街道终于好转了一些。

看到这一幕,朱暄总算是长长地抒出一口气来,同时又感激地看了杨晨一眼。要不是他见情况不妙当机立断,只怕这里的局面就将一发不可收拾了。

一旁的正德此时也终于定下神来,满是赞许地看着杨晨:“杨晨,你果然有些本事,竟能临危不乱,把这局面给安定了下来。”

“陛下过誉了,臣不过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要是真让他们乱来,那隐藏在人群里的鞑子奸细可就要闹出许多花招来了。”杨晨忙谦虚了一句。

“你的意思是……除了他之外,竟还有奸细隐藏在百姓中间了?”正德闻言心里陡然就是一紧。

“应该错不了。不然只靠他一人,又怎么可能鼓动满城百姓出逃呢?”杨晨点头道:“而且,之前那清格勒所以能把相关消息传递出去,也应该是得了他们的帮助。所以如今我偏头关里,应该有着不少的鞑子奸细!”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内忧外患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本来已经有所缓和的脸色顿时又变得紧张与凝重起来。要是真如陆缜所言,那这偏头关当真是内忧外患,隐患重重了。

“所以陛下,臣以为咱们的当务之急并不是前往城墙那里协助雷千总等将士奋战御敌,而是找出那些藏在我偏头关里的鞑子奸细,以确保后方无忧,还望陛下三思。”杨晨趁机又进言道。

这一句话迅速就提醒了朱暄等人,他们也立刻附和了起来:“陛下,杨典史所言甚是有理,咱们这点人手即便跑去城墙作用也有限得紧,还不如把力气花在城内呢。”要是能把天子留在此处,不让他冒险去北城与敌作战,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可正德却并不接受这样的说法:“你等所言虽然有些道理,但朕对这城里的情况完全一无所知,又如何能帮着你们找出藏身在此的鞑子细作呢?这样吧,你们县衙的人就留在城里搜找细作,朕则亲率其他人赶赴北城协助守军破敌。”

没想到这理由不但没能让天子改变主意,反而把自己等人给框了进去,这让朱暄他们一阵无言,随后才又期盼地道:“陛下……”可还没等他们把话说出口呢,正德已经再次板起脸来说道:“就这么定了,你们也说了这城里的奸细隐患不小,必须尽快把他们给找出来。杨晨,此事既然是你察觉到的,朕就相信你一定可以把他们找出来,你可不要让朕失望哪。”

“臣……遵旨。臣定竭尽所能,确保我关城后方的安全。”事到如今,杨晨也只能遵从旨意了。至于其他人,或许心中还有别的想法,却也不好再作反对,只能低低地应了声。

随即,这批人就分作两拨,一批随着正德往北边赶去,另一拨则重返县衙,进行接下来的相应布置。正当这时,芸娘却又满脸担忧地赶了过来:“各位,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我家郎君呢?”

刚才她是随了正德一起外出游逛的,结果对方在到处走了走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便急急带着她赶了回来。然后又把芸娘留在了房中,自己个儿跑到了正处置清格勒两人的所在,便再也没有回去过。

芸娘一人在房中呆了一会儿后,便也从窗口看到了那远远升起的狼烟。她虽然见识有限,却也知道这是有敌人来犯的信号,自然心下惶恐。而在又等了一阵依然不见自己郎君赶回来后,心下惶惑的她便找了出来。结果除了县衙里的这些人外,自家郎君与其他护卫竟一个都不见了,这让她更觉惶恐了,赶紧出声询问。

“夫人不要惊慌,因为有鞑子突然来犯,朱公子他心忧国事,所以便带了人去北边了。”杨晨知道其还不知正德的真实身份,便赶紧出言解释道。

而一听这话后,芸娘顿时神色大惊:“他怎会跑去冒这样的风险,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伤着了可如何是好?你们也是的,既然他身份尊贵,就该劝着他,不让他涉险才是啊。”语气里满是埋怨之意。

这话说得杨晨等人便是一阵苦笑:“夫人放心,朱公子有左右人等保护,一定不会有事的。而且他这也是一片为国之心,我等也不好强留哪。”

这道理芸娘还是懂的,但心里却依然满是焦虑,甚至都生出了赶去北城把自己郎君给劝回来的想法。好在杨晨看出了些端倪,赶紧又道:“夫人,朱公子走时就曾吩咐我等要好生保护您的安全,还望夫人你不要让我等难做。现在外头已乱作一团,甚至还藏有鞑子的奸细,还望夫人能留在衙门里,莫要以身犯险,让朱公子他再感担忧了。”

芸娘也是个懂轻重识分寸的女子,听了这话后,便点头应道:“那我就在此等他便是。”心里则又添了一句,要是他真出了什么差错,他活着我陪他一世,他要……我也随他去了便是。

总算把芸娘给劝回去后,众人才算安下心来,开始讨论起如今城里的情况来。

朱暄看着杨晨:“杨典史,你刚才所言确实么?真会有鞑子奸细早混进我偏关县里了?”显然他心里还抱着一丝念想呢。

但杨晨却用点头来打破了他最后的一丝侥幸心理:“事情应该错不了了。刚才在外边大人也瞧见了,那些百姓所以会如此慌乱,完全是受了鞑子的蛊惑。”

一语立刻就提醒了朱县令,他当即下令:“快,把那刚被拿下的可疑之人给我押上来,他应该知道些什么。”

只片刻工夫,刚才被杨晨从人群里拿住的家伙就被差役给押到了堂内。在盯了对方片刻后,朱暄才把眼一瞪,喝道:“大胆贼人,居然敢在我偏头关里煽动百姓,你若识相的,就速速把自己同伙所在交代出来,如若不然,本官一定让你吃足苦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情况紧急,他问话也变得简单直接了。

可对方压根就不吃这威胁,只见其很不屑地一撇嘴:“既然我已经被你们拿住,那是杀是剐都由着你们。但想让我背叛自己的族人,那是不可能的。我草原上的男儿岂会如此软骨头?”

“来人,给我大刑伺候!”朱暄见状也不再磨蹭,立刻大声下令。一旁的差役早就等得不耐烦了,闻得命令,便赶紧扑将上去,把早就捆缚起来的此人按倒在地,就挥舞起棍棒朝着他的背臀等处狠狠地抽起板子来。

三十板子下去,对方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上半下,这下可让众人有些皱眉了。时间有限,他们显然不可能与此人纠缠太久。朱暄当机立断,又下令道:“上夹棍,我就不信了,他的嘴真能硬过我县衙的诸般刑具。”

就在众差役对其上夹棍,让此人终于发出声声痛呼时,杨晨却上前一步对自家大人道:“大人,既然此人敢入我偏头关当内应,应该是早就有了打算,只怕很难从他口中问出些什么来了。这么下去,很可能只是浪费时间。”

“那……却该如何是好?”唯一的线索都难有收获,这让朱暄更觉紧张了。

“如今之计,就只有靠我们自己了。”杨晨肃然道:“其实此事还是有迹可循的,既然是鞑子的内应,那多半就该是蒙人才是。就下官所知,我偏头关里暂居的蒙人都有登记在册,只要从户房那里查到相关书册,按图索骥,把这些人全拿进县衙看押起来,隐患就能减到最少。”

“唔,此法甚好,纵然会冤枉一些人,此时也顾不得了。事急从权嘛,那就有劳杨典史你带人前往拿人了。”朱暄略作沉吟后,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本来在他们看来身在关城里的蒙人就很有威胁,更别提现在还知道其中有外边大军的内应了,自然更要早些把这些隐患给拿下了。

杨晨忙拱手应道:“下官领命,我这就带人前往拿人。”说着,先叫来县衙书吏,让他们赶紧从户房里翻找出相关文书,然后在确定了几个目标后,他便火速带人离开县衙,直奔而去。

————

偏头关北城城墙处,战斗已彻底展开。

蒙人的数千先锋部队在赶到关下后,确实因为守军的一阵箭雨而折损了不少人马。但很快地,他们就作出了回应,不但把兵线迅速拉长,让明军的弓弩打击效果减小,而且还在城下放箭还击。

论射术,明军与蒙人精锐还是有着不小差距的,纵然他们居高临下,占了地利之便,对方还是在马背之上,可互相对射了一阵后,他们竟也难占上风,反倒伤了不少人手。

眼见如此,雷鸣立刻改变了方略,让人把早已准备下的木石全力往下抛投。这一回,城下因为要靠近射箭的蒙人总算是吃了闷亏,只能圈马回转,暂避锋芒。

不过城上守军还没高兴多久,前方蒙人的援军就源源不绝地赶了过来。在得知明军的战略后,那些人竟从马背上卸下了诸般零件,就地拼出了一架架楯车来,顶在前头,慢慢地向着城墙靠近。

这楯车乃是全由木头所制,前方大盾再蒙上一整块硝制过的牛皮所成,其坚韧不再寻常城墙之下。别说只是明军一般用的弓弩了,就是床弩都很难洞穿前方的遮蔽,这是攻城战里极为厉害的一种兵器。

看到敌人居然一下就亮出了如此利器,守军上下更感慌张。只能拼命地用弓弩攒射,并砸下石木来,但收效却不是太大。

终于,楯车来到了城墙之下,只隔了那一道三丈多宽的护城河。然后在其掩护下,后方的蒙人再度朝着城头放箭,这下明军的木石就很难再伤到躲在车后的蒙人了,反倒是城上的他们因为敌人的攒射而又出现了一片伤亡,只能躲藏起来。

“将军,这可不是办法哪。一旦让鞑子站稳了脚跟,我们可就麻烦了。”有下属看着城下的情况,满是担忧地说道。

而雷鸣则是面沉似水,眯眼看着前方还在不断奔驰而来的蒙人军队,心里暗暗叫苦:“这次他们当真是有备而来,不但兵力空前,居然还用上了攻城器械,情况当真不妙哇……”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天子守关

一直以来,虽然蒙人时有出兵侵犯边关,但更多只是小打小闹,趁着大明边军防御空虚时才来突袭一番,劫掠些人口财物便走。这便让大明守军不自觉地认定鞑子只会用最简单的攻城手段,都忘了提防他们也能拿出更为厉害的攻城器械来。

别说是普通军卒了,就连雷鸣这个军中主将也是内心一阵发紧,好半晌后才冷静下来,下令军士们继续从女墙之后向着下方抛射箭矢,纵然对敌人的杀伤有限,也不能让他们太过从容地继续往前靠近。

就在这时,下方又传来了一阵吵闹喧哗之声,让神情紧绷的雷千总顿时大怒:“什么人竟敢跑到我军营里来闹事?难道不知道如今大敌当前么?来人,去看一下,若是再闹,就把人给我拿下了治罪!”

他话音刚落,一名部下军官就从城下奔了上来,脸上满是惊诧之色:“将军,外……外头来了一些人非要上来,而且他们……他们还……”

“你慌什么?不是早传下令去让人不要再靠近关城这边了么?”雷鸣登时不满地怒斥道:“无论来的是什么人,都给我打发了他们离开!”

“可……可他们说是当今陛下欲上城与将士们共抗鞑子呀……”被自家上司这么一吼后,这位倒确实镇定了些,话也说得顺溜了,只是说出来的话依然是那么的耸人听闻。

“你说什么?这是哪门子的胡话,我大明天子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小小的偏头关里?”雷鸣摇头表示不信。

可他才刚说完这话,就瞧见城下的军卒呼啦一声让出了条通道来,一队人便顺着阶梯走上了城来,为首的男子气度不凡,一看就非等闲之辈。雷鸣只盯了几眼,就想起了前不久自己就曾与此人见过面,当时他是跟了本地县令朱暄而来,但一直都没说什么话,只是好奇的东张西望。

另外,当关长兴等人突然想要发动兵变时,那些护卫也是全守在了此人身前,生怕他受到什么损伤,倒是朱暄本该是最高长官之人被那些人抛到了一旁。难道说……转念到此,雷鸣心里陡然就打了个突,隐隐觉察到事情似乎真有些蹊跷了。

等这一群人上得城头,雷鸣方才明白为何下面那些将士居然会不顾自己之前的军令让出路来放他们上来了,因为其中一人手里还举着一枚金灿灿的令牌呢,那可是有权节制边地各军的金牌哪!

就雷鸣所知,这金牌只在三边总制杨一清大人的手中,今日怎么会跑到这些家伙手里了?难道他们的身份果然很特殊么?心里想着,他的目光就审慎地落在了为首的正德身上:“这位大人,您当真是当今天子?”

正德此时神色也是一片肃然,当即点头道:“不错,朕就是如今大明皇帝朱厚照。”说着便从袖筒中摸出了一块雕有五爪金龙的玉佩来亮到了对方眼前。

但这块在京城足以证实其身份的玉佩却根本不是雷鸣这个边将能认得出的,他瞪大了一双牛眼左看右看,也没能说出句话来。一旁的护卫已明白过来,当即也从怀里摸出了两块腰牌来,递了过去:“你再看看这个,总该相信了吧?”

那是一块锦衣卫的腰牌,以及出入皇宫时的凭信,虽然这依然是雷鸣从未见过的高端牌子,但他却已相信对方确实就是这大明天下的第一人了。这也让他感到越发的不可思议,早听说当今皇帝是个不安分的主儿,可偏头关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他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心里虽然有些疑问,雷鸣动作上却不敢再耽搁了,立刻就跪下行礼:“臣偏关卫千总雷鸣叩见陛下,不知陛下突然驾临未曾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皇帝赶紧一弯腰搀住了他:“现在就别说这些了,咱们先应付鞑子再说。朕说过了,今日是来和你们一道守城的!”

此话说得铿锵有力,传到了不少将士的耳中,让他们的心里好一阵的激动,本来因为鞑子动用攻城器械而有所低落的士气顿时就是一扬,朝着城下放箭的弓弩手动作更快,密集的箭雨还真射中了一些藏在楯车之后的敌人,下面惨叫一片。

只有雷鸣却是迅速变了脸色:“陛下不可,此地实在太过凶险,要是鞑子射来的箭矢伤到了陛下龙体,臣可就万死莫赎了……”他是真有些害怕,比起皇帝亲临战场带来的士气鼓舞,他是更担心有什么差错,不是自己能担待得起的。

“你不必多言,朕意已决!”但正德的态度却是极其坚决,立刻就板着脸道:“朕自问对兵事还是很了解的,一定能帮你守住这偏头关。”说话间,他已几步来到了城墙边上,凑到城垛缺口处往下方张去。

雷鸣终究只是个武将,论口舌本就非其所长,一时竟已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只能抽刀在手,一脸紧张地随在正德身旁,随时作着防备。倒是咱们的皇帝陛下,在看到城下那不断增兵杀来,朝着城上放箭的蒙人兵马时,脸上流露出了兴奋之色:“这才是真正的战场哪,是我一直梦寐以求,想要亲历的战场哪!”

打小开始,正德就不是个合格的太子,因为他太过活泼好动了,奈何弘治皇帝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所以哪怕再不合格,也只能尽心培养了。

虽然随着年岁的增长,朱厚照的性格有所收敛,但在读书之后,他却又对古往今来的战事生出了浓厚兴趣。因此平日里就没少读兵书,没少让朝中官员们跟自己讲解古时的种种战例。并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如太祖太宗皇帝那样亲自率兵与北边的蒙人交锋,取得一场场的胜利,开创大明之新基业。

只是因为有几十年前土木堡的前车之鉴,大臣们是绝对不会准许天子再犯险境的。于是这一想法就只能萦绕在正德心中却不得实现了。

直到这一次,他趁着朝臣不备再度逃离北京,并顺利来到了偏头关,机会终于来到了面前。其实来此与芸娘重会还是其次的,他真正来到偏头关的目的,还是在于能经历一场战事。

现在,老天爷终于让自己的儿子如愿了,鞑靼大汗小王子居然亲率数万大军兵犯偏头关。而正德,也终于站到了城墙之上,居高临下地看到了敌军的全貌。看到这一切时,他心中的热血已然沸腾,面色已然泛红,只想痛快地带兵去和外边的鞑子好好地大战一场!

“这些鞑子其实也不怎么样嘛,攻城的手段太过普通,兵马的调动也很是随意,除了人马看着很是剽悍外,几乎没有任何长处。”正德在心里对城下强敌作着评判,估算着如果由自己带兵出征,需要多少兵马才能一战破敌。

这时,身旁的董迁却开了口:“雷千总,那鞑子的楯车终究是个祸患,你为何不想法将之毁去呢?我看你们这儿不是早备下了火油等物么?只要用上火攻,一定可以将其毁掉,从而逼退鞑子这次攻势的。”这位倒也懂些兵事,一下就看出了问题所在。

“这个……”雷鸣没想到对方竟挑起了自己的错处,神色间便是一阵犹豫。可还没等他作出解释呢,正德已经帮着说话了:“这你就不懂了,雷千总他所以按兵不动,是为了吸引更多鞑子靠过来而已。此时纵然毁了那些楯车,对鞑子的杀伤也是有限,只有让他们聚集其下,猝然袭击才能起到更大的效果。雷千总,朕说的不错吧?”

“陛下……陛下所言甚是,微臣佩服。”雷鸣忙夸赞了一句,这回却是发自真心了。同时,他也开始在心里重新审视起面前的皇帝来,显然在用兵一道上他还是很有些见地的,竟一眼就看破了自己的用意。

而正德随后的说话, 就更让他觉着对方是个知兵之人了:“不过即便如此,我们依然不容乐观哪。鞑子兵马太多,而且这次是有备而来,即便能小挫他们,过几日他们也能重新打造器械继续攻城,到时候我们的处境可就艰难了。另外,就我所知,这偏头关的关城……”说着便是一顿,这等会严重打击军心士气的话还是不说为妙。

这句话果然说得雷鸣脸色一沉:“陛下说的是,所以臣已决定拼死一战了。还望陛下早些离开这危险之地,不然臣之罪可就大了。”

“你放心,有朕在,一定能守住这偏头关的。”皇帝却全不在意,哈哈一笑:“将士们,就让城下的鞑子知道我大明国土不可侵犯,让他们知道我长城防线坚不可摧吧!”

“坚不可摧!坚不可摧!”受到天子的鼓舞感召,将士们的士气顿时就提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呐喊声随之而起,如阵阵闷雷般滚滚而出,直扑向城外的大队敌人。

与此同时,随着又一阵号角响起,蒙人军队再度冲杀上来。

真正的战斗开始了!

正文 第六十八章 初战小胜

因为有清格勒这样的内应存在,小王子对偏头关的情况可谓是了如指掌了,知道这里也就不到三千的守军,而且关城还存在着极大的隐患,只要靠上去强行撞击,破关只在旦夕之间。

所以当他率着中军抵达关下,看到前锋部队只是与城上守军持弓对射时,还是很不满意的。只略作思忖,他便下达了总攻的命令:“给我吹号角,全力攻城。今晚,我就要入驻这偏头关,让明国的皇帝成为我草原新的阶下囚!”

大汗一声令下,号角顿时就响成一片,上万的蒙人战士随即便精神抖擞地拍马挥舞着兵器朝着关城扑杀过来,其气势已比之前提升了数倍不止,朝着关上放箭的人也多了近倍。

在如此密集的箭雨打击下,关上那数百弓弩手根本就不敢再露出身形,只能躲藏到女墙之后,苦苦忍耐。雷鸣更是果断上前,把还探身在城墙边上,感叹地看着蒙人攻势的正德给扑倒墙边,口中吼道:“陛下还请小心,鞑子已经对我偏头关发起总攻了。”语气里充满了紧张。

他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千总,以前还从未亲身指挥过如此大规模的战事呢,尤其是在敌我双方兵力相差如此悬殊的情况下,其心里就越发没底了。不过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并没有被眼前的危局所吓倒,在把正德拉到一旁暂避后,他又快速回到了前方,俯看着不断接近的敌军,口中念念有词,计算着他们与城墙间的距离。

片刻后,雷鸣的眉毛就猛然挑起,高声喊了起来:“章乾,准备火油金汁!”

“是!”一名部将大声答应着,连忙作起了安排。

本来被盖子捂住的大锅就此被人掀开,顿时一股股的恶臭便在整个城头弥漫开来,直让正德和身边人等大皱眉头,迅速拿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但那些军士却个个眼中放光,没有半点嫌弃的意思,反而七手八脚,顶着不断飞上城头的箭矢把这些大锅搬到墙边。因为他们知道,这是守城杀敌的利器,气味越臭,其杀伤力也越大。

突然,那不断射来,就连有盾牌手顶在前头都有些吃不消的箭雨停了下来,颇有经验的雷鸣不用往外瞧就知道这是敌人已经发动冲锋的前兆,便又大声喝道:“章乾,给我先把下面的楯车给毁了!”

“是!”章乾当即领命,率先就把一只大勺放进锅里,把里面已被煮得粘稠的油料给舀了起来,只一探身,手一挥间,便把那满满的一勺滚烫的油料往城下泼去。与此同时,身边近百军卒也和他一般,把一勺勺的滚油不断往下泼去。

顿时间,下方就传来了一阵惨嚎。那些一心想着接近关城,从而好一举立下大功的蒙人战士做梦都没想到会有如此可怕的东西从天而降。那些滚油在空中迅速散成一片,笼罩了将近一丈方圆,只要挨上几点,就能把人的皮肉都给烧穿了,其痛苦更胜于被弓箭射中。而且其密集程度更胜弓箭,根本连闪避都极为困难,众蒙人只能暂作后退,以避开锋芒。

但即便如此,因为少了对蒙人弓箭的顾虑,城上守军都站起了身上,可以看准了方向泼洒滚油,居然依旧对敌人穷追不舍。同时,一些之前被蒙人的箭雨压制得抬不起头来的弓弩手也重新投入到了对敌人的追击中,数以百计的箭矢一拨连着一拨地朝着城下的敌人追杀过去,直杀得他们到处逃窜,好不狼狈。

眼见无论是滚油还是箭矢都不是自己的血肉之躯所能抵挡的,这些发起冲锋的两千多名蒙人战士便迅速做出了决断,很快就闪到了那依然矗立在关城之下的楯车后头。

刚才楯车的作用他们也是看在眼里的,知道它足以抵挡箭雨。而只要撑过一段时间,等到城头守军的箭矢稀落下来,他们便可再度发起攻击了。

这个想法本身没什么错,奈何他们却低估了明军守城的能耐,之前只是因为想有更大的战果雷鸣才没有动那十多辆碍事的楯车。现在却不同了,那两千多精锐先锋已经足够让他们心动。

随着一声令下,章乾等人立刻集中全力,把锅里的滚油朝着那些辆楯车泼洒过去。不过躲在其后的蒙人倒是安然无恙,甚至还有些嘲弄地看着城上不断忙活的守军,以为他们是在作无用功。

可很快地,这些人就再也笑不出来了。在确知那几辆楯车已经被油料涂满后,雷鸣果断地就下达了命令:“放火箭!就让我们用这场大火来告诉鞑子,我偏头关可不是他随随便便就能攻得下来的!”

号令一出,墙上的弓弩手已依次点燃了早已准备好的箭矢,然后借着西斜的落日余晖,稳稳地瞄准,朝着那一排楯车放出了箭去。

“咻咻咻咻……”数百支火箭拖着啸声在空中划过一道道美丽的弧线,精准地落到了那一排既高大,又根本不会动弹的目标之上。

本就被油料涂满的木制楯车在被火焰一接触后,顿时就蓬地一下,整个燃烧了起来,变作了一支支巨大的火炬。

而这火炬只烧了片刻,就开始摇摇欲坠,终于,在下方蒙人的一阵惊呼里,第一辆楯车便轰然垮塌,着了火的木头零件如雨点般砸向了下方的蒙人。

惊呼声,惨叫声顿时响作一团。那些蒙人压根就没防到城头还会来此一招,还没做出撤退的打算呢,庇护他们的楯车就成了收割他们性命的绝强武器,数以百计的战士就这样被压倒砸伤,还有被火焰点燃身体的,一路奔跑滚动,最终却使得身边更多的族人也被火给点燃,造成了更大的伤亡。

与此同时,城上守军也没有放过这大好机会,箭矢不断倾泻而下,直射向了早已乱作一团,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蹿的蒙人,将人一一射杀当场。只一会儿工夫,这杀到关下的两千先锋精锐就有近半倒在了楯车之下,其他人则是扭头就往后跑。

在他们面前的,是早已停步不前的后续骑兵队伍。本来照小王子的打算,是想让他们先杀抵城下与守军纠缠,然后再派出一路骑兵加以突击,从而一举攻到城下,利用关城的疏漏破城的。可结果,看到的却是一场大败,受此打击,就连后续该杀过去支援的骑兵都不敢再冲了。

因为他们心里很清楚,身在马上,目标更大的自己恐怕更难闪避城头的攻击,所以还是不要上前送死了。也正因为他们的这一决定,总算是保住了逃回来的这些族人,要不然明军说不定还能打开关城追杀出来,把早已失去斗志的一干蒙人给杀个干净呢。

只是这场面却让小王子看得面色铁青,被握在手里的宝刀都快被他攥出水来了。虽然他也有一定的准备,觉着这一攻未必就能真个破城,可连城墙边都没能摸到,却折损了近千兵马,却也是他所料未及的。而且,这场狼狈的大败对整支军队士气的打击也是极其严重的,让他不得不开始忧心接下来的战斗了。

不过作为新近崛起的草原霸主,小王子伯颜猛可到底不是等闲之辈,即便心里恼火到了极点,他依然迅速冷静下来,做出了最为准确的判断,下达了最为妥当的命令:“退兵,吹号!”

事已至此,只有暂避敌军锋芒了。而且这还能给败军留下一点颜面,让别人以为是自己见机不妙下达的退兵号令,而不是被敌人杀得狼狈逃窜的。

顿时间,低沉的号角声响了起来,本来气势汹汹席卷杀来的蒙人大军便开始有序地往后退却,接应到了那些败下来的兵马后,更不作停留,迅速向后撤了足有二十里地,方才扎营驻下。

此时,夕阳西下,天地间已经变得有些昏暗起来,只有偏头关下那一片,因为那些楯车余骸尚未烧完而散发着幽幽亮光,把地上近千具尸体照得忽明忽暗。

城上守军在看到数万鞑子被此一战击退后,纷纷发出了一阵欢呼。就连雷鸣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欢喜的笑容来。至少今日,他是击退了来犯之敌,而且还是在陛下面前杀伤敌军近千,这笔功劳可是实打实的哪。

想到这儿,他便忍不住转头望向了一旁的正德,随后便瞧见这个本该同样兴奋的天子却面色严肃,若有所思地眺望着前方那黑乎乎的蒙军大营,不见半点破敌后的喜悦。

“陛下……”见此,雷鸣心里不觉有些打起鼓来,不知刚才看着还颇为兴奋的正德怎么就变得如此严肃了。难道是刚才自己托他离开城边的做法惹得龙心不满了么?

直到听见呼唤,正德才从沉思里略略回神,脸上也跟着露出了一丝笑意来:“雷千总果然指挥有方,将士们的这番功劳朕看在眼里,也记下了。”

“谢陛下夸赞,只是陛下为何却如此忧心?”雷鸣在意的还是这个。

正德又看了一眼城外,这才叹了口气道:“看得出来,那鞑子的首领是深懂用兵之道的。虽然今日他是被打退了,但恐怕来日,我偏头关会越发危险哪!”这,才是让他感到忧虑的原因所在。

正文 第六十九章 消失的蒙人

偏头关北边城墙内外战事如火如荼,将士们正奋力守城杀敌;而关城之中,县衙中一干人等也不轻松,忙着应对城里的种种事宜呢。

这其中除了安抚关中百姓,让他们留在家中莫要再上街闹事外,更要紧的还是前往捜拿那些可能是蒙人奸细的相关人等了。而这,可着实不是件容易办成的事情哪。

虽然有户房的文书可以查验,不用满城的如没头苍蝇般四处乱撞,但依然需要那些巷子里寻找目标。而且找到了人还不算完,在得知居然是官府要来捉拿自己,这些本就有些桀骜的蒙人自然不肯束手就擒,于是动手便在所难免。

所以这两个时辰下来,虽然拿下了不少蒙人,可县衙差役有有所损伤,有两名捕快更是在冲突时被人打断了肋骨,是被人直接用床板给抬回的衙门,看得留在衙门里的人个个侧目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好在有杨晨这个高手坐镇在旁,事情才没有闹得太过严重,等到天色暗下来时,名册上提到的相关人等已被拿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后三名同时进入偏关县,又住在一块儿的马贩子还未拿到。

此时,借着身边火把的光线,杨晨打开手中簿册又看了看,这才点着前方那条略显幽深的胡同道:“照上头所写,这最后三名蒙人应该就在里头第五间院子里了。走,把人带回去,咱们的差事就算办完了。”

本来一听这是最后一件差事众差役脸上还是有些欢喜的,可再一想这次居然要面对三名蒙人时,大家伙就有些忐忑了。刚才对上一两名蒙人都有人要受伤吃苦头,这回一下要拿下三人可就更难了。有几位不禁就把目光落到了杨晨身上:“四老爷,听说您可是有着一身了不得的武艺,待会儿能不能……”

“放心,有我在我们伤不了你们。”杨晨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小县衙里的人就是这样,总有些怕事,说起来还是当初那黄丰更有担当些,只可惜因为之前受伤不轻,他就留在了大同没有跟回来,不然今日倒算是个好帮手,也不知他现在伤势可好了没有,在那儿又过得如何。

很快地,杨晨又收拾了心情,把注意力重新落回到了眼前的差事上。纵然没有可靠的帮手,但他却相信以自己的本事一定能拿下三名蒙人。想到这儿,他手在腰间一抹,就把随身的铁尺给拿了出来,这才一马当先地往胡同里走去。

此时,胡同里的各户人家都已紧闭大门,只有几许幽幽的油灯光线从门缝间透出来,让整个环境变得越发阴森起来。但这并不影响杨晨他们向前的脚步,在其带领下,这二十来人的队伍很快就站定到了那簿册中所写明了的第五间院落门前,在挥手让手下人等散开守住道路后,杨晨才上前拍了拍门户。

“砰砰砰……”有些沉闷的敲门声在幽静的夜里远远传了出去,显得格外响亮,还吸引了不少周围邻居的注意。当有人从门缝里往这边观瞧,发现是官府中人来此后,都闪过了一丝惊惧之色来。寻常小民天生都对官府有着一丝敬畏,尤其是像今日这般有外敌入侵的危险时刻,他们自然更加害怕官府会拿自己开刀了。

旁边的百姓倒是被惊到了,可杨晨面前这处院子里却依然是静悄悄的,听不见半点回音。这让他心中略感意外,随后又加大了力量,再次重重地拍了几下门,同时口中喊道:“有人在么?我们是县衙的人,有事要与屋主一谈。”他相信,只要里面有人,且不是聋子,听了这话就一定会来应门了。

可结果却再次让他失望了,那门后依然是静谧一片,甚至连一点光线都没有透出来。这让杨晨的眉头迅速就皱了起来,略作思忖后,便有了决断,一点身后两名下属:“你们跟我翻进院子里去看看。”

这两人虽然心下有些畏怯,但既然是典史大人直接下了令,也不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跟在他身后有些缩手缩脚地爬上了一人来高的土墙。只是等他们上墙时,杨典史却已经纵身落到了院中,脚步不停地直往小院前方一间正屋走了过去。

两人这才连忙跳下墙来,一人跟了上去,另一人则来到紧闭的门前,拉开了门闩,把其他人也都放了进来。有了这些人手里的火把照明,本来有些阴森的院子才让人感到自在了些。

杨晨此时已经伸手推开了正屋的门户,随即一股灰尘便迎面而来,让他闹了个灰头土脸,赶紧就往边上避去。在咳嗽了几声后,后面的人也举着火把走了过来,帮他一照后,屋里的一切就都展现到了众人面前。

只见这屋子里的家具什么的都很简单,也都归置在该在的位置上,看着井然有序。唯一让觉着有些怪异的,是这屋子里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就跟有几个月没人住过一般,怪不得杨晨这一开门就迎面挨了一下。

“去其他两处厢房看看。”杨晨在一眼扫过屋子里的情况后,便转身走向了另一边。这一回,其他人的胆子就大一些了,至少目前看来,这里并无危险,于是就有几人朝着另一边走去,打开了西厢房的门户。

结果东西两间厢房的情况也与正屋一般无二,同样是人去屋空,起码有半年以上没人在这里居住了。

当杨晨确认这一结果后,眉头就皱得更紧了:“怎会如此?照道理他们既然在县衙登记在册就该住在此处才是啊,难道说……”

“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些鞑子因为有事所以便离开本县了,所以这里一直就空关了下来?”有人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但杨晨却不以为然:“据这上头所记,他们是买下这处院子以为栖身之地的。你若有事要离开本县,会把这价值二三十两的屋子给丢弃么?哪怕再急,也该先寻个买主出售了才是。而你看这里的情况,像是已经有新主的样子么?”

“这……”那差役顿时语塞,只能点头道:“大人说的是,是小的有些想当然了。”

“当然,这也不过是我的推测罢了,要想知道个中真相,可以问一问边上的邻居。”杨晨说着,已经转身出了院子,迅速来到了旁边一户人家门前,敲起了门来。

刚才他们在边上翻墙什么时早就被邻居看在眼里,现在见他们上门而来,对方也不敢不应,只能有些不安地开了门,小意地问道:“几位官爷不知有何吩咐?”

“这位乡亲,本官乃是县衙典史,是奉命前来拿人的,你不必害怕。”杨晨先宽慰了对方一句,这才指了指边上那座院子道:“你可认得旁边这院子的主人么?他们是何时离开就再没回来的?”

“认倒不算认得,只是见过几面,他们是几个鞑子嘛。”这位赶紧回话道:“不过要说起来,他们确实有许久未曾露面了,好像今年正月时还曾见过,之后就不知去向了。小民还以为他们已经把屋子给典当出去了呢……”

杨晨这才点了点头,又谢过对方,这才重新回到了那小院之中:“果然如眼前所见的那样,这些蒙人已有八九个月未曾回来了,怪不得这几间屋子里会积下如此厚的一层灰呢。”

“这可就奇了,照大人刚才的意思来说,他们就算要离开本县也该先想法儿把房子卖了才是。可现在却是人去屋空,该如何解释呢?”

“先搜一搜各房,看有没有其他线索。”杨晨神色严肃地挥手下令道。

这对众县衙差役来说倒是件简单的事情,众人赶紧就分作几堆,各自进入三间屋子仔细地搜查起来。不一会儿工夫,便又各自走了出来,这屋子里的东西摆设都很简单,所以搜着也不花时间,把各自的结果报与了杨晨。

“没有留下衣物和银两,只有日常的家具留了下来么?”杨晨听了他们的禀报后,若有所思地做出了判断:“这么看来,这些蒙人是主动离开的此地了,他们不是因为出了什么意外才回不来的。”

“应该就是如此了,可那又说明什么呢?”

“这就说明他们很可能依然还藏身在我偏关县内,说明他们很可能就是我们必须要提防的鞑子奸细!”杨晨的神色已变得极其严肃了。

“啊?”众人明显有些跟不上自家大人的节奏了,眼巴巴地看着他,等着他给出解释。

“若我所料不差,此处应该是他们用来扰人视听的居所,为的就是隐藏自己真正的藏身所在。因为只要有了这一处登记在官府簿册上的居所后,官府对他们便会放松警惕。然后狡兔三窟,他们会寻到另一处宅子安下身来。而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把他们真正的藏身之所给找出来!”杨晨一脸正色地道,眼睛也眯了起来,他知道真正的难题已经摆在了自己面前。

正文 第七十章 奸细何在?

“你是说那些蒙人奸细竟早就不在他们登录在户房簿册上的宅子里了?”在听了杨晨的禀报后,县令朱暄顿时勃然变色,差点都要从座位上弹起身来。

因为他很清楚此事的严重性,如今蒙人大军攻城正急,一旦偏头关内不能及早将这些奸细找出来,而让他们从中再次捣乱,扰乱了民心军心,则本就岌岌可危的偏头关真有失守的危险。而他这个本地县令身上的责任可就太重了,纵然身死在此都未必能抵偿所犯下的过错。

杨晨的神色同样凝重,闻言无声地点头,愁眉深锁。朱暄见了,终于是坐不住了,当即就起身在房中踱起步来,同时口中念念有词:“这却如何是好,是不是该让人大索全城,反正这偏关县也不到千户人家,只要尽尽心,一两天里总会有些头绪的。”

这话传到杨晨耳中,他赶紧出言劝阻:“大人万不可如此做,那就正中鞑子的下怀了。本来城中百姓就因为鞑子攻城而人心惶惶,一旦大索全城,更会使得人人心慌,再有人从旁挑唆一番,恐怕百姓就要彻底乱了……”

“你的顾虑不无道理,是本官有些太过急躁了。”好在朱暄不是个一意孤行之人,听了这话后,也深以为然地一点头,迅速打消了这一不靠谱的主意,但问题却依然还在:“可眼下却该怎么找到那些蒙人奸细呢?”

顿了一下后,他又渴盼地看着杨晨:“杨典史,你是原来京城刑部的查案好手,总会有些办法的吧?”

“这个……”杨晨顿时也陷入到了迷茫之中。他固然心思缜密,善于捕捉旁人看不到的细节,但是现在这一切看着全无线索痕迹,想要凭空就从这一两万人的县城里找到三人难度也是不小哪。

看着他沉吟不语,朱县令的心便是一沉:“难道我们就只能被动地等着他们行事,然后处处布防了么?”

“这自然是不成的。这天下间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而且县衙上下还需要守着衙门,照看全县,不可能时刻有所提防。”陆缜轻轻摇头,眉头又紧紧地皱了起来,似乎是在盘算着什么。

他的这一举动让朱暄再生期待,赶紧问道:“你可是有什么主意了么?”

“唯一的线索就是他们一定有同谋者,不然不可能长期躲藏在我偏关县里而不留任何的马脚。而且,这个收留他们,帮着他们遮掩行踪之人还不可能是他们的族人。因为这一次,为防万一,我们已经把本县内所有的蒙人都拿进了县衙,已经不可能有漏网之鱼了。在这些人的家中,也没有多出人来。”杨晨说着自己判断,但却依然无法拿出什么准确的指向与线索来。

朱暄瞪着双眼睛看了他半晌,这才问道:“这就完了?依然没有其他头绪么?”

“下官是在想,这县里有什么我汉人百姓是会与这等来历不明,明显居心不良的蒙人合作的。他自然不可能是与官府关系紧密之人,也不可能是有些地位的商贾或书生之流,因为他们都很清楚一旦事情败露会给自己以及整个家族带来多么可怕的灾难。同样道理,寻常百姓也很难有这等胆量做出收留蒙人却不报与官府的事情来,哪怕那些蒙人能给予他们足够多的好处,依然很难。毕竟这里是长城边上的偏头关,百姓们谁家没有人被蒙人伤过呢?”杨晨一面思索着,一面将自己的想法缓缓道来。

朱暄深以为然地连连点头:“你说的不错,这些确实很有道理。可照你这么说来,岂不是我偏关县里不可能有这些蒙人细作的藏身之地了?除非他们化装成了乞丐,倒是可以不被人注意地留在县城之内。”

杨晨却断然摇头:“这不可能。乞丐的身份固然不惹人注意,但许多事情上也很不方便。比如说之前那清格勒能那么轻松就把相关消息传递出去,就一定是用到了他们的力量。而几个乞丐若是能用上鸽子之类的飞鸟传书,本身就足够惊世骇俗,恐怕他们早就被官府发现行踪了。”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他们还能藏在哪里?难道是上天入地了不成?”朱暄顿时有些丧气地报怨了一句。非是他脾气急躁,实在是事态紧急,容不得他继续拖延了。

倒是杨晨,颇有几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风范,依然顺着自己的思路说道:“上天入地当然不可能,其实排除了官府中人,商贾书生,以及寻常百姓及乞丐外,我县城里还有一些不一样的人的。”

“却是什么人?”朱暄赶紧问道。

“街头的混混和地痞无赖。”杨晨眯起了眼睛来:“这些人品行低下,从未将自身视作我大明良民,只要能获得好处,便是卖了自己的老子娘也是会毫不犹豫的。如果说在我县城里还有什么人会不顾家国大义与鞑子奸细合谋,收留他们的话,就只有这等人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听完这番分析后,朱暄顿时感到茅塞顿开,一阵振奋,拍案道:“杨典史所言甚是,此事十有八九要着落到这些地痞混混的身上了!”但随即,他又皱起了眉来:“只是这等人物我县城里也有不少,而且惯会闹事,一旦随意搜找却无所获的话,恐怕又要多生事端了。”

好嘛,刚才苦无线索,现在有了线索,咱们的朱县令又开始瞻前顾后起来。好在杨晨在想明白这一切后已经有了自己的看法,当即道:“大人不必为难,我想那个敢把这几个蒙人奸细藏起来的家伙是谁我已经猜到了。”说着,便把手边的户房簿册一阵翻找,最终落定到某处,拿手一指:“若我所料不错,就该是此人了!”

看杨晨一脸笃定,朱暄的精神更是一阵抖擞:“那一切就要仰赖杨典史了。”说着还郑重其事地一拱手。

“下官职责所在,如何敢不尽心?”杨晨忙回了一礼,这才大步出门,去点齐人马准备赶赴目的地行事拿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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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北疆诸多城镇一样,偏关县因为总会受到蒙人袭扰的缘故,北城一带便显得格外破败一些,这里的住宅自然也比其他地方要残破,许多贫民与破落户自然也就扎根到了这里。

此时,杨晨便带了县衙里的二十来名衙差来到了其中一条看着极为狭窄,且堆满了各种乱糟糟杂物的小巷跟前。

因为前方战事还在继续的缘故,此时这里都不见人出没,显得格外的安静,对于县衙突然有人赶来也没有闹出什么动静来。

杨晨见了,便扭头吩咐道:“你们各分五人把守巷子两端以防贼人突然逃窜,其他人随我一起进去。”

众差役赶紧答应,随后便有人拿着刀枪等兵器各自包抄守在了这条小巷的两端出入口,一个个都精神紧张,显然对那蒙人奸细还是有所担心的。

杨晨见他们都站定了位置后,才带了其他十来人大步进入巷子,照着户房簿册上所记载的地址直接来到了第五家宅子跟前。

这处宅子看着可着实有些破败了,不但院门已破损不堪,连屋顶上的瓦片都所剩无多,恐怕一场大雨下来,里头就能水漫金山起来。

但杨晨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执定了铁尺后,才让其中一名手下上前敲门。

“砰砰砰……”重重的敲门声在这有些寂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刺耳,远远地传了出去。随后不久,里面就响起了一个有些惫懒,又带了一丝紧张的声音:“什么人这时候跑爷爷家门前来了?”

“老-胡,你欠咱们的银子都过了三月了,今日要不还了,小心老子把你绑去卖给了太原的兔爷窝。”一名差役早得了杨晨的指点,没有点破自己衙门中人的身份,而是拿出了一个还算恰当的理由来。毕竟像对方这样的泼皮破落户在外头总有着一屁-股的烂账。

不想这话却惹得对方一阵叫骂:“娘的,你可别因为爷爷我现在阔了就打算来讹人,也不打听打听我现在是什么身份,还会欠人银子?”虽然满口的骂骂咧咧,但这位还是走到了门前,然后打开了屋门。

就在院门一开的瞬间,早候在门前的杨晨便已闪电而动,右腿迅捷蹬出,一脚就把那扇破门给踢得大开,同时,身形一晃,人已跟着一掠而入,如旋风般直冲向了正对着院子大门的正屋。因为就在破门的一瞬间,他已瞥见了那里头有人影一闪,显然就是自己要找的目标了。

而门后之人被他这一下踢得立刻便成了滚地葫芦,先是哎哟连声,想要破口大骂。等看清楚随后涌进来的是些什么人后,才面色大变,惊呼出声:“四……四老爷……”

这个被杨晨迅速确定的目标,赫然就是早前曾靠着杨晨的断案手段而被证清白的城中破落户——胡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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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这位的,请回看第一章,各位一定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伏笔吧。。。。路人早说过了,任何一个龙套,都有再起作用的可能。。。。

正文 第七十一章 一举成擒

虽说偏关县只是个边疆小城,但也和其他州县一样,里面有着不少的地痞混混一类的家伙。而杨晨所以能很快就把自己怀疑的目标定到这个胡遂身上自然也有他的理由了。

那就是此人有着迥异于正常情况的遭遇。因为照常理来看,像胡遂这样的混混破落户的日子是相当窘困的,平日总是饥一餐饱一餐,手上很难拿得出钱来。哪怕他真某天走了狗屎运捡到了钱,也是不够还之前那些烂账的。

可是就在几月前,杨晨因为一场争执而断定胡遂是被人讹诈的那个,那只装满了铜钱的钱袋确实属于他时,情况就显得有些怪异了。他怎么可能随身揣了这许多的钱,以致让瞧见的人都心生歹意了。

只是当时因为事发突然,杨晨又急着将讹诈者带回县衙,所以也就没把事情往深了想。可这次,当杨晨查到很可能是城里某些贪财大胆的混混破落户在暗地里收留了蒙人细作后,这一细节就又一次被他给想了起来,从而果断地把怀疑的目标对准了胡遂,当即派人赶了过来。

而事实证明,他的这一推断明显是准确的!就在他一脚踢开院门蹿身而入时,正看到几条人影从胡家的正屋门前一闪而逝,这让他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立刻拔步就往里冲去,同时铁尺依然横在身前,小心戒备。

就在他踏过并不甚高的门槛的一瞬间,一声暴喝便自身侧响起,一道寒光也随之呼啸着迎面劈来。好在杨晨早已有所戒备,手中铁尺骤然一扬,稳稳地架在了那砍来的刀上,随即脚步再次抢进,肩头一沉,已趁势突到了对方跟前,肩膀更是直接撞在了对方的胸口处。

那人明显没想到来人竟如此厉害,在受到偷袭时不但能稳稳守住还能迅速给予反击,根本就闪避不及,被这一下撞得一声闷哼,往后退了一步。

一旦得势,杨晨自然更不会有所保留了,立刻右手手腕猛然发力一绞,口中也是配合着一声低喝:“脱手!”这一下的力量着实不小,又用上了几分巧劲,果然就把对方手中的那口钢刀给绞得脱手飞出,然后他身子再度欺近,左手一探便欲扣住对方脉门将之拿下。

可就在这时,这人却也跟着一声大吼,身子不但不闪不退,反倒跟着进前一步,同时撒开两臂竟已泰山压顶之势直向杨晨扑了过来。

直到这时,杨晨才心念一动,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对方可是蒙人,而这些蒙人素来最是精于近身摔跤之术,自己与之贴身搏斗明显是在攻敌之长了。

但此时两人已缠在一块儿,明显已容不得陆缜再作改变了,只得硬着头皮双臂较劲,与之重重地撞在一处。好在他手中铁尺尚在,就在被对方撞得身形一歪的瞬间,铁尺已呼地一下点出,正击中了对方的丹田所在,让正欲再度侵近,将杨晨控制住的蒙人打得一声痛呼,急忙往后退去。

这一回,杨晨可不会再错过机会了,当即再度上前,手中铁尺迅捷出招,点拍抽顶……各种招式如雨点般落在这人的身上,把这名体魄强健的蒙人汉子打得嗷嗷直叫,片刻后便颓然而倒,再也起不得身了。

这一番战斗虽然结束得极快,却极耗人气力,饶是杨晨这样的好手,这时候也是呼吸有些紊乱,面色潮红。但他却知道自己不能休息,这里应该有三名蒙人奸细,现在才刚打倒一人呢。

想到这儿,他再次上前,挥动铁尺在已经倒卧在地的蒙人后颈处又补了一下子,把人一下打晕后,方才朝着里间冲去,却并未发现任何可疑的踪迹。

与此同时,外头却传来了一阵呼喝:“好贼人,哪里走!”然后便是一阵激烈的打斗声。

杨晨闻声,再不逗留,立刻回身,迅速就冲出正屋,重新来到了小小的院子里,正瞧见那十来名差役围着一名身量不高的蒙人汉子缠斗着呢。显然,此人本领就要弱上许多了,所以即便面对的是那十来个寻常县衙差役,居然也脱不了身,只能大吼着仗着一身牛力与人纠缠,噗地一下把个人摔倒在地,自家却也被一刀砍在后背上,差点一个趔趄倒地不起。

见此,杨晨更不会手段了,当即一个箭步蹿将上去,看准了对方后背的空虚处,一招力劈华山就拿铁尺硬生生地砸在了对方的后背上,打得那蒙人立刻扑倒在地。

不过他倒也算皮糙肉厚了,纵然连受重击居然还能挣扎着想要起身。但那些差役可不会再让他翻起身来了,顿时几人一哄而上,全力下压,把他死死地按在地上。

又是好一番挣扎后,这位终于因为体力耗尽而双腿一蹬颓然不动。但他的一双牛眼却还是死死地盯着面前这一干人,眼神里充满了愤怒与不甘,显然对于这些家伙又是以多打少,又是背后偷袭的打法是相当不满的。

但无论杨晨还是其他差役却根本没有去在意他的心思。这是官差捉拿要犯,是两国之间的战斗,只要能胜利即可,管他用的是什么手段,是不是以多欺少呢。

在将这人拿下后,杨晨的目光又迅速在院子里的其他两间屋子内一扫而过。但那里面却是空荡荡的,看着并无人影,这让他的眉头陡然一皱,立刻看向了早就瑟缩在一旁的胡遂:“我来问你,另一个鞑子呢?”

本来胡遂对县衙中人就颇为惧怕,现在又被人当场拿住了自己勾结藏匿蒙人奸细的罪状,心里更是慌得不知所措。此时听得杨晨的质问,他下意识地就跪地磕头求起饶来:“四……四老爷,小的知错了。小的只是一时贪心,猪油蒙了心,才会答应让这些人留在此处。小人今后再也不敢了,四老爷留我一条活路吧……”这几下头磕得那是相当实在了,再抬头时,额头都已见了血。

但杨晨根本没有在意他这苦苦哀求的表现,只是两步抢到跟前,一把就将胡遂给揪了起来,瞪着他喝道:“我问你,最后那个蒙人到哪里去了?”

“最……最后那个……”胡遂受他这一吼,身子再次颤抖起来,胯下更是一热,直接就失了禁。片刻后,方才有些回过神来,赶紧回道:“他……他昨日出去办事,便……没再回来过……”

“嗯?”杨晨眉头一锁,随即又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手一松,将胡遂重新扔回到了地上,脸色已经不再如之前般紧张了。

他刚才是真担心最后一名蒙人奸细早一步脱了身,那这个隐患可就不好除去了。但经对方这么一答后,他才忽地想起,昨日不是正好有个蒙人奸细在外煽动百姓从偏关县逃出去么?想来那家伙就是藏匿在此的最后一个奸细了。只因对方什么都不肯招,自己又忙于寻找藏在城里的奸细,居然就把这人给忘到了脑后。

现在这么一看,蒙人安插进偏头关里的内应已经几乎全被拿下,最大的隐患总算是排除了。自己终于算是能对县城军民,以及朝廷有个交代了。

在略一定神后,杨晨才对一众还在发愣的下属发令道:“另一名奸细就在那屋子里,你们去把他拖出来,一并带回县衙处置。我们这就回去。”

“大人,那第三人呢?”有人到了此时还没转过弯来呢。

“那家伙早在昨日就被我们拿下锁在牢房中了。”杨晨呼出了一口气来道:“现在要做的,就是回去审讯这几个家伙,看能从他们口中撬出些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还有,把这个家伙也带上了。”说着,点了下已然瘫倒在地的胡遂,他的罪过自然也是相当不小了。

众人急忙领命,迅速而动,把几名蒙人与胡遂都五花大绑了起来,推搡着就往外走。

此时外头已有不少街坊壮着胆子往这边看来了,直到发现是县衙出动拿人,而且拿住了几名蒙人后,才全都高声喝起了彩来:“杨大人好样的,有你在,我们偏头关就一定能平安无事……”

杨晨神情也是一肃,闻得此番言论,便也特地停下了脚步,冲众人团团一抱拳道:“各位本县的父老说的不错,我偏头关多少年了从未被敌人侵入过,纵然这次来犯的鞑子确实兵马不少,但我相信在我大明将士的奋勇抵抗与坚守下,这道长城关口依然能固若金汤,保我阖县百姓的安宁。而官府也需要你们的配合,只要各位能安心待在自己家中,不要受这等居心不良的蒙人奸细蛊惑,最终的胜利就必然是属于我们的!”

这番话在拿下敌人后就显得越发有说服力了,果然就赢得了周围许多人的一阵附和与称赞。

而就在这时,突然城墙那边传来了一阵霹雳暴响,这动静来得太过突然,让所有人都为之变色,许多人都下意识地往着城墙方向望去,却不知那里又生出了什么变故……

正文 第七十二章 回回炮

鞑靼可汗小王子伯颜猛可此番尽起所部数万精锐杀奔中原其志向可是相当不小,颇有踏破长城关隘,直取中原之意。

本来,他甚至都把主意打到了大同这样的坚城上头,觉着以自己的兵马之壮足以将大明边塞攻破。直到博忽尔的人马在大同城下吃了败仗后,他才稍作收敛,不再那么猖狂。

但在得知偏头关内的情况后,小王子又对攻破此关充满了信心。本来嘛,从关中内应所报来的消息就可知其中守军不过数千,再加上其关城早已出了问题,要是连这样一座小关都攻不下来,那就太丢脸了。

可是昨日趁势杀来的一波攻击居然就被城上守军给轻易化解,不但没有攻上城头,反而损失了不少兵马,这让小王子及其部将心里好一阵的恼羞成怒。只歇息了一晚,蒙人大军就再次全力朝着偏头关狂攻过来,这一次投入的兵力甚至比之前更多。

但是,守关的将士因为有当今天子在旁看着,无形中士气便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哪怕外头有十倍之敌不断攻来,他们也没有半点胆怯之意,依旧按照既定的方略不断用弓弩、木石和火油等守城器械与敌军周旋。靠着地利之便,竟又几次将冲到护城河前的蒙人杀退,还让他们付出了数百人伤亡的不小代价。

眼见如此情形,小王子更是怒不可遏:“一座小小的偏头关,居然还能连挡我大军数日不成?你们可不要忘了,他们的关墙都大有问题,难道就不能给我攻上去,轰破城墙么?”

手下的那些各部将领都低下了头去不敢与之对视,半晌后,才有一人开口道:“大汗,这些明军最是擅于倚城而守,即便这偏头关存在隐患,却依然有着地利上的优势。我以为如此强攻实在有些不妥,而是该另想其他办法。”

“其他办法……”这一语总算是点醒了小王子,是啊,自己要的只是攻破这偏头关,又何必非执着于用兵马硬生生地将之攻破呢?心思一转间,他便看向了身旁一名负责后勤保障的部下:“坎尔达,你可有把我们的回回炮给带来么?”

被点到名字的坎尔达精神陡然一振,立刻回话道:“大汗,这次你一早就下了命令,所以我们就把回回炮等攻城器械都带了来。只是那些东西构造要比楯车复杂许多,所以一时却是难以造出来的。”

“我给你更多的人手,你尽快给我造出来。我要用回回炮把这偏头关的城墙给轰碎了,把上面的人也给轰杀!”小王子满是怒火的目光又盯了前方屹立如山岳般的长城防线下令道。

那坎尔达可不敢跟自家大汗讨价还价,立刻就应了下来:“我们昨晚就已开始拼装回回炮了,想必今日午后就能拼凑出四架回回炮来。”

“那就足够了。也该让这些南国蛮子见识一下我草原部落横扫天下时所用的攻城利器了!”小王子当即摆手,便命手下前往行事。

坎尔达倒是真没有说大话,中午之后,几座造型有些古怪,看似一条巨大杠杆搭在巨型大车之上,前方以人力牵引,后方则是个大型网兜的古怪器械就接二连三地被蒙人拉到了距离偏头关在两百步左右的位置上,然后一字排开。

在看到这一玩意儿后,城上守军明显都迟疑了一下,许多军卒开始互相打听了起来:“那是什么?以往怎么就没见鞑子用过呢?”

几经讨论后,才有一个声音凝重地回答了这个问题:“那是回回炮,我记得曾在书上见过他的外形图。”却是同样在城头守了一夜的正德认出了其身份来。

“回回炮……”这却让丁越迁和雷鸣等有些见识的将领为之变色了:“那可是鞑子当年横扫西方诸国时所用的攻城利器哪,铁木真、忽必烈他们就是靠的此物不断攻破城池。没想到百年之后,他们居然还能造出这等攻城器械来。”

“其实这东西并不复杂,只要略通机关之术的匠人都能将之复原出来。只因草原木材有限,才一直没有被鞑子用来攻我大明。想不到今日他们居然连这个都用上了,看来其心不小哪。”正德脸上也有忧虑之色,但眼中却又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倒也想看看这回回炮是否真如传说中的那么可怕!”

他话音刚落,阵前的回回炮就被人迅速发动。只见其前头杠杆处被巨石猛然一拉,本来低垂在后的网兜就高高地被弹了起来,靠着这一甩之力,网中所装的无数碎石就如雨点般朝着偏头关城头砸落过来。

这一下来得实在太突然,也来得太快,城上的将士只来得及发出一阵惊呼,那石块便已从天而降,打得不少人头破血流,急忙四下走避。

正德这里,好在有董迁等护卫急忙出手救护,又有几名军卒顶着盾牌护在跟前,才没有受伤,但也难免受到了一些惊吓,原来还红润的脸庞一下就变得有些发青了。

“陛下,这里太危险了,还是先下城去暂避吧。”董迁见状再次进言劝说。

正德却不为所动:“这里是危险,可将士们岂能离开。朕既然已经答应了要与众将士同进退,共守偏头关,就断没有食言的道理,君无戏言!”

这边还在争论着正德的去留呢,那边雷鸣已顾不上皇帝了,立刻就大声呼喝起来:“盾牌手,赶紧顶在前头,把木板也给我竖起来。弓箭手,弓箭手在哪里?快给老子过来,给我往城外放箭,把那些狗-娘养的鞑子射杀了!”

在雷鸣一声声嘶吼里,本来有些混乱的城头终于重新变得镇定下来,将士们也纷纷按照他的命令开始行事,在盾牌手的掩护下,弓弩手便把身子探到城墙垛口处,瞄着城外那些回回炮就放出了箭去。

但随即,让人惊讶的事情就发生了,这些箭矢在射到离着回回炮还有一段距离时就颓然落地,射得最远的那支箭矢离着目标都还有不下数丈距离呢。别说对敌人构成什么威胁了,连他们的衣襟都沾不到半片。

早在安设这些回回炮时,坎尔达就已经做过相应的计算,以如今城上的弓箭射程,两百步外是绝对安全的距离。而这点距离对射程极远的回回炮来说却正在火力覆盖的范围之内。换句话说,只要是在这个位置上,城上的大明守军就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根本对蒙人构不成半点威胁。

在陡然惊觉这一点后,城上守军将士更是一阵慌乱。而城外的蒙人则是一阵狂喜,小王子更是哈哈大笑:“做得好,也让那些南蛮子知道知道我们的厉害。坎尔达,给我狠狠地教训他们,把上面的人都给我打死了!”

随着大汗传下号令,前方的回回炮更是接连发射,把一早存储和从附近拾取到了石块不断朝着城头发射,直打得城头一片狼藉,惨叫不断,死伤无数。

虽然因为距离和高度的缘故城上的惨状还无法完全被人瞧得清楚,但从上方旗帜不断倒下却无人上前扶起的状态来看,就可知道守军此时是有多么狼狈了。因为守军此时连自身的安危都照顾不过来,更别提去守护那些旗帜了。

见此,城下的蒙人更是一阵得意的狂笑,这回回炮果然不愧是曾经伴随着成吉思汗横扫东西方,创建大元辽阔帝国的犀利兵器,只要一出,这座关城就已经彻底失去了还手之力。

城头处,在短短时间里就已有不下百人伤亡,比之两军对垒的折损犹有过之,这让守军的气势越发低落,众人都已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了。

“这可怎么办?只要再让城下的鞑子打上几轮,恐怕我军就要军心崩溃,不战而败了……”雷鸣的心也已经跌入到了谷底。

他终究只是个千总,以往并没有单独领军与如此强敌周旋的经验。如果是处于优势情况下,他还能根据战况做出相应的安排。但现在,如此劣势下,他却已经有些不知所措了。

就连他这员主将都已乱了心神,自然更别提那些普通军卒了。这些人一个个都只能靠墙缩着,顶着盾牌,生怕那从天而降的石头会伤了自己。

“陛下……”眼见情势越发危急,董迁忍不住再度劝道:“还是赶紧趁着敌人没有杀上来时下城吧……”

“闭嘴!”不想正德却是沉着脸一声断喝,把他的话给呛了回去。只见这名之前一直都不怎么着调的天子此时竟神色凝重地低头敛眉想着什么,口里也是念念有词:“一定有法子破了这回回炮的,我大明又不是之前那些弱邦,区区回回炮还能破我长城不成?弓箭虽然射不到他们,但不代表其他武器够不着,其他武器……”突然,他的心里闪过了一个念头,一把就拉住了雷鸣:“这城里可有火炮么?”

正文 第七十三章 炮对炮

“火炮?”雷鸣明显是愣怔了一下,这才迟疑地道:“回禀陛下,我偏头关里之前确实有三门火炮,那还是太宗皇帝被征漠北时所添设的。只是因为长久不曾使用,军中已几乎没人会使,所以便被搬下了城头。”

“既然有炮那就叫人赶紧再搬回城头。”正德立刻下令道,语气里还有着些埋怨:“你也真是的,居然把这等可以用来对付鞑子回回炮的利器都弃之不顾了。”

“可是……”雷鸣依然有所犹豫,似乎是想要说即便有炮没人会使也是白搭哪。却被正德一眼就看破了他的心思,把脸一板道:“你只管照做就是,朕自有计较!”却是拿出了天子的威仪来。

皇帝都正式下旨了,雷鸣自不敢再作迁延,忙答应一声,就吩咐手下将士赶紧下城去军营把火炮给搬上城来。与此同时,正德则在高声地为城头的将士们鼓着劲儿:“各位不必慌张,这等回回炮不过如此,在我大明火炮面前根本就不堪一击。只要再撑上一阵,我们就能予以回击了!”

天子的说话还是相当有效果的,那些将士听到这番鼓舞总算稍稍定下了心神,稳住了阵势,继续拿着盾牌顶在前头,招架着一波波被弹射上城来的碎石块,狼狈是依然狼狈,军心却已稳定下来。

雷鸣见此,心下也是略宽,无论正德提议取来火炮能否成功,至少暂时是把即将崩溃的士气重新给凝聚了起来。这让他不觉再次审视起跟前的这位大明天子来,他显然远不像传说中那样荒唐无道哪,至少在兵事上可比那些啥事不懂,只会颐指气使,指手画脚的文官大老爷要强出太多了。

“或许有陛下在此,我偏头关真能守得下来。”这一刻,雷鸣心里的底气也不自觉地足了许多,目光也重新变得坚毅起来。

而看到城上重新稳下阵脚后,小王子这边却有些急躁了:“坎尔达,你在做什么?为什么城头那些南蛮子的守御又变得似模似样了?还不给我加大投石的力度?”他忍不住就高声催促了起来。

坎尔达却是一阵无奈,很快就跑到了小王子跟前:“大汗,我们的石块实在备得不多,必须省着点用了。要不直接让人投大石吧,用大石把那偏头关的城墙砸塌,这关城也就破了!”

小王子一听这建议,顿时就勃然变色:“有这等破城之法你为何不早说出来?偏头关的墙体本就大有问题,自然几下就能打开,你之前费那劲做什么?”

“是是是,我明白了。”坎尔达被喷了一脸的口水也不敢避,只能点头答应。而小王子是越发的急了:“还愣着做什么,赶紧下令去啊!”

坎尔达这才回神,迅速跑向那些回回炮处,号令炮手立刻调换石头,用之前备下的百斤大石作为接下来轰击偏头关的主要武器。

不过这可比之前抛射碎石要麻烦得多了,光把那一块块足有半人来高的石头搬运过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就更别提再把它们放进特制的网兜里进行抛射了。于是,接下来一段时间,刚才对偏头关不断抛弹的回回炮终于是停了下来,只看到许多蒙人战士在其侧旁不断地奔走忙碌。

见此,城头守军便是一阵欢呼,只道是敌人已经把石头抛完,自己终于是可以松口气了。只有少数几人不觉着事情就这么乐观,其中就有正德和雷鸣等人。

“陛下,这些蒙人应该还有后手准备哪。看那里……”雷鸣遥指着前方说道。

正德也深以为然地点头,而后又有些焦急地道:“就古籍记载,鞑子的回回炮是可以轰破城门城墙的,这与他们之前射上城头的碎石全不相关,应该是另有手段了!朕要的火炮呢,怎么还不来?”不愧是被后世封为武宗的皇帝,对战场上的记载那是相当清楚。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的催促,下方突然就传来了一阵嘿哟声,然后就是一阵阵脚步用力踏在地面的声响,只听那动静,就可知军士们正把个沉重的大家伙往上运来。

正德一听这动静,就赶紧跑到石梯前看个究竟,便瞧见了几十名军卒正肩扛手抬地把三尊已结了一层厚厚铁锈的火炮一步步地往上搬来。这几门炮可着实不小,看着有大半人高,一人多长,那炮口都快赶上人腰粗细了,每一尊都该在五百斤往上。

看到这些火炮,正德的眼里顿时就放出了光来:“快,快加把劲儿。破敌之策就在于此了!”他催促着,差点都要挽袖子跑下去帮着将士们一道抗抬火炮了,好在被董迁等人给拦阻了下来,不然就实在太不成体统了。

他这一作势,效果却是相当明显的,见到连天子都想动手,自然就激发了众人的干劲,一声声呐喊声里,火炮顺着石阶就被挪上了城头,速度比之刚才在平地里居然还快了三分。

与火炮一同被送上来的,还有几只密封起来的火药桶,以及若干箱铁质的圆球炮弹。这就是最原始的火炮了,也是大明曾经以之大破蒙人的杀敌利器。

“你过去点,再过去点……那尊炮再往左边稍微偏一偏,把炮口稍微往下些……”正德这时候却是忙开了,不断吆喝着,让将士们按照自己的意图把炮摆准位置,将黑洞洞的炮口对准城下那蒙人大军。

雷鸣本来还在董迁等人身上打转,猜测着这些人里谁能操炮,现在看到正德那指挥若定的模样,一个惊人的念头就从脑子里闪了出来:“莫不是陛下打算亲自开炮吧?”

当他小心翼翼地过去询问时,正德很不以为然地点头道:“不错,就是由朕来开炮了。之前在京城朕曾几度于神机营里学习如何发炮更准,这次正好可以学以致用了。”

“陛下,这可太危险了。要是万一……”雷鸣这下可吓得不轻,要是真让陛下由着性子来,一旦出了什么差错,自己的九族都不够杀的。

可正德根本不为所动:“大敌当前,你可别再阻手碍脚了。事关偏头关的安危存亡,长城还得由朕帮着守住呢。赶紧闪一边去,要不鞑子的石头都要砸过来了!”说着,又指手画脚地做起了安排。

毕竟他才是天子,雷鸣纵然有再多的话此时也说不出口,只能满脸担忧地站在那里,看着皇帝很是兴高采烈地下达一条条指令来。这一刻他觉着自己之前的判断有些过于乐观了,咱们的皇帝陛下还是很不着调的。可事到如今,他却也无能为力了。

此时,城下的蒙人也已察觉到了城上的异动,同样看到了那些布置起来的火炮,这让小王子也感到了一阵不安,立刻再次催促起坎尔达来,令他即刻就向偏头关投石。

其实坎尔达何尝不急,只是这回回炮需要更换的零件有些多,再加上之前连续的发炮使炮身的一些部件也出了问题,才不得不进行替换,时间自然也就拖过了一些。

直到接到命令,他才对其中一架已经准备得差不多的回回炮手们下令道:“不等了,这就给我砸过去!”

随着这一声令下,炮后的战士立刻猛力一拉,在杠杆的撬动下,巨石已然落地。随即,前方也有人扳动了机括,在一阵让人牙酸的嘎吱声里,整条杠杆如跷跷板般倏然一起一落,这股力道顿时就推着那百十来斤的巨石陡然而起,带着惊人的气势与呼啸朝着偏头关的城墙狠狠地砸去。

在看到这一幕后,蒙人这边自然是一片欢呼,而城头的明军则是齐齐变色,惊叫声里,不少人更是下意识就往后缩去,生怕那巨石会如泰山压顶般砸上来,到时什么盾牌都没用了。

不过这生生重了一倍的石头却是无法从两里地外直接砸到城头的,它很快就下落了,然后重重地撞在了城墙面上,发出了一阵轰响的同时,还震得整座关城都是一阵颤动,城砖大片破碎脱落,连里头的泥土都开始簌簌地往下掉落。

看到这一幕的明军将士顿时面如土色,这蒙人的武器也太厉害了吧,这可如何是好?

唯有正德此时依然面目冷肃,叫人把几勺火药放进了中间那尊火炮的炮口中,再拿枪杆将之填实了,亲手拿过一颗沉甸甸的弹丸来塞进了炮管中,拿过火把凑到一早就拉出来的引线上,冲着城外高声喊道:“你们鞑子有回回炮,我大明就有火炮!鞑子们,且来尝尝这滋味儿,看看谁更厉害吧!”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引信已烧到尽头,只见那炮身陡然一颤,炮口火光一闪,一声霹雳巨响随之传出,声震十里之外。

一道黑影在火药爆炸力的推动下以肉眼根本捕捉不到的速度唰然飞出,迅速来到了蒙人那几架回回炮所在的地方,掉落,炸裂,火光迸现!

正文 第七十四章 难题

哪怕已过去多年,因此一战失去一手一足的坎尔达依然还记得那日在偏头关下火炮突然轰来时所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一幕。

在尖锐到了极点,几乎能把人的耳膜都刺穿的啸声里,一道黑影从空中落下,重重地砸在了自己所在的回回炮阵地之上。然后一声剧烈的轰响便突然响起,以那架刚才朝城头射去巨石,打得守军一阵东倒西歪的回回炮为中心,一团火光骤然而现,地面也随之振颤。而后,无数被炸碎的各种碎片向着四面飞射,把周围那些操控回回炮的蒙人战士打得倒下了一大片,他坎尔达也受此波及,手足被削得离体飞出,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就晕厥,倒在了自己和同伴的血泊之中。

至于那架被正中靶心的回回炮周围的蒙人战士,更是全都血肉模糊,就没一个能侥幸活下来的!

当看到这一幕时,本来还兴高采烈,幻想着能借此攻城利器打破偏头关的蒙人上下是瞬间都呆住了。有那么一刻,似乎时间都因这一炮所定格。直到城头剩下的几门火炮再次发出怒吼,才将众人震醒,急忙惊叫着就往后退去。而他们胯下的战马更是被这接连的轰响吓得魂不附体,急撩起蹄子就四下乱跑,因之还踏伤了不少蒙人……

不过这紧跟着射出的几炮依然不是冲着蒙人中军而来,而是继续轰在了前方的回回炮阵地上,从而把他们好不容易才重新造出来的攻城利器给毁了个干干净净。只是这么一来,倒也给了蒙人以退军的时机,这些杀气腾腾而来的入侵者,此时如被狼撵着的兔子般夹着尾巴就往后逃去,不敢再靠近关城。

其实真说起来这火炮对蒙人的杀伤也很是有限,几炮下来伤亡都不上百的。但其所造成的视觉威胁还是相当巨大的,尤其是这是蒙人从来就没有提防过的手段,这对其军心士气的打击就显得格外严重了,吓得蒙人军队只得暂作退却。

看到蒙人狼狈而逃,城头自然是欢呼一片,被火炮冲起的浓烟熏得跟个灶王爷似的正德更是不顾自己帝王的威仪,站在那儿叉着腰仰天大笑不止。末了,还一指城外高声喝道:“鞑子们,朕今日就让你们知道我大明边关之强大,让你们再不敢来!”

不过在他身旁的丁越迁和雷鸣两人脸上却依然有些凝重:“这些鞑子虽然被陛下的火炮轰退,但队伍依然严谨,只怕只是稍作退却,用不了多久,稳定军心后便会再度攻上来了。”

“他们还敢来?”正德听得这话,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是一敛。

虽然知道这是天子所不愿意听的话,但丁越迁还是点头道:“不错,鞑子可不是轻易就能击退的。其实以往他们攻我大同时也曾吃过火炮的苦头,但依然没有一点退意。这次只是因为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才有此效果。一旦让他们回过神来,火炮就未必能再创如此战绩了。毕竟这里也就区区三门炮,威力实在有限哪。”

正德略作沉默,也只能点头认可了这一说法。因为事实正是如此,他也并没有被这点小胜所冲昏了头脑。随后,他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那可如何是好?”

“如今之计,只有死守一途了。”丁越迁倒是看得很开:“只要再坚持一两日,大同及周边的守军必然会赶来救援。所以现在对我们来说最要紧的还是如何应付接下来鞑子的猛攻。吃下亏后,他们的攻势只会比之前更加猛烈。”

“尤其是那回回炮,虽然被陛下轰掉大半,但在见识其功效后那些鞑子一定还会用它。也不知他们这次到底带了多少相似的攻城器械,要是再来上几下,我偏头关恐怕就……”雷鸣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刚才那一炮离着关墙的空虚处可不是太远。要是那一下稍微偏些,说不定此时关墙上已经出现豁口,可以让蒙人直接冲杀进来了。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想法阻止对方再用这一招来破坏关墙!

正德和丁越迁立刻就明白了个中道理,也充满了担忧:“这可危险了。我们能想到,城外的鞑子到时候一定也能想明白,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大一个破绽了。而且现在天亮着,我们倒还可以提防着些,可一旦等到天黑下来,他们再偷摸着把回回炮等攻城武器运到关下攻我们个措手不及,只怕我们就更难防范了。”

正德更是皱紧了眉头:“是啊,这火炮要瞄准了打才有威胁,下面要是黑咕隆咚的,可就彻底没用了。这却如何是好?”

对于皇帝提出的这一问题,两名千总都陷入到了沉默之中,他们还真拿不出什么法子来了。本来嘛,作为守方,他们永远是被动的,唯一能倚靠的就是城高池深。可一旦连城墙都出了问题,就真有些无可奈何了。

就在这时,一人走了过来:“陛下,臣倒是有个主意,只是却有些冒险了。”

“嗯?杨晨,你怎么来了?城里的鞑子奸细已经被你找到拿下了么?”正德转头看到上来的正是杨晨,便立刻问道。

杨晨点头道:“正如陛下所言,刚才臣正好在这附近拿下了最后两名鞑子细作……”

原来,刚才那火炮怒吼的声响在惊动了杨晨他们后,作为见多识广的京城官员,他立刻就得出了结论。居然要用上了火炮,足可见城上战事已极其焦灼,关心之下,杨晨便让县衙众人先把胡遂与两名蒙人细作押回县衙审问,自己则来到了北城军营。

靠着一直带在身上的锦衣卫腰牌,杨晨总算是顺顺当当地上了城头,并且还听到了正德他们几人的一番谈话,从而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听他说起城里竟有三名鞑子奸细后,几人神色间更显恼怒:“当真是岂有此理,这些鞑子是早有犯我偏头关之心了。”

“只怕未必是这样。”杨晨却轻轻摇头:“他们所以选择攻我偏头关是因为之前那清格勒把相关内情泄露出去的缘故,而这些细作却是早在半年前就已经被安插进我偏头关里了。故而以臣看来,恐怕鞑子早在我大明各处关隘都埋下了伏子,只等时机一到便来个里应外合!”

这话直听得其他几人脸色再变。但仔细想想又很有道理,正德更是低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来,似乎是有了什么打算。

不过很快地,他就又把心思重新落到了眼前。毕竟如今偏头关形势岌岌可危,随时都有被鞑子破关的可能,此时去考虑别处关城的安危就有些多余了。所以他便看向杨晨道:“你适才说了有办法解眼下这危局却是什么?”

这话也让其他几人重新把注意力回到这里,也眼巴巴地看向了杨晨。而杨晨则是看着城下那已经在十里之外重新结成营地的蒙人道:“那就是反客为主,出一路兵马趁着天黑袭击鞑子了。只要这一路兵马能一把火把鞑子的辎重,乃至于粮草什么的都给烧了,则我们自然不用再担心回回炮的威胁了。”

“这可不好办哪。”几人互相看了几眼后,都皱起了眉来。

此法要是放到大同那自然是可行的,因为那里兵马众多,分出一支来冒险出击也不用太过担心,即便失败了,也就认了。可现在偏头关里拢共也就三千来兵马,要是派出个几百人出城,胜了也就罢了,可一旦有个闪失,则城中守军力量又要削减,接下来的处境就更困难了。

可要是只派个一两百人出城,则不但胜算极小,而且还跟送死差不多,怕是没什么人会接下这样的军令出城哪。

杨晨也叹了口气:“臣知道此法过于冒险,但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了任何更好的办法了。至于到底用不用,就只看陛下与两位千总如何抉择了。”

“陛下,臣愿带一百精锐趁夜出城,烧了鞑子的后营!”丁越迁突然上前一步,毛遂自荐地道。

“不成!”没等正德表态呢,雷鸣已经反对开了:“丁千总你虽然作战英勇,但毕竟对我偏头关这一带的地形不太熟,也与我关中兵马没有过合作,如此出去恐怕很难成功。不如还是由我带兵出去试一试吧。”

“雷千总,你更不能去了。在此你可是主将,岂能轻易冒险?”丁越迁立刻把个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看到这一幕,正德是大为感动的,他甚至都想叫着由自己带兵出去了。不过他随即又清楚这自然更不可能实现了,所以最终还是把这话给咽了回去。

就在几人都陷于沉默,委实不知该如何决断时,下方突然又传来了一阵喧闹声,这让雷鸣立刻就把脸一沉,大步来到石阶处大声吼道:“你们都在闹什么?如今正大敌当前呢,再敢闹的,就军法从事!”

正文 第七十五章 一死赎罪愆(上)

雷鸣的吼声刚落,就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就扒开了守在石阶前的一众军士,大踏步地走了上来。在看清楚这两人的模样后,他的脸色更是一变,手都下意识地搭上了刀柄,满是戒备喝道:“谁把他们两个放出来的?”

原来,这突然上来的两人竟是关长兴和高宝两个本该关在军营牢房里的要犯!

因为贪墨修缮关城银子一事已经确认,关高两人的罪名自然很是不小,恐怕就是直接推出辕门斩首示众都不为过。但因为这两人的军职都不算太低,关长兴更只比雷鸣低了一级,他也不好擅自做主处斩两人,便打算先把相关之事报到杨一清那里后再作决断,便把两人暂时都投进了牢房里。

只是随后就出现了鞑子入侵的紧急状况,这事也就只能暂时耽搁下来。不料在此要紧关头,这两人突然就从牢里跑了出来,还来到了城头似乎想做什么,这自然会让雷鸣心生疑虑,担心他们会突然发动兵变了。

其实从这两人能如此轻易就出现在这关城之上就可看出雷鸣的顾虑不无道理了。这两人居然能从有人把守的牢房里出来,而且一路行来还没被人阻拦捉拿,足可见他们即便身上有罪,在这偏头关守军中的威信依然还在,没人真敢为难于他二人。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关长兴他们却并没有激动或害怕的意思,只是高举着两手说道:“千总,还请听我们一言。我们知道自己之前犯下了大错,这才导致如今我偏头关遭遇劫难,这等罪过便是我们死一百次,一千次都是无法相抵的。但我们还是希望能尽一份自己的心力,帮着守住偏头关。”

“哼,你们能有此悔过之心自然是件好事,但此地守城的人手已经足够,就不劳你们费心了。”雷鸣立刻拒绝道,同时心里又添了一句,而且我也放心不下你们。

这两人似乎也看穿了对方的心思,便道:“千总一定不放心让我们在城上守着,所以我们也并没有这样的打算。只求以自己的性命来证明我们对大明,对陛下的忠心,只求千总能给我们一个赎罪的机会!”

“你们的意思是……”这下,雷鸣似乎是隐隐猜到了什么,眉头也迅速蹙了起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才由关长兴回道:“我们知道这次来犯的鞑子随队还带了许多攻城器械,这对我偏头关的威胁极大。所以我们只求千总给让我们带一两百名兄弟趁夜杀出城去,放火烧了那些攻城器械以绝后患!”说话间,两人已轰然跪道:“还请千总答应我们这最后的一个要求。”

“这……”雷鸣登时陷入到了犹豫之中,这两人的出现还真能解开眼下的难题呢。作为偏头关里的副千总,关长兴的本事他还是很了解的,无论带兵还是个人武艺都不在自己之下,而且对这关城内外的地形更是比自己还要熟悉许多。如果由他带人出城偷袭蒙人军营的话,还真有几分把握呢。

只是,这两人罪将的身份是摆在这儿的,要是他们另有异心的话,问题可就大了。而且即便他们真是有心将功赎罪,此事也颇值得商榷哪。

就在雷鸣还在犹豫当中,董迁已经出声反对了:“不成。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这两人本就有罪在身,岂能把如此要紧的任务托付到他们身上?而且,要是他们出城后突然投敌又当如何?他们对我偏头关的了解可在许多人之上!”

这话确实也说的在理,就连许多将士都点头表示认同了。毕竟关长兴他们之前的罪行就自不轻,实在很难让任何相信他们的诚意哪。

“我愿以自己的性命作保,只要他二人在外有所反复,千总只管斩了我葛巍的人头便是!”说话的,正是之前贪墨军费的同谋之一军中书记官葛巍了:“只恨我是文官,所以无力出城为国杀敌了。”

可他的话却惹来了董迁的一声冷笑:“你一条性命能值得几何?事关偏头关,乃至整条长城防线的安危,我们岂能信你们?”

“你……”葛巍顿时变色,可又不知该怎么辩驳才好。而关长兴他们更是对其怒目相向,只是这到嘴边的话语却又怎么都说不出来。

就在两边僵住的时候,一人突然开了口:“朕以为他二人的话倒是可信,但你们真有把握能烧掉鞑子的辎重么?”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包括杨晨在内都是一阵惊诧,目光也齐齐落到了说话的正德身上,董迁更是急声道:“陛下……”

可正德立刻就把手一摆,制止了他继续说话:“其实之前他们所以干出此等事来也非出自贪心,而是为那些死去的将士家属着想而已,所以朕相信他们对我大明依然是忠心的。既如此,他们这次特意前来求战,自然也不可能怀有二心了,所以雷鸣,你是不是可以给他们一个机会?”

“陛下……”雷鸣立时为之动容,而关长兴他们则更是惊得满脸呆滞,怔怔看着眼前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你……你是我大明皇帝陛下?”

“不错,朕就是朱厚照了。”正德点头承认道:“你们告诉朕,自己可有把握成功么?”

两人顿时砰砰磕了几个响头,眼中已闪过泪花:“陛下,臣知罪!”随后,才又一压心头激动的情绪回话道:“但臣也不敢有瞒陛下,此番出关偷袭鞑子是没有多少成算的。臣只能说一句尽力而为……”

“好!”不想在听到这话后,正德脸上反倒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来:“你能这么说朕就相信你了。那就给你们这个机会,以此一战来赎你们之前所犯下的过错。雷鸣——”

“臣在。”

“你就安排一些人手给他们吧。如果能成自然是好,若不能成,也算是给鞑子一个教训,让他们不敢肆无忌惮地对我偏头关用兵。守城者最忌讳的就是闷守,这道理你身为边将应该比朕更清楚吧?”正德

当即下令道。

既然天子下令,董迁自然不敢再出言反对,其他人也是一样的心思。倒是杨晨,不禁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之前怎么看都有些不着调的当今皇帝,现在的他怎么看都是那么的睿智与稳重哪。

雷鸣也稍微愣怔了一下,这才抱拳应道:“末将领命。不过我关城里的兵马实在有限,能给你们的只能是你们那一百亲兵……”

“足够了。”关长兴目光坚毅地说道。

“那你们且下去饱餐一顿,做好准备吧。等天黑后,我便送你们出城。”说到最后,雷鸣眼圈也是一红。因为他很清楚,这些人一旦出城无论事成与否都只有死路一条了。

“战死沙场而非因罪被斩,这已是陛下和千总你对我们最大的仁慈了,我关长兴铭感五内!”关长兴郑重地又行了一礼,这才与神色坦然的高宝并排而去。

这时,正德突然想到了什么,上前一步道:“慢着。”

“陛下还有何吩咐?”两人心下顿时一紧,以为他要反悔了。

不想对方只是来到他们身前,压低了声音交代了几句什么。听完这话后,两人顿时面露惊异之色,看着皇帝竟是久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正德见状便把脸一板:“这是朕的旨意,你们只管照办就是,不得抗旨!”

“臣遵旨。”两人又一阵迟疑后,终究还是应了下来。

其他人却不知皇帝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了,只能有些猜疑地看着,却又不好动问。

正德见了只是一笑:“这是朕克敌制胜的妙计,现在还不能让你们知道!”

就这样,带着满心的疑惑,众人继续做着准备。等到天黑下来后,关长兴和高宝就带了一百名精锐亲兵整装待发。虽然这些军卒也知道出城后迎接自己的将是什么结局,但依然没一个有退缩的,全都精神抖擞地看着前方,目光里充满了斗志。

“喝了这碗酒,诸位兄弟就随我们一起出城,保我偏头关,保我长城防线!”最后,关长兴便端起了一大碗酒咕嘟嘟地喝了下去,随手将碗抛在了地上。

“保我偏头关,保我长城防线!”一百名军卒也在低声吼了后喝下了碗中酒,然后排队上前,顺着早就布置好的绳索悄没声地就往城下滑去。

只用了一刻时间,这百多人就已全都落到城下。在城头众将士的目送下,这些人迅速就向前出发,隐没到了黑暗之中。

城上,杨晨看着前方的黑暗,以及更远处蒙人军营的点点篝火突然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来。直到这一刻,在这些明知必死依然慷慨出城的将士身上,他才真正领略到了边军将士百死无悔,一心卫国的强大决心。

这让他突然就生出了一种想法来,自己今后是否也该像他们那样,把一生都托献于这条伟大,但又危险的边防线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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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六章 一死赎罪愆(下)

今夜云重,有星无月,似乎正是个发起偷袭的好时候。但这对守在偏头关城头的明军上下来说却也是一种煎熬,因为天色和距离的关系,当关长兴他们前进了一段时间后便再瞧不出半点动静,也不知他们到底会在何时出现在蒙人营地之外,更不知接下来会是个什么情况。

所有人都翘首远眺着前方的那片黑暗,心里则满是煎熬。丁越迁看了一眼身旁的杨晨:“说真的,就是由我自己带兵攻敌时,都没有如今日般紧张呢。你说他们能成事么?”

“成事在人,谋事在天。”杨晨突然抛出了这么一句话来,让听者都觉着有些过于随意了,但他随即又道:“但这儿是我大明的疆域,这天也是我大明的朗朗青天,我相信天一定会让我们成事的!”

“说得好!”正德听得双眼一亮:“我大明将士就该有这等气魄与胆色!纵然城外的鞑子兵力确实远胜于我,但我们若连这点信心都没有,还谈何破敌?当年太祖太宗能率大军把鞑子逐出中原,驱赶到漠北极远之地,朕虽不肖,却也要效仿先祖,破此大敌!”

皇帝的这番话语的作用还是相当不小的,很快就让本来有些担惊受怕的众人信心陡增,看向前方的目光也变得坚定起来。所有人的眼中都透露着一个意思,此番出击一定能毁去鞑子的那些攻城武器,断其一臂。

又是一阵无声的等待,突然杨晨的两眼一眯,定定地看向前方:“那是什么?”说话的同时,手也跟着往左前方指了过去。

丁越迁立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远眺,心跳也跟着一急:“是……火光!”

在这话一落的当口,前方的黑暗里突然就有一点亮光不断膨胀起来,随后更烧成一大片,正是那能毁尽一切的大火了。与此同时,阵阵惊慌失措的呼喊声也隐隐从数里地外飘了过来,虽然听不清那些蒙人到底在叫嚷些什么,但众人心里却已经很清楚了,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出了狂喜之色:“成了!他们终于是得手了!”大家都只望这把火能烧得更大,持续的时间能更长些。

似乎连老天这次都站到了明军这边,突然一阵大风就从北边刮了起来。在风的吹鼓下,这场大火的火势便彻底蔓延开来,一发而不可收拾,几乎都成了燎原之象,不断向着前后左右延伸开去。

虽然距离尚远,但在黑暗中,那冲天的火光却是那么的鲜明,完完全全地整个暴露在了众将士的眼中。一些眼力出众者,更能看到火光映照下如没头苍蝇般奔走的人群,显然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对蒙人所造成的危害远比之前所希望的更强,不光是那些辎重,就连帐篷,甚至是马匹和战士自身都受到了波及。

在明白了这一点后,城上守军顿时就发出了阵阵欢呼,从而与前方混乱惊呼的蒙人遥相呼应起来。许多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开怀的笑容,虽然此战远未能称胜利,但看着敌人如此狼狈的模样,就足够鼓舞大家的士气了。

杨晨在笑过之后却是神色一肃,暗自就是一声叹息。因为他很清楚如此大的成果是由关长兴等百多名将士舍弃自己的性命所换来的。以此把火对蒙人的重创来看,他们的下场恐怕将要非常凄惨了。愤怒的蒙人一定会如野兽般将这百名英勇的明军将士撕成碎片的!

雷鸣和丁越迁两人也明显想到了这一层,神色里也多了几分感慨。因为之前他二人也曾想过冒险带兵出城,那样此时身陷死地的就是自己了。

倒是正德,虽然一开始神色间带了几许悲凉,但很快又调整了回来:“关长兴等将士这次为我大明立下大功,杀身成仁,朕会记住他们!他们已经用自己的行动和慷慨赴死洗刷了自己的罪行,朕以为,之前的种种罪行都可以赦免了!”

“陛下圣明,若关长兴他们能知道此事,一定感激涕淋!”雷鸣立刻下拜,替自己的两名下属谢恩。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一旦天子下达如此旨意,则关长兴他们的家人就不会再被当成罪犯了。或许这对他们来说已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随后,其他人也纷纷回过神来,朝着正德下拜赞颂起来:“陛下圣明。我等定当学他们为朝廷效死,固守偏头关,保我长城防线不失!”

“好!”正德满意地笑了起来,上前一步把雷鸣给搀扶了起来:“朕相信你们。很快,鞑子的猛攻就要来了,希望你们能与关长兴他们一样,全力以赴,守我偏头关!”

“全力以赴,守我偏头关!全力以赴,守我偏头关!”众将士立刻就响应地呼喊起来,声音很快汇聚在一起,朝着前方远远地送了出去。此时,关中守军的士气已经达到了顶点。

只有杨晨等少数几人此时心里生出了一丝疑虑来,为何皇帝会这么肯定,说蒙人接下来会猛攻偏头关呢?照刚才的损失来看,他们应该萌生退役才是啊。

毕竟之前他们已在守关火炮下吃了不小的亏,现在又折了许多的辎重,军心士气依然极其低落,即便那小王子再有野心,这时候也该学会适可而止了吧?不然他就不怕在这偏头关下碰个头破血流,最终葬送一世英明么?

要知道草原上讲的可是弱肉强食强者为尊,可不是你有着黄金家族的血统,有着大汗之名就能号令所有人的。一旦他的部族折损过大,元气大伤,则很可能被人夺权。这一点当初的瓦剌人也先已经将之体现得淋漓尽致了,以小王子的精明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不过他们身为臣子却又不好问正德其中的原委,只能把这一疑问暂且放在心中,只看接下来的发展了。

————

小王子此时几乎是要气疯了,他是真没想到突然就会闹出这么个变故来。

本该死守在偏头关内的明军居然只派出一支百人队伍就对自家大营造成了极其可怕的后果。不但一把火把收藏着各种攻城器械的军营给烧着了,还捎带手烧掉了许多的粮草,甚至连军营和马棚都受到了波及。这一系列的破坏对蒙人上下的打击那是相当严重,让本来就因为之前的挫折而士气低落的全军变得越发不安,恐怕明日就会有不少部族的族长要跟自己提出退兵了吧。

而更叫小王子感到愤怒的是,面对这么一支不过百人的队伍,自己派过去剿灭的一支千人队竟总也无法成功,反而被他们突到了自己的金帐左近又放了把火,使情况变得越发不利起来。

“大汗,火势已经越来越大了,为了你的安全考虑,还是暂且撤离吧。”博忽尔一脸紧张地过来劝说道。

“我不会走。我伯颜猛可横行草原多年从未被区区百来人杀得如此狼狈过,我是断不会再作退缩的。你给我听好了,我给你最后一桶牛奶的时间,要是再不能把这支明国军队剿灭,你就不用活着来见我了!”小王子断然拒绝了对方的请求,还上前一步揪住了他的领子吼道,唾沫星子直接溅了他一脸。

博忽尔却连擦都不敢擦一下,只是肃然地应道:“是,我这就亲自带人冲锋,就是死也要把这些可恶的蛮子杀光!”说着,转身就往外走。他也知道这事对自家大汗的打击有多大,一个不好威信丧失,真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

不过其实他和小王子都有些过于紧张,情况并没有如他们所想的那么危急。毕竟关长兴他们只有百来人而已,虽然一路放火,以死相拼,但随着不断的战斗,人也在不断减少,此时还能作战的,也就只有二十来人了。

在面对上千蒙人一轮接着一轮的攻击下,这些抱着必死决心而来的明军将士终于力尽,连手中的钢刀都已经砍得卷了刃口,只能守在两座帐篷间,做着最后的挣扎。

所有人的身上都带了伤,高宝的一条胳膊也已被砍去,只是作着勉强的支撑而已。只有关长兴,看着稍微好些,但神色也已很是严峻:“恐怕下一次攻击我们便再也挡不住了。兄弟们,是我关长兴对不住你们,这辈子是还不了了,只有等来生我再还你们这份情!”

“关将军,我们兄弟自从跟了你就没有后悔过。这次是为国尽忠,就更没有后悔的可能!”众人坦然说道。

“好……都是我的好兄弟。之前是我做错了事,那就让我关长兴用自己的死来洗刷这罪行吧!”说话间,关长兴奋然而起,横刀在胸,站在了所有人的身前。而那些将士也都无声地起来,举起了手中刀,目光坚毅而无惧,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突然间,凄厉的号角再度响起,上千蒙人呐喊着,如潮水般从四面向他们包抄杀来。很快地,这区区几十名带伤将士就被这蒙人的洪流所吞没,湮灭……

正文 第七十七章 孤注一掷

长夜已尽,东方既白。

蒙人军营里的这场大火终于熄灭,但其对整支军队的伤害却已无可挽回。这不光表现在对诸多攻城器械的毁坏上,更因为这把火将营地里的其他辎重都烧掉了大半,比如粮食,比如甲胄什么的。

虽然蒙人出兵一向习惯以战养战,但那只是对千把人的小队伍而言,他们的目的也只在劫掠而非攻城。但这一次小王子却带了足足三万多精锐而来,自然不可能再只带上肉干什么的上路了,而是把各部落仅存的那些粮食都搜刮一空,全数带了来。

而现在,这些粮食都已成了灰烬。这消息一旦得到确认,大军上下的士气顿时就跌落到了谷底。没有粮草,没有攻城的器械,之前又在偏头关下吃了败仗……种种不利的因素结合在一起,让许多人都萌生了退意,即便这偏头关并无多少守军,似乎能被强行攻破,但为此而要付出的代价却太大了,是诸部族长首领所无法接受的。

所以等到天亮时,便已有不下十名各族族长不约而同地来到了小王子的金帐前,打算向他进言,取消这一次的南下之战。当然,要是他依然坚持不肯退兵的话,这些人说不定就要自行其是,带着自己的部族撤出战场了。

这,也正是蒙人远比不了汉人王朝的地方所在了。虽然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的首领,但其实各部族却依然是独立的,若是一切顺利还好,可一旦遭遇挫折,便很容易成为一盘散沙。也只有雄才大略如成吉思汗,才能把整个草原统一起来,让各部精诚合作,从而横扫天下。而这,也正是让小王子感到不安的问题所在了。

不过小王子伯颜猛可作为黄金家族的后人,如今草原上的大汗,其威信还是相当不小的。当众人齐聚他帐前时,这些部族首领们还是有所犹豫的,犹犹豫豫的,都不敢上前请进。尤其是大家都清楚在经历了昨晚的这一场大火后,小王子一定极其愤怒,这时去谈退兵一定会将他彻底激怒。

“咱们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哪,还是赶紧一起过去吧!”几名族长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后,终于达成了共识,一齐便往前走去,就要走进金帐。不料却被两名守卫给挡了下来:“现在你们不得进去打搅大汗!”

“怎么,难道出了这么大事大汗他还在休息不成?”有族人颇为不满地问道。

“当然不是,大汗现在正在审问一个守军俘虏呢,他吩咐了,所有人都不得在此时进去打扰。”

“审问俘虏?这时候还有什么好审问的?”众族长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来,自然不肯放过机会,顿时大叫着便欲上前,吵闹声立刻就大了起来,明显就传进了帐中。

此时,帐中的小王子正俯身盯着已断去双腿,浑身是伤,看着已经命不久矣的关长兴:“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不然你以为我偏头关怎么突然就会用起火炮来?我不妨跟你说句实话,其实要不是有他们,我们守军早把有火炮这回事给忘得干干净净了,更别提用它们来杀敌了!”此时的关长兴看着却颇为兴奋,以手支着身子,瞪大了眼睛说道。

“果然如此,是你们皇帝身边的人操纵的火炮……”小王子似是了然地点了下头。他之前可没少和大明边军打交道,自然很清楚这一点,只有大同宣府这样的重镇守军才会用起火炮,别处关城却多半还在用弓弩守城。或许真只有明军中那支传说里的神机营精锐才能把火炮打得这么准了。如此一来,也就能解释此人刚才所说的那件事情的真实性了。

不过在确认此事前,他还是要多问一句:“你可是明国将领,为什么会把如此要紧的事情告诉给我?”

“你可知道我作为偏头关的副千户为何会落得如此地步么,居然要带一百名手下来行此必死之战?只因为我不服朝廷的安排,把本该用来修缮关城的银两拿去补贴了之前伤亡的将士和他们的家人!”说着,关长兴就把自己之前的罪行简单地说了一下。

这等事情虽然小王子一直都在长城之外,却也通过内应知道得很清楚了。两相一对照,就让他更加相信对方的诚意了:“原来如此,你其实也恨那些明国官员吧?”

“不错,要不是他们,我军中兄弟就不会有这样的下场,我更不会落得这般地步。所以现在我快要死了,只想报复他们!现在的偏头关其实人心早乱,只要大汗你放手一攻,此关必然会被迅速攻陷,到时候,长城以南的大片土地都将向你敞开大门。这就是我对大明,对那些无所作为的朝廷官员的最终报复!”说到最后,关长兴整个人都因为极度的兴奋而颤抖起来,眼中更是闪闪发光。

于是,一阵开怀的大笑就从小王子的口中喷薄而出,随即便大声喝道:“让他们都进来吧。”其实他早知道帐外已经聚集了许多部族首领,只是暂时没作理会而已。

片刻后,众人便有些忐忑地走进帐来,他们刚稍稍行了一礼,还没来得及开口把来意说出呢,就只见小王子一指边上那满是血污的俘虏道:“你来告诉他们,现在我们面前的关城之中是个什么情况。”

关长兴没有迟疑,当即就把自己刚才说的话又说了一遍。虽然这些族长首领里有多半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在一些懂得汉话之人的翻译下,还是迅速明白了过来,然后所有人的脸上都现出了异样的神色来,似乎是兴奋,又带着几许的怀疑……

“诸位,他所说的这一点其实与我早前安排的一名内应最后传出的消息不谋而合。虽然他最终没有把确切的消息传出来,但他要是真成功了,恐怕也会当场被杀,消息是肯定传不出来了。所以说,现在偏头关早已是人心惶惶,只要我们全力出击,破城只在旦夕间!你们可愿意追随我,去创建那百年前的辉煌么?”小王子突然正色问道。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起来。本来他们来此是为了劝大汗就此退兵的,可没想到现在反倒被他劝着全力攻城了,这让他们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见众人如此犹豫不决,小王子再次冷哼:“我们草原上的汉子都是敢想敢做的真男人,你们不是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吧?那偏头关里不过三千守军,现在更是军心动摇,这都让你们如此顾忌重重么?”

“大汗,我土勒部愿意随你一起攻入偏头关!”终于,有一名族长大声地做出了回应。

随后,便是第二个,第三个……不断有人表态答应,如此一来,其他那些人也不好再装傻了,只能纷纷点头应下此事。毕竟小王子如今在草原上的威望正高,还有塔肃部的前车之鉴,众人到底是不敢拂逆了他的意思。

“好!那就事不宜迟,让全军吃饱了,稍作歇息,今日午后,就对偏头关发起总攻!这一次,我要把这道关城彻底踏成平地!”小王子说着,唰地一下就抽出了腰间佩刀:“不破此城,绝不收兵!”

众人再度精神一振,然后就跟着吼了起来:“不破此城,绝不收兵!”声音透出大帐,远远地传了出去,让周围的蒙人战士都为之一呆,但心中的彷徨却也少了一些。

虽然听不懂他们到底在叫嚷些什么,但关长兴依然能从他们的表情和语气里得到答案,显然自己的这番话终于是让敌酋做出了那个决定。这让他心里最后的一点牵挂也落了地,身体顿时就软了下去,感觉着眼前阵阵发黑,自知已到了将死的时刻。

在死之前,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陛下,臣没有负您所托,已经成功让鞑子相信我偏头关军心已乱……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想到这儿,他的双眼已彻底合上,呼吸也已永远地停止。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小王子所以会做出如此决定也不光是因为听信了他的这番说辞,更因为对方不想接受这样的一场败局。

小王子很清楚此战若是灰溜溜地败走对自己的名声会造成多么巨大的伤害,说不定到时候瓦剌部落又将重新抬头,挑战自己的权威。要知道为了这一战,他可是尽起鞑靼各部精锐,岂能如此退兵?

所以说,此时的小王子就像是一个本钱雄厚的赌徒,虽然之前小输了一点,但他是不可能就此认输的。好强的性格,以及草原上的微妙形势逼迫着他必须放手一搏,做出孤注一掷的选择来。

此战若胜,则中原可望,若败,则声名大丧。就跟后世某些人说的那样,赢则会所嫩模,输则下海干活,一个道理。

只是在他看来,此一战自己就没有失败的可能,毕竟自家兵力远在对面守军之上哪!

正文 第七十八章 非常谋略

骤然而起的凄厉号角声粉碎了拂晓的宁静,伴随而来的,是蒙人大军前锋五千铁骑的冲击声,他们如疾风般冲过了十多里的距离,来到了距离偏头关只有一百多步的位置,然后迅速持弓搭箭,无数的箭矢如暴雨雷霆般朝着城头有些错愕的守军射来。

当号角突起,蒙人旋风似地冲杀上来时,城头的守军,包括雷鸣这样的将领都感到了一阵惊愕:“这怎么可能?鞑子怎么可能如此迅速而决绝地再次对我们发动进攻?”

是啊,对方的反应着实太过出乎众人的判断了。因为就昨日一战的结果来看,对方在吃了大亏的情况下应该略作收敛才是。尤其是在夜间遭遇突袭,攻城武器几乎被全数烧毁的情况下,他们即便不趁势退兵,也该徐图后计,先找来木料重新打造攻城器械再攻上来,怎么现在却变成了这般模样了?

难道是蒙人因为昨夜的损失已经恼羞成怒,所以不管不顾,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强攻偏头关了么?他们怎么就会下如此决定?

虽然心下疑惑,好在众将士的反应还算到位,眼看着那数千铁骑突然冲来,便猜到了他们接下来会做什么,就赶紧竖起了一面面的巨盾,总算挡下了这第一波的攻势。只是,听着箭矢不断笃笃地射在盾牌上的动静,众人心里依然感到一阵阵的发紧,麻烦显然才刚刚开始。

果然,就在此时又是一阵嘹亮的号角声响起,大批蒙人在策马冲到关前时,突然就弃马上前,而且他们的肩上居然还都扛着一个个的布包。在看到这些人的举动后,雷鸣的神色更是变得极其紧张,甚至比刚才更加慌张些:“不好,快阻止他们上前,他们想要填平我们的护城河!”

作为隔离敌军骑兵接近城墙的保障,护城河的作用那是相当之大的,只要有这条丈许多宽的河水存在,关城便能确保不被蒙人直接攻击到,这也是守军即便知道自家关城有着大隐患依然军心稳固的关键所在。

但很明显的是,蒙人也抓到了这一关键,既然这次是全力攻城,那就先从护城河下手,把它彻底填平吧!那些随在骑兵之后奔上来的蒙人肩头所扛的,正是一包包的泥土。或许一两包,一二十包泥土抛入河水里根本造成不了什么影响,可一旦当这个数字十倍百倍地上涨时,情况就将完全不同。投鞭都可断流,更别提这样的泥土包了。

雷鸣的惊呼传入麾下将士的耳中,让他们也猛打了个激灵,赶紧就有人拿起弓箭想要射杀不断向前的敌人。可是,他们才刚露出个头来,就迎面被不断射上城来的利箭射中,顿时惨叫连声,十多名将士立刻就倒在了血泊之中,他们手中的弓箭却根本射不出去。

蒙人早就做好了全盘计划,当先冲来的五千铁骑只以不断的箭雨压制城头守军,从而为自家的填河部队创造机会。而就现在的结果来看,他们的战术是相当成功的,那上千人已经迅速接近到了护城河前,然后果断把土包抛入河中。

很快地,本来还在不断流淌的河水就被截断,随着土包的不断入水,护城河已渐渐变作了一条坦途,足够十来人并肩从上头走过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从垛口间看到这一幕的雷鸣急得直跳脚,最后终于是忍耐不住了:“快!赶紧开炮,把他们打回去!再不能让他们如此肆无忌惮地填我护城河了!”

麾下将士也知道事关重大,所以赶紧答应着,重新把火炮挪到了城墙垛口处,然后学着昨日正德教授给他们的方法和程序,把火药、炮弹等都填塞入内,在对准了那边的敌人后,迅速点燃了引信。

“轰!轰!轰!”三门火炮再次先后发出怒吼,直震得周围的军士都是一阵东倒西歪,炮口处更是冒起了一阵浓烟,把个垛口都给熏得一片灰黑。

不过这几炮效果还是相当不错的,那护城河边上已被炮弹轰得犁出了三道深沟,边上倒下了二三十名蒙人战士,其他未受波及者也因此一炮而吓得转身就跑,甚至为了能跑得更快,许多人还随手就把背负的土包给丢到了地上,看着着实狼狈。

但城头的明军却只欢呼了一声便有戛然而止,因为随即蒙人中军里的号角声再度响起。而这,就跟催命符一般,迫使那些刚刚往后退却的蒙人再度鼓起勇气冲上来,重新抱起土包填起河来。

而与此同时,更近一些的那些骑兵也迅速稳住了心绪,开始有重点地把更多更密集的箭矢朝着安有火炮的几个方位抛射上来,直让守军疲于应付,却连清理炮管,以准备下次放炮都做不到了。

其实这时候,如今这等简陋火炮的弱点也展露出来了。这些火炮的威力还算不错,但每放一炮所要做的前期工作实在太多,尤其是当放过一炮,再想接上一炮其间隔可就太长了。

另外,就是这些火炮依然被射程所限制。不但太远的敌人轰不到,连太近的敌人他们也一样没有办法。种种的不足,让这城头的三门火炮威力大受制约,也让城头的守军只能看着敌人一点点把护城河彻底填平,然后又有大量蒙人呼号着从后方涌杀上来。

事情到了这一步,对守城的明军来说似乎也已经没有其他选择,只剩下放手一拼了。于是,他们便再顾不上那些还在不断往城头放箭的骑兵,纷纷不顾自身安危地露出头来,用弓箭予以还击,同时还把滚油、金汁、木石等守城武器全部挪到身边,只等敌人靠近就给予迎头痛击。

这一刻,敌我双方的攻防大战已进入到了白热化的境地,只要守方稍有不慎,让敌人上得城来,又或是找到城墙的破绽,突然破之,则这座偏头关就将彻底陷落,城里的两万许军民的下场也将可知了。

明白这一点的正德神色变得极其凝重:“这些鞑子还真是厉害哪,看来我还是太过小瞧他们了。居然试图把他们拖在此地,好想法取得一场大胜!”

他这话虽然只是低声的自言自语,却被一直随在他身旁的杨晨给听了去。他心下陡然一动,便正色地看向了对方:“陛下,难道说鞑子所以会突然不顾一切地对我们发动猛攻是因为你的缘故?”

“我……”正德下意识地想要否认,但在对上杨晨的双眼后,到底还是点头承认了下来:“不错,是朕让关长兴他给鞑子带了一个假消息,显然他们是相信了这一说法。”

“却是什么说法?”杨晨急忙又问了一句。他也想起来了,昨夜关长兴领兵出城前,正德确实特意上前跟他叮嘱过几句什么。本来他以为这是皇帝在鼓励出征的将士呢,但现在看来,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了。

“我……是让他告诉那些鞑子,说他们的刺客已经得手,朕如今已身受重伤,只怕命不久矣了!”正德在略作迟疑后,还是把这么个惊人的真相给道了出来。

“什么?”杨晨顿时就傻愣在了原地,双眼满是难以置信地盯着面前的大明皇帝,他实在无法相信,这位居然会让人给鞑子送去这样的假消息!

怪不得蒙人在昨日屡受重创后今日的斗志不降反升了,原来是认定了偏头关守军军心必然将大乱,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地攻杀上来哪。

无论是哪个国家,一旦皇帝出了什么差错,其对军心士气的打击那都是致命 的。其实别说是皇帝了,就只主将但有损伤,也足够让全军再没有继续作战的勇气。

另外,这天下间除了他正德本人之外,就没一个人敢对外宣称这样的事情。这往严重了说可是诅咒君王,那可是死罪哪,即便事后知道是一条破敌之计,朝廷也一定会追究到底的。

可咱们的正德天子朱厚照倒好,居然自己诅咒起了自己,这实在由不得城外的蒙人不信此事,从而大举攻城了。

只是让杨晨感到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正德竟会想着要把敌人拖在这偏头关下。他应该很清楚以如今城里的守军兵力是完全敌不过那十倍之敌的,这么做岂不是在自掘坟墓么?

似乎是看出了杨晨心中的疑惑,正德又接着道:“其实朕本来只打算拖住他们一段时间的。朕相信用不了两天,大同方面的援军就能抵达了,到时候就能击败鞑子,取得一场大胜!”

听了他的计划后,杨晨是越发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位天子了。你说他有谋略吧,这事实在太过冒险,而且眼下的局面也已表明了这一计划很可能会酿成大祸;可你要说他完全是荒唐的却又不对,毕竟他已经考虑到了后招,说不定真能因此获得一场大胜。

他唯一能说的,就是当今天子的思路确实与常人大不相同,真非常人也!

正文 第七十九章 快马驰援

长城以北,草原之上,一支五万人的军队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向前奔行着,一杆大旗高高飘扬,上头赫然写了一个斗大的杨字。

这支出现在草原上的军队并不是纵横于此的蒙人铁骑,而是大明的军队,是由三边总制杨一清亲自率军朝着偏头关支援而来的大同精锐!

两日前,当偏头关前的堡垒突然升起狼烟后,这一示警烽烟就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远方四面传递过去,并在不久后就传递到了大同城,报到了杨一清的面前。

当确认竟有数万蒙人大军攻向小小的偏头关时,杨一清可是吃惊不小,同时也知道大事不妙。当今天子正德还在偏头关里呢,虽然已经有人赶来禀报说当地官府已经找到天子下落,他的安全已然有了保障,可那只是在正常情况下。一旦有蒙人突然袭击偏头关,那身在关城之内的天子可就太危险了。

而且,杨一清更知道如今的偏头关自身就存在不小的弱点,那被人以次充好而修筑起来的关墙可未必能抵挡得住蒙人数万大军的猛攻哪。尤其是,如果蒙人是因为已经收到情报,知道偏头关存在弱点,甚至知道大明皇帝就在那里才起大军攻打的话,事情就更加糟糕了。

杨一清甚至都转念想到了几十年前的那场差点让大明就此覆亡的大灾劫来。当时,英宗皇帝就是因为错信了太监王振的话带军北伐,结果在土木堡一败涂地,不但葬送了数十万大明精锐,连随军的朝中精英也损伤大半,最后连他自身都兵败被俘,由此才有了蒙人大军兵围北京的可怕结果。

当时,要不是朝中出了于谦挽此天之将倾,恐怕大明朝就要因之而亡了。没想到时隔多年后,居然又要旧事重演了,要是当今天子再落入蒙人之手,则不但大明将成为后世笑柄,恐怕这江山也要守不住了。

这一刻,杨一清是大感后悔哪,要是当日天子驾临大同时自己不顾一切地将他绑了送回北京去,那这一切就不可能发生了。纵然自己会因此罪犯欺君,纵然自己会因此被定下死罪,也比让天子冒此大险要好哪。

不过事到如今,再后悔也没有用了,杨一清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做出补救——赶紧出兵救援危若累卵的偏头关,赶在蒙人破城之前,急退他们,保住关城,保住身在其中的天子!

没有太多的考虑,杨一清立刻就传下军令,迅速亲率五万城中精锐出城救援,只留下了另外五万人马守在大同。同时,为了能尽快赶到偏头关,他甚至没有走大明官道,因为那里的道路有着更多的路程,而是直接选择了从长城以外的草原进军,以最快的速度驰援偏头关。

可即便如此,要调动五万大军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直用了有大半日后,大军才得以出发,日夜兼程下,等到此时,离着偏头关尚有数十里路程。而这时候,他们甚至已经能隐约听到从前方传来的阵阵杀声了,显然蒙人正在强攻关城。

“快些,再快些!”杨一清大声喝道,而离他不远处,黄丰也是神色紧张地趴在马背上,不断催动的骏马向前。

作为本就是偏关县的捕头,既然已经养好了伤,他自然是要回去的。而在听说偏头关正遭逢蒙人大军强攻后,他更是强行要求跟随杨一清一道出发。

对于这一要求,杨一清倒是没有拒绝,只说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就给了他一匹快马,让其跟随在自己身旁出发了。而本来身手平平的黄丰这一路居然也靠着一口气给坚持了下来,现在看到目标在望,他的精神更是大振,不断催动着胯下骏马向前冲去,居然还比不少骑兵更快上一些。

当然,此时的杨一清是不可能去注意这么个小人物的,策马疾行的他此时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开了,到底待会儿抵达偏头关外,与蒙人相遇后该用什么样的方式与之交锋。

“他们既然是全力攻打偏头关,那其后军必然空虚,倘若以先锋精锐突袭其后路,再放火烧其粮草辎重,则必能乱其军心。”很快的,一条战略就已从他的心头冒了出来:“然后,我大军再分开两面,左右夹击蒙人两翼,纵然是在这旷野上,也未必不能破敌!”

主意既定,他立刻就招手喊来了自己的亲兵,把自己的计划传达下去,让前锋骑兵队伍以更快的速度向前,务必要在蒙人反应过来前给予他们后路重创。至于剩下的人马,则被他下令缓行。

这最后的三十多里路,他们必须先养足了精神,然后才对蒙人发起最终的攻击!

在此疾驰救援的情况下,杨一清还能保持头脑的清醒,迅速作出相应的部署,其儒将之名确实非侥幸而得。

而跟在他身旁不远处的黄丰见他突然缓下步来,便下意识地想要靠过来问个究竟。但此时,杨一清左右都是他的心腹亲兵,等闲之人根本别想接近,哪怕是他,也被挡在了外头,只得跟从着大军一道暂时缓下脚步。

————

与此同时,偏头关上的战斗已经如火如荼。

随着蒙人强行填平护城河,大军直接扑城杀来,守军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死守而已了。于是乎,城上城下箭矢如雨点般往返,不断有人惨叫着中箭倒地。

不过除了弓箭外,已经不顾一切只想守住关城的明军也把所有的武器都用了上来。大大小小的石头和木头被他们如不要钱似地拼命就往下砸,把一批批想要抢到城边来的敌人打得惨嚎一片,倒下者不可计数。

但即便如此,在后方号角声的鼓舞下,蒙人也往往只是稍作退后便再次鼓起勇气冲杀过来,继续冒着头顶如冰雹般落下的木石开始拿起各种简陋的工具想要挖开关城。

也幸亏昨夜那一场大火把蒙人的攻城器械和辎重都给烧了个干净,不然此时明军所要面对的就将是一架简陋的云梯,又或是对城墙的破坏更大的撞车了。

但即便面对的是没有犀利武器的蒙人,守军的情况也不好过,他们不但要想尽一切办法阻挠敌人破坏城墙,还得随时闪避敌人的箭矢,稍有不慎,就有人中箭从城头摔落。这是一场比拼军心,比拼耐心的攻防大战,只有坚持到最后的那一个,才有可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只是,随着双方人马不断伤亡,情况已经朝着对明军不利的方向发展了。毕竟明军在兵力上是远比不了蒙人的。敌人即便有人死了,也能派出源源不断的人马添补空缺,可守军随着兵马的不断折损,可用之人已经是越来越少了。

这一点,身为主将的雷鸣感受尤其深刻。因为他身边可用的预备队不断被抽调前往城墙守卫,很快人马已经只剩下不到两百人了,再下去,恐怕连他自己都要跑到城头去和城下的敌人拿弓箭对射了。

“快,把火油金汁都给我倒下去!”危急时刻,也只能用这最后的大杀器来先退敌了。虽然这些东西他们准备的其实不多,恐怕这一用后很难再在短时间里再使用,但也只能先顾眼前了。

早就想用这些武器的军士听到这声命令后,便赶紧行动起来。这一回,他们甚至都不再用木勺舀泼火油了,而是直接就用布裹住了大锅边缘,几人抬起装满沸腾液体的铁锅就往下倾倒了那散发着可怕臭气的液体。毕竟,此时围在城下的敌人实在太多,光靠那木勺根本不赶趟了。

这几大锅金汁滚油被倒下去后,效果还是相当明显的,下方顿时就传来了震天的惨嚎。无数蒙人被泼中后便在地上滚动起来,还撞倒了更多的人。而明军又趁机把火把点燃了扔下,火头迅速点起,惨叫声也就变得更响了。

面对如此大范围的攻击,即便是蒙人也抵受不住,赶紧就慌不迭地就往后撤去。见此,城上守军精神更是一振,欢呼声也响成了一片。

可他们的欢呼只响了一会儿,便戛然而止。因为这时,蒙人中军处的号角声竟再度响起,那些刚刚退却的蒙人居然再次如潮水般涌杀上来。这一杀手锏除了杀死百来名倒霉的蒙人外,竟不能让敌军的攻势稍止!

看到这一切,雷鸣的脸色已变得一片青白。看来这一回蒙人是彻底豁出去了,不在这一场攻击里将偏头关给打下来是不会甘休了。

“狗鞑子,那就来吧,就看谁能撑到最后!”雷鸣吼叫着,已抽刀在手,也冲向了城头。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小王子和那些各部首领的心也在滴血。这一战,太多战士死在偏头关下了,这远比他们之前所估算的要难对付,怎么看都不像是已经军心崩溃的表现。

可是,到了这时候,他们已无回头的可能。就像一个已经上了赌桌,输了许多筹码的赌徒,只有不断赌下去才有翻本的可能,他们已经红了眼!

正文 第八十章 轻骑突营

展锋带着五千大同铁骑以最快的速度向前突进,在他一声声的叱喝中,胯下的骏马已是四蹄如飞,似乎连地面都没有再沾着一般,而身旁的同伴也是个个奋力催动着战马,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因为他们很清楚此时偏头关正面临着多么可怕的形势,一旦关城被破又将造成更加恶劣的后果,如果是因为自己迟到一步而只能看着蒙人攻破长城长驱而入,则他们必然将抱憾终身。

带着如此决心,几十里地居然不到半个时辰就被他们一奔而过。远远地,他们已经能看到那一座座规整的蒙古包,以及更远处,如浪潮般朝着偏头关杀奔过去的蒙人大军。

在看到这一幕时,包括展锋在内的所有将士都猛抽了一口凉气。虽然他们已从军报中获知蒙人这次是调动了大军攻打偏头关,可也想不到竟会有如此数万兵马在围着一座小小的偏头关在强攻哪。

甚至于不少人心里都是一怯,自家只有不过五千急驰而来的援军,真能援救得了城中守军么?别最后把自己都给搭了进去。

当然,更多的人却是对守城袍泽由衷感到敬佩。偏头关只有区区三千多守军,居然就能挡下十多倍蒙人的强攻,一两天里关城稳守,这是多么可敬的战士哪。

“兄弟们,我们的袍泽在与鞑子血战到底,我们大同的将士也不能丢脸,跟我上,杀光这些胆敢犯我长城边防的贼人!”展锋没有太多的迟疑,迅速已掣刀在手,往前用力一挥,便一马当先地向着蒙人的营地冲杀过去。

随着他一路而来的将士们纵然心里还有些恐慌,在自家将军的示范作用下也只能鼓起勇气,呼喝着或端起弓弩,或挺起长矛,又或是持刀在手,控制着战马以最快的速度直扑敌军后阵。

突如其来的骑兵着实杀了留在后方的蒙人军队一个措手不及。在他们想来,明军即便有援军也该是从南边而至,是断不可能突然从自己的侧后方出现的。可事实却真就出乎了他们的意料,所以顿时间,营地之中人喊马嘶,乱成一片。

有几十名蒙人骑兵已翻身上马,高举着兵器就朝着正狂奔而来的明军迎去,似乎是想要阻拦他们的去路。只是这点人马对足足五千之众的大名骑兵来说是完全不够看的,双方在冲到相距有一箭多地时,便已纷纷发箭射敌。

虽然这些蒙人在箭术上要强过明军,还射翻了十多名冲在最前方的军士。但在一阵如狂风暴雨般的乱箭覆盖之下,那几十名蒙人已几乎全数中箭落马。毕竟明军这一轮射来的可有数百支利箭呢。

剩下还能坐在马上的蒙人战士也才刚愣了一下,就被迎面冲杀过来的明军骑兵彻底吞没。当他们奔驰而过时,地上只留下了蒙人倒下的尸体。

这一轮遇敌冲击倒是如磨刀石一般,把明军的锐气与杀气全给激发了出来。虽然此时又有几队蒙人开始结阵抵御,他们的速度却不见有丝毫放缓的,依然呐喊着,如雷霆霹雳般杀进了对方阵中,刀砍枪刺箭射之下,一个个仓促应战的蒙人倒了下去。他们也终于一气冲进了蒙人大营的后阵,看到了那些被火焚烧过的痕迹残骸,以及那一个个蒙古包。

此时的他们已顾不上细思为何这里好像刚经历过一场火劫了,只是照着之前的计划开始分散开来,四处斩杀不断四散奔逃的蒙人,同时又到处点火,把一个个蒙古包变作了火炬,把昨夜关长兴他们所干的事情又再干了一遭。

在秋冬相交的这个季节里,最是枯燥而多风,一旦火头起来,其扩散得可就极快了。昨夜大军都在营地里,所以才能及时将火势给控制住,但此时他们的主力都在猛攻偏头关,剩下的人还要面临明军骑兵的穷追猛打,自然更腾不出手来救火了。于是,这把火就迅速蔓延,甚至都朝着小王子的中军大帐,那顶从成吉思汗手里传下来的金帐处烧了过去。

这次的突袭显然比众将士想象当中的效果还要好上许多。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蒙人全无防范的缘故,他们一向是主动攻击的一方,何曾想过有朝一日竟会被人从草原上施以突袭呢?而且,蒙人这五万大军也不全是精锐,真正的精锐都被小王子派到前线猛攻偏头关去了,后方自然就空虚了。

当看到后方那不断冒起的浓烟和火光,听到那阵阵的喊杀声时,正为偏头关久攻不下而恼火不已的小王子是彻底懵了。片刻后,他才狂吼起来:“快,调人马阻挡敌人继续向前!”

要是连中军大帐都被他们突杀进来,则自己的大军必然会彻底崩溃。

身边的博忽尔立刻领命,带着一直守在金帐附近的那近千大汗亲卫就如旋风般地朝着后方冲杀过去。

火焰和浓烟弥漫开来,已把蒙人大营的半个区域都笼罩了起来,即便是在如此青天白日,视线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而这对蒙人来说尤其不利,因为这里是他们的地盘,更多的是他们的同伴,所以必须小心翼翼凑到近前看清楚了才能动手。而这对明军来说就完全不叫个事了,他们只要不断向前,不断放火,看到人就直接袭杀便是。

于是,在这等混乱的情况下,展锋带了紧随在其身后的两千许骑兵迎面就和博忽尔的队伍给撞上了。

没有任何的犹豫,在看到有一路人马火急火燎地冲来时,展锋已高举着已有多个缺口的钢刀往下一劈,高声喝道:“杀!”

“咻咻咻……”当下,就有百多名弓弩手直接就朝敌人射去了冷箭,其他人紧随着箭矢催马急冲,杀了过去。

这些小王子身边的亲卫个个都是蒙人中的佼佼者,哪怕猝然遇袭,他们也不见有丝毫慌乱的,立刻就全来了个镫里藏身,竟让多半的箭矢都射在了空处。同时,他们只靠着脚上的力道稳住身形,双手则稳稳地拉开弓来,直朝前方扑来的明军射出了复仇的利箭。

他们的箭矢既快又刁钻,再加上明军骑兵已经有些疲惫,骑术上也不如这些打小从马背上长大的家伙,所以根本就闪避不及,惨叫连声,便有许多人堕下马去。

冲在队伍前头的展锋也是险些中箭,好在他动作够快,才一刀格开了箭矢。而在看到身边兄弟的这一情状后,他的心更是一沉,知道这次是遇上硬手了,便高喝一声:“冲过去!”便不退反进,再次前冲。

他很清楚,论射术自家是远比不了蒙人的,所以只有近身作战来靠着兵力上的优势来压制敌人了。好在这里是蒙人大营,他们只有死守一条路可走,无法把常规的骑射战术给施展出来,那自家还有几分胜算。

明军当时就齐齐呐喊,催马挥刀,就朝着敌人劈杀过去。而让他们有些意外的是,面前这一千蒙人骑兵居然也嚎叫着反向冲迎了上来,就仿佛完全不在意自家兵力只有对方一半的样子。

看到这一幕的展锋的心又是一凛,一个极其不祥的感觉已经冒出心头。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到如今即便敌人再强也只能正面一战了。

于是,在一片呐喊呼喝声里,两方人马正面相撞杀作一团。只一个照面,就有上百人被从马背上劈下,而这其中有八成竟是属于明军的!

“这……怎么可能?”在转头看了看身边那几匹已经空荡荡的骏马后,展锋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要知道,他这一支骑兵也是大同军中的精锐,不然杨一清也不会派他们突袭驰援了。可现在,只一照面,就已看出了双方间的差距有多么的大。

明军上下已然生出怯意,而蒙人的凶性却是被彻底激发了出来,他们迅速回身,再度朝着明军冲杀过来,这次的气势甚至比刚才的更盛一些。

没有过多的犹豫,看着扑杀过来的蒙人骑兵,展锋立刻就下达了一个命令:“往边上走,以偃月阵杀过去!”

明军立刻依计而行,并没有与敌人再作正面的较量,而是突然闪避开去,然后冲向了前方的蒙人大营。一面跑着,还有人点起火种,烧着了附近的帐篷等物,火头再次向着前方延伸开去。

展锋很清楚自己这次的使命到底是什么。不是杀伤更多的敌人,更不是和这支明显是蒙人精锐的军队交锋,而是把这蒙人大营给彻底搅乱,从而好逼迫还在拼命攻打偏头关的蒙人大军回头支援,也为即将到来的,真正的决战创造更好的机会!

这一战术确实大大出乎了蒙人的意料,他们全力的一扑居然落到了空处,这让博忽尔心头更是恼火,立刻再度下达了追击的命令。他要杀光这支敢于轻骑冒进的大明军队。

而就在这时候,一阵低沉的号角声也从前方响了起来,蒙人终于决定把还在攻城的蒙人给召回来了!

正文 第八十一章 破釜沉舟

此时的偏头关已到了千钧一发,即将被攻陷的要命时刻。

在面对如潮水般不断涌杀过来,无论是用弓弩攒射,还是以木石轰砸,就是用火炮轰击,也无法阻挡敌人的脚步。他们越过护城河,来到城下不断以弓箭扰射上方,同时还有人更多人试图挖开,乃至于砸开那道挡住他们去路的关墙。

在这一番不计代价的破坏和试探下,本就有着多处漏洞的关墙终于被他们挖开了数个缺口来。在看到这一幕时,上方的明军将士更是心胆俱裂,便也发了疯似地把手边一切可以攻击下方敌人的武器都给投掷下去,以求能暂时退敌。

还别说,这等攻击终究是有些效果的,眼见上方明军也拼了命,知道破关只是个时间问题的蒙人反倒开始惜命地向后撤了,总算是没有让他们把城墙给挖塌了。

但是,如今关城的破绽已经如此明显摆在敌军面前,或许当敌人发起下一场攻击时便会出现众人所不想看到的情况,这让城头守军上下的心情变得极度恐慌,士气也降到了最低点。

正德身在其中脸色也变得一片惨白:“怎……怎会这样?我还是估算错形势了么?”语气里已经充满了自责之意。

杨晨在旁看着,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说才好。因为在他看来,这次正德确实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太过低估蒙人要拿下偏头关的决心,以至让大家陷入到了如此绝境之中。

不过他毕竟是皇帝,纵然有错身为臣子的也不好直接指出来,便只有安慰道:“陛下不必自责,天无绝人之路,不到最后一刻,我们总有反败为胜机会的。”

“还能有什么办法,如今关墙已快支撑不住了,只要他们再攻上来,便是破城之时。朕就将成为千古笑柄!除非此时援军能突然杀到鞑子身后,否则即便是从南边过来的援军怕也是挽救不了这偏头关了!”说着,又是一声叹息。

而这一回,杨晨却没有再说什么,这让正德心里大感不是滋味儿,心说你都安慰这么多了,难道就不能再多说几句吗?但随即,他便发现杨晨的目光竟是直愣愣地盯着前方,满脸的难以置信。这让他也好奇地把目光往远处投去,然后便激动地喊了起来:“援军,他们居然是真从鞑子身后发动的攻击!”

与此同时,城上的许多其他人也都看到了位于蒙人大营后方的变故,数队骑兵正不断向前突进,随后火头也从营地各处不断冒了起来。这已足以说明来的是友非敌,他们大家期盼已久的援军终于在这个要命的关头赶到,而且还出现在了最应该出现的地方——蒙人力量最薄弱的后军。

“兄弟们,我们的身后就是偏头关中的百姓,是我们的父老乡亲!再后面,则是我大明的江山,是我们一心守护的家园!现在援军已到,只要我们能顶住敌人的攻势,则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雷鸣见状,赶紧就出言鼓舞军心士气。

也不知是援军的突然出现让大家重新生起了一战的勇气,还是他的这番话起了效果,反正此时城头守军原先颓唐的样子已经一扫而光,所有人眼中都露出了坚毅的神色,握在兵器上的手也变得更紧了,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口里则喊着:“誓死守卫偏头关!卫我长城边防!”

这喊声迅速传开,回荡在了这偏头关城墙的上方,甚至远远扩散出去,向着蜿蜒连绵的长城不断蔓延。看到这场景,听到这话,正德更是为之动容:“说得好,朕相信此战我们大明必胜!”

可即便如此,蒙人对偏头关的攻势依然是不见缓的。在一声声可怕的嚎叫声里,他们再一次扑杀过来。虽然因为明军的不断阻击让他们在半道上又付出了不小代价,可还是让他们的大队人马杀到了城下。一样的危局再次出现,而且那缺口已被不断扩大,城头的众人都已能感受到那摇摇欲倒的感觉了。

哪怕明军不断把各种箭矢木石如雨点冰雹般砸射下去,敌人都不见退的……

就在众人都有些绝望地以为关城就要陷落时,一声低沉的号角声突然就从蒙人大营处响了起来。这号角声与刚才敦促兵马冲杀的激昂声响全然不同,显得尤其苍凉。

而在听到这声响后,本来还在拼命挖掘的蒙人全都呆住了,眼中更是现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来。眼看着偏头关就要被攻破了,怎么后方却要召回大军呢?

当有人转头往后看时,则迅速变了脸色,大声就叫喊了起来:“有明国军队偷袭我方大营!”声音里充满了惊恐。

随着这一声叫喊,众蒙人才猛然惊觉过来,事情远比自己所想的要复杂得多。现在中军大营受到明军攻击,要是大汗他出了什么问题,则此战即便能攻破偏头关最终失败的也只会是自己。

于是,在一番犹豫后,这支即将攻陷偏头关的蒙人大军只能悻悻回头,朝着自家的中军大营狂奔杀去。此时的他们,是彻底红了眼了,誓要将这支坏了自己好事的敌军全数歼灭。

而城头的明军则是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险死还生的起落让所有人的心都吊在了嗓子眼,不少人甚至必须靠在墙头才不使自己因为双腿发软而倒在地上。

危机暂时解除,让正德的整个人也变得精神而清醒起来,只见他眯眼看着前方的蒙人大营,思忖了一阵后,突然走到了雷鸣跟前:“雷千总,此时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了。你赶紧让守军准备一下,随朕一同杀出去!”

“你胡说什么,也不看看这都是什么时候了!”雷鸣因为过度的紧张,整个人现在还有些发懵,一听竟有人建议出城杀敌,首先的反应就是严加斥责。可在话一出口后,才猛然惊觉说这话的乃是当今天子,这让他吓得面色一白,立刻就跪了下来,叩头认错:“陛下恕罪,臣不知是您,冒犯了陛下……”

“无妨,我只要你赶紧下令出兵,配合着援军前后夹击鞑子,如此,这一战我们必能取胜!”正德不以为意地一摆手,继续提出自己的建议。

可即便是皇帝的意思,雷鸣也无法遵从:“陛下,我偏头关只有不到三千兵马,现在更伤亡近半,能用的不过千人。而鞑子可足有数万之众,即便杀出去了,怕也无济于事。还不如让大军在此歇息,养足了精神呢。”

“你说的是什么浑话?现在偏头关关城与被攻破已没多少区别,一旦鞑子平定了后方援军,再掉头杀来,只靠这点人马能守得住么?还不如放手一搏,配合着援军主动出击呢!”正德也是神色严肃地说道。

这一下,杨晨倒觉着皇帝所言有些道理了。此时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破釜沉舟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

一旁的丁越迁也在沉吟后说道:“老雷,陛下此计虽然冒险,却已是咱们能反败为胜,破此死局的唯一办法了。而且我料想那些鞑子也一定不会防到我们还敢主动出兵,到时我们还能起到奇兵的效果呢。”

“可……”雷鸣还是有所犹豫,他毕竟是这偏头关的守将,心里第一位的自然还是保住关城不失。

正德一看,立刻就把脸板了起来:“这是朕的圣旨!雷鸣接旨,朕命你速速点齐关中还可一战的将士,随朕一起出关杀敌!”

“臣遵旨!”面对无可抗拒的圣旨,雷鸣终究只能就范,跪地接下了命令,然后转身就去作出相应安排了。

而这时候,杨晨、丁越迁和他身边的一众侍卫才猛然醒过味来,皇帝这是要亲自带人出战,这可是万万使不得的。于是,一众人赶紧上前劝阻:“陛下,就让臣等率守军出战破敌即可。您乃是万金之躯,出现在城头已是臣等失职,您可万不能再出城冒险了。”

“朕已经决定,这一次要亲自与鞑子较量一番,让他们知道我大明在太祖太宗之后还有子孙能守住这万里江山!”正德眼中满是肃然,已看不到半点以前的顽劣模样,这让一干侍卫都觉着天子似乎是换了个人了,给他们的压力也变得更大。

在气势上压住了众人后,正德又放缓了语气道:“你们看看对面,那是鞑子的大汗小王子伯颜猛可亲自率军来犯。他作为蒙古草原之主能以身犯险,难道朕这个大明天子就只能躲起来不敢与之正面一战么?这要是传出去,还不叫天下人笑话朕胆怯畏战?朕意已决,你们就不必再劝了!”

如果这里有哪怕一个文官,都有人会站出来继续阻止,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奈何连杨晨其实都更算得上是武官,所以在面对皇帝的这一番言辞后,众人竟再说不出阻拦他亲自出战的话来。

而此时,雷鸣已经把尚可一战的人马都集中了起来,只等一声号令,开城出战了!

正文 第八十二章 三面围击

伴随着一声暗哑的嘎吱声,那两扇被蒙人猛攻而满是伤痕的偏头关关门终于被人从里面开启,随即两千余名守关将士便在雷鸣等将领的带领下手持兵器,神色肃然的从里面整齐鱼贯而出。

随在他们身后出现的,是一身甲胄,只有一张满是兴奋的脸庞暴露在外的正德皇帝。他的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在他的一力要求,乃至动用天子威仪逼迫下,终于让身边所有人都低头答应让他一同出战。

哪怕此时的正德身上被盔甲捂了个严严实实——这已是群臣退让后的底线了,要是天子连这身保护他不被蒙人所伤的重甲都不穿上,那大家宁可担上一个欺君之罪也不敢答应放他出城——他依然觉着难言的兴奋,毕竟这是自己第一次真正踏上战场,而且此一战将要面对大明最大的敌人蒙人,将要凭自己的武勇,如太祖太宗那样将敌人击败。

在深深看了一眼前方依然火光不断,浓烟滚滚的蒙人大营后,正德猛吸了口气,随后麻利地把刀从腰畔抽出,往前方一指高声喝道:“将士们,建功立业只在今日,跟着朕,去把那些想要侵入我家园的鞑子通通杀死!杀呀!”吼完这一句后,他已猛一踢马腹,催动胯下骏马向前奔跑起来。

其他将士听得皇帝这句话后,本来还有些犹豫和担忧的神色陡然就一扫而空,所有人的眼神也变得坚毅起来。要知道,这次带着大家伙儿冲向敌营可是当今天子,可是身份尊贵的皇帝陛下!那自己作为吃皇粮的丘八大头兵还有什么可怕的,自然就是跟在他身旁,杀敌报国了!

顿时间,一声声嚎叫便应和了起来:“为了陛下,为了大明,杀呀!”

怒吼声中,这支两千多人,且只有百多骑兵的队伍便朝着前方那座有着数万蒙人精锐的大营冲杀过去,每个人都是那么的果断,几乎是争先恐后就往前冲,连那些只靠两脚奔跑的将士在速度上居然也不比马儿要慢。

此时,刚才听到退兵号令而往军营撤去的蒙人骑兵已经冲回到了自家营地之前,当看到里头往来奔驰,到处纵火的明军骑兵后,他们立刻就红了眼,也无须再有人下令,便即吼叫着拍马朝着敌人扑杀过去。

那些正四处跑动纵火捣乱的明军骑兵在看到敌人援军杀回来时,也不敢与之正面相抗,依然照着之前的战略,转身就往另一边跑去。

不过这一回,他们的处境可就要比之前难得多了,因为回营而来的蒙人大军足有数万之众,一看到他们想要分开逃跑,当下就有人四面围堵。同时,之前还在追赶着他们的博忽尔及其部下兵马也已从斜刺里杀将出来,拦截着他们的去路。

如此一来,这一支支各自为战的骑兵就只能纵马往着空虚处跑,最终各路人马慢慢竟汇聚到了一起,却要面对数万杀气腾腾,恨不能将他们碎尸万段的蒙人大军的包围。

“怎么办?”所有将士都把目光落到了展锋的身上,毕竟他才是这支队伍的主将,大家自然一切要听从他的号令了。

展锋望着不断围杀过来的蒙人,心知以如今这些手下将士的战力恐怕是很难杀出敌人的重重围困了,那就只有改变方略,往敌人意想不到的那个地方冲去了,或许这样还能找出敌人一些破绽来。

目光一闪间,他手中刀已指向了身后一处最显眼的所在:“兄弟们,生死成败只此一途,跟我杀过去!”说话的同时,已猛然拨转马头,就朝着那顶最最醒目的大汗金帐冲去。其他那些军士虽不知他目的何在,但此时也只能相信自家将军的判断了,便也吼叫着,拍马紧随,直冲那金帐所在的位置。

正试图一点点缩小包围,将这支可恶的敌军彻底困死歼灭的蒙人在看到他们突然奔跑起来时,还有些不屑地一笑,事到如今他们除非能生出翅膀来,否则就别想从这大营里逃出去。可在看到他们猛冲的方向时,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尤其是博忽尔,更是面色大变,吼叫了起来:“快赶上去拦截他们,不要让他们伤到了大汗!”虽然金帐附近应该还有不少亲卫守护,但数量却不多了,要是让他们趁隙而入,伤到了大汗,这结果可就糟糕了。

其实也不用他提醒,在看到明军的动向后,众蒙人就已全速向着前方急追而上,哪怕他们伤不了大汗,让这些明军冲到金帐前,也足够动摇军心了。

这一回,那数万蒙人大军已忘掉了其他,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阻挡明军前进的脚步,保障金帐的绝对安全,至于其他一切都只能靠边站了。

而正当此时,在蒙人大营两边,已有烟尘突然滚滚而生,两路大军正以全速朝着大营杀奔而来,两路人马的中间位置,全都打着一面硕大的旗号,招摇间,上面的一个杨字时隐时现,正是杨一清终于是率军杀到了。

虽然已派出了展锋带轻骑全速支援,但杨一清也知道只凭这区区五千人马是不足以改变战局的,所以他这一路也不敢作太多的耽搁,总算是紧赶慢赶地来到了偏头关前。

当看到关城之上依然还飘扬着的大明旗号时,这位火急火燎赶来的老大人的神色才稍微放松了一些。随后他又看到了蒙人军营里不断冒起的浓烟,心下更是一喜:“展锋他们果然不负所望,得手了!”

这一结果自然是越发鼓舞起了军心士气,但杨一清还没高兴太久呢,就有人惊讶地朝着偏头关方向一指道:“大人,你看那里……怎么有支队伍正在奔向鞑子的大营?难道是最后撤回来的鞑子军队么?”因为距离尚远,这位也看不太真切。

杨一清顺着方向眯眼仔细端详了一番后,脸色却有些变了:“你们何时看到过有这许多鞑子步兵了?这分明是我大明偏头关的守军!真是胡闹,他们这点人马跑出关来做什么,难道关城和陛下都不需要他们守护了么?”

口中虽然斥责不已,但杨一清自然是不可能眼看着这支军队白白送死的,何况此时蒙人军营里依然有兵马杀作一团,显然是展锋他们正被困其中,他当即就下令道:“传我将令,全军出击,从侧翼夹击鞑子大营,今日老夫就要在此歼灭这支鞑子大军!”

“遵令!”身旁的传令官立刻抱拳领命,随后旗号打出,左右两路大明援军一齐而动,全力朝着敌人的营盘攻杀过来。

此时的蒙人正想阻挡不断朝着金帐杀去的展锋这路骑兵呢,压根就无暇顾及其他,等他们察觉到情况不妙时,从左右杀来的敌人已离他们不过两三里地了。

与此同时,却有一支人马比杨一清的援军更快冲到了蒙人的大营之前,正是由正德所率领的两千多守关将士。虽然急奔数里地让将士都很有些气喘吁吁,但在皇帝一马当先地冲进军营的带头作用下,其他人也都彻底撒开了脚步,完全顾不上身体的疲累,呐喊着挥动着刀枪朝着敌军的身后扑杀过去。

这一下确实大大地出乎了蒙人的意料。在他们想来,此时偏头关里的守军应该只会缩在关里死守不出才对,怎么就敢以如此这点伤疲的队伍就朝自己这十倍之敌的大营杀来。

顿时间,位于后方的几十蒙人被杀了个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回身呢,就被劈翻刺倒,竟生生就被这路明军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正德更是激动得满面通红,虽然左右的护卫以及杨晨死命阻拦着他前进的道路,但有敌人靠近过来,他们都立马出刀接战,但他还是趁着机会把刀朝着不远处的一名敌人砍去,将这名还在与人纠缠的敌人砍得翻落下马。

这一刀将敌人劈翻的感觉让正德更是两眼放光,二话不说,不断催马向前,想要和敌人来一场正面较量。要不是前头还有几名护卫拼死阻拦着,说不定他都要冲到敌人阵势里去了。

这表现看得杨晨是好一阵的胆战心惊,此等表现别说是天子了,就是寻常的武将都很难有啊。这让他也不敢有丝毫疏忽,紧紧握刀随在天子身后,以防那些鞑子突然回身杀来,伤到了皇帝。

其实,这时候的蒙人大军已经彻底乱了套了,甚至都不知该怎么打这场仗才好了。他们的前方,有一路骑兵正全力冲击着大汗金帐,他们的后方一路明军正在拼命袭扰,而更要命的,是他们的侧翼正遭受着前所未有的包抄猛攻,再加上营地里到处都是火头,各支人马层层叠叠地搅作一团,让他们顾此失彼,彻底不知该先对付哪一路人马才好了。

更要命的是,这许多人马都挤在了一座大营里,让他们所擅长的骑射都发挥不出来,情况月就越发危急,随时都有可能崩溃……

正文 第八十三章 乱战崩溃

看到这支从后方偷袭闯入自家大营的明军骑兵在后有追兵的情况下居然还敢强行朝着自己的金帐杀来,小王子是彻底被激怒了。虽然此时他身边只剩下不过五百近卫,却也无法消减他主动出击破敌的决心。

随着他一声怒喝,几百名还守在金帐前的蒙人精锐就跟在小王子的身后毅然回冲展锋他们的队伍。两方距离并不是太远,又都全力冲锋,只一忽儿工夫,便正面撞在了一处。

顿时间,刀枪相撞,箭矢横飞,明军中的精锐与蒙人骑兵精锐展开了正面的较量,没有回身逃避的余地,也没有施展更强骑术与射术的空间,有的只是各自身体内所蕴藏的强大战力,以及杀敌的决心。

只一个照面间,头前与敌人相接的明军就有近百被劈砍落马,而蒙人这边也有二十来人因此丧生。但双方都没有后退的余地,尤其是对明军来说,他们的身后可还有鞑子在追杀过来呢,横竖都是一死,那还不如强行杀过去,把鞑子的首领诛杀在此为好。

都不需要展锋号令,四千许明军就如那投火的飞蛾般不断扑杀向那数字也在不断减少的蒙人,与他们进行着最为残酷的死斗,以几条人的性命来换取蒙人的性命。

在看到不断有族人被杀后,小王子才悚然醒悟过来,至少此时对方的兵力可远在自己之上,以他们那凶悍的杀法,自己身边这点精锐还真拼不过他们。这一刻,他心中的怒火反倒平息下来,立刻下令后撤,想法拉开双方距离,只要等到后方的援军杀到,要歼灭这股敌军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么?

但明军可不是这么想的,更不可能让他们轻易脱身。就在敌人往后撤时,他们便大踏步的追赶上去,以更加凶悍的打法不断冲击着蒙人的阵线,誓要杀到那敌军主将小王子的面前,将其斩于马下。

不过他们的计划终究未能成功,因为这时候追击他们的蒙人大军也终于从后方袭来了。本来他们还能与敌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但在与小王子的亲卫一阵搏杀后,终于让敌人追赶上来,于是他们就变成了腹背受敌的状态。

在发现这一点后,小王子方面的精神陡然就是一振,立刻就改守为攻,以弓箭打头阵,随后其他人则紧杀而出,以比刚才更加凶猛的态势杀向了明军。

这一下,可着实杀了明军一个猝不及防,又有不少人因此被杀,前冲的势头为之一顿。而此时这蒙人军营里的状况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一旦你无法前行压着敌人打,那就得被动挨打,不但身前的敌人会扑杀过来,后方的敌人也会不断地给你增添压力,这让整支明军的伤亡火速抬升,四千人转眼就只剩下了不足半数,许多人都已先后倒在了敌人的猛攻之下。

这却如何是好?展锋看到如此情况后,也已经有些不知所措了,只能指挥大军收缩防御,以图能削减伤亡,支撑得更久一些。

与此同时,蒙人的情况也不好过,他们的身后,一支数千人的明军还在拼了命的猛冲猛打,虽然分出了一部分人马过去作阻拦,居然并没有起太大的作用。

虽然偏头关出来的这支守军远比不了从大同来的精锐善战,但有天子带头冲锋的感召,这几千明军是被彻底激发了斗志,全都如不要命般地向前突进,哪怕与敌人正面交锋都不带有丝毫退缩的。

而这等有进无退,有我无敌的杀法还真就唬住了蒙人,他们何时见过汉人军队能如此杀气腾腾了?何况,这些蒙人还在顾念着中军大营,自家大汗的安危呢,自然更放不开手脚与这支袭击后路的明军大战一场了,于是只能被他们节节压制,不断向后收缩。

众将士这回算是彻底的扬眉吐气了一番。以往他们见了小股鞑子都会感到心里发虚,尤其是在没有城池作为依托的情况下,哪怕是占据着绝对的兵力优势也没有必胜的信念。可今日,他们以寡击众居然就势如破竹般地直杀进了敌军阵中,还一路斩杀数百蒙人,这等战果是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哪。

而这么一来,也让他们更加能放开手脚,心里对蒙人的恐惧是彻底消失了,刀枪挥动间的力量和速度是越发的快起来,竟真个不断杀进了敌人的队伍中,朝着里面冲去。

唯一感到不高兴的,就只有正德了。因为打从和蒙人交锋开始,他就被护卫和将士们团团地围在垓心,根本连蒙人的身体都接触不到。自己手中刀到现在都还是干干净净的,只要有敌人杀过来,就会被身边的军卒直接挡下,不给他一点出手的机会。

他甚至亲眼看到有不少将士因此倒在了蒙人的刀下,可其他人依然会迅速补位,挡在他的身前。这种虽然上了战场,可一切却依旧与自己相隔甚远的感觉实在太差了,还不如之前在城头由自己亲手操炮将城外的鞑子打得狼狈逃窜要有趣呢。

“你们都给朕闪开,我要亲手杀敌!”正德极其不满地吼叫着。但这一回,即便是天子的旨意也不管用了,所有人都紧紧地护在他身前,不敢让他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这时,更大的杀声从左右两侧传了过来,这让身在乱军之中的各路人马都感到一阵惊诧难明,这到底是哪方面的援军?

随着有人发现那一面面大明旗号,以及斗大的杨字帅旗后,整个战局就再次发生了转变。

蒙人是彻底慌了手脚了。本来以为只要把这支杀进营地的敌军全部歼灭即可高枕无忧,现在看来,事情远比自己所想的要复杂得多了。显然,这支骑兵只是先锋,真正的明军援兵此时才到,而且还早已兵分两路,左右夹击着杀了过来。

这让原来已处于绝境的展锋等人见此顿时军心一振,再次爆发出了强悍的冲击力,竟一举击退了正压在他们身前的敌人。只是在经过这一番硬碰硬的交锋后,这一支骑兵队伍就只剩下不过一千多人了,而且个个都多少带了些伤。

当然,蒙人也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数百人因此丧生,那可都是各部中的精英骨干哪。而当他们发现居然还有大量明军滚滚杀来时,心中的斗志已然接近崩溃。

就是小王子,在看到这一幕后,也是大惊失色。他是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偏头关居然会吸引来这么多的明国援军,难道就因为他们的皇帝在这里的缘故么?而更让他感到头疼的时,此时自己这个蒙军主帅是与主力分割开的,想要指挥人马分头截击都已做不到,来不及了。

而且,眼前这乱作一团的营地也根本做不到让人从容整备兵马再作迎敌了。如今己方大军已陷入到了绝对的劣势之中,败是一定的了。

谁也不会想到,这一场战斗最终会演变成如此混乱的乱战,各支队伍之间已经失去了互相间的联系,唯一能做的,就只剩下自保而已了。

小王子到底是草原上的一代枭雄,拿得起更放得下,眼见是不可为,便果断做出了决定:“给所有人打出旗号,分头突围,不与蛮子正面交锋,只要与他们拉开距离,就能安全脱身。”对自家骑兵的速度,他还是相当有信心的。

身边的亲卫立刻跑到一旁,一边飞快地舞动那面绣有苍狼头颅的大旗,一面还有人吹起了苍凉的号角。

与此同时,在小王子亲自率队下,他们再次对展锋的队伍发起了最最猛烈的一场进攻,直杀得他们不住地往后退却。而就在对方还没能从此攻势里缓过劲来时,小王子已率军扭身就往侧方飞驰而去。这一场猛攻只是为了压制对手的攻势,为自己的退却创造更好的空间与机会而已。

当明军打两边猛然冲杀压来时,蒙人已果断化整为零,或一两百,或两三百地分头冲击突围了。

这一下还真打了这支明军一个措手不及。本来他们还以为赶到后将会有一场势均力敌,惨烈无比的拼杀呢,谁能想到敌人竟会不战自溃,分头逃亡了。

而且,这些蒙人还是以小股部队的突破来逃的,让大军根本来不及作出相应部署,只能草草地命人四面围拢,但效果却并不明显,只拦住了三两支蒙人队伍加以歼灭而已。

当然,这对小王子来说,已是极大的失败了。为这一战,他酝酿多年,结果却落得个大败亏输,只能狼狈逃窜的下场,这是他怎么都无法接受的。

他更清楚,经此一战,自己多年才打下的名头将会被彻底削弱,恐怕接下来草原各部就不会再如之前般听从号令了,恐怕没个几十年时间,都不可能再恢复元气。而自己还有几十年的活头么?

心里思索着,他依然带兵向前突去,然后就正好与一支一千多人的队伍迎面撞上了……

正文 第八十四章 死斗

当蒙人开始化整为零地四下突围时,整座军营的情况就变得越发混乱起来,但这对之前还要面对重重阻力的偏头关守军来说倒是一件好事,至少他们面前敌人的实力已陡然削弱,往前冲去时也只是遇到少量的几拨蒙人,被他们一阵冲杀后散得干干净净。

如此一来,自然是大大地增强了这些明军的士气,他们索性放开了手脚不断向前,朝着敌营的中心位置杀去,然后在又往前突了一阵,杀散了两支敌军后便和一支四百多人的蒙军迎面相撞。

正德虽然没有真个亲手杀过敌人,但此时的斗志也给彻底激发了出来,一看到有敌人出现,便毫不犹豫地一催战马,口中更是大喝道:“杀过去,把这些狗鞑子全部杀光!”

当今皇帝这么一催促,尤其是他已全力冲起来,让将士们也不好有所犹豫,便也迅速催马冲了上去。而对面的蒙人在稍作迟疑后,便也反冲过来,一个个皆都面目狰狞地高举着弯刀,以最凶狠的姿态便杀奔而来。

这一路蒙人自然就是护送着小王子伯颜猛可,想要突围而出的蒙军精锐了,在看到这么一支挡住自己去路的明军后,他们也是在愤怒之下做出了要全歼敌军 的决定,在小王子的号令下,全军飞奔杀去。

于是,在这场乱战中,大明的皇帝和草原的主宰就这样各自领兵狠狠地斗在了一处。虽然明军在兵力上还占着一些优势,但论作战之凶悍,却明显是蒙人更胜一筹,在前方的兵将相遇后,刀起刀落间,明军将士便迅速倒下一片,而蒙人却是越战越勇,直接就冲破了阵形,朝着中心位置压迫过来。

这下,可把众将士给吓了一跳,赶紧打叠起精神,小心应付,不少天子跟前的护卫也都呼喝着催马迎敌,与蒙人绞杀在一起。但即便如此,明军论贴身马战依然与蒙人有着极大的差距,人不断落马,敌人更是不断朝着正德所在的垓心杀来。

身处重重保护中的正德眼看着许多将士不断倒在敌人刀下,眼睛是彻底红了,忍不住大叫起来:“你们都还愣在这儿做什么,上去杀敌哪!”说话间,他自己也在一把推开死死拦在自己侧方的一名护卫后,用力一踢战马的马腹,突然就从人群的环绕里给冲了出来,直朝着正挥刀砍向一名军士的蒙人扑去,口中还大喝一声:“鞑子,看刀!”

这下变故可把众人可吓得大惊失色,包括杨晨在内,众人都急忙催马急冲过去,谁都知道,一旦天子有个好歹,这里所有人死了都不够赎罪的。此时的他们,已经顾不上自身的安危了,只想着一个念头,那就是保住正德。

但他们的动作终究是慢了一步,正德已经呼地一下冲到了那蒙人战士的跟前,手中刀斜斜劈出,正好砍进了对方的肩胛骨处。他手中所持可是大明最上等的宝刀,虽算不得削铁如泥,却也锋利异常,纵然被骨头硬挡了一下,但凭着马儿的冲刺力道,以及全身而发的劈力,还是一下就从那蒙人的左边肩胛骨处劈入,自右肋处劈出,直接就把个壮实的蒙人汉子给生生劈成了两截。

那蒙人都还没来得及手刀护身呢,就感到一阵剧痛传来,顿时惨嚎一声,整个人便分作两段落下马去,同时鲜血和着内脏喷涌而出,直接就溅了已经有些愣怔的正德满身满脸,让他整个人都陷入到了呆滞之中。

身为当今天子,手握无尚权力,正德之前下旨处死的人也有许多,在他看来要某人去死也不是件特别困难的事情。但是,从未真正上过战场的他其实并没有杀过人,别说人了,就是鸡,他也是没有亲手宰过的。

而今日,虽然一路杀来,看到许多蒙人和自己身边的将士被杀,但到底不是亲自动的手,这对他内心的冲击依然不大。直到这一刻,当他亲自出手结果一名蒙人的性命,尤其是当他死得还这么凄惨,又把血淋了正德满脸满身后,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杀人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这让他的脑海在这一刻完全是空白的,竟不知该怎么反应才好了。

而正德的这一愣怔,却给了附近数名蒙人以机会。本来看到自己同伴被此人如此干脆利落地劈杀时,他们还有些畏怯呢,可一见其突然就呆滞住了,便让他们有了信心,当即呼喝着,挥刀就往正德的身上劈去。

而当刀劈来时,正德依然是呆愣愣的,甚至连改有的闪避动作都没有做出来,只是目光平视着前方,好像是看着什么,又好像是什么都看不到。

“陛下小心!”数名护卫见此情形,整个人都要疯了,再顾不上自身安全,立刻就腾身而起,几人就如大鸟般飞扑向前,竟敢在敌人的刀落到皇帝跟前时挡在了他的跟前,在为正德挡下这致命攻击的同时,手中的兵器也毫不犹豫地贯入了对方的胸口,同时殒命。

直到这几人的惨叫接连响起,还有几滴鲜血飞溅出来,落到他脸上时,正德才从刚才的怔忡失神中回过神来,此时,又有两刀劈来,他赶紧就挥刀一挑,将其中一刀格了开去,但另一刀却是已经闪避不开了。

就在这时,又是一声怒吼从身侧响起,一条人影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从下方斜掠而至,竟在这千钧一发的情况下帮他架住了这致命的一刀。随后,那刀又顺势往前一递,呼地一下便砍在了对手的手肘之上,伴随着一声惨叫,那名敌人已失去了战斗力。

而此人手中刀又迅速回收,迅速一抹,就把刚被正德挡下那一刀,还在较劲的蒙人的咽喉也迅速切开,同时身形一闪,已落到了对方的马背之上,手一推间,那蒙人已砰然落地。

这一切实在太快,只兔起鹘落间,此人已救下正德,又伤一人杀一人,还抢下了一马,直到这时,正德才看清楚他的模样,有些惊诧地叫了一声:“杨晨!”

杨晨答应了一声,但手上动作却是不停,身子微一侧,便闪过了一支射向自己的利箭,随后刀交左手,再次斜劈而出,把正欲从这边偷袭他的一名敌人也给斩于马下,同时口中则大声道:“陛下这里太过危险了,还请后退!”说着,不等正德作出反应,已一手扣住其战马的辔头,带着他便往后方撤去。

此时,那些蒙人也已经察觉到这几人的不同寻常了,数十人已快速冲来。狰狞的面目,咆哮的声浪,看着是那么的可怕,正德这才真正领略到了沙场之上的凶险,让他的心情顿时一落。

原先,他以为凭自己多年以来所练得的一身武艺,即便不能做到万人敌什么的,但在沙场上带兵作战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所以他才会向往成为如太祖太宗那样的开拓之君。但在经历了刚才那一连串的变故后,尤其是在看到那几名护卫为了救自己而被蒙人所杀后,正德才终于明白自己其实并不合格的真相。原来战场之上是如此凶险,远不是自己所能应付的。

所以当陆缜扯着他的坐骑往后退时,正德没有一点反对的意思,此时的他已经再没有了之前的豪气,只想着平安地从战场上退走。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作为一国之君,可是不能有半点闪失的呀。

不过蒙人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在发现此人身份很不一般,甚至有人宁死也要保他安全后,小王子便已下达了全力攻击,拿下对方的命令。

立刻间,那几百名蒙人便如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般全速朝着正德所在处扑杀过来,纵然此时他已退到队伍中间,已有将士们环绕四周,他们依然不肯罢休,以最最凶悍的冲击朝着里头杀来。

明军这边自然也清楚此战有多么重要,所以纵然陷于下风,却是没一个退却的。不过在马上作战他们很不方便,就索性全从马上下来,组成一个圆阵与敌人进行殊死的搏斗。

只一盏茶工夫,就已有不下两百多名明军将士死在了蒙人的冲击之下,而蒙人的损失也自不小,本来四百多人的队伍现在就只剩下不足三百人了。

但越是如此,小王子就越想攻进去把里头那要紧人物给拿下了。他甚至都怀疑里面那个家伙是此番明军赶来的援军主将,说不定是那个与自己交手多年,却从未真正谋过面的杨一清呢。

在如此凶猛的攻击下,明军的圆阵也已渐渐支撑不住,这时,作为主将的雷鸣终于开了口:“杨晨,你是这里武艺最高之人,现在只能靠你了。待会儿我们就全力攻过去,然后你趁机带着陛下往右侧突围,一定保陛下周全哪。”

“我不走,事到如今,我怎能弃你们而去?”正德却大摇其头如是说道。

“陛下……”一旁的丁越迁也想再劝什么。

可就在这时,几声嘹亮的号声传来,左右两侧突然又有兵马滚滚杀奔而来……

正文 第八十五章 战后杀机

蒙军突然化整为零分头突围对明军来说确实有些措手不及,他们毕竟做不到如蒙人般进退自如,所以只能听从调遣四面截杀,虽然挡下了几路仓皇夺路的敌军,但也让更多敌人杀出通道逃之夭夭,同时也把自己进军的脚步给拖慢了。

直到敌军越跑越多,局面渐渐清晰下来后,明军才看到在蒙人大营里还有两路人马正混战在一处,虽然从旗号上看不出对方来历,但只要是自家友军就得赶紧上前支援。所以随着一阵号角声,两路明军便火速赶来,直冲蒙人的两翼。

本以为此战能一口吞掉面前的这支明军,从而好出口恶气呢,一看到左右居然有敌人夹击过来,蒙人心里就有些胆寒了。就算他们是大汗身边最精锐的护卫精兵,可在连场厮杀下也已感到疲惫不堪,尤其是在敌军三面扑杀时,更是心存疑虑,而且周围自家的兵马早已逃跑,就更让他们没有再战的勇气了。

“大汗,我们赶紧退吧,不要再耽搁了。不然一等到明军四面围杀过来,我们的处境可就危险了。”一名族人急声劝道。

小王子也知道继续纠缠下去只会让局势更加不利,便只能恨恨地应了一声:“便宜了他们!”说话间,便欲率军从另一侧突出去。可就这回看对方军中的这一眼,却让他看到了位于众人重重保护之下的一名男子,虽然他认不出对方的身份,但却猜得到此人地位一定极高。

虽然我无法带兵击溃你面前的军队将你生擒,但我还是可以用弓箭射杀你的!小王子心里猛地闪过这么个念头,随即便从马侧取过了自己的宝弓,再搭上一支狼牙箭矢,抬手就瞄向了前方目标,没有一点迟疑,手指一松间,那支利箭已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直飞向了敌军重重围拢的目标。

此时的正德刚松了一口气,这场决战终于让他领略到了与蒙人交锋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至少今后在让大明边军拥有能绝对战胜蒙人的实力前,他是不敢再以身犯险了。幸亏今日还有援军相继赶到,不然自己说不定真要步英宗皇帝的后尘,成为鞑子的俘虏了。

可就在他长舒了一口气,觉着战斗即将结束时,一支利箭却已呼啸而至。

这一箭来得实在太快,角度也极其刁钻,竟让前方那几名军士根本都来不及作出下一步的反应,就从他们的身侧飞过,直夺正德的面门。而他本人,在看到箭矢迎面而来时,也是为之一怔,竟连闪避的动作都没能做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利箭所带起的劲风扑面袭来,眼看着就要被一箭射中。

就在这时,一条身影陡然就从侧方扑来,一把就将正德从马背直接扑到了地面上,只听得砰的一声响,当今天子就这样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地上,疼得他一阵龇牙咧嘴,差点没背过气去。

但这一扑的效果还是相当明显的,果然让他躲过了这夺命的一箭。这让正德心下一宽,方才转眼往身前看去,却发现这个及时救下自己一命的,正是杨晨。

原来,当众人都因这突如其来的一箭而惊愕住时,还是他的反应最快,及时腾身扑出,才帮着正德躲过一劫。但是救人却也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一箭速度实在太快,为了把天子扑倒,杨晨自己的动作还是慢了半拍,那箭矢便贯入了他的右边肩头,再加上之后又结结实实地扑倒在地,疼得他半晌后没能回过神来。

“杨晨,你又救了朕一回!”看着插在杨晨肩头的那支羽箭,正德不禁感慨地说了一句,心里还是相当感激的。短短一会儿工夫,他已经连续救了自己两次了,这等救驾的功劳自己可不能忘了呀。

杨晨此时已经有些回过神来,闻言只是勉强一笑:“臣只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我没伤到陛下吧?刚才臣失礼了。”说着,赶紧从皇帝身上翻下。

此时,那些将士和护卫也已迅速围了过来,一面把皇帝给遮了个严实,不让敌人再有可趁之机,一面忙不迭地将正德搀扶起来,急声询问他的情况。

正德摆了下手:“朕自然没事,快帮杨晨把伤势处理一下!”

与此同时,蒙人已经在小王子的带领下转身朝着另一边突围而去。在一箭射出后,他就没有再去留意是否射中目标,因为他清楚机会就这么一个,无论中与不中,自己都没有下一次了,所以还不如全力突围。

正是他的这份果断,让这支蒙军得以在两边大军杀到前找到空隙夺路杀出,总算没有被大军围住。随后,一名将领便疾驰到了这支只剩下八百来人的队伍跟前,出声询问道:“你们是哪里的人马?是哪位将军的麾下?”

“末将偏头关千总雷鸣!”雷鸣赶紧自报身份道。

而一旁的丁越迁则是一眼就认出了赶来的那名将领,打了招呼道:“老杜,是我啊,丁越迁啊。”

“丁千总……你们不是该守在偏头关里么?怎么却跑到这里来了?”这名将领很有些怪异地问道。

“这却一言难尽了,这次是什么人带兵而来,此番可是一场大捷哪。”丁越迁很有些感慨地道。此一战将数万蒙人大军杀得大败,这功劳确实相当不小了。

对方深以为然地一点头,这才道:“因为听说这偏头关里有个要紧人物,所以此番是由杨大人亲自带兵而来。我说,那个要紧人物总不会就是你老丁吧?”

“你胡说什么呢?大人呢?快护着咱们去见他!”丁越迁说着,回头看了正德一眼。现在战场上情况依然有些复杂,最安全的地方自然就是有大量亲兵护卫的杨一清身边了。

“喏,大人不就赶过来了?”老杜说着,一指侧方那正飞赶而来的一支队伍,当先一人,并无甲胄在身,但却气度沉稳,正是如今的三边总制杨一清了。

丁越迁一见,赶紧就从马上下来,赶前几步,叉手行礼拜见:“末将见过大人。”

杨一清这才止住来势,目光先在其身上一扫,然后落到了后头,来到了直往杨晨身后躲去的正德身上。他的眼中先是闪过了一丝庆幸,随后又有几分责备之意,在看了皇帝两眼后,方才缓步上前,来到皇帝跟前后,倏然拜倒:“微臣护驾来迟,还请陛下责罚!”

此言一出,跟随他而来,以及正朝这边汇拢过来的一众将士都露出了惊讶之色,半晌后,才纷纷明白过来,随即便跪倒一片:“臣等拜见陛下……”

谁也不敢相信,更想不到当今天子居然会出现在这等边关之地,而且还会出现在这场与鞑子的生死交锋之中。这事情实在太过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了,但又让人感到一阵振奋,毕竟这次自己可是和天子并肩作战哪,那功劳可比任何一次都要大得多了。

没有人会去质疑正德的身份,因为点出他身份的是杨一清。只有几名护卫感到有些奇怪,为何杨一清会如此直接就点破皇帝身份呢?毕竟这里还是战场,虽然蒙人已经狼狈退却,可难保没有其他危险哪。

正德则有些怔怔地站在那儿,脸上的神色几番变化,他是真有些怕见到杨一清哪,尤其是在这么个情况下。

要知道杨一清当初也是他为东宫太子时的其中一个老师,两人间可不光只是君臣关系这么简单。而且之前自己在大同时,杨一清就曾想着把他送回京城,是正德突然发难,命人迷倒了保护自己的军士,才离开大同来到的偏头关。所以此时与杨一清遇上,很有种调皮学生在外淘气被先生抓住的心虚。尤其是这还是在一场混战之后,正德很清楚此事就够杨一清上一本数万言的奏疏了。

不过他也不禁有些感动,为了救自己,杨先生竟亲自率军不远路程地杀来,还与蒙人血战一场,这才是真正的忠臣哪。所以最终正德还是上前一步,弯腰把杨一清搀扶起来:“杨先生快快请起,你只有功劳,哪来的什么过错。要说错,也是朕之过哪。”

听皇帝居然这么痛快就承认错误,杨一清还真有些意外呢,因为在他的印象里,正德无论犯下什么过错都是不肯认的,这倒让他稍许有了些安慰了:“陛下自然不会犯错。无论如何,还请陛下先回偏头关吧。此地毕竟不安全哪。”

“杨先生说的是。我们这就回去吧。”战斗已经结束,也亲身经历了这等沙场上的凶险与刺激,甚至还亲手杀了一名鞑子,正德也确实心满意足了。所以他哪怕知道这次回到偏头关就将被送回北京,也不再有什么异议。

听了这话,杨一清才终于是彻底松了口气。然后,众将士才慢慢地从地上起来。

可就在大家以为就要返回偏头关时,离正德数尺距离处,一人突然掠身而起,手中寒芒一闪,竟直扑其后心!

正文 第八十六章 凯旋回城

杨一清突然在众人面前点破正德的身份确实杀了在场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哪怕已过了好一会儿,皇帝都让他们平身了,许多人依然感到有些恍惚,那可是天子哪,是至高无上的存在,自己一个边关小兵居然就有幸在此得慕天颜了,这得是多么难得的机会哪,所以此时在场众人的心情那都是相当激动的。

可只有两人,虽然也随着众人一起朝正德拜倒,却依然有着自己的主意。其中一人,离着杨一清与正德都不是太远,只在丈许之外,虽然身上也带了不少的伤,脸上更满是征尘,但其模样赫然便是之前与杨晨一道冒险从偏头关跑出来,同去大同,最后又因伤留在那里的偏关县捕头黄丰。

不过此时的他无论是眼神还是气质都已和原来那个平庸无能的小县城捕头全然不同了,就在皇帝示意众人起身的瞬间,他整个人便如蓄满了力道的弓弦般猛地在地上一震,便飞速扑向了前方的正德,同时右手一垂一起间,一口短刀已被他持在手中,闪电般直刺当今大明天子的咽喉!

这一下变故来得实在太快,也实在太突然了些,别说正德了,就是他身旁的杨一清,以及那几个之前一直护在他身前的护卫也被杀了个猝不及防,居然都来不及做出下一步的反应,更来不及出手制止,只能在一片惊呼中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刺客腾身来到皇帝跟前,刀已离他的咽喉要害只剩不到尺许距离。

杨一清心里是那个惊讶与后悔哪,他是真没想到自己身边居然会藏了这么个居心叵测的刺客,不然就不会当众把皇帝的身份给公开出来了。

他所以如此唐突地当众揭开正德的身份,其一乃是为了确保天子的安全。现在大战刚了,虽然鞑子已然退却,但难保地上那些尸体里不会突然跳起个诈死之人突然动手偷袭。正所谓百密一疏,为了杜绝这一可能,他索性就点破了皇帝的身份,如此一来全军上下都将尽全力保护皇帝安全了。

这第二个原因嘛,则在于他希望就此看住了正德,让他不能再随意脱身。之前在大同,正是因为自己没有跟人把正德的确切身份点破,才让他有了可趁之机,偷偷离开。同样的错误他杨一清可不想再犯第二遍了,这次好歹得把皇帝送回北京去。

可谁能料到,这反倒带出了更加可怕的后果。那个一直被自己所忽视的偏关县捕头突然就会当众发难,刺杀天子,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当然,现在已不是琢磨这些问题的时候了,他下意识就想抢过去替正德挡下这一刀,只可惜动作还是慢了一些,眼看着这一刀就要命中全无防备的正德,让一向沉稳的杨一清都发出了一声惊呼来。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一条身影陡然就是一闪,竟后发先至地突然出现在了正德身侧,就在那口短刀将将砍到其咽喉处时,一道乌光闪过,只听得当的一声,这要命的一刀居然就被一柄铁尺给生挡了下来。

而在这志在必得的一刀居然被这么横生过来的铁尺轻易挡下后,黄丰脸上的狰狞之色迅速被惊讶所取代,他都不用回头看去,就已知道这个出手坏了自己好事之人到底是谁了:“杨——晨!”这两个字几乎是从他牙齿缝里迸出来的。

而就在这一瞬间,其他那些护卫和将士已迅速回神,几十人便一起狠扑上来,顿时就把刚想变招的黄丰给直接扑翻在地,然后七手八脚的一起用力,就将他死死地按倒在地上,却是连挣扎都做不到了。

与此同时,另一些人也已火速上前,把正德围在了中心,这时哪怕再有刺客想要动手行刺都已不可能找到目标了。而在这人群自侧,杨晨目光幽幽地看着被死死按住的黄丰,一手按在了右侧肩头,那里又渗出了大片鲜血来。

他便是另一个没有被皇帝被喊破身份而感到心神不定之人了,而和黄丰之前一直把注意力放到正德身上不同,他的注意力却是一直都放在了这个之前自己的同僚和朋友的身上,并随时做好了预防与准备。所以当黄丰突然暴起,想要刺杀正德时,杨晨才能及时出手,在其得手之前挡下那致命的一刀。

只是这一下却使力过甚,让他刚刚才包扎过的肩头伤口再次崩裂,鲜血顿时淋漓而出。不过杨晨并没有将之放在心上,只是在盯了黄丰几眼后提醒道:“小心,可能他口中藏有剧毒……”

这话还真就提醒了那些护卫,他们立刻就熟练地伸手在黄丰的下巴处一拉一扯,就把他的下颚骨给弄脱臼了。如此一来,哪怕他嘴里真有毒药想要咬破自尽都已经做不到了。

而这么一来,黄丰眼中更是露出了绝望之色,自己居然连最后的选择都没有了,这让他的喉咙深处猛地发出一阵悲吼,就如那将死的野兽不甘而怨毒的嘶吼一般。随后,他的目光也落向了前方的杨晨,其中既有怨毒,但更多的还是疑惑——

为什么,自己的这一次处心积虑的行刺居然会被杨晨给挡下来?难道他早就看穿了自己的身份?可自己一直都把真正的身份和动机都隐藏得很好哪,他又是从哪里看出问题,并在这关键时刻出手的呢?

只可惜,这些疑问在他已被人所擒获,下巴又被卸脱之下是无法再问出来了,而且杨晨此时也无心向他解释一切,而是朝着正德拜倒:“陛下受惊了,这都是臣的过失,还望陛下惩处。”

惊魂甫定的正德本来刚想把杨晨叫到跟前,再次向其谢过又一次的救命之恩,不料对方居然来了这么一手,这实在太过出乎他的意料了,半晌后才道:“杨晨,你何出此言哪?朕该感激你才对,只今日短短半天时间里,你就已接连救了朕三次,还因此受了重伤,你又何必请罪呢?”

倒是杨一清,在看了看杨晨,又看了看黄丰后,联想到两人之前同来大同的举动,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些猜测,便道:“陛下,看来此事颇有内情,应该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楚的。但现在这里却非说话的地方,还是先回偏头关,等确保安全后再论其他吧。”

“好吧。”这一回正德是做到从善如流了,毕竟几次从鬼门关前走过,即便是胆大如他也是心有余悸,再不敢掉以轻心。

当下,便在众将士的护卫下,天子重新上马,回头往偏头关方向而去。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西斜的秋阳如血般映照而下,将这一片战场照得一片殷虹,让那不断流淌的鲜血和倒下的双方尸体都变得越发妖异起来。

当杨晨蓦地回头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片诡异的场面,这让他心里便是一声叹息:“此一战虽然我们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但所付出的牺牲也着实不小。但其实,要是没有那些居心叵测的官员,以及蒙人奸细从中作梗,此战本就不用发生,偏头关也不会险些被人攻破,长城依然稳如泰山……”这一刻,他心里似乎有了某个想法,既然数以十万计的边关将士能为了保边境太平而一直戍守在长城之上,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为这道抵御外敌的关墙,为这大明江山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呢?

当大军开到偏头关前时,那里的城门便应声而开,包括县令朱暄在内,还留在城里的所有官吏都跑出来迎接这支凯旋之师,朱县令更是满面红光地冲所有将士拱手道:“这一遭我偏头关得保无虞当真是多亏了诸位奋勇杀敌,请让朱暄我代表这满城百姓谢过各位的相救之德。”说罢,便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地。

其他那些守在城里的官军和官吏也都跟着深深拜下,所有人的心情都很是激动,因为这场战斗实在太难,当时的偏头关的处境实在是太险了。

杨一清见状,便是哈地一笑:“朱县令你也太客气了,你守土有责,我等将士也有保卫边疆的职责,此番出兵同样是为了我大明边疆,何来感谢一说。要是你真想要谢,就赶紧把酒菜准备出来,好好犒赏不远而来的一众将士吧。”

“老大人说的是,诸位还请进城说话。下官已经让人把库房中的酒肉,以及民间的猪羊鸡鸭等全数准备妥当了,这一次定能让各位吃得满意!”

这话自然赢得了将士们的一阵欢呼。于是在一片欢呼声里,几路人马缓慢入城,一场庆功宴就在这偏头关内开始。

很快地,这城里就只有欢声笑语和酒肉的香气,所有人都已把之前的那场危机彻底忘却。

与此相对的,是狼狈逃回北方草原的鞑靼败军。这一战他们不但没能如愿打下偏头关,还因此损兵折将,恐怕没个几年工夫是不可能再犯大明边境了。

而这其中感到最伤的当数小王子伯颜猛可了,此一战,他的亲信部落损伤惨重,又因为他的一意孤行让各族都多有损伤,恐怕接下来他在草原上的威信会削减许多。

所以当他再回首望向那一道关城时,心里充满了愤怒与无奈,恐怕自己今后都很难再挥军来此了吧……

正文 第八十七章 谜底

夜虽已深,可偏头关内却依然是灯火辉煌,欢腾一片。

本来还担心关城被破而会导致自己被入侵的鞑子杀害掳掠的百姓们终于是大松了一口气,自然是需要好生的庆贺一番,许多百姓甚至把酒肉食物都送到了军营,犒劳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边军将士。

而军营里,今夜也早没了之前的刁斗森严与各种禁令,不但各种灯烛火把点亮四处,让这里如同白昼一般,而且还酒肉香味四溢,到处都能听到将士们的欢笑声,也能瞧见将士们迈着醉步的身影。

连日的战斗终于取得一场大胜,整座偏头关都陷入到了欢庆和狂喜之中,所有人都想一醉方休,让这一刻更长久地停留在身边。

至于军营大堂之上,更是人声鼎沸,正德、杨一清在一众将士的陪同下也在开怀畅饮。此时的正德早就从之前屡次受到惊吓,差点连性命都丢掉的恐慌里走了出来,也自满面红光地端酒与众将开怀畅饮,说着一些封官许愿的话,让这些边军将士的兴致更高,也对明日有了更多的期待。

倒是杨一清,虽然也不断笑着与人碰杯,说着些好话,但其眼眸深处却带了一丝异样的顾虑。这次天子在偏头关所遭遇的一切自然是不可能瞒过朝中那些大人们的,只怕在知道他所遇到的危险后,有些人就要做些什么了,事情可远不像皇帝所说的那么乐观哪。

不过,今日天子正在兴头上,大家也正高兴着呢,杨一清自然不可能败大家的兴,只等明日,自己再向皇帝进言也不迟嘛。

而此时,已经半醉的正德又有些踉跄地站起了身来,迈着醉步在堂上四处溜达着,一双醉眼也是四下里寻摸,口里还念念有词:“咦,他人呢?朕还要敬他几杯酒,以谢他多次救我性命呢。”

只是他这话并没有被人听清楚,随后又有将领举了杯上来敬他,在本就有些迷糊的正德这里自然是酒到杯干,然后他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而在远离一片欢腾与热闹的军营一隅,一人被镣铐锁链死死锁在了石壁之上,四肢完全被张开了,脖子上也被戴上了铁箍,如此一来,他全身上下除了嘴巴和眼睛就没一个地方能受自己控制了。

此人,正是之前在战后欲图刺杀正德的刺客黄丰,被人拿下后,便以最严密的手段禁锢在了这军营的深处,外头还守了近二十名军中好手,让他根本无法再次脱身。

这时,本该静悄悄的牢房里突然就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一人缓步走了过来,最终站定到了黄丰跟前,目光定定地落在了他的身上,随后便是一声轻轻的喟叹。

虽然因为光线不足,黄丰看不清来者身份,但他还是用嘶哑的声音小声道:“杨晨,此时能来见我的就只有你了吧?”

“你其实早就打定主意想要利用我了吧?”杨晨面色深沉地说道。

“你也早在之前就已经对我起了疑心,所以才会那么及时地出手救下了正德!”黄丰盯着前方那身影,也沉声问道。

杨晨点了下头:“你,到底是什么人?”

“红阳当道,白莲转身。我本以为时机已经到了,却不想终究还是差了一线。要不是你,我这一次已经可以把大明皇帝一举击杀,到那时天下大乱,就是我圣教再起之时!”

“你是白莲教的人?”杨晨听到这话后目光陡然就是一缩,这才明白对方为何会处心积虑干出这等事情来了。因为白莲教一直以来的目的就是推翻大明朝廷,就是让这天下大乱哪。

“你的真实目的应该不在皇帝身上吧?”沉吟了片刻后,杨晨才又问了一句。

“不错,我本来只是奉命除掉杨一清而已。只要他一死,大明边境定然会起大乱,到时候只要蒙人能抓住机会,就可杀进中原,引发天下之乱。只是没想到那些蒙人如此无能,居然败在了你们手里。不过我依然有机会,只是后来突然发现还有比杨一清更好的目标,我才会选择对他下手。”到了这时候,黄丰已经不打算再作隐瞒了。

杨晨点了点头:“这就是你一直以来所谋划的,利用我想要达成的目标了。”

“你又是在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黄丰终于道出了心头的疑惑。

他清楚地记得,当自己出手时,其实杨晨是一直有所提防的,所以才会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救下正德。可照道理来说,对方应该不会怀疑到自己身上才是,怎么会这样呢?

“其实早在我们当初一起离开县衙大牢时我就对你有所怀疑了。那些人没道理只杀我而不对你下手哪。即便他们暂时不想对你下手,也不至于让你出声把我叫醒。只是因为当时事态紧急,我急着逃离偏头关,才暂时信了你的那番托词。其实后来仔细想着,我已猜到了一点真相——那些在狱中想置我于死地之人并不是李兴他们所安排的,而是出自你的授意。

“因为就当时的情况看,我的罪名已经难以洗脱,他们这些在县衙多年的老吏如何会多此一举,派人对我下手呢?要是我真突然死在县衙大牢里,只会给他们增添变数与麻烦。”

听了这番分析后,黄丰便哼了一声,没有作出分辩,显然是承认了这一点。

“不过当时我也就是有所怀疑罢了,毕竟没有证据哪。尤其是之后在遇到鞑子的攻击,在保安堡内你为了救我而身受重伤,就让我开始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动摇,因为这实在不合常理。直到后来,我才想明白其中原委。”

杨晨说着,又是一声叹息:“其实你早就已经知道了我锦衣卫密探的身份,所以才会故意接近我,并以求助的名义把我拉进了这一起偏头关的弊案之中。而你的真实目的却隐藏得极深,你的目标其实并不在偏头关,而在我们之后赶去的大同城。你是为了刺杀杨一清大人才设下的这一局吧?

“只是因为大同那里禁卫森严,杨一清大人身边更有无数好手环绕,等闲之人根本近不得身,更别提突然行刺了,所以你才会把主意打到我这个锦衣卫密探的身上,想借我的身份,以查案为名接近于他。我说得不错吧?”

黄丰的目光一垂,没有作声。但他的这一动作已经是把心思给表露出来了,证明杨晨所说是实了。

杨晨见状,眼中闪过一道精芒来:“为了这一计划,你可真算得上是处心积虑了。其实陈志高和他的家人就是被你或你的同伙所杀吧?”

“何以见得?”黄丰终于是有了一点反应。

“陈志高被杀一事其实你们做得很干净,几乎都找不到什么线索,或许之前有,但也被你这个查案的捕头给掩盖了起来。不过破绽还是有的,那一份埋在城外的账本其实就是你们所伪造的,本来是想把案子弄得更复杂些,好让我更坚定去找杨一清,结果却是适得其反了。你们一定想不到,朱县令他居然是杨一清大人的门生,是被他差来此地查探舞弊一事的吧?

“这应该是你们露出的第一个破绽,也正是发现这账本是由人伪造,才让我开始怀疑陈志高之死与弊案本身没有什么牵连了。而你露出的第二个,也是决定性的破绽,就在于为了把我陷于绝地而出手杀死了陈家满门!

“你为了让所有人都相信这是我杀的陈家满门,所以特意偷走了我的佩刀,并以之杀人。可这却露出了破绽,我的佩刀藏在家里本就没多少人知道,更别提对方是在我离开官舍赶去太原时下手所偷了。而这点时间可不长,只有知道我去向和动身时间之人才会如此轻易得手。而当时县衙里知道我将在次日一早离开赶赴太原的,就只有朱县令,以及你黄捕头了。”

“只凭这点推测,你就确信是我杀的陈家人?”黄丰心下有些不甘地问道。

“当然不光只有这点了。还有个关键所在,那就是李贵的证词了。他为何会一口咬定我就是凶手?我查过,他确实没有问题,只是个寻常小贩,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是有人误导了他。恐怕,是你故意让他看到了自己行凶时的情景,然后才让他相信是你和我一起行凶杀了陈家满门吧?因为当日你我是一起盘问的他,所以就给了他一种你我本就是同路人的错觉,当他发现你在场时,自然就会想当然地认为我也是凶手了。当真是好算计,居然想到了利用一个清白之人来指证于我,使此事变得越发扑朔迷离。”说到最后,杨晨又是一声叹息,黄丰此人远比之前所表现出来的要深谋远虑,只可惜选错了道路。

而黄丰则轻轻地笑了起来:“我纵然再算无遗策,终究还是败在了你的手里。被你所擒,我心服口服……”

杨晨却没有一点喜色:“你可知道,就因为你的这些算计,害死了多少无辜之人?多少将士因此而亡?你难道就不感到愧疚么?”

但这一回,黄丰却不再作声,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对方,眼中闪动着无悔的光芒。显然,作为白莲教的人,对于这一次的行动他并不后悔!

这让杨晨心下陡然就是一动,也不知这天下间还有多少像他这样的人,白莲教还真是深藏在这平静水面之下的可怕因素哪……而自己,是不是可以帮着做些什么呢?

正文 尾声

大明正德十二年秋,有鞑靼大汗小王子伯颜猛可率军数万侵犯大明边境,结果在偏头关一战里被大明天子正德率军击溃。

此一战,鞑靼人伤亡惨重,就此一蹶不振,再没有了之前横扫草原的无敌之势。由此,蒙人进入了数十年的蛰伏期,几十年都不敢再犯大明边境,直到嘉靖末年,随着俺答汗的横空出世,蒙人才终于重新成为大明北边的重患。

这,本来是一场足以彪炳青史的大捷,但是事情在随后却发生了叫人意想不到的变化。

当朝中百官得知天子正德在边境上的种种经历后,顿时就炸了锅了,当即就上疏弹劾,直言天子之种种不是,尤其是对他不顾自身安危轻涉战场一事表现出了极大的不满。

明面上,他们自然是认为此乃天子不自重的表现,很可能就此重蹈英宗皇帝朱祁镇的覆辙,认为此风断不可开。但背地里,他们是不是因为担心武将势力会因此重新抬头,从而压过文官集团就不好说了。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信的,那就是如今做主的乃是文官,书写历史的也是文官,所以他们有的是办法将此事彻底掩盖。

结果此一场大捷便被历史彻底掩盖,边军将士只得了些财物赏赐,其他却再没有。甚至连战斗本身,也被写成一场小小的战事,地点也换了,被称作应州之捷,杀敌不过数百。

虽然皇帝依然在场,但那只是他胡闹的又一明证罢了。

就此,天下人再不知有那么一些人,为了大明的边疆抛洒着自己的鲜血与头颅,为大明立下了赫赫战功。

由此,正德彻底心灰意懒,成为了天下人后世之人口中的昏庸荒唐的大明天子。

两年后,宁王之乱突起,正德再次出征,却被王阳明抢了先,然后他又展现出了自己荒唐的一面,居然让人放出宁王来与自己一战。

此后不久,皇帝突然在清江浦中落水,就此一病不起,驾崩。但其死之真相,却总为后人所疑……

————

正德十二年,十一月,北地边境。

两骑人马正在朝着前方赶路,一男一女。

“杨晨,你为什么不答应你们的皇帝和他回北京呢?”

“因为北京并不是我希望留在那里的地方,那里太过拘束。而且我觉着这边疆之地才更需要我这样的人。虽然偏头关的事情已经解决,但我听说雁门关那里又生出了一些乱子来。你,愿意跟我一起再去冒险么,塔娜?”

“当然了,今后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两骑在说话间踏踏远去,往着不可知的未来策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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