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夜未央 - xp1024.com
《长乐夜未央》


70、决意

平旦时分,天边刚刚萌白,值宿了一夜的宫人悄然地与接替之人交接了各项的事务,蹑手蹑脚地退出宫殿。

出了殿门,倚华便抬手揉了揉眉心,只觉得疲惫到了极点。

——毕竟年纪大了……

“长御!”旁边忽然传来轻声却又清晰的呼声。

倚华循声望去,就见郭穰站东侧的台阶上,探身向自己招手。

“中长秋?”倚华挑了挑眉,走了过去,敛衽行礼,“尚未贺君履任。”

大行皇帝崩,朝臣变动不大,但是,宫禁侍奉的中臣、奴婢却有不少都必须去陵园、陵庙侍奉,因此,少府、詹事两官几乎清了一大半。皇后宫中诸人虽然不需要去平陵,但是,太后总不能长居椒房,修整长乐宫又抽去了不少人,于是,郭穰就迁了中长秋。虽然也未必能在这个官位上待太久——新君已即位,就算之前这位新君没有王后,如今也不急着立皇后,但是,总不会乐意后宫尽是旧人的——等太后移驾长乐,他们这些人多是会成为太后官属,而不是在未央宫任职。正因为如此,郭穰并不是很在意中长秋的位置,自然也就知道,倚华纯粹是说笑,并没有多少真正的歉意,因此,他无所谓地耸了肩,随即正色对倚华道:“出事了!”

倚华不由挑眉——郭穰的神色和语气都十分郑重,但是,并没有惊慌。

——显然不是什么大事。

果然,见她没有动容,郭穰也放松了神色,眼中不加掩饰地显出一丝幸灾乐祸:“县官诏,变易节上黃旄以赤。”

倚乐并没有如郭穰一样幸灾乐祸,而是脸色数色,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郭穰:“大将军如何?”语气竟有些凝重。

郭穰自然看出了她的神色,刚想说什么就听到这个问题,不禁更加愉悦,不过,他也相当谨慎,倾身凑到倚华的耳边之后,才低声道:“据说,大将军当着车骑将军与太仆的面将尺一板掷于庭中。还说了——‘狂悖’!”

张安世迁车骑将军是在昭帝崩后,霍光直接在宣室亲笔写了奏事,让皇后划可加印就封书下诏,随后就将金印与诏书给了同在殿中的张安世,因为张安世一直都领着光禄勋与右将军的印,本就担着宫禁卫戍之责,此番迁转不过是为了让张安世更加名正言顺地调动北军,防止京师内外南北军统领不一,给人可趁之机,因此,霍光办得急,张安世接得更低调,毕竟,北军战力强,却在城外,又多是霍光的子婿亲戚统领,霍光不可能亲自一一去下令,自然也就需要一个能压得住那些亲眷的人去调兵遣将,张安世算是最合适了。

见郭穰这般故作谨慎,实际却毫不避讳——看都不看周围,根本就是不避耳目嘛——倚华便知道,这事根本不是什么秘密——想来也是,都掷到庭中了,就算殿上别无旁人,庭中也不会少人的。——霍光所在的宫殿,又不是什么偏僻无主的殿堂,内外侍使之人绝对不会少的。

——既然如此,也就是说明霍光并不避讳了……

想到这儿,倚华不由皱眉——霍光这是想干什么?

——变易节旄不算什么大事,而且,汉节的旄一直是赤色的,会改成黄色还是因为当年巫蛊之乱中刘据用节调兵,孝武皇帝为了区分才下诏更改的。

——恢复旧色而已,哪里扯得上狂悖?

——更何况,她从来不喜欢黄旄,霍光会喜欢这个时时提醒旧事的变化吗?

……

尽管有些琢磨不透,但是,倚华还是没有阻止郭穰去向太后报告这件事——郭穰本来就是为这个来的,而且,太后也的确需要知道这些事。

兮君对郭穰报来的消息并没有什么惊讶的反应,只是挥手让郭穰退下。

倚华休息之后重新来当值时,才知道太后竟然反应十分平静,她不由一怔——上官太后不是那种多智近妖的人物,但是,自从上官家出事之后,她对朝堂的关注度并不低,不可能对这样的消息毫无反应啊……

怔忡之后,倚华就明白了——太后对霍光的计划不说一清二楚,也必是明白其所求的。

倚华的心顿时一紧,咽喉也仿佛被堵住了一样,开始喘不上气了。

也许是表现得太明显了,倚华一抬眼就看皇太后正看着自己,神色平静得让她忍不住心惊。

“陛下……”倚华下意识地低头稽首,心中却忍不住思索——自己究竟惊什么啊?

兮君看着自己的亲近长御伏首在地,却没有什么反应,仿佛是在出神思索什么。

郭穰微微挑眉,好一会儿才低声开口:“陛下……臣还有一事……”

兮君看向郭穰,随后垂眼道:“说。”

郭穰向皇太后的位置膝行数步,随即稽首低语:“京中流传异事——言尚冠里数有光燿。”

“尚冠里……”兮君重复了一遍,轻轻摇头,却没有再问,只是摆手让郭穰退下。

郭穰还想再进言,却被倚华扯了一下衣袖,只能低头不语。

半晌,兮君扶几起身,向殿外走,殿中诸人也都起身跟上。出殿后,兮君并没有乘车或辇,而径自走向台阶,慢慢走了下去。

一干侍御虽然不解,但是,也没有人敢出声,毕竟,很明显,皇太后的心情并不好,也正在想着什么。倚华与郭穰更是不解——他们以为这就是一件趣事,并不影响什么啊……

兮君并没有走太远,还没到椒房殿前的二出阙就停下,随后就看着正前方出神——重重宫墙之后,隐约可以前殿的顶角檐边……

“中长秋。”兮君忽然出声,其它人还好,被唤的郭穰却是吓了一跳。

“臣……臣在!”郭穰急趋向前,低头应诺。

兮君慢慢地下令:“去查,宫禁、朝上,昌邑人都任了哪些职。”

郭穰一愣,随即应唯而退。

兮君转过身,又吩咐身边的宦者:“从今日起,县官的行止,每日朝暮报我。”

宦者一怔,却没有犹豫,低头应唯。

对于宫人、宦者来说,宫禁之内,皇帝的行止从来都不是秘密,更何况是现在这位皇太后想知道,自然有的是人来报。至于皇太后为什么想知道,估计也没有几个人真想弄明白。

皇太后的命令简洁清楚,宦者自己办得更清楚,当天夕食时,刘贺一天的行踪,包括与臣下的对话都整理成书简,送到了兮君的案上。

见兮君将所有看完的书简命人当面焚毁,倚华有些奇怪,但是,她更好奇的是皇太后要刘贺的行踪有什么有呢?

如今,虽然,不少人都知道霍光对皇帝不满,但是,霍光对皇帝却没有任何不敬,也从未说过什么可以作把柄的犯上之言,对皇帝的诏命也没有明显的违逆。当然,细心之人也会发现,自新帝登基以来,除了必须的朝会,霍光根本没有在其它场合见过皇帝,也就谈不上恭敬不恭敬了……

这种情况下,查皇帝的行踪有什么意义呢?

倚华想问,但是,看看沉默的皇太后,她却有些不敢了——最近,或者说,从先帝崩后,这位年仅十五岁的皇太后就越发地让人捉摸不透了。

是的,捉摸不透!并不是什么让人敬畏之类的气质,但是,那种不知深浅的感觉,真的是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最后,倚华也没有将疑惑说出口——反正已经到这一步了,结果已经看得见了,她又何必纠结这些过程中的旁枝细节呢?更何况,比起皇太后的想法,她更想知道,最后的结果究竟如何,或者说,最后会以什么的形式得到结果呢?

……事实上,有这样的想法的人并是倚华一个。

也许是因为霍光的沉默,也许是因为昌邑旧臣陆续抵达长安,也许是因为……

总之,也许是因为刘贺觉得自己的帝位十分稳固了,他开始打算在长安重温昌邑的生活了。

——其实,也就是他的唯一的爱好。

——游猎!

没有人进谏。

龚遂倒是跟安乐又说了一次。

那一次,龚遂几乎是哭着对安乐道:“王立为天子,日益骄溢,谏之不复听。今哀痛未尽,日与近臣饮酒作乐,斗虎豹,召皮轩车九旒,驱驰东西,所为悖道。古制宽,大臣有隐退;今去不得,阳狂恐知,身死为世戮,奈何?君,陛下故相,宜极谏争。”

安乐应了,但是,他已被刘贺任命为长乐卫尉,皇太后正等移宫,他本就事多,刘贺又频繁出游,哪里有机会再进谏言,龚遂又见了他一面,之后,就再没有对刘贺进谏。

王吉抵京后,也是先问了刘贺的作为,随后去见了龚遂。

龚遂的庐舍中,两位昌邑重臣相对而坐,不仅无语,连相视苦笑都没有。

——劝谏?作为看着刘贺长大的王臣,他们劝得还少吗?就是临行之前以及来京的一路上,他们劝谏得也不少,但是,有用吗?

——至于说作为,他们的根基不在长安,就是有心,也无力啊!

“……总得试一试……”王吉闭上眼,轻声喃语。

龚遂抬头看向多年的同僚,点了点头,却同时又叹了一口气。

——再试一次,真的能有用吗?

王吉睁开眼,看向龚遂,神色却仿佛望着一片虚空似的茫然,半晌,才垂下眼,轻声道:“虎狼之药只能一剂,成与不成,都对得起你我之心了!”

龚遂轻轻点头,神色凝重。

舍内又沉默了半晌,龚遂闭目苦笑,轻声对同僚道:“成与不成,你我皆难全身而退……”(未完待续。)

71、移宫

刘贺是个很喜欢游猎的皇帝,当然,汉室天子也少有不喜游猎的。

归根结底,秦朝太短,汉室的精神同样承自那个距离并不久远的大争之世。既然是大争之世,尚武、争先便是必然的主流。更何况,自汉室鼎立,帝冕之上沾染血渍并不偶见。因此,大汉天子不可能如后世的天子一般,认为自己是天命所归,只需垂拱袖手,便可天下归心,自成圣明——他们太清楚武力对自己的重要了。

刘贺同样如此,尽管他并没有受过正经的皇室教育——他毕竟只是诸侯王之子,并不是自出生就有可能成为皇帝的皇子——但是,他并非完全没有这样的意识。

——皇帝对诸侯王的压制同样是基于皇帝对地方的绝对控制,其中就包括军权。

所以,在王吉、龚遂等人担忧的同时,刘贺对他们的进谏置之不理,也并非只是贪玩任性,他也有相当不得已,更重要的是,刘贺对于置身未央宫,有着直觉般的反感,那是源自心中最直接、最直白的恐惧与戒备。

——身家性命皆操于自己完全不了解的权臣之手!

刘贺不会天真地认为,只是因为自己已登基,是天子,霍光与其它汉臣就肯定会献上自己的忠诚与恭敬。事实上,当成为天子的兴奋与激动稍减,惶恐便在刘贺的心中不停弥散——为什么会是自己呢?

自接到诏书,刘贺身边的幸臣总是奉承着以孝文皇帝来比方他,但是,真正登基了,刘贺就立刻意识到,自己绝对不是孝文皇帝。

——孝文皇帝是怎么进的长安,他又是怎么进的长安?

——孝文皇帝能做的事情,他哪一样做到了?

当最初的兴奋消退,最直白的惊恐便一直如影随形,刘贺的确不是什么贤良聪明之人,但是,他也不是痴傻愚钝到什么都不明白的人,而且,他五岁为王,纵然再不肖,该学该知的东西也自有人一一教导,只要稍稍冷静,再一一对比,他便对自己的处境再清楚不过了。

——如今军政大权都在霍光的手中,而且,霍光是武帝诏令的顾命大臣,昭帝偏又从未亲政,如今,他不提归政,朝中更无人敢作声,因此,霍光是名正言顺地大权在握。

——为臣者掌握实权,为君自然只能被架空。

刘贺很清楚,他这种被架空与惠帝、武帝当初根本不同——霍光的权位不是来自于他,相反,是他必须倚靠霍光才真正立足,可是,只要想想从最初被征召入京以来的一切待遇,霍光对他是何想法简直就不言而喻了!

这种情况下,他能怎么办?

——他是不想惹怒霍光,但是,他更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吧!

刘贺都想象过,自己也许哪一次吃了什么又或者在哪儿睡着之后,就再也不知道后来了!

这种情况,他能安心在未央宫做这个皇帝吗?

——他宁可与自己一贯的亲信在一起,离未央宫、离长安都越远越好!

安乐与龚遂的谏言,他都听了,也听懂了,但是,让他把一切都寄望于自己妥协后得到霍光的支持……他不敢!

——归根结底,霍光需要与他妥协吗?

——如果霍光真的维护他,当初他又怎么会那么狼狈地入京呢?

刘贺并不笨,只要看清这一点,他就知道,当皇帝这件事,从开始就不由他决定,那么,如何结束也不会由他决定。

事实上,刘贺也没有想错,只是他并不清楚,直到现在,霍光也还没有想好,该在何时、以何种形式将这一切结束。

刘贺的惶恐也在霍光的意料之中——他越惶恐就越需要更多的力量拱卫,自然而然地,也就很成功地将汉臣推到了霍光一边——昌邑旧人任职的越多,秩位越高,原来的汉臣能得到的自然就越少。

张安世一向谨慎,不愿多置一词,杜延年在霍光面前却少有顾忌,他直接问霍光:“将军尚有何顾虑?”

只有他们二人,又是在自己府中,霍光也没有对他隐瞒,沉吟着说了两个字:“原由?”

——是的,霍光担心的就是这个。

——史笔昭昭,他倒不担心自己的身前身后,而是担心,若废得不够名正言顺,再立的新君可能天下归心?

杜延年有同样的担忧——刘贺所行的确有诸多的不合规矩,但是,毕竟没有真的做下什么天怒人怨的残酷错事,毕竟,天下权柄本就不在他手中,自然也做不得大事,做不得也就不会错了……

正因为刘贺的举动,杜延年更担忧另一件事:“将军以为县官之举是否刻意?”

——刘贺的确不是什么贤王,但是,诸侯王本也不需要多贤达,可是,作为一个受过良好教育,也曾听进劝谏的少年,他真的会在成为皇帝后如此妄为吗?毕竟,他即位才数日,不是数年……有那么难以忍耐吗?

霍光没有回答,张安世倒是说了一句:“县官亦在试将军。”

——经历过先帝,他们就不会对皇帝的能量有丝毫轻视。

——那个身份本身就是一种威慑。

霍光点头,轻拍了一下面前的漆案,对二人直言:“我本拟让官吏上书,劾天子无道……”

张安世与杜延年并不惊讶,毕竟这个计划本就是他们一起拟定的,毕竟,群臣能议立,也就能议废,而且,刘贺让昌邑旧臣入朝实在是触动太多官吏的利益了,想挑动这个矛盾实在不是难事,但是,现在,霍光这样措辞,显然是另有想法了。

“将军欲如何?”张安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出来——有他在,杜延年素来不会接这样明显的话题。

霍光似乎也在犹豫,沉吟了片记得才道:“昭帝葬毕,县官即有乱行,太后废之若何?”

昭帝刚葬数日,刘贺就不断出游,完全可以说是不孝,上官太后有充足理由出面……比起朝臣出面更加名正言顺!

张安世与杜延年都是一怔——这个计划的确比之前那个更妥当,但是,这样也会让皇太后的权势更盛……霍光究竟是遗漏了,还是有意为之呢?

两人同时沉默,霍光倒也没有再追问,毕竟,事情还没有到必须立刻做决定的地步,因此,过了一会儿,他便转开话题:“这些暂且不急,县官任命甚多,我等也当出声了。幼公。”这话是对杜延年说的,杜延年也没有推辞,立刻就应下:“诺。”

从霍光幕府离开,两人也没有再说什么,说了两句话便各自去自己的官署。

自从刘贺即位,霍光便严令宫禁宿卫之人不离宫,张安世自然也不例外,除了霍光召他议事,他一直都在宫中的光禄勋寺,其他人也是如此。

到了光禄勋寺,张安世还没上堂,就见自己的长子匆匆迎了上来,行礼之后便低声道:“大人,太后诏,明日迁长乐。”

张安世稍稍愣了一下,随后便想起昨日,霍光出宫时随口对说了一句:“长乐宫已备,子孺可选郎宿卫。”回过神来,他就听到长子轻声赞叹:“太后有胆略。”

皇太后搬到长乐宫是定制,只不过长乐空置太久,先帝在世时也不便先把长乐宫整理出来,只能按制维持,直到先帝崩,少府才开始布置宫室,其中又要考虑皇太后的喜恶,再精益求精,能在两个月完成,少府上下也真是竭尽全力了。不过,张千秋如此赞叹的原因却是因为,就在数日前,皇帝罢免了霍光的女婿,将自己原来的相任命为了长乐卫尉,执掌长乐宫的宫门守卫,其中的意味昭然若揭。这种情况下,皇太后还敢移官,就不能不说一声有胆略了。

张安世却不由皱眉,心中隐隐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

他承认,霍光的这个外孙女确实不同寻常,但是,这位幼年入宫的皇太后真的会行险吗?

——是有什么事上官太后明白了,他却不明白吗?

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想通,张安世便暂时抛开这个问题,召来属吏,商议调哪些人去长乐宫宿卫。

杜延年是太仆,皇太后移驾这种事是必然要他参与的,因此,他与张安世同样得到了消息,甚至,他还接到了皇太后的诏书,明确地要他清点皇太后所属的马匹车驾,除移宫所需,其余尽先入长乐。

使者离开后,杜延年对太仆丞道:“这就是没有中太仆的结果。”

当值的太仆丞是张敞,对主官的抱怨,他只是听着,没有宽解,也没有附和,等杜延年说完,他才问是不是由他去办这件事?

杜延年却摇头:“太后有诏于我,不宜另遣人行事,君……可自便。”说到最后却是笑了。

张敞一愣——这话可不想是主官平素的语气措辞了。

“太仆?”张敞有些犹疑——是自己想的那样吗?

杜延年点头:“君所书正当时。”

“诺。”张敞立刻行礼谢过,他是杜延年任太仆后亲自简拔的人,因此,前些天,安乐当上长乐卫尉,他就准备了谏章,却没有直接奏上,而是先给杜延年看了,当时杜延年摇头让他暂时不要奏上,说是时机未到,他也就没有往上送,这些天等下来,他正有些着急——若是有人先上了相似的奏章,他写的就没有意义——杜延年却松口了。

张敞没有多问,回去后,第二天就呈上了那份谏章。不过,第二天,最重要的事并不是任何国家大事,而是皇太后移宫。(未完待续。)

72、定策

上官太后从椒房殿搬到长乐宫,看起来不过是依礼而行,理所当然,但是,朝中很多人都与张安世一样,隐隐觉得不对劲。

张安世甚至问了杜延年,杜延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移宫长乐,太后则正位,诸事亦当奏东宫。”

如果说,皇帝的身份对臣下是威慑,那么,长乐宫中名正言顺的皇太后对皇帝又何尝不是威慑呢?

奏事东宫则是一贯的规则,代表着皇太后可以与闻国事甚至决定国事的权力,只不过,实际上还是要看两宫的强弱究竟如何,只是,长乐宫已经无主太久了——大汉已经整整五十二年没有皇太后了——大多数人对皇太后的权力根本没有认识,自然也就想不到。

张安世讶然,半晌才开口,却是说一件根本不相干的事情:“大将军并未定策……”

——昨天,霍光明显是还没有决定。

杜延年轻叹:“太后已定策……”

两人站在未央东阙,看着皇太后法驾浩浩荡荡地从未央宫往长乐宫去,却是同时沉默了。

——皇太后与皇后终究是不同的。

事实上,想到这一点的不止是他们,在看到皇太后摆开驾势移宫之后,很多人都反应了过来——不管年纪如何,上官氏都是大汉的皇太后,是大汉天下最尊贵的人,即使是皇帝,也是要在她面前低头称臣的!

刘贺就是其中之一。

在行礼恭送皇太后登车的瞬间,刘贺几乎想把人拦下来了,但是,他知道自己做不到,因为霍光与朝中的公卿大臣都在,因为负责警跸的是张安世。

上官嫱年少,刘贺也未及弱冠,自从刘贺入京,除非必要,上官嫱从不见他,就是见他,也是侍御围绕,端坐帷中,从不多话。刘贺一直以为,这位皇太后就是霍光的一个傀儡,但是,看今天这个场面,他却有点拿不准了。

其实,与朝臣一样,霍光也是昨天才知道自己的外孙女准备搬去长乐宫的,不过,这本就是他承诺过,也应当是她自己拿主意的事情,所以,惊讶之后,他也没有着急见兮君,直到今天早上,他才到椒房殿见兮君,却只是问了问长乐宫是否诸样齐备,椒房诸物是否皆已迁。

这种问题自有詹事回答,兮君只说自己去看过长信宫了,诸样都还算妥贴,最后还笑道:“县官未备长秋宫,纵有遗漏,亦可再来。”

霍光也是同样的心思,因此,当他听到兮君登车时对刘贺说的话时,他才真正凝神。

兮君很认真地刘贺说:“长乐卫尉为县官故相,县官之心可安矣!”

刘贺当时就是一怔,兮君的声音并不高,除了霍光离得近能听清之外,其余朝臣只当皇太后在与皇帝说正常的套话——就如兮君之前每次与刘贺相见时一样。

与杜延年想的一样,霍光当时也明白了自己外孙女的想法——她并不想做一个被新帝拿捏住当摆设的皇太后。

——皇帝安心了,她呢?

——当她不能安心时,其他人呢?

同样在低头恭送皇太后的霍光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的外孙女终于长大了,不再是总让他担心能不能长大……能不能活下去的孩子了!

——雏鸟总是不安分地想飞,却不知道,当她长大,为了她能更好地活着,成鸟会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出安全的巢穴,让她自己去飞,去寻找……

霍光思忖着,却还是不忍心——人终究与禽兽不同,纵然知道放手最好,但是,总是忍不住想让自己再多护着孩子一点……

对自己的孩子,很少有人能硬起心肠,但是,对其他人就不一样了。送走皇太后,霍光领着群臣向刘贺告退,神色顿时就变得肃然起来。

——兮君明显是在表达着什么……

——只可能是这位皇帝做了什么……

霍光知道,自己之前的退让终究还是刘贺有了一丝可乘之机——最起码,后宫之中,昌邑人已经可以把持住了……

——至少是让兮君已经不敢再安住在未央宫了。

从未央宫到长乐宫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但是,出了未央东阙,兮君才开始放松下来——她也真的担心皇帝会不放行。

倚华与太后同乘,也同时松了一口气,这几日,不仅是兮君,所有中宫侍御的心都是提着的。

——这些天下来,谁也拿不准刘贺究竟会做什么了。

真正到了长信宫,兮君才终于安心,即使如此,她交代的第一件事还是让亲信中人接掌长乐宫中各门户——宫门她没有办法,但是,宫门之内,卫尉是管不着的。

——宫殿掖门户是光禄勋的职责,皇帝不在长乐宫,长乐宫只有侍郎与郎中,人数并不多,掌门户不过是名义上的职守,主要还是皇太后出行时充作仪仗,因此,长乐宫的宿卫主要还是由中人在做。

本来,昭帝崩,掖庭的贵人、宫人都去守陵,宦者中除了天子近从去帝陵寝庙侍使,其他人却是仍然要在宫禁之中继续原来的职守的,但是,刘贺这十来天的举动却让少府不得不将很多人调到长乐宫——长乐宫能整理得这么快,人手增加了至少一倍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

兮君也就只安排了这一件带,其它的都还没来得及交代,霍山就到了。

“大父有命?”不等霍山行礼,兮君就直接问了。

霍山很是意外,却还是向她行了礼才回答:“大将军问陛下,县官可曾无礼?”

兮君一怔——霍光如此匆匆地派人来,竟是担心她之前受了委屈……

“……陛下?”皇太后面前,霍山不便随意抬头,但是,兮君沉默得有些久了,他不禁也变了神色。

兮君回神,摇了摇头:“县官朝见都是在长秋门行礼即还。”

——刘贺与她根本就没有见过几次,又怎么可能无礼呢?

霍山稍稍松了一口气,刚想再开口,就听兮君道:“我有书给大人,请表兄代我转致。”话音方落,就有长御将一只素囊放到他的膝前,封泥上是“颀君”二字——这是兮君的私印。

霍山将书囊收起,行礼请退后又说了一句:“陛下且安心。”

兮君一怔,直到霍山退出东厢,殿内明暗陡变,她才回过神来,随即便苦笑起来:“安心?”

她的声音不高,但是已足够殿上的侍御都听见了,于是,或站立或跽坐的众人都立刻低头屏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此时随侍的人都算是兮君亲信倚重的,自然知道这段时间后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实上,宫中所有知道情况的人都是提心吊胆的,即使现在,这些跟着皇太后离开的人与那些之前已经通过各种手段想方设法调出未央宫的人都还在担心,自己究竟会不会被灭口。

倚华同样担心,但是,这种担心并不能宣之于口,因此,她与殿内其他人一样,只能沉默地等待。

苦笑之后,兮君也沉默了下来,殿上的气氛更显凝重,半晌,她才抬眼看了一圈殿上诸人,随后轻抚玉几,一字一句,低声但轻晰地对众人说:“朕不安心,尔等亦然。故,势在必行。”

此次移宫,兮君郑重地送走了保傅,因此,此刻,离她最近的就是倚华等亲信长御,众人几乎是提着心听太后说完最后一个字,随即便同时松了一口气。

——都是在宫禁之中侍使多年的人,谁都知道,这繁华宫禁之中,最危险的不是犯错,而是犹豫!

——犹豫只会错过机会,然后便是万劫不复。

——对他们这些奴婢中人来说,贵人们的犹豫更加可怕。

——因为那些贵人犹豫一瞬,他们这些人可能就多死一些。

——此时此刻,无论皇帝如何,只要皇太后有决定,就代表要有结果了。

倚华比其他人知道得更多一些,因此,稍稍松了一口气之后,她又有了新的担心——皇太后决定了,霍光呢?

——没有霍光,皇太后又能做什么呢?

这个担心直到皇太后就寝时,倚华趁着单独侍使的机会才低声问了兮君:“陛下,大将军可知陛下之意?”

兮君轻笑:“大父吗?此时必知。”

倚华立刻会意,自然是大惊:“陛下……”

兮君看向这位一直随侍的长御,神色有些凄凉,却一直在笑:“大父要的只是名正言顺……大义所在……”

——的确,霍光只是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倚华明白兮君的意思,自然也就明白,这位皇太后想起了什么。

——六年前,霍光同样是名正言顺,大义在握!

倚华稽首在地,不敢抬头,好半晌,她才听到兮君轻声道:“长御,有大父,我总是安心的……”

倚华讶然抬头,就见兮君倚着玉几,几缕长发正好将她的脸隐在阴影中,让她完全看不出这位皇太后的神色,但是,她莫名地觉得,兮君说的是实话,但是,也正因为如此,她就更觉得心酸。

——这位皇太后才十五岁啊……

1、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提醒各位初次阅读本文的朋友,本卷为前传,并非正文……也就是,主角尚未出场……呃……两位男主有露脸……女主……尚未出生呢……)

征和二年夏天,随着诸邑公主与阳石公主的死亡,由丞相之子牵连出的大逆无道案终于落下帷幕。(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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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无恙……太子无恙……

苍老的天子不耐暑热,北幸甘泉。与以往一样,长安的一应事务都交予太子与皇后处置。

依山作宫、缘山劈道的甘泉宫位于景致雄伟壮丽的甘泉山上,经过元狩二年与元封二年的两次修扩,共有宫十二、台十一,规模宏大,几可与千门万户的建章宫相比,而作为郊见泰畴之地,这座原为避暑修建的秦离宫远比天子游幸起居的建章宫更多了几分恢弘庄严的气势。

钩弋夫人明白,位于黄帝祀天旧墟的甘泉宫对于迷信鬼神天意的天子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因此,当得知自己母子没有如往常一样被安置在山下云阳宫,而是随驾登山,居于林光宫时,她无法不暗自窃喜。

——以往,这是皇后与太子独享的待遇。

这是她期待已久的事情——丞相公孙贺父子与两公主行巫蛊祝诅一案终是动摇了皇帝对皇太子的信任……

随侍的宫人、宦者更是按捺不住,在车中便低声向她道贺。

紧紧搂住四岁的儿子,直到儿子用稚嫩的声音表示不满:“阿母,疼!”她才松开手臂,轻轻摩挲儿子的头顶:“弗陵……”

——这个儿子是她的未来……是她的一切!

林光宫位于甘泉宫地东侧。是秦二世胡亥所建。因为每日都首享山林曙光。故名林光。自高祖开始。天子幸甘泉。郊雍祭天。皆居林光宫。因此。林光宫虽是秦时旧宫。但是。其内外陈设装饰皆不逊于未央、建章。

天子没有更明确地诏命。随侍官吏纵然有心讨好钩弋母子也不敢当真将他们安排到以往皇后与皇太子地居处。而是选了离天子寝殿稍远地一处宫苑。

钩弋夫人没有计较这些。但是。几天后。当年幼地皇子稚声稚气地对天子撒娇抱怨——每日要走好长地路才能见到父亲后。他们母子被留在了天子地寝殿。

钩弋夫人地窃喜没有能维持到第二天。当天夜里。天子突发高热。呓语尖叫不断。并数次惊厥昏迷。随行太医针石药剂尽用。好容易才在四更时让天子退了吓人地高热。渐渐安寝。

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负责当夜宿卫地金日磾恭敬地建议她与皇子到偏殿休息。

“侍中好意。妾敬领。然未能确定陛下安危。妾与皇子如何能安心休息。”她希望天子醒来时。第一眼就能看到他们母子。

金日磾没有再坚持,退到殿门处,安静地站在那里等待。

她没有往殿门那里看一眼,但是,她很清楚,宿卫事宜不会由一人负责,而在这种情况下,仍能不进殿的只有一个人——侍中霍光!

——因为殿内有后宫贵人,中臣必须避嫌。

东方破晓时,天子醒了一会儿,她抱着满面泪痕的弗陵上前强笑言道:“陛下吓坏弗陵了。”

天子十分虚弱,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但是,听到她的话仍旧伸手拍了拍刘弗陵的肩:“吓坏了?男儿岂能如此胆怯?”

弗陵瘪了嘴,刚想开口,却被金日磾恭敬的声音打断:“陛下,是否召皇太子或其它贵人前来?”

天子转头看向他,神色有些茫然,眨了眨眼,似乎才明白他的意思,却是疲惫地摆手:“不用了,朕也没什么事!太子来了,百官也要跟着来。朕来甘泉就是想要清静!”

“……诺!”金日磾从不会在天子面前坚持己见,稍稍迟疑了一会儿,终是答应了。

“长安来问安的使者就由你们打发。”天子十分倦怠地吩咐。

这一次,金日磾没有出声,片刻之后,天子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却只见霍光上前行礼,毕恭毕敬地询问:“主上,若是皇太子遣使问政事疑难……”

“太子自平决。”天子闭上眼,不等他说完便给了答案,“据儿做了三十二年的太子,又不是第一次全权处置国政,能有什么真正的疑难?君多虑了!”

“……诺……”霍光无法辩驳,只能应诺。

一番对话皆是应有之意,其中的意味却异常复杂,钩弋夫人还在思忖皇帝的心意,却猛地听到天子吩咐:“你与弗陵也守了一夜了,回去休息吧!”

她不由一惊,刚想婉拒却听天子淡淡地道:“弗陵都累得睡着了!”

她低头,看到儿子果然伏在床边睡着了。

钩弋夫人暗恼不已,刚想以不惊醒孩子为由留下,就听天子轻声吩咐她:“让保母小心,不要弄醒他。”

“……诺……”她无奈地伏身应诺。

回到居处,看着沉沉熟睡的儿子,钩弋夫人心中的怒火却愈发炙烈,几乎想将他拖起暴打一通,但是,她知道,她绝对不能这么做,眼见按捺不下怒火,她愤恨地转身,疾步离开居所。

“谁都不必跟着!”她低声斥退随侍的宫人,打算找个地方好好发泄一下满腔怒火。

因为是在甘泉山主峰的顶上,甘泉、林光两宫并无宫城,出了居处便是葱郁繁茂的山林。

钩弋夫人没有寻摩野踪芳径的心情,随手折了一根不知是什么树的枝条,一缕一缕地扯去外面的树皮,随后又去扯里面的枝干。

“夫人长乐……”

“短乐都快没了,还长乐!”

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钩弋夫人吓了一跳,本就未消的心火立时更盛,自然是没好气地甩了一句话回去。

苏文没料到钩弋夫人心情如此不好,愣了半天,才小心地陪着笑凑过去:“何人惹恼夫人了?夫人告诉臣,臣定为夫人出气。”

钩弋夫人冷笑一声,手一扬,柔韧的枝条狠狠抽到苏文的手臂上。

“你不过是宦官,还是有罪在身,侥幸活命的宦官!能惹恼我这个婕妤却让我只能生闷的人,你倒是有办法对付?”钩弋夫人的父亲因罪受刑后,曾任中黄门,她对这些宦官再了解不过了。

苏文按着被打中的地方,只觉得疼得厉害,却依旧陪着笑道:“夫人教训得极是,臣自是没有办法,不过,臣知道有人有办法。”

钩弋夫人瞥了他一眼,不屑地轻哼一声:“你们以为公孙贺一家死了、诸邑公主死了,下一个就一定轮到皇后跟太子,是不是?”

苏文将头垂得更低了一些,轻声道:“宫中谁也不会有这种想法,但是,外臣就不一定了……”

二十九岁方得长子,狂喜之下,天子立即命枚皋与东方朔作《皇太子生赋》及《立皇子禖祝》,拳拳之心殷切可鉴。

对长子刘据,皇帝真正是爱若珍宝、宠溺有加,恨不得把天底下的一切都给他。未满百日便封其母卫子夫为皇后,七岁正式册封为皇太子,稍长,择师选傅,立博望苑,皇帝对长子几乎是有求必应。

宫中无人不知,当今天子不似太宗孝文皇帝那样克己禁欲,前后也宠爱过不少人,后宫中,有些女子所受的宠爱也不亚于当年的皇后,但是,再如何爱屋及乌,延及其子,天子心中的继承人仍旧只有长子,其余皇子再受宠,也是六七岁便按制封王就国。

——以往,王夫人与齐怀王不例外,李夫人与昌邑王不例外,如今,钩弋夫人与刘弗陵又可会例外?

钩弋夫人此时的怒火并不全是因为儿子不合时宜的熟睡,更重要的是,她忽然发觉,天子根本没有对太子产生任何不信任,或者说那些怀疑根本无法动用太子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她与儿子该怎么办?

苏文说得含糊,并未指明“外臣”,但是,钩弋夫人知道,能有这种想法的外臣只会是昌邑王刘髆的舅舅——贰师将军李广利。

诸皇子外家中,能有资格与皇太子身后的卫家一较高下的只有李家!

“你是说……”钩弋夫人微微眯眼,有些心动了。

“鹤蚌相争,渔翁得利!”苏文依旧谦卑地低着头,但是,唇角却已露出志在必得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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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当今天子十六即位,至今已经五十年了,也许是继承了祖母的长寿,虽然身体始终不算强健,前后也大病过数次,但是,每一次都是有惊无险,因此,尽管得知了天子病重的消息,但是,无论是公卿百官,还是内朝近臣,都没有对天子的安危有更多的担忧。(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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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桀也不例外。他是侍中,但是,刚迁为太仆的他并不需要宿卫,因此,他只知道天子的病情已经好转,对前一夜的凶险状况并不清楚。

上官桀不便在天子正寝多待,加上刚掌太仆寺便随驾幸甘泉,各项事务繁杂,得知天子用药后已入睡,无法谒见,他向给事宿卫的霍光询问了天子的状况后便离开了皇帝的正寝。

百官邸居皆在山下的云阳城,若非有前代修筑的直道可容马车通行,光是每日上下山,对随驾的官吏便是一桩大麻烦。

登上二千石官吏方能乘坐的朱轮軿车,吩咐御车起行,上官桀有些意兴阑珊地打量两旁的山林。

他也不是第一次随驾来甘泉,甘泉宫内外的景色便是再动人,也着实有些腻了。

——也不知今上为何如此钟爱甘泉宫?

心念一动,上官桀连连摇头,甩掉脑海中隐隐浮现的危险猜想。

秦直道最适宜马车急行,上官桀还没理顺那些胡思乱想的念头,马车已在他的邸居前停下,御者见主人没有下车的意思,便低声问道:“主君,车驾直行入邸?”

上官桀这才回神,稍一怔忡,立即下车,刚进门就有亲信私属迎上来,低声道:“长公子来了,正在后堂等侯主君。”

上官桀闻言皱眉,却没有多说什么,立刻往后堂走去。

上官桀只有一子上官安。前年加冠。荫补为郎。不久便转入羽林。在羽林骑中。倒也算是如鱼得水。

看到儿子坐在漆几后。漫不经心地看着书简。上官桀无奈地摇头。步入后堂。伸手取了儿子正在看书简。板着脸教训道:“这些公文岂是你可以看地?”

上官安倒是无所谓。笑嘻嘻地站起来。给父亲让出正席。自己在几侧坐下。道:“阿翁(注1)。我也没想看。”

上官安是独子。上官桀又不是严父。父子间自然是没什么尊卑隔阂。对儿子嘻皮笑脸地模样。上官桀只是白了一眼。便在几后坐下。将简册推到一边。不在意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虽然县官抱恙。羽林无事。但是。你也不能如此随意!”

上官安朝门口看了看。倾身靠近父亲。低声道:“阿翁。早上我们营里几个人约了去山上游猎。我走得偏了。正好碰到一桩事。”

“嗯?”见儿子神色凝重。上官桀不由也正色端坐。认真听儿子说话。

“我看到钩弋夫人与苏文……”上官安将自己的所见详细地告知父亲。

也真是碰巧。羽林掌送从,并不参与宿卫,皇帝到甘泉宫后,他们便闲了下来,虽然是酷暑时节,但是,甘泉山却是凉爽宜人,羽林骑中都是少年意气的官宦子弟,哪里能闲得住?行猎比试作为唯一能做的乐事,自然是人人热衷。于是,今天天没亮,上官安便与几个交好的羽林郎进了林子。

御驾行幸之地,哪里会有什么猛兽,几个人便散开了,各自行动,约定时间、地点,只看收获。

上官安当时正在追一只鹿,最后,熟悉山林的鹿跑没影了,他才发现,自己离宫宛太近了,刚想退走,就听见一个女子娇柔清亮的斥喝声。

羽林骑是皇帝的亲信郎卫,上官安对那个声音并不陌生,也因此,他才萌发窥探的心思。

——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时意动却得到了这么个让人惊心动魄的消息。

本来,他是想立刻就去找父亲商议的,但是,转念又觉得不安,最后,他还是猎了几只不大不小的野禽去了与同袍约好的地点。结果自然是他的收获最差。他便以此为由,按惯例请几人到山下云阳城中找了洒肆,凑合着他们的猎物,大吃了一通,之后,才“顺道”来了父亲的官邸。

听儿子说完前后经过,上官桀不由赞许地点头:“你做得对,如今赵婕妤在宫中的耳目甚多,小心总是不错的。”钩弋夫人与拳夫人一样,只是人们习惯性的指代,那位出身赵国又姓赵的天子宠姬在后宫的正式号位是仅次于皇后的婕妤,视上卿,比列侯。

“儿倒是没想这些……不过,连皇帝亲信的黄门都跟赵婕妤同路……”上官安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直觉自己要若无其事才好。

“你觉得赵婕妤有胜算?”上官桀是少府小吏出身,对儿子的这种想法是一清二楚。

上官安点头:“尧母门不是立在钩弋宫外吗?”

钩弋夫人怀胎十四个月生皇子弗陵,天子认为上古圣君中的尧帝也是十四个月出生的,便将钩弋宫的宫门命名为尧母门。

上官桀不以为然地一笑:“尧母门?别说小皇子不是帝尧,即便是帝尧重生,你以为今上会交帝位禅让吗?太子却是实实在在从一出生便被今上当成皇太子看待,至今三十年,父子之间从无猜忌!赵婕妤想借李家的势对付太子,倒也算是好计较,只是,她也不想想,大将军与骠骑将军为太子立定的根基岂是李广利那种‘人才’能撼动!”

第二次征宛时,上官桀便在李广利麾下,对这位贰师将军的才干是知之甚详!——着实让他不能不看轻这位外戚出身的将军!

上官安不由语塞,心中十分失望。

见儿子面露失望,上官桀倒有些不忍了:“安儿,你觉得这是机会?”

上官安讪讪地点头,手指在漆几边缘来回摩挲,将自己那点凌乱的想法告诉父亲:“我是想,太子即位,必然是卫霍两家掌权,而钩弋子却没有任何势力可恃……再说,钩弋子年幼,陛下一旦不讳……”

听着儿子的想法,上官桀不禁意动,皱紧眉头,陷入沉思之中,良久,他还是摇头:“若按孝惠旧制,幼主即位必是母后称制,妇人之见有限,必是外戚权重。再说,虽然燕王、广陵王不得主上之意,诸皇子中尚有昌邑王。”

对此,上官安却是丝毫不担心,微微撇嘴,对父亲道:“诸皇子中,今上最在意的还是太子,只看去年常融进谗言的下场便知,一旦得知太子是被他人所害,天子之怒必是雷霆万钧!赵婕妤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昌邑王不足虑。”

上官桀何等机敏,立时明白了儿子的意思:“你是说,这个主意,我们也能用?”

上官安连连点头,振奋了精神对父亲道:“自然!天子震怒之下,赵婕妤能例外?”

上官桀轻轻颌首,却仍旧有些犹疑。

见父亲举棋不定,上官安忽然起身走到门口,确认外面无人后,才再次坐到几侧,倾身凑到父亲耳边道:“便是天子怜惜幼子,太子不幸,臣的那位外舅(注2)又岂会放过罪魁祸首?”

前年爱子加冠后,上官桀便为其聘了霍光的长女为妻,上官安口中的外舅自然是霍光

——似乎很多人都只看到循规蹈矩的奉车都尉,却忘了,那个人是桀骜随性的冠军侯唯一承认的同父兄弟!

注1:阿翁,是对父亲的称呼。见《史记高祖本纪》:

注2:外舅指岳父,《尔雅释亲》记“妻之父为外舅,妻之母为外姑。”应该与女子称公婆为舅姑是相对应。

PS: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对本文的章节名,大家觉得如何?喜欢吗?还是更喜欢《权》与《紫》那样比较整齐的章节名?



3、姻亲

因为提前知道了儿子偶然得到的这个消息,听到那个容貌英伟、衣裳特异的江充对半躺在床上的天子进言:“主上暴病必是有人行左道之术。www.65txt.com”上官桀微微低头,一点都没有感到惊讶,只是对同样出身赵国的江充与赵婕妤之间的关系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侍立在帐幔旁的霍光也没有觉得惊讶,依旧默默低头,唇角微扬,忍不住露出无声的冷笑。

——终于迫不及待了……

——也许是被天子这次突然的重病吓到了!

天子重病未愈,自然不耐烦听那些神鬼秘术的长篇大论,只听了几句,但准了江充的奏请,以其为使者治巫蛊。

得到诏准的江充立刻退下。上官桀这才上前觐见问安,见皇帝精神不济,便挑了几件有趣的事情说了说,待皇帝展颜,他便也告退了。

待几位被允许觐见的朝臣见过天子离开,霍光才继续自己之前的工作——为天子念长安送来的奏书。

刚念了几份,霍光便听到天子满是倦意的声音:“不必念了,太子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错的!”

“……诺。”见天子的确是没什么精神,倚着凭几,眼睛半闭,霍光也没有坚持,将奏书收起,归放到漆几上,随后抬头看了看天子,眉头也不由皱起。

“有事?”当今天子聪慧敏锐,立时感觉到霍光欲言又止的注目,睁开眼看向这个素来谨慎小心的近臣。

霍光趋前跪下:低头禀报:“主上,太子使者请求谒见……”

天子不待他说完便微微摆手:“不必了。就要入秋了。待朕稍安。便回建章宫。让太子不必挂念。”

“诺!”霍光不由惊喜。尽管他不认为那些魑魅魍魉地小伎俩能起什么大作用。但是。少点是非曲折总是不坏地。

听到宦者禀报赵婕妤与六皇子请见。霍光低声向皇帝告退。在钩弋夫人与刘弗陵进来前退出寝殿。

将堆放着奏书地漆几交予尚书。霍光便转身离开。打算去见太子派来地使者。但是。尚未步出殿庑。就被金日磾拦下:“方才黄门苏文已命人遣走太子使者。”

霍光闻言皱眉。对金日磾轻轻颌首。随即疾步离开。待他赶到之前使者等候地地方。正与一个宦者迎面撞上。

“霍侍中……”那个宦者一见霍光。立时变了脸色。竟隐隐有些颤栗。

“苏文派你来遣走太子使者的?”霍光也变了颜色,冷冷地质问宦者。

宦者战战兢兢地点头——对他们这些身份低微的人来说,苏文的命令不能不听,可是,身为天子亲信近臣的霍光同样能毁了他们。

按捺下心头的怒火,霍光挥手让这个年纪不大的宦者离去。

“谢霍侍中!”年纪尚轻也就尚知感激,宦者轻声道谢后才一烟地跑开。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狠狠地跺了一下脚,霍光只能无奈地转身离开。

“子孟……”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霍光耳中,很轻,却足以让他听清楚。

——上官桀?!

霍光微讶,停步转身的工夫便收敛起所有情绪,一脸微笑地看向从屋内走出的上官桀。

这是外臣等待觐见的地方。之前谒见已毕,霍光没有想到这里还会有人,因此,才会那般严厉地质问宦者。

向走近的上官桀微微致意,霍光不解地问道:“少叔(注1)尚未出宫?可是有事?”

上官桀与霍光见礼,微笑着道:“是有件喜事想告诉你!这几日你宿卫辛苦,恐怕连家书都没有看吧?”

霍光一愣,没料到这位亲家还真是与他说家常的,不过,既是喜事,他自然也好奇:“前日家妇修书一封,仆尚未拆阅,不知俊卿所说的喜事为何?”

上官桀愉快地大笑,极轻松地道:“喜事!大喜事!媳妇儿有妊了。”

“当真?”霍光惊喜非常。

“这种事还能诳语吗?”上官桀半真半假地嗔怒反问。

霍光轻轻拱手:“失言!失言!”

因为嫡子早夭,霍光如今仅有的一子是下妻所出,对嫡妻,他难免有些欠疚,对嫡出的长女幸君(注2)便多了几分与众不同的关爱。长女嫁入上官家已近两年,久未有孕,他与妻子自然难免挂心,此时,惊喜之情自是难以形容。

上官桀心情正好,哪里会当真计较,连忙伸手架住霍光的手,连声笑道不敢,随即借机低语:“小心李家!”

对上官桀在此等候的用意,霍光当然不会认为他当真只是要与自己分享这桩喜讯,但是,此时听到上官桀这般古怪突兀且毫无意义的提醒,他不由皱眉,抬眼望向对方。

对亲家的不解,上官桀没有出声解释,只是微微扬眉,随即抬起右手,待霍光注目后,缓缓地松开虚握成拳的五指。

这个简单的动作令霍光凝神沉默了片刻,随后,他轻轻点头,微笑着道:“幸君有妊,贤婿可要告假?”

上官桀不由一愣,没想到霍光忽然说起这事,不过,怔忡片刻,他便明白了霍光的用意,点头道:“知安儿者子孟也!那小子正有此意,只能烦请子孟……”

羽林骑虽不如期门亲近天子,但是,也是天子近卫,行止自有规矩,不是想告假便能告假的。况且,宿卫郎骑也不是外臣能插手的,上官桀虽是九卿,也没办法帮儿子,倒是霍光,因为是天子亲信,也许还有办法转寰一二。

霍光笑而不答,只是拱手作揖,以示送别,上官桀不满地白了他一眼,行礼告辞。

见上官桀出了宫门,登车离形式,霍光放下双手,神色也跟着冷了下来,却终究没有任何表示,转过身,以与平常一般无二的速度返回天子正寝。

从期门处得知钩弋夫人与皇子尚在寝殿内,霍光便径自去了东厢的值宿庐舍。

庐舍内,金日磾正捧着一卷简册,认真地在看,听到动静,立时警觉地起身,待看清是霍光,才重又坐下,刚要继续看书,又抬头,上下打量了一番,皱眉问道:“怎么了?”

霍光的脸色铁青,显然是心情极度恶劣。金日磾暗暗琢磨——自己要不要出去,让霍光单独待一会儿?

无论霍光平素如何温和,对姓霍的,金日磾总是有几分戒惧挥之不去。

霍光走到另一旁,在木床上坐定,冷笑道:“都迫不及待,蠢蠢欲动了!”

金日磾闻言变色,丢下书简,直奔门外,绕了一圈,确认无人,才重新走进庐舍,低声埋怨:“你们汉人不是说‘墙有耳’吗?此时此地,你……”

“无妨的!”霍光摆手轻笑,“人家志在高远,我等微不足道……暂时不会有人关注的!”

金日磾有些迷糊:“何意?……江充?皇后与太子还对付不了……”

霍光耸肩冷笑,缓缓摇头:“前有虎后有狼……翁叔(注3)……危矣!”

注1:少孙是上官桀的字,《汉书李广苏建传》记:有顷,律起更衣,立政曰:“咄,少卿良苦!霍子孟、上官少叔谢女。”陵曰:“霍与上官无恙乎?”。

注2:幸君是霍光长女的名,纯属虚构,本想偷懒,用那那起的“荇君”,可是,情节设定有冲突,于是,我只好找了个同音字……

注3:翁叔是金日磾的字,出自《汉书霍光金日磾传》,不是虚构,是史实。



4、天子的警告

“前有虎后有狼?”

“危矣?”

金日磾轻轻重复霍光的话,有些不解。(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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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匈奴人,虽然深得皇帝的宠信,但是,终究出身异族外国,还是俘虏,很时候,他并不多说,却不表示他不明白,但是,此时,他却不是完全明白霍光的话。

“除了赵婕妤还有谁?”对霍光,金日磾倒不会像对旁人一样,摆出一副忠厚憨实的姿态,两人都是天子的亲信近臣,宿卫十多年下来,彼此既无心为敌,便自有默契,哪里会不了解对方的心思?

霍光看了金日磾一眼,唇角轻扬,手指在席上轻轻划过,虽然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但是,金日磾还是辨认出他写的是个“李”字——

“昌邑王?”金日磾讶然反问。

虽然皇子生母中不止一人姓李,但是,唯有昌邑王刘髆的母族显贵,其母早逝却圣眷优容,其舅李广利为贰师将军,权势显赫,有可能觊觑储位。

霍光不以为然地摇头:“昌邑王未必有此意,然……”

金日磾这时就完全明白了:“他们联手了?”

霍光点头,忧心如焚:“主上不归,长安的局面……希望是我多虑了……”

李广利地女儿是丞相刘屈氂地儿媳。天子幸甘泉。虽然有诏令太子平决政务。但是。终究不是正统。丞相总领百官。一旦有意未必不能架空太子……

若是以往。这种局面自可慢慢应付。毕竟天子无意易储。这些小伎俩并不会用。但是。现在。江充奉诏治巫蛊……

霍光几乎已经能勾勒出钩弋夫人与李广利合谋地计划是何模样了。但是。身处甘泉地他却无处着力应对——毕竟。对方地目标是长安……

大致弄清楚了原委。金日磾却不似霍光一样担忧。反而无所谓地坐了回去。倒不是因为事不关己。只是在他看来。霍光有点关心则乱了。

见金日磾神色平淡。反应漠然。霍光微微皱眉。按捺下心中地焦虑。很认真地询问:“君另有想法?”

金日磾放下刚拿起地书简。抬眼看向霍光:“主上聪明。经历过地风雨远胜你我。这些阴秘左道。君既已察明。主上岂会不知?”

霍光不由一愣,随即抚额,低声呻吟:“仆自乱了!”

“关心则乱!关己则乱!”金日磾似笑非笑地回了他一句,换来霍光无力的一个白眼,不禁轻笑摇头:“子孟,大汉的皇太子不能永远被无懈可击的保护环绕的!”

在曾经的匈奴王子眼中,大汉的那位皇太子实在被保护过甚了,他的人生顺遂得……令人不安!

金日磾忍不住摇头,为自己的想法失笑——谁让他的背后是霸天下的卫家?更别说,他那位贵为天子的父亲乐于满足嫡子的一切愿望!这样的皇太子如何可能有不顺遂的人生?

******

虽然为自己隐约的不安而自嘲不已,但是,当得知天子准允江充奏请入宫查验巫蛊的上书时,金日磾心中陡然冒出了之前那个隐约的念头——是否天子也觉得有必要让长子明白挫折与阴谋的意义呢?

——毕竟,几乎所有人都看出江充意在皇后与太子,而且,连他这样不问闲事的人都听说过江充对卫氏与太子的怨尤,天子当真一无所知吗?

金日磾相信,因为这个消息,朝廷内外必然有一番不安议论——是否天子终于对过于温和仁厚、毫不类己的长子产生不满了呢?

——或者……

金日磾不由一凛。

——“吾当其劳,以逸遗汝,不亦可乎!”天子玩笑式的话语当真只是针对皇太子当时对征伐过甚的谏言吗?

金日磾悄悄瞥了一眼倚在凭几上的皇帝,却只见身着青色襜褕的天子闭着眼睛,面色隐隐发黄,双眼下方的青黑色阴影比之前两日更加厉害……病痛已让这位素来意气风发的天子变得如此憔悴不堪了……

——因此,天子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决定是如何的……出人意料……吗?

“日磾……”天子忽然出声,让金日磾骤然一惊,神色大变,幸好,天子只是出声,并没有睁开眼。

“主上有何吩咐?”金日磾趋近天子所在的玉床,轻声询问。

立于一旁,为天子念奏书的尚书立刻噤声,低头不语。

“上官桀要抱孙子了?”天子的语气很随意,仿佛只是忽然想起了亲近臣下的家事,而向近臣求证。

金日磾却不敢大意,依旧很谨慎地回答:“太仆的确是这样说的。”

天子漫应了一声,却没有让他退下的意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霍光一定是既兴奋也担心吧?”

金日磾无法判断这个问题到底需不需要他回答,幸好,天子这一次立刻就接着说道:“朕记得曹宗出生那天,朕担心阿元,一整天连口水都没有沾。”

“主上素来疼爱长公主。”金日磾垂下目光,轻声应和天子。

卫皇后所出的长公主刘元是天子最疼爱的女儿,只是,深得帝心的她却没有继承天子的长寿。元封六年的岁首十月,三十三岁的长公主在长安的长公主第病逝,从甘泉赶回长安的天子甚至没能见到爱女的最后一面。(注)

“天下父母皆是如此……”天子唇角微扬,缓缓睁开眼,看了金日磾一眼,随即又闭上眼睛,轻轻地道:“当日,君也不欲让朕纳君之女入宫。”

金日磾刚想解释,却听天子话锋一转,道:“所以,素来谨小慎微的霍光,也向光禄勋请托,为长婿告假……”

看似感慨的话却让金日磾觉得其中暗藏机锋,一时间,他只能谨慎地沉默,暗暗思忖。

“日磾!”天子忽然睁开眼,目光犀利,令金日磾心中一阵颤栗。

天子微微动了动枯瘦的手指,示意昔日的匈奴王子更靠近一些。

金日磾俯下身,侧耳凑近天子的又唇。

“告诉霍光,据儿还不是天子!他是朕的侍中、奉车都尉!”天子的声音很轻,显然是特意为之,不欲让别人听到。

金日磾凛然,挺直腰身,并没有出声回答。

天子也不在意,只是又动了动手指,金日磾了然地走到尚书面前,示意他继续念奏书。

一份奏书念完的空隙,天子淡淡地出声:“赵婕妤昨日说,江充毕竟是外臣,在宫中行事多有不便,朕觉得其所言甚是……日磾,君以为朕派谁回去协助江充为好呢?”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但是,在刚刚得知天子对霍光的警告后,金日磾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臣……以为,在宫中行动,郎官、期门至关重要……”最终他给了一个中规中矩的答案。

天子无声地微笑,抬手示意殿内的侍御史草诏:“诏:使光禄勋按道侯说、御史赣、黄门文归长安助水衡都尉充典治巫蛊事!”

注:卫长公主的名与死亡时间均系杜撰,史书无记录。



5、三人行

甘泉宫内筑有通天台,登临其上,甘泉山的奇丽景观尽收眼底,再加上山腰入不时流动变幻的云雾,令人恍若置身天上仙境,不禁飘然。(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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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着兴致突发的天子登上通天台,凉风正劲,霍光与金日磾连忙靠近天子左右,小心护持,担忧之余,两人也着实不明白,天子为何要来此处!

“霍光,知道那是什么吗?”天子忽然抓住霍光的手腕,另一支手臂直伸,指着山脚下逶迤向北的青灰色的直线。

霍光不解,却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主上,那是秦直道。”

秦并天下之后,始皇帝命大将蒙恬率三十万大军北逐匈奴,收河南之地,随后修筑长城,自临洮至辽东,因地形而制险塞,延绵万里,秦军以此为凭,北渡大河,占据阴山,并不断向北出击。

为了供应这支守卫华夏北防的大军,始皇帝计划修筑一条与古老的周王朝的王道一样“其直如矢”的如砥直道,自关中直抵北防中枢——九原。只可惜,随着始皇帝在沙丘驾崩,赵高乱政令秦国根基迅速崩溃,那条直道自然也只能接受半途而废的命运了。

很巧,那条直道已完成的部分正是自甘泉山下的云阳城北上至九原的那部分,即使是站在山顶的通天台上,那条堑山堙谷而修的直道仍然清晰可辨。

“秦直道……以始皇帝那般的雄心壮志,一举兴兵三十万,却只修了这一条直通……”天子深有感触地低语。

“匈奴才是华夏大患!”

天子的感慨令一旁的金日磾尴尬不已,霍光悄然瞥了他一眼,低声对天子道:“远逐匈奴,秦……”

天子似笑非笑的眼神让霍光无法继续进言,只能默然。

当今天子不是守成之人。自即位便积极筹谋。就是想有一番大作为!五十年过去。那点心思早已如同铁石。岂是一两句民生就能劝转地?

见霍光默然低头。天子也没有计较。只是淡淡地道:“前人余荫。后人受惠……若没有这条直道。太宗如何疾发八万骑解甘泉烽火。朕如何能巡边出塞。登单于台……”说话间。须发皆白地天子竟望着北边。魔怔似地沉默下来。

——那是元封元年。天子置十二部将军。亲帅十八万骑。北巡边塞。自云阳出发。历上郡、西河、五原。出长城。登单于台。直至朔方。临北河。旌旗绵延千馀里……

——那是元封元年。汉家使者正告匈奴单于:“南越王头已县于汉北阙。今单于能战。天子自将待边;不能。即南面而臣于汉。何徒远走亡匿于幕北寒苦无水草之地!毋为也。”单于大怒。却未敢辱杀汉使。甚至不敢出兵。只能远远避开汉家天子耀武扬威地巡边之行……

——那是……过去……了……

因为天子地话涉及匈奴。为了避嫌。也为了避免尴尬。金日磾一直低着头。等听到这番话。却是忍不住眼角一跳。暗暗思忖起来。

都说老小孩……对侍奉的近臣来说,这是一句再实在不过的话。——随着天子日益年迈,天子的心思也越来越莫测晦涩,常常让人摸不着头脑,众人只能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饶是如此,能让天子满意的也不1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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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版首发过金日磾与霍光两人,其他人多少都遇过动辄得咎的状况。

金日磾能想到的,霍光当然不会想不到,更何况,他比金日磾更加挂心长安城的皇太子。虽然得了天子的警告,但是,某些事情又岂是一道上命就能阻止的?

——尤其是此刻,看清情势的他根本琢磨不透天子的想法,如何能安心?

某些话几乎到了嘴边,但是,看看天子恍惚莫测的神色,霍光只能咽了回去。

——这个时候,自己惹怒天子,毫无益处!

通天台上,君臣三人心思各异,却同样沉默不语,一时间,仿佛抬手便可触天的高台上,悄然寂静,唯有隐约的风声时刻不息。

最终,天子从回忆中抽离思绪,决然转身,看向山南,金日磾与霍光立刻跟上,强按下所有纷乱的心思,以十二分的专心应付天子可能冒出的奇怪言行。

与山北苍茫无垠的景致不同,山南草木繁茂,生机盎然的绿色一边延伸到山脚,却并未终止,自山脚开始,两条绿色的长带平行向南,仿佛直达天地相交的边际。

——那也是秦朝故道。

——自咸阳直通云阳的驰道大路。

顺着驰道极目远眺,可以看到一座大城的轮廓——那便是长安。

“这个时候,韩说他们应该已经往长安去了吧!”天子忽然出声,隐约竟带着几分笑意,“若没有苏文与章赣,韩说今晚便能到长安……”甘泉距长安不过三百里,若是快马加鞭,一夜而至毫无问题。只是,数为将军的韩说当然没问题,而苏文是宦官,章赣是文吏出身,那种急行军式的赶路,两人肯定没办法做到。

按道侯韩说,弓高侯韩穨当的孽孙,元朔五年,以都尉从大将军出窳浑,至匈奴右贤王庭,为麾下搏战获王,封龙额侯,后坐酎金失侯;元鼎六年,以待诏为横海将军,击东越有功,为按道侯。太初三年,韩说为游击将军,与长平侯卫伉一起屯兵于五原外列城,之后回长安任光禄勋至今。

其实,这些经历远不如一句话更能清楚地介绍这位按道侯——他是韩嫣的弟弟,与那位曾是天子中宠臣的兄长一样,他也曾是当今天子的中宠臣。

对霍光而言,正是因为天子派了韩说,他才摸不清天子的意思——韩说的立场很含糊,或者说,既然能担当掌宫殿掖门户的光禄勋,就说明他深得天子的信任。

——这是一个更多地秉天子之意行事的朝臣。

另外两人中,苏文与钩弋夫人交好,在宫中从来不是什么秘密。钩弋夫人过世的父亲曾因犯法而受宫刑,在宫中任中黄门,因此,黄门、宦者中,倾向钩弋夫人的人很多。而御史章赣……——御史府的那些官吏是何想法,外人从来无法理解……

霍光实在理不出头绪,但是,一想到御史大夫暴胜之曾与江充一起,任绣衣直指御史,以军兴(注)从事,持节平乱,他心中那种不祥的预感便愈发强烈。

望着远处模糊的长安城,霍光不由深吸一口气,随后缓缓吐出,想借此平息满心的纠结挣扎。蓦然间,他的眼角瞥见站在自己身旁的金日磾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笑容,隐隐显出几分轻松。

——————————

注:军兴,指战时的法令制度。《汉书·雋不疑传》:“(暴胜之)以军兴诛不从命者,威振州郡。”颜师古注:“有所追捕及行诛罚,皆依兴军之制。”



6、皇太子

汉承秦制,驰道皆是宽五十步,三丈而树,内隐金锥,外掘濠沟。www.65txt.com

这种绿荫夹道的三丈大道是严格意义上的驰道——只供天子使用,其它人只有得到特许或者在出现被允许使用驰道的紧急状况下,才能使用。

驰道两侧的濠沟外各有一条稍窄的道路,道旁再植青松,与田畴相隔,这才是供臣民的车马通行的道路。

虽然是天子使者,但是,韩说、章赣与苏文仍然不能使用三丈中道,只能走两侧的旁道。

并行的三条道路除了宽度并无区别,皆是夯实路基,再以黄土、砂石、石灰等夯筑厚厚的路面,两侧的路肩培土中按照一定的比例藏有铁条,以保护抬高的路面,因此,有时也会被人统称为驰道。

平整的路面极适合车马通行,速度极快,三人一早从甘泉出发,黄昏时已经到了泾水北岸,抬头便可以看到修建在泾渭交汇处的长平观。

韩说知道,此地离长安不会超过一百里,若以他的本意,倒是宁愿快马加鞭赶回长安家中,但是,一天的颠簸让苏文叫苦不迭,看天色渐暗便一力坚持在传驿休息。

三人中以韩说的官秩最高,自是要他决定,章赣虽未明言,但是,疲惫的神色却是十分清楚,想到时间的确紧凑,万一正好赶上宵禁时间,一行人便不得不在长安城郊过夜,韩说也不好再坚持,命随从寻亭驿过宿。

传驿供给自有制度,三人的秩位不同,传驿的置尉(注)便各安排了一处居室让他们休息,章赣着实是累惨了,直接就进房休息,韩说与苏文则用了一些甘豆粥,之后才分头休息。

虽然车马劳顿,也上了年纪,但是,对韩说来说,这种程度的辛苦着实算不得什么,因此,他睡得很轻,仍然保持着一定的警觉。

骤然惊醒,尽管不清楚原因,韩说仍然习惯性地拔出佩刀,蜷缩起身子,背靠里墙,随后才仔细辨察周围的情况。

内外皆是一片寂静。并无任何异样。——这让韩说微微皱眉。隐隐怀疑过了近十年安逸日子地自己是不是产生错觉了。

正要放下佩刀。重新躺下。韩说忽然听到一阵细微地摩挲声从自己门前经过。

没有着履。韩说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门旁。侧耳细听。随即。他便明白。那是缣帛摩擦地声音。

明白了这一点。韩说不由勾起唇角——传驿内会以昂贵地缣帛为绔地只有苏文。

跟那门外地声音来到墙角。韩说顺手取了案上地漆杯。将杯口紧贴墙面。耳朵凑到杯底。试图听清外面地声音。

也许是因为行动如预料一般顺利。苏文得意之余难免有些放松。说话地声音竟渐渐高起来。

“……君侯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何谈大业……”

这一番激动之后,苏文立即警醒,迅速压低了声音,饶是韩说努力倾听也只听到模糊的只言片语。

片刻之后,苏文悄然回房,某个不速之客也迅速离开。韩说小心地放下耳杯,席地而坐,靠着墙,静静沉思。

第二天一早,天刚放亮,一行人便草草吃了驿内准备的豆粥与饼饵,便立刻上路。

因为是秦代故道,驰道只到长安北边渭城,也就是秦都咸阳的,渭城南边便是渭水,过了渭水便是长安。

秦都咸阳横跨渭水,为了连接咸阳宫与渭水南岸的离宫,昭襄王修建了横桥,高祖定都长安后,又在横桥两侧增建东、西桥,因为这里还是横贯关中平原的东西大道的起点,横桥与长安横门前的大道自然是商贾云集,繁华不逊于长安城内的东西两市。

从风景绝胜的甘泉回到繁华鼎胜的长安,所有人都不由发生深有感触的叹息,尽管谁也不清究竟是何感触。

从夹横桥大道进入横门,为了避开拥挤的东西两市,一行人便从城内环道转至厨城门内的夕阴街,直奔北宫——太子宫便在北宫之中。

因为天子临行的诏命,他们既归长安,便须向太子奏报。

太子宫前,往来奏事的官吏络绎不绝。三人奉有诏书,太子家令不敢怠慢,立刻将三人领往太子听事之所。

刚刚步入殿门,三人就听到太子温和的声音:“上有诏予我?”

“非予太子诏。”韩说肃然执礼拜答,章赣与苏文也跟着参拜。

太子立而谢礼,随即请三人入席,自己也回席端坐,以应有的态度询问三人的来意。

“陛下使臣等襄助水衡都尉。”韩说恭敬地垂首,答得简明,待瞥见太子闻言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他便没有再往下说,只是取出诏书,交给一旁侍奉的宦官,转呈太子。

身为天子宠臣的韩说对太子刘据并不陌生,但是,对这位素来宽厚温和的皇太子,他并非毫无敬畏。

——卫家人低调谦和。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曾是大将军卫青部属的韩说对此并无异议,但是,他与所有的同僚一样,十分明白一个最简单的事实——低调谦和并不能让匈奴畏惧,四夷宾服。

“上安否?”刘据对韩说的答案未置一辞,对奉上的诏书也只是扫了一眼,开口便关切地询问父亲的身体。

韩说斟酌了一下,坦率地回答:“陛下病稍愈。”

刘据轻轻颌首,显然稍稍安心了一些。

“君等奉诏行事,勿负上意!”刘据没再多问,开口说了嘱咐送客之辞,三人立即起身告辞。

待三人离开,刘据的脸色立时一沉,缓缓地将诏书收起,放到一边,随即便默然静坐。

太子家丞张贺进来时,就见一身玄衣的太子神色肃然地坐在书案后,一时进退不得。

“贺,进来吧!”刘据神色淡漠,却出声解了属下的困境。

“太子……”走到案前,张贺轻声禀报:“光禄勋离宫时对同行的御史与苏文道,霍侍中与上官安托他转交家书,容他先办此事,并让两人见过水衡都尉后,齐至光禄勋寺。”

刘据神色微变,抬眼看向张贺,见他轻轻点头,不由莞尔:“贺,令弟可有家书?”

张贺一愣,随即苦笑着道:“太子几曾见今上的近臣随驾之时传家书?若非小君初妊……”

刘据摆手,淡淡地笑道:“既然如此,君何来期待?”

注:置尉,驿官。



7、霍家

天子的亲信近臣虽然地位超然,权势炙手可热,但是,以霍光与上官桀的身份,还是没有资格在北阙甲第安家。(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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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霍家在北宫北面的闾里中,上官家还在更北边的洛城门附近,而且,霍光总是上官安的长辈,韩说便先去了霍家。

从夕阴街与尚冠前街相交的十字路口穿过驰道,便是长安城内的民宅闾里,霍家并不在最靠近夕阴街的尚冠里,而在紧邻城门街、与明光宫隔街相望的宣明里。

虽然从没有来过霍家,但是,骑马经过闾里间修直的门巷夹道,韩说与随从很快就找到了霍家。

作为冠军景桓侯霍去病的弟弟,霍光的家赀不薄。霍去病对这个被自己从河东霍家带回长安的弟弟颇为照顾,薨逝前将大部财物都赠予了当时还是郎官又无爵位的霍光。不过,霍去病逝后,其子霍嬗嗣侯,霍光并没有立即别户另居。直到霍嬗早逝无子,冠军侯国除,他才在尚冠里置宅,后来又迁到宣明里。

霍光所置的家宅相当气派显眼,与他一贯的低调丝毫不符,想到霍光迁居的大致时间,韩说猜测,应该是为了照顾霍去病的少子的感受——卫青在世时,霍去病的少子一直在卫家,元封五年,卫青病逝,霍光才将侄子接到家中。

太初三年,韩说曾与继嗣长平侯的卫青长子卫伉一同屯兵五原,隐约记得卫伉提过,霍光在宣明里置了一座大宅,言语间对少年表侄的顽劣深感无可奈何。

想到旧事,韩说不由失笑摇头,示意随从上前扣门。不一会儿,霍家的双扇大门便缓缓拉开,一个身着皂衣老者疑惑地看向门外,待看清韩说腰间玺缓与佩刀,不禁又是一愣,却也连忙将大门敞开,出门执礼:“不知君驾何人?家主不在,小君谢客,望君见谅。”

韩说失笑,也不下马,对他道:“我从甘泉来,受霍子孟之托,奉送家书。”随即以鞭示意随从将自己的名刺与霍光的信简交给老者,同时道:“烦家老验明检封,转交小君,我还要往令主的亲家送信!”说着,韩说自己都觉得好笑,脸上的笑意不由更盛。

老者接过信简,正在验察信囊上的检封,听到韩说的话,立刻抬头:“可是给我家大姬(注1)的信?”

韩说点头:“的确是尊家贤婿给贤妇的书信。”

老者连忙道:“不敢烦劳君驾。大姬就在内堂。”

这倒是巧了。韩说不禁微讶。不过。去洛城门地上官家还要绕到厨城门过驰道。能少些麻烦。他自是无意见。便点头示意那个随从将上官安地那封信简也交予老者。

验过检封。老者连连拜谢。见韩说要走。又道务必留下一人。以便女君致谢。韩说便让转交信简地那名随从留下。带着其它随从立刻赶往自己地光禄勋寺。

将韩说地随从引进门。老者请其在前院稍待。又叫了一个小仆侍奉。自己拿着两份信简往后院走去。

霍幸君有孕后。上官家上下都是倍加关怀。专门请了女医保阿。几乎是寸步不离左右。无论她做什么。那些有经验地妇人都能找出理由阻止。这种每日除了吃喝睡觉便无所事事地日子过久了。谁都腻味。霍幸君无奈。便给母亲写了信。让她将自己接回来过些日子。

母亲总是心软地。对唯一地女儿。霍光地妻子更是有求必应。第二日便派家人将女儿接回来小住。此时。母女俩正在北堂地后室闲叙。

霍光的嫡妻东闾氏并非出身官宦之家,自然也没有太多的尊卑规矩,但是,霍光秉性严谨,与他做了那么久的夫妻,东闾氏持家也唯谨字是从。

老者没敢立刻登堂,而是在堂下恭敬地禀报,还没听到到女君出声,就见霍幸君从内室出来,眉头紧皱:“父亲有家书回来?”

“是。”老者不明白大姬为何如此神色,不过,还是很恭敬地回答,随即又补充了一句:“上官郎君亦有家书予大姬。”

霍幸君对自己夫君的家书并不在意,反而追问:“何人送来的?”

说话间,东闾氏也从内室出来,却没过问家书,而是立刻吩咐堂下的婢女扶女儿坐下,半是嗔怒半是担忧地责备女儿:“难怪上官大家(注2)不放心!你如今的身子岂能如此毛躁?”

霍幸君连忙扶住母亲的手臂,撒娇似地讨好母亲,东闾氏白了女儿一眼,一边与婢女一起扶着女儿到榻上坐下,一边吩咐老者:“家老入堂答话吧!”

“诺。”老者答应了,脱了麻屦,赤足步入堂内。

“家老,书信呢?是何人送来的?”扶着凭几坐稳,霍幸君立刻开口,老者看了看坐在大姬身边的小君,见其并无异议,便将两份信简与韩说的名刺一起奉给霍幸君。

见有名刺,霍幸君便将信简放到一边,先看那块牍板。

“光禄勋说再拜。”霍幸君缓缓念出名刺上的大篆,眉头不由皱得更紧了。

“幸君,怎么了?”东闾氏不**儿此时多费神,见她皱眉便连忙开口,不等她回答便宽慰,“不过是份家书,送信的人又有何干系?家老不是说送信的是佩银印青绶的高官,想来只是顺路。”

霍幸君摇头,笑了笑,安抚母亲,随即取了信简,认真验看信囊上的检封,随后才拆开囊口的绳子,头也没抬,却说了一句:“是阿翁的私印。”

东闾氏不知女儿为何如此慎重,但是,看女儿这般严肃,她心中不禁有些惴然,思忖片刻,强自镇定了心神,她抬头问家老:“可留了仆从?夫君不在家中,却也不可失礼。”

“臣省得,特地留了一位仆从,正在前院等候。”老者立刻回答。

东闾氏点头,转头吩咐堂下的大奴与老者一起去取回礼,随即又找名目将堂内的奴婢全部遣退。做完这些,她不由长吁了一口气,转头却见女儿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东闾氏不由低头,担心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

霍幸君携了母亲的手,亲昵地将头靠在母亲肩上,低声喃语:“我一直都好担心阿母……”

女儿贴心的话让东闾氏心中一酸,双眼不由湿润,她连忙抬手揽住女儿,眨了眨眼,强抑下眼中的泪水,笑道:“有什么好担心的?无论如何,母亲有你,以后,还有你的孩子……”

霍幸君窝在母亲的臂弯中,轻轻点头。

母女俩亲昵了好一会儿,东闾氏地拍拍女儿的手,柔声道:“你父信上说什么了?可是担心你了?”

霍幸君刚要开口,就听堂外传来匆匆奔来的脚步声,不禁皱眉,不太乐意地离开母亲怀抱。

母女俩刚坐正,就见一个身着绀帛绛袍的**从西面的跨院奔向正堂,身后跟着两个惊慌的仆妇。

看到**,霍幸君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东闾氏诧异之后,脸上缓缓显出一抹极浅的笑容,不待**靠近正堂,便以再温和不过的语气责备**:“显姬,你有孕在身,怎么如此不爱惜自己?”

注1:《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庸以元女大姬配胡公,而封诸陈,以备三恪。”杜预注:“元女,武王之长女。”本文中只是以此称呼霍幸君,我实在找不到西汉奴婢称谓主人之女的资料,就找了这么一个勉强可能的。

注2:“大家”的意思很多,不过,在汉代,主要还是用作对女子的尊称,东汉时,天子的后妃近臣也会称天子为大家,但是《汉书》未见此用法,另外,也会用作奴仆对主人的称呼以及妇人对婆婆的称呼。

PS:这两天夜里会对前文的细节做些小修改,以准备下个月的PK,如果各位在中午十二点前看见本文更新,就不必急于点开最新章节了,估计都是修改旧章。

PS又PS:下个月PK,烦请有粉红票的朋友千万给本文留票,易楚拜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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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惊魇之后的来客

“显姬,你有孕在身,怎么如此不爱惜自己?”

东闾氏关切的责备令显姬在堂前止步,再不敢动弹一下,怯怯地望向东闾氏,满眼期盼。(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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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露出这般惹人怜爱的表情,霍幸君立时觉得不耐,冷哼一声,推着凭几转身,看都不愿看她。

“大姬……”**被霍幸君毫不遮掩的恼怒吓了一跳,喃喃地唤道,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东闾氏无奈地看了女儿一眼,随即正色对**道:“你也不是第一次有妊,难道还要我派人再教一次宜忌诸事?”

显姬闻言便脸色刷白,嚅嚅无语地立于堂下,身子竟有些颤抖。

眼见瞥见显姬这番姿态,霍幸君不禁满心厌恶,若非顾忌着自己也有身孕,不能口出恶言,她还真想替母亲大骂一通。

母女连心。女儿周身都是厌恶不悦的气息,东闾氏哪里还有心思理会丈夫的宠姬?她立即吩咐显姬身后的两个仆妇:“你们小心送显姬归寝。”说完便起身打算哄女儿开心。

“女君(注1)……”显姬却不肯随仆妇回去,竟上前一步,犹豫地开口唤东闾氏。

“何事?”东闾氏停步,话音不由带出了几分不耐。

显姬一脸苍白,整个人都摇摇欲坠,却很执着地说出自己的问题:“可是有吾君的家书?”

东闾氏皱眉。诧异地看向显姬。语气又冷三分:“夫君地家书与你何干?”

显姬颤栗无语。好容易鼓起勇气想回答女君地质问。就听霍幸君轻描淡写地反问:“家君(注2)给庶母家书。庶母看得懂吗?”

显姬地脸色霎时通红。低着头。无法分辩半个字。

她不记事时便被卖入东闾家为奴婢。哪里有机会识字?

“你回去歇着吧!”东闾氏没有再多说。只是再次命她离开。

显姬没有再坚持。由两个仆妇扶着离开正堂内院。看着父亲地下妻宠姬离开。霍幸君才转身看向母亲:“阿母那会儿就不该将其免为庶人!”

东闾氏挨到女儿身边,拉过女儿的手,不在意地微笑:“你也称她庶母了……这般态度会伤阿翁的心的。”

霍幸君撇撇嘴:“那是阿母心善。”一个奴婢,便是得了主君的宠幸,有了孩子,也没资格让她叫一声“庶母”的。

东闾无奈地苦笑:“幸君,你父如今只有禹一子。”

——夫君唯一的子嗣的是御婢之子……这种让夫君难堪的事,她做不出来。

嫁为人妇也不少年了,上官安年青,又是独子,最爱风流,小妻、御婢有多少,她都懒得算了。这些道理,霍幸君不是不懂,只是,看着显姬在母亲面亲也摆出那副楚楚动人的模样,她便觉得恼火。

看着女儿一脸不甘不愿的无奈神色,东闾不禁莞尔:“是母亲不好。有妊时本就比平素更易动怒。好了,不为不相干的事气坏阿母的外孙……”

母亲都这般劝解了,霍幸君便再不高兴也不会显到脸上,再说,转念一想,母亲也没有说错,倒是自己太看重那个庶母。

——虽说母亲免了她奴婢的身份,让她以庶人之身傅了籍,但是,只要母亲愿意,随时可以让她重新成为奴婢(注3),实在是不足为虑!

想通透了,霍幸君便把显姬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亲亲热热地与母亲说话,陪着母亲处置家务,东闾氏自然高兴,吩咐奴婢将新摘的蒲桃(葡萄,《汉书》作蒲桃)洗净送来,给女儿尝鲜。霍幸君初妊,正馋酸物,这几日正是蒲桃开始采收的日子,她几乎是将之当成主食,待奴婢奉上食案,她开开心心地吃着蒲桃时才想起还没有看自家夫君的家书,连忙让婢女拆了信囊,将信简在案上展开。

上官安信上只是问候妻子,又叮咛嘱咐了一番自己保重的话,并没有什么意义,霍幸君看完便让婢女将简册与信囊收好,根本没往心上去。

眼见日头偏西,估摸将近日央(未时,13时至15时)时分了,东闾氏见女儿靠着凭几,眼睛不停眨巴,心知她是困了,便柔声劝她回内寝休息。

霍幸君是真的困倦了,都没出声,只是点点头,便起身往内寝走去。

自从有了身孕,霍幸君每日午后都要小睡,有时一觉便睡到申时,才由奴婢唤醒,与家姑一起用晚膳,但是,今日,不知为何,虽然困意浓重,却始终不踏实,半梦半醒间,竟觉得全身僵硬,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住了,手脚也被缚住,完全动弹不得,恐惧由然而生,却连声音也发不出。

“……幸君……幸君……醒醒……幸君!”

就在她恐惧无措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母亲急促的呼唤,并渐渐清晰,一个激灵,她蓦然睁眼,猛地坐起,随即便觉得一阵天眩地转,腰间一软,便又虚弱无力地躺了回去。

“怎么魇着了?”东闾氏又惊又恐,一边拧了丝帕给女儿拭汗,一边焦虑地自言自语,陡然回神,便一迭声地吩咐婢女让家老派人去请医巫。

霍幸君闻言便伸手阻止母亲:“不要。阿母,长安城中如今哪里能沾巫字?”

虽然是内宅妇人,东闾氏对水衡都尉江充奉诏治巫蛊的事也不是不清楚。

眼见北阙甲第与宣平贵里中,那么多高官显贵都因巫蛊被收捕,案验属实便以大逆治罪,牵连家族,她如何不惧?听女儿提及这端,她不由慌乱,心中又焦急不已,泪水立刻落了下来。

“这可怎么办?”东闾氏攥着女儿的手,又忧又急。

霍幸君笑了笑,宽慰母亲:“女儿无事的,方才只是起急了。”

倒也不全是宽慰之辞,不过是惊魇,心神镇定了,自然也就无事了。

见女儿的脸色渐渐好转,东闾氏才稍稍安心,却还是强令女儿饮了一杯温热的羊乳,以宁心静神。

羊乳虽是润心肺、补肾气的好东西,奈何膻味太重,霍幸君不忍拂母亲的意思,也不想让她更担心,好容易饮尽,又不得不强按捺下呕逆的感觉,为了转移注意力,便连忙对母亲道:“阿母,阿翁的信呢?让我再看一下。”

“怎么以想起那个了?”东闾氏不解,不过还是吩咐婢女去将夫君的信取来。霍幸君刚想起身,便被母亲阻止:“你躺着就是。”待信简取来,东闾氏将简册展开,亲自持着让女儿细看。

看了好一会儿,霍幸君始终没出声,东闾氏不解地移开简册,却见女儿神色凝重地在想着什么。

“幸君……”

“小君,有客拜谒。”

东闾氏刚开口,就听家老在外面禀报,不禁皱眉,心中暗道:“今日来客还真多!”口上却道:“大姬不适,让客人留下名谒,改日再来。”

家老却没有立刻应诺,沉默了一会儿,道:“小君,来者是太子家丞……”

“张贺?”霍幸君讶然出声。

“正是。”出声回答却不是家老。

注1:《仪礼丧服》:“妾之事女君,与妇之事舅姑等。”郑玄注:“女君,君适妻也。”《释名释亲属》:“妾谓夫之嫡妻曰女君。夫为男君,故名其妻曰女君也。”女君是姬妾对夫君正妻的称谓。

注2:家君,家父,《易家人》:“家人有严君焉,父母之谓也。”后因称己父为家君。汉刘歆《西京杂记》:“家君误棋以献。”

注3:《二年律令捕律》:“奴婢为善而主欲免者,许之,奴命曰私属,婢为庶人,皆复使,及筭事之如奴婢。主死若有罪,以私属为庶人,刑者以为隐官。所免不善,身免者得复入奴婢之。其亡,有它罪,以奴婢律论之。”



9、惊雷

“家丞为家君信简而来?”

看到张贺,霍幸君不待其行礼便出声询问。(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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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家人低调内敛,不党不羽,早在卫青领大将军位号时,大将军府的门就比北阙宫门更难进,后来,霍去病的骠骑将军幕府也是如此。霍去病英年早逝,卫青也年寿不永,自皇后卫子夫、太子刘据开始,所有卫氏枝属亲戚都低调行事,谨慎小心,何况霍光这样根基全无之人?

一直以来,不必通报就能进到霍家内院的人屈指可数。

张贺正是其中之一。

张贺是御史大夫张汤庶出的长子。

元鼎二年,张汤被丞相府的三位长史陷害,在狱中自杀。天子按治三长史,尽诛三人。丞相庄青翟自杀。随后,天子将张汤在宫中任郎官的嫡子张安世迁为尚书,对张贺却并无特别安排。

给事尚书与诸曹、侍中一样,同为天子近臣,位卑权重,因此,天子近臣行事都分外谨慎,彼此间交情也平常。

张安世与霍光没有深交,张贺却不是。稍长即为太子家吏的张贺是霍家的常客,而且从来都是登堂入室直接见霍光的。这一次,尽管张贺是求见自家小君,但是,家老仍然没敢让他与其他客人一样,在前院等候,而是领着他一共向小君禀报。

听到张贺的声音,东闾氏不禁讶然,却没有再坚持将客人拒之门外,扶着女儿坐起后,便开口请家丞入室。

张贺一身皂衣,头上戴着二梁进贤冠,显然是刚从太子宫过来。太子家丞主内事,秩千石,是太子宫一时不可稍离的人物。若非事关紧要,非张贺不可,太子断不会将他派出来。

刚进内室。侍婢尚在安放漆枰。张贺便听到霍幸君几近质问地声音。不禁一愣。随即无奈苦笑:“女公子素来聪明!”

他常来霍家。自然知道霍光这位长女极是聪明。秉性脾气倒是更像早逝地霍去病——霍光对长女地宠爱也不无这个原因在其中。

霍幸君微微一笑。却没出声。东闾氏对女儿与张贺地对话并不是十分明白。但是。她并没有流露出疑问地神色。

侍婢将漆枰安放妥当。将四枚错银辟邪铜镇放在枰上所铺地莞席地四角。随即缓缓退出内室。在织有黑色菱纹地红色悬帷外跽坐侍奉。

东闾氏这才抬手请张贺坐下:“家丞请。”

“不敢。”张贺口中谦称。却没有与东闾氏客气。立刻坐下。随即便看向霍幸君:“女公子既知贺地来意。不知能否容贺一阅尊大人(注)地家书?”

虽然请求有些无礼,但是,张贺并无不安,显然十分笃定霍幸君与东闾氏不会拒绝自己的请求。

这倒不是因为张贺认为自己与霍光的关系有多么亲密,而是因为他很清楚,霍家人断不会拒绝太子的要求的。

“是家丞想看,还是太子想知道什么?”霍幸君也问得坦白。

“太子只是想知道尊大人的信中说了些什么。”张贺自然更坦白。

得到了答案,霍幸君便将母亲放在身旁的信简递给床边侍立的婢女,由其转交张贺。

张贺刚想收起信简,就听霍幸君道:“请家丞默记家君所写的内容,恕妾不能让君带走信简。”

“为何?”持信简在手,张贺没有立刻展开简册,而是很平静地询问自己对霍幸君所说要求的不解。

霍幸君闭上眼,一脸沉静,淡淡地道:“家丞阅信便明!”

张贺微微皱眉,心中隐约有些不安,却只能依言先看霍光的信,东闾氏却是极其不安,立刻就伸手握住了女儿的手。

尽管自己心中也弥散着浓烈的不安,霍幸君还是轻轻用力握住母亲纤细的手指,温柔地安抚母亲的焦虑。

只是看着张贺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母女俩心中的不安开始不断加深,最终变成了无法控制的恐惧。

“幸君……”东闾氏不像女儿与张贺那般了解局势,但是,她很清楚太子对自己夫君的意义,而能让太子家丞如此凝重的事情会是好消息吗?

听到母亲颤抖的轻声呼唤,霍幸君抿唇无语,甚至没有看母亲一眼,反而缓缓地将自己的手从母亲的手心挣开。

她一直看着张贺,她看到张贺脸上铁青的颜色,看到张贺眼中难遏的怒意,看到张贺手背暴起的青筋……她知道自己之前没有想错。

隐于袖中的双手狠狠地掐住彼此,那份疼痛让霍幸君可以用冷静的声音向张贺询问:“太子可曾向甘泉遣使,禀报自己已有长孙?”

太子长子的弄璋之喜,长安城中无人不知……甘泉的天子知道吗?

哗!

张贺一把拢起简册,狠狠地攥着那把坚硬的竹片,一字一字地回答:“太、子、遣、使、三、次、未、得、谒、见!五、天、前、令、使、者、呈、亲、笔、奏、书!”

五天前!

——霍光的这封家书写于两日前。

东闾氏不禁低呼一声。

——霍光在家书的最后叮嘱妻子,为太子家准备贺礼时再备一份,以免外孙出生时手忙脚乱。

——霍光不知道,早在女儿有孕前,太子的长孙已经出世。

东闾氏不笨,只是,一心挂念女儿的她,之前并未注意到夫君一笔带过的嘱咐。

张贺起身将手中攥紧的简册放到床前的长几上,僵硬的动作让他的袖口带倒了长几摆放的釉陶钟,陶钟摔落,羊乳溅撒了一地。

冲鼻的膻味令霍幸君立即倾身掩口,婢女慌忙上前,用衣袖接住她呕出的秽物。

东闾氏慌忙扶女儿起身,离开内室。

门户大敞的外堂气息清新,霍幸君这才好受起来。

张贺尴尬地跟在旁边,这时才连声向东闾氏致歉。

一见张贺,东闾氏便想到之前的缘故,脸色刷白,哪里还有心思计较这些,连连摆手,却说不出话来。

深吸了两口,霍幸君轻轻按下母亲摆动的手臂,抬眼看向张贺:“除了光禄勋,可还有人从甘泉归长安?”

张贺看向脸色蜡黄的**,沉默片刻,方道:“御史章赣,黄门苏文。”言罢便露出冷笑。

霍幸君默然,走到门外,仰头望天。

六月天,最易变,午前仍是晴空万里,此时却是乌云密布,层层叠叠的黑色直压下来,仿佛触手可及。

“家丞速回太子宫!”

嘶!

一条游龙般的刺眼光芒撕裂层云,直落地面。

“情势至此,已不容多虑,请太子早作决断!”

轰——隆!隆……

石破天惊的巨响,沉闷震耳,仿佛天地都将撼动!

注:尊大人是对别人父亲的尊称。

PS:下个月PK,请各位朋友到时千万支持本文啊!



10、苜蓿

无论山下是酷热难耐还是大雨倾盆,甘泉山上始终都是碧空如洗,经过交绮疏寮的窗棂与织锦纹绣的帷幔,带些许寒意的清风以舒缓的姿态在殿中徘徊,将山林间清新的草木露水之气与殿内浓郁的果布(即龙脑)、苏合之香混合在一起。(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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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合起来的香氛闻着有些古怪,钩弋夫人步入天子寝殿时就不禁皱眉,却在走进内寝的同时,嫣然微笑。

“陛下长乐未央。”奉诏而来的钩弋夫人在帷幔处依礼参拜,正在用药的天子抬手示意宠姬近前。

走到床边,钩弋夫人很自然地接过宫人手中的碗匙,跪在床边,动作温柔地伺侯天子继续用药。

就着宠姬的手又用了几口药,天子忽然推开钩弋夫人持匙的手,拧着眉吩咐床边侍奉的宦官令:“把熏炉都取走!”

“诺!”宦者令立刻应声,摆手让殿内的宫人宦者将所有的熏炉从殿中移走。

熏炉取走,殿内的气息顿时变得清新,钩弋夫人忍不住暗叹一声,却陡然听到天子似笑非笑的宠溺声音:“爱姬不喜熏香?”

心头掠过一丝莫名的惊惧,钩弋夫人垂下头,嚅嚅低语:“……妾不懂熏香……”即使在她的家庭尚算殷实的时候,家资也不足以让她接触果布、苏合这些异域香料,日常熏香都是最寻常的蕙草。

天子没有再说话,眼睑微敛,示意她继续服侍自己用药。

一盏黑乎乎的苦药用完,天子也只是微微皱眉,似乎对药的味道并无感觉,钩弋夫人却暗暗心惊,接过宫女奉上的卮,恭敬地奉给天子漱口。

扶着玉几倾身,将口中的水吐入宫人所持的鎏金镂花银盘中,天子示意宠姬靠近。

钩弋夫人重新跪到床侧。刚想关切地问候天子。却见天子俯身在自己颈侧轻嗅。身子不由一僵。周围侍奉地宫人、宦者也面面相觑。随即看向宦者令。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退到外殿。

宦者令刚想抬手让众人随自己退下。就见天子直起身子。倚着玉几半躺回床上。便缓缓放下了刚要抬起地手。依旧低头在床侧侍立。其他人也跟着敛气低头。摆出眼观鼻、鼻观心地恭敬姿态。

钩弋夫人对天子不明所以地动作十分困惑。也隐隐有些紧张。镇定了心神刚想开口。却见天子缓缓伸手。枯瘦暗黄地手从自己地耳边擦过。随后慢慢拔下自己头上束发地玉搔头。

拔下玉簪后。一绺青丝从宠姬地发髻上散落。顺着耳际滑过肩头。天子眯着眼。用那支通体莹白地玉簪挑起那绺乌黑地发丝。再次轻嗅。

钩弋夫人着实不知。今日自己身上究竟沾染了什么味道。竟让天子如此在意。

似乎确定了什么。天子收回手。随意地将1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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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版首发玉簪抛下。闭上眼。倚着软垫半躺着。随后才以意味不明地语气开口:“夫人去了苜蓿园(注1)?”

“去那里做什么呢?”天子的语气平淡,却分明透出一抹冷冽的杀意,令殿内众人心中一颤,钩弋夫人也不例外,甚至更觉恐惧——那份杀意正是冲她而来的。

“……妾……妾不知……”颤栗中,福至心灵,钩弋夫人想到了辩解的理由,“妾不知苜蓿苑……”

“朕忘了……”天子的语气温和起来,“夫人退下吧!”

“……诺……”这么片刻时间,钩弋夫人便感到自己贴衣的中衣亵服已被汗水湿透。此刻,天子斥退的声音,于她不异于天籁。

起身的瞬间,她听到天子以冷厉的语气警告自己:“夫人,有些地方不是你能去的……”

走出殿门,钩弋夫人只觉得两腿虚软,几欲跪倒,却猛然迎上数道探究意味甚重的视线,她立即抬眼,却见殿外玄阶下,霍光、金日磾与新上任的尚书令张安世并肩而立,皆是一脸愕然地望着自己,片刻之后,金日磾首先回神,连忙停下注视天子宠姬的无礼行为,侧身回避。霍光与张安世这才反应过来,也跟着侧身回避。

深吸了一口气,钩弋夫人挺直腰身,冷冷地瞥了三人一眼,转身从回廊复道离开天子寝殿。

待宦者告知钩弋夫人已离开,三人才重新转身,却没有任何动作,令殿外侍奉的宦者困惑不已。

“尚书令该入殿了!”

三人沉默良久,最后,金日磾无奈地开口。

张安世苦笑,望了望金日磾,又看了看霍光,沮丧地叹息:“我该怎么说?”

这却不是金日磾能回答了。他微微垂眼,避开张安世期盼的目光。

张安世只能盯着霍光,希望这位从少时便是自己同僚的天子亲信能有所建言。

毕竟是多年的同僚,又都是年少即得天子宠信,霍光与张安世倒是真有几分惺惺相惜,见张安世在这儿进退两难,霍光也不好袖手旁观,然而,沉吟片刻,他也只能苦笑:“主上面前,子孺除了实话实说,还能怎么说?”

听到这种毫无意议的建言,再看到旁边的金日磾点头附和,张安世好容易才压下心中骤起的怒火,却还是忍不住瞪了两人一眼:“我实话实说,然后,就劳烦二位侍中替我收尸了!”

金日磾无声地干笑,尴尬不已,霍光却是眉角一扬,淡淡一笑:“无任无据的猜测岂能上达圣听?”

张安世一愣,随即莞尔,点了点头,气定神闲地走向天子寝殿。

看张安世走进寝殿,霍光与金日磾稍稍退到无人经过的回廊转角处。

“我以为你会建议尚书令说明事实的。”金日磾低声言道,却没有看霍光,仿佛只是自言自语。

霍光保持着淡漠沉静的神色,以相同的低语回答:“三人成虎,有些事情只能让今上自己发现。”

“张安世也未必肯答应,是吗?”金日磾的话音中带上了一份嘲讽,“若是我,你恐怕就不会如此了。”

霍光垂下目光,沉默以对,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几名宫人与宦者捧着放着药具的食案从天子寝殿离开,沿着廊道缓缓前行,走在最后的宦者丞在经过霍光与金日磾所在的位置时,稍停了一步,向两位侍中敛首致意。

“上责赵夫擅入苜蓿园。”细细的轻语飘入两人耳中,两人低头答礼。

——苜蓿园……

——自张骞出使带回极宜马匹食用的苜蓿,心系马事的天子便着力推广,上林苑中尚种有此物,何况邻近边塞有屯兵之用的甘泉?民间种植苜蓿蔚然成风,不过,民间多称之为连枝草(注2)。

霍光难掩惊愕,心中却平静下来。

——“汉家庶事草创,加四夷侵陵中国,朕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为此者不得不劳民。若后世又如朕所为,是袭亡秦之迹也。太子敦重好静,必能安天下,不使朕忧。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贤于太子者乎!闻皇后与太子有不安之意,岂有之邪?可以意晓之。”

——元封五年,大将军卫青于甘泉病重。在亲信重臣的病榻前,天子没有说“国以永宁,爰及苗裔”的誓辞承诺,而是很平静地告诉他的大将军,大汉储君非卫太子莫属。(注3)

看着金日磾不解的目光,霍光微微一笑,却无意解释。

——有些事情是不能说,也说不清的。

就在霍光安心,金日磾疑惑的时候,天子寝殿内,张安世却是汗流浃背,惶然惊惧,不知该如何回答天子的问题。

——对尚书令呈上的奏书,年迈的天子看都没有看,依旧闭着眼睛,不甚在意地问了一句:“太子可有上书?”

注1:甘泉有仙草园,苜蓿园纯属杜撰,不过,估计甘泉应该是有种有苜蓿的地方的。

注2:《西京杂记》:乐游苑自生玫瑰树。树下有苜蓿。苜蓿一名怀风。时人或谓之光风。风在其间常萧萧然。日照其花有光采。故名苜蓿为怀风。茂陵人谓之连枝草。

注3:“汉家诸事草创……”那段出自《资治通鉴》,的确是刘彻对卫青的,但是,是何时说的,没有详细记载,因此,时间与卫青在甘泉病重一样,纯属作者钻空子YY。



11、父与子

系起帷幔的绶带随风而动,伴着轻风入殿的寒意让立于天子床前的张安世不禁颤栗。www.65txt.com

按捺下心头冰冷的惊惧,张安世肃然正色,恭敬地回答天子:“……臣未见太子上书……”

这是再真实不过的实话了,然而,天子闻言便睁眼,有些混浊的双眼冷冷地盯着自己亲自简拔的尚书令。

不过片刻,张安世便觉得背后的冷汗已浸透自己所着的袀衣。

今上聪明,否则,孝景皇帝不会舍弃长子立当时年仅七岁的今上为皇太子。内外重臣皆知,今上用人极苛,容不得欺瞒,也容不得庸碌,宠信时足以让人飘然不知今夕是何夕,决绝时却是半点恩情旧谊皆不计!

——虽然是实话,但是,他这般说辞与欺君又有何异?

“安世……”仿佛没有察觉近臣纠结的异样,天子闭上眼,轻声唤道。

“主上有何吩咐?”借着躬身应答的机会,张安世收拾心情,掩去所有可能流露不安与恐惧的神色。

“你很会说话!”天子淡淡地评价,“比你父亲会说话!”

寒意瞬间穿透黑色的缣帛与血肉之躯,狠狠地击在最柔软的心尖上。

张安世感觉到了窒息。

——元鼎二年十一月。御史大夫张汤自杀。

——“君何不知分也。君所治夷灭者几何人矣?今人言君皆有状。天子重致君狱。欲令君自为计。何多以对簿为?”

张安世很清楚。就像父亲说大司农颜异“腹诽”一样。那些簿责于父亲地罪名不过是一个幌子。让父亲自杀地不是那些罪名。而是上意!

——赵禹地话再明白不过!罪名什么不过是天子地手段。最终地一切全在上意。

面对天子状似无意地感叹。张安世只能报以困惑地神色。同时继续沉默。

“不过。朕想知道地。不是你有没有见到奏书。而是太子有没有上书!”天子很平静地对尚书令说明自己地意思。

尽管没有接到天子若有实质的目光,张安世还是惶然颤栗了。

——这是一个抉择。

——或者说,天子坚持要知道近臣对未来的选择。

“……臣未见太子上书……”咬咬牙,张安世坚持原来的回答。

靠着凭几踞坐在床上的天子没有动怒,甚至没有睁眼,只是微微勾起唇角,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回答。

张安世缓缓地吁了口气,却陡然听到天子很温和地告诫:“若是连臣下奏书与否都不能确定,朕以君为尚书令岂非认人不明?”

“臣无以塞责!”张安世不得不请罪。

他是尚书令,责无旁贷。

“朕希望下一次,你不会再如此回答了。”都说今下御下严苛,但是,事实上,今上从不会只给臣下一次机会。

“诺!”张安世躬身答应,身上的寒意稍退。

退出天子寝殿,迎面便看到霍光与金日磾询问的眼神,张安世不禁苦笑,随即,没有避讳地走到霍光面前——除了侍中,霍光还领着受尚书事的诸曹之职。

“君当真是出了个好主意……”张安世想想就后怕,对霍光自然是没好气了。

霍光耸了耸肩:“尚书令不是安然走出帝寝了?”言下之意——你该感谢我!

他说的是实话,张安世也只能无可奈何摇头,随即低声道:“太子是否有上书?”

听到张安世的问题,霍光与金日磾的脸色同时一变,金日磾随即便退开两步,留出空间让两人交谈。

霍光没有给明确的答案,只是道:“按太医令的上书,皇孙进的一个家人子当在月初免身。”如今,已将近六月末了。

太子妃未立,太子家以生下长子刘进的史良娣为尊,刘进的长子乃是太子元孙,无论如何,太子都当上书。

张安世这才明白,天子为何那般笃定地追问自己,刚想开口,一个惊竦的念头闪过脑海,让他怔怔地望着霍光,半晌没有回神。

霍光自然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不过,此时,他已经不为之惊讶了,因此,只是淡淡一笑,让张安世自己消化那个事实。

半晌,张安世终于回过神来,看着霍光喃喃道:“是李家?”

这倒让霍光惊讶了:“子孺不认为与赵婕妤有关?”

张安世皱眉:“钩弋子仅四岁。”刘弗陵生于太始三年,今年不过四岁。

——主少国疑,今上无论如何也不会立如此年幼的少子的!

霍光的眉角一跳,没有否认,却也没有肯定张安世的猜测,只是道:“这些事多想无益,尚书令多想想自身吧!”

任尚书令已有半年,却还无法掌握诸曹、尚书,恐怕天子的耐性也快到头了。

张安世苦笑,摇了摇头:“子孟,尚书事……”没有说完的话语化为深深的叹息。

向金日磾致意后,张安世转身离开。

看着张安世离开的背影,霍光微微皱眉,为他未说完的话——尚书事不是人臣应当掌控的。

摇了摇头,霍光蓦然南望,心中不由再次开始担忧——太子可能斟破此局?

明白霍光心思的金日磾见状,不禁叹息,随即安慰道:“以太子平素的行事看,这次最多也是有惊无险,君可宽心。”

刘据不是倔强争胜的性子,敦厚温和,便是被逼急了,冲动行事,今上最多也就是斥责一番——说不定,今上就是想让长子多几分杀伐决断的冲动!——更何况,他还未必能做到那么凶险的地步。

霍光略略宽心,却还是有些忐忑,只是那份隐忧像蒙在眼前的阴影,明知道它存在,却摸不着,更驱不散……

……究竟是什么呢……

不久之后,霍光终于明白了自己心中挥之不去的不安是什么,然而……

——太迟了!

*****

长安城,太子宫。

听张贺复述完霍光所写的家书,刘据的心直坠深渊,整个人都被不见天日的黑暗寒意宠罩,一时间,他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

“太子,此时此刻,已容不得犹豫了!”张贺在书案旁跪下,叩首急言,“太子当早做决断!”

“……决断……”刘据失神地重复。

“是!”膝行上前,张贺扯住太子的衣袖,急切地进言,“丞相、水衡步步进逼,今日已查椒房,焉知明日不至北宫?陛下行幸,太子领政,太子宫不比椒房殿,每日出入,鱼龙混杂,一旦有所不察,太子是百口莫辩!”

张贺对太子家的情况再清楚不过,他知道,以太子开门延客的大度,有心人士埋几个桐木人栽赃陷害是再容易不过了!

刘据蓦然回神:“我祝诅今上?”他为张贺的猜测讶然不已。

“上不会信的!”刘据断然摇头。

张贺没有反驳太子的话,只是挺直腰身,很认真地反问:“太子,若是丞相等拿着天子制书,言今上以大逆治君之罪,君奉诏还是不奉?”

刘据一愣,皱眉:“今上不会……”

“可是,扶苏能接到始皇帝命其自尽的诏书!”张贺无礼地打断太子,“太子,殷鉴不远!”

“贺,我明白你的意思。”伸手将张贺抬起执礼的双手包在自己的两手之间,刘据轻轻微笑,“但是,事情没到那一步呢!”

恢复从容的太子以冷静的语气安抚近臣:“丞相与贰师想让昌邑王回长安也不是一两日了……这一次正好让今上看清楚。”

“太子!”张贺没料到太子会如此想,不由着急,却被太子摆手阻止。

“没错,只要我现在连夜上甘泉,便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可是……贺……”刘据扶案而起,缓缓走向殿门,身上浅青色的襜褕迎风鼓动,在殿门处,大汉的太子负手而立,望着星汉灿烂的夜空,轻笑而言,“我不能永远依靠父亲的……”

——如果在重重保护中,他仍然不敢有所为,他的父亲……他的君王……一定会很失望的……

——那时,会失望的又何止是他的父亲呢?



12、太子宫

缇衣骑士前导,随后是三辆白布盖、赤画杠的四维安车,一辆朱轮皂盖的双朱轓车在执金吾与郎卫的簇拥下,与两辆从车一起在太子宫前停下。www.65txt.com看着带剑曹吏从前三辆安车上走下,侍立于轓车后户,宫门卫士不由面面相觑,太子率更刚要上前迎谒,就见三辆皂盖朱轓车在相同的导从车骑的簇拥下往宫门驶来,不禁就是一愣。

“速报太子!”太子率更低声吩咐卫士,随即,靠近宫门处的一个卫士悄悄溜进宫门,趁着上司与同僚迎谒一行重臣的工夫,迅速奔向正殿的方向。

立于轓车之上,抬眼望向与两宫高阙宫门相比毫不逊色的阙门,江充的唇边不禁浮现出一抹充满嘲讽的冷冽笑容。

——太子宫……

太子率更走到最先到的那辆朱轮朱轓车旁,对扶着俾倪而立的丞相刘屈氂微微垂首,扶剑执礼:“君侯稍待,我等立刻通报太子。”

刘屈氂矜持地颌首,没有说话,平静地等待着。

太子率更随即退回宫门处,一脸淡漠地望着这一行人。

——丞相、御史大夫、光禄勋、水衡都尉、御史、黄门……

——还真如家丞所料一样啊……

*****

接到通报时,刘据正在史良娣所在的西殿与她商量给长孙的百日贺礼。

作为太子宫最尊贵地女人。史良娣倒不是连这些事都做不得主。只是刘据心血来潮。抛下政务来与她商议。即使她心中如何不解。也不会拒绝地。

刘据头一次当祖父。对这些事情倒是真地有兴致。虽然贺礼早有定例。不过。两人还是兴致勃勃地商量了好久。

大致议定了。史良娣忽然想到一桩事。见刘据地心情不错。便很小心地开口:“太子。昨日翁须对妾说。想寻找早年失散地家人……”

“翁须?”刘据一时没反应过来。史良娣见状掩唇轻笑:“就是吾君长孙地母亲。”

刘据这才明白:“王姬?”皇孙妻妾皆是家人子。只能以称之以姬。

“正是。”史良娣娓娓道来。“她少时学歌舞。与家人一起寄人篱下。后又辗转别家。与家人失散。当时不在意。如今有了孩子。便想起家人了!”

刘据点点头,并不在意,随口便允了:“卿作主便是,孩子有母家看护总是好的。”

史良娣柔声应了,刚要开口,就见一个宫人在殿门处跪下,叩首禀报:“太子,良娣,上官家少君(注)求见。”

“幸君?”史良娣闻言一愣,下意识看向刘据,却见刘据眉头紧皱,神色复杂,不由低头轻语:“太子的意思?”

刘据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吩咐宫人:“请她回去吧……转告少君,不要再来了。”

宫人应诺离开,史良娣却变了脸色:“太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刘据缓缓摆手:“什么都不要问!”

“诺!”史良娣俯身叩首,应下夫君难得的命令。

张贺便是在这时前来通报的。

“君所料果然不差!”刘据对消息毫不在意,半倚在玉几上,神色悠闲地赞了一句张贺。

知道太子已有决断,张贺便是有再多的不安与异议,也断不会流露出来。对太子的夸赞,除了苦笑,他着实没办法有其它反应了。

推开凭几,刘据起身掸了掸了腰间的赤绶:“让家府(指詹事)与属吏前去迎君侯入宫,我去前殿。”

“诺!”

见太子摆出储君的架子,张贺稍稍一愣,便躬身应诺,退出西殿。

走出殿门,刘据又停步转身,对长跪拜送的史良娣道:“卿带上王姬与孩子,去未央陪中宫待些日子!”言罢便疾步离开。

史良娣愕然抬头,却只看到殿外空荡荡的中庭。

*****

见只有詹事迎出宫门,刘屈氂的脸色立时一沉,刚要发作,却见站在车旁的詹事神色淡漠地着自己,眼中隐隐显出一丝讥诮,他的心不由一颤,刚冒头的怒火顿时消弥得一干二净。

“臣从太子令恭请君侯下舆。太子在前殿相侯。”见丞相敛去凌人的傲气,詹事微微躬身,以应有的恭敬姿态请丞相入太子宫。

气势已衰,本是宗室王子的刘屈氂立刻从善如流,仪态优雅地步下车舆。丞相下舆,后面的御史大夫等人自然不等太子家吏言请便下车往宫门行来,在詹事等人的陪同步入太子宫。

*****

看着丞相等人步入太子宫,霍幸君狠狠地捶了一下车窗的木棂。

得知江充等人已查过皇后的椒房殿,霍幸君便知道,下一个必然是太子宫。

——她一介女流都能想到,太子家的官吏难道都是蠢材吗?居然会让那些人如此顺利进行自己的计划!

“小君……”前舆的御者吓了一跳,哆嗦着唤道,霍幸君深吸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道:“回家。”

“诺!”御者连忙答应。

*****

“这么说,我根本不能拒绝了?”

听丞相说完来意,刘据淡淡地反问。

刘屈氂拱手为礼:“入宫治巫蛊乃上命……”

“江君奉诏行事,为人子者敢不从命!”刘据不待丞相说完便起身,冷冷地扔下话便离开前殿,留下六人在殿中面面相觑。

看了看毫无动作的众人,韩说第一个起身,对刘屈氂与御史大夫暴胜之施礼言道:“太子内宫由仆与苏黄门施为吧!”

他是光禄勋,苏文是宦官,无论如何都比他们这些外臣适合入内。

刘屈氂一时没反应过来,暴胜之便道:“如此便辛苦韩将军了!”

“不敢!”韩说谦让了一下,摆手示意坐在末席的苏文与自己一同离开。

刘据已将近而立之年,宫中姬妾自然不少,加上三个儿子与他们各自的妻妾,太子宫的内眷着实不少,不过,既有查验未央的经验,韩说与苏文自是胸有成竹——让家丞跟着,一舍一馆地请内眷回避,随后再由胡巫入内查验。

查验从辰末开始,一直到酉正才结束,并没有查到任何巫蛊器具。

韩说神色不动,看向身边的苏文,道:“也只能如此向君侯复命了!”

苏文扯动唇角,默然点头。

张贺跟在两人身侧,神色沉静,目光低垂,十分恭敬。

陪着两人返回前殿,张贺暗暗松了一口气,然而到了前殿,他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殿内只有丞相与御史大夫,江充与章赣仍未返回。

肃手立在殿外,张贺垂下头,以掩去自己惊慌的神色。

不一会儿,一个太子中盾悄然靠近家丞,不着痕迹地低语:“东门前院掘出桐木人。”

张贺的双手狠狠地握紧,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

——他多么希望自己的预料是错的!

注:少君,同小君一样,原指诸侯的妻子,后泛指妻子。



13、警告与谋算

“君侯,请止步!”

随着太子中盾平静而冷漠的劝阻声,太子宫徼循诸卫迅速结阵,前排横举尺刀,后队张弩而待,冷静无声地宣告致命的威摄。www.65txt.com

“狂妄!”刘屈氂怒不可遏地斥喝,“为人臣子,岂可如此恃力抗命!太子呢?”

中盾冷笑:“君侯有擅入太子内宫的上命?”

刘屈氂语塞,也因此愈发地恼羞成怒,脸色通红,睚眦欲裂。

“祝诅嫌疑未清,尔等如此,乃是陷太子于谋反大逆……啊!”苏文上前尖着嗓子劝阻,却被一只直没足前的箭矢惊吓,咽回了所有话。

中盾回首看了一眼擅自射弩的那名卫士,不以为然地道:“黄门想说什么尽管说,只是不要擅自靠近警戒!”

虚划了一下手中的长剑,中盾冷言:“塞外奔袭养成的习惯。我等这些小卒可没有将尉那般从容!”

这是再确实不过的威胁,令刘屈氂拂袖转身,盯着韩说道:“光禄勋!”

“君侯有何训令?”韩说上前,恭敬地询问。

“将这些狂悖之徒拿下!”刘屈氂恶狠狠地下令。

韩说微微挑眉。没有应诺。反而一摆手。示意丞相与自己到一旁叙话。

“君侯可知太子宫卫士皆是何人?”韩说保持着应有地恭敬。认真地询问。

刘屈氂瞥了一眼天子地幸臣。冷冷地道:“仆知如何。不知又如何?”

韩说拱手。笑道:“君侯若是知情。说请君侯三思。君侯若是不知。说自当为君侯说明!”

“请教光禄勋!”韩说地态度让刘屈氂十分受用。

微微一笑。又看了一眼仍旧严阵以待地太子宫诸人。韩说轻描淡写地道:“大将军薨前调换了太子宫率更、中盾、卫率等一应卫士。据说所知。至今依旧。”

刘屈氂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望着韩说,缓缓道:“光禄勋是说……”

韩说认真地点头:“君侯聪明。太子宫诸卫皆是昔日大将军与骠骑将军的亲卫部曲。”指了指那些平静等待的卫士:“这些人虽未封侯拜将军,但是,估计爵位都不会低于上造、庶长,子侄在郎卫、期门、羽林的更不在少数……当然,军令之下,岂顾私情?”见丞相皱眉,意欲发难,韩说立刻转了话锋,但是,待刘屈氂的神色稍缓,便轻笑着道:“可是,就像太子中盾方才问的,君侯有上命吗?”

“光禄勋的意思,无上命,君亦不从命?”刘屈氂哪里听不出韩说这番话的弦外之意?

韩说很坦然地回答丞相:“君侯当知,光禄勋不比将军。说虽是九卿主官,然属吏诸员多是上命亲简,并非说一声令下,便可让其不问而从的!”

韩说一脸诚恳,满眼无奈,让刘屈氂一肚子的火气却无处发泄,最后,只能拂袖而去。

见丞相往宫门走去,暴胜之稍讶之后,立刻跟上,江充、苏文等人也不好再留,韩说倒是落在了最后。

“多谢将军!”太子卫率对经过自己身旁的韩说轻声道谢。

韩说停步,白了昔日同袍一眼,低声斥责:“你们把丞相得罪死了!也不怕给太子惹祸!这会儿可比你们以前……”

“太子有令,我等只能从命!”卫率笑了笑,截了他的话头,给了解释。

韩说为这个答案吃了一惊,愕然道:“这是太子的命令?”见卫率点头,他不禁喃语:“太子在想什么?”

只是,此时也容不得他多想,眼见同行诸人将行远,韩说匆匆扔下一句话,道:“霍子孟不敢对我细说,不过,不管太子有何谋算,此时都不合宜,速上甘泉方是万全!”

卫率闻言肃然,正色答应:“将军放心,我一定转告太子!”

*****

大木实叠的井干高楼是太子宫的最高建筑,是在十余丈的柱台上建飞脊台阁,室内绘饰彩画,宫籍上,这座高楼被记为甲观。

登上甲观,清风环绕,太子宫内的一切更是尽收眼底。

张贺步入甲观画堂时,一眼便看到立于东窗前的太子,不禁在门前默然止步。

“丞相等人何意?”一身玄纁衣裳的刘据语气淡漠地询问亲信。

张贺低头回答:“丞相欲请太子入府,并命人再斟太子宫。”

稍顿了一下,却没有听到想像中的声音,张贺便继续道:“御史大夫言当请上命。”

“丞相必是说今上已有诏命。”刘据轻笑。

张贺微微躬身:“正是。”

刘据转过身,看向亲信,很随意地问道:“贺以为我该怎么办?”

张贺不太明白太子的意思,抬头看向太子:“臣不知……”他都不知道太子为何要行险。

刘据微微一笑,坐到西窗屏风旁的漆枰上,轻声道:“君以为丞相可能如愿?”

张贺脸色一肃,长跪而答:“君辱臣死。必臣等尽亡,丞相方可如愿!”

汉世百年,有被废的太子,没有受辱的太子!

刘据闻言轻笑:“既是如此,君何需忧虑?”

“太子……”张贺抿了抿唇,膝行至太子席前,叩首禀报,“光禄勋有言……”

“嗯?”刘据示意他说。

“光禄勋言,霍侍中不敢细说,不过,不管太子有何谋算,此时都不合宜,速上甘泉方是万全!”张贺将太子卫率转告的话语如实禀奏。

霍光的话,刘据就不能不深思了,不禁沉默起来。

虽非血亲,但是,刘据与霍光少年相知,直到后来,因为刘据与天子有所疏远,两人的联系才渐少,因此,刘据倒不担心霍光会算计自己,只是,这过于模糊的警告却让他不由自主地不安起来。

“贺……你觉得呢?”刘据不禁叹息,询问亲信的意思。

“太子当立刻前往甘泉,待罪陛下!”一个气喘吁吁的苍老声音忽然自门口传来。

“少傅?”刘据讶然起身。

来者正是太子少傅石德。

与张贺一起将少傅扶入堂中,请其在正席坐下,刘据退到次席安坐,恭恭敬敬地请教少傅。

“太子是想借此机会除去丞相,以断绝贰帅的妄图?”石德虽是询问,但是,语气不无笃定。

刘据点头。

“糊涂!”石德一手拍在几案上,“现在岂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太子忘了秦扶苏故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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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乱将起

听少傅引扶苏为例,刘据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同时以应有的礼敬语气对石德道:“光禄勋归京之日曾言,今上病已稍愈!”

石德轻轻摇头:“上在甘泉,皇后及家吏请问皆不报,太子安知详情?攸关大局,太子焉能轻信光禄勋?”

刘据笑了笑:“少傅言重了,光禄勋何必欺我?”见少傅还想说话,刘据摆手反问:“若非上无恙,丞相今日岂会止步?”

叹了口气,石德无法反驳刘据的话,只能摇了摇头,道:“太子,无论如何,上今年已春秋六十余,近年更时常有不平,太子不宜久离行在所在……”

这是极坦诚的建言,刘据没有再反驳,只是径自沉默。(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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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石德与张贺认为刘据是以沉默来表示拒绝时,刘据忽然开口:“少傅的本意不是如此吧?”

听话音便知,在石德看来,前往甘泉其实是无可奈何的保全之举。

“太子素来聪明……”石德点头,“以臣之本意……前丞相父子、两公主皆坐此,今巫与使者掘地得征验,太子无以自明……以臣之见,以节矫制,收捕充等下狱,穷治其奸诈,然后奏闻陛下……”

刘据听了少傅的这个主意,讶然变色:“矫制?”

石德点头:“太子,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刘据连连摇头:“不可!不可!绝对不可!”

张贺立于门旁。也暗暗点头——矫制这种事情是人臣大忌。何况今上最重人主权柄。岂是可以擅行妄为地?

石德对自己地这位学生再了解不过了。对他地反应丝毫也不惊讶。相反。他眼都没眨一下。再郑重不过地道:“太子若是这般上甘泉。上一旦不信……”

天家亲情淡薄。虽然今上对太子素来信重。但是。近年来。父子间疏远不亲也是事实。况且。事涉大逆。今上地心意就半点不会动摇?

——这是必须面对地可能……

张贺不禁犹豫了——真地要将一切寄于天子对嫡长子地信任吗?

踌躇中。张贺只能看向太子。却只见太子微微垂首。双目微翕。双手交叠于膝上。姿态安详地沉思着。

不知为何,看着沉重的玄纁色压在刘据略显单薄的瘦削身躯,张贺心里便隐隐发酸。

——他是众望所归的储君,孝悌温恭,宽厚仁爱,为何会陷入今日这般处境?

虽知无益,张贺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太子家吏在私下议论时常说的一句话——若是大将军与冠军侯仍在,太子家岂会有如此困境?

——至少……

正在心绪纷乱之际,张贺听到了太子一如往常的淡然声音:“少傅,据七岁受册,十岁外傅,加冠而立博望苑……皇太子的身份也罢,诸傅、属吏也罢,皆是上所赐……”

抬起头,张贺看到太子一脸郑重之色,话虽是对石德说的,目光却没有投向少傅所在的位置,而是平静地望着自己的前方。

赭红色的帷幔自横梁直垂地面,随风而动时,浅驼色的云虞纹中,紫棕色的“万世如意”字样时隐时现。

“上若以据不肖,不堪储位……退让贤达,据心甘情愿……”刘据神色微怔,但是,意思却明白无疑。

“太子!”

石德不由惊呼,还没来得及多说,就见刘据抬手示意自己勿言,便只能闭口不说。

刘据微笑,立刻便有了决定:“既然少傅与光禄勋都如此认为……据明日便上甘泉谢罪。上若不罪,自是大幸……上若归罪,据为人臣、人子,领罪伏质……也是理所当然!”

刘据不是犹豫不决的人,虽是从善如流,但是,主意一定便不容再议。听到他如此决定,石德也只能默默点头,不再多说。

张贺默默行礼,退出画堂,去准备太子出行的一应事宜。

“太子到甘泉后……”沉默片刻,石德开始为太子出谋划策,准备应对今上对太子涉入大逆之嫌的反应。

*****

“太子准备上甘泉了?”

“是!太子舍人是这样禀报的。”

“如此也好……”

听着皇后带着轻许感触与欣慰的轻叹,倚华不觉怔了怔神。

到皇后身边作长御已经三个多月了,倚华仍然会在听到皇后柔轻如丝的声音时,怔忡出神。

——那声音如风拂柳,如水落涧,总是透着一种扣人心弦的吸引力。

迁为长御前,倚华是织室侍奉的宫人,并没有机会见到宫中的贵人,更不要说皇后了,只能凭借偶尔听到织室令与一些身份较高的中臣对天子后宫的评价,在心中勾勒那些美丽女子的形象。

织室令年纪很大,须发皆白,据说是孝景皇帝时就入禁中侍奉的,但是,待人十分和气,对她们这些宫婢,也不似其它中臣一样,随意打骂喝斥,有时,一些年轻的宫人中臣说起天子如今的宠妃婕妤“拳夫人”,话中不无艳羡,他笑呵呵地听着,却是一脸不在意,直有一次,一个宫人为此询问缘故,老人以一种历经沧桑的语气劝告宫人:“主上春秋已高,哪里还会动心……你们年轻,没见主上以前宠人的排场,拳夫人……那些宠幸算什么啊……还不及昔日王夫人所受的宠爱呢……更不要说,皇后得宠大幸的时候了……”

调到皇后身边时,看着皇后风华不再但是沉静优雅的仪态,倚华有时会想——如果自己曾经拥有天子最炙烈的宠爱,那么,当红颜逝去,天子不再垂顾时,自己可能像皇后这般平静……

——答案是无解的……

不过,年轻的长御告诉自己——若是天子的宠爱总是有失去的时候,那么,最好的选择莫过于如李夫人一样在风华犹盛、圣眷最深时逝去……然而,想到李夫人家族的遭遇,倚华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在心中告诫自己——还是永远不要得天子青眼……更好!

“中宫……太子明白出行,妾还是归……”史良娣温婉的恳求让倚华回神,随即便见皇后微微摇头:“不……你们还是在宫中待着比较好!”

“这是为何?”史良娣不解。倚华同样地看向皇后。

皇后叹了口气:“且再看看……”

第二天,得知丞相令执金吾封闭长安各门时,倚华瞬间感到了变乱将起的恐惧……



15、格杀

在史良娣的惊慌无措与王姬的茫然不解中,倚华听到皇后幽幽地轻叹:“果然如此……”

椒房殿内,所有跽坐侍奉的侍御近臣恐惧地俯身——久在未央,他们就算不明白事情的原委,也会本能对某些可能危及自己的事情产生不祥的恐惧。www.65txt.com

倚华也恐惧地弯下腰,将前额紧紧抵在冷硬的地面上。

“卿等都离开吧……”倚华听到皇后用柔软的嗓音无奈地叹息,“留到今天,卿等对我的忠心也够了……”

之前,椒房殿以各种惩罚的名义调走了大批的宫人、宦官,如今剩下的大部分都是跟随皇后多年的亲信近臣——倚华是其中不多的几个刚来不久的宫人之一

听到皇后的话,诸侍御反而平静下来,片刻之后,中宫私府令膝行至殿中,叩首言道:“皇后未入椒房殿时,臣等便是侍奉左右,多年倚赖中宫庇护,如今,臣等又能去哪里呢?就让臣等继续侍奉中宫吧!”

“中宫允准!”其它人跟着请求。

如果说人生就是一场豪赌,那么,他们无疑已持续赢了将近一生的时间……那么,如今,他们如何还有推开筹码,转身离开的机会……

倚华听到皇后再次轻叹,随后,以一种温柔的态度答应众人的请求:“卿等适意吧……”

*****

相比椒房殿内小小的动荡,太子宫内,在石德说出某个耸人听闻的猜想后,前殿正堂立刻陷入一种惶然恐惧的混乱之中!

嘈杂混乱中。张贺听到坐在正席地皇太子闭着眼睛。低声喃语:

“少傅地意思是……父亲……上……可能……”

没有说完地低语却让殿内迅速寂静下来。

——太子少傅犹留余地地猜测之上。覆盖着地最后一层冰纨轻纱被皇太子毫不留情地挑开……

——今上若无恙。刘屈氂、江充当真敢如此妄为?

太子家吏地心中有相同地疑问。

*****

“就是要太子跟他身边那群饭桶想岔!”

丞相府内,江充冷笑而言。

正席之上,刘屈氂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听到江充如此说话,他也只是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勉强开口:“希望江君之策可见成效……”

“君侯多虑了!”明白江充的谋划后,苏文却是十分兴奋,见刘屈氂信心不足,立刻便出声宽慰。

“希望如此……”刘屈氂的信心远没他们俩那么充足。

——那是做了三十余年储君的大汉太子!

苏文是宦官,对丞相的心思并不在意,江充却是外朝官吏,不能不在意丞相,因此,江充收拾起满心的得意,为刘屈氂分析:

“君侯的确是多虑了!太子七岁受册,至今三十一载,纵然前有齐王,今有钩弋子,太子地位终是岿然不动,何也?依恃唯二!”

江充的眼睛闪闪发亮,一种指点江山带来的兴奋让他不由自主地狂热起来:“一则,太子乃上之长子,爱重疼惜绝非他子可比;二则,烈侯、景桓侯昔日所铸之势,至今无人可及!”

“父子无间,卫氏超然,故太子无忧!”

“正因无忧,太子虽立博望苑,然所交皆是游侠、儒生,意气相投,切磋学问,却是不党不羽,可谓深得两位大司马立身处世之精髓!”

“亦是因此,太子看似根基牢固,实则危矣!”

“宫中,皇后失宠已久,朝中,两位大司马薨后,卫氏再无人矣!”

“一旦遇事,陛下左右,谁为太子陈辩?”

“三人成虎,何况上如今……”江充抿了抿唇,咽回了某些不太合适的不敬之辞,随即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后,才继续道:

“再则,太子数谏征伐,却忘了,卫氏根基尽在军中——无征无伐,掌军之人何期未来?纵然因卫氏旧谊,军中诸将不言是非,亦难心无旁鹜。”

“非常之时,太子恐难调一兵一卒!”

江充笃定如此,方敢行险——若是诸将一心支持太子,他便是手段再厉害,也无可奈何。

——这世上,势,不过是可借之物,虽举足轻重,却无法鼎定乾坤。

——从来都是一力降十会啊!

“说白了……”苏文轻笑着开口,晃了晃手指,对两人道,“皇太子只知大道,不通细务……与秦扶苏一样,不知权谋机变!”

“说得好!”江充击掌大笑。

这两人将事情说得如此通透,刘屈氂自然是如释重负,拱手对两人道:“二位君子高才!”

——没错,刘据所学所思都是坦荡大道的帝王之学,可治国、平天下,却应付不来诡计阴谋之流的小道!

——因为,帝王之学中,权谋不过是小术!

——更因为,将近不惑之年的刘据从未真正遇到需要用权谋之术的状况!

——这是他的大幸,也是他的不幸!

*****

“或者……我们有这种想法正是江充等希望的……”

刘据不是不通权谋,只是,他真的没有用权谋的习惯!

这么多年来,他想的都是大事,偶尔遭遇几个阴谋也不过是细枝末节,从来没有在他身上起过作用,但是,此时此刻,事到临头,某些沉睡的记忆被触动了……

——或者说,宗室子弟对阴谋的某些本能让他隐隐感到了不对劲。

张贺沉吟不语,其它家吏也不由认真思索起太子的这个猜测。

“太子!”石德颤巍巍地站起,走到刘据面前,低下须发花白的头,“上在甘泉,情况不得而知,太子亦无须多虑,当务之急,仍在如何解眼前的死局!”

“死局?”家吏中有人不解地出声。

“待罪陛下,乃太子本份,然,太子欲待罪丞相、江充等之前吗?”石德的质问异常尖锐,但是,没有人发出一丝惊叹的声音。

“丞相假上命,亦非只为治罪太子……”——而是想治太子于死地!

石德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刘据扶案而起,神色肃然。

“非常事用非常法!就用少傅前策!”

刘据不是束手待毙的人,既然对方连他去甘泉都要阻挡,也就意味着这个死局不死不休!

“矫制为使,收捕公、卿、二千石!”

“如有异状,格杀勿论!”

黑色的衣袖拂过漆几,墨盒摔落,黑色的墨液倾覆在丹漆地面上,仿佛预示什么……



16、天子的偏爱

“太子矫制?”

“是……”

“使者以矫诏捕你等下狱?”

“是……”

“那你怎么会在这儿?”

跪在玉床前,苏文痛哭流滋地诉说从长安逃亡至甘泉的凶险,本以为天子必会勃然大怒,毕竟他们是奉诏行事的赦使,然而,天子接连两个冷淡的质问便截住了他的话头,最后一个问题更是匪夷所思,令他瞠目结舌,半天反应不过来。www.65txt.com

“使者既有符节,尔焉知真伪?”

踞坐在铺着象牙簟的玉床上,天子半闭着双眼,语气愈发冷冽。

“据是处决国事的储君,收捕不得尔等吗?”

“……妄自揣测!”苍老的天子给近侍黄门下了定论。

天子的质问让苏文颤栗不已,却不敢不为自己分辩:“主上……”

然而。苏文刚开口。便被天子再次用冰冷地声音打断:“你们这些人在朕面前说过那么多是非。太子都没有理会过一次!你们奉诏治巫蛊。太子便是有异议。也不会妄为至此!”天子根本不相信自己地爱子会无缘无故地做出矫制乱法地事情来。

天子地话让苏文心里愈发没底。慌乱下。他脱口而言:“……臣等在太子宫找到了桐木人……还有不少写大逆之辞地帛书……”

“啊?”

刚步入寝殿地钩弋夫人听到苏文地话不禁失声惊呼。随即反应过。连忙低头掩口。她地身后。端着食案地宫婢听到这个消息。立时面色如雪。几乎控制不住双手地颤抖。

宦者丞接过宫婢手中地食案。又示意旁边地宦者接过其它宫婢手上地食案。淡淡低语:“你等退下吧!”

宫婢默然行礼。弓着腰。缓缓退出寝殿。**地双足踩在冰冷地地砖上。一阵阵寒意从足心直刺胸膛……

“太子宫?”

倚着玉几的天子瞥了宠姬一眼,半翕的目光再次投向苏文:“太子在博望苑待得比较多吧?”

“……是……”苏文无法否认。

——太子喜欢结交侠士、儒生,设在长安东南郊的博望苑自然比北宫中的太子宫更合适做这些事。

苏文忽然发现,他们的谋划存在着致命的缺陷。

跪在床前的长几前,钩弋夫人将头垂得更低了,以此掩去一脸愤恨的不甘。

“太子以巫祝之术诅咒朕早死。”天子眯着眼冷笑,“赵婕妤,卿觉得这个笑话如何?”

——与推崇《公羊传》的天子不同,太子刘据更喜欢《谷梁传》

孔子作《春秋》,文字简质,后世儒生注释《春秋》因各自的见解、目的不同,便有侧重,以春秋三传而言,虽然三者都是转受春秋经旨,以授后世,但《左传》详于记事,《公羊传》与《谷梁传》皆依经训解,详于1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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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版首发诂经,即所谓的“微言大义”,而二者又有不同,《公羊传》强调君臣纲常、刑名法治,推崇大一统、大义灭亲,《谷梁传》则更强调宗法伦理,尊王而不限王,宣扬礼法,主张严格贵贱尊卑之别。

当然,无论如何,作为敬鬼神而远之的儒家经典,三传都不言巫祝之事。

——推崇《谷梁传》的刘据会行巫蛊之事?

——推崇《谷梁传》的刘据会有大逆之心?

“苏文,说太子欲杀你,朕还相信……说太子大逆?”天子没有看因为被询问而颤栗的宠姬,而是盯着苏文冷笑,“朕不信亲子,倒信一个刑人吗?”

“主上!”苏文以头抢地,泪流满面,“臣断不敢有此念!臣所说皆是实情啊!主上,臣……”

“够了!”天子狠狠地捶了一下身下的席面,几片莹白的象牙片迸裂,正打在苏文的脸上,立时划破肌肤,鲜血直流。

苏文立时噤声,却不敢捂住伤口,也不敢让血滴下,污了天子寝殿,只能颤抖着,看着自己的鲜血一滴滴落在身前褐色的蔽膝上,一滴一滴,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钩弋夫人同样颤栗地拜伏在长几之前,虽然天子之前的问题并不需要她回答,但是,那般忽然的垂询,那般生硬的称呼,当真没有深意吗?

——钩弋夫人不敢不多想。

当今天十六即位,从历经三朝的祖母手中夺回帝权,君临天下——他不是昏庸之君。

逐匈奴,平南越,征朝鲜,开疆拓土,杀伐决断——他不是守成之君,仁爱宽厚。

更何况,她是妃妾,苏文是宦官,如果说朝臣的命运尚有律法为准绳,那么,他们的命运则是完完全全地掌握在天子的一念之间。

咬咬牙,苏文重重地叩首,前额抵地,泣不成声地道:“主上,臣断不敢以虚言妄辞加诸大汉储君。臣乃刑人,卑鄙不堪,储君问罪,臣无不领,然,臣亲眼见太子率更围丞相府及诸官寺。臣祈陛下圣断!”

——他们治巫蛊不当,然太子此举岂止不当?

钩弋夫人悄然抬眼,眼角正好瞥见天子未及舒展的眉心,随即听到天子淡然而言:“太子必惧,又忿充等,故有此变。”

一丝不甘的怨意涌上心头,钩弋夫人将修饰精美的指甲狠狠的刺向掌心——就是因为如此做的是天子的爱子,所以,无论如何,都是可以得到宽恕的?

——换了其它人呢?

——即使是为天子生育过两个皇子的李美人,只因在其所居的增成馆附近挖出木人,便被毫不留情地送入掖庭狱!

——久不受宠的她还是诸侯王的生母!

——皇后、太子俱在,她有何理由祝诅天子?

——那时,天子何曾理会这些?

——即使听到李美人瘐死掖庭狱的消息,天子也未曾有一丝动容。

——如今呢?

——天子对长子的偏爱已到了不加掩饰的程度!

“让太子来甘泉觐见!”天子平静地做了决定。

“诺!”侍御史应诏。

拜伏在地,苏文不禁瞥向同样未起身的钩弋夫人,心中惴惴,因为自己的计划竟在开始便失算至此了。

——今天是七月癸未,是刘据遣使矫制收捕江充等人的第二天。



17、苏文的对策

(看来不少朋友对本卷失去耐心了……但是,拟大纲时,我便决定从巫蛊开始写,也就是从上官出生前开始,不是因为我个人对这段历史感兴趣,而是因为,这段历史对上官的一生影响莫大,就像我在第一卷结尾时所写的——事实上,上官、刘弗陵、刘询三人的命运都被巫蛊引发的那场只持续了九天的变乱笼罩着,而我又对写《权握天下》与《紫华君》时,不时穿插必要背景资料的写法感到厌倦了……因此,我尝试了这种新写法……实话实说,我对本卷的内容有些预计不足,甚至因为本卷的存在,而产生了模糊主线的危险,但是,行文已经至此,我只能把本卷按计划写下去,事实上,上官的出生以及与昭宣两帝的初见都在本卷……是……只能说,出现这种状况,纯粹是因为我在写作技巧上的缺陷……希望各位朋友能够谅解……)

————————以下是正文————————

服侍天子用过昼食(注),又服了药,钩弋夫人便被天子遣退,随她一起离开寝殿的,还有所有侍奉的宫人与宦者。www.65txt.com

穿上宫人奉上的丝履,钩弋夫人缓缓步下石阶,沿着廊道走出天子寝殿所在的宫苑。虽然神色依旧沉静,但是,钩弋夫人的心情已经不是恶劣足以形容的了。

走在卵石铺成的露道,丝履的薄底并不能减轻卵石硌脚的丝丝不适,随侍的宫婢甚至宁可走在道旁的泥土上,也不想随她一起走在露道上,而钩弋夫人却恍若未觉。

对钩弋夫人来说,这种程度不适完全不能与少时在乡野中的生活相比。

与天子宠爱过的其它女子一样,钩弋夫人的出身十分寒微。在她的父亲因罪被处以腐刑之后,她与母亲、弟弟在家徒四壁的贫困中挣扎了整整五年,当父亲的死讯被同乡带回时,本已不堪重负的母亲终于撒手辞世,留下她与弟弟,彷徨无助地跪在坟前,连哭都哭不出来。

于是,听到那个身着绣衣的天子直指使者说:“上素信鬼神,尔若胆大,不但富贵唾手可得,便是令弟也必是锦绣前程!昔日卫氏霸天下,今日贰师声震中外,皆是由女宠兴也!”她动心了。

天汉三年,天子幸泰山,路经河间。

在那个使者的安排下,她顺利引起了天子注意,得幸,入宫。直到那时,她才知道那个姓江使者名为——充。

从天子伸手展开她紧握的双拳开始,她便身处欺君的死局中。长安三宫中,多少女子得幸又失宠,有儿女的期盼未来,没儿女的安静度日,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天子宠姬,从开始便设下骗的她不能失宠,不能无子。

明知道丹药必有毒害。她仍然不能不以身试险——不管孩子如何。她需要一个孩子!

——最好是一个儿子。

幸好。虽然服了大量丹石药剂。但是。她历经十四个月生下地儿子不仅毫无异样。还因孕育十四个月方生。而让天子想到了上古圣君。

如果说。她对帝位萌生了不该有地野心。那么。也是天子地这个举动引起地!

可是。现在。曾经拥有地宠爱与特别都成了莫大地笑话!

——在给了他们美好地憧憬之后。又毫不留情地将他们地美梦打碎!

那个年逾古稀的天子狠狠地耍了他们母子一把!

什么拳夫人?什么钩弋宫?什么尧母门?

真的宠爱他们,就该让她做皇后,让弗陵做太子!

——其它都是假的!

“……夫人!”

满心的愤恨被一声不解的惊呼打断,钩弋夫人抬头,以近乎凶狠的眼神瞪向出声的人。

“夫人……”苏文战战兢兢唤道。

“什么事?”按捺下满心的怒火,钩弋夫人不想将怒火发泄在他的身上。

苏文不敢磨蹭,简洁明了地回答:“丞相长史到甘泉了!”

“丞相呢?”钩弋夫人立时火大,“他们想出的好主意!”

苏文干笑两声:“太子追索甚急,丞相躲在城外乡里不敢露面,连玺绶都不知所踪……”

“废物!”钩弋夫人不屑地冷哼,“早该想到,他们连卫家人的一半也比不上!”

苏文只能尴尬地陪笑——毕竟,当初提议与“废物”合作,他也有份。

钩弋夫人睨了心腹一眼:“有事说事!”

苏文陪着小心,低声道:“臣是想请夫人参详一下,是让他立刻请谒,还是让他等等……”

“你……”钩弋夫人不耐烦地开口,刚说出口一个字,便警醒过来,皱着眉看向身侧弯腰奉承的苏文:“你……你觉得尚可亡羊补牢?”

“是!”苏文连连点头,“方才夫人可注意到天子的神色?”

“嗯……”钩弋夫人含混地应了一声,未置可否。

“今上最重人主权柄,昔日,大将军在外尚不敢擅专生杀,太子虽得信重,但是,如此妄为,上决不可能完全不在意!”苏文侍奉天子的时间毕竟钩弋夫人长,对天子的心性也更加了解。

“大将军?”钩弋夫人嘲讽地重复,“也就是个佞幸宠臣而已,也能与皇帝的嫡子相比?”她当然知道,大将军卫青不只是天子的宠臣,但是,她一肚子的火没处发,总要找到地方发泄一下。

苏文闻言便脸色大变:“夫人慎言!”随即便急忙观察周围有无旁人,尽管之前,他已遣退了所有宫人。

“有什么可怕的?”钩弋夫人见不得他这般模样,“一个死人而已。”

苏文苦笑,抬手用衣袖拭去额头上的冷汗:“夫人入宫迟,哪里知道大将军是什么样的人?”

见钩弋夫人仍然不以为意,他无奈地劝道:“夫人,外臣都以为大将军只知柔顺侍上,内朝、宫中,断不会有一人作如此想法的……夫人只看江君平日提及卫氏是如何忿恨便可想像了,要知道,当年,江君初谒,上对其是相当……中意!即便圣心有意,大将军在世,仍可让其身遭冷遇十多年……况且,大将军与景桓侯对主上的意义非比寻常,以佞幸形容……”

“行了!”钩弋夫人最不耐听他们说往事,“我知道两位大司马都是天子最信任的重臣!我现在只想知道,眼下,你是何想法?”

苏文不得不放弃劝告,坦率地回答:“臣想……三人成虎!”

闻弦歌而知雅意。

钩弋夫人立即就明白了:“你是说由不得天子不信?”

苏文点头:“主上恼怒之下,是听不进任何解释的!”

天子一怒,流血千里,伏尸百万。

——今上更是素来如此。

“这与长史请谒并不冲突。”钩弋夫人皱眉。

“主上此时并不信太子谋反,见到长史……说不定会迁怒丞相……”苏文耸了耸肩,对钩弋夫人解释。

“那样,他们父子便有机会和好了……”钩弋夫人举一反三,立刻便想通透了。

苏文点头。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钩弋夫人眨了眨眼,唇边不由啜了一抹笑意。

“等到使者从长安归来!”苏文轻笑,“太子宽仁,主上身边的中臣有几个与太子毫无嫌隙?——此时此刻,与太子无嫌隙的便要避嫌!去长安的使者……”

——当真敢入长安吗?

钩弋夫人会意,与苏文相视而笑。

——这一局,输赢尚未可知……不过刚刚开始!

注:班固《白虎通义礼乐》中说,天子“平旦食,少阳之始也;昼食,太阳之始了;晡食,少阴之始也;暮食,少阳之始也”。也就是说汉代天子至少一日四餐。



18、意外

因为刘据的行动,因为天子的应对,这一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也许从壬午那天的收捕行动开始,便注定了这是一局将毁灭一切既有存在的杀局!

——局中人用生命与鲜血将更多的无奈、悲痛加诸他人……

——或不愿、或无力,沾染了那丝血色的人永远挣不开那层命运之线织成的网……

*****

在几乎所有人的心目中,刘据是完美的储君——不像惠帝那般软弱,不像景帝那般暴躁,也像他的父亲、当今天子一样好高骛远。(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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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有卫家人温文尔雅的特质,沉稳内敛,不焦不躁,但是,作大汉太子,他身上更不缺乏刘氏的坚韧固执。

也许是因为所受的宠爱太过,在面对自己那位君临天下的父亲时,刘据反而是最没有畏惧之心的,因此,对天子的决策有异议时,只要他认定了道理,便敢对天子直言,并毫不退让地固执己见。

天子御下严苛,对嫡子却颇有几分无可奈何的意味,只能在爱子坚持己见时,调侃地开解——我这是为你的将来解决麻烦。

虽然军中将尉对明显不热衷兵事的太子不无犹豫,但是,韩说从不认为刘据对征伐四夷、开疆拓土毫无兴趣。

——卫氏自军功兴,身上有卫氏血统的刘据会反感兵事?

军中也有人支持太子——今上接连用兵。匈奴之后。又伐南越、朝鲜。虽然功业显赫。但是。随之而来地是国库空虚、百姓贫困地一系列问题。

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兵事绝对不只是战事。

出身世家地韩说是支持太子地——趁着四夷衰败。大汉地确到了休养地时机。

熟习经史地天子不是不明白。只是。他更希望能够在有生之年毕全功于一役。看到四夷宾服地功业大成。

正因如此。百官公卿之中。不乏有识之士支持太子——就像天子自己说地“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贤于太子者乎?”

——秦三世而亡的前鉴犹在啊!

——今上之后,大汉需要的是守成安内的贤君,而不是如今上一般雄才大略的英主!

尽管内心支持太子,但是,韩说很清楚——无论如何,如今,大汉的君主是今上,而不是太了。因此,在使者以那份内容与天子此前的作法大相径庭的诏书时,韩说愕然起身:“太子岂可行如此大谬之举?”

——收捕奉诏行事的使者……与大逆何异?

使者闻言便大惊失色,在反应过来之前,袖中的淬毒短匕已刺向韩说裸露的前颈。

饶是韩说本是武将出身,猝不及防之下,终是没能完全避开泛着不详的幽暗光泽的匕首。

只是划破些许皮肤的伤口并不痛,但是,失去力气的酥麻感立即席卷了全身,韩说甚至来不及调整到安全的姿势便骤然摔倒,却没有任何预料中的痛意。

韩说已经无法动弹,过了片刻才发现那个使者用更为狼狈的姿态充当了自己的肉垫。

“韩将军……我……”使者慌乱不已,他反应过来便知道,方才压低声音表示惊愕的韩说其实并无恶意。

“你用了毒?”韩说倒是很平静,“想来是为了以防万一,必是不可能备解药的……”

“……是……”使者点头,内疚不已,不假思索便道,“将军放心,臣必以死谢罪!”言罢便重举匕首,对准自己的脖子,立即就要自尽。

“稍待!”韩说立即出声,“我还有话需君转告太子!”这句话也阻止了亲卫部曲意欲将使者格杀当场的冲动。

使者稍怔,却依言放下匕首,毕恭毕敬地道:“将军请说,臣必不遗一字。”

韩说已感觉到胸口发闷,明白时间不多,便喘着粗气,急促地对使者道:“上最重权柄,太将军、冠军侯昔日……即使合乎法度,又何曾敢擅专一事?……太子今日之举……一则恃宠妄为,二则害父子无间之信,大谬……事已至此……唯先除江充、丞相……再……再自诣御史请罪……不可再乱法……乱为……切记……切记……大……”

韩说终究没有支撑到最后。他双眼圆瞪,抓着使者手腕的五指依旧扣得很紧,但是,已再无气息。

脸色煞白的使者缓缓掰开光禄勋的手指,随后在韩说的亲卫部曲愤怒的瞪视下离开按道侯家。

就在按道侯的宅第高张灵幡之时时,霍幸君乘着安车进了未央北阙。

——霍这个姓氏在太子掌控的长安城中还是可以通行无阻的。

椒房殿的气氛凝滞,与长安城中的别处一模一样,但是,霍幸君还是恍若未觉地参拜如仪。

“谢行礼。”参拜之后,霍幸君听到长御答谢方缓缓起身,随即听到皇后温柔地吩咐宫人:“扶少君坐下。”

随后,卫皇后便略带责备地对霍幸君道:“便是天塌下来,你也当在家保重休养。”

霍幸君在彩饰朱绘的四方漆枰上坐稳后才微笑着回答皇后:“中宫与太子谋大事,牵连相坐之时,妾与家人可能幸免?”

卫皇后苦笑低头:“幸君多虑了……去病既逝,霍家便断不在卫氏相坐之列。”

霍幸君闻言挑眉:“中宫说的是律法!”

——若一切俱按律法,岂会有今日之变?

皇后没有再坚持,只是叹息着道:“幸君是有话说吧!”

霍幸君摇头:“妾此来只是想知道详情。”

“太子是何谋划?”

“今日之事如何收局?”

霍幸君认真地询问,却只得到皇后稍显迷离的笑容:“我也不知道……”

霍幸君不由惊诧,刚要追问,皇后已经摆手,轻声道:“据儿没有与我商量。”

——她也是刚刚知道太子宫卫士的异常动向。

霍幸君不得不沉默。

——原来那个素来温文仁厚的太子也会如此不顾一切地决绝行事……

——他决定行险时,可曾考虑到未央椒房中的母亲?可曾考虑到妻子儿孙的未来……

——只因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吗?

帷幄之内的皇后笑容极淡,看着年轻女子一脸沉重的神色,那抹极浅的笑容稍绽:“幸君,其实不知道才好……若是我没料错,事情顺利的话,我什么都不需要知道……”

——可是,当真会那样顺利吗?

霍幸君望着皇后,满心疑虑,沉默无语。

PS:谢谢大家的理解与支持~语句艰涩的问题……真的有那么严重吗?



19、皇后卫子夫

征和二年七月壬午的夜里,时漏滴落的间隔漫长得让人看不到天亮的希望,直到很多年后,倚华才在长信宫的太后正寝中再次感受到相同的焦灼。www.65txt.com

那一夜,椒房殿中无人入睡,送走霍幸君后,所有人陪着皇后在前殿枯坐,等待……

当看到本该在殿外的大长秋蹑手蹑脚地在侧厢招手时,倚华有种窒息的感觉,却不能不起身过去。

“太子舍人持节请谒。”大长秋低声禀报,倚华刚要转身向皇后奏禀,就听皇后低声叹息:“倚华,你去见他吧!”

外臣谒见皇后素来都是长秋殿等候,但是,还没到长秋殿,倚华便看到手持赤节的太子舍人正在长秋门前的来回踱步,焦虑之情一览无遗。

倚华不由乱了步子,踉跄了一下,大长秋连忙伸手扶住,同时低声劝道:“无论如何,长御不能乱了方寸。中宫要依长御的禀奏作决断呢!”

倚华点头,镇定了下,肃了脸色,又转头看向年长的大长秋,待其点头,才长长地吁了口气,放轻脚步,缓缓走向长秋门。

“……”

听完太子舍人的禀报,倚华除了沉默,还是只能沉默。良久,她方垂首回答一脸焦急的太子舍人:“……婢子会如实向中宫禀奏的……请太子安心……”

倚华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椒房殿,只觉得暗绛色深衣的重重曲裾让她完全迈开步子,脚下仿佛踩着毛毡,软绵绵得无处着力。

一步踏进椒房殿的前殿,倚华便再也支撑不住,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所有人都被她唬了一跳。离她最近中宫内者令上前抓住她地胳膊。急切地追问:“长御。是何状况?”

一口浊气堵在胸口。倚华借着内者令地动作挺直腰身。随后缓缓叩首至地:“丞相出逃。御史大夫闭门不纳太子使者。光禄勋死。御史章赣逃。苏文逃……”

喀嚓!

倚华陡然收口。心惊胆颤地抬眼望向发出声音地方向。却见皇后怔怔地盯着手中地断笄出神。

那是一枝桃木笄。笄首上翘。宛如新月。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但是。椒房殿中所有人都知道。没有外人时。皇后便会将木笄拿在手里不停摩挲。因此。这枝四寸长地髻笄早已被摩得通体光亮。

说不上。这是不是皇后地心爱之物。因为。从不见皇后用过此笄。但是。既然不肯让此物离身片刻。稍稍假手于人。足见它对皇后地意义非同寻常。然而此时……

“……好……”皇后松开十指,看着那两截断笄摔落地面,随即闭眼,轻声呢喃无人听清的含糊话语。

过了一会儿,皇后沉默下来,片刻之后缓缓睁眼,那双素来沉静如水的黑眸中隐隐泛出灼人的火光。

“太子何意?”皇后沉声询问,仿佛片刻之前的彷徨茫然从未发生。

倚华不禁一怔,随即再次伏首:“太子之意,太子宫率更、中盾、卫率员额有限,中尉又拒不受太子令,实是难以兼顾,伏请皇后决断。”

“决断?我能如何决断?”皇后以嘲讽的语气反问,“光禄勋死,中尉不受令,难道我的玉玺能比他的金印更有威信?”

殿中人一径沉默,倚华不得不出声回答:“来使道,太子宫卫士皆步卒射士,却未备车,无法远追诸逆。长安之中人心浮动,亦需加派军卒,以应突变,太子亟请皇后调长乐宫卫卒。”

——自孝惠皇帝开始,长乐宫便是太后宫,一应体制均与未央宫相同,内有郎卫,外有卫卒,而自今上的母亲王太后驾崩,没有主人的长乐宫,一应人员俱由皇后节制。

“好算计!”皇后轻轻击掌,为自己儿子如此迅速的决断而喝彩,然而,倚华等人却分明看到皇后的唇角啜着一丝复杂的冷笑,仿佛已经看透最终的结局。

“若是上知太子如此决断,必不会再言子不类父了!”皇后莞尔轻笑,殿中的侍御中官却愈发恐惧,伏首在地,不敢动弹。

“就按太子之意,中厩的车全调给他,长乐宫的卫卒也全部去太子宫听令!”皇后微微摆手,示意女史拟诏,随即倾身拾起那两截断笄,微笑着轻抚断面。

女史奉上诏书,皇后却没有看,淡淡地唤长御用玺封书。

两封玺书装入布囊,以青泥封检,确认无误后,倚华转身欲请示皇后是否立刻发书,却见皇后正在与另一位长御轻声低语,微讶之后,她便默默等待。

看着皇后将断笄交予那名长御,倚华不由一怔,随即才听到皇后的轻唤:“倚华……”

“婢子请皇后示下,两份玺书是否立即发出?”倚华回过神,立即叩首问道。

“自然是立即发出!”皇后微笑,“时不我待啊……”

“诺!”倚华不敢多言,立即领命将两份玺书交予殿外的大长秋。

七月癸未,在异样的气氛中,素来温顺的皇后以行动支持儿子的不驯决定。

跽坐在紫红色的帷幄外,倚华深深地感觉到不祥。

刚想开口,倚华听到中宫私府令骤然而起的哭喊:“皇后,此举不妥啊!”

“我知道!”皇后以前所未有的决绝语气打断了亲信的劝谏。

“我知道,这一切肯定不是陛下的本意!”皇后缓缓地露出一抹笑容,“要废后、废太子……陛下岂需如此大费周张?”

“皇后……”倚华与所有人一起伏首,为皇后莫名的决绝与自己内心的困惑。

“可是——”皇后稍稍提高了音量,以一种令人心惊的平静,缓缓言道,“不能因为这样,我们就必须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他赦令的使者去裁决!”

轻轻地笑着,皇后淡然而言:“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皇后!”殿中人不禁惊呼,却见皇后无所谓地笑着:“卫氏出身寒微,岂惧如此小事?”

——生男勿喜,生女勿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若非事实摆在眼前,谁能相信,权倾天下的卫家曾经寒微得一如奴婢?

——死后有葬身之地……对那样的人家与奢望无异……

仿佛想到了什么,皇后微微皱眉,随即,距离最近的倚华听到皇后喃喃自语:“……若是那样……就再不见到青弟与去病了……”

——卫家的两位大司马都陪葬在离帝陵最近的地方。

——那是两座起冢如山的大墓,铭记着当今天子最显赫的治世功业!



20、纷乱的消息

“太子起兵?!”

绣着长寿纹的纯黑锦幄内,戴着通天冠的天子穿了一件皂色深衣,尽管黑色的缯帛外还罩了一层敷彩菱纹纨纱,但是,在殿内所有人看来,这一身凝重的颜色仍将天子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映衬得愈发阴沉,待听到天子从牙缝间挤出的那么一句话,所有的宫人、宦者立时跪了一地。www.65txt.com

当今天子虽然聪明睿知,但是,心性素来阴晴不定,对百官尚且没有多少顾忌,何况对这些宫婢、刑人?

想到这两天,帝寝内外侍奉的中臣、宫人接连被责罚,所有人不禁更为自己的命运担忧。

“呵……”不见一丝苍凉的笑声陡然划破甘泉紫殿之内的死寂。

久侍天子的几个宦官、宫人面面相觑——为何天子的笑声竟透着几分欣慰与愉悦?

虽然不解,但是,见彼此的感受一致,几人倒是稍稍安心了。

“有几分大汉太子的气魄了!”天子轻扣玉几,指腹划过玉几上镶嵌的象牙、犀角,缓缓低语。

就在殿中人稍稍松了口气的时候,天子扬袖抚开价值不菲的玉几,伴着玉石碎裂的声音,天子以骤然冰冷的语气大声斥喝:“他是不是以为朕死了?”

惊骇之下,紫殿之中的所有人都立刻伏首,胆小的甚至屏住了呼吸。

谁也不明白,年迈的天子为何会勃然大怒。

雕文刻镂黼黻地柏木门外。金日磾死死锁住霍光地双臂。急切地在他耳边低语:“侍中擅入宫殿也是大罪!”

金日磾也没有想到。派去长安地使者带回地却是太子已举兵地消息。

——如果仅是擅杀天子使者。以天子对太子地信重。最多也就是一顿训斥。可是……举兵……

——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哪怕太子只是调动了宫卫兵卒。素来重视兵权地天子也会本能地感觉到威胁!

金日磾有种不详地预感——这一局还在天子地掌握之中吗?

——盛怒之下的天子……

“子孟!”金日磾眼见压制不住霍光的挣扎,焦急不已地道,“这个时候,主上能听得进你的话吗?”

金日磾的这句话让霍光停止了挣扎,皱着眉,一脸沮丧地平静下来。

“翁叔,我该怎么办?”扯着金日磾的衣袖,霍光不知所措地喃喃而语。

听到他的疑问,金日磾只能苦笑——他难道会比霍光更有主意?

摇了摇头,金日磾只能用沉默表示自己同样束手无策。

“阿母,太子哥哥惹阿翁生气了吗?”一个天真的童音忽然传入两人耳中,霍光与金日磾同时变了脸色,循声望去,却见钩弋夫人抱着儿子站在东厢与正堂相连的帷帐边,一脸诚惶诚恐的尴尬神色。

同时看向这对母子还有天子。即使是看着一向宠爱有加的爱姬与幼子,天子的脸色依旧肃然得令人心惊。

“你怎么在这儿!”天子的语气颇为不耐。

“弗陵想阿翁了!”脆生生的稚气声音立刻响起,为自己的母亲解决了难题。

天子微微皱眉,将目光从宠姬身上移开,看向自己稚弱的幼子。

皇子弗陵出生于太始三年,今年不过四岁,但是,身量却远胜于同龄稚儿,看上去至少有六七岁。

天子在某些方面与普通男子并没有多少区别——年过花甲又得少子,还如此健壮,自得之余,自然是十分欣喜。

虽然因为同样的原因,朝野内外对皇帝幼子的血统出身不无猜疑,甚至不乏恶毒下流的说辞,但是,这一切都丝毫不影响皇帝对幼子几近炫耀地表示喜爱。

当然,那些猜测对天子近臣来说只不过是庶民无聊之下的荒唐想法——诸皇子中,反而是刘弗陵的容貌最像当今天子。

——不能不说,这其实才是赵婕妤最幸运的地方!

——若非如此,一向猜忌心极重的天子不可能对幼子的血统毫无怀疑!

向钩弋夫人招了招手,待其走近,天子便伸手接过幼子,将他揽在怀中,神色也稍稍缓和下来,露出稍显勉强的淡淡笑容:“弗陵知道你的太子哥哥做了什么吗?”

刘弗陵正在认真地整理父亲腰间黄赤六采的绶带,听到父亲的问题,也没抬头,便不假思索地回答:“太子哥哥一定做了错事!”

“为什么?”天子从幼子手中扯出自己的佩绶,示意他认真回答自己的问题。

刘弗陵仰起头,看着父亲严肃的神色,眼中却毫无畏惧,瘪了瘪嘴,不甘心地道:“阿母与阿姆(对乳母的称呼)都说,弗陵若是做了错事,阿翁就会很生气很生气的!弗陵第一次看阿翁这么生气,就连上次弗陵打翻了阿公的墨盒,阿翁也没有这么生气!”

虽然看上去年纪稍大,但是,毕竟只有四岁,这么长一段话说完,刘弗陵便有些脸色发白,让天子不由怜惜地轻摩他的头顶。

“是的!阿翁很生气……很生气……”天子低声轻喃,“你的太子哥哥让阿翁很生气啊……”

恍然失神的天子却让不晓事的刘弗陵有些困惑了,但是,接到站在一旁的母亲的示意,他仍然不得不贴到父亲怀里:“……阿翁……”

“陛下,丞相长史宫门请谒。”公车司马令的急报打断父子间的温馨时刻。

看着一身狼狈的长史跌跌撞撞地奔入紫殿,金日磾微微皱眉,对霍光轻声耳语:“装的!”

霍光一愣,就听金日磾冷笑:“他的步子极稳!根本不是惊惶无措!”他是匈奴休屠王的王子,对这些行动上的判断是极有把握的!

霍光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脑门,手足冰冷,僵硬得无法动弹,直到天子的怒吼让他一个激灵彻底回神——“丞相在做什么?为什么不立即调兵平乱!”

天子几近暴怒地质问可怜的长史,让那个本来只是装出三分惊惧颤栗的大吏真正哆嗦起来,血色尽褪的双唇颤动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丞相未敢声张……太子……太子奉诏省政,丞相不敢言乱……更不敢发兵!”

火上浇油的回答让天子一把推开幼子,拂袖而起:“情急若此,还秘不声张?丞相无周公之风矣,周公不诛管、蔡乎!”

“御史何在?书诏!”天子厉声大吼,侧厢等候的御史踉跄着奔到天子帷幄旁的书案边,一手提笔醮墨,一手抽了一块空白的尺一板,准备听皇帝口述,记录诏令。

“诏:发三辅近县兵,司隶部二千石以下,丞相兼将,速平……长安反乱!”天子满腔怒火,每一字都仿佛是从嗓子眼挤出来的,书写诏令的御史颤抖着身子,记下皇帝所说的每一个字。

天子的话音方落,殿外骤然响起一个尖利的声音,陌生又熟悉,伴着重重叩首的闷响:“陛下,太子断不会行大逆之举的!臣请陛下三思!”



21、霍光的抉择

“陛下,太子断不会行大逆之举的!臣请陛下三思!”

当听到天子将太子与管、蔡联系在一起时,金日磾如坠冰窟,根本没有听清天子接下来的诏令,更没有注意到霍光的脸上,神色骤变,直到听到石破天惊的恳请,他才惊觉霍光终究做了最不利己的选择。(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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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日磾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霍光一眼,随即跟着跪到他身边:“陛下,太子固然擅行妄为,然终是事出有因。请陛下三思!”

见两位侍中俱为太子恳请,殿内侍奉的尚书、御史也跟着跪下,叩请天子三思而行。

虽然陪着霍光一起为刘据求情,但是,金日磾并不认为,这种做法能起什么作用——天子从不是听得进谏言的人,更何况,此时钩弋夫人也在场。

金日磾很清楚,天子的这个宠姬虽然年轻,但是,心机、图谋都绝对不简单,更何况,霍光之前就说过,李家与这位赵婕妤勾结了。

——她会让天子冷静下来三思吗?

——而被太子擅自调兵激怒的天子又真的能够三思吗?

果然,搂着被天子推开的儿子,钩弋夫人柔柔地开口:“陛下,霍侍中所言甚是,太子素来谦恭守礼,岂会做大逆无道之举?就算擅自调了一些兵,就像金侍中说的,必是事出有因……”

“闭嘴!”天子狠狠地扬手,丝毫没有顾忌宠姬怀中的幼子。

宽大的黑袖甩在钩弋夫人的脸上,虽然并不是很疼,但是,钩弋夫人仍然觉得脸上被天子广袖触及的地方火辣辣地发烫。

刘弗陵被父亲暴躁地举动吓着了。怔忡着望着父亲。竟连哭都忘了。

“霍光!金日磾!”天子走到殿门前。厉声喝斥两个亲信近臣。“朕三思?他刘据起兵前可三思了?”

——也许是少年即位之初。吃过军权不在手地苦头。自从掌握了兵权。天子便从未轻放。

金日磾明白。霍光也明白。但是。对两人来说。明白地意义并不相同。

因此。天子喝斥之后。金日磾默然起身。退到一旁。霍光却固执地跪在原处。前额死死地抵在光鉴照人地地面上。

“霍光!”天子没有料到素来谨小慎微地近臣竟会如此固执。不由更加暴躁。“期门何在?”

“主上!”霍光猛地抬头,双手合拢前举,再拜叩请,“太子绝对不可能反的!臣愿用性命担保!”

明知道未必有用,甚至会让天子更加恼怒,霍光仍然坚持着。

金日磾叹了口气,抬眼看到殿内卷起的帷帐旁,张安世神色复杂地望霍光。

——同受大将军照拂的两人,在这些事也未必同心合力啊!

在心中暗暗叹息,金日磾向看向自己的张安世轻轻摇头——不是不愿帮大将军的外甥,而是,在这件事上,一人求不得,三人求同样无用!

张安世收回了刚欲迈出的脚,紧张地望着殿门前的天子,不知他是否能听得霍光的话。

“霍光,你的命够资格为皇太子担保?”天子冷冷地嗤笑,“霍去病还差不多!”

霍光没有被天子的讥刺吓到,相反,他立即抬头,很冷静地回答:“臣兄病重之际请封皇子,大将军弥留之际唯念太子,臣不肖,二位先人岂不知太子?臣死不足惜,愿再入长安……”

“闭嘴!”听霍光提及已故的两位大司马,天子脸色遽变,断然下令,“期门何在?将他押下去!”

天子的反应让金日磾与张安世的心中同时一寒。

——以霍去病与卫青的名义都无法让天子重新考虑此事对太子的影响……

金日磾的心中陡然一紧——可是霍光弄巧成拙了?

——此时提及两位大司马,岂非会让天子联想到卫氏所出的皇太子,可能对军权拥有超过其预计的影响力?

张安世同样想到了这一点,然而,惊愕焦虑之下,他只能死死将两只手紧紧地握成拳头,以此压抑心中莫名的愤怒与悲凉。

这个结果,霍光并非没有想到——他很清楚,卫青与霍去病的一切在天子这里永远是一柄双刃剑。

——可能伤人,亦易伤己!

但是,霍光别无选择——就像天子说的,他只是霍光,诸吏、侍中、奉车都尉……这些官职有七分是因为他是霍去病的弟弟才得到的,他对天子根本毫无影响力!

期门卫士不敢怠慢,立刻有两人上前挟制住霍光,强拉着他起身,准备将他带走。

被迫站起的瞬间,霍光一眼看到立于玄幄旁的钩弋夫人,然而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天子宠姬的神色,期门已押着他离开。

步下台阶前,霍光猛地转头,正好看到钩弋夫人眼中尚未敛去的得意,而钩弋夫人也正好看到了被卫士强押离开的霍光仍然不忘回头,冰冷如刀的目光直直地投向自己。

一瞬间,钩弋夫人知道,霍光已经看透了自己在这件事中所扮演的角色!

——幸好……

还没有得来及为之庆幸,钩弋夫人听到了一个令自己浑身僵硬的声音——天子疲惫倦怠地叹息:“放开他吧!”

期门卫士面面相觑,不知道天子的意思究竟是不是让他们放开霍光。

“子孟,你也不必去长安了!”天子缓缓转身,没有在意卫士的行动。

期门卫士立即松手,放开霍光后,便退回原位,霍光却怔怔地立在原地,不知道天子为何改了主意。

金日磾同样不明白,但是,他立即走到霍光身边,推了他一把,提醒他回神——无论如何,都要先谢天子宽宏。

霍光重回玄墀之上,长跪叩谢,却听重新坐回独榻的天子淡淡地道:“陪朕一起看看大将军的外甥能做到哪一步吧!”

意味不明的话语让所有人再次惊诧不解。

天子仿若未觉,平静地开口:“朕倒是真想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否能及冠军侯的一半!”



22、任安与田仁

“君以为太子如何?”

“既首选北军,太子见识不下绛侯!”

“比大将军、骠骑将军如何?”

“呵……少卿明知故问!”

北军中垒的大帐中,两个身着皂衣、腰佩银印青绶的男子立于帷门旁,一边望着军门外的太子,一边随意地交谈叙话,完全是置身事外的架势,自然更不会注意大帐正席上的中垒校尉(注1)是怎么样的脸色了。(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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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军使者!”

中垒校尉按剑跽坐,右手狠狠拍上身前的漆几。

气势汹汹的怒喝让帐门边的两人立时住口。相视片刻,其中一人干笑着转身:“校尉有何指教?”

中垒校尉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岂敢岂敢……是仆想请任君指教!”

“不敢不敢……安无才不肖,只负责监督北军营垒之中,日常诸事是否合乎律令,岂能指教校尉?”任安是文吏出身,一句话便把问题推回给了中垒校尉。

不过,恶人自有恶人磨,粗人自有粗办法!

中垒校尉闻言便笑得更加灿烂:“既然如此。仆便自行决定了!中垒丞。中垒司马何在?传令——开垒门。受节。听太子……”

“慢着!”任安大惊失声。立时疾呼阻止。几乎是同一时间冲到中垒校尉地身边。强硬地夺下了他手中地令符。“校尉三思!太子前日已宣言百官:‘帝在甘泉病困。疑有变;奸臣欲作乱。’明知太子节、令非出上意。校尉受即非法!安职责在身……”

听凭任安从自己手中将调军令符夺走。中垒校尉翻了个白眼。不等他将那些义正严辞地大道理说完。便径自道:“我是看不惯丞相跟水衡都尉!”

“我也看不惯!”任安没好气地道。“但是。军法律令就是军法律令!”

之前与任安说话地那人也附和道:“令行禁止方可成军。”

“那么……”中垒校尉皱眉。不甘心却不得不妥协。“不受太子地符节?”

任安无力地翻了个白眼:“校尉,太子所持乃纯赤汉节,君不受可是欲叛汉?”

这顶帽子扣下来,中垒校尉立时坐不住,拍案而起,怒斥任安:“这也不对!那也不行!任少卿,你能不能给个痛快主意!”

任安眨眨眼,干笑两声:“受节,不听令!”

“啊?!”中垒校尉瞬间瞪圆了眼睛。

“受节不听令?你想害死太子啊?”中垒校尉一下子跳起来,伸手抓住任安的前襟,厉声质问,就差没有拔剑了。

中垒校尉没有拔剑,站在帐门前的中垒丞与中垒司马却拔了剑,剑锋直指皇帝赦命的护军使者,看两人的神色,任安但有一言不慎,便可能是利刃交颈的下场。

对这般严峻的情势,任安却根本没放在心上,没好气地拍开中垒校尉的手,瞪着眼睛反问回去:“我想害死太子?我从显达开始,身上就印着卫氏的名儿!我嫌自己命长了,是不是?”

任安初为小吏,累迁至三百石的县长(注2)不久,便因上行出游共帐不办而被斥免。随后,他入了当时仍是车骑将军的卫青的幕府为舍人,因此认识了现为司直、当时也是卫青舍人的田仁。没多久,天子命卫青举荐舍人为郎,少府赵禹过将军府,独誉任安与田仁。随后天子召见两人,对两人的应对极为满意,使任安护北军,使田仁护边田穀於河上。两人立时显名天下。

卫青从不养士,成为大将军后,便是舍人之类都鲜少再收,田仁、任安几乎是特例中的特例了,正因如此,就像任安说的,他们两人身上从一开始就烙上卫氏的痕迹,在霍去病、卫青相继过世,卫伉失侯的现在,他们的命运与太子休戚相关,几乎可以说唇亡齿寒,当然,说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虽然不好听,但是也算贴切。

听到任安这样说,中垒丞与中垒司马收剑入鞘,总算不再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了,但是,稍年轻些中垒司马仍然有些疑虑:“兵凶战危,我们受节却不听令,太子一旦估错情势……”

“北军听令于太子置主上于何地?”任安猛翻白眼,“为什么将北军由中尉统领改为八校尉分领?还不是因为主上对北军军力心有顾忌,不欲寄腹心于他人?主上素来爱重太子,此番太子行事纵然有所不妥,也不过是忿恨奸人逼索过甚而致。事出有因,主上断不会苛责,而北军听令太子、无诏而动……才会置太子于死地!”

“……”三位北军营垒中的主官一时无语。

“所以,纯赤汉节,我等不能不受,太子的调令,我等却万万不能听!”任安斩钉截铁地做了总结。

中垒校尉却仍有不安,刚想开口,就被任安摆手阻止:“什么都不必说了!我是护军使者,调令符节未经我察验属实,大军便不能动!所以,诸君勿庸再言!”

见任安把话说到这份上,三人彼此看了看,只能无奈接受了,但是,中垒校尉撇了撇嘴:“抱着这个主意,我可没脸去见太子,受节就请使者代劳了!”

任安白了这位共事已久的同僚一眼,再看看另两位也都是心有戚戚的样子,只能无可奈何地理了理衣裳,准备出营受节。

这时,之前与任安并肩而立的男子伸手拦住任安:“先送我出营!”

任安皱眉:“你是丞相府司直,只怕也在太子追捕之列,出营太过凶险了!”

这位看上去就严正端方的黑胖男子正是任安的知交——负责辅佐丞相检举不法的司直田仁。

田仁摇头:“事情不太对劲!我还是想出城探清究竟!”

“哪里不对劲?”任安自知机敏有余,却失于细致,常会不明大局,田仁却不然,虽然机变不足,但是,敦厚稳重,明辨是非。

前日,太子分遣卫士收捕丞相、水衡都尉等人,若非任安见情势不对,立即派士卒到田家带走田仁,只怕当夜,田仁便在太子家狱中与江充为伴了!

知道自己不说清楚,好友是不会放行的,田仁故作轻松了地笑了笑:“昨日,太子已诛江充,按说,此时,太子不当再调兵的……”

——上策当是即上甘泉请罪。

“你是何意?”因为想到某种可能,任安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总不会是太子真的想……”

闻言,北军中垒的三位长官同时脸色一白。

田仁脸色一肃,皱眉道:“少卿想到哪里去了?若是太子真有不轨,就更不会滞留长安了!”

——以请罪之名上甘泉,行逼宫之实,比调北军中垒军士容易得多了!

——北军八部,中垒因为驻营长安,其实是最不易调的,蓝田的长水校尉部、池阳的胡骑校尉部皆是归义胡骑,要容易调的多……或者说,容易哄骗得多!(注1)

“那么……”中垒校尉的脸色稍缓,“司直究竟觉得有什么不对?”

田仁苦笑:“我只是觉得太子的举动不合常理,其它实在不知……”

“既然如此,出城又有何益?”任安看不出田仁的打算有何用处。

田仁正色道:“我担心,丞相等人已早一步上甘泉,主上……”

任安皱眉:“主上便是一时激怒,也终是一时……”

田仁笑了笑:“若是主上真如太子所说那般呢?”

——天子在甘泉若已有变呢?

帐中四人同时变了脸色。

田仁轻轻叹息:“所以,我必要出城一探究竟……你不能去!”见任安想说话,田仁立刻了然地堵住他的话头。

“为何?”任安皱眉。

“中垒部至关重要,一旦有变……太子尚需北军支持!”

注1:《汉书·百官公卿表》:中垒校尉掌北军垒门内,外掌西域。屯骑校尉掌骑士。步兵校尉掌上林苑门屯兵。越骑校尉掌越骑。长水校尉掌长水宣曲胡骑。又有胡骑校尉,掌池阳胡骑,不常置。射声校尉掌待诏射声士。虎贲校尉掌轻车。凡八校尉,皆武帝初置,有丞、司马。……秩皆二千石。(武帝增置八校尉的时间不详,不过,因为汉初,北军一直由中尉统领,而太初元年中尉改称执金吾,负责徼循京师,增置与中尉一样秩二千石、明显有分权意味的八校尉,应该是太初元年前后才对。)

注2:《汉书·百官公卿表》:县令、长,皆秦官,掌治其县。万户以上为令,秩千石至六百石。减万户为长,秩五百石至三百石。



23、骖乘

疾步走进值宿的庐舍,金日磾立刻动手收拾自己的东西,随即又有两个宦者跟进来帮着将东西装箱。(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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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发愣了,主上要立刻回京!”金日磾手上没停,也没有抬头,随口道了一句。

庐舍内除了金日磾与两个宦者,就只有坐在床上出神的霍光,金日磾自然不需要指明自己这话是对谁说的。

“回京?”霍光陡然惊醒,“主上为什么要回京?”紧张的语气中带着三分期待七分恐惧。

金日磾手上的动作一滞,勉强以镇定的语气陈述:“丞相奏太子宣言百官:‘帝在甘泉病困,疑有变;奸臣欲作乱。’三辅民心动荡,征调甚慢,军心亦散……”

“他是怕主上的怒火还不够!”霍光懊恼地狠捶了一下。

金日磾只能苦笑:“主上决定幸建章宫!”

“建章宫?”霍光愕然。

金日磾轻轻点头。

“建章宫……”

太初元年,冬,十一月乙酉,柏梁台灾,越人勇之上奏天子:“越俗,有火灾复起屋,必以大,用胜服之。”于是作建章宫。

位于长安城西面地建章宫号称千门万户。东有凤阙。高二十馀丈;其西是唐中。有绵延数十里虎圈;北面开凿了一个巨大地湖——太液池。池边是高二十馀丈地渐台。池中有蓬莱、方丈、瀛洲、壶梁各岛。仿佛海中神山;南有玉堂、璧门、大鸟之属。后来。天子又下诏建了神明台、井幹楼。度五十丈。皆以辇道相连。又有飞阁复道与未央宫相连。是天子最喜爱地游幸起居之地。

在起建章宫之前。章城门外地那片地方是上林苑地一部分。驻扎着北军地一部人马。太初元年。起建章宫地同时。天子置建章营骑。后更名羽林骑。意喻为国羽翼。如林盛也。因此又取从军战事者地子孙养羽林。教以五兵。号为羽林孤儿。

想清楚这些。霍光便明白天子幸建章宫绝对不只是为了应对太子地宣言。更重要地是。那里还有从小培养地精锐之士——羽林孤儿。

——看来天子是真地被激怒了。

收拾妥当。霍光心事忡忡地跟着金日磾一起前去侍奉天子起驾。

因为事态紧急。天子原本并不准备用甘泉卤薄地车驾次第。毕竟此次幸甘泉原本也不是为祠天而来。并未用大驾地卤薄车从。而且。此时此刻。以天子地心意。恨不得轻车简从直驱建章。但是上至随驾公卿。下至黄门、宫婢都不敢应承。再说。此行亦有安定民心之意。最后。天子还是诏命以大驾回京。幸建章宫。

天子大驾,公卿奉引,大将军骖乘,太仆御,属车八十一乘,备千乘万骑,唯甘泉祠天使用,天子乘舆之前有道车五乘,游车九乘,属车与随从车驾、骑士周卫,彩维飘扬,当真是声势浩大。

天子刚登乘舆,就有中常侍匆匆传诏——天子诏霍光骖乘。

与金日磾苦笑相视一眼,霍光垂首随中常侍前去乘舆所在。

上官桀立于车旁,见到霍光,不由稍显讶色——自卫青过世后,天子出行便从未让臣下骖乘,倒是偶尔有几次让宠妃同乘。

对上官桀眼中明显的惊讶与羡慕,霍光却是一点同感都没有——之前,金日磾曾将天子的诏令告诉他:“看着霍光,不准他与外界联系!朕要看太子的手段,不是霍光的手段!”

——让他骖乘,更主要的目的还是防止他得在路上找机会与太子联络。

这是霍光第一次与天子同乘,第一次立于车舆之上,碰触金薄缪龙的倚较,但是,感觉一点都不好。

得到天子的示意,上官桀登上前舆,手执绺绳,小心地驱使御车的六匹骏马,乘舆前行,大驾同动。

一边谨慎地驾御马车,上官桀一边分神关注后舆的君臣两人,可是,一路上,天子与霍光都沉默不语,待下了甘泉山,属车走旁道,乘舆走中央驰道,六匹骏马放开约束,全力驰骋,风声呼啸,更是不适合说话了。

手紧紧握住金较,霍光的思绪却飞得很远。风驰电掣的疾驶中,他倒是没有想到长安城中的变乱,而是不可自抑地想起了一个已经有些淡去的身影。

从少时初入长安,霍光的记忆中,每一次随天子出行,那个身影都立于此刻他所站的位置,半翕双眼,看起来总是一身透着疲惫的慵懒。

霍光的记忆中,那个身影从最初的挺拔渐渐变成略显佝偻的憔悴,但是,此时想起,无论如何,只要能看到那个身影,自己便总是安心的。

与记忆中总是比太阳更耀眼的兄长不同,那个身影总是灿烂的阳光中若隐若现,永远不刺目,更不会有突兀的感觉……

马车骤停,霍光蓦然回神,默默地将头垂得更低,以掩去自己脸上必然明显的追忆与痛楚之色。

“哼!就太子宫与长乐宫那点卫卒就让丞相连长安城门都摸不着吗?”天子不悦地冷哼。

霍光愕然抬头,一时没有明白天子话中的意思。

狠狠地掷出手中的奏简,天子愤怒地咆哮:“司隶部二千石以下有几个没有上过战场?刘屈氂领着那么多人却拿从没碰过兵事的皇太子无可奈何吗?”

“是他刘屈氂太无能,还是朕的儿子太聪明?”天子怒不可遏地质问,“总不成卫青的外甥都是无师自通的兵事天才吧?”

霍光忽然想笑,却不得不按捺下这个必然不合时宜的冲动。

——相较中山靖王的儿子,天子的长子、大司马大将军的外甥,应该……估计……大概……还是可以算是天才的!

咆哮着发泄过怒火,天子仍然不得不处置战事:“传诏丞相:捕斩反者,自有赏罚。以牛车为橹,毋接短兵,多杀伤士众!坚闭城门,毋令反者得出!”

“诺!”

沉吟片刻,天子又下了一个决定:“取玺封书,并铜虎符,调长水校尉部诸骑至长安与战!”

“诺!”

丞相的使者闻言大喜,应诺的声音也格外大。

七月乙酉,太子收捕江充等人之后的第四天,天子幸建章,调长水及宣曲胡骑,发楫棹士。(注)

注:接“太子反已成”的消息后,武帝回建章宫的时间不详,此处系杜撰。



24、母子

(这章应该是昨晚上传的……好吧……易楚开着电脑就睡着了,被家人叫醒后,立即手忙脚乱的关机睡觉……今早醒了才想起还没上传……掩面……今天还会上传一章的……)

站在未央前殿的巍峨高台上,刘据一脸淡漠地看着远处遮天蔽日的飞扬烟尘,仿佛那是什么绝伦美景。(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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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渐近骤停,随即有木扉转动、锦帛相擦的细微声音入耳,刘据缓缓转头看向殿西的坡首,果然看到母亲的小马车停在道口,随即就见史良娣扶着皇后从车后慢慢地转出。

“我便想你会在这儿!”皇后一如既往地温柔优雅,看着儿子走近便缓缓伸手,在刘据与史良娣的扶持下,慢步走到殿门的正中央,随即转身向西眺望。

“据儿,陛下已幸建章。”隔着高耸的宫墙与城墙,她看不到千门万户的建章宫,只能看到跨城而建的飞阁辇道与迎风屹立于高阙之上的巨大铜凤。

她知道,她的夫君就在那里。

“臣知道。”扶着母亲,刘据望向相同的方向。

——甘泉卤簿的喧嚣声势哪里是一截城墙能遮挡的?

史良娣的脸色煞白,此时,她根本不敢说一个字,只能战战兢兢地扶着皇后,听着母子俩意味不明的对话。

“从建章到未央能有多困难……”卫子夫轻声叹息,“可是……”

——之前远在甘泉,可以说是有奸人作祟,如今大驾到建章宫,天子还是不肯召见儿子……

“是臣擅行妄为。惹怒父亲了……”刘据苦涩地回应母亲。

——他不是不知道……兵权是天子心中不能碰触地禁忌……

——他只是以为。天子不会不明白他地不得已……

——或者。为了解决此事而碰触天子禁忌地他……已让父亲失望了……

虽然情势危急。但是。刘据还是无法不让自己地思绪飘到不切实际地问题上——“若是换作舅舅或者去病哥哥。还会是这般情势吗?”

——无意义地自问。但是。他无法压抑……

——其实,答案一清二楚!

对两个至亲可能的作法,刘据不必细想也知道——霍去病不会调一兵一卒,却会毫不犹豫地对江充、苏文等人下杀手,卫青……他的舅舅更不必为这种事调一兵一卒……因为他根本不会让天子听信那些匪夷所思的神鬼之谈。

卫子夫没有打扰儿子的沉思,直到刘据自己从那些缠绕复杂的思绪中挣脱,她才轻轻地开口:“据儿可有决断了?”

这个问题让刘据不由神思恍忽,下意识地反问:“母亲希望臣如何决断?”

卫子夫无言以对。

刘据轻笑,笑声中充斥着苦涩的意味:“臣已是骑虎难下,此时纵然有心负荆谒建章……只怕也没有机会……”

刘据并未阻断飞阁辇道,但是,天子派羽林封了建章宫那端的辇道,他的使者刚靠近,便遭万箭穿身……

卫子夫默色闭眼,手狠狠地掐住儿子纤细的手腕。

“所以……”她只需要知道儿子的决定,然后做出抉择。

“所以……”刘据轻声重复,仿佛对母亲紧扼自己手腕的动作毫无感觉,“所以,臣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无论如何,臣也不想被押到刘屈氂的马前!”

他可以也愿意向自己的父亲、君王认错、请罪、悔过……也认输,但是,也只能是自己的父亲、当今的天子,其它任何人都没有这个资格!

——他是大汉的储君啊!

——从能记事起,他便没有向父亲之外的人低过头!

——他可以背负不名誉的罪名死去,却绝对不愿意活着承受一丝羞辱!

微微勾起唇角,刘据坦然地看向母亲:“所以……母亲,臣……真的……反了……”

史良娣死死咬住下唇,拼命压住喉咙中的惊呼、喘息,一瞬间,她恨不得自己立时昏迷……死去也好……

“呵……好……”

卫子夫静静地看了儿子一会儿,忽然笑了,笑声渐止,她竟赞了儿子一字。

刘据不明白母亲的意思,但是,随即听到卫子夫轻声释惑:“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只要做了便好!”

——当断不断,必受其害!

“呃……”史良娣终于没能按捺住恐惧的惊呼,一声细微的呼声后,她惶恐地跪了下来。

“起来吧!”卫子夫伸手示意儿媳起身。

颤栗着起身,史良娣都没有敢抬眼看刘据一下,只是瑟缩着低头。

“你是担心孩子吧……”同为人母,卫子夫比刘据更了解史良娣的心思。

刘据有三子一女,长子与女儿俱是史良娣所出。

史良娣鼻子一酸,眼泪立时落了下来。

她的儿子刚刚得子,女儿刚嫁给平舆侯(注)之子,刘据的这个决定……无疑是将他们拖下了可怕的深渊。

卫子夫笑得凄凉:“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说着轻抚史良娣的后背。

史良娣默然无语,只是落泪。

卫子夫无奈地看向刘据,却见自己的儿子看着爱姬,满眼的歉意与怜惜,却没有一丝动摇,不禁一怔,随后听到史良娣小心翼翼的声音:“太子……太子还没有给长孙命名……”

那个孩子是大汉储君的元孙,然而,出生不到百日便遇此变……是幸,还是不幸……

想到那个稚弱娇嫩的婴儿,卫子夫忍不住叹息。

虽然还很娇弱,看不出未来的形容,但是,像卫子夫这样的年长者还是能看出孩子究竟承袭哪一方的容貌更多。

抬头看向儿子,卫子夫不禁伸手轻抚儿子的脸庞:“据儿,那孩子像你……”

皇孙进与刘据并不肖似,但是,他的儿子极像刘据。

母亲的手落在自己的眉目间,温热冰凉的碰触让刘据微微合眼,听着母亲在未央前殿前轻声感叹:“像卫家人不好……”

“为何不好?”刘据的眼睫轻颤,不解地反问母亲。

卫子夫无声地轻笑:“……不好……都说卫氏是贵相……但是,也总是福薄……”

——所以不好!

——再多的富贵,终是无福消受!

刘据颤栗了一下,抬眼望向母亲,黑眸中凝着深沉的神采,却良久无语。

“……不是卫氏福薄……是臣已承受太多……”刘据的声音很轻,但是,史良娣却觉得夫君的声音在高台大殿上回荡不息。

“臣所受福惠太多……是臣消受不起……”刘据苦笑,看了母亲一眼,长揖之后,决绝转身,沿着殿东的台阶步下高台。

看着一身玄墨之色的儿子渐行渐远,卫子夫蓦然转头,建章东阙上的铜凤再次入目,迎风展翅的模样高贵美丽。

“倚华……帮我做一件事……”紧紧扼住史良娣的手,卫子夫轻声召唤长御。

随即,她又改了主意:“不……召卫登与霍幸君来见我!”

注:《史记》与《汉书》都找不到平舆侯的记录,但是,《汉书武五子传》记:“太子有三男一女,女者平舆侯嗣子尚焉。”我也只能如此写了。



25、托孤

卫登,字叔升,长平烈侯卫青的第三子。www.65txt.com

他的名与字都是颇有来历的。

卫登出生时,正好赶上有人送了一匹品相绝好的騧马给卫青,卫青素来爱马,居然就因此给儿子起名为騧,连表字准备好了——叔马。

不久,卫青领军出高阙,临行前,天子随口问了几句家常,听到爱将用意为黑嘴黄马、音同瓜的“騧”字给幼子命名,博学广识的天子还只是闷笑,待听到叔马这个预备的表字,却是再忍不住,刚入口的一卮酒立时全喷了出来,案上、身上一片狼籍,天子却丝毫不顾,一边咳一边笑得惊天动地。

当父亲的不在意,当姑父的却是不能忍受,御口一开——改名为登,表字叔升。(注1)

这却是这个好兆头。

那一次,车骑将军卫青将三万骑出高阙。卫尉苏建1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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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版首发为游击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彊弩将军,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俱出朔方,皆领属车骑将军。五部合击匈奴右贤王部。汉军夜至,右贤王独与爱妾一人在数百壮骑的保护下溃围北去,汉军追逐不及,得右贤裨王十馀人、众男女一万五千馀人、牲畜数千百万。大军凯旋至塞上,天子使者已在等侯,持大将军印即拜卫青为大将军,诸将皆以兵属大将军。

汉制,诸将军皆不常置,大将军更是鲜少,如高祖拜韩信,景帝任窦婴,皆是战后即罢,更没有诸将以兵属大将军的前例,但是,自此开始,直到卫青过世,大将军的位号再未罢除,且独属卫青一人。

回到长安,卫青益封六千户,同时,他尚在襁褓中的三个儿子也皆被封为列侯——卫伉为宜春侯,卫不疑为阴安侯,最年幼的卫登为发干侯。由此,卫氏开始了枝属五侯的鼎盛时期。

卫伉、卫不疑、卫登皆是庶子,嫡子年纪最小,因此,与其年纪相仿的卫登是最易被家人忽略的,也因此,卫登是卫青四子中最安静的一个,颇有疏离尘士的隐世之风。(注2)

也许是这个原因,年初,治公孙家巫蛊一案时,卫伉、卫不疑俱被牵连下狱,相继在瘐死狱中,卫登却是一点都没有被牵连。

虽然与皇后、太子不甚亲近。但是。接到卫子夫地召唤。卫登并没有怠慢拖延。立即便入内更衣。准备随使者入宫。他地妻子一边侍奉他更衣。一边惶恐犹豫。欲言又止。

“勿需担心……”屏退侍婢。卫登轻轻拥住妻子。柔声安慰。“我什么都不是。自然都什么做不了。不会有事地!”

元鼎元年。卫伉坐矫制不害。免侯。国除;元鼎五年。一百零六位列侯因酎金不善被免侯。国除。卫不疑与卫登亦在其列。

失侯后。三人只是以列侯之子地身份获得了五大夫、公乘地爵位。

卫登无意军功。也无意入仕。卫青对子弟素来包容。也不强求。为其别户置业。由着他与妻儿和和乐乐地享受富家翁地幸福快乐。

父亲地纵容爱护。卫登不是不知道。他更明白。自己目前地一切幸福快乐都源于卫氏。

他可以用帮不上忙为由让自己心安理得地置身事外,却无法拒绝来自卫氏的召唤与要求。

步入已经十分陌生的未央宫——经过天子的扩建修葺,未央宫早已不是他少时记忆中的模样了——直到走过长秋门,看见椒房殿,卫登心中的违和感再稍退些许。

除了更加富丽堂皇,椒房殿仍是他记忆中样子,待走到椒房殿那贴着玉片金箔的殿门前,看到殿内与记忆中不差分毫的陈设布置,卫登心中一痛,泪水直在眼眶中打转。他咬紧牙关,倔强地不愿让酸楚的泪水失控流出。

“小表叔,你怎么站在这儿?”从身后传来的疑惑声音让卫登吸了一下鼻子,微笑着转身。

“幸君也来了。”一边问候,卫登一边伸手,扶着年轻的**走上最后一层玄阶。

霍光入京后,一直随着霍去病称呼卫家诸人,他的儿女自然也是如此。

顺着卫登的力道,动作小心地登上椒房殿所在的高台,霍幸君仍是满头大汗,卫登见状,立即体贴地送上丝帕。

稍歇了一会儿,用卫登递过来的丝帕拭了拭汗,霍幸君才再次抬头看向卫登:“小表叔,你怎么不进去?”

霍光的嫡长女无论何时,总是带着一份咄咄逼人的傲气,即使此时,她并没有失礼,语气中也始终保持着对长辈应有的恭敬,但是,那份傲气仍旧清晰,令卫登忍不住失笑。

“我在缅怀。”卫登给了一个坦率答案,却没有给她追问的机会,“皇后应该在等了,我们进去吧!”

“嗯!”霍幸君没有拒绝的余地,便乖巧地答应了。

此时,长御已经迎了出来,虽然对两人在殿外逗留的举动不解,但是,很明显,这不是她应当过问的,因此,她敛衽垂首,恭敬请两人入殿。

穿过前殿,两人随着长御沿东侧的廊道来到东配殿,恭恭敬敬地行礼落坐,之后才发现殿中除了皇后与侍御宫人,还有两个女子,稍长的那位坐在皇后的左手边,年轻的那位坐在她的下首,怀中还抱着一个孩子。

卫登不认识两人,霍幸君却是认识的,于是,她再次起身离席,向两人行礼:“史夫人!王姬!”卫登闻言也起身行礼。

史良娣与王翁须随即回礼。

皇后待四人相互见礼完毕,才微笑着对史良娣与王翁须道:“幸君,你们认识,这位是我的侄儿……仅剩的一个侄儿……卫登卫叔升。”

卫子夫的话有些凄凉,却是实话,就像之前她对刘据说卫氏福薄一样——就是她的真实想法。

王翁须好奇地看了卫登两眼——大将军的儿子总是让人好奇的——卫登坦然地颌首致意,对这样的目光,他已经习惯了。

史良娣比王姬知道得更多一些,因此,她更多是为皇后召见两人的用意而不解、不安……

“幸君也快为人母了……王姬,把皇曾孙给她抱抱。”卫子夫没有看史良娣,只是温柔地吩咐王翁须,仿佛这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见面。

霍幸君坐在卫登的旁边。看到那个王姬将皇曾孙交到霍幸君手上,卫登也不由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太子的长孙。

——极漂亮的孩子!

卫登早已为人父,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个皇曾孙远比自己的孩子漂亮。

他不禁看了一眼孩子的母亲,却一点都不觉得这个女子能生出这样的孩子,忍不住摇头失笑。

这么漂亮的孩子,霍幸君自然喜欢得不行,因此,她一点都没有发现皇后已经走到了自己的面前,等她反应过来,想起身时,却被卫子夫轻轻按住手臂。

“你坐着!”卫子夫的声音依旧温柔,但是,却透着不常见的坚定与威严。

霍幸君惶恐不安地坐着。

——“但有不测,此子就拜托君等了!”

以一国之母的身份,卫子夫向两个晚辈郑重地参礼拜托。

注1:卫登改名字的典故出自《西京杂记》——卫将军青生子。或有献騧马者。乃命其子曰騧。字叔马。其后改为登。字叔升。

注2:卫青四子的记录出于《汉武故事》——大将军四子皆不才,皇后每因太子涕泣,请上削其封。上曰:“吾自知之,不令皇后忧也。”少子竟坐奢淫诛。上遣谢后,通削诸子封爵,各留千户焉。——正史中只有卫伉、卫不疑、卫登的记录,可信度不高,特别在此说明。



26、死志

(这是昨天的更新……今天要对章节进行调整,更新要到晚上,请各位见谅……可能会更新两章,请大家支持!)

“但有不测,此子就拜托君等了!”

卫子夫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卫登与霍幸君同时颤栗。(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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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

惊悸之下,霍幸君忘了怀中还有一个娇弱的婴儿,陡然收紧的手臂让皇曾孙立时哭闹起来。

“……不哭……不哭……”霍幸君连忙放松手臂来回轻摇,只是不知道口中不断的轻声低喃是为了哄孩子,还是对自己说的,因为,她的眼眶中已盈满了泪水,仿佛随时都会流出。

同样被皇后的话吓着的王翁须听到霍幸君轻声哄着自己的儿子,才蓦然回神,想要伸手抱过儿子,又想到皇后方才的话,一时间只能无措地站在旁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稚弱的婴儿能有多少体力,一惊一痛一哭,不一会儿,便由痛哭闹腾变为一声一声地抽泣喘息了。

霍幸君毕竟没有当过母亲,眼见孩子上气不接下气的抽泣,又是惊慌又是无措,竟连将孩子交给其母都忘了,最后还是卫子夫无奈地微笑,将孩子抱了过来,换了个姿势让孩子靠在怀里,一只手轻抚孩子的后背,让他的喘息渐渐平静,抽泣的间隔也渐渐变长,最后,众人便见孩子的头温驯地搭在皇后的肩上,安静地睡着了。

卫子夫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孩子交给王翁须,目光却依然放在孩子身上:“即便是大逆无道,也不过大辟之刑,乃至夷灭三族……事已至此,我与太子固难幸免,然则,只要上不夷三族,此子与王姬当不在受刑之列……”

“皇孙不在,婢子何必在世?”王翁须忽然开口,虽然抱着儿子的动作依旧温柔,但是,脸上决绝的神色却是异常清晰。

微微俯身低头。王翁须轻声言道:“有公子与少君在。婢子死又何妨?”

她十五岁入太子家。太子心性宽厚。虽然宫规森严。但是。比起以往辗转人家、学习歌舞地日子。着实是幸福许多。后来得幸于皇孙。又有了身孕。她虽是歌舞者。太子家却未曾亏待半分。属籍、供奉皆照皇孙妻妾应有地规制为她办。甚至。太子还准许史良娣召人为她寻亲……

她地一切都来自太子家……太子家不在。她一个歌舞女伎。活着又有何用?

看了看怀中地稚子。王翁须凄然微笑。稍显黯淡地红唇扬起绝美地弧度——这才是一舞未尽即令太子元子惊艳倾心地女子。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卫子夫不由长叹。纤长白皙地手指轻柔软地抚过曾孙前额地浓密乌亮地黑发。无限悲伤。无限怜悯。

“姑母……”卫登忽然伏首长揖。“登无才不肖。不能说誓死保护皇曾孙。然……”他用力咬了一下嘴唇。断然承诺。“只要臣能够。臣一定倾臣之力……维护太子地血裔!”

缓缓抬头,卫登看着姑母,郑重开口:“臣若违此言,必百劫而亡,死无葬身之地!”

“不需如此!”卫子夫摇头失笑,“但有此心,便足矣。”

看着卫登的举动,听着皇后的言语,霍幸君却始终未曾动弹一下,只是默默地低着头。

对这位少君的沉默,倚华有些不解,仔细看了片刻,不禁掩口惊呼:“少君怎么了?”众人闻言望向霍幸君。

卫子夫就站在她面前,一转头便看到霍幸君的额头汗珠密布,素缣的领缘已然湿透。

“幸君?”卫子夫不禁大骇,“可是动了胎气?!快召太医!”她生过四个孩子,最清楚生育的凶险,至于小产……

建元三年九月,她怀胎三月,陈皇后寻死觅活地与皇帝大闹,而皇后的母亲、皇帝的姑母、太皇太后唯一的女儿——大长公主刘嫖却不动声色地绑架了她的弟弟……惊惧担忧之下,虽然卫青被救了回来,她却仍然失去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甚至差点送了自己的命……

“妾无碍……”霍幸君坚决地阻止皇后,卫子夫无奈,只能命宫人将她扶到榻上,见她脸色依旧蜡黄,额上冷汗淋淋,不由跺脚,急道:“召太医!”

“皇后!”霍幸君再次急呼,见皇后心意已决,不由更加着急,“皇后既对妾等托以重负,岂可宣之于众?”

这句反问让领命的宫人停了脚步,也让卫子夫踌躇起来。

轻抚稍稍显怀的腹部,霍幸君强笑着安抚卫子夫:“妾无恙的。方才只是被中宫惊吓了……”

卫子夫听了只能附和地微笑,眉目却始终带着一丝无奈苦涩:“当真无恙?”

“无恙!”霍幸君说得极其肯定,脸色也稍稍缓了一些,卫子夫这才做罢,坐到榻旁的青蒲上,轻轻抚开她汗湿的鬓发。

“皇后……”又休息了一会儿,霍幸君轻轻按住卫子夫的手,“中宫希望妾等如何照顾曾孙?”

“……活下去……平安……和乐……地活着!”大汉皇后握着**纤细的手指,真挚恳切地说着微不足道的愿望。

椒房殿内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因为皇后轻声说出的这几个字而屏住了呼吸。

倚华忽然觉得两眼酸涩模糊,不由在寂静中背过身,抬手轻拭眼睑。苎麻衣裳菲薄,手腕放下的时侯,倚华感觉得到肌肤上沾染了些许温热的液体。

*****

卫登与霍幸君离开时,因为霍幸君的脸色依旧不好,皇后命宫人备了四人舆,送霍幸君至宫门。

与宫人一起陪着乘舆的霍幸君走向宫门,卫登有些神思不属,一脸的恍忽之色,走出长秋门时,他忍不住驻足回望高台之上的椒房殿。

“小表叔?”

宫人见卫登停步不行,便不得不停下,霍幸君诧异地回头轻唤,卫登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转身随众人一起出宫。

扶着霍幸君登上安车,卫登忽然轻声低语:

“幸君……”

“小表叔?”

“卫氏……结束了……”

霍幸君惊恐地望向卫登,却见卫登一脸释然,黑眸中闪动清明的光采。

“我不知道自己逃过此劫……若是万一……一切都拜托你与令尊了!”卫登说得很坦然,“就像……只要活着便可以了……”

看着卫登转身走向自己的坐骑,霍幸君发狠的攥紧车户的木框,一种莫名的悲愤在她心里激荡。

转头望向西边,建章凤阙依旧美得惊心动魄,霍幸君却真的很想厉声质问建章宫中的天子——“是不是卫家灭绝,你便能安心地去了?”

卫登与霍幸君不知道,在他们离开后,卫子夫淡漠地吩咐中宫掖庭令:“今天侍奉的宫人,除了你们,全部处置掉……卫登也罢,霍幸君也罢,都没有来过椒房殿,来过未央宫!”

“……诺!”



27、兵败的算计

七月丙戌,诸军入长安。www.65txt.com

因为天子驾幸建章,原本对丞相所执诏书心存犹疑的三辅士卒与官吏,再不敢懈怠诏令,全力执行丞相的命令,而城门校尉部在看到天子大驾之后,也不敢再抵制丞相所将的大军,因此,受黄旄赤节之令而来长水胡骑与宣曲胡骑在抵达长安之后便顺利进了长安城门。

也许在进建章宫前亲眼目睹了长安城外的对峙,天子的怒火更盛,进建章宫后便再发昆明池楫棹士,交由随驾的大鸿胪商丘成统领,从西安门攻长安。

刘屈氂本以为入长安后,便可以立即俘获太子,当然,对他来说,太子力战而亡也是不错的结果,但是,方入长安,他便遭到了太子少傅石德所率的囚徒军,开始不以为意的刘屈氂没料到一介书生的石德居然硬是将他在清明门内的环道上阻了一天,直到皇帝派侍郎马通前来质问平乱进展。

昨日给刘屈氂送来天子玺书与调兵虎符的使者正是侍郎马通。当时,刘屈氂忙着整军,便请马通前去蓝田调长水胡骑与宣曲胡骑来长安,而同时,太子也派了使者乔装矫制前去蓝田。

马通稍迟了一步,看到手持纯赤汉节的太子使者进了胡骑的营垒,马通灵机一动,将节上赤旄换为黄旄,直入胡骑营门,大声通告:“节有诈,勿听!”

马通是郎卫,长水校尉觉得他比较眼熟,便将那个矫制的太子使者斩杀了。

天子并未怪罪马通擅自更换节旄的行为,反而对其的机变大加赞赏,所有人都认为马通必然是前程如锦了。

对这样一位得了天子青眼的新贵,刘屈氂自然不会摆君侯的架子,不仅和霭地携着马通的手入大帐,还以马通是天子使者为由,着实地谦让了一番正席的归属。

“天子为君侯久无捷报,忧怒为甚,此时,这些礼数就免了吧!”马通终究是武人心性,不耐烦来回推让,径自在正席左首坐下,直言不讳地道明来意。

刘屈氂不禁讪讪:“太子赦中都官诸囚徒为军。小民不通大是大非,只知太子施恩……拼死搏杀……实是不易攻入……”

马通嗤笑一声。根本没将丞相地解释听入耳中。

对他这样地壮年男子。眼中永远只有捷报频传、马上封侯地荣耀。其它一切代价、牺牲都是无所谓地。至于失败……那个词永远是属于无能地别人地。与自己毫无关系。

因此。马通心中。对这个接替公孙贺为相不到半年地中山王子。着实是轻视得很。不过。从他闯胡骑营垒开始。他就将未来地一切筹码压在地太子必败上。可以说。他跟刘屈氂是共荣共损地关系。

这就是此时此刻。所有人都面临地选择——支持还是放弃太子?

多少年来。天子近臣已经习惯了卫氏独大地局面。即使是卫青薨后。贰师显贵。但是。李家地势力在大多数内朝中臣眼中。还不及卫氏地三分之一。

——这还是指卫青、霍去病皆薨地卫氏。

两位大司马薨后,卫氏的根基动摇,但是,尚有太子,尚有两位大司马在军中根植的威信、人脉,这样的卫氏是太子地位的保证,而太子的地位同样维护着卫氏的权威。

这是一个纠缠的局面。

——不党不羽的卫氏就依靠着这样的状况,在朝中无人的情况下,仍然让所有人不敢心存觊觑。

——所有人已经准备接受这样清楚明白的未来了。

现在,天子与太子将这个局面打破了。

册立储君三十一年后的现在,大汉要选择新的储君了吗?

马通不像那些鼠目寸光的无能之辈,急着向丞相表忠心,他自知自己决不聪明,不知道天子的心思究竟如何,他只知道——即使在建章宫的井斡楼上亲眼看到了太子反军与大鸿胪所率的楫棹士的混战,天子仍然没有说一个废字!

——直到今天,在太子已反的实证下,刘据仍是皇太子!

“君侯倒不必为胜负担忧!”马通娓娓道来,“以观战所见,太子并未能调动北军中垒,所将不过市人、囚徒……乌合之众而已!纵然是烈侯、景桓侯复生,以这等兵士与丞相所将的精锐相抗,也断无胜算,何况太子从未涉兵事!”

这番话让刘屈氂稍稍宽心,但是,马通随后的一番话却让他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通不肖,有一事请教君侯——君侯以为,太子兵败后,主上会如何处置太子呢?”

刘屈氂不假思索便要开口,话到嘴角,眼角冷不丁瞥见马通似笑非笑的讥嘲眼神,那句话顿时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事实上,那些理所当然的想法不过是一层齐地所出的冰纨,菲薄透明,不需完全挑开便足以看到下面的一切。

刘屈氂若当真只是不学无术的宗室王子,即使是李广利的亲家,也不会敢参与储位废立这样的事情。

马通的提点立刻让他惊慌起来,但是,他并未流露出来,只是用十分困惑的语气回答:“这……我怎么知道呢?虽然汉律完备,然太子终是太子……端看帝心吧……”

听刘屈氂如此说,马通自然知道他是在敷衍自己,不过,他的目的也只是提醒,如此结果正是恰到好处,于是,他也很配合地露出一脸懊恼之色:“通问得鲁莽了……”

离开丞相的中军营垒,马通不屑地冷哼一声,随即扬鞭而去。

进了建章宫,向谒者说明请谒事由,马通便在厢房等候,一同等候谒见的官吏不少,见到马通,一群人自然是立刻围上去,虽然谈不上奉承谄媚,但是,与即将发达的新贵套套交情总是没坏处的。

“阿翁,要是那天你不阻止我,这会儿……”隔着几重廊道树木,上官安嫉妒地望着被众人簇拥着的马通,向身边的父亲小声抱怨。

昨日在驰道上,上官安也想自告奋通地请命的,可是,父亲与霍光同时瞪了他一眼,阻止之意再明显不过,他哪敢违背?

上官桀看了那边一眼,却是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有什么好羡慕的?如今越显眼,日后便越不得帝心!听着,最近你安份点!别学那些嘴上没毛的家伙,在天子跟前慷慨激昂!”

“为什么?”上官安十分不解。

“因为天子根本没有想废太子!”上官桀撇嘴,斩钉截铁地回答儿子,“你那位外舅除了被禁止与外人联系,便没有任何处置!那天,跟着他与金翁叔为太子求情的人有多少?有一人被天子牵怒吗?”

上官安瞠目结舌,半天没有回神,上官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我的儿,你还年轻,主上的心思,你哪里能想得到?”

“可是……太子已经……”上官安不敢想信,这种情况下,太子仍然能够被天子原谅。

上官桀好笑地看着儿子:“是啊!太子已经起兵,事实就在眼前,可是,他还是太子!”

上官安无言以对。

“那岂不是……”想到自己最初的谋划,上官安不禁失望至极。

上官桀倒不似儿子一般失望:“也不是全无机会,不过,无论如何,现在,我们不能掺和进去。最近,我们只不过做好自己的本份就行!”

“还有机会?”上官安对父亲的告诫丝毫不以为意,立即就追问自己最感兴趣的问题。

上官桀无奈地白了儿子一眼,却无法拒绝儿子祈求的眼神,只能道:“自然有……”随即打量了一下周围,压低声音对儿子道:“太子若是死了……天子的想法便不重要了……”

七月庚寅,太子兵败出逃。

城门街上,经过五天的混战,道路尽赤,然而,这不过是刚刚开始……



28、殇逝

征和二年七月庚寅,皇太子兵败,南奔覆盎门出长安。(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天子诏宗正刘长、执金吾刘敢奉策收皇后玺绶。

看到宗正与执金吾的同时,卫子夫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愤恨,但是,她并没有任何发泄的举动,平静地听完皇帝的策书,平静地任由长御解下她的佩绶,平静地看着尚玺谒者呈上皇后六玺。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说一个字,那样的平静让两位宗室出身的高官隐隐感到一丝可怕的惧意。

宗正想说什么,但是看到皇后一脸淡漠的平静,便一由自主地心慌,急忙用含混的口吻道:“上只是收皇后玺绶,并未罢退别馆,请皇后安居椒房殿。”

最后一句说出口,刘长自己都深觉尴尬,卫子夫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两人对望一眼,都不愿再继续待在椒房殿,但是,皇帝的诏令仍然要遵从,于是,刘敢在刘长催促的目光中,走到皇后面前,小心翼翼地询问:“上问皇后,可知皇太子的去向?”

这句话让卫子夫骤然抬头,凶狠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执金吾的脸上。刘敢不禁连连后退。

“究竟是上想知道,还是那个赵女想知道?”卫子夫冷笑连连,素手一抬,直指殿门的苏文,“诸君以为我这三十八年的皇后是怎么当的?”

——居然想用这样白痴的方法套她的话!

——她这个皇后当得安静无声,便真以为她天真善良吗?

卫子夫不由再次冷笑——是不是都认为她能入主椒房三十八年,其实与她的弟弟七征匈奴却从无败绩一样,都只是运气好?

——真以为卫家显贵只是运气好吗?

卫子夫在宫婢地扶持下站起。不再看宗正与执金吾以及殿外地宦官。转身往后寝走去。同时以清冷地语气平静地下了逐客令:“滚。”

——愤怒也无用。她何必愤怒?

——客气也无用。她何必客气?

刘长与刘敢立刻退出椒房殿。片刻不敢多留。负责围椒房殿地郎中(注1)立刻关上椒房殿地殿门。

“两位当再追问才是!”苏文眼见不能遂愿。不禁着急。居然就在椒房殿前指责两位九卿高官。

刘长是宗室长辈,等闲情况,连皇帝都是客客气气的,哪里会听得下宦者的指责,当下便拂袖而去。刘敢年轻些,没有长者那么好的涵养,眯着眼盯着苏文,皮笑肉不笑地道:“苏黄门,等钩弋夫人进了椒房殿,你当了大长秋,再对我等指手划脚吧!”说完,便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临了还吩咐守卫的郎中:“上有诏,未奉诏令者不得出入椒房!”

“敬诺!”

无论是刘长还是刘敢,都没有料到,他们回建章宫复命,进了鸣銮殿还没有来得及说两句话,负责守卫椒房殿的光禄勋右户将(注2)便匆匆来报——皇后自杀!

“自杀……好!好!好!……”天子一连说了三个好,殿内众人都暗暗心惊。

“……为子为夫……好一个卫子夫!”

夫字堪堪出口,众人便见天子掩口伏案,宦者丞大惊失色,连忙上前却被天子一手拂开。

虽然未能细看,但是,宦者丞仍然看到了天子暗褐色的袍袖边缘沾染异样的颜色。

“主上!”宦者丞哪敢退开,跪在天子身侧,扯着天子的袖缘,声泪俱下,“主上保重!”

“主上保重!”

不明所以的众人跟着疾呼。

天子抬头,唇角沾着一点殷红,殿内所有人不禁大骇:“主上!”

刚到殿外的金日磾也是大惊,惶然跪倒,叩首急言:“主上,可要召太医?”

“不必!”天子低声拒绝,“死不了!”

“没见到太子前,朕死不了!”

天子振奋了精神,肃然问金日磾:“御史可问清楚了?太子如何出长安的?”

金日磾没有抬头,前额死死地抵在殿外的丹墀:“丞相答御史大夫——乃司直(注3)部闭城门,司直田仁守覆盎门,纵太子。”

“田仁?”天子显然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重复。

“是。”金日磾没有多说,只是就事论事地回答。

天子微微皱眉,再次追问:“丞相既知,如何处置军法?”

金日磾斟酌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丞相欲斩田仁,为御史大夫阻止?”

“为何?”天子拍案,怒不可遏,“朕再三说,不得让反者出长安,何况纵太子?”

金日磾叩首:“御史大夫言丞相:‘司直,吏二千石,当先请,奈何擅斩之!’故丞相未处置田仁!”

“二千石不得擅斩,朕之诏便可擅违?”天子大怒,“你代朕去问问暴胜之——司直纵太子,丞相斩之,违了哪条律令?他凭什么阻止?”

“田仁不该死吗?自作聪明!他该死!”

暴怒的天子厉声咆哮。

金日磾不敢迟疑,立刻起身离开。

——七月,御史大夫暴胜之受责,惶恐自杀,田仁下吏诛死。

当事情的进展开始出乎意料,恼羞成怒的天子需要用无数的鲜血来平息自己内心的不安与惊惧。

当局面彻底失控时呢?

……

长安城南桐柏亭。

因为太子反,三辅兵卒尽征入军平叛,只剩妇孺的亭里之中,各家皆是门户紧闭。

沓无人迹的小径上,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黑布辎车缓缓驶过,最后在坟头林立的荒野中停下,两个身着苎麻大襦的男子跳下车,与黑瘦的车夫一起从车内搬一只简陋的小棺,其中一人惊慌地催促另外两人加快动作,最后,与他一起下车的那人陪着笑道:“苏黄门,这事再急也快不了的。要不然,你先驾车回长安,反正不远,我们走回去也行。”

苏黄门正是此时在宫中炙手可热的苏文。

听到对方这样说,苏文也不客气,跳上车便御马离开。

看着辎车行远,那人长吁了一口气,转过身,就见坟地中走出两个一身皂衣的男女。

男子稍长,已过而立之年,女子则很年轻,正是青涩已褪、容貌鼎盛的年纪。两人的肌肤细腻,一看便知是出身养尊处优的富贵之家。

看到两人,车夫与之前调开苏文的那人都没有惊讶,反而同时肃然行礼。

那两人没有回礼,脸色苍白地望着那具小棺,良久,男子扶着**走到小棺前,待**站定,便一下子跪倒。

“公子节哀……”站在旁边的男子一脸悲戚地劝道。

他不认识那个**,但是,他知道,这个中年男子乃是棺中的卫皇后的侄子、长平烈侯仅剩的儿子——卫登。

他少时坐法受刑,入宫为小黄门,受过这个总是很安静的贵公子的恩惠,因此,当卫登遣人传讯,拜托他关注椒房殿并及时通告时,他应下了,并主动请缨,帮苏文运送卫皇后的遗体出城。

烈日之下,一直沉默**的脸色愈发苍白,最终,她身子一晃,伏在小棺上,不省人事。

卫登顾不得悲伤,抱起**离开,同时挥手让原本藏身在别处的从人出来,将一块削好的木板交给那人。

“就用这个标记!”卫登咬咬牙,“总有一天……”

接过那个看不出任何标记的木板,男子什么都没有多说,只是沉默了行了一礼。

抱着**走回停在远处乡舍后的軿车,卫登立即吩咐御者:“去霍家。”

三驾的軿车在道上疾驰,一个驿使快马加鞭地超过马车,直奔安门。临近城门,他高举传乘符节,城门屯卫迅速让道。

看着这一幕,卫登心中陡然一塌。

一种不祥的感觉渐渐在心中弥漫……

注1:郎中,官名,属郎中令(太初元年更名光禄勋),掌守门户,出充车骑,比三百石,有车、户、骑三将,秩皆比千石。

注2:右户将,官名,《汉旧仪》记(郎中令主郎中。左车将主左车郎,右车将主右车郎,左户将主左户郎,右户将主右户郎,案:汉书百官公卿表如淳注引作“左、右车将主左、右车郎,左、右户将主左、右户郎”。秩皆比千石,独郎中令比二千石。)

注3:司直,官名,汉武帝元狩五年初置司直,秩比二千石,掌佐丞相举不法。



29、壶关三老引发的变局

“壶关三老上书?”

天子诧异,却还是起身端坐,示意近臣接过尚书手中的奏书,拆封检,念给他听。(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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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老、五更,三代所尊也。天子父事三老,兄事五更。(注1)

虽然三老五更不是显宦高官,但是,天子对他们的上书却是不能怠慢的。

这几年,天子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康健,批阅奏书这种事早已不是亲力亲为了,一般都是侍中宣读,侍御史执笔。

因为是惯例,天子没有注意到,自己所指的侍中是谁,直到那人开始念壶关三老的上书,天子才发现,那人是前些天一直被自己软禁的霍光。

作为冠军景桓侯霍去病的异母弟弟,霍光与卫氏虽然没有血缘,但是,仍旧是卫氏的一员。或者说,他不可能维护太子刘据之外的皇子——被霍去病携入长安,受卫氏的庇荫的他,不可能不站在霍去病全力维护的卫太子的一边。

因此,在天子因为“太子反已成”的消息暴怒时,明知无济于事,霍光还是开口了。

因此,在天子驾幸建章后,霍光一直没有当值,直到今天……

听到霍光的声音,天子只是看了他一眼,稍稍皱眉,并没有阻止,随即,天子的注意力便完全放到了那份奏书上。

壶关三老令狐茂说:“臣闻父者犹天,母者犹地,子犹万物也,故天平,地安,物乃茂成;父慈,母爱,子乃孝顺。今皇太子为汉适嗣,承万世之业,体祖宗之重,亲则皇帝之宗子也。江充,布衣之人,闾阎之隶臣耳;陛下显而用之,衔至尊之命以迫蹴皇太子,造饰奸诈,群邪错缪,是以亲戚之路鬲塞而不通。太子进则不得见上,退则困于乱臣,独冤结而无告,不忍忿忿之心,起而杀充,恐惧逋逃,子盗父兵,以救难自免耳。臣窃以为无邪心。《诗》曰:‘营营青蝇,止于籓。恺悌君子,无信谗言。谗言罔极,交乱四国。’往者江充谗杀赵太子,天下莫不闻。陛下不省察,深过太子,发盛怒,举大兵而求之,三公自将。智者不敢言,辩士不敢说,臣窃痛之!唯陛下宽心慰意,少察所亲,毋患太子之非,亟罢甲兵,无令太子久亡!臣不胜惓惓,出一旦之命,待罪建章宫下!”

不得不说。长者终究更通世故。

奏书通篇皆是为太子鸣不平。却字字句句都击中天子地心思。

——“皇太子为汉适嗣。承万世之业。体祖宗之重。亲则皇帝之宗子也。”

——“太子进则不得见上。退则困于乱臣。独冤结而无告。不忍忿忿之心。起而杀充。恐惧逋逃。子盗父兵。以救难自免耳。”

——“智者不敢言。辩士不敢说。”

霍光压抑着激奋地心情。力持平静地念完奏书。却半晌没听到天子地声音。稍稍抬眼。便见玉床之上。扶着玉几地天子一脸沉思犹豫之色。

良久,奇华殿内的诸人听到天子细微的叹息声:“……谗言罔极,交乱四国……朕不省察……”

所有人都不敢出声打扰天子的思绪,心中为未知的可能而惴惴不安。

又过了半晌,天子疲惫地摆手让霍光将奏书放下,却始终没有再说话。

子曰:“王言如丝,其出如纶;王言如纶,其出如綍。”

天子的话让霍光心中愈发不安了。

——当断不断,必受其害!

天子在犹豫,其他人呢?

走到奇华殿,还没有步下丹墀,霍光就见上官安在旁边的角落里神色焦急地打转,不禁皱眉,走过去轻声斥责:“上起居所在,岂能如此随意?”

一听到霍光,上官立时松了口气,却随即扯住霍光的衣袖,焦急低语:“阿公,家中出大事了,我得赶快回去,你帮帮忙!”

霍光不由一惊:“出什么事了?”

“阿翁说,幸君小产了……”天气闷热,兼之焦灼万分,上官安早已是大汗淋漓,朱胄下的黑色大襦上满是湿渍。

霍光不由大骇,反手抓住上官安的手:“幸君如何?”

上官一脸惊恐:“不知道……来报讯的苍头(注2)说不清楚……”他是又惊又急,竟是完全没有感觉到霍光的力道。

霍幸君,霍光的嫡长女,嫁给上官安已经五年,却是第一次有妊,霍光本就担心长女会不会像其母一样不易顺产,听到这样的消息,不禁更加忧虑。

正在担忧,霍光却冷不丁地听到上官安低呼一声:“噢——”随即就听他压低声音,悄声道:“阿翁让我转告,有贵客在尊家。”

霍光讶然抬眼,却依旧皱眉,上官安见状不禁着急,他虽然风流,但是,对霍幸君也是真的上心,否则,也不会五年无子也不冷落娇妻,如今见霍光迟疑不予答复,心中焦灼不已,顾不得上下尊卑,扯着霍光的衣袖急道:“阿公,其它事我也管不了,幸君若是……若是万一……”

霍光拍了拍女婿的手,让他安心,又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先回去,我来安排。”他还是在当值,着实走不开,需要请旁人帮忙。

上官安又连连嘱咐了好几次,生怕霍光不把这件“小事”放心上。

看着上官安走远,霍光又到殿门处晃了一下,见天子仍在怔忡出神,便疾步赶回值宿庐舍,却见舍内空无一人,他一拍脑门,让庐舍中侍奉的宦者去大宛厩寻金日磾:“就说我有急事。”随即又赶回帝寝。

半个时辰后,金日磾才来到帝寝,悄然在廊道转角处止步,示意看到他的宦者提醒霍光。

“翁叔,帮我个忙!”霍光走到金日磾面前便长揖及地,唬得金日磾连忙侧身避开:“不必如此,只要我能做到,子孟但说无妨。”(注3)

霍光这才挺直腰,皱着眉道:“你今日休沐,代我回家一趟……幸君小产了……”

金日磾闻言也是一惊:“怎么回事?莫不是被惊吓了……”之前平乱时,也发生吏士以平乱为名行劫掠之实的事情。

“我也不清楚,是上官安方才来说的。”霍光满面忧色,“你代我看看情况。”随即压低声音道:“上官桀说有贵客,妇道人家不知轻重,你帮着决断一下!”

金日磾点头:“小事,我这就去。”

霍光却又道:“上官安也在当值,你顺便问问羽林令(注4),能不能让他归家一趟。”

金日磾再次点头:“好。还有别的吗?”

霍光摇头:“拜托翁叔了!”

金日磾摆手,同时低声道:“我方才来时,见苏文往钩弋宫去了……”

霍光没有惊讶,轻声道:“壶关三老上书讼太子冤……”

“太子往东去了?”金日磾立即明白——壶关在长安东边——随即大惊,“他们要对太子下手……”

霍光苦笑:“太子当初就不该出长安。”他只是天子近臣,出了长安,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刘据自己的本事了。

虽然是如此说,但是,霍光随即又摇头:“不出也……”

金日磾也只能叹气——丞相为将平乱,太子不出长安便是束手就擒……谁知道丞相会不会让太子活着见到天子?

丞相与贰帅将军是儿女亲家,贰师将军李广利乃是昌邑王的舅舅,诸皇子中,昌邑王也算是比较得帝心的一位了……

注1:三老,古代掌教化之官,乡、县、郡均有设。(《汉书高帝纪》:“举民年五十以上,有脩行,能帅众为善,置以为三老,乡一人。择乡三老一人为县三老,与县令丞尉以事相教。”)五更,古代乡官名。用以安置年老致仕的官员。古代设三老五更之位,天子以父兄之礼养之。(《礼记文王世子》:“适东序,释奠於先老,遂设三老、五更、羣老之席位焉。”郑玄注:“三老五更各一人也,皆年老更事致仕者也,天子以父兄养之,示天下之孝悌也。名以三五者,取象三辰五星,天所因以照明天下者。”《礼记乐记》:“食三老五更於大学。”郑玄注:“三老五更,互言之耳,皆老人更知三德五事者也。”孔颖达疏:“三德谓正直、刚、柔。五事谓貌、言、视、听、思也。”《汉书礼乐志》:“养三老五更於辟廱。”颜师古注引李奇曰:“王者父事三老,兄事五更。”)

注2:苍头,指奴仆。(《汉书鲍宣传》:“使奴从宾客浆酒霍肉,苍头庐儿皆用致富。”颜师古注引孟康曰:“汉名奴为苍头,非纯黑,以别於良人也。”)

注3:翁叔,金日磾的字。子孟,霍光的字,出自《汉书霍光金日磾传》

注4:羽林令,官名,羽林的主官。(《汉书百官公卿表》:羽林有令丞。)



30、赦免

金日磾是匈奴人,自从被天子简拔为近臣,行事素来谨慎,最不愿惹嫌嫌疑,因此,即使逢休沐之日,他也鲜少出宫。(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于是,建章宫东阙的卫侯看到这位天子幸臣时,不禁愣了一下,连例行的察验名籍都是神思恍忽地进行的。

接过卫侯双手奉还的名籍,金日磾双手轻击了一下,细微的声响总算让那个年轻的卫侯回过神,连忙垂首向金日磾低声道谢。

宣明里的霍家,金日磾从没有来过,但是,一点都不难找——霍光低调,上官桀却是新任九卿,想低调都不行。

一进宣明里,金日磾就见车骑源源不断地汇往一个方向,他也没下马,只是驱着马儿在道边慢悠悠地前行,跟着那些车骑就到了霍光那所相当气派的家宅前。

虽然上官桀的官位在霍光之上,但是,轮天子的信重,他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宿卫天子近三十年的霍光,因此,他很希望霍幸君能早日为上官家生下嫡孙,这一次,在甘泉得知霍幸君有孕,他是兴奋不已,后来,变乱频起,好容易长安平静了,霍幸君也无恙,却不料还是出了意外。

因为上官安在羽林脱不得身,霍光宿卫天子,这几日情况特殊,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上官桀与妻子便日日来霍家探望,连带着一群惴惴不安的官吏也络绎不绝对跑来霍家。

看到霍家那门庭若市的景象,金日磾不禁皱眉。他也不等霍家的奴仆来侍奉,便径自下马系缰,随后走到门口,将名刺递给守在门口的老仆,却不料那人根本不接,很坚决地道:“小君有吩咐,家主不在,不待客!”

金日磾不以为意,轻轻一笑,道:“家老先看看我这名刺是何印所封吧!”

老仆一愣,这才接过金日磾一直举在他面前的名刺,一看清封检上的印痕,老人便连忙躬身行礼:“原来家主贵客,快请进!”

——霍光知道妻子谨慎,特地用自已的私印给金日磾封了一份名刺。

看到家老如此爽快的态度,金日磾不禁微微挑眉,倒不是十分惊讶——他与霍光宿卫禁中也不是一两年了,却是今日才第一次看清霍光的私印,可见霍光行事有多么谨慎了,想来霍家人也不认为有人能够假冒霍光的私印。

进了后院。还没登阶。金日磾便看到北堂上端坐右席地男子。不由一愣。好一会儿没有动作。

“公子?”家老正要去内宅通禀。却见本该登堂入座地客人竟在堂前怔怔地出神。不由惊讶地唤道。

金日磾回过神。连忙脱履入内。向坐在主席左侧地上官桀行礼相见。随后才与右席地男子打招呼:“卫公子……”竟是卫青地幼子——卫登。

卫登却是不认识金日磾。一边起身答礼。一边思忖该如何开口询问这个身形高大地男子。却听上官桀用略显低哑地声音为他介绍:“三公子。这位是驸马都尉、侍中金日磾。”

闻言。卫登不禁诧异地盯着金日磾看了好一会儿。半晌才想起此举太过失礼。连忙致歉。

金日磾并不在意。在上官桀下首地席上坐下。不等两人询问来意。便开口解释:“霍子孟脱不开身。又不便告假。特地拜托我来看看大姬是何状况。”

上官桀与卫登轻轻颌首,三人都没有再开口,堂上顿时一片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霍光的妻子东闾氏才从西院过来,一脸疲惫,身旁是一个同样憔悴的妇人。

上官桀一见两人到来,便连忙起身:“大家(注1)辛苦,新妇(注2)如何?”

东闾氏勉强扯出一抹微笑:“女医说已无大碍。”随即便道:“幸君请两位大人(注3)回去安歇。她本就是愧疚,你们二位在此,她更加挂心。”

上官桀看向东闾氏身旁的妇人,见她轻轻点头,便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再坚持:“既然新妇这样说,我与内子便归家!意外之悲,烦大家多多宽慰之!”

东闾氏恭敬地应了,亲自将上官桀夫妇送至前院,方返回。

东闾氏认识卫登,却是第一次见金日磾,便先与金日磾叙了礼,随后又与卫登互相叙礼,才坐到主席。

“叔升是稀客,金侍中还是初见,劳君等久候,失礼了!”东闾氏再次伏首致歉,随后才道:“夫君既请金侍中代为决断,就请叔升对侍中实言吧!”

她本就是妇道人家,如何有能力决断那些攸关生死的大事?这两日,她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原本还有女儿拿主意,如今……

金日磾闻言便诧异地看向卫登——他本以为,所谓的“贵客”便是指卫登,现在看来……倒不像了。

卫登略略沉吟了一下,又看了东闾氏一眼,方对金日磾正色言道:“此事告知侍中,登家与霍氏的生死便交到侍中手里了……”随即轻笑摇头:“唯望霍子孟真如先父所言一般明睿了……”

金日磾没想到事情如此严重,却也不能拒绝了,只是垂首示意卫登但说无妨。

金日磾不知道,这般沉默寡言的姿态却让卫登对其多了几分信任,因此,他打消了原本含混解释的想法,从头开始对金日磾详细说明:“太子兵败前,皇后曾召我与幸君入宫,将皇曾孙拜托于我等……”

刚听完第一句,金日磾便讶然变色,惊呼道:“皇曾孙?”

卫登不解地解释:“正是。……太子元孙……不就是应该称呼皇曾孙吗?”

金日磾抚额,这才想起天子幸甘泉前,宗正的确奏报过史皇孙的某家人有孕,问的就是位号称呼的事,天子当时一边笑宗正迂腐,一边亲自写了“皇曾孙”的答复。

“……没事,我只是……”金日磾摇头,示意卫登不必理会,继续说明。

——他只是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孩子……

这一次,金日磾没有再出声打断,直到卫登说完霍幸君为何流产,不再开口了,他才道:“之前丞相报,太子与皇孙二人出逃,史皇孙与皇曾孙是否仍匿于长安?”虽然田仁有故意放纵,但是,太子也是血战突围,应当不会带着一个婴儿……

卫登不料金日磾张口便问这桩,不禁有些紧张,但是,犹豫沉默本就是答案,金日磾不待他回答便摆手:“不必说了。”

思索片刻,金日磾便有了决断:“我来之前,听说壶关三老上书讼太子冤,听子孟的语气,主上不无意动……”

“当真?”东闾氏与卫登都觉意外。

金日磾倒是不意外——太子于长安擅调兵马,天子自然暴怒。那是为人君主本能的戒意。然而,毕竟是培养了三十八年了储君,父子情谊亦非浅薄,如今大局已定,盛怒已过,天子难免会犹豫,甚至后悔……

——毕竟,天子并无更加属意的皇子,岂会有易储之心?

“此时,哪怕有苛且之嫌,也当以保全性命为先……”金日磾神色肃然,“另外,烦公子告诫太子、皇孙等——天子意动,某些人必然着急,此时必当万分谨慎小心!”

“侍中所言,登定然全部转告。”卫登郑重答应。

金日磾点了点头,见无其它事情,便起身告辞,从袖中取了一个小包裹递到东闾氏的面前:“一点心意,权供女公子消遣。”

东闾氏知道,他与丈夫必然亲厚,便道谢收谢,并不客气推让。

回到建章宫,还没到帝寝,金日磾便迎面遇上尚书令张安世,见他行色匆匆,满面欢喜,金日磾连忙避让到道旁。

张安世没有停步,但是,擦肩而过时,金日磾听到他压抑不住喜悦的低声:“天子赦免太子了。”

——七月,天子拜壶关三老令狐茂为宣慈校尉,持节徇三辅,赦太子。(注4)

注1:大家,汉代多用对女子的尊称,也可用于妇称夫之母。东汉时,近臣后妃也如此称天子,但西汉未见此用法。

注2:新妇,汉代时指他人妻子、儿媳妇,有时也用作女子婚后的自称,而不是指新娶之妇。(汉乐府《为焦仲卿妻作》:却与小姑别,泪落连珠子:“新妇初来时,小姑始扶床。”后汉书《烈女传》:周郁妻者,赵孝之女,字阿,闲与妇道,而郁多行无礼,郁父伟谓啊曰:“新妇,贤者女,当以道匡夫”。《后汉书何进传》:张让子妇,太后之妹也。让向子妇叩头曰:“臣得罪,当与新妇俱归私门。唯受恩累世,今当远离宫殿。……”子妇言于舞阳君,入白太后。)

注3:大人,汉代多用作对父母叔伯等长辈的敬称。(《史记·高祖本纪》:“高祖奉玉卮,起为太上皇寿,曰:‘始大人常以臣无赖,不能治产业,不如仲力。’”《汉书·淮阳宪王刘钦传》:“博辞去,令弟光恐云王遇大人益解,博欲上书为大人乞骸骨去。”颜师古注:“大人,博自称其母也。”)也指在高位者,如王公贵族,或者德行高尚、志趣高远的人。要到明清才用作对官员、上司的敬称。

注4:《汉武故事》记:治隋太子反者,外连郡国数十万人。壶关三老郑茂上,上感悟,赦反者。拜郑茂為宣慈校尉,持节徇三辅,赦太子。(《汉书》各注均称上书者为令狐茂,因此,易楚仍以令狐茂为准,毕竟,《汉武故事》是野史,作不得数。《汉书》中并未说武帝赦免刘据,特此说明)

PS:晚上或者凌晨还有一章……好吧……终于写到刘据之死了……我哭……容我平复一下……

PS又PS:旧文的番外已放入回收站,我会归入各文的……再有新番外的话……再说吧……



31、意外之喜

八月仲秋,天气渐凉,虽然比盛夏的闷热舒适,但是,早晚的凉意也容易带来病邪。www.65txt.com

女儿小产,东闾氏特地叮嘱侍婢,务必待日上三竿,凉意消退方可卷起内寝的帷帘,就怕女儿一时不慎惹上病根。

侍婢自然不敢怠慢,但是,今日夜漏未央,天尚未亮,外间值宿的婢女就听到霍幸君唤人的声音,连忙披衣掌灯进内间。

将灯放在长几上,婢女跽坐在床侧,轻声询问:“大姬有什么吩咐?”

“扶我起来。”霍幸君轻声回答,婢女连忙撩起帐帘,扶她起身。这时,婢女才看到霍幸君竟是满头大汗,不禁心慌。

“大姬可要婢子去请小君?”

“不用。”霍幸君摇头,“你取方帕子给我。”

晓得霍幸君是要拭汗,婢女连忙到东厨的灶上倒了盆热水,将丝帕浸了,端回内寝。

服侍霍幸君拭过身,婢女轻声慢语地劝她再睡一会儿,霍幸君依言躺下,让她也去休息。

婢女退到外间,熄了灯,方睡着没一会儿,就被屋外一阵响动惊醒,起身就见天刚蒙蒙亮,便连忙穿衣迎了出去。

刚系好裙带,婢女就听到自家小君极其客气的声音:“贤婿稍候,幸君想来还没醒。”

知道是上官安来了。婢女连忙又整理了一下衣裳。确认没有任何不妥。才轻轻地撩开帷帘。走出寝间。向东闾氏与上官安行礼。

东闾氏示意她起身。随即低声询问女儿地情况。婢女不敢隐瞒。如实答了。

听说女儿夜里惊醒。东闾氏立即有些放心不下。向上官安告了声罪。便要进内寝看女儿。

“阿母。小婿随你一起去吧!”上官安地确想早点见霍幸君。

东闾氏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妇人貌不修饰。不见君父。贤婿还是稍候吧!”

进了内寝。轻轻撩起帐帘。借着透过疏寮雕窗地晨光。东闾氏看到女儿睁着眼睛平躺在床上。不禁唬了一跳。捂着心口。连呼喊都做不到。随即却见女儿地目光转了过。才长吁了一口气。嗔怒地责备女儿:“怎么醒了也不唤人?上官郎君来了。要见你呢!”

霍幸君意兴阑珊:“我不想见他。”

“胡说!”东闾氏不悦地轻斥,“女婿虽然轻狂了些,不过,我看他待你还是上心的,他在羽林,不是休沐日出来一趟不容易……”

霍幸君只能无奈地微笑应承,由母亲为自己打理妆容,又换件衣裳,再由东闾氏将上官安请进来。

看到妻子神态安详地坐床上,上官安立时松了口气,在床侧前的蒲席上坐下,细细地打量了妻子,却是一直没有说话。

看女婿难得表现如此笨拙,东闾氏不由掩唇轻笑:“你们俩慢慢聊,我让人准备朝食。”

被岳母近于取笑地这么一说,上官安尴尬不已,勉强争辩:“我只是不知道该先说什么……”

霍幸君忍不住扬起唇角,轻声道:“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上官安搓搓手,还是先问候了一句:“你还好吧?家里苍头说,医者道你已无大碍了。”

霍幸君点头,垂着头,没有吭声。

“没事就好!你宽心将养!”上官安以为妻子为没出世的孩子难过,立刻宽慰,“我们还年轻呢……”

霍幸君有些诧异,他们是年轻,但是,上官安至今没有儿女,他的同龄人多是早已为人父了,像他这样子女全无,几乎没有,他居然一点不急。

上官安笑了笑,握住妻子的手,无声地安慰她。东闾氏见了,心中更是熨贴,轻笑着转身,准备离开。

“还有个好消息呢!你听了定然高兴。”上官安想到昨晚刚传出的消息,立时以神秘兮兮的语气对妻子说。

“什么好消息?”霍幸君讪讪地应了一声。

——这个时候,能有什么好消息……

她的双手交握,轻轻地摆在小腹上,心中隐隐刺痛,因为那失去而产生的空虚……

“……主上下诏赦太子了……”上官安的声音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让霍幸君好一会儿才听清,并明白过来了。

怔怔地望着上官安,看着他眼中的不解,霍幸君忽然明白过来,一把抱住夫君,在他的肩头失声痛哭,让上官安好一阵手足无措。

同一时间,上林苑的钩弋宫中,钩弋夫人赵婕妤抱着四岁的儿子哭得痛心疾首。

苏文站在门口进退不得,半晌,却见钩弋夫人止了哭声,放开儿子,起身在寝殿里来踱步。

看着她走来走去,神色愈发模糊,苏文忽然一阵心悸,隐隐感到了恐惧。

正在他惊慌之际,就见钩弋夫人停步转身,素手一抬,指着他道:“你去找刘屈氂,跟他说——”

赵婕妤冷笑:“太子若是回来,不知轮到谁家族灭了!”

“一个字不许漏!”

苏文被她的疯狂狠厉吓到了,半个字都不敢多说,连忙点头应诺,转身就走。

看着苏文的身影迅速消失,钩弋夫人的腿一软,跪倒在地,伏首嘤咛低泣。

——那个有一双清冷黑眸的太子当真会是仁慈之辈吗?

——卫家的血统若当真只是谦和温恭,两位大司马如何成就开疆拓土的不败战绩?

——他们母子的未来会如何……

钩弋夫人只觉得心中满是令人疯狂的绝望与恐惧……

——除了哭泣发泄,她还能做什么?

——她不是涉政多年的储君,即使有大逆罪名在身,仍有德高望众之人为其开脱……

——她会有什么下场……

殿中的宫人早已被遣开,只有四岁的稚童瞪着双眼,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并将之深深地印刻在心头……

苏文到丞相府时,正好看到丞相府的东门有两骑绝尘而去,不禁挑眉,略一思忖,不待御者停车便道:“不必停,继续走,到前面从环道回去!”

“诺!”

*****

“这么说,君侯已经有行动了?”

“臣以为是的!”

十指绞在一起,拼命地用力,终是让自己笑了出来,钩弋夫人抬头望向殿外,满庭丹桂已是含苞待放,浓郁甜腻的香氛正弥漫。

“……希望还得来得及……”

——八月……将至……

——还得及吗……

钩弋夫人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了十多天,当弘农太守的七乘急奏送到御前时,她几乎已经麻木了。

直到发觉天子看着奏书怔怔出神,良久也没有动静,她才悄悄地瞥了一眼奏书,随即惶恐地伏身,以压抑住因为得到解脱而发生的叹息,以及随之而来的狂喜。

——八月戊午,中秋月圆。

——八月戊午,年迈的天子看着京兆尹呈上的奏简,一字一字地反复重看,忘了时间,忘了一切……

——八月戊午,京兆尹急报天子,征和二年八月辛亥,皇太子据于湖县泉鸠里遭吏围捕。太子自度不得脱,入室距户自经。皇孙二人皆并卒。

(前传完)

PS:好了,这是最后一次调卷了,根据府天、那那等大神的郑重建议,巫蛊之祸的内容单独列出作为前传,正文……咱就写上官与昭帝、宣帝的事情!感谢所有朋友支持易楚至今……希望不会让各位失望了!请继续支持本文吧!



1、地节四年的序幕

孟秋七月的深夜,暑热依旧,长安城内笔直的大道上骤然响起大队人马奔驰的喧嚣声,北阙甲第与宣平贵里中,无数高官贵胄被那充满杀意的喧哗声惊醒,再难安枕。www.65txt.com

喧嚣骤起的同时,未央宫的角楼上,大汉的当今天子刘询默默地注视着宫墙外渐行渐远的执杖明火。

尽管他神色一派安然沉静,但是,站在他身后的侍中史高却看得清楚——天子按住窗棱的双手上竟是青筋毕露——心中暗惊却不知该如何劝慰这位年轻的天子。

正在踌躇之际,身后忽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史高警觉地转身,右手紧按剑柄,待看清来者是之前去宫门传诏的侍中金安上,才稍稍缓了心神。

“主上,宫中各门皆奉诏禁闭。”金安上并没有入内,而是在门前躬身禀告。

史高转头看到天子,却见刘询缓缓松开手,默默点头,竟是没有其它吩咐了。

良久也不闻天子开口,金安上抬头望了天子一眼,但是,角楼只有墙角亮着一只油灯,光线昏暗,刘询又正好站在阴影中,他着实看不清天子的神色,心中不禁有些七上八下,不过,如此情势危急,他实在不敢冒险,犹豫片刻,便沉声开口:“主上,长信宫权重……”

“朕自有决断!”刘询很干脆地截了他的话头。

金安上无奈,只得闭口不提,史高却皱眉跪下:“主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够了!”刘询的语气依旧平静,但是,其中无庸置疑的冷冽更加明显,令史高与金安上再不敢开口,只能默然低头。

黑暗中,透过角楼狭小的窗口,刘询依稀可以看见西边的长乐宫中闪动着点点灯光,心神不由恍惚,却只有刹那工夫。

“诏:长乐卫尉务尽职守。一应人等。无朕诏命。勿内长乐宫。”

天子沉稳地声音让金安上与史高惊讶抬头。随即对视一眼。又俯身参礼:“敬诺。”

长安城内喧闹了一夜。天子便在高高地宫墙上听了一夜。直到东方欲晓。才在金安上地劝说下返回寝殿。

对长安城中地居民来说。哪怕一夜无眠后。心中依旧忐忑不安。有职司在身地人却仍然不得不出门。当今天子亲政以来。励精图治。五日一朝。躬亲听事。丞相尚不敢懈怠。公卿百官又岂敢不奉职守?

重重高门陆续打开。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在在自家门阙前停了一步。才缓缓走出宅第。登上车驾。沿着直达宫门地大道。前往未央宫北阙。

尚未看见宫门高阙。大道两旁骤然增加地卫士让不少官员心中登陆时一寒。待看见宫门前地高阙时。不少官员又是一惊——未央卫尉亲自站在司马门前。监督司马等属官察验每个入宫官员地名籍。

这本是例行的程序,但是,由卫尉亲自负责却是少有的,一般只会见到公车司马或者卫侯在此察验名籍,以防官员阑入。

——这可是非同寻常了!

自从地节二年,大将军霍光过世,朝廷上的局势便愈发地晦暗不明,百官离中枢越近,便越发觉得当今天子高深难测,心中自然是惶恐惊悸,昨夜那般声响,再看眼前的情形,谁能不往最坏的情况上联想?

说不清缘由,总之,不少官员的第一反应竟是出奇地一致——谋逆!

——只怕长安城又要有一次血流成河的惨变了!

任职太仆的建平侯杜延年也不例外。

听着旁道上马车内传出的窃窃私语声,他心中不由烦乱,蓦然想通前后的关节,不禁又是一阵颤栗,却也立刻有了决断,低声吩咐前舆驾车的御者:“去长乐宫!”

御者是他的亲信私属,闻言虽是一怔,手上却没有缓半分,立刻拉动辔绳,驱使车前的两匹马调头向东而行,由甲第间的夹巷直达夕阴街,再沿着那条大街向北便到了北宫与武库之间的太常街,这时,就可以看到长乐宫的宫墙与高耸的西阙了。(注1)

自高祖将整个宫廷迁入未央宫,长乐宫虽然仍是皇宫,但是,地位显然不及未央宫。自孝惠之后,长乐宫便一直作为太后宫,尊荣无匹,尽管有高后吕氏与孝文后窦氏权倾朝野的先例,却仍旧是后宫,不是正朝所在,直到今上以旁支入继大统,才初置长乐屯卫,并仿未央宫之制,设立了长乐卫尉一职。

霍光在世时,长乐卫尉是他的女婿邓广汉。地节二年,霍光过世之后,民间盛传恭哀许皇后系遭霍氏毒杀而亡,皇帝虽未追查,却借故将霍家枝属的兵权尽夺,全部交由其亲信的外戚子弟掌管,长乐卫尉也换成了恭哀皇后的叔叔许舜。

杜延年是霍光的亲信嫡系,来长乐宫自然不是想见许舜,他要见的是长乐宫现在的主人——上官太后。

以大汉制度来说,皇太后有废立天子之权,可以说,长乐宫之主才是当今天下最尊贵的人。当然,霍光既薨,今上躬亲理政已有两年,杜延年也不会奢望,皇太后一封诏书即可行废立之事,他来这里,所求的不过是自保。

虽然并未经过紧邻北阙的宣陆侯第,但是,杜延年看得清楚,已是入朝的时间,宣陆侯第依旧门扉紧闭,宅第四周又有执金吾的士卒驻守,再联想昨夜的动静,杜延年揣测,十之**是霍家出事了!

出乎意料?完全没有!

来长乐宫的一路上,杜延年早已将前后想得一清二楚,对霍氏的下场竟是半点意外都不觉得。

——霍光薨后,霍家上下不思收敛,嚣张跋扈更盛往昔,他们这些霍氏旧人劝也劝了,谏也谏了,竟是没有半点效果,只能慢慢疏远霍氏。只是,无论如何,他们身上都标着霍氏的名号,岂是三五年内就能让人淡忘了?

想到这儿,杜延年忍不住又长叹一声,还没从无奈的情绪中解脱,马车一个急停,他虽然一直扶着铜制的车较,却仍是不由自主地往前一冲,胸口正撞上前面的辕木,几乎痛呼出声。

“怎么回事?”虽然恼火,但是,杜延年很清楚自己的御者不可能无缘无故如此行事。

“建平侯有礼。此时,君当往太仆寺而行,不知为何竟往长乐宫而来?”车前响起带笑的声音,不是别人,正是长乐卫尉许舜。听到杜延年的声音,他也不等御者开口便径自与杜延年打了招呼。

杜延年心中一凛,随即微笑而立,对许舜拦车阻道的行为视而不见,语气温和地解释:“前日中太仆上报,长乐宫新入舆马参差不齐,虽已令大厩令立即处置,延年犹觉不安,故亲来察看。”

舆马之事是太仆的职份,杜延年认为这个理由应该是挑不出破绽的,却不料许舜虽是无从反驳,却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车前,不肯退让半步。

“长乐卫尉!”杜延年的脸色一沉,有些动了真怒了。

他是九卿之一,长乐卫尉虽挂着九卿中的卫尉之名,但是,毕竟不比未央卫尉守着卫尉寺,是正经的二千石高官。他方才的和颜悦色不过是因为许这个姓氏。

“太仆勿恼,舜也是不得已。昨日陛下降诏:未奉皇帝诏令,任何人不得入长乐宫。”许舜也敛了笑容,极郑重地解释。

杜延年心中一紧,面上却不露半分,淡淡地反问:“不知长乐卫尉所说的陛下是东宫还是西宫?”

许舜不由怔忡了片刻,随即苦笑,按剑执礼:“太仆是宣成侯的亲信,皇太后岂会将太仆拒之门外?”

杜延年虽然深得霍光的信赖倚重,但是,素来行事低调,与史、许两家的新贵子弟也从未交恶,许舜这番话确是一片好心在提点他。

许舜不知,他这样一说,杜延年却是下定决心必要见皇太后了——霍氏覆灭在即,他不想与舟共沉,便需有新的倚赖、庇护。史、许两家能不落井下石已是善心,能保证他不受牵连的只有这位皇太后。

“卫尉慎言!”杜延年正色相告,“我朝素重孝悌,卫尉之言岂非陷县官(注2)于不孝?”

许舜立知失言,脸色立时便一片苍白,随即就听杜延年斥喝:“还不让开?”

许舜心惊不已,刚要退步让开,又是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连连苦笑:“舜职司所在,不敢从太仆之言。”言罢竟是一扬手,宫门卫士立刻围了过来,横戟执铩,气势凛冽。

杜延年见状,一口气堪堪堵在胸口,无论如何也吐不出口,脸色涨得通红。

“叮!叮!叮!……”

清脆的銮铃声打破了紧张的对峙气氛,让许舜的脸色陡然大变,待听到马蹄声由远及近愈发清晰,他不由显出惊惶的神色,转身便往长乐宫的西阙疾奔。杜延年也是神色骤变,但眼底竟显出一丝释然来了。

拦在大道上的卫士面面相觑,不知道该继续拦在这儿,还是跟着主官一起回西阙。杜延年却是长吁了一口气,拍拍身前的御者道:“是皇太后仪驾,且避到道旁。”

他是太仆,对两官出行舆驾再熟悉不过,只听响动便知道虽非皇太后法驾,却也是极正式的出行车马。

去向不言而喻。

注1、:汉长安城以“八街九陌”闻名于世(《三辅黄图》),也即是有说八条大街和九条大道。“八街”的名称,见载的有“香室街”、“夕阴街”、“尚冠前街”、“华阳街”、“章台街”、“藁街”、“太常街”和“城门街”。若以古街名“对号入座”的话,学者们的意见还不一致。“香室街”是清明门内大街,似乎没有太多的争议。而对安门大街,史念海先生说是“章台街”,何清先生说成“城门街”;对直城门内大街,史先生认为是“藁街”,何先生以为属于“太常街”;史先生还认为华阳街即是横门内大街。因为无定论,我就自行发挥了一下,将北阙甲第与北宫间的厨城门内大街称为夕阴街,北宫以南,未央宫、武库与长乐宫以北的直城门-霸城门大街称为太常街。

注2:县官,是汉世对天子的称呼,类似宋代称天子为官家。《史记·绛侯周勃世家》:“庸知其盗买县官器,怒而上变告子,事连污条侯。”司马贞索隐:“县官谓天子也。所以谓国家为县官者,《夏官》王畿内县即国都也。王者官天下,故曰县官也。”《汉书·霍光传》:“县官非我家将军,不得至是。”注引如淳曰:“县官谓天子。”宋·孙奕《履斋示儿编·杂记·人物通称》:“天子可称鉅公,可称县官。”章炳麟《官制索隐》:“有以疆域号其君者,如汉世称天子为县官。”



2、西阙前的坚持

按照礼法,上官太后应该是太皇太后。www.65txt.com

她是孝昭皇帝的皇后,孝昭皇帝早逝,朝臣议立昌邑王刘贺,刘贺继位后即尊其为皇太后,但刘贺即位仅二十七天就因昏乱无道而被废。随后,朝廷议定所立,共推卫太子之孙,也就是当今天子,以孝武皇帝曾孙入继帝统。今上即位,按制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可是,不久,便以故昌邑王不入帝统为由,仍称其为皇太后。

无论是被尊为太皇太后还是皇太后,她都是大汉最尊贵的女性,即使今上与皇后皆比其年长,皇后更是其亲姨母,在她面前也必须称臣行礼。

大汉天下,她真想做什么,连天子都没有办法阻止,何况许舜只是区区的长乐卫尉,说得浅显通俗一些,他也就是长乐宫的看门人,但是,史高之前来传诏时就暗示了他——最好也别让皇太后出宫,这会儿,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试试看了。

宫门原本就是敞开的,许舜还没进三出阙,就见先行的导骑徐徐而出,直抵宫门的直道上,紫罽軿车在卤薄、属车的簇拥中缓缓驶向西阙。

一见骑士郎卫,卫士们再无犹豫,立刻返回原来的位置,毕恭毕敬地准备迎接皇太后的车驾通行。

“长乐卫尉臣舜昧死拜见皇太后陛下(注1)。”许舜一头冷汗,长跪在道旁。

皇太后车驾行的是驰道,而诸侯王以下皆是无诏不得入驰道,许舜便是想拦也无从拦起来,只能期望素来待下宽容的皇太后不会毫不理会自己的问安。

丝维飘动,毛罽轻响,马车却没有任何停下的迹象,最后缓缓行过许舜的身边。

许舜只觉得耳边阵阵雷鸣,胸口又因为心跳的感觉而隐隐作痛,脑中一团迷糊,仅存一丝清明却是无限懊恼——何必如此?反正史高也是暗示,他只作没听懂就是了!

许舜固然是心乱如麻,骖驾軿车中的皇太后又何尝是心静若是止水?

事实上。登车之后。上官太后便一直沉浸在自己地思绪中。根本没有听到许舜地声音。没有太后发话。所有人也不敢发话。眼见车驾将出宫门。同乘地长御(注2)实在无奈。伸手扯了一下她腰间地佩绶。她陡然一惊。望向长御地目光竟是前所未有地锋利。

长御见她回神。便连忙长跪请罪。脑海中却因此闪过一个念头——毕竟也算是将门出身。平时再温和。神色一动也自有一份慑人地威仪。更何况。她身上还有霍家地血统!

“陛下。长乐卫尉在外问安。”顾不得心神尚未镇定。长御连忙解释。还没听皇太后开口。就听身侧年纪更长地同伴冷哼一声:“若是觉得长信宫不好。便请陛下将你送去未央宫如何?”

“婢断无此意!”长御惊惶地分辩。对主不忠。无论何时何地。都不是百死莫赎地死罪。

“长御。她也是好心。”上官太后叹了口气。摆手制止年长女官地追究。“停车吧!”

年轻地长御刚要起身出去传诏。却被年长者一手按住肩背。动弹不得。

“皇太后陛下,此刻停车,只怕陛下便出不得宫门了。”年长的女官担忧地劝道,“还是不理会为好。”

上官太后没有立刻回答,双手缓缓摆弄腰间系着淳黄圭的四采黄赤绶,过了一会儿,才轻轻一笑:“无妨。许舜既然没有封闭宫门,可见断无县官诏命。”

年长的女官微微皱眉,却没有再坚持,松开手便起身出去,竟是亲自去传诏了。

车身稍稍震动了一下,缓缓停下,长御松了口气,却听年轻的皇太后淡然言道:“既无背主之心,便不要思虑过多,以致言行失了分寸。”

“谨受教。”长御再次低头行礼,前额紧紧抵在车内铺着毛毡上。

*****

车驾停下时,许舜差点瘫倒在地,幸好他身后一个卫士见机得快,悄悄扶了一下他的背,他才勉强稳住身形。

随行宫人搬来登车木阶置于车舆后户下,过了一会儿,车门微启,一名看上去年岁不小的长御女官走出车舆,站在木阶上,朗声而言:“皇太后诏:长乐卫尉免礼。”却是看都没有看许舜一眼,言罢便对肃手立于车旁的宫人道:“其它无事,起驾!”

许舜一个激灵站起身,奔到皇太后所乘的紫罽軿车旁,急切地言道:“皇太后陛下,臣有事禀奏,请陛下准予晤对。”

传诏的长御正转身要进车舆,听到许舜的急语,不由冷笑转身:“陛下出行岂是无事?长乐卫尉……”

“许君可待朕(注1)返驾再行禀奏。”上官太后的声音依旧是一贯的温文如水,许舜却不敢再争。

自从地节二年接替邓广汉任长乐卫尉,许舜才渐渐熟悉上官太后。他很难对别人说清楚上官太后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的确,与之前他所听到的传闻一样,上官太后待人温和,虽然身份尊贵,但是,对一应起居诸事都没有什么严苛的规矩,是很随和的一个人,可是,越熟悉,他越觉得这位皇太后绝对不是一般人认为的那样——只是霍光手中的傀儡。

好几次真正与她晤对时,他总是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年轻的皇太后,而是那位已经过世的大司马大将军霍光——无论霍光的态度多么温和,许氏子弟都始终战战兢兢,仿佛有利刃抵在背后,心中充满令人焦虑难安的危机感。——看上去十分柔弱的皇太后总是让他感到一种相似的、隐约却挥之不去的强大压迫。

——是因为久居高位而自然而然具备的气度吗?许舜不敢确定。

无论如何,现在,许舜没有勇气反驳她的决定。

看着长御走到入车舆、宫人撤去木阶,眼见车驾即将启动,许舜想着皇帝的诏令与史高的暗示,终于鼓起勇气,沉声言道:“皇太后陛下,昨夜侍中史高传诏:无县官诏命,无论何人皆不得入长乐宫。臣恭请陛下三思而行。”

他的声音不高,但是,车驾内外,听到的人绝对不少,因此,车驾没有动,随行的宫人面面相觑,更有不少人呆立在原地,神色僵硬。

诡异的气氛不知持续了多久,也许是片刻,也许是良久,反正许舜只觉得自己贴身的丝袍已被汗水浸透了,才听到上官太后的声音再度响起,十分困惑的语气“许君要朕三思什么?”

许舜一愣,顿觉语塞,却听上官太后很认真地询问:“县官有诏必是有所指,既未相告,必是勿需朕过问之事……君却要朕三思而行……可是许君未将县官诏命说全?”

“臣断不敢如此。”许舜泄气地辩解,“臣……臣只是觉得,陛下既要出行,臣还是应该禀明县官此诏……”他总不能说,他跟史高一样,觉得既然皇帝如此下诏,皇太后便最好也不要出长乐宫。

“……许君费心了。”上官太后沉默片刻才轻声回答,语气意味不明,但是意思很明确,“朕正要去见县官,自会问清县官的意思。”

皇太后一行的车驾缓缓驶出西阙,沿东西两宫间的直道驶向未央宫东阙。

许舜站在宫墙上,极目远望未央宫东阙。待看到卫士匆忙行动,皇太后车驾未近宫门,那道高高的宫门已经打开,所有卫士归位执礼,他不由长松了一口气,抹去额头的冷汗,慢慢走下宫墙。走过宫门,他忽然发现杜延年的軿车还在,不禁一愣,却快步走过去,不解地道:“建平侯还不去太仆寺?”

杜延年靠坐的车舆的一角,轻轻微笑:“长乐卫尉,君以为延年这个太仆还能做多久?”

许舜微讶,却无言以对,只能看着杜延年笑着吩咐御者:“回家!”

注1:皇太后尊称“陛下”、自称“朕”,并非易楚杜撰,《汉书霍光传》中群臣奏请皇太后废刘贺时即称“皇太后陛下”,《汉书外戚传》中王政君所下的一道诏书中有一句是“孝宣王皇后,朕之姑”,《史记》与《汉书》中并非只有以上两处原文,因此,可以肯定,西汉皇太后与天子一样,被尊称为“陛下”,正式的自称则用“朕”。

注2:长御,亦称女御长,汉代皇后宫内女官名,宫女之长。《汉仪注》记“有女长御,比侍中。宫长岂此邪?”



3、承明殿前的相遇

“皇太后车驾入未央宫?”

公车司马令的禀奏让史高与金安上同时一惊,对视一眼后,史高上前一步,急切地质问:“为何不先行禀奏?”

公车司马令却是一愣,怔怔地望着史高,随即神色讶异地反诘:“陛下无诏,下官岂敢将东宫车驾拒于宫门之外?有汉以来,从无此例!”

史高语塞,心情却是异常着急,在原地来回转了两圈,最后一跺脚,咬牙道:“将皇太后阻在金马门外!”

公车司马令大惊失色,刚要开口反驳就见金安上伸手将史高拉到一边,心中立时一松。(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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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疯了!”金安上的脸色也不好看,口气更是前所未有的差,“那是皇太后,不是皇后!”他们能揣摩着皇帝的心思,将皇后软禁在椒房殿,却没有任何办法阻挡皇太后。

史高皱眉,颓然地道:“那你说怎么办?县官对皇太后素来尊崇……她可是宣成侯的外孙女!”言罢,他又是一跺脚:“许舜真是没用!”

金安上也无奈,却不似他一般着急,沉吟了片刻,终是道:“没有办法,我们只能试着劝劝,决不能硬拦。”

公车司马令听完两人的商议,心总算完全放了下来,却听金安上忽然对自己道:“公车司马令,你去将此事告知内谒者。”他顿时一惊,刚想推托,就听金安上已经转头对史高道:“走吧!去见皇太后陛下!”

“去哪儿?”史高一边跟着金安上出门,一边随口问道。

金安上撇嘴:“皇太后素来重礼,难道还会与中宫一样直入陛下的寝殿?自然是去承明殿!”

*****

无论如何。史高与金安上都没有想过自己真地阻止皇太后。当然。更没有想过未央宫中还有谁敢挡皇太后地道。

“……忘了中宫了……”史高眨眨眼。转头对金安上喃语。金安上怔忡地点头附和。目光却直直地盯着前方。

他们俩此刻站在未央前殿与承明殿右厢之间地长道上。说得更具体一些。就是承明殿右厢山墙地转角处。目地很明确——就是希望站在正殿前地众人不会注意到他们。

承明殿位于前殿西北。东为掖庭。西为官署。虽比不得举行朝会大典地前殿与君臣密议机要地宣室阁。但是。一般来说。皇帝处理政事、官民谒见奏事都是在此处。因为正殿坐西向东。故而以承明命名。也有惕励皇帝勤政地意思。

正是因为承明殿地位置恰到好处。加上连接东西宫门地宫中大道正好从承明殿北侧经过。皇太后入未央宫必然来此。

金安上能想到,别人自然也能想到,更何况皇太后车驾至承明殿必然要从皇后的椒房殿前经过,因此,皇后会出现在这里一点都不奇怪。

“……她……难道忘了……前几天,陛下刚因为霍氏诸女对皇太后无礼而下诏斥责霍家?”

望着态度咄咄逼人的皇后霍成君,金安上不由抚额呻吟。

“她真的是宣成侯的女儿?”金安上忍不住道出心中的疑问。

金家与霍家的交情匪浅,他的伯父与霍光共是孝武皇帝遗命的辅政大臣,他的堂兄又是宣成侯霍光的女婿,他本人也颇受霍光的照拂,对霍光也算了解——不论德行如何,霍光的手段器度都足以令人折服,否则,当今天子也不会甘心蜇服,直到霍光去世才真正亲政。

——那样一个人物怎么会有这么一群不知进退的子孙?

史高哭笑不得:“……这个……应该不存在疑问吧!”至少霍成君的容貌与霍光还是很像的。

尽管这样说着,史高仍然不由自主地多望了皇后两眼。

“不过……皇太后与皇后倒是真的完全不同。”史高的感叹让金安上轻轻点头附和

承明殿前,站在两层高阶上的皇太后身着湛蓝色的锦绣深衣,衣裾领缘皆绣有长寿纹,端庄高雅却也普通,只有腰间的黄赤绶与头上的凤皇爵表明她不是一般的贵女,而是大汉最高贵的女性,与之相比,皇后看上去华贵许多——一珠璧玉饰组成的佩玉戴在真红圭衣外,乌亮如漆的高髻上簪着式样繁复的华胜与步摇,朝阳下,当真是“光彩照人”。

就在这时,皇太后忍不住抬手遮了一下眼——皇后身上的金玉在阳光下的光彩的确有些刺眼了。

这个动作激怒本来就情绪不稳的皇后:“上官兮君……”

“中宫,您是晚辈!”皇太后身侧那名年轻的长御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开口提醒皇后注意礼法。

啪!

皇后扬手给了那名长御一巴掌,却是正眼都没有看她一下,冷笑着厉声斥责:“我是皇太后的姨母!”

年轻的长御被她这一巴掌打得差点跌倒,幸好旁边那位年长的长御及时拉住她的胳膊,才让她在台阶上重新站稳。

见同伴站稳,年长的长御才松开手,脸色阴沉地看向皇后,断然地截住皇后教训女官的话语:“君统为先,亲统为后,皇后既为天下母,便不当再言亲系!”

皇后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半晌才转眼盯住皇太后,歇斯底里地质问:“……今天是不是谁都能教训我了?来人……”

一直没有开口的皇太后蓦然抬眼,宁静的眼神硬是让皇后再无法说一个字。

“皇后,宣成侯已辞世两年了!”皇太后的语气淡漠疏离,好像宣成侯不是她的外祖父,也并非同样是她的依恃一般。

——沧海桑田,大司马大将军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皇太后轻轻的一句话却仿佛一道惊雷凌空炸响,承明殿前立时一片寂静,神色各异的众人都默默地望着形容娇弱的皇太后,不敢相信这位素来温和柔顺的皇太后会如此轻易地挑开掩盖在一切变故根源上的那仿佛冰纨一般菲薄的大义之辞。

皇后的脸色刷白,片刻之后,她凶狠地瞪向皇太后,眼神凌厉如刀,衬以青白的肤色,显出一种诡异的狂暴之态,不少宫人大骇之下,接连向后退了几步才回过神来。

年轻的长御也忍不住向后挪了半步,腿跟立即抵后面的台阶,同时,她身旁那位年长的女官也悄然伸手拦在她的后腰处,她立刻警醒,稍稍转头,向对方表示谢意,唇角刚刚扬起,就感觉一阵劲风扫过自己的脸颊,随即就是一个响亮的巴掌声!

“霍成君!”



4、暴怒的天子

“霍成君!”

天子气急败坏地直入承明殿中庭,惊怒不已,直呼皇后姓名的声音异常尖利,骤然划开承明殿前令人窒息的凝滞死寂。(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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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一身玄黑深衣的天子身后,史高与金安上仍然一脸惊愕,没有从怔忡中回过神来。

——谁能想到当着那么多宫人的面,皇后居然就敢对皇太后动手?

——汉承秦制,虽不重宗法,却极重孝道。

——无论有无血缘,礼法上,皇太后都是皇帝的祖母,是皇帝必须孝敬的长辈。

——除非皇太后有明显的失德乱法之行……

别说上官太后居长乐宫,掌太皇太后玺与皇太后玺,便是当年孝文帝即位,孝惠张皇后被幽居北宫,也无人敢妄加无礼。

当众无礼……

——皇后是不是疯了?

史高的脚步忽然顿了一下,与他并肩而行的金安上随即瞥了他一眼,却听重新跟上的史高低声轻语:“方才君问得真对。”

——她真地是宣成侯地女儿吗?

金安上苦笑。却没有说话。因为脸色铁青地天子已经走到皇后面前。

皇后惶恐不安地叩拜参礼。皇太后靠在女官身上。肤色苍白地脸颊上已经可以看到红肿地痕迹。

这般情形让刘询地心骤然一紧。他用力握紧双手。才没有立时发作。沉默良久。方一字字地质问道:“霍成君。卿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何身份?”

“尔是天下母!尔何有母仪之范?”

刘询终究还是没能按捺下狂怒地咆哮。

霍成君一骇,立时泪流满面,泪珠一颗颗溅落在青石地面上。

“……陛……陛下……”

“噤声!”刘询不耐地挥手,“朕不想听到卿的声音!”

霍成君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夫君,就在昨日,他还满腔柔情地将自己捧在掌心呵宠,如今却是这般态度……

委屈、不甘、不信……种种情绪交织着一丝愤怒,让素来高傲的霍成君再无法忍受。她骤然站起,抬手指向刘询身后的史高与金安上,厉声质问刘询:“陛下的近臣不让妾出椒房半步时,可曾记得妾还是大汉皇后?”

刘询闻言挑眉,转眼瞥了两个亲信近臣一眼,抿了抿唇,语气越发地冷了:“尔是中宫国母,本不该踏足此地!”

“予是国母,大汉天下何有予不能踏足之地?”霍成君挺直了腰,以同样的冷漠反驳天子。

一听这话,此刻站在承明殿前的宫人,不少人都有昏倒的冲动了。

刘询刚刚压下的怒火再次被她挑起来,他瞪着霍成君,用冰冷的声音质问自己的妻子:“霍成君,尔想学高后?或者根本就是霍家想学吕氏?”

扑咚——

终于有宫人承受不住,一头昏倒下去。

霍成君也忍不住颤栗着,连退好几步,瞪大了眼睛望着刘询,惊恐的神色仿佛见着了什么形容可怕的东西。

刘询忽然有些不忍了。他其实也清楚,不管霍家其他人如何,霍成君却是不通世故、毫无心机,根本不懂得因势利导、趋利避害。

他刚想开口安慰,就见霍成君的神色陡变,同时,他听到一个尖利的声音直刺入耳:“刘病已,没有我父亲,你能当皇帝?现在,你居然说这样的话!”

这不是刘询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他早已不会为这样的言语懊恼愤怒了。这会儿,他根本连眼都没眨一下,更没有一个字能挑动他的一丝情绪,不过,看看激动难抑的霍成君,他也忍不住皱眉,刚要开口解释安抚,就听一个仿若山涧冰泉的声音划过耳边:

“皇后之言谬矣!大将军庙堂定策之功,县官已酬不世之赏,宣成侯堪比伊周之忠,县官亦加空前之恩——何曾有负宣成侯?”

刘询抬头望去,却见两层台阶上,上官太后站得笔直,神色沉静安稳,双目微翕,隐然显出几分深不可测的雍容冷然。

“你教训我?”霍成君愤然质问,指尖直指皇太后,令史高与金安人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霍成君!”刘询猛然转身,伸手拍下霍成君的手,声音冰冷,“东宫教训不得你吗?”

他着实没想到,自己的枕边人居然愚蠢到如此无药可救的地步。无奈地皱眉,刘询心中一动,不由就再次抬眼望向皇太后。

——她是在激怒皇后吗?

太阳已经升高,早已不是旭日初升的早晨了,七月的阳光炽烈依旧。迎着刺目的日光,皇太后的神色显得十分朦胧,刘询微微眯眼,却仍旧看不清楚。

史高与金安上被刘询的举动弄糊涂了,不知天子为何教训皇后教训了一半,却又转头看向皇太后。

史高自知入京时间尚短,一时理不出头绪便悄悄扯了扯金安上的衣袖,等金安上转头,便连忙使眼色询问眼前这东西两宫陛下究竟是什么状况。

金安上苦笑,却不便出声,只能示意史高千万不可擅动。

金安上的父亲早卒,他自小便由伯父金日磾抚育。受孝武皇帝遗诏辅幼主的四位大臣中,霍光与上官桀结姻最早,关系最亲,但是,霍光最亲近敬重的却是金日磾。金日磾素来谨慎,又因自己是匈奴人,与朝臣交往很少,对霍光虽不亲厚,却也与众不同。金日磾临终前,两家又正式结为亲家。对霍家与上官家的事情,金安上谈不上一清二楚,却也略知一二。

霍光的七女一子中,唯有长女是元妻嫡出,许配上官桀的长子上官安为妻,先育有一女,便是如今的上官太后。始元元年,其因难产而亡。当时,霍光的元妻尚在世,因此事迁怒上官家,兼之痛惜外孙,坚持将二人接至霍家抚育。直到一年后,这位博陆侯夫人过世,霍光以霍禹之母为夫人,上官安才得以将儿女接回。

从亲疏来说,上官太后是外孙女,霍成君是厶女,霍光理应更疼爱霍成君,但是,金安上曾听堂弟金赏的夫人埋怨霍光偏心嫡长女,疼外孙女胜亲女儿。

因为是家宴上的酒后醉言,金安上也不敢肯定当时自己有没有听错——听他弟妇含混的话语,霍光原本属意让霍成君作昭帝的皇后,对外孙女另有安排,上官安擅自作主将女儿送入昭帝的后宫才是两家反目的主要原因……可是,当初,霍成君从入宫到封后,都没见霍光有任何表示……

虽然不敢确定,但是,霍光在世时,霍家对上官太后的确是毕恭毕敬,金安上隐约觉得弟妇之言非虚——霍光对外孙女恐怕真的不是一般的痛惜宠爱。

正因为如此,他对东宫始终不敢轻视——他不认为霍光会将一个只懂得顺从的外孙女捧在掌心呵护宠爱。

眼前的情形看起来是皇太后在退让,但是,很明显,皇后的处境才真正愈发不堪……

“皇后失礼若斯,臣恭请皇太后训示。”

刘询平稳的声音再次传入他的耳中,金安上立即抬头望去,却见承明殿前,天子郑重揖礼,脸色如雪的皇后连连后退,而两层石阶上,皇太后的神色越发晦涩不明。

刺目的日光下,金安上忽然觉得皇太后的身形有些摇晃……

“陛下!”

两位长御惊呼着上前,堪堪接住骤然不省人事的皇太后。



5、废后已成大势

“七月流火……”

皇太后昏倒后,看着天子近于无措的表现,金安上不知为何,忽然就轻吟了这么一句话。www.65txt.com

七月流火。——出自《诗经国风豳风》中的这四字是指夏历七月,天气渐渐转凉,每当黄昏,就可以看到红色的大火星从西方落下去,人们也就知道暑热将逐渐退去,秋日将至了,绝对不是后世不少人认为的“赤日炎炎似火烧”的意思,更何况诗中的七月指的是太阴历的七月。

史高被天子指派去宣太医,宫人们忙着照顾皇太后,谁都没有听到这位侍中的低语。

话一出口,金安上便惊觉不妥,发现周围仍是一片混乱后,才稍稍安心。

他刚准备随侍入殿,却见众人来回奔走的道旁,盛装华服的皇后由长御扶着,面色如雪,双眼更已仿若死水,毫无光采。

——天意不可违,大势不可逆……

金安上顿时恍悟自己为何心有所动地轻吟那四个字了!

——霍成君的皇后之路到尽头了。

看到昔日骄横任性的皇后变成如今这般颓丧绝望的模样,金安上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直到现在都没有长大啊!

“子侯,主上呢?”

还没有从感慨中回神。金安上便被一个气喘吁吁地直呼自己表字地声音吓了一跳。猛地转头。却见史高拉着太医疾奔过来。一把攀住他地胳膊。拼命地喘息。

“主上在殿内。”金安上下意识地回答。见史高立即便要拉着太医进殿。他连忙伸手拦住。

“是东宫昏倒。不是县官!”金安上无奈地提醒。“太医诊视自有定规。却没有我们擅入地理!”

史高一拍脑门。连连称是。

“史侍中。太医何在?”皇太后身边那个年纪稍长地长御匆匆步出承明殿。一见到史高便急忙追问。

被史高几乎是硬拉来地太医不等史高回话便开口:“诸事有定分。请诊东宫须由太医令派员。女医请脉。太医定诊。太医丞书方奉药。实非臣可擅行。”

“事有经权!”金安上不悦地反驳,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年纪并不大的太医居然迂腐。

金安上是今上的亲信重臣,又出身贵重,连丞相都不会轻易驳他的意思,却不料这位太医看了这位侍中幸臣一眼,语气平静却没有半分转寰:“医事,性命攸关,我等凡人,岂敢擅行?”

金安上还想开口,那名长御却躬身执礼:“太医所言甚是,然陛下昏迷不醒,实不便再有延误,容婢子请县官诏命可否?”

太医不敢再推,只能低头应下,随即又道:“太后既已昏厥,必要女医请脉、察色……”

长御立刻道:“此事便再劳烦史侍中了。”说完便转身入殿。

史高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回神,对金安上道:“好大的气派!”

——他好歹也算是帝舅。史家于今上有抚育之恩,与等闲外戚又有所不同,别说宫人,便是昔日权倾天下的大司马大将军霍光对史家子弟也是客气礼敬,哪有这般随口指派的行径?

金安上拍了拍他的肩,稍稍安抚他,却也催促:“宣太医是主上之命,是你思虑不周。”同时低声道:“这位是东宫当年入宫时,大将军亲简的长御,据说是从暴室挑出来的。”

史高闻言一惊,却来不及再细问,便急忙又往太常寺去找太医令。

这一趟却没有花多长时间。之前,史高听太医令指定了太医,拉着人就跑,太医令阻止不及,只能再派太医丞与女医赶往承明殿,两下正好在途中就遇上了。

太医丞与女医一听说皇太后昏迷不醒,却是比史高还着急,两人几乎是狂奔过去,到了承明殿,若不是金安上在殿门前拦着,两人差点就着履上殿了。

“别慌,尔等的同僚说可能是中暑,应无大碍。”两人在殿前脱履时,金安上低声提点。

两人讶然抬头,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各自谢了一声。

金安上明白两人为何讶然——如今是七月,虽然暑热没有全消,但是,在午时之前中暑……着实有些离奇,但是,从那名太医询问的种种情况看,说上官太后是中暑,却也不是妄言……

既然皇太后在内,金安上与史高便不宜入殿了,两人便在殿外站着。喘息稍定,史高眼光一扫,不见霍成君与椒房殿诸人,便轻声问金安上:“皇后呢?”

金安上微微叹息:“主上传太医先行诊视东宫时,也命中黄门传诏皇后‘停玺绶,无诏勿出椒房。’”

史高不由大惊,压低了声音追问:“主上要废后?”

金安上点头:“应该是的。”

两人对望一眼,立时明白彼此都有一个相同的疑问——后宫中,谁会是下一任皇后?

见彼此这般默契,两人不由失笑,金安上看看左右无人,殿内亦无动静,将声音压得更低,对史高道:“此事不急,眼下迫在眉睫的还是对霍家的处置。”

史高点头,随即警醒:“东宫若是请赦……”

金安上摇头轻笑:“你观东宫的言行,像是要赦霍家人吗?”

史高一愣,下意识地摇头。

“东宫是极其明理通达的人……”金安上意味深长地说。

史高若有所悟地望向承明殿正殿那高大威严的殿门。

——他知道,上一次霍光以皇太后诏废刘贺就是在此处……

——未央宫中恐怕没有哪一座宫殿比承明殿更能彰显上官太后的权威了……

正当他感慨出神之际,承明殿的殿门忽然打开,三位太医与宫人依序走出,最后走出的是皇太后身边的长御与谒者、黄门以及皇帝身边的随侍之人。

史高心中陡然一个激灵,微微转头,在金安上耳边低语:“两宫要做什么密谈?”

金安上看到这个情形也是一阵心悸,听到史高的声音才勉强镇定下来,低下头轻声道:“必是霍家事。”

见史高还是不解,金安上抿了抿唇,目光正好与上官太后身边那个年长的长御对上,那双眼睛中的神色如冰如火,隐隐透着一种因绝望而起的疯狂狠厉的气质。

金安上不由一震——皇太后不也是如此吗?



6、打碎的玉镇,勾起的往事

(我估计看完本章,大家应该都能明白我对本文的天雷设定了……真的是狗血加天雷!因此,我提前声明,看完后,无论对各位产生何种不良影响,易楚概不负责!!!!)

————————————狗血天雷的分界线————————————

承明殿内,重重轻纱珠帘将内卧隔成一方天地,一架云母屏风设在内卧的入口处,内卧的玉床上原本铺着象牙簟,此时又在簟上铺了一层绨锦,四隅以虎珀镇压着席角,一派奢华却也极舒适。(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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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后坐在玉床上,身子倚在右侧的漆凭几上,双颊异样的红晕映着她苍白的肤色,显出几分虚弱的病态。

天子刘询坐在屏风外的玉几上,身后是正燃着沉水香的错金博山香炉,香烟袅袅,沁人心脾,让人的心情不由自主地便沉静下来。

隔着那架雕工精美的云母屏风,两人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却良久都没有一个人开口,任由沉水香那淡淡的香氛在殿中弥散。

刘询的耐性并不差,但是,此时的寂静却令他隐隐感到窒息,最终,他轻咳两声,以应有的恭敬开口:“……陛下当保重自己……”

话音未落,他便听到一声充满嘲意的轻笑:“无父、无母、无子……血亲全无……我有什么可保重的?”

刘询语塞。

“……我答应过大将军……”刘询艰难地安抚她,“……你永远是长信宫的主人。”

太皇太后也罢,皇太后也罢,无论哪个名号,他都保证,她永远是大汉最尊贵的女人。

他答应过霍光……

“……刘病已……”上官太后忍不住叹息。“到现在。你还没学会如何做个天子吗?”

刘询不由一愣。为她话中地无奈。也为自己许久未听到地本名。

“长信宫之权何其重也!霍禹之谋如何。君岂不知?”上官太后地语气急促起来。“朕之玺有废立之权……”

刘询闻言莞尔。却没有笑出声。而是半真半假地反问:“陛下以何名目废朕?”

这个问题让上官太后一愣。随即便听刘询以轻松地语气笑言:“宣成侯已薨。朝野上下何人敢举废立之事?”

刘询的话根本没有让皇太后感到半分安慰,脸色立时刷白,连双颊那点病态的红晕也褪得一干二净,她扬手推倒凭几,挺直腰身端坐而言,声音尖锐凄厉:“所以——你根本没有把霍家那些人放在眼里!你根本没打算动霍成君!”

激愤的言辞一入耳,刘询心头陡然一跳,伤人的反驳脱口而出:“当日燕王案亦未牵连陛下!”

刘询的话音一落,上官太后便觉得耳边嗡地一声惊响,一口气梗在胸口,周围天眩地转,随即便感觉眼前一黑,整个再支撑不住,向一边倒去。

“我不是这意思!”刘询直觉不好,再顾不得礼数,立时跳起来,一边解释,一边直入内卧,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上官太后倒在旁边倾倒的凭几上。

方才话一出口,他便知道不好,但是,说出的话,泼出的水,他也没办法收回。

无论如何,上官太后这般激烈的反应都让他再不敢有半点争执之心。

几乎疾奔到床边,刘询动作小心地将皇太后扶起,一边死命地掐她的人中,一边絮絮叨叨地为自己方才的话语辩解:“我不是那意思……我只是觉得,从孝惠皇后算起,便没有外家谋逆牵连皇后的先例……不能用霍家人的事问罪皇后……”

上官太后刚缓过气,就听见刘询在自己耳边不断地念叨着霍家与皇后,心中立时一阵烦乱,伸手便推开他,冷冷地道:“县官的想法不必都告诉我,我管不了,也不想听!”

刘询一时不备,被她一下子推倒,宽大的衣袖顺势将床角的虎形玉镇扫落。伴着一声清脆的裂音,那只精美的玉虎在丹漆地面上摔成几块。

刘询与上官太后的目光不由都投向地上的那几块碎玉,竟同时愣了神。

“……县官,朕无碍的……”沉默了片刻,上官太后先回过神,开口便是拒人千里的疏离客套,随即却又在抬眼看向刘询时,稍缓了三分冷漠,“我六岁入未央,帝宫中各人的想法,我比你清楚……霍氏积毁已深,占据高位却无所作为,你的亲信、重臣,谁都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墙倒众人推,朝堂如此,后宫也是如此!大势使然,即便是天子也无可奈何……”

刘询默然点头,却再度将目光投向地上散落的玉镇碎块。

“……县官……”注意到刘询的注意力并未完全放在自己的话上,上官太后停了下来,轻声唤他,“县官在想什么?”

“大势使然,即便是天子也无可奈何……”刘询勾起唇角,轻声重复,“五年前,你用这句话劝我不要追究平君的死……今天……还是这句话……”

许平君,刘病已的结发妻子、刘询的第一位皇后、皇太子的生母……也是当今天子登基后的第一个牺牲。

所有人都认为当今天子的皇后应该是霍光的女儿——后宫小吏的女儿即使是天子微贱时的发妻,也不能母仪天下,更何况其父还是受过腐刑之人!

霍光没有说话,刘询却说了:“虽然朕现在的佩剑更加华美锋利,但是,朕还是想要以前用的那柄剑,卿等可否为朕将之寻回?”

语意并不隐晦,十八岁的天子以一种近于执拗的坚持回应所有人的期待,固执地维护自己的长子与元配。

霍光一言不发,默许了大臣请立许婕妤为后的行动。三年后,他以同样的沉默,保下了毒杀许平君的淳于衍。

刘询不是很明白霍光的心思,唯一清楚的是,这位权倾天下的大将军对他从无恶意,但是,那并不意味着霍光会允许他威胁到自己。

接到霍光的上书后,他独自到椒房殿守着许平君的棺椁,未央宫的气息让他满心恐惧,几乎想立刻逃离这四面高墙围成的天地。

——既然皇后之尊都无法保护他的妻子,那么,天子的至尊之位于他又有何益?

——他甚至无法惩治凶手!

恐惧稍退,取而代之的是涛天的怒火。

——究竟谁是大汉天子?!

站在妻子的棺椁前,他将那卷奏书狠狠掷下,转身推门而出,却见广庑之下,身着丧服的皇太后静静地站在正对殿门的位置,神色肃穆平静……

此时此刻,玉床之上,从来仪态优雅平静的皇太后却显出惶然失措的神色——他提及了一个多么不合适的话题啊!

“……兮君……同样一句话……”缓缓站起,刘询的声音有恍惚,竟唤起了上官太后的小字,“你现在却是在劝我毁了霍家……”

五年前的椒房殿东厢,皇太后的劝阻令他拂袖而起,倾倒的凭几将独榻一角的玉镇击落地面,碎裂成几块,也阻住了他的脚步。

——何等相似的情景。

(该说的,本章开头都说了……这里,易楚只想要收藏、推荐与评论……想砸砖的,请下手轻一点啊……)



7、玉葫芦之保护

“……霍家不是我毁的……”

良久的沉默之后,上官太后十分委屈地开口,随即伸手扶起玉几,却没有将身子倚上去,而是仿佛泄了劲一般将之拉到身前,双肘搭在上面,身子前倾,隐几而坐。(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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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毁不了霍家!”

上官太后闭上眼,疲惫无力地摇头,语气沮丧。

“……我什么都做不了……一直都是这样……”

听到她的话语愈发地自怨自艾起来,刘询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随即便皱起眉头,伸手推开她身前的凭几,拉起她的手,直接坐在她面前,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宣告:“霍家的事与你无关!”

话一出口,他便见皇太后身子一颤,眼睫不停地颤动,却仍旧不肯睁眼。

“兮君,你是霍家的晚辈。”刘询知道自己方才的话其实是有歧义的,但是,此时此刻,他的心境异常宁静,不急不躁地为她解释,“宣成侯夫人与霍禹、霍山、霍云,谁会听你的?”

上官太后闻言一怔,心情却随之平静了。她缓缓睁开眼,静静地望着刘询。

刘询见她平静下来,唇角微扬,轻笑低语:“你当日说,朝野都认为我的皇后应该是霍家的女儿,我若追究平君的死,最后一旦牵连霍家,只会让自己难堪,因为大将军的忠诚绝对没有到坐视自己几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的程度……这是什么?”正在说着,刘询忽然感觉她左手握着什么滑腻沁凉的东西,心思一动,将她手心转向上方。

上官太后一惊,立即就想缩手,却被他强握住手腕,拨开手指。

一只隐然透着青灰色泽地玉葫芦平躺在上官太后地手心。微微晃动。

刘询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东西。他记得这只玉葫芦一直被上官太后贴身戴着。之前几次看到。他都以为是样对她有特别意义地东西。此时此刻再看到。他自然不会这样想。

“这是什么?”从她地手中取走玉葫芦。刘询一边端详。一边再次询问。

上官太后看着被他拿走地玉葫芦。神色黯然。良久未言。

“……这是笄礼前夜。外祖父留宿家中时。亲自交给我地……”

*****

未央宫中,最堂皇华贵的宫室属于椒房殿。

未央前殿的北面,一座庄严的二出阙彰显着大汉国母的至尊威严,广庑重拱的宫室建在玄墀玉阶的高台上,束竹柱、琉璃窗,还有时刻弥散着浓郁花椒芬芳的粉色墙面,令每一个靠近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为之倾倒。

无论是长乐宫还是未央宫,椒房都是独属于皇后的殿名。

无论多么有宠,只要没有成为椒房殿的主人,到最后,都只能离开奢华的汉宫,离开繁华的长安。因此,为了争夺这座喻意多子的宫殿,很多女子可以疯狂地不择手段——或暴虐残酷、或勾连内外,或寄望巫蛊、或推恩外戚……其间,有成有败,有无限尊荣,有难诉凄凉……一言以概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今天,素来侍从如云、舆驾不绝的椒房殿门可罗雀,殿中侍御也是惴惴不安,各自窃窃私语,深深地为自己的前程担忧,谁都无心安慰失魂落魄的皇后,而一向骄恣的霍成君对这种混乱也是熟视无睹,默默地倚着凭几,独自坐在内卧的床上,茫然不知所措。

椒房殿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彩饰纤缛,朱绿藻绣,珠络美玉,各色器具陈设中不乏翡翠火齐、夜光随珠等奇珍。

看着这些自己从不上心却价值连城的东西,霍成君不由轻笑——她都记不清这些华美器物中,哪些出自宫廷库藏,哪些是由自己带入宫的了!

从记事起,她就常听自己的保阿说:“女公子日后是要当皇后的!”

六岁时,她被母亲抱着痛哭,被惊动的父亲听了奴婢的禀报后,本就不好看的神色更加阴沉——那是她对父亲最初的记忆——后来,她才知道,那一天,长姊的女儿,也就是自己的甥女,被当时的天子——孝昭皇帝迎入宫中,受封婕妤。一个月后,三月甲寅,立皇后上官氏的诏书颁下,同时大赦天下。从那一天起,大将军府中,再没有有人敢说她要当皇后之类的话。

那时,她懵懵懂懂,尚不知皇后的意义,只知道母亲是那样期望自己成为皇后,可是,因为那个小字兮君的甥女,自己让母亲失望了。

霍成君忽然想到,自己对上官太后的厌恶,应该就是在那时埋下的种子。正是因为心里埋着厌恶的种子,成为皇后之后,明知道应该礼敬皇太后,但是,五日一朝长信宫,她却时时提起长姊,看着上官太后闻言而起,反而对她敬而礼之,她才会觉得快意。

她印象中,上官太后一直都是柔顺平和到毫无脾气的人。先帝在世时如此,先帝过世后更是如此。

上官家被灭族后,她曾跟着母亲入建章宫朝见皇后。帷帐之内,九岁的皇后身着齐衰丧服,平静接受她们问安,丝毫看不出一丝情绪——没有悲伤、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不安……直到她们母女应该告退出宫时,她才说了觐见应答之外的话:“夫人代我致安大将军。”

霍成君记得,也是从那一次开始,自己的母亲再不说任何与上官、皇后有关的话,直到今上继位。

没有人知道皇后究竟该是什么样子,但是,霍成君知道,在父亲心中,外孙女才该是皇后。若非如此,她的父亲不会在对上官家的决定深为愤怒的情况下,仍然应上官桀之请,作为主宾,为其加笄字之并祝辞。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颀君。”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手若柔荑,肤若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她的父亲终究是疼惜着嫡长女所留下这点血脉,不忍心将之牵连入更多的灾祸中,甚至一力维护着她——她这个亲生女儿何曾受过父亲那般的呵宠?

——就因为她是婢女庶出的女儿吗?

——凭什么一个异姓的外孙女也更受父亲的看重。

霍成君深深地陷入怨恨的情绪中无法自拔,以至于紧握凭几的手上指甲被生生折断也无所知觉。

“皇太后陛下驾到!”

中黄门尖利的声音陡然划破椒房殿诡异的混乱气氛,宫人惶惶参礼,声音参差不齐:“皇太后长乐未央。”

霍成君恍忽回神,随即扬手拂开凭几,冲过帷帐珠帘,直到殿门前才停步,正好将皇太后堵在门口进退不得。

“陛下不回舆长信宫,反至妃妾之殿,妾深为不安。”霍成君难得用上自谦辞,但是语气仍旧咄咄逼人。

上官太后对此毫不动容,正要说话,她身后的长御已经极为不满地开口训斥:“皇后当真守礼,便当恭请陛下中座,拜见参礼,而不是立于殿门,阻长者之路!”

“无妨!”上官太后不等霍成君开口,便摆手示意长御勿需多言,“朕只是有些话要对皇后说,尔等都退下。”

长乐宫的宫人立刻行礼应诺,椒房殿的众侍御却是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了。

“尔等未闻东宫之诏吗?”那名年长的长御再次开口,依旧是不留情面的斥喝。

此时此刻,谁都知道霍家谋反,举家入狱,霍成君的亲近侍御方才也见过皇帝对皇太后的重视,哪里还敢怠慢,低下头,默默参礼,悄然退出椒房殿。

“上官嫱!”霍成君怒不可遏,连名带姓地冲着上官太后大吼。

上官太后却仿佛没听见,对她伸出手:“我向县官请求来见你,只是想把这个给你。”

霍成君看都不看,昂着头冷笑。

上官太后见状不由苦笑,却没有与她计较的心思,伸手拉过她的左手,将东西硬塞入她的手中。

“这是外祖父给我的。他当时说,深宫无常,若有一天,谁都护不得我了,这便是他能给我的最后的保护。”

清冷的话语让霍成君心中一颤,默默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东西——玉葫芦的青灰色黯淡了她的眼神。

——保护的意义从来都不是只有一种。



8、椒房殿不是金屋

霍成君眼睑微翕,默默地将玉葫芦收入袖中。(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上官太后吁了口气,目光越过霍成君的肩膀看向她身后富丽堂皇的宫室,若有所思地道:“还记得小时侯令堂最爱对我们讲的故事吗?孝武皇帝对窦太主许诺以金屋贮其女。”

霍成君抬头望向自己仿佛从未认识的皇太后,只见她淡然微笑,缓缓转身,清冷如冰的话音轻轻划过自己的耳边:“即便那般,许的也是金屋,而不是椒房殿……”

“即便那般,许的也是金屋,而不是椒房殿……”

入耳的话语轻描淡写,却让霍成君骤然变了颜色,双手紧握成拳,用力之大仿佛想将那只玉葫芦捏碎。

“上官兮君,你凭什么教训我?”霍成君冷然地质问,“不是先考护着你,你以为你能在椒房殿待到孝昭皇帝崩?”

上官太后无奈地止步转身:“外祖父不在了……皇后,为什么你们总是不明白这一点?”

“那又如何?”霍成君冷笑,“先考不在了,霍家就该任人宰割吗?你也是霍氏枝属!长信宫又如何?孝惠皇后还是高祖血胤呢!”

她的话一气呵成,语速极快,上官太后几次想开口都没有机会,终于等到她停下喘息,刚想开口,又听她不屑地嗤笑一声:“你以为刘病已有多么多情?”

上官太后闻言脸色刷白,双唇紧抿,瞪着她看了半晌,终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身拂袖而去。长信宫的待御见状,谁也不敢开口多言,神情肃然地跟着皇太后离开这座母仪天下的宫殿。

登上停在玄墀前的紫罽軿车时,上官太后的手重重地拍在车户的边框上,令随侍宫人大惊失色,但是,随即,她便进车舆,并未再有任何发泄情绪的举动。

本该同乘的两名长御面面相觑,最后,年长的那位轻轻叹息:“你去属车吧!我会跟陛下解释的!”

“谨谢君!”年轻地长御不胜感激。

年长地女子微微一笑。示意她先走。随后才登上皇太后地车驾。

“他们都吓坏了吧?”车户刚关上。长御便听到皇太后幽然地叹息询问。她默默转身。走在皇太后身侧跪下。低头道:“陛下何必在意中宫地话?”

上官太后垂首端坐。没有立刻回应地意思。长御也不作声。默默坐下。

“……她也没说错……我是没有立场教训她……”

“陛下!”长御厉声喝斥。

压低的声音,凌厉的语气,令车舆内的气氛顿时一滞,上官太后抬头望向这位如保如师的长御,眼中满是迷茫与痛苦。

长御心中不由一软,伸手为她整理腰间的佩绶,温和地安抚陷入自己心障的皇太后:“陛下,还记婢子初谒之时所说的话吗?道也罢,德也罢,宫门之内,一切皆简在帝心。”

上官太后一怔,随即便听到长御在自己耳边低语:“时至今日,陛下所能依恃的只有县官,万不可存此念而疏之。”

温柔的细语却让上官太后不由颤栗,回神看到长御望着自己的眼神,不禁又是一惊,惶然垂首,只觉得心乱如麻。

“陛下……陛下……”长御见她神思不属的样子,不由担忧,连声轻唤才让她重新抬头。

“方才在承明殿,县官可有说对霍氏诸人的处置?”长御正色询问。

上官太后闻言便感觉自己已是身心俱疲,却也知道她是好意,眉头微皱,摇头回答:“我没问。”

“为何?”长御纯粹不解地反问。

“何必问?史、许子弟自不会让县官有仁慈之念。”上官太后失笑,“就像当初,外祖能保住我不失后位已是难得了!”

长御微微点头,随即低头禀告:“方才婢子问了两位侍中,昨夜执金吾奉诏逐名捕人,平陵侯、乐平侯、冠阳侯自杀,其余诸人均入廷尉狱。”

闻言,上官太后的神色骤然一黯,思忖良久方凄然言道:“外祖父临终那点念想终究是奢望……”

霍光临终所求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为无子国除的冠军侯一系立嗣奉祠。

刘询对此是不解的。

长信宫前殿,年轻天子坐在她对面,神色担忧,又十分不解“大将军此书何意?汉家从无此制……”

“愿分国邑三千户,以封兄孙奉车都尉山为列侯,奉兄票骑将军去病祀。”不长的上书,除了谢恩惶恐之辞,唯一有意义的便是这句。

已做五年天子的刘询显然想得更多,上官太后唯有苦笑:“大将军只是想提醒县官,霍家之兴源于冠军景桓侯。”

“那又如何?”年轻的天子对她的话依旧感到茫然。上官太后忍不住在心中长叹一声,抬眼望向刘询,摇头低语:“冠军景桓侯亦是卫氏枝属……而县官是卫太子之孙……”

刘询讶然怔忡,良久才道:“大将军是告诉朕,他为何立朕吗?”

……

长御不知道上官太后正沉浸在回忆中,沉吟片刻,重新开口:“霍家既败,又经今日之事,椒房殿必要易主,陛下可有决断?”

上官太后猛然一惊,微敛眸光,皱眉道:“立后是县官决断的事!”

刘询看似随和,实则极有主见,初登帝位尚不肯附和众议,何况如今?

“陛下非县官至亲,皇后之位母仪天下……许、霍之别,陛下不可不思。”长御叩首进言,字字诛心,上官太后心中却连一丝怒意都没有兴起,只是疲惫轻抚眉心。

“陛下……”

“我明白长御的意思。”上官太后轻声打断她的话,无奈地摇头,“只是……我并非县官至亲……如何理会此事?”

长御语塞,一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但是,若不早作计较,只怕后事难测。

——上官家本就因谋逆被族,如今霍家眼看着也是相同的结局,若是继任皇后依恃圣眷,不将长信宫放在眼内,长信宫可就难堪了。

——谁知道皇帝的维护能持续多久?

“……华婕妤与张婕妤所受的圣眷不相上下……陛下未必无所作为……”华婕妤育有今上的长女,恭哀皇后在世时,便深得宠幸,张婕妤受宠稍迟,却是皇次子刘钦的生母,很难说两人中,谁更可能得到椒房殿。

“椒房殿有什么可争的……”上官太后闭上眼睛,“那是什么好地方……”

长御讶然抬头,望向倚靠在凭几上的皇太后。

车舆内的光线昏暗,长御看不清楚,却恍惚地想到记忆中的另一个身影……

那时,她也是长御,侍奉的女子坐在重重帷帘后,以温软如丝的声音唤她倚华。那轻柔的声音即使在一片喧嚣中,仍然十分清晰——尽管也透着从未有过的疲惫,

绮罗帷帐里,温柔优雅的女子无奈地叹息:“倚华,椒房殿已不是什么好地方……将殿中侍御都调走吧!……椒房殿何曾是好地方啊……”

——那是征和二年的夏天,一场大风发屋折木,而另一场更惨烈的暴风,在诸邑公主、阳石公主坐巫蛊而死之后,以愈加狂躁的气势席卷整个未央宫,。

——那个夏天,偌大的未央宫竟无法找到一处安榻之地……

(对本文中的用词,各位觉得艰涩吗?如果有,请留言说明,我会改进,对前文也会加注的。)



9、不祥之征和二年的开始

倚华的记忆中,征和二年的一切永远都是异常清晰的,即使那一切都蒙着一层刺眼的红色。(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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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时三辅骑士大索长安城十一天的惶恐尚未消退,正月,丞相公孙贺与其子公孙敬声坐巫祭祠祝,下狱,死,公孙家,族。

岁首孟春,正是万物始发之季,刑杀不详,汉家自萧相国定九章之律,素来是于天地始肃的秋冬两季执行死罪之刑,但是,天子震怒之下,竟连天意之论都不顾,在正月就依相坐之律,将公孙弘父子的父母妻子儿女以同父所出的兄弟姊妹全部弃市,其中就包括皇后卫子夫的长姊卫君孺。

然而此案远未结束,公孙敬声已牵涉阳石公主,诸吏穷治,竟又牵连上了卫皇后所出的诸邑公主。

四月,大风,发屋折木。

闰月,两位公主以祝诅上的大逆罪名被处死。

倚华记得,侍中韩增奉诏将此事告知皇后时,帷账内,皇后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上竟立时苍白如雪,端坐的身子摇摇欲坠,令所有人心惊。

韩增面露不忍,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继续禀告:“陛下诏赵婕妤、皇子弗陵随驾幸甘泉,百官奏事皆上太子宫。……为太子计,臣请皇后节哀……”

“……我明白……”皇后终是支撑不住,软了身子倚在凭几上,神色肃然悲戚,却没有一滴泪珠。

虽然年轻,但是,倚华还是明白韩增的进言是对的。

——卫皇后所生的三女一子如今仅剩太子刘据一人了。

——无论如何。皇帝依旧将朝政诸事交托太子。可见没有牵连太子之意。

——只要太子无事……

几天后。天子大驾行幸甘泉。但是。对未央宫中地诸人来说。生活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

自太初元年。皇帝起建章宫。除非必要事务。皇帝地一应起居都在那座千门万户地建章宫。——留在未央宫地。除了皇后。便是无宠地夫人诸姬。整座未央宫平静得就像古井。没有一丝波澜。

平静中。流年如水;平静中。红颜白发。

无法不令人麻木地平静中。皇后渐渐平息了丧女之痛——也许。更多地是因为太子越发焦灼地忧虑。

——自五月中旬起,太子派往甘泉宫请安奏事的家吏便再未谒见过天子,所请诸事也皆应“太子自平决。”

皇太子的担忧愈来愈重,六月初的一个午后,在窒人的闷热中,倚华听到皇太子决然地对皇后道:“臣明日亲上甘泉谒陛下。”

皇后沉默良久,才轻轻点头,随即又道:“不可大意,贴身着甲。”

“诺。”皇太子恭谨地回答。

六月、君驾在外、消息断绝、重臣皆不在帝侧……倚华听过相同的故事——秦始皇帝驾崩沙丘,长子扶苏受矫诏自杀……

她相信,熟习经史的皇太子不会不知这个故事,恐怕也因此而深深地担忧着自己的命运。

皇后担忧吗?

倚华不知道。

——在椒房殿住了三十八年后,谁还会轻易让别人看懂自己的心事呢?

她只知道,就在那个闷热的午后不久,当天夜里,长安城门被从甘泉来的使者叩开。

——巫蛊!

——又是巫蛊!

那个身着绣衣的使者领着奇装异1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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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版首发服、言行诡谲的巫者在长安城中大肆搜捕,无数甲第豪门一夕倾覆,长安城内人人自危。但是,直到那个姓江名充的使者谒见皇后,倚华从未想到,那场风暴会移入宫中。

江充的姿态很谦恭,却不容拒绝——他已有皇帝的诏令在手。

帷帐内,倚华看到皇后的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却依旧轻声慢语地拜领诏令:“妾敬诺。”

于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挖掘行动在未央宫中展开,先是诸姬舍馆,随后是各个夫人、美人的寝殿,连御座路寝都不能幸免,每天都有人因为居处被挖出桐木人傀之类的巫术祝诅之物而被送入掖庭诏狱。

当那个魁伟英武的江充再次到椒房殿请示皇后时,殿中所有侍御都被惊呆了——他竟要查椒房殿!

“江君差矣!”倚华看到皇后淡然一笑,语气一派温柔如水,“予理当为后宫之先,君此前之举,思虑不详!”

江充讶然抬头,随即在皇后带笑的眼神中低下头去,默然无语,行礼退下。

宫人在椒房殿外设帐,与皇后一起看着那些胡巫将椒房殿挖得千疮百孔。

巫蛊这种东西说不清道不明,神秘莫测,平素谁不是心存一份敬畏?谁又不知当今天子深信巫蛊之术,也因此巫术祝诅深恶痛绝?

——若是在椒房殿发现祝诅今上的证据……

六月暑热之中,不少宫人却禁不住打起了寒颤。

当胡巫失望地走出椒房殿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倚华也不例外。

胡巫搜检过的椒房殿一片狼籍,无奈之下,皇后与他们只能到沧池中的渐台暂宿一夜。宫中仅剩的几位夫人闻讯而来,行礼问安后,便默然无语地望着皇后。

沧池的凉风穿过轩窗的花棱,舞动馆舍内的轻纱壁缦,却吹不散其中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

在夫人们绝望恐惧的目光下,端坐在独榻之上的皇后沉静依旧,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即使歌谣中的时代早已成了故事中的“从前”,但是,那毕竟是真实存在过的。除了那位字子夫的卫皇后,未央宫中,又有哪个女子能拥有霸天下的荣耀与由衷的笃定、安详?

……没有啊!

倚华的记忆中,征和二年的一切永远都是异常清晰的,即使那一切都蒙着一层刺眼的红色。

冬天时三辅骑士大索长安城十一天的惶恐尚未消退,正月,丞相公孙贺与其子公孙敬声坐巫祭祠祝,下狱,死,公孙家,族。

岁首孟春,正是万物始发之季,刑杀不详,汉家自萧相国定九章之律,素来是于天地始肃的秋冬两季执行死罪之刑,但是,天子震怒之下,竟连天意之论都不顾,在正月就依相坐之律,将公孙弘父子的父母妻子儿女以同父所出的兄弟姊妹全部弃市,其中就包括皇后卫子夫的长姊卫君孺。

然而此案远未结束,公孙敬声已牵涉阳石公主,诸吏穷治,竟又牵连上了卫皇后所出的诸邑公主。

四月,大风,发屋折木。

闰月,两位公主以祝诅上的大逆罪名被处死。

倚华记得,侍中韩增奉诏将此事告知皇后时,帷账内,皇后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上竟立时苍白如雪,端坐的身子摇摇欲坠,令所有人心惊。

韩增面露不忍,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继续禀告:“陛下诏赵婕妤、皇子弗陵随驾幸甘泉,百官奏事皆上太子宫。……为太子计,臣请皇后节哀……”

“……我明白……”皇后终是支撑不住,软了身子倚在凭几上,神色肃然悲戚,却没有一滴泪珠。

虽然年轻,但是,倚华还是明白韩增的进言是对的。

——卫皇后所生的三女一子如今仅剩太子刘据一人了。

——无论如何,皇帝依旧将朝政诸事交托太子,可见没有牵连太子之意。

——只要太子无事……

几天后,天子大驾行幸甘泉,但是,对未央宫中的诸人来说,生活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

自太初元年,皇帝起建章宫,除非必要事务,皇帝的一应起居都在那座千门万户的建章宫。——留在未央宫的,除了皇后,便是无宠的夫人诸姬,整座未央宫平静得就像古井,没有一丝波澜。

平静中,流年如水;平静中,红颜白发。

无法不令人麻木的平静中,皇后渐渐平息了丧女之痛——也许,更多地是因为太子越发焦灼的忧虑。

——自五月中旬起,太子派往甘泉宫请安奏事的家吏便再未谒见过天子,所请诸事也皆应“太子自平决。”

皇太子的担忧愈来愈重,六月初的一个午后,在窒人的闷热中,倚华听到皇太子决然地对皇后道:“臣明日亲上甘泉谒陛下。”

皇后沉默良久,才轻轻点头,随即又道:“不可大意,贴身着甲。”

“诺。”皇太子恭谨地回答。

六月、君驾在外、消息断绝、重臣皆不在帝侧……倚华听过相同的故事——秦始皇帝驾崩沙丘,长子扶苏受矫诏自杀……

她相信,熟习经史的皇太子不会不知这个故事,恐怕也因此而深深地担忧着自己的命运。

皇后担忧吗?

倚华不知道。

——在椒房殿住了三十八年后,谁还会轻易让别人看懂自己的心事呢?

她只知道,就在那个闷热的午后不久,当天夜里,长安城门被从甘泉来的使者叩开。

——巫蛊!

——又是巫蛊!

那个身着绣衣的使者领着奇装异服、言行诡谲的巫者在长安城中大肆搜捕,无数甲第豪门一夕倾覆,长安城内人人自危。但是,直到那个姓江名充的使者谒见皇后,倚华从未想到,那场风暴会移入宫中。

江充的姿态很谦恭,却不容拒绝——他已有皇帝的诏令在手。

帷帐内,倚华看到皇后的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却依旧轻声慢语地拜领诏令:“妾敬诺。”

于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挖掘行动在未央宫中展开,先是诸姬舍馆,随后是各个夫人、美人的寝殿,连御座路寝都不能幸免,每天都有人因为居处被挖出桐木人傀之类的巫术祝诅之物而被送入掖庭诏狱。

当那个魁伟英武的江充再次到椒房殿请示皇后时,殿中所有侍御都被惊呆了——他竟要查椒房殿!

“江君差矣!”倚华看到皇后淡然一笑,语气一派温柔如水,“予理当为后宫之先,君此前之举,思虑不详!”

江充讶然抬头,随即在皇后带笑的眼神中低下头去,默然无语,行礼退下。

宫人在椒房殿外设帐,与皇后一起看着那些胡巫将椒房殿挖得千疮百孔。

巫蛊这种东西说不清道不明,神秘莫测,平素谁不是心存一份敬畏?谁又不知当今天子深信巫蛊之术,也因此巫术祝诅深恶痛绝?

——若是在椒房殿发现祝诅今上的证据……

六月暑热之中,不少宫人却禁不住打起了寒颤。

当胡巫失望地走出椒房殿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倚华也不例外。

胡巫搜检过的椒房殿一片狼籍,无奈之下,皇后与他们只能到沧池中的渐台暂宿一夜。宫中仅剩的几位夫人闻讯而来,行礼问安后,便默然无语地望着皇后。

沧池的凉风穿过轩窗的花棱,舞动馆舍内的轻纱壁缦,却吹不散其中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

在夫人们绝望恐惧的目光下,端坐在独榻之上的皇后沉静依旧,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即使歌谣中的时代早已成了故事中的“从前”,但是,那毕竟是真实存在过的。除了那位字子夫的卫皇后,未央宫中,又有哪个女子能拥有霸天下的荣耀与由衷的笃定、安详?

……没有啊!

倚华恍忽回神,轻轻摇头——上官太后与卫皇后终究不一样啊!

仿佛是察觉了她纷乱的思绪,上官太后睁眼望向身侧的长御。

軿车内的光线依旧昏暗,又如何看得清那些意味复杂的神色?

“陛下,江充、苏文等人的下场何其之惨?然则,纵使夷灭三族,又何能消亡子之痛?”倚华俯身叩首,“恭哀皇后乃县官少年结发,时移势易,县官一旦迁怒,陛下如何自处?”

听着长御的话,上官太后脸上不由骤然变色,手指紧紧扣住凭几。

——她终究是霍光的外孙女……

倚华刚想趁热打铁,让皇太后更加积极地应对宫中将起的变故,不料軿车忽然停下,她微微皱眉,却没有开口,默默膝行退开,保持主婢应有距离。

“臣奭拜见皇太后,陛下长乐未央!”

稚嫩的声音自车舆外传来,透着讨人喜的文弱谦恭。

上官太后缓缓松手,唇边绽露笑意:“请太子登车。”

车舆后户打开,车内顿时敞亮,一股清新之气伴着那个文弱稚气的孩子扑入车内,缓慢而坚定地逼退了那些褪色记忆带来的窒息感。

“皇太子长乐无极。”

倚华在车户旁叩首拜礼。



10、皇太子的疑问

皇太子刘奭是今上的嫡长子。www.65txt.com他出生不到百日,今上便由一介平民骤然显贵,以武帝正统入主未央宫,同年立其母许平君为皇后,他便成了大汉皇帝的嫡长子。

预立储君是大汉的制度,嫡长子为储君也是传统,但是,许平君薄命,只有短短三年的皇后命。本始三年正月,她所生的长公主尚未弥月,她自己却骤然崩逝。次年,霍成君入宫,三月乙卯,立为皇后。刘奭的前途也顿时莫测难明。

上官太后也是幼年丧母,知晓无母的艰难,对其兄妹便格外地怜惜。刘奭虽然年幼懵懂,但是,上官太后的疼惜,他还是能感觉到的,对她自然也十分亲近。

一入车舆,看清上官太后的所在,刘奭便奔到她身侧,半是行礼,半是撒娇地拉住她的衣袖:“大母可安好?”

“安好!”上官太后伸手揽他入怀,心情分外愉悦,“太子近日如何?”

刘奭紧靠在太后身上,乖巧地点头:“臣安好。太傅已开课授业了。”随即又道:“大母可是来看妹妹的?”说着嘴角一耷,神色黯然:“妹妹贪凉,吃了冰,这两日都在吃药……臣昨日还哄她,待她痊愈,便与她一起长乐宫朝请!”

“朝请?”听到这么严肃的词由稚儿口中说出,又是哄人的话,上官太后微怔之后不由莞尔,“皇太子知道朝请是何意吗?”

“不知道。”刘奭老实地回答,令上官太后的笑意愈发地深了,连倚华都愕然失笑。

见两人都笑得愉悦,刘奭也跟着微笑,片刻后,又想起什么,扯了扯上官太后的袖口,仰起小脸,困惑地问道:“大母,什么是毒啊?”

上官太后与倚华的笑容立时一僵,好一会儿,上官太后才听到自己语气生硬的声音:“太子听谁说到毒的?”

刘奭没有察觉太后的异样,很认真地回答:“陛下为妹妹乱吃东西发了好大一通火,我听到陛下斥责妹妹的保母时说,若是那冰中有毒,她与三族亲属便死一百次也难赎其罪。”

上官太后地心闻言便是一紧。口中却下意识地淡淡回应:“……是吗?”

刘奭却当了真。再次很认真、很肯定地点头:“是地!”随即又攀住上官太后地脖子。在她耳边细细地问道:“大母。我听到好多人说皇妣是被宣成侯夫人害死地……”

上官太后听到这句话。却是半点意外地感觉都没有。反而忍不住失笑。轻轻摩挲孩子地后背。仿佛漫不经心地道:“太子觉得呢?”

刘奭怔忡了片刻。眨眨眼。歪着头看向上官太后。不解地问道:“我觉得什么。大母?”

“你觉得所听到地事情是真地吗?”上官太后微笑。轻轻地将他背后披散地头发理顺。

刘奭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很苦恼地摇头:“我不知道呢!”随即摇着上官太后地胳膊。亲昵地道:“大母。你说那会是真地吗?”

刘奭的反问让倚华骤然变了脸色。

都说天真烂漫、童言无忌,可是,未央宫的九重宫阙中,哪里会有天真的人?即便有,也一定是别有用心的人手中的利刃。

倚华不由就敛了眼色,心中暗暗盘算太子亲近的宫人、宦官、家吏都是哪些人。

“太子……”上官太后轻抚刘奭头顶浓密的黑发,“宣成侯夫人是先妣的继母,不是朕能议论的。”

刘奭似懂非懂地点头,又听上官太后轻声细语地问自己:“太子,若是真的,你打算如何?”

这一次,刘奭却是半点犹疑都没有,眼神一片清明,利落地回答她:“鹿知跪乳,鸦行反哺,皇妣生我育我,其仇自然……自然不共戴天!”说到最后,因为一时想不出词,他稍停顿了一会儿,但是,随即便想起了该说的词,望着上官太后的黑眸愈发明亮。

“……太子所言甚是。”上官太后稍愣了一下,才轻轻颌首,面露赞许之色,手却不由自己主地抚上他的眼睛。

都说男孩肖母,刘奭也不例外,容貌酷似许平君,唯有眼睛与当今天子如出一辙,眼眸是纯粹的黑色,清亮有神却不犀利,宛若深潭寒泉,仿佛能看透人心。

“大母……”刘奭有些困惑地眨眼,却没有避开上官太后的手。

上官太后恍然回神,不由失笑,手缓缓抚上他的额头,揉了揉他那浓密黑亮的额发:“太子想得太多了……这些事情自有今上处置,你只怕是没机会的!”

刘奭素来敬重父亲,满心孺慕,听到上官太后如此说,不禁赧然低头,随即不依地低呼:“大母!”

上官太后紧了紧手臂,抱了他一下,随后才松开一些,轻笑着道:“太子,母恩重于天固然不错,但是,太子亦当记住——无宣成侯一言定策,今上尚是庶民,何况太子?况且……”上官太后看得出来,刘奭虽然听得认真,却也不免流露出几分茫然——他毕竟只有九岁,有些事情于他着实是艰涩难懂的,她不由犹豫了一下,但是,略一思忖,她还是将轻轻将他拥入怀中,低声叹息:“当日宣成侯的权势几可一手遮天,若非他有心成全,今上如何能立恭哀皇后……”

刘奭听着上官太后难以言喻的叹息低语,心中不由就难过起来,伸出手抱住上官太后的腰,虽然没有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但是,他还是很认真地承诺:“大母的话,奭一定铭记。”

“好……”对刘奭郑重的承诺,上官太后却没有当真,莞尔一笑便放开孩子,“太子可是来谒见县官的?”

“是!”刘奭这才想起自己前来未央宫的目的,慌忙起身行礼,“大母,奭得去温室殿了!”

“快去吧!”

太子下车后,立刻被一群宫人簇拥着往温室殿赶去。倚华看着皇太子一行走远,才轻轻关上车户,来到上官太后身边低声询问:“陛下,可要召詹事?”

上官太后嗯了一声,无奈地叹息。

树欲静而风不止……

——血浪涛天,她如何甘心坐等自毙?

“长御,考虑将来太奢侈了……”

——未央长乐之中,只有渡过眼前的风波方能碰触并不遥远的将来。



11、记忆之母亲

“长御,考虑将来已是奢望……”

倚华拜伏于皇太后的身前,耳边却仿佛听到另一句相似的话语。(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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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披锦绣绛袍的**无奈闭眼,委婉却坚定地拒绝她的恳求,哪怕那恳求也是皇后的意思。

——“但是,若没有将来的希望,我等如今为何努力?”**睁开眼,黑眸中一片清明。

清晰的记忆让倚华不再踌躇,微微抬头,对上官太后道:“陛下,令堂敬夫人曾对婢子说:‘若没将来的希望,我等如今为何努力?’既然将来仍可期待,陛下又岂可抱持如此想法?婢子恳请太后三思!”

“先妣……说过这样的话?”与皇太子刘奭一样,在上官太后的心目中,早逝的母亲是完美无缺的存在,除了满心孺慕便是满心追思,听到倚华这样说,她实在是无法不动容。

“是的。”倚华直起腰,长跪在她面前,神色郑重,“当日,思后只求能保住今上的性命,哪怕隐姓瞒名、一生卑贱,可是……令堂不答应。”

上官太后深吸了一口气,默默转开脸:“我明白了。”

——不是为了活下去而挣扎,而是要为了将来的无限可能努力活下去。

*****

穿过长街直道,皇太后车驾由长乐西阙进入1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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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版首发长乐宫。上官太后居于长信宫,马车沿中宫内直道缓缓行驶,刚看到长信宫前的三出阙,坐在前舆的御者就听身后有人轻击木隔,连忙询问:“陛下有何诏令?”

“停车。”倚华轻声吩咐。“陛下想步行。”

“诺。”御者不敢怠慢。扬鞭空甩一下。清亮地呼哨声已提醒属车随从注意动向。随后才缓缓拉动辔绳。停稳马车。

随行地侍御立刻搬来木阶。倚华推开车舆后户。俯身恭请皇太后下车。自有侍御低头上前。伸手扶持上官太后步下木阶。

稍理了一下曲裾佩绶。上官太后抬起头。微微摆手。示意众侍御退下:“倚华同行。尔等自便。”

“敬诺。”

步下车驾。倚华匆忙跟上已经往酒池行去地皇太后。心中却十分不解。但是。上官太后明显无意多说地姿态让她只能沉默。

沿着条砖铺设的露道缓缓而行,倚华只能听到皇太后脚下的黑舄轻击地面的声音,随着那一声声有节奏的轻响传入耳中,倚华的心不由就提了起来。

“长御……跟我说说先妣吧……”上官太后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语气幽然,倚华差点没有听清。

“敬夫人……”倚华稍稍愣了一下,不知该从何说起——毕竟,她与皇太后那位追谥为敬夫人的生母并不是很熟悉。

霍光的嫡女,上官桀独子的正妻……即便她是皇后的亲信,也很难让那位**多加垂顾,当然,那位**也绝对不会失礼。

“敬夫人是位很有气度的女子……”倚华斟酌着慢慢回答,“沉稳果决……”沉吟良久,她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与宣成侯极像。”

“……我想也是……”

虽然看不到上官太后的脸,但是,只听声音,倚华便知道她在苦笑。

“陛下……”倚华刚想开口,就见一个宦者装束的宫人从小径直奔而来,她不禁皱眉,低头不语。

“臣谒拜见皇太后陛下。”来人在道旁拜伏叩首,竟是中长秋郭谒。

“卿有急务?”上官太后停步站定,眉头也皱了起来。她自幼入宫,耳濡目染,身体力行,自然是极重视规矩的。

若是新入宫的人,她也不会计较,可是,郭谒是武帝时就司职重任的宦者,不应如此无礼。

“陛下,廷尉寺上书,请重查恭哀皇后死因。”郭谒没有抬头,语气急促地禀报。

“那又如何?”上官太后神色淡然,对他的惊慌有几分不解。

郭谒因为她事不关己的淡然而稍稍怔忡了一下,抬头看了皇太后一眼,目光扫过略显紧张之色的倚华,低下头,轻声道:“恭哀皇后免身后,侍奉女医是由陛下简定的。”

虽然只是例行程序,但是,太医令选派的女医名册都要送长信宫,经皇太后准予加玺,才会入宫侍奉。

上官太后的脸色大变,死死地盯住郭谒:“你的意思是,朕谋害了许平君!”

“臣决非此意!”郭谒大惊失色,连忙辩解,“臣只恐治狱官吏有此意!”

上官太后冷哼一声:“你是担心县官有此意!”

郭谒被说破心思,一时哑口无言,只能叩首请罪,却听倚华慢慢言道:“婢子担心县官无此意,却会以此事清理宫中人事。”

上官太后的脸色稍缓,转头问倚华:“有何可担忧的?”

倚华看了郭谒一眼,唇角微扬却没有开口,郭谒明白她的意思,硬着头皮开口:“陛下未经历过,宫中诸事皆需宫人居中相联,若是宫人皆不重陛下,臣只怕从此陛下再不闻帝宫之事。”

上官太后对权力、国事什么的并没有太多的兴趣,听了这话,便只是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却没有放在心上。

倚华与郭谒相视一眼,都有几分无奈,却陡然听到上官太后冷冷言道:“与其说卿等为朕担忧,不如说卿等为日后所恃长信宫权柄担忧。”

“臣惶恐!”郭谒是真的感到惊慌无措了。

倚华却平静地跪下,不慌不忙地解释:“婢子不知大道,却也听过‘君忧臣劳,君辱臣死。’如今东宫上下皆仰陛下庇佑,为己谋便须为君谋,请陛下明鉴。”

她的话说得如此分明,上官太后也只能苦笑了。拂袖示意两人起身,她沉吟片刻:“去临华殿,准备笔札。”

“诺。”郭谒立刻应声而去。

临华殿在淋池边,打开绮疏青琐的门户窗牖,便可见池中茭荷林立,虽然无其它景致,但是,盛夏伏暑,那千丈碧色、几点朱红的风光最是沁心。

上官太后下令后并没有传舆,而是依旧与倚华慢慢步行而来。两人到临华殿时,郭谒自然是早已将一切准备妥当。书案上端正地放着一块皇帝与皇太后专用的尺一板,旁边是苍毫笔,笔前的漆砂砚里盛着研好的墨。

倚华扶着皇太后在案后的独榻坐下,垂首在旁侍奉,轻声询问:“陛下,准备何种玺封?”这却是询问皇太后打算写私信还是玺书了?

上官太后提笔的手一顿,思忖片刻才道:“取皇太后之玺。”

倚华稍显讶色,却没有多说,旁边的郭谒立刻退到殿外,召尚符玺谒者取玺。

见上官太后落笔便书御史大夫,倚华不由讶异万分,却不敢打扰书写中的皇太后——竟不是写予今上的吗?——等看到上官太后所写的内容,倚华差点惊呼出声。

信简的内容很简单,待谒者前来奉上皇太后的螭虎钮玉玺时,倚华已将信简与封检捆绑妥当,见谒者到来,便用鎏金铜杵从砚旁的泥甬中取了武者紫泥压入捆绳经过的印齿,随后看着谒者将玺钤押其上。

片刻之后,确认封泥玺封完整,倚华才将信简重新呈给上官太后。

上官太后扫了一眼,便吩咐郭谒:“送御史大夫寺,亲交邴吉。”



12、御史大夫邴吉

御史大夫寺在司马门内,因为御史大夫及其属官不仅负责监察百官,还要代表皇帝接受百官奏事,管理国家重要图册、典籍,代朝廷起草诏命文书。(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汉制,皇帝的诏令由御史大夫向丞相颁布,丞相再向诸侯王颁布,同时由御史中丞向各郡守颁布。

从某种意义上说,御史大夫比总领百官的丞相更亲近天子。

霍光薨后,魏相以御史大夫给事中,地节三年,代韦贤为相,太子太傅邴吉迁为御史大夫。

郭谒听完皇太后的吩咐,动作一僵,跪在案前,一动不动。

倚华在皇太后身侧,闻言也是一愣,随即抬头,却没有将信简交给郭谒的意思,犹豫地进言:“中长秋去只怕不合适……”

上官太后闻言皱眉:“你去更不合适。”从没有女官入外朝官署的先例。

郭谒伏首而言,身子竟有些颤抖:“臣与御史大夫……有些不愉快……”

上官太后对某些旧事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摆手道:“那就请长信少府转交。”

“诺。”郭谒不敢再啰嗦,立刻应诺,伸手示意倚华将信简交给自己。

倚华却又改了主意:“陛下,婢子以为还是中长秋前去为好。”

“为何?”郭谒有些急了。

倚华见上官太后只是看着自己。并没有作决定地意思。便继续道:“中长秋与御史大夫若有误会。还是借此机会解释清楚。以免朝官因中长秋误会陛下。”

这话倒让上官太后不能不追究。

“究竟有什么故事?”上官太后本就因此事心情不佳。此时更觉不耐。

这一次。倚华却不开口。郭谒只能自己回答:“孝武皇帝崩前。有望气者言长安狱有天子气……”

“这事儿。我听说过。”上官太后不想听他纠缠旁枝末节地事情。断然地截住他地话。“卿做了什么?”

郭谒咽了口唾沫:“奉诏去今上所在郡邸狱地正是卑臣!”

上官太后惊讶不已,盯着他看了半晌,才慢慢点头:“……那就你去吧!”

“……诺……”

*****

站在御史大夫寺的门外,郭谒的心情异常纠结,偏偏又是在宫中,别说原地打转,就是久立不行都不可以,便是他在门前犹豫的这点工夫,已经有卫士频频注目,并不时地交换眼色。

咬咬牙,郭谒告诉自己,他是东宫派的使者,邴吉不敢将他如何,便何况,当年夜深光暗,邴吉也未必能记得他。

“仆奉皇太后诏,赐御史大夫玺书。”郭谒毅然走到御史寺门前,对当值长史出示符节。

长史验过其符,立刻延请其入内,将他领到西曹,向留守的掾史禀明情况。

西曹掾闻言便皱眉:“中使不巧,御史大夫刚奉诏前去宣室。”

郭谒不由一愣,心中竟平静下来,稍稍思忖了片刻,便道:“无妨,东宫只命臣必须亲交御史大夫,其它并无嘱咐。”

“既是如此,请中使在此稍候。”掾史见他坦然,便也依制而行。

郭谒点头答应,示意掾史不必照应自己,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寻了个不打扰其公务的临窗角落坐下等候。

因官署在禁中,距天子起居之地甚近,御史寺远不如其它官署气派,别说宫外的丞相府,便是同在宫内的少府、卫尉寺也远比其大气。

见惯了长乐宫的富丽堂皇,再观这座只见青灰砖色的小院,郭谒着实提不起精神,不一会儿,便靠着凭几昏昏**了。

“……中使……中使……”迷糊间,郭谒听到有人自己耳边不停轻唤,正觉心烦,却陡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中使,御史大夫在听事阁相候。”本就焦急的西曹掾见他醒来,立刻连催促。

郭谒连忙站起,一面整理衣冠,一面随他前往御史大夫处理公务的听事阁。

脱履入阁,片刻的工夫,郭谒便又感到一阵心慌,幸好御史丞迎了出来,长揖而请:“请中使示东宫玺书。”

郭谒强自镇定,默默取出玺书,由其检视钤押的玺封。

“皇太后玺书,公离席拜受。”御史丞确认玺封后,立刻朗声通告,同时伏首参礼,郭谒这才持玺书步入听事阁,只见正席案前,一位皂衣青绶的官员伏首长跪:“皇太后长乐无极。”阁内的属官员吏也随之参礼。

郭谒侧让一步,待其礼毕起立,才重回其面前,郑重答礼:“谨谢行礼。”

这是自郡邸狱之后,郭谒第一次见到邴吉,纵然忐忑不安,他仍旧不免多打量几眼这位副相。

那个深夜,隔着郡邸狱的重栏铁栅,同样是一身皂衣的邴吉决然狠厉,以此诏违法,拒不奉诏,令他与同来的羽林骑不敢前进一步。

而此时,站在他面前的御史大夫却是一位眉目慈详的宽厚长者,见他迟迟不言,虽有不解,却并无责备:“中使可是要验仆的印信?”

“不必。”郭谒闻声回神,双手奉上玺书,“下官识公。”

邴吉毕恭毕敬地接过玺书,方要拜读,听到郭谒这句话,不由讶然,抬眼重新看向郭谒,良久还是皱眉苦笑:“仆不记得见过中使。”

之前见礼完毕,邴吉便示意下属退下,但是,此时,郭谒闻言仍是有些犹豫,不过,此时也不容他多想,最后,他还是勉强露出笑容,艰涩地言道:“那是孝武皇帝后元二年的事……不知公现在可有印象?”

见邴吉脸色陡变,郭谒也就不再多说,带着几分惶然,苦笑着询问。

后元二年二月,孝武皇帝崩。两个月中发生的事情屈指可数,邴吉自忖能让他事隔十余年仍有印象的更少,再看郭谒的神色,邴吉如何想不到还必是他亲身经历之事——这些限制加到一块,邴吉怎么可能还想不出是何事?

“你是当年传诏的内谒者令郭谒?”那一夜着实凶险,邴吉至今仍是历历在目,莫说当时,便是如今,他还常常被相似的噩梦惊醒。

“正是。”郭谒长吁颌首,“蒙宣成侯不罪,孝昭皇帝册后时,以下官为中宫私府令,后迁中长秋至今。”

这番话意味深长,邴吉也不由认真思忖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颌首言道:“卿当年亦是奉诏行事,县官明睿,勿需惶惧。”

“谨谢公。”郭谒郑重拜谢,却听邴吉又道:“东宫玺书可是为廷尉寺上书一事?”

郭谒略显惊讶,却还是老实地回答:“正是。”本也无需隐瞒。

邴吉轻轻颌首:“方才县官传召,亦是为此。”他也没有卖关子,和颜悦色地将天子的意思转告郭谒:“县官之意,恭哀皇后之死必案验彻查,然亦应知,必死之人未必言善,恶意攀扯,陷害无辜皆是常情。”

郭谒立时松了一口气,却听邴吉轻叹:“县官宽仁,素重长信宫,亦敬宣成侯,尔等东宫之属,若未涉大逆之谋,大可安心高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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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丞相魏相

郭谒告辞后,邴吉不由感叹世事沧桑,变幻无常,一时也无心理政,收起东宫玺书,便步出听事阁,正欲对御史丞交代一番,却见一位头戴三梁进贤冠的年长男子神态安详、步履轻松地往听事阁而来。(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一见他正站在庑下,那人不由一怔,随即笑道:“仆特意让属吏勿通少卿,少卿何以出阁?”少卿正是邴吉的字。

邴吉也不由失笑,执礼参见:“在阁中久坐,方起身,不料正好迎谒君侯了!”

来者正是当朝丞相高平侯魏相。

两人交情甚久,魏相虽然素来严毅,对邴吉却是十分随和,要真算起来,邴吉官至二千石,给事中时,魏相尚是扬州刺史。

与曾任霍光长史的邴吉不同,魏相从未得到霍光的信任,相反,还曾因罪被霍光下狱,若非邴吉一力为其担保,很难说他能不能活到今天,更别说封侯拜相了。

邴吉识量高雅,对魏相后来居上、甚得上意的幸遇从无芥蒂,魏相自然对他更加敬重。

两人进听事阁分席对坐,属吏见状,明白二人有事相商,都避开听事阁,不敢打扰。

“君侯(注)可是有事吩咐?”既在御史寺,邴吉便首先开口,诚恳地询问。

一年前初为丞相时,魏相还很不习惯邴吉对自己的尊崇恭敬,谦让过多次,邴吉都以制度不可废为由拒绝,久而久之,魏相也只能无可奈何地顺其自然了。

此刻,听邴吉开口询问,魏相没有直接说明来意,反而很好奇地询问:“方才进门时,我见有中人从御史寺离开,少卿不是刚被陛下召见过吗?如何又有宦者出入?”

邴吉微讶,在身边交握的双手悄然摸了一下袖中的玺书,随即才道:“那位是东宫中长秋。”

“哦?”魏相不由也露出讶色。“是长信宫有诏?”

邴吉摇头:“上官太后素来知礼。岂会对外臣下诏?”随即不待魏相再问。便道出实情:“应是东宫内属忧心廷尉寺上书。长信宫才遣使至此。”

魏相听着就觉得古怪:“少卿之言。似乎长信宫对霍氏之事并不忧心?”

邴吉看了魏相一眼。微微皱眉:“廷尉寺上书不会是君侯之意吧?”

魏相默然无语。只是微笑。邴吉轻轻摇头:“君侯不知今早皇太后车驾尚可直入未央吗?”

“正是因此。”魏相轻语。“长信宫权威甚重。又是霍氏骨肉至亲。为免夜长梦多。我与众人都认为还是仿孝惠皇后……”

魏相说出自己与其它朝臣的想法,但是,眼见邴吉越听神色越古怪,最后竟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便止住话语,望着邴吉,示意其解释。

邴吉长叹一声,竟开口唤了魏相的字——自魏相成为御史大夫,他便再未如此称呼过这位好友:“弱翁,过犹不及!”

魏相正襟危坐,低头受教:“还请少卿指教。”

“不敢。”邴吉也连忙正色,“霍氏谋反,已是万劫不复,此时落井下石固然是人之常情,但是,绝对不应牵连两人,主上也不会允许牵连到那两位!”

魏相何等精明,立时便想通透了:“宣成侯与长信宫?”

“正是!”邴吉点头。

即使撇开恩情等等,只从最冷酷的角度考虑——刘询入继大统,毕竟是霍光定策,上官太后颁诏,若是这两人被牵涉进谋反大罪,也就意味刘询继位的正统性将不复存在。

一想明白,魏相不由就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起身长拜谢邴吉:“谢少卿。”

邴吉受了他的谢,随即起身离席扶起魏相。

“君侯主持大事,一时有失,在所难免,不必挂心。”邴吉温和地劝慰魏相。

魏相轻拭额沁出的冷汗,长吁了一口气:“我此来本是想问少卿,主上对廷尉奏书是否已有决定……”

邴吉温言笑道:“主上自然不会不准,只是其中的度却需我等臣下把握。”

“正是!”魏相点头,随即想到:“那么,主上对中宫……”

听他提及霍成君,邴吉不由皱眉,却是很平淡地道:“君侯此前一直在廷尉寺,所以尚不知今日禺中(指巳时,也就是上午9-11点),主上已下诏停中宫玺绶,勿诏不得出椒房殿。”

魏相不禁又是一愣,随即摇头:“主上对中宫不是一直……”

若说作戏,霍光过世后,刘询也并未冷落霍成君,怎么这会儿……

邴吉叹了口气,只能轻声低语:“圣心难测……”

魏相闻言也只能默默点头,良久方重新开口:“其实这样也好,廷尉上书后,我归府便觉不妥……”

邴吉不由讶然,却听魏相叹息:“竟有属吏进言,应斥退宣成侯昔日所属以及其征、荐之官……”

邴吉怔忡着望向魏相,却见魏相也是哭笑不得地望着自己,不禁失笑,摇头道:“我固然曾是大将军长史,然君侯亦曾是宣成侯所征良臣……丞相府属吏竟不知吗?”元平元年,魏相由扬州刺史被征为谏大夫,当时主政的也是大司马大将军霍光。

魏相正是为此而哭笑不得,听他还特地说明,不禁白了这位好友一眼。

“好歹我的征令出自朝廷,你却是实实在在的宣成侯幕府属吏!”魏相没好气地驳了一句,“别说你我,朝中公卿百官有几个能与宣成侯撇清的?”

邴吉不由苦笑,叹了口气道:“方才在宣室,陛下说秺侯是忠孝功勋之后,又已决意去妻,亦不必案其罪了。”秺侯金赏也是霍光的女婿。

魏相对此倒是没有惊讶:“秺侯禀父志,本就与霍家疏远,昨夜逐名捕人,册上本就没有其名。”

“霍氏的罪名是谋反……”邴吉摇头,“这种罪名人人自危,主上对此十分担心。”

魏相点头:“的确,大逆谋反按旧例是要夷灭三族的,还是早日定案为宜。”

邴吉点头:“方才宣室对策,我还建议陛下颁诏赦罪。”

“理当如此。”魏相附议。

商议之后,邴吉送魏相出门,属吏也都肃手恭送。出了御史大夫寺的门口,魏相便示意邴吉止步,邴吉刚躬身行礼,就听魏相低语:“少卿,宣成侯当日为何会青眼于你呢?”从秩千石的廷尉监到车骑将军车市令、大将军长史,再到秩二千石的光禄大夫给事中,邴吉只用了短短十年,而很明显,邴吉远谈不上是霍光的亲信,偏偏受着亲信一般的倚重信赖。

魏相也根本没想要答案,言罢便转身离开,仿佛什么都没有说过。

注:君侯,秦汉时称列侯而为丞相者,《汉旧仪》载“列侯为丞相、相国,号君侯。”



14、幸运的少妇

朝堂的惊惶不安离后宫很远,离长乐宫更远,尽管皇帝明确地表明就事论事,并不诛心连坐,但是,谋反大罪本就连坐甚广,而世间本就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尤其是这种时候,不落井下石已是颇具雅量的君子了。(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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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上至天子,下至御史大夫,都明确表示暂不管旁枝末节,尽快将霍氏诸人定案,但是,事涉谋反,奉诏治狱的官吏又岂敢敷衍,纵然快之又快,定案已是十日后,而长安各狱几乎都是人满为患,案验相坐已及数千家。

由丞相领衔的奏书立刻呈进宣室,刘询也立刻看了,奏书正文并不长,谋反乃大逆之罪,量刑自有律令可依,唯一需要天子定夺的不过是如何连坐——族灭还是夷三族?

“罪人名册呢?”刘询的声音淡漠,神色清冷。

殿中侍奉的侍御史、尚书、侍中都无法辨清天子的喜怒究竟如何,但是,谁都不敢怠慢,立刻将放有奏书所附的名册书木几抬到天子身前的书案旁。

垒放整齐的书简像一座小山,刘询忽然没兴趣审阅了,事实上,他也不必看,只需要在奏书正文上写下“制曰可”便可以。

——大逆之罪从来只有牵连无辜,断没有轻纵一人的道理。

手中醮满朱砂的苍毫就要落在奏书上时,刘询忽然听到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生杀予夺,人主权柄,断不可轻授臣下,但有一次,君威即失。”

他惊惶抬头,左右四顾,却只看到侍奉的中臣茫然不解的神色。

刘询不由苦笑,叹了口气,将笔放回笔架,伸手取了一卷名册,将奏书移开,仔细地审阅那一个个或陌生或熟悉的姓名。

漏刻不紧不慢地移动着,眼见昼漏将尽,中官宦者悄然入内,依照规矩一盏盏点燃殿内的烛灯。

书几上地书册仅剩三卷。刘询第一次出声:“张敬?”

侍御史立时警醒。抬头准备接受天子地咨询。却见刘询又取了那份奏书正文重看。片刻之后。才问道:“卫将军为何未具名?”卫将军指地是富平侯张安世。

霍光薨后。车骑将军张安世加大司马。领尚书事。是实实在在地内朝首臣。不久。天子罢车骑将军屯兵。迁其为卫将军。掌管两宫卫尉、城门以及北军。倚重信任无人可及。

侍御史立刻回答:“卫将军女孙为霍氏外属之妇。卫将军自陈当避嫌。故未具名。”

刘询神色未动。又追问道:“当真是卫将军本意?”

张安世是霍光地亲信。是霍光一手提拔起来地内朝第二人。霍氏谋反。他地处境无疑尴尬不已。对此。刘询清楚却无能为力。

侍御史讶然失色,却郑重回答:“臣所言皆臣所知,不敢以妄度之辞污主上圣听。”

刘询轻轻颌首以示赞许,随即又问一旁的侍中金安上:“朕见卫将军近日形容憔悴,可是为此忧惧?”

金安上没料到天子会如此直白地询问此事,怔忡片刻方回答:“臣不知,但以己心度之,当是为此无疑。”

刘询皱眉苦笑,又看了一下名册,便提笔抹去了张敬的姓名,同时吩咐立即下赦免诏,道:“诏书封玺后,即下御史大夫。”随即又对金安上道:“安上,你去御史寺下诏,邴卿钩决后,务必亲自将此女送至富平侯第。”

“敬诺。”金安上躬身应诏,待尚符玺御史封押后,立即奉诏离开。

御史寺离宣室不算远,金安上却走得很慢,虽然有宫规礼法的缘故,但是,更重要的是,他要好好思考皇帝此举的用意。

——只是安抚旧臣?

——抑或只是因为张家?

御史寺终究离宣室近了点,直到看见“御史大夫寺”的题字,金安上仍旧没能想出答案,只能按捺下纷乱的思绪,正色步入御史寺。

邴吉对这道赦诏并无异议,不说张安世是仅次霍光的策立功臣,不说其兄张贺对今上恩重如山,也不提其子张彭祖与今上是同窗至交,便是单论律法,霍禹谋反,但是,张安世的那位孙婿并没有参与其中,本就是相坐连及,其妻子家人本就在可坐与可不坐之间。

金安上没想到邴吉如此顺承上意,一时有些失神,直到听到邴吉吩咐主簿下书曹史,立即释出张敬,才回神,急忙道:“邴公,陛下有诏,仆务必亲自将之送至富平侯第。”

邴吉从善如流:“既是如此,就只能请金侍中与曹史一同前去下书了。”

“敢不从命。”金安上连忙谦让。

因为是被连坐的罪人,张敬并未被关押在廷尉狱或是御史诏狱,御史掾吏翻查记录,好容易才查到,她是被关在上林诏狱。

金安上忍不住叹息:“这一次当真要血流成河了!”

同行的曹史却不以为意:“入狱的倒也罢了,左右不过一死,未入狱的才更加惶惶。”话说出口,他才反应过来,同行的不是交好的同僚,而是天子的亲信近臣,不由大骇,立时便面无血色。

金安上正要问他原因,见他这般模样,只能揭过不提,笑道:“我又不是御史,不管监察之事!”

“多谢侍中包涵!”曹史连忙陪笑,却是再不敢多说一个字了。

两人是骑马而行,又是奉诏行事,一路通行,不多会儿便到了上林诏狱。

相较中都内的各狱,位于上林苑中的上林诏狱很不像牢狱,青山绿水环绕,青砖黑瓦,乍看之下,金安上还当是上林苑中的寻常馆舍。

出示御史公文与诏书后,狱监立刻命人将张敬领出来,随即才向两人解释:“牢中脏乱不堪,不敢污了二位的清贵!”

金安上对牢狱是半分好奇都欠奉,更何况,此时牢中大多是霍氏案的罪人,他避嫌还来不及,哪里会拒绝狱监的这种安排?御史寺经常与治狱诸事打交道,那位曹史自然也没有兴趣。

不一会儿,就见之前奉命领人的狱史领着一个身着褚衣的女子走过来。

女子头发杂乱,又低着头,金安上实在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能道:“小君(注)可是富平侯的女孙?”

女子闻声颤栗,待他说完,才瞥了他一眼,轻轻点头。

金安上看向狱监,那个一脸络腮胡子的黑壮男子很肯定地道:“侍中安心,断不会错的。县官的诏令,我等岂敢怠慢!”

金安上稍稍安心,对女子道:“小君大幸。陛下以卫将军功勋重臣,忠正谨厚,特独赦小君。”

女子讶然抬头,满脸都是不敢置信的神色,眼泪却是忍不住地直落,随后竟是腿一软,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看到尚有稚气的女子如此失态,金安上简直是手足无措。金氏家教甚严,讲究持身自重,他从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一个痛哭中的女人。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那个曹史实在看不下去,上前对张敬道:“小君,金侍史奉诏送君回富平侯第,以小臣愚见,我等还是尽快离开,金侍中好复命,小君的家人也可安心。”

张敬这才止了泪,却依旧哽咽难言,只是点头同意。

将张敬送到富平侯第,金安上又对惊喜交加的富平侯夫人详细地说明了情况,才在张家人的千恩万谢中走出大门。

看到富平侯第外众多打量的眼神,金安上隐隐明白——无论如何,天子仍属意张安世为内朝首臣,也毫不掩饰地将此意宣告内外!

金安上不同想到——除了张安世,还有多少霍氏旧人也有此待遇呢?

当他满心疑惑地回到未央宫,却得知天子已驾幸长信宫,一时间,金安上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天子的想法了。

注:小君原是周代对诸侯之妻的称呼,除了作为对妻子的称呼,汉代也称皇后为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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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血色

(一年了……愿逝者安息,生者坚强。(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多难兴邦,天佑中华。)

“县官这是做什么?”

长信宫前殿,上官太后看到两个黄门将堆放着一摞的书简的漆几抬入殿,小心地放在自己的席前,不由就是一愣,自然就开口对坐在一旁的刘询问道。

刘询起身走到太后座前,取了一卷简册,双手奉上,请她展阅。

上官太后接过简册,一眼就看到简册上残留的印封,不禁讶然:“这是尚书令封奏的上书!”孝昭皇帝崩后,有一段时间,她临朝称制,对朝廷事务并不是一无所知。

“这是朕能看的吗?”上官太后抬眼看向刘询,没有不悦,只是纯粹的疑惑不解。

刘询点头:“臣此来就是请太后看这道上书的。”

听他这样说,上官太后便半信半疑地展开简册,只看了一眼便呆住了。

“……这是……”上官太后的手不禁微微颤抖,令幄帐外侍奉的宫人惊讶不已。

“这是廷尉寺对谋反案的拟刑名册。”刘询轻声回答。

上官太后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抬头看向坐在几侧的皇帝:“县官让朕看这个做什么?”

刘询刚要开口解释。忽然看到幄帐旁地长御。立时将到嘴边地话咽了回去。

上官太后皱了皱眉。摆手示意殿内地侍御退下。

“什么话这么难说?”上官太后对刘询地举动越发困惑。

她是知道刘询地。很清楚这位天子素来讲究正大光明地正道帝术。不喜欢隐秘诡道。避人私语不像他平常地行为。

刘询苦笑:“我是想让你看看。名册中没有你想赦免地人。”

上官太后闻言讶然。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用其义刑义杀。勿庸以次汝封。”

这是《尚书康诰》中的一句,意思是“该用刑的就用刑,该杀的就杀掉,不要照你的意思来行事。”

昭帝崩后,皇太后临朝称制,霍光认为皇太后应知晓经术,便将精于此道的博士、光禄大夫夏侯胜迁为长信少府,教授太后《尚书》。

上官太后的意思很明白,刘询一时无言以对,垂下目光,一径沉默。

上官太后看了皇帝一眼,慢慢地摊开的那卷名册收起,轻声道:“母亲去了,上官家与霍家便没有关系了……外祖父去了……”她扬了扬卷起的简册,将之与其它简册放到一起,笑得苦涩:“这里面纵然有与我血脉相连的人,也不是亲人了……”

刘询蓦然抬眼,看到她轻笑的神色,但是,那双清明如水的黑眸中却满是落寞,于是,那抹温柔的笑容便透出了一股莫名的悲伤。

刘询不由握紧了双拳,低头叹息的刹那,终于找到合适的话语:“方才,臣已赦了富平侯的女孙敬。”

上官太后一怔,好一会儿才从放回的简册上收回手,淡淡地道:“安抚忠正勋臣,县官理当如此。”

“霍家与群臣联姻甚多……说是党亲连体……一点都不为过。”刘询看着几案上堆积的简册,微微苦笑,慢慢言道,“谋反乃大逆,廷尉是不敢从宽的……”

“县官想施恩?”上官太后开口截了他的话头,“对谋反者?”

皇太后似笑非笑的神色语气让刘询一时无言以对——如果谋反者都能得到赦免,那么,天子还谈何威严,大汉律令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看着刘询懊恼皱眉的模样,上官太后忍不住摇头苦笑,伸手推开木几,从独榻上起身:“县官跟我去一个地方,可好?”虽是问句,但是,说话的同时,上官太后已经往殿外走去,刘询很是不解,却仍然起身跟在她身后一同往殿外走去。

长信宫的侍御与刘询的随从都在殿外,见两位至尊出殿,连忙行礼,却见两人根本没有理会他们,径自前行。

皇太后的长御与皇帝的中常侍怔忡地对视一眼,随即回神,立刻招呼大家跟上两人,又命人准备宫内代步的乘辇。

上官太后与刘询走得并不快,侍奉的诸人很快赶了上来。见到乘辇,上官太后并没有坚持,坐上乘辇,吩咐宫人去西阙。

长乐西阙在长乐宫西门外,紧靠直通安门的城门街,但是,上官太后并未打算出宫,而让宫人在宫墙下落辇,也不要侍御跟随,只让刘询跟她登上宫墙。

宫墙上旗帜飘扬,向东望去,未央东阙与武库尽收眼底,但是,上官太后并不是想让刘询看那些。示意当值的卫士退到稍远处后,她走到女墙边,伸手指向高阙下的被两条浅沟隔开成三条大道的城门街。

“县官……”上官太后刚开口,便瞥见刘询刹那间苍白的脸色,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我明白陛下的意思了……”刘询的脸色依旧苍白,下唇却已被咬得隐隐渗出血丝。

上官太后苦笑,知道不必再多说了,于是默然转身,往宫墙的阶梯走去。

“陛下……”刘询的声音忽然响起,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令上官太后瞬间有些失神,却依旧停止站定。

“大司马大将军已薨!”刘询以一种复杂的沉稳语气缓缓宣告,“过去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坚定的、勿庸置疑的宣告散发着一种决绝的意味,令上官太后骤然转身,不敢置信地望向他。

刘询不是没有看到皇太后眼中复杂而绝望的神色,但是,他依旧没有改变心意:“陛下,过去的一切只属于过去!”

上官太后收拾起心中破碎的祈望,漠然转身,慢慢步下那一层层石阶。

刘询没有跟着她一起走下去,而是慢慢走到那低矮的宫垣边,低头望向那条与城内其它七条大街没有任何不同的城门街,

刘询知道,这条街对自己是不同的……

就在这三条道路上,就在这座长乐西阙下,他的祖父以匆忙拼凑的乌合之众与丞相所将的大军合战五日,死伤数万,鲜血流入那两条并不深的沟渠,染红了……

“陛下!”嘈杂的惊呼声陡然响起,伴着一些宫人压抑不住的恐惧尖叫。

刘询大惊失色,转身直冲向阶梯,见随从的宫人、宦者围在阶梯底层,他的心不由一沉,三步并两步的冲下台阶,顾不得说话,伸手就推开宫人

一见是皇帝,所有人连忙退开,刘询一眼便看到被两名长御抱着的皇太后与石阶上触目惊心的点点殷红,一口气堵在胸口,令他几近窒息。

看着天子铁青的脸色,两名长御嚅嚅地解释:“陛下踏空了……滚了下来……”

“召太医!”刘询终于吼出声音,“你们是不是连该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无碍……”上官太后苦笑着制止天子狂怒的吼声,“县官……”她想抬手让刘询靠近,却因此引起一阵剧痛,令她满头冷汗,连呻吟都发不出。

“陛下想说什么?”刘询惶恐地跽坐在她身侧,“臣听着!”

上官太后让长御退后,示意刘询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口中的那些……过去却是我的一生……”

——如果征和二年的长安没有染上那层血色,今天,他仍可能是天子,她却绝对不会是长信宫的主人……

——当那抹不详的血色缓缓弥散时,他来到人世,然而,作为太子元孙的喜乐却不及百日……

——当那层杀戮的血色宠罩长安时,她尚未出生……若早自己的命线已莫名地浸没在那些充斥不甘与怨尢的血水中,她宁可……

——她宁可从未出生!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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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丧子的天子

那是征和二年。www.65txt.com

那时的天子名彻,也曾名彘——那是梦日入怀而生、仿佛天命所归的皇帝。

那是八月戊午,一轮圆月挂在漆黑的夜空中,皎洁的银辉黯淡了群星的光采。

中秋月圆,月圆人不圆。

“不可能!不可能!据儿怎么可能自杀!”

六十六岁的天子沉默了三个时辰后,终于出声。

建章宫的奇华殿内回荡着天子决绝的声音,声量不高,声线不细,却良久不息。

自钩弋夫人开始,所有人跪伏在地,不敢稍动一下,生怕让丧子的天子牵怒到自己身上。

其实,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天子根本分不出一点心神来关心周围的一切,他干枯的手指狠狠地划过奏书上的一片青简,决然地摇头,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据儿怎么可能自杀!”

他不相信!

他绝对不相信自己钟爱地长子会选择自杀!

他不相信!

京兆尹地奏书……他一个字都不信!

——八月戊午。弘农太守急报天子:辛亥。皇太子据于湖县泉鸠里遭吏围捕。太子自度不得脱。入室距户自经。皇孙二人皆卒。

“朕要去湖县。立刻!”天子骤然起身。黑色地广袖狠狠地甩过。将漆几上地一应器具全部拂落。

“主上保重。”侍中金日磾惶恐在殿门前跪下。不敢对天子命令应诺。

殿外当值的侍中、中常侍黑压压地跪了一片,全都是阻止病愈未久的天子连夜出行的声音。

然而,十六岁即位便敢与自己祖母争权的天子岂是能劝的?

陪驾的钩弋夫人连忙从宫人手中接过毛氅,打算跟上天子的脚步,但是,天子却在殿门前停了步。

钩弋夫人不敢出声,只能站在天子身后,小心地警戒着。

天子的神色莫测,竟是怔怔地望着正对殿门的圆月出神。

眼见天子的神色再次坚决起来,金日磾膝行上前,重重地叩首:“主上保重,太子仁孝,定不会愿见主上如此的!”

“日磾……”天子的身子微微轻晃,“……朕没有儿子了……是不是……”

天子没有等金日磾的回答,也不需要他回答。

殿前,月光、灯光相映,天子缓缓地抬起双手,眼神茫然地望着自己的手心:“……是朕……是朕害死据儿的……”

“不是的!”金日磾急忙否定,“主上已经赦免太子!不是主上的错!”

——纵然在盛怒之下,将太子宫中的官吏、宾客皆以大逆诛死,在壶关三老上书后,天子还是下诏赦免了爱子。

“那么据儿怎么会死?”天子厉声质问。

所有人都将额头死死地抵在地面,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包括金日磾,也包括钩弋夫人。

——没有人知道答案……更没有人敢解释……

死寂的回应让天子愈发愤怒,抬手拍上杏木的门框。

哐的一声,金日磾不由轻颤,随即本能地抬头,却见天子单手扶着门扉,双目微翕,脸色苍白,竟是不见一丝血色,不禁大骇。

“主上!”

金日磾慌忙起身,手刚碰到天子,就觉得天子整个人都倒向自己,不由大惊失色:“主上,快召太医!”

天子突如其来的昏迷让所有人乱成一团,幸好金日磾慌乱已过,立即镇定地指挥众人做事,而因为天子年迈,之前在甘泉又大病了一场,太医都在邻近的馆舍伺候,自然也来得迅速。

一番诊治,确认了天子只是急怒攻心,并无大碍,一众近臣才放下心来。

看了守在床边的钩弋夫人一眼,金日磾悄然退到门口,对一个中常侍低声吩咐了一番,那个中常侍立即点头,无声地离开。

众人本以为一夜无事,等天子醒来便好,谁知,天将亮时,天子又发起了高热,竟是比之前甘泉宫那次还凶险,太医们用尽手段,也没能将天子的体温降下来,所有人都惶恐不已,太医更是害怕得直抖,连针灸都差点刺错位置。

金日磾此时无比紧张,心里不住用匈奴话咒骂霍光!

——平时,即使是休沐,同为侍中的霍光也不会夜宿宫外,可是,这一次,因为皇帝已经下诏赦免太子,加上他的嫡长女小产,霍光特地与他说了,今日在家中过夜。

——若非如此,他岂会如此无措。

金日磾是匈奴休屠王之子。元狩二年秋,浑邪王与休屠王谋降汉,天子担心他们以诈降为名行袭边之实,令骠骑将军霍去病领兵前往迎接。事到临头,休屠王又后悔了,浑邪王心一横,杀了休屠王,兼并了他的部众,投降汉朝,受封万户侯,而金日磾与母亲、弟弟则成了俘虏,与父亲的祭天金人一样,成为了大汉天子的战利品。

——说白了,他终究是外国人,纵然投了帝王的眼,得了天子的信任,有些事情,他始终是不能做的。

——比如此时……

——比如……万一……天子不讳……

想到这儿,金日磾不由又看了一眼钩弋夫人,眉头紧锁,却只是默默地看着。

——太子既卒,一旦天子有所不讳……谁将继位?

——这是一个再迫切不过的问题。

作为天子近臣,金日磾了解这位赵婕妤的野心,因此,他不禁担心赵婕妤会不会借机……

心中的念头杂乱,金日磾也知道自己心绪已乱,不得不勉强按捺下各种想法,让自己的心沉静下来。

沉静下来之后,金日磾便知道自己想岔了,不禁心头一紧,立时转身,招手示意值宿的中郎将过来。

“传令禁中、宫中各门,即时紧闭,无论何人,有无符籍,一律不准进出!”金日磾断然言道,见对方尚有犹疑,立即道:“主上怪罪,我便全领,你等说我矫制亦可!”

中郎将连连摆手,道:“仆自当与侍中同担!”言罢便转身离开,没走两步,就听金日磾又声唤住自己:“霍侍中除外!”

中郎将一愣,随即明白地点头。

中郎将离开后,金日磾稍稍安心,却还是悬着心,一边关注帝寝内外的动静,一边时不时地看向时漏,可是,直到夜漏全尽,宫人入殿熄灭烛火,他还是没有等到霍光。

从最初的焦急到后来的困惑,金日磾实在不明白,会有什么事情能在这个时候阻止霍光赶来建章……

——皇孙二人皆卒!

一句原本没有在意的话陡然闪过脑海,金日磾愕然变色。

——太子只带了两个儿子在身边……他的长子皇孙进并没有随他一起走……

一阵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金日磾狠狠地攥紧拳头。

直到一阵呻吟响起,伴着钩弋夫人惊喜的低呼,金日磾连忙起身,在床侧止步,向忽然醒来的天子恭敬行礼。

天子的脸色依旧腊黄,双眼通红,却不再是之前那般沉痛茫然的神采。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缓缓转动,天子的目光越过钩弋夫人,落在金日磾的脸上。

“金小子……”天子轻声呼唤近臣,钩弋夫人连忙退开,让金日磾靠近天子的寝床。

“主上有吩咐?”金日磾以一贯的恭谨态度询问天子。

“诏御史、廷尉查太子遇害前后!”天子平静地下达诏令。

金日磾低头应诺,抬眼间却正对上天子通红的双目,不禁心中一颤,默然低头退下。

退出奇华殿,金日磾正要去御史府,就见霍光缓缓行来,不由停步,谁知霍光经过他身边时根本没有停步,只是轻轻说了一句:“史良娣、皇孙进与皇女孙,全部遇害……”

金日磾的身子不由就晃了一下,抬手扶住廊柱,闭目平静心神,片刻之后,他蓦然转身,却只见霍光踩着与平时毫无二致的步点,踏入帝寝。

他心中一紧,却只是咬牙转身。

——霍光是不愿相信别人了!

——所以,连对他也不愿提那个尚在襁褓的皇曾孙的状况了……



2、皇曾孙

走进弥漫的苦味与果龙香氛的奇华殿,霍光的神色未曾有半点变化,平静地在帷帘外行礼,向天子叩拜、问安,没有听到天子的答复,便一直跪着,直到钩弋夫人走出内寝,向他轻轻颌首:“奉车都尉请入内。(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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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一眼钩弋夫人的背影,默默地记下她方才虽然疲惫却难掩欢喜之色的神情,霍光步入内寝。

两名等候的宫婢放下帷帘,也退了出去。

偌大的内寝中,只有天子与霍光两人。

天子没有出声,霍光慢慢走到床前,再次参礼,随后在床前的莞席上安坐,平静地看着始终闭着眼睛的天子。

看着天子毫无血色却依旧棱角分明的脸,霍光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昨夜那个稚嫩的容颜,随即,比较的念头便在他心里疯狂滋长,最终,他只能向按捺不住的想法屈服。

细细地在心中将二者比较了一番,霍光终究是摇头——那个婴儿不像天子……更像某个记忆中已经开始泛黄的身影……

心,无法抑制地疼痛起来,霍光咬紧牙关,双手在袖中握成拳,死死地抵在地面上。

——日后,他该如何面对那人?

那个人执着他手,殷切叮嘱:“子孟,太子被宠惯了,不知凶险是何物……你是聪明的,多提点他……”

他应下这个责任莫大的叮嘱。

如今……

“……子孟……”

“臣在!”

沉浸在自责中地思绪。仍旧本能地对天子几近呻吟地呼唤。做了应有地反应。

膝行靠近天子地寝床。霍光低头等待天子地吩咐。随即听天子无力地声音:“君去趟湖县……”

“臣不去!”拒绝脱口而出。根本没有让天子把话说完。

“为何?”天子没有动怒,平静地表示疑问。

霍光咬住嘴唇,无声地叩首。

天子闭上眼,片刻之后,轻轻动了两下伸在床外的手,道:“那就让太常去吧!”

“诺!”霍光轻声答应。

退出内寝,霍光对正殿内侍奉的御史低声转述天子的诏令:“主上诏太常赴湖县……治太子丧……”

侍御史愣了一下,看着霍光走出殿门,才在身旁宦者的提醒下回过神来,连忙书诏。

走出帝寝,看着朝阳将温柔的光亮洒在鲜红的铺地方砖上,霍光忍不住闭眼。

——血一般的颜色……

——此时此刻,这种尊贵的颜色未免就太刺眼了……

“子孟……你没事吧……”

熟悉的关切声音让霍光睁眼,果然看到金日磾站在自己面前,淡然的神色丝毫看不出方才的关切之言出自他的口中。

霍光摇头,唇角微扬,侧身让开。

金日磾不过是复命,片刻之后便也退了出来,扫了一眼,便走到霍光身旁,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廷尉言,皇曾孙系郡邸狱……你知道吗?”

霍光点头:“君方才是去廷尉?”

金日磾微微皱眉,却还是回答:“陛下要查太子……前后经过……”考虑到霍光的心情,金日磾含混地回答。

霍光却仿佛没有任何感觉,静静地望着帝寝。

良久,金日磾忽然听到霍光飘渺茫然的声音:“好久没去昆明池了……”

金日磾不解,却也明白了,霍光一直看的不是奇华殿,而位于长安西南的昆明池……

——为什么想到那里……

对金日磾的疑惑、不悦,霍光只能沉默,他知道不该怀疑金日磾,但是,长女的质疑声却在耳边、心头挥之不去:“如果不是巧合,那么就必然是有人泄秘……不是小表叔,就是金日磾……”

——卫登……

——背叛太子,他还是姓卫!这么简单的计算,大将军的儿子会算不过来?

——金日磾……

直觉地,霍光知道不是金日磾……

——可是,现在,他能仅凭直觉便相信他吗?

“……郡邸狱属大鸿胪……”金日磾微微皱眉,按捺下其它心思,让自己专注于此事,“……商丘成刚因平乱封侯……”

七月癸巳,太子兵败的第三天,大鸿胪商丘成因力战获统领乱军的太子宾客张光封秺侯,斩太子使者、调长水胡骑的侍郎马通封重合侯,随马通力战获太子少傅石德的景建封德侯。

霍光抿唇:“我知道,可是……其它地方更不安全……”

“郡邸狱……有什么特别?”金日磾不解。

霍光闭眼,无声地叹息:“……小女说,郡邸狱的治狱使者……是史良娣的旧识……”

……

昨夜,那个背着婴儿的年轻女子潜入家中,以一枚大如八铢钱的身毒国宝镜为凭,证明那个孩子就是皇曾孙——此时便是太子唯一血裔。

女子蓬头垢面,将安然熟睡的婴儿摆在他的面前:“皇孙言,卫宅必是众目睽睽,君家应当安全一些;此子送至君前,生死由君。”

抚过光滑的镜面,看着熟悉的纹饰,霍光肯定了襁褓中婴儿的身份——这枚宝镜虽然价值不菲,但是,除了当事人,谁也不会用这种毫无标记的东西为凭。

——这是元鼎二年,张骞出使乌孙归来,送给大将军卫青的礼物之一。据说佩之者为天神所福,卫青只是付之一笑,从未佩过。元鼎四年,太子长子出生,卫青送的贺礼中便有此物。

“你是何人,为何皇孙将此子托付于你?”虽然证明了孩子的身份,霍光还是很谨慎。

女子抬头又叩首:“婢子是皇后的长御,奉皇后诏送史良娣及王姬、曾孙出宫,不料,出了宫门,便回不去了。皇孙仁慈,携婢子一同逃亡……”

霍光沉默地听完,再次询问:“皇孙等对此子可有计较?”

“皇孙言,不奢望其它,但求此子得庇,平安一生。”

“只是平安……”霍光心中刺痛——竟只是如此简单……甚至卑微的愿望吗?

“……好……”

“不好!”

在霍光打算答应的同时,一个决绝的声音响起,生硬地打断了这场隐秘的交谈。

看到长女,霍光不禁立时皱眉,一边示意女儿进来,一边轻斥扶着女儿的妻子:“幸君不知轻重,你也不知吗?她如今的身子怎么能出来?”

东闾氏只是苦笑——夫君,女儿,哪个是肯听她劝的?

只着居家绛袍的霍幸君坐在铺了蒲桃锦的独榻上,扶着凭几,脸色苍白却坚决地问父亲:“平安之后呢?让太子唯一的血裔一生卑贱地活着?让大汉正统的嫡嗣一辈子屈居人下?若是这样……太子起什么兵?皇后为什么自杀?……我们又为什么要让他活下来?……倒不如……倒不如现在就让他去与父母团圆!”

长女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一片利刃划过他的心尖……绵绵不绝的疼痛得他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幸君……现在……我们无法考虑将来……那么遥远的事情!”霍光忍着心中的痛楚对女儿解释。跪在房中的女子也轻轻颌首。可是,他的女儿闭上眼,固执地拒绝:

“长御,考虑将来已是奢望……”

“没错!”

“但是……若没有将来的希望,我们如今为何努力?”

他的女儿睁开眼,清明的黑眸静静地望着他,等待他的决定。

——他能拒绝吗?

“……就算保留他的身份……幸君……你知道诏狱是什么样子吗?”

——连正值壮年的健康男子都未必能经受得住狱中的寒苦,何况这个稚弱的婴儿。

霍幸君沉默,用力咬着毫无血色的下唇,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上的宝镜的合采系绳上。

“……这是……”她困惑,霍光同样困惑。

年轻的长御闻声看了一眼霍幸君执于手中的彩绳,给了答案:“这是史良娣从腕上解下的。”惊变突至,他们竟找不到东西将宝镜系在婴儿身上,最后还是史良娣想起自己身上还有此物。

“你见过?”霍幸君经常出入太子宫,见过此物并不稀奇。

霍幸君摇头又点头:“我在别人身上见过此物……”

霍幸君努力思索,最后一拍凭几:“想起来了!是被征召治巫蛊狱的使者……原来的廷尉监……我在史良娣的居处见过他……良娣说是家乡故人……叫什么……那个姓很古怪的……”

“邴吉!”故廷尉监、与出身鲁国的史良娣同乡、姓很古怪,这三点足以让霍光猜到那人的身份了。

“对!就是邴吉!”霍幸君肯定地点头。

朝中的鲁国人并不少,霍光并没有见过其他人佩带此物。

——史良娣即使在逃亡中仍未解下……

霍光若有所思,也有些犹豫,不知道仅凭这些,能否将刘据仅剩的血脉托付给那人,但是,他们的时间并不多,虽然,现在没有来霍家,但是,不代表明日没有。

——他们还有选择吗?

“试试吧!”

抱起婴儿,霍光叹了口气,看着婴儿因为自己笨拙的姿势不适地动弹,他将孩子递给妻子,转头看向那个女子:“你可有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女子点头,下一刻便因霍光的话而怔忡了:“明日你抱着孩子自诣郡邸狱,出首!”

“你不愿意?”霍光明白地反问。

女子神色一凛,断然地道:“只要有益于曾孙,婢子便是背上骂名又如何!”

——她是皇后长御,本就是必死的!

“好……”霍光点头,不禁轻抚孩子的娇嫩额头:“这么多人的期望,这么多人的保护……虽然会很沉重,但是,你不会让我们失望的……是不是……”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霍光没有看到,他的女儿同样望着那个婴儿,神色复杂,不知在想什么。

注:《西京杂记》记“宣帝被收系郡邸狱。臂上犹带史良娣合采婉转丝绳。系身毒国宝镜一枚大如八铢钱。旧传此镜见妖魅。得佩之者为天神所福。故宣帝从危获济。及即大位。每持此镜感咽移辰。常以琥珀笥盛之。缄以戚里织成锦。一曰斜文锦。帝崩不知所在。”

(无限怨念地哀嚎:“我要收藏!我要推荐!……”)



3、该告别的就必须抛下

天色尚未大亮,天空仍是灰蒙蒙的颜色,一辆简陋的牛车在郡邸狱旁夹道中停下。(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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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幸君不适地挪了一下身子,抬手拭去鬓侧的汗珠,随后便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休息了两个时辰,尽管仍旧是一身肮脏的妆束,但是,女子的双眼已不再只是两潭死水,反而有种令人移不开眼的神采在其中闪现。

见霍幸君注视着自己,女子微微低头,宫人特有的温顺气质彰显无遗。

从昨夜到现在,霍幸君一直没有碰襁褓中的皇曾孙一下,因此,尽管她的态度很明确,受史良娣与皇孙托付前来的长御仍然有些不安,尤其是此时车内只有她们两人与一个只知吃睡的婴儿。

霍幸君望了女子片刻,挺直了身子,郑重地叩拜行礼,让女子不由大惊。

“少君……”

霍幸君行过礼,正色而言:“我对你只是眼熟,可见你定是跟随皇后不久……受惠不过些许,却为曾孙做到如此地步,卿当得起妾的大礼!”

女子嚅嚅无语,只能抱紧皇曾孙。

“请教长御的姓名。”霍幸君也沉默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

女子不解,却还是回答:“婢子卑贱,无姓,皇后赐名倚华。”

霍幸君点头。片刻之后才抬眼。轻声道:“你是宫婢。必要入掖廷狱。内官狱……”

“婢子明白!”倚华微笑着点头。语气坦然。让霍幸君无法再说下去。

——禁中地内官狱所。哪怕是卫青、霍去病都无法插手。自然也无法照拂。

轻轻地将婴儿抱得更靠近自己。倚华望着眼前地**。低声道:“生死由天定。但是。婢子会努力活下去地!”她地眼睛盯着霍幸君地眼睛:“婢子会一直记着少君父女昨夜地话。因此。一定会努力活着。代皇后、太子、良娣与皇孙看着……”

——看着你们能不能实现那个期望中地未来!

霍幸君点头。白皙纤细地手指轻动。带起浅绿色地衣袖。如水如烟。却没有半点迟疑。微笑地请倚华下车。

倚华将怀中的婴儿换了姿势,让婴儿的头搭在自己的肩上,因此,她没有看到,原本熟睡的婴儿迷糊地睁了下眼,似乎是被她的动作弄醒了。

仍有睡意的黑眸半眯着,有些茫然地看了一下忽然出现在眼前的女子,随即,婴儿眨了眨眼,对着霍幸君笑了,仿佛是在说——我还记得你!

霍幸君没有出声,抿紧的双唇勉强扬起微1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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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版首发笑的弧线,回应着婴儿的笑容。当毡帘落下,隔绝了两人视线的同时,霍幸君伏身趴在车内,左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阻止自己发出任何一丁点的声音,却无法阻止泪水浸透自己的右手的衣袖。

受过叮嘱的御者没有询问车内的女主人,看着倚华被两名狱吏带进郡邸狱后,便回到车旁,拉动牵牛的绳索,让老牛缓缓挪步,拖着车离开。

牛车从霍家的后门进入,仿佛只是奴仆清早采购物品归来。

东闾氏早已在后院等了多时,一见牛车回来,便连忙迎了上去。两名婢女上前扶着霍幸君下车。

一见女儿两眼红肿的模样,东闾氏便叹了口气,却没有说什么,示意婢女退下,上前亲自扶住女儿,带着缓缓步行,一只手则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背。

“身子可有不适?”沿着廊道走了一会儿,见女儿的脸色仍旧苍白,东闾氏不禁有些担心。

霍幸君倚在母亲的臂弯中,沉默地摇头。

东闾氏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女儿,只能在心里暗暗着急,因此,看到丈夫的下妻站在道旁,以困惑的眼神打量她们母女时,她立时火大:“你在这儿做什么?”

那个女子瑟缩了一下,双手下意识地抱住已经颇大的腹部,那姿态让东闾氏更为火大,霍幸君也不禁皱眉:“庶母,你为何在这儿?”

——这里离她的居处隔着三重院子。

“上官大家来了……在大姬的寝室不见大姬……”女子颤栗着却仍然将来意完整地说了出来。

“多谢庶母!”霍幸君对她点头致意,神色却依旧冷淡,东闾氏则根本不愿与她多说一个字,扶着女儿便离开了。

望着母女俩离开的背景,女子抿紧双唇,环着腹部的双手更加用力。

对上官桀妻子的疑问,霍幸君垂下目光,一声不吭,东闾氏扶着女儿躺回床上,才转身对亲家解释:“孩子半夜被噩梦魇着了,再睡不着,我便陪她在家里到处走走。没告诉奴仆。劳大家久侯了!”

上官桀的妻子虽然仍有不满,却也只能接受这个解释。

她不好跟东闾氏计较,自家子妇又在补眠,一肚子牢骚便只能回家对难得一同休沐的丈夫、儿子说了。谁知道,听了她的话,上官安只是心忧妻子,立即便要去霍家,上官桀虽虽然皱眉,却明显不是为她报屈,她立时怒了,狠狠地摔了木箸:“新妇进门,没了儿子,也就罢了!你堂堂太仆,九卿之一,倒要看霍光的脸色,连累我也在霍家抬不起头!”

上官安刚走到门口,这时,哪里还迈得动步子,只能尴尬地转身,却听上官桀冷哼一声,啪地将木箸拍在案上,毫不留情地教训妻子:“太仆算什么?九卿算什么?丞相、御史大夫,也不过县官一句话,立时就是家破人亡,举族同坐!霍光是什么人?霍家是什么?你以为不是与霍家结亲,公孙敬声之后,太仆的位置轮得到我?妇道人家,少见识就少说话!学学新妇与霍大家,对你没坏处!”

丈夫一番教训立时让她懵了,还没回神,就听丈夫对儿子道:“不是要去霍家,快去吧!顺便问问霍家小君,新妇若是稍安,还是归家休养吧!没有为人子妇却常住自家的道理!”

“诺!”上官安虽然疑惑,却还是恭恭敬敬地应了。

第二天父子俩同乘入宫回署,上官安才问父亲是何意。

“太子一家都死了,只剩一个刚满百日的皇曾孙,主上得报却没有任何表示……”上官桀轻轻叹息,“已经过去的……再缅怀也没有!”

“阿翁的意思是……”上官安眨眼。

“……又快开始了!”上官桀很肯定地说,“所以,该告别的就必须抛下!”

上官安不太明白,这与他接回妻子有什么关系,但是,上官桀却不愿再对儿子多解释什么。

——相较霍幸君,他的儿子仍旧稚嫩了一点。

“安儿……”拍了拍儿子的肩,上官桀轻笑,“快点与幸君生个孩子吧!”

——婚姻的联盟还是脆弱了一点……

八月,癸亥,太常江都侯勒石至湖,治皇太子丧,地震。(注1)

九月,大鸿胪商丘成为御史大夫。

十月,北军钱官小吏上书,言护军使者任安闻太子言:“希望君能将精锐之师交给我。”后受节,入营则闭门不出。天子怒。任安下吏。(注2)

伴着匈奴入上谷、五原,杀掠吏民的急报,征和二年终于过去,随着岁首正月的到来,没有踏入长安城一步的天子再次行幸甘泉,郊雍祭天。

注1:《汉书·武帝纪》记:“八月辛亥,太子自杀于湖。癸亥,地震。”太常那段是作者杜撰的。

注2:任安的事是《史记·田叔列传》中褚少孙补记的——是时任安为北军使者护军,太子立车北军南门外,召任安,与节令发兵。安拜受节,入,闭门不出。武帝闻之,以为任安为详邪,不傅事,何也?任安笞辱北军钱官小吏,小吏上书言之,以为受太子节,言“幸与我其鲜好者”。书上闻,武帝曰:“是老吏也,见兵事起,欲坐观成败,见胜者欲合从之,有两心。安有当死之罪甚众,吾常活之,今怀诈,有不忠之心。”下安吏,诛死。——顺带说一句,我反复读了几遍,愣是没看出那个小吏举报的事情为什么会让汉武帝得出那么一个结论!



4、必要见血的开局

廷尉狱相对于其它狱所,条件算是很好了,至少可以说干净。www.65txt.com

——到了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罪名清楚,只等待天子批复定刑奏书了,自然不需要官吏再做拷问之类的事情。

当然,条件好只是相对而言。

狭小的隔间里,除了一张下面垫了茅草的莞席,什么都没有。

——这样的条件,若是出身公卿王侯之家,想必是很难忍受的。

任安不由轻笑。

——这样的条件,比他最初寒微之时的处境,好了太多了。

“主君……”

摇曳的灯光下,老仆被主人莫名的笑容吓到了。

“……见兵事起,欲坐观成败,见胜者欲合从之,有两心……”任安轻声重复着老仆之前的话,“主上如此说的?”

“是……”老仆点头,再度落泪。

任安喃喃地将这句话重复了好几遍。最后却仰天大笑。

“罢了罢了……”任安边笑边摇头。“两心便两心吧!不忠就不忠吧!田仁纵太子是死。我受太子节不发兵也是死!不过是主上一念而已!”

“主君!”主仆被主人大胆放肆地话语吓了一跳。

任安摆手:“既已定了死罪。便是这番传入主上耳中。也不至于加刑地。”天子虽不仁慈。却不是滥刑之人。

老仆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地为主君面前地空盏斟满酒。

一口饮尽。任安示意老仆为自己再斟满酒卮。随后端起漆卮。双手举起。作敬酒状。轻笑而言:“我先行。且待后人!”

黍酒缓缓洒落在地,勾勒着云气纹的小卮摔落,任安对着老仆长跪叩首:“多谢善公送我!安之妻儿,日后全赖善公照拂了!”

老仆没有推托,老泪纵横地叩首答礼。

征和二年十二月,任安死。

征和二年,春,正月,上行幸雍。

这一次,郊雍祭天,天子没有带上宠姬与幼子,只带了内朝亲信,并召见贰师将军至甘泉见驾。

对天子近臣来说,天子的意思很明显了——对匈奴的劫掠,天子准备报复了。

霍光对这些并不关心,趁着随驾出行前的最后一个休沐日,他回了一趟家。

得知女儿回了上官家,他只是微微皱眉,没有多说什么,沐浴前吩咐妻子:“若是杜公子来了,你先招待一会儿。”

“杜公子?”东闾氏有些惊讶,见丈夫神色淡色地点头便没有再多问,点头应了。

她了解丈夫必不会无的放矢,既然这样说,“杜公子”便必然会来,因此,出了房间,便让婢女去叮嘱门上的家老。

果然,没有两刻工夫,家老便来禀报,杜公子来了。

东闾氏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杜公子,因为丈夫没有多吩咐,她也没有表现出格外的亲热,只是中规中矩地在丈夫不方便时,招待这位客人。

杜延年,字幼公,御史大夫杜周的少子,排行第三。与顶着酷吏之名的父兄不同,杜延年喜好儒学,心性宽厚,是杜家的另类。

看了名刺,又听了客人的说辞,面上虽没有流露分毫,但是,东闾氏心里还是十分好奇的,借着婢女奉上热汤的机会,她将这位比丈夫小了十多岁的男子细细打量了一番。

除了温文尔雅,她一时也看不出太多,不过,看到他抢先接过婢女因惊慌而快倾覆的耳杯,东闾氏倒是对这个已过而立年的布衣公子多了几分好感。

“劳杜君久候!”

听到霍光的声音,东闾氏立刻起身,请杜延年致意后,便退出正堂。

杜延年对霍光的邀请也是有些疑惑的,尤其是这个邀请还是透过张安世转达的——他与霍光只是泛泛之交,但是,与张汤之子张安世却是情谊甚厚——这让他在疑虑的同时也难以拒绝。

“侍中辛苦,延年乃布衣之辈,最是闲散。”杜延年客套地回答霍光。

霍光与他叙礼后,便请他入座,并没有在意他的生疏客套,而是直接道出邀请的目的。

“我请子孺(注1)推荐一个明法通达、熟悉中都官狱的可信之人,子孺道杜君虽不喜狱事,然家学渊源,谙于律令案治,且与御史、廷尉及诸狱长吏皆有交情,然否?”霍光十分郑重,让杜延年连客套的谦辞都说不出,只能拱手回答:“承家君教诲,尚算不没家声。至于交情……只是说得上话……”杜周一直在廷尉寺、御史大夫寺任职,当时尚在少年的他倒是与那些文法小吏时常交往,如今,那些人多是还在那些地方司职。

霍光却犹豫了,沉默片刻,他还是道:“我有两件事拜托公子。”

这句话让杜延年瞪大眼睛望着他,心里由衷地佩服张安世的猜测——“霍子孟是金口难开的人,必是有事拜托你。”

当时,他那位知交扬扬眉,压低了声音道:“不外是与太子有关!”

“太子已死,他还想如何?”杜延年当时就皱眉。对知之甚深的张安世,他没有隐瞒的必要。

张安世微微眯眼:“难道就看着那些人一个个地从太子之死中获利?”

杜延年被张安世的话吓了一跳:“子孺,你什么时候与太子有交情了?”他从不知道知交好友是支持太子的。

“我与太子没有交情。”张安世摇头——他一直给事尚书,与储君有交往都不合适。

“那么……”张安世的话让杜延年更加困惑。

张安世冷笑,显然是怒极:“若是主上要易储,自然无我等置喙的余地,然而……看着陷害太子的人堂而皇之地取而代之!幼公,我还真不乐意!太子纵有千般不是,也只有主上能处置!”

杜延年微微垂眼,似在沉吟,陡然又听到好友低叹:“至少不能让我在九泉之下,没脸见先父与大将军吧……”丧父之后,他以郎官给事尚书,受大司马大将军的照拂甚多。

于是,杜延年答应来见霍光,却没有想到霍光会对他如此直言。

“……侍中说拜托……”杜延年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周旋之策了。

霍光点头:“两件事。第一件,烦请杜君帮我查一查邘侯,第二件,我想知道郡邸狱中每天发生了什么!”

杜延年为霍光交浅言深的举止惊诧非常,良久才找回说话的能力:“……侍中所说的第二件,延年当可一试,第一件……霍侍中,让延年一介布衣去查一位列侯……”

因为天子之前有诏,得太子者侯。九月,围捕太子的新安令史李寿封邘侯,军卒张富昌封题侯。

“杜君不敢?”霍光微微挑眉,唇角啜了一抹复杂的笑容,却让杜延年立时熄了拒绝的念头。

“不知侍中要查什么?”杜延年的直觉告诉自己,此时拒绝便意味着某种敌对……

霍光轻扣凭几,慢条斯里地道:“查一查,他和什么人有来往,有没有做什么不合律令的事情……诸如此类……”

杜延年不寒而颤,却已无法拒绝。

——霍光将话说到这份上,他若是拒绝,霍光岂会留后患?

杜延年苦笑,想起张安世曾说过,冠军侯的亲卫部曲还有不少都留在霍家。

“既然侍中信得过延年,延年定当全力以赴。”

征和三年的春天,接受祭祠的上天并没有赐惠大汉君臣,冬季刚劫掠过边境的匈奴再次来袭,这次,匈奴人入五原、酒泉,两地都尉战死。

已经习惯了以牙还牙的天子在行幸安定与北地两处边塞后,三月,遣贰师将军李广利将七万人出五原,御史大夫商丘成将二万人出西河,重合侯马通将四万骑出酒泉,击匈奴。

夏,五月,天子回到建章宫,颁诏大赦天下。

霍光宿卫宫中,没有与杜延年联系,但是,杜延年通过张安世给霍光送了一份没有抬头也没有署名的帛书。

霍光看后,将帛书双递给张安世。

内容不长,张安世却看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对霍光道:“是杜幼公的字迹。”

“子孺对此事如何看?”霍光却笑着问了另一个问题。

张安世眨眨眼,看向庐舍中的另外一人:“金侍中如何看?”

金日磾没有抬头,依旧看着书简,淡淡地问道:“何事?”

霍光起身将帛书置于他书案一角的灯盏上,看着火焰点着丝帛,才慢慢将之放到一旁的笔洗内,同时低声回答金日磾:“贰师将军出征,丞相及诸官吏为之祖道(注2),一直送至渭桥。贰师对丞相言:‘愿君侯早请昌邑王为太子;如立为帝,君侯长何忧乎!’丞相已应诺。”

宫盏似乎晃了一下,霍光与张安世都没有看清金日磾闻言后那一瞬间的神色,但是,他们清楚地听到这个一直被天子与众人认为是忠厚可靠的匈奴人以一种含混不清的语气轻语:“钩弋夫人会喜欢这个消息的。”

注1:子孺,张安世的字,出自《汉书张汤传》。

注2:祖道,指古代为出行者祭祀路神,并饮宴送行。



5、牺牲与新生

仲夏五月,即使是在上林苑中,建章宫仍然需要消耗大量的冰块以消暑降温。www.65txt.com天子年迈,不耐暑,即也不堪寒气,最后,太医们想了一个办法,请天子移驾太液池的渐台,周回十顷的太液池隔绝了暑热之气,不需置冰,渐台之上也相当舒爽。

然而,此时此刻,送爽的清风却让渐台之上所有侍奉的宫人、近臣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

“早请昌邑王为太子;如立为帝,君侯长何忧乎!”

天子一字一字地重复着奏书上的话,跪伏在地的诸人不由颤栗——这已经是天子第三次重复这段话了。

啪!

那份激怒天子的御史奏书终于被天子狠狠地掷出,同时,所有人听到了天子怒不可遏的大吼:“李广利以他是谁!大司马?还是大将军?霍去病、卫青都不敢动这样的心思!”

金日磾将额头死死地抵在冰冷的砖石上,心中为天子的暴怒而暗暗吃惊,同时也不禁腹诽——早知如此,当初何必那样逼太子?

太子刘据过世不足一年,天子贴身依旧着麻衣,此时,李广利却说这样的话……不管天子之前是否属意昌邑王,如今恐怕……

想到那个继承了母亲病弱之身却没有继承母亲的容貌的昌邑王,金日磾只能为那个总是显得怯懦的皇子叹喟一声。

——除了太子据,其他皇子恐怕很难在激怒天子后仍让天子心存父子之情……

想到这儿,金日磾倒是明白,霍光为何急着对付丞相与贰师将军了——相较燕王、广陵王,昌邑王的确更得帝心,而钩弋子,终究是年幼,不到万不得已,天子应当不会考虑幼子的。

“主上……”

“主上。臣不知……”

一个尖细地声音打断了金日磾地劝谏。欲言又止地姿态让天子不耐地挥袖:“何事?”

“臣奉诏出宫时。听人议论。丞相第中建了祷祠。据说是丞相夫为祝祷昌邑王为帝所建……”内者令郭穰伏在天子地脚边。战战兢兢地禀报。

——火上浇油……

金日磾几乎想为郭穰把握时机地本事击掌了。

天子没有再发出暴怒的大吼,而是冷笑一声,手重重地拍上面前的书案:“给朕查清楚,刘屈氂到底还做了什么!”

天子的诏令如此清楚,案验查证的官吏会查出一个清白无辜的丞相来吗?

——答案显而易见。

六月,丞相刘屈氂因大逆不道,腰斩于东市,其妻与子枭首华阳街,事涉贰师将军之妻及子。

尽管天子下令封锁此事,但是,李广利仍然得到了消息,兵败投降,七万人中得归的不过千人。

从未有过的战败损失让天子大惊大怒,族灭李氏的同时,彻查泄秘一事,最终,告假失踪的太医令随但被查了出来。

于是,金日磾目睹了素来沉稳的霍光勃然大怒的模样:“那个女人,该碎尸万段!”

——区区一个太医令,岂敢随意泄露禁中机密,还是对没有什么交情的李广利?即使他曾经负责为李夫人治病!

金日磾知道,这个世上不会有那么多巧合,霍光当然也知道。

——那么,因稍感暑热而宣召太医令的钩弋夫人赵婕妤……便是最大的嫌疑犯!

金日磾明白霍光的愤怒——用七万将士的性命去打击昌邑王……这与通敌、资敌已无二致!

——该说赵婕妤终究是女人吗?

——只可惜,这是解释,却不是脱罪的理由!

摇了摇头,金日磾叹息:“子孟,你没有证据!”

霍光冷笑,却也默认了他的说法——否则,他又怎么会只是在值宿的庐舍大发雷霆?

见霍光平静下来,金日磾才半是劝慰半是转移话题地道:“至少,刘屈氂已死,李氏族灭……天子绝不会立昌邑王了……曾孙也安好,你该稍稍安心才是……”

听到金日磾的话,霍光微微点头,眼中却显出一丝忧色。

“怎么了?”金日磾不解地询问。

霍光轻叹:“曾孙……不是很康健……狱中……”纵然邴吉已倾尽全力,郡邸狱的环境对那个之前娇生惯养的婴儿仍旧是太恶劣了,半年之内,已大病数次,小病更是不断。

这就是无可奈何了,金日磾只能默然……他们都没有办法让太子之孙出狱……因为太子仍是罪人。

征和三年十一月,高寝郎田千秋上急变,讼太子冤:“子弄父兵,罪当笞。天子之子过误杀人,当何罪哉!臣尝梦一白头翁教臣言。”

天子召见田千秋,叹喟而言:“父子之间,人所难言也,公独明其不然。此高庙神灵使公教我,公当遂为吾辅佐。”当即拜田千秋为大鸿胪,

至此,太子据的罪名从谋反大逆变成了子弄父兵,过误杀人。

然则,霍光对这个莫名其妙跳出来的田千秋却是毫无好感:“什么叫过误杀人?江充不该死吗?”

不过,这点缺憾似乎不需要霍光来操心。

征和三年十二月,天子以构陷储君、大逆无道的罪名,夷江充三族,焚苏文于横桥上。

夷三族……

汉兴,虽有约法三章,然其大辟之刑,尚有夷三族之令。令曰:“当三族者,皆先黥,劓,斩左右止,笞杀之,枭其首,菹其骨肉于市。其诽谤詈诅者,又先断舌。”故谓之具五刑。彭越、韩信之属皆受此诛。

自文帝时新垣平逆案后,汉朝已久不见夷灭三族之令,大逆连坐不过父母妻子以及同父的兄弟姊妹。

这一次,尽管江充死于太子之手,天子仍然下了夷三族之令。

而焚……

必须说,汉律之中是没有这种处决方式!

那是古时暴君的手段!

即使是霍光,也不禁为天子的暴戾颤栗动容。

“天子之怒,流血千里,伏尸百万……”金日磾忽然想到了自己曾经看过的一段话。

——这便是天子之怒,需要用无数的鲜血与生命去平息!

——江充、苏文……就足够了吗?

……

渭水刑场,昔日秦朝的秋决之地,自汉兴以来,只有夷三族之时,才会动用。那里紧邻横桥,平日里是商贩云集的交易之地。

因为去年的那场变乱,长安城中,尤其是长安四市的市人,不少人都失去了不止一个亲人,今天,很多人都赶来渭水边,静静地站在北军士卒组成的警戒线外,在早春正月的晨光中,看着那些身着赤衣的囚犯被军卒驱赶着走向河滩边的刑场。刑囚中不乏老弱妇孺,但是,此时,却没有半点怜惜的目光投向他们。

无辜?身在江充的三族之内,便是罪!

平民无知,更愿意循本心行事。——对他们来说,将失去亲人的怨恨加诸于素来温厚仁善的皇太子……实在是有些难以想像……那么,就怨恨那个衣着奇异、行止诡异的江充吧!

面上黥字,劓鼻,斩左右趾,以木杖笞杀之后再枭其首,菹其骨肉于市——具五刑,夷三族对于长安人来说,除了这一次的人数多一些、刑罚十分齐全之外,并没有多少稀奇的,但是,当苏文被缚在横桥之上,身边堆满柴薪时,许多人都恐惧地闭上了眼睛,双手更是紧紧捂住耳朵,可是,那凄厉的惨叫又岂是如此便能阻挡的?

不知是不是天意,点着的柴薪数次塌散,负责行刑的北军司马不得不派人添加木柴,如此折腾了将近三个时辰,苏文才渐渐没了声息,而渭水刑场周围除了必须留下的军卒,总已没有一个人了。

看了一眼灰烬中的焦骨,司马冷冷地摆手,几名士卒提来几桶水,迅速地清洗桥面,烧完的木灰、没烧完的柴薪伴着那些散架的焦骨落入暗红色的渭水之中,激起的几点水花又落回水中,一起东去,仿佛想追上那正在往东行进的千车万乘。

征和四年,春,正月,上行幸东莱,临大海,欲浮海求神山。群臣谏,上弗听;而大风晦冥,海水沸涌。上留十馀日,不得御楼船,乃还。

三月,上耕于距定。还,幸泰山,脩封。庚寅,祀于明堂。癸己,禅石闾,见群臣,悉罢诸方士候神人者。

对于上官安来说,东临大海,登极泰山,亲见奇观,这一切都比不上妻子有妊的家书让他欣喜若狂。

天子于明堂祀上帝,他便在山路上虔诚地祈求着母子平安的渺小愿望。

夏,六月,还,幸甘泉。

甘泉……

得知天子不回长安而是直上甘泉,上官安莫名地感到了烦躁。

——他现在一点都不想听到甘泉两个字!



6、思子

从泰山到甘泉,本可以从巨鹿渡河,从弛道直奔云阳,但是,天子却忽然改了主意,直往西行,进了三辅地界,几乎快能看到长安城了,乘舆大驾才停下。(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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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知道了驻地所在,所有随驾之人都觉得颈后立时刮过一阵冷风。炎夏六月的天气中,不少人硬是打起了寒颤。

——京兆湖县。

——皇太子刘据的亡所。

湖县有周天子祠二所,今上即位改称湖。

沿着大河的堤岸而行,耳边全是河水奔腾东去的狂歌,霍光的脸色愈发苍白,让金日磾几乎认为他随时可能晕倒。

——霍光如此,那么,走在最前面的天子呢?

金日磾不无忧虑地注视着始终背对着他们的天子。

——天子真的想看太子的墓地吗?

所有人都惊惧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子夏居西河,丧子,哭之失明。

古人如此。今人何堪?

没有人知道独立长子墓前地天子是何神色。也没有人敢知道。

对于后人来说。一座思子宫。一座高筑九层地归来望思台……便是全部了……

——峨峨九层。已断兴哀之目;眇眇千里。不归幽愤之魂……

——望以穷高。思以及远……

——流眄无涯。增怀永久。意来思之可待。念追悔而终不……

——三年之恩,天伦钟爱……一朝之忿而致两伤,万恨悲寂,千载凄怆……

——望思望思……终不归……

“……日磾,朕没有儿子了……”

望着那个烈日下的玄黑身影,金日磾忽然想起奇华殿中的那声悲鸣,随即想起的却是当时未曾上心的钩弋夫人的神色。

——震惊!愤恨!委屈……

天子的宠姬在那一瞬间究竟感受到了多少种情绪?

金日磾不知道……

他只知道,无论如何,在那时,天子的意识中,只有刘据才是他的儿子!

——燕王、广陵王,还有年幼的刘弗陵……在那时全被遗忘!

天子大驾在湖县泉鸠里停了一夜,第二天便北上甘泉,没有进长安。一直到七月,除了罢免太常靳石与任田千秋为丞相,再没有再发生什么能让人记住的事情。

事实上,离开泉鸠里,天子便病了,连从不假手于人的奏书都交由近臣处分。

得知了这一消息,上官安的心情由烦躁转为恐惧,却偏偏不能流露半分,除了面对自己的父亲。

上官桀对儿子的惶恐并没有一丝不满,只是很耐心地安慰:“贰师已降匈奴,无人可知的事情便从未发生过!”

上官安却仍是不安:“阿翁,李氏族,苏文焚,江充已死尚夷灭三族……县官是……”

“噤声!”上官桀变了脸色,“安儿,不可说!”

上官安的脸色苍白,却固执地向父亲诉说自己的不安:“阿翁,我们做的事情当真不会有人知道?”

上官桀点头:“新妇身边的那个婢女,汝母已处置,报讯的那个苍头去岁暴病而亡,李氏被族,再说,他们本就不知道报讯之人的身份。线索俱断,谁能知道?”

上官安这才稍稍安心,却还是脸色苍白:“那钩弋宫那边……”

上官桀冷笑,拍了拍儿子的肩:“那边有主上处置,便是主上不处置,霍子孟也容不得她!”

“阿翁为何这般肯定?”上官安皱眉,不解得很。

上官桀笑得更加灿烂:“霍子孟素来都学大将军的行事,岂容有意外发生?皇太子血裔尚存,少主在位,他自可护卫其周全,若是少主身后尚有太后,他如何保证那个皇曾孙的安全?”

“皇曾孙?”上官安几乎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存在,“他该有三岁?外舅不会真的想扶持吧?主上毕竟没有说太子无罪啊!那可是罪人之后!”

上官桀轻轻挑眉:“安儿,想扶持稚子的……绝对不是只有霍光一人!”

上官安讶然,却听父亲低声轻笑:“朝廷内外多少卫氏旧人都在看着——无论是谁继位,除非他能有超越太子的表现,而那个皇曾孙又实在是不成器,否则,他们对大汉的忠心都将集中那个皇曾孙身上!”

“卫氏旧人?”上官安觉得这个说法太不可思议了,“卫氏素来不党不羽,便是有些故旧,又能如何?”

——那些人有那么大的力量吗?

上官桀没有回答儿子的疑问,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对没有真正见过那两位大司马的人,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楚这种问题的。

“你既然心绪不定,我便涎着老脸为你告假吧!”上官桀见儿子始终不能真正平静,终究是不放心他继续在空中值守。

上官安没有拒绝,待父亲起身准备出门时,才蓦然出声,唤回父亲,压低了声音问道:“阿翁,你是想扶持新君吧?”

上官桀唇角一动,却还是没有回答。

上官安也没有看父亲,而径自往下道:“那么,为何还要我与幸君生下孩子?”

——无论如何,那都是他的孩子!若是有一日,上官家与霍家对立……孩子该如何自处?他的妻子又该如何?

上官桀轻轻叹息,安慰地轻拍儿子的手背:“你想得太远了!世事岂会皆如人意?”谁都保证不了的……

这个理由让上官安松了口气,安心了……

步出居室,上官桀忍不住为儿子摇头——少年心性,儿女情长啊……

*****

甘泉紫殿,搜栗都尉桑弘羊与丞相田千秋、御史大夫商丘成一起为轮台戍卒屯田一事奏请天子。

听完十三岁即为侍中的亲信重臣的建议,天子沉默片刻,却道:“富民侯以为如何?”

六月,丁巳,天子以大鸿胪田千秋为丞相,封富民侯。

富民二字正是思富养民之意。

桑弘羊久侍天子,如何不知天子的意思,立时便不再进言。不久,大驾自甘泉回长安,天子正式下诏答复屯田轮台一事,言及兴兵用贰师之不当,深陈悔意,言辞恳切,以“扰劳天下,非所以优民也”为由,拒绝了桑弘羊屯田轮台的建议。

天子更加苍老,但是,那双浑浊的眼睛却仿佛看透了沧桑,不再信神仙方士,不再迷恋边功,他似乎忽然看见了大汉上下为某些看似显赫的功勋所付出的代价,他开始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修马复令,以补缺,但求毋乏武备,不再对外出兵。

忽然转变的天子让许多人无所适从,其中就包括负责奉封下书的尚书令张安世。

杜延年对好友的困惑却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县官是终于认识到,再继续用兵,就要把烈侯与景桓侯为大汉赢来的优势全输光了!”

元封三年,赵破奴用七百骑便俘回楼兰王,太初四年,李广利将兵六万尚不能破宛!——高下立判!

——天子却用了十年来证明这个既定的事实。

张安世怔忡了好一会儿,才摇头失笑,为自己竟会如此迟钝。

“说正事!”杜延年见好友回神,便笑道,“转告奉车都尉……不,应该是光禄大夫了,邘侯最近经常与方士接触。”最近,天子又给霍光加了光禄大夫的官职,

张安世一愣:“不会吧……”现在官员对方士之流应该是避之唯恐不及才对。

杜延年耸肩:“也许李卫尉被县官处置江、苏二人的手段吓到了……他可是直接导致太子死的人!”

张安世不屑地冷笑:“居守之日,擅出长安,送李广利……他是怕自己被牵进大逆之列吧!”

杜延年微笑:“也有这个可能。”

“事情也不急,你明日去霍家自己告诉霍子孟吧!”张安世笑道,“他明日休沐,必要归第的。”

“为何?”杜延年的印象中,即使是休沐日,霍光也鲜少出宫归第。

张安世轻笑:“长女有妊,回长安的第一个休沐日,他不会不归的。”

“霍侍中对长女这般在意吗?”杜延年有些惊讶。

张安世被问得一怔,第一次思索这个问题:“……应该是在意的吧!他的嫡妻仅有此女,再说,太子似乎一直极钟爱此女……霍子孟的这个长女进太子宫是不必通禀的……没听说霍家其它女儿有这个资格……别瞎想!”见杜延年的眼神愈发暧昧,张安世没好气地堵了好友一句:“要是你想的那样,她就不会嫁进上官家了。”

杜延年咳嗽两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听他这样说,却是不服:“谁知道?也许是今上不愿新妇出自卫霍两家呢……”

张安世白了好友一眼:“太子一直不立妃,说不定就是因为卫霍两家找不出适龄女子!”

两人对视片刻,同时意会到这个话题的荒谬,不禁一起笑出声。

“反正,霍子孟的其他儿女尚幼,第一次得孙辈,多在意一些也是难免的!”张安世笑道,“尤其是上官太仆也极重视这个孙儿……”

“这么说,这个孩子会是两家的宠儿了?”杜延年挑眉反问。

张安世点头:“肯定的!”

PS:今天写文时,陡然发现,我把刘据自杀的湖县搞到弘农郡去了……应该是京兆尹的地界……实在是……掩面……我去修改前文了……



7、新纪元

征和四年,秋,八月,辛酉晦,日有食之。www.65txt.com不尽如钩,在亢二度。哺时食从西北,日下晡时复。

京房《易传》曰:“‘妇贞厉,月几望,君子征,凶。’言君弱而妇强,为阴所乘,则月并出。晦而月见西方谓之朓,朔而月见东方谓之仄慝,仄慝则侯王其肃,朓则侯王其舒。”

天道为何?天意为何?

从来没有人说得清楚,但是,当事后回想时,人总是会为其中的巧合而颤栗心悸,不知是不是真的有某种更高的意识存在时时刻刻地关注世间的一切。

八月的最后一天在诡异的天象中结束,征和四年的秋天也将结束。

对长安的百姓来说,天子时好时坏的身体状况也不值得谈论,临近岁末,在冬日的寒意中,人们开始谈论边塞商旅带回的一个消息——李广利死。

这个舍弃了一切投降匈奴的贰师将军,在得到单于信重的同时,也引来另一个更早投降的汉人的嫉恨,于是,当单于母亲生病时,那个名叫卫律的汉人勾结胡巫,让单于杀李广利以行祭祀。

背叛者死有余辜,让平民津津乐道的是商人绘声绘色地描述,李广利临死之时如何恶毒诅咒其死后必灭匈奴,而且,最具有传奇性的是,自李广利死后,匈奴境内雨雪不绝达数月,牲畜死,人民疫病,谷稼不熟……仿佛真的是阴灵作祟,匈奴单于惊恐,下令为李广利立祠室,雨雪竟然随即而止。

“李广利也算是死得其所!”天子对昔日宠臣离奇的死法,只是如此平淡地给了一句评价。

两年来,天子的身份愈发虚弱,但是,只是虚弱,谁也不知道天子还能这般虚弱地支撑多久,而每逢七、八月两月便出的灾异之像,竟让满朝上下无人敢言国本之事。

天子似乎也忘了自己的身后事,不管是元狩六年封王的燕王与广陵王,还是天汉四年册封的昌邑王,自受策就国便都没有入朝一次。眼见天子年迈,负责诸侯王朝见事家宜的大鸿胪还是在九月上书,询问是否命皇子来朝。

天子地回答简洁明了:“否。”

这种冷硬地拒绝态度让大鸿胪颤栗。为自己地侥幸心理而懊恼不已——天子终究是天子。君臣之分地沟堑不是任何人都能跨越地!有些事情是不容臣下置喙地。

当然。这些事。作为天子近臣地霍光都清楚。只不过。恢复原本那种沉默得几近失去存在感地状态后。没有多少人再关注他。

包括钩弋夫人。

霍光很满意这种状况。如此。他便有更多地工夫去照看那些必须亲自照看地事。比如长女。比如……某个愈发好奇、让人难以招架地孩子……

郡邸狱地条件有限。但是。邴吉地确是尽力给了那个孩子他所能给地最好地一切。连名字都是不起眼却地确充满美好祈愿地“病已”。

为了掩人耳目,霍光没有踏足过郡邸狱,一切消息都来自杜延年——杜延年将消息送到张家,由张安世再转告给霍光。

即使是霍光休沐归家也是如此传讯。

张安世不理解,霍光却只是笑而不答。

当正月到来,天子再次改元,自元封之后,不管是不是再不愿听到“五年”两个字,事实就是,天子的纪年止于四,这次也不例外。

当然,同样的,正月伊始,天子行幸甘泉,郊泰畴。

早春时节,又在高山之上,苜蓿苑中什么都没有,空无一物的田地上满是荒凉的气息,天子却径自来了这里,只让霍光与金日磾随侍。

寒风凛冽,裹着裘衣的天子在田畦边缓缓前行,霍光与金日磾一左一右护卫着,生怕天子有所闪失。

“霍光,日磾……”天子忽然停步轻唤。

“臣在!”两人同时应声,也很有默契地压低了声音。

“今日之事,出口入耳,皆在君等与我三人,有一字外泄,立诛不赦!”天子的语气森冷,预示着接下来话题的严肃与重要程度。

“谨诺!”两人不敢怠慢,郑重应诺,心中更是紧张。

“太子孙现在如何?”天子的问题随即而来,却让霍光的脸色一白,差点就眼前发黑。

金日磾比霍光知道得少,因此,镇定一些,抬起头,满眼困惑地回答天子:“太子之孙收系郡邸狱,臣不知其它。”

“霍光?”天子看向霍光,眼神淡漠得看不出一丝情绪。

霍光的手轻轻颤动,却不敢拖延不语,颤栗中,他微微躬身,力持平静地回答天子:“安好。”

“朕想见见那个孩子。不需要别人知道。”天子平淡地吩咐,言罢便转身,继续前行,留下霍光与金日磾两人在寒风中对视,良久都回不了神。

……

从长安到甘泉只要一天,可是,从长安郡邸狱中悄无声息地带出一个幼儿到甘泉宫要多久?

让霍光与金日磾头痛正是“不需要别人知道”这个要求。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甘泉宫是祭天之地,肃穆庄严,在此侍奉的都是熟知规矩的人,人数相较长安诸宫也算是少的。

——天子还是很照顾两位近臣了!

当杜延年的亲信终于把孩子送到甘泉时,已是天子驻跸甘泉宫的最后一天了。

孩子被下了药,安静地熟睡着,不知道自己已置身在完全陌生的地方,被从不认识的人抱着。

抱着孩子的霍光却在颤抖,广袖中的双臂几乎麻木。他不是没抱过孩子,但是,对这个孩子,他却是第一次以如此呵护的姿态将他抱在怀中。

将孩子交给天子时,他听到天子轻笑的低语:“第一次见你时,你都没有这么紧张。”

短暂的接触便足以让天子察觉这个素来沉稳的近臣的紧张颤栗。

元狩四年,十一岁的霍光被漠北归来的霍去病领到天子面前。

从那个破败灰暗的家中来到宏伟辉煌的未央宫,他惶恐,却也兴奋,看到至尊时,他紧张却还是能够按照兄长的教导正确地行礼参拜——相较他那个比太阳更耀眼的兄长,大汉天子的气势并不能让他惊悸失礼,更何况,清凉殿中,还有一大一小两个人,以同样温和的目光安抚着他心中的不安。之后,那个小人儿携着他的手走出清凉殿,眨着一双充满好奇的黑眸对他说:“你是去病哥哥的弟弟?我也是哦!……”

“……这孩子像据儿……”沧海桑田般的感慨仿佛划破时空,自遥远的某处传来。

霍光眨眨眼,从回忆中挣脱,看向天子怀中的孩子。

方才,他激动颤栗,甚至没能看清孩子的模样。

孩子被照顾得很好,虽然不算胖,但是,脸色红润,神态安详,可见没有受委屈。

“的确像太子。”金日磾在旁轻声附和。

“可是比据儿轻多了。”天子微微皱眉,却没有再多说。

“……霍光……”

“臣在。”霍光立刻回神,敛容上前,不知天子有何交代。

“这孩子,朕就交给你了!”天子轻轻抚摸孩子的脸,犹有不舍,却终是让霍光抱过孩子。

“臣……奉诏!”霍光怔忡了一下,低头回答。

天子疲惫地挥手:“这不是诏命。”

霍光与金日磾同时一愣,可是,天子却不愿解释了。

“把他送走吧!”

霍光低头行礼,抱着孩子离开。

“金小子,是不是觉得委屈啊?”苍老的天子闭上眼,轻声询问身边仅剩的一个人。

金日磾下意识地摇头,随即道:“臣不敢揣测,不过,可以想见陛下的苦心。”

“哦?”天子轻应,眯着眼看向他。

“有些事情,臣是做不到的,只有霍家人能做。”金日磾低头轻语,平静地陈述自己的想法,让天子失笑。

笑了一会儿,那笑声便寂寥起来,天子轻声低语:“不是霍家人,是霍去病的弟弟……”

金日磾不再说话。

殿外一片黑暗,也非常寂静,忽然,隐隐有声音传来,金日磾警戒起来,片刻,却见皇子弗陵跑了进来,一脸稚气,一脸期待,皇帝也看到了自己的幼子,慈爱地笑了笑,小皇子立刻奔到床侧,金日磾默然参礼。

看着皇帝与幼子轻声细语地交谈,他忽然觉得这一幕异常刺眼,却无力多说什么,悄悄退下。

殿外,繁星密布,预示明日的好天气。



8、刘病已

从中官处取了两只装了定例膳食的漆盒,张安世很认命地给霍光与金日磾所在的属车送去。(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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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是霍光与金日磾值宿,今天大驾回长安,天子登上乘舆前特别吩两个近臣,不必随侍,两人告退后便请张安世驻跸得闲时,将供给送过去。

——“就不麻烦宦者特别跑一趟了。”霍光很谦和地对宦者令推辞,仿佛麻烦张安世便是理所当然的。

知道两人都是一宿未睡,随驾的其他人都远远地避开两位侍中所乘的辎车,因此,张安世不需要多费工夫就能找到了两人的辎车。

在门户旁的木隔上轻叩了两下,刚要出声却听车内有奇怪的动静,张安世不由一愣,随即就听到金日磾充满倦意的声音:“谁?没事就不要打扰!”

张安世失笑,认为自己想多了,轻咳两声:“两位侍中,该用昼食了。”

“噢……子孺……”金日磾恍然,片刻之后,车户打开了一条缝,稍顿了一下,才被推开。

“外面凉,快进来吧!”金日磾招呼张安世上车,随口问了一句:“子孺可用过膳了?”

张安世觉得有什么地方很古怪,却又说不上来,因此,原本应该尽快赶回乘舆所在的他还是进了车舆。

“……他……”

一进到车内,张安世便被惊吓了一下,指着车舆的一角,刚想惊呼就接收到霍光与金日磾凌厉的眼神,立时把那声尖叫咽在喉咙里,只能把最初出口的那个字反复地说着。

霍光没好气地拍下他地手。压低了声音斥责尚书令:“一个孩子!有什么可大惊小怪地!”

张安世被他轻描淡写地轻斥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猛白眼。

“他是谁?”毕竟司职机要地尚书令。多少大场面都经历过了。最初地意外之后。张安世迅速就平静下来。询问起最重要地问题。

——即使心中已有八分笃定。张安世还要确定那个一脸好奇、明显憋着笑意。盯着自己地孩子。究竟是谁!

孩子眨了眨眼。黑眸中闪过某种特别地神采。令张安世不禁失了神。

“我叫病已。”孩子地声音很轻。显然受过了叮嘱。稚气地声音却透着一丝傲然。没有丝毫地恐惧。

张安世轻笑,目光一动,落在孩子紧紧抓住霍光衣袖的双手,随即移开,以相同的轻声介绍自己:“我叫安世,姓张。”

“什么是姓?”孩子立刻问出自己不理解的问题。

张安世却语塞了——他要如何对四岁的孩子解释姓的意义呢?

霍光抬手轻抚孩子柔软的发丝:“回去之后,邴君会告诉你的。”张安世没有时间与他纠缠那些天真的问题。

孩子的双眼闪过失望的黯然,让张安世不由心痛,但是,已有子女的他也知道,孩子的问题总是越解释越多的,而他还要尽快赶回天子身边。

“他怎么会在这儿?”想到随驾的钩弋夫人与皇子弗陵,张安世不由紧张地质问起霍光与金日磾。

霍光与金日磾只能苦笑。

“以后再说吧!”金日磾摇头,“子孺该回去了。”

张安世皱眉,却没有再坚持,颌首道:“好,我明白了,到长安前,不会有人过来的。”这应该才是两人让他登车的原因。

霍光与金日磾点头默认了他的想法,随即打开车户,让他离开。

若不是万不得已,霍光与金日磾绝对不冒险让刘病已随天子大驾返回长安,可是……确实没有其它办法了。

天子今日回驾,昨夜,从甘泉到长安,沿途皆有重兵戒严,一个男子带着幼儿,又看上去就不是父子,这样的组合太显眼了,霍光无奈,只能出此下策。

叹了口气,看向再次悄悄将车戾(辎车的车窗)推开一些往外窥视的男孩,霍光再次叹气,却坚决地合上车窗,对他道:“不可以的。”

病己眨了眨眼,见霍光一脸严肃冷漠的神色,再看金日磾同样是不赞同的责备眼神,只能默默地低下头。

不知世事的孩子最天真,也最敏感。刘病已知道这两个陌生的大人对自己好,但是,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做不应该做的事情……可是……他真很想看看那些青松、黄土,那些迎风招展的鲜艳旗帜,那些形制不同的车马兵器,还有那些头发直竖的朱胄武士……总而言之,车外的一切都是他从没有见过的。

有些委屈,心里酸酸的,眼睛涩涩的,病已说不清楚自己的感觉,却知道自己想哭了……

想到阿姆说的“病已是男儿,要有担当,不能流泪。”他便极力忍耐,不想在这两个看上去就很严厉的大人面前落泪。

一双很厚实、很温暖的手轻轻捧起他的脸,病已看到了那个一直没有靠近自己、长相很特别的男子。

金日磾的手轻轻抚过孩子的眼,最后捂住那双透灵气的黑眸,轻声喃语:“不能哭,再委屈也不能哭,因为,没有人在意你的委屈。”

——这是金日磾的母亲说过的话。

从王子沦为汉宫最卑贱的奴役,那时,十四岁的他比眼前的孩子更明白世事,因此也更委屈,连做梦都是在哭泣,一个月后,他的母亲、匈奴休屠王的阏氏狠狠地打了儿子一巴掌,用最冷漠的语气说了这番话。

霍光的脸色数变,终是没有打扰金日磾的教诲。

病已不明白这个大人的话,但是,不知道为何,他的泪再也忍不住,滚烫的泪珠落在金日磾的掌心,刺痛了他的心,却让他笑了。

——孩子,你还不明白自己的身世,日后,当你明白时,恐怕连哭泣都不能了!

——所以,现在,想哭便哭吧!

无声落泪的孩子很快便趴在金日磾的膝上睡着了。

——他的身子还是太弱了。

将孩子抱到一旁的软褥上,霍光看了看金日磾,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沉默地坐到一旁,没有开口。

“想说什么?”金日磾却不喜欢这种寂静。

“主上为何要见他?”霍光猜不透天子的想法。

——爱屋及乌吗?

——可是,至今,刘病已连宗室属籍都没有!

金日磾不禁沉默,良久,他抬眼便对上霍光期冀的双眼,不禁轻轻摇头:“子孟,有个词叫……主少国疑……”

——其实,还有其它理由,但是,何必说呢?

——上至三代,下至战国近世,他没有见过传位曾孙的记录。

——纵然是最讲究正统嫡嗣的儒家,也只说立嫡孙……

霍光微微眯眼,低下头,没有否认金日磾的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孩子沉睡的容颜。

“你认为主上属意哪位皇子?”霍光轻声询问。

——这个时候,天子近臣中,没有谁敢说自己不在意这个问题。

金日磾垂眼,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立长……立贤……”霍光喃语,仿佛是自言自语,“燕王吗?”

——皇太子死,齐怀王刘闳又早夭,如今,皇子之中,燕王刘旦最长,其为人辩略,博学经书、杂说,好星历、数术、射猎之事,比起好倡乐逸游、动作无法度的广陵王刘胥,也算得上贤了……

“……也许……”金日磾只能如此回答,目光随即也转向刘病已。

车内再次寂静下来。

*****

远远地看到乘舆前道车、游车折向西道,霍光知道,天子这一次仍不打算入长安,而是直入建章,他不禁将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必担心。”金日磾倒是没有那么忧虑,“便是入了建章宫厩,还有我呢!”他入宫即输黄门养成马,诸厩之中,他还是有办法的。

霍光稍稍宽心,转头叮咛病已:“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切不可出声。”

病已立刻点头,小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

正在这时,两人忽然见张安世骑马疾驰而来,直到他们的车旁才停下,用鞭尾敲了敲车旁的推窗。

“尚书令何事?”正好是金日磾一侧的车窗,便由他推窗询问。

张安世轻笑:“没什么事,主上说,霍侍中想必心悬家事,可以先归家,宵禁前再入建章,金侍中……骖乘!”

“诺!”两人同时应诺,也同时松了口气。

属车本就是官员自备的,霍光自不必换车,待金日磾下车,他吩咐了御者一声,便离开大驾卤薄进了长安。

进了长安,霍光倒是真的挂念起女儿,想了想,还是先去了洛城门的上官家,一进闾里,就见上官家门前停着数辆安车,车上赫然是自家的标记,霍光一愣,却立即改了主意。

“回家。”

“那就是大人的家?”马车迅速从巷道离开上官家所在的闾里,病已也好奇地问道,“大人就住在这里?”

“不是!”霍光轻笑,“现在才是去我的家。”

摸了摸的病已浓密的额发,霍光尽量让自己笑得更温柔一些,轻声道:“待会儿病已要乖乖留在车上,会有人来照顾病已,再送病已回去见邴君的。”

病已点头,神色黯然,显然明白自己即将结束这次奇怪却愉快的经历了。

马车停下,霍光用力抱了一下稚弱的孩子:“病已要听邴君的话……很快,病已就能再出来了。”

“真的?”病已的眼睛一亮。

“真的!”霍光郑重地承诺,“很快!我保证!”

(无力地辩白——偶家女主就是千呼万唤才出来!望天~之前没出生就算了,为什么,明明出生了,偶家女主还是露不了脸啊~~~~蹲墙角划圈——明明想让她跟刘病已来一次亲密接触的啊~为毛会写成这样~~~啊——握拳——下一章,我保证,下一章小上官就出来了!一定要闪亮登场!)



9、清扬婉兮

安顿好刘病已,霍光身上的衣裳也被孩子蹭得皱巴巴的,他只能换了衣裳再赶往上官家。www.65txt.com

一见霍光,上官家的奴仆便是一惊,却没忘礼数,匆忙将他往里迎,还不住地说着恭喜的吉祥话。

进了女婿的居处,看到东厢房门的右侧挂了一条鲜红的佩巾,霍光轻轻点头,露出一抹微笑。

——子生,男子设弧于门左,女子设帨于门右。

一般人家总是盼着一举得男,女儿在夫家的地位便大抵稳固了。霍光却是无所谓,反正女儿还年轻,母子平安最重要。

不过,想到妻子之前经常念叨的那些话,霍光倒是担心妻子会不会失望,一时倒是在中庭踌躇不行了。

“夫君回来了。”东厢房门拉开一扇,东闾氏走了出来,一脸喜悦的笑容,“所以说早不如巧,今日恰是负子之期,夫君若是早归一日,还见不到呢!”

——子生,三日始负子。

按习俗,孩子出生三日,行落脐炙囟礼,去除身上残余的脐带,熏炙囟顶,表示新生儿从此脱离孕期,进入婴儿时期。

听了妻子的话,霍光不由也笑了:“幸君可安好?”

“安好!”东闾氏轻笑,“外孙也好。”言罢侧身让霍光入室。

东厢之中。重重锦帷全都放下。熏炉里燃着惠草。淡淡地香氛却没能压下血腥地味道。霍光不禁皱眉。却也知道。这是必须地。

在内寝地帷帘外止步。霍光在婢女摆好地独榻上坐下。东闾氏一人进了内寝。片刻之后。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襁褓走了出来。

“夫君。来看看小兮君。”东闾氏在丈夫身边坐下。让丈夫可以看清婴儿地小脸。

红扑扑地小脸肉乎乎地。粉樱色地小嘴与小巧却微翘地鼻子点缀其中。看着就是讨人喜欢地可爱。因为婴儿还在熟睡。只能看到轻颤地羽睫上。两条弯弯地细眉宛若新月。清新秀气。

霍光第一次得孙儿。心情本就愉悦。再看到这么粉粉嫩嫩地婴儿。哪有不喜欢。虽然碍着礼仪。不能抱孩子。但是。他还是忍不住伸手。轻轻地点在外孙女地鼻尖上。轻轻柔柔地碰触带来地陌生感觉。让婴儿地小脸皱了两下。

东闾氏连忙移开婴儿。哭笑不得地看向丈夫:“夫君……”

——都多大年纪了?又不是第一次看到孩子,至于这般逗弄吗?

霍光收回手,轻笑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随即道:“这孩子长得好!”取了父母的优点,却不是那种太过惊异的漂亮,而是让人舒服的清秀。

——太过惊艳未必是福。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霍光微微皱了一下眉,随即又舒展了,专心地看着婴儿。东闾氏也在看外孙女,因此,没有注意到丈夫那一瞬间的神色变化,只是随口附和:“夫君还没有看到这孩子的眼睛呢!见到必会更赞的。”

霍光只当妻子是爱屋及乌,便笑呵呵地附和着,却没有上心,随即起身走到帷帘边低声问了女儿两句。

听到声音,确认女儿无大碍,霍光才算彻底放心,又交代了妻子两声,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准备告辞离开,却忽然察觉到一些不对,不禁皱着眉问妻子:“怎么只有你在这儿?”按道理,上官安的母亲也该在这儿。

东闾氏听出丈夫话中的意思,连忙解释:“大家去安排明日接子的事情了。”

将孩子从产室接至居处,必须择吉日而行,虽然是女孩,而不是长子,但是,祭祀卜吉等必不可少的程序还是要走的。上官桀是太仆,今日乘舆返驾,必是一通忙碌,上官安是羽林郎官,更是脱不得身,一应事宜都要上官家的女君安排。

想明白,霍光也就释然了,又叮嘱了一番表礼的事情,便跟女儿道别。东闾氏将外孙女送回内寝,便出来送夫君离开。

“我刚刚听你唤外孙‘兮君’,谁取的?”与妻子走出东厢,霍光才问起这事。

女孩没有男孩那么多的规矩,但是,取名这种事还是不应由母亲作主的。

东闾氏笑道:“女儿唤的小字,不是正经的名。幸君不是不知礼的。”

霍光轻轻颌首:“是哪个字?”

东闾氏想了一会儿,不是很确定地道:“当时,幸君念叨什么……清扬婉兮……”

霍光不禁一愣,随即摇头失笑,对妻子道:“我还有两日才休沐,左右家里无事,你便在此陪陪女儿吧!”

东闾氏闻言便欣喜,刚要答应,又摇头道:“显姬免身不及三月,家里还是要有人关照的。”去年岁末,显姬为霍光生了一个女儿。

霍光却是不在意,随口道:“一两天,能有什么事?”见妻子还要反驳,便温和地低语:“幸君的身子不好,我看她那位家姑也不是易与之人,你在这儿,那位大家当有几分顾忌。”

听丈夫这般,东闾氏立时便应承了,毕竟,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至于显姬……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生育!

待霍光快出后院时,上官桀的妻子才匆匆赶来,与霍光赔罪,连道不是。霍光却是没心情她这么个妇人计较,客客气气地漫应了两句,便告辞离开。

登了车,直往建章而去,霍光不禁又想起女儿给外孙女起的小字。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轻声低吟了一遍,霍光忍不住摇头,不明白女儿怎么会想到这么一句。

——听起来倒像是心有所属似的……

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便让霍光再度失笑。

*****

听完母亲的话,霍幸君不禁一怔,抱着女儿的双臂不由一紧,惹来女儿手舞足蹈的抗议。

“为人母了还这般莽撞!”东闾氏忍不住轻斥了女儿一句,待看见女儿有点茫然的神色,才惊觉不对。

“幸君……”

“没事!”霍幸君立时回神,微笑着回应母亲。

东闾氏见状,也不追问,笑着问女儿可要休息,待女儿拥着外孙女躺下,睡着了,才轻手轻脚退出内寝,正与刚进门的上官大家遇上,两人便到屋外,轻声商量明日的接子移室的诸项事宜。

内寝中一片寂静,搂着女儿的霍幸君虽然紧闭着双眼,却并没有睡着。

纤细的手指搁在女儿的颈后,感觉着女儿柔软的胎发,霍幸君感觉自己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冬日的午后……

史良娣的寝殿中,得知皇孙所幸宫人有孕的太子在欣喜之后,一脸遗憾地看向她,又是关切又是期待地道:“幸君,快点生个孩子吧!若是女儿,就给我做孙媳!”

她又羞又恼,实在不知如何应对这个素来关爱自己的储君,还是史良娣拍着她的肩,为她解围:“太子是长辈,哪有这样说话的?再说,太子知道一定是男孙吗?”

刘据伏在凭几上闷笑:“没关系,总会有一个男孙能娶她的女儿的!”

这下连史良娣都词穷了。她也是脑中灵光一现,肃然正色地对刘据道:“太子信诺。日后,妾小女不堪他人室,定致太子家!”

史良娣愕然,随后抬手以袖掩面,却掩不住那一声声压低的笑声,刘据也是愣了一会儿,才将双肘支在凭几上,双手抵在颌下,困惑地道:“幸君,你与上官安的女儿能不堪到何种地步?”

霍家人的容貌都是绝好,上官家怎么说也是形容端正,能差到什么地步去?

她却是早已有了主意,一本正经地道:“妾不知先大母的形容,家姑……”她没有说下去,不过,意思已经明了——上官桀的妻子着实没什么姿色可言。

见史良娣附和地点头,刘据抚额呻吟:“不会那么巧吧……”

那是征和元年的初冬,长安城尚未经历闭城门大索十一日的惶恐……



10、奏书与命名

“生子当置之齐鲁礼义之乡!”

还没望见鸣銮殿的斗拱悬檐,天子暴怒的吼声便传入耳中,霍光不由停了脚步,稍待片刻,才继续沿着廊道往鸣銮殿行去。www.65txt.com

到了鸣銮殿,看到几个郎官将一个官员装束的人拖出殿,霍光沉吟了一下,悄然从侧门进了庑殿夹室。

几名尚书、御史及诸吏正在夹室里为方才所见而颤栗,见到霍光,几个侍奉时间稍长的尚书连忙参礼,却被霍光示意噤声。

“何事?”霍光悄悄地询问尚书中最熟悉的一位。

那位尚书更加谨慎,用右手食指的指尖在笔洗里醮了一下,在书案下迅速地写下一行字,随即便用衣角拭去——“燕王请宿卫长安!”

霍光神色不动,轻轻颌首后悄然出门。

步入殿门,霍光没有看到天子,只看到金日磾蹲在天子的书案前,收拾散落一地的书简。

“主上呢?”蹲到金日磾旁边,霍光一边帮他一起收拾,一边轻声问道。

金日磾用捡起的简片指了一下后殿,随即又在空中划了一下,便算是回答了。

将简片交给尚书,两位侍中便悄然退出鸣銮殿。

“都安好吗?”很难得地。金日磾首先开口。

霍光点头:“安好。”稍顿了一下。他微笑:“幸君生了一个女儿。”

金日磾不禁也笑了:“那要道喜了。”

正想再说什么。两人就停到哐当一声闷响从后殿内寝传来。不由立时赶到门口。却看不清情况。刚要出声询问。就见钩弋夫人步履不稳地从后殿走了出来。两人立时退到一旁。面墙而立。待一阵香风扫过。两人才再次转身。就见一名宦者走了出来。向两人行礼后道:“上召霍侍中。”言罢便领着殿中宫人退出。

霍光微微拧眉。随即便步入殿内。以恭敬地姿态走进后殿内寝。

殿外夕阳西下。满天红霞点燃了一半苍穹。殿内锦帷重重。点点宫灯映亮了暗香浮动地空间。投下一片光暗交织地虚幻之网。

“什么时候来的?”天子陷在锦被与软垫之间,闭着眼睛询问近臣,平静的语气,淡漠的神色,若非地上那只破碎的漆杯,恐怕没有人相信,方才,正是这个虚弱的老人莫名的怒火让他的宠姬惊惶失措。

——或许这就是权力的威严,与掌握权力的人本身无关?

霍光默默在帷帘边止步,垂着回答:“臣刚到时,金翁叔在整理书简。”

天子默默颌首,手指轻轻拨弄着床帐边的流苏:“那么,你知道方才的事情了。”

——他能说不知道吗?

“翁叔没有说。”霍光如实地回答天子。

“燕王奏请归朝宿卫。”天子讥诮地说出儿子的打算,“当仁不让啊……”

霍光没有开口,静静地听着。

“……可惜,自高祖践祚,大汉帝位还没有传过长子!”天子冷笑。

——不传燕王?!

霍光陡然一惊,无法不为这个讯息而紧张起来。

“诏廷尉案治燕王使!”天子摆手。

“诺!”霍光稽首应诺。

天子的话让霍光与金日磾面面相觑,怎么也猜不透天子的想法,隐隐有些期待,却又因为更深的恐惧而将那些念头强行压下。

——毕竟,天子似乎更喜欢少子……

春暖花开,天气渐热,刘弗陵在天子身边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侯,连朝臣谒见时,天子也会让少子在身旁待着。

——这是某种讯息吗?

不仅是内朝近臣,外朝官员也在猜测。

就在燕王上书的影响渐渐淡去时,青州刺史隽不疑上书奏燕王藏匿亡者,这一次,天子没有动怒,随口吩咐殿中侍御史制诏御史大夫,削燕王三县。

这种态度比怒不可遏更能让朝臣明白天子对燕王的厌恶,一时间,中外诸臣都将目光投向了钩弋宫。

霍光没有时间理会这些事,他迫切地想寻找机会实践自己对刘病已的承诺。

“一般的赦免是不够的。”金日磾根本不认为他的想法能够实现,“征和三年五月便有一次赦天下。”

——很明显,那一次没有惠及那位皇曾孙。

除了高祖即位前后大赦天下,大汉每次所谓的“赦天下”都不包括谋反大逆、谋杀故杀等重罪,而皇曾孙恰好与大逆沾边,除非是清楚明白的赦免,否则,官吏是不敢将他也纳入受赦范围的。

说到底,都是因为天子没有对太子的罪名有明确的说法,这种含糊实在让人难以决断。

霍光被点醒后,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甚至在外孙女的命名礼上都走了神,还是第二天被金日磾才发现上官桀给孙女所取的名似乎喻意非浅。

当时,金日磾纯粹是不认识那个字,所以请教他:“嫱是何意?如何写法?”他不认为上官家给自家女公子用墙壁的墙命名。

“嗯?”霍光愣了一下,见金日磾好奇地看着他,才回过神,明白他是指自己方才所说的外孙女命名的事,便回答:“《春秋左传》在《哀公元年》记‘宿有妃嫱嫔御’,是指君王内宫女官……”

霍光说着便停下了,金日磾也不由皱眉。

“……春秋时还有一位美人也名嫱……”霍光笑了笑,继续解释,“《庄子·齐物论》说‘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少叔当时取自于此……”

金日磾点点头,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霍光提笔写下“嫱”字的小篆与隶书体两种写法。

——上官嫱吗?

霍光想到的,霍幸君自然也想到了,不过,这种事情,她本没有置喙的余地,再说,舅姑与丈夫都没有明说,她当然不会先提,只是暗暗记了下来,平常还是以“兮君”唤女儿,上官安听多了,觉得“兮君”比“嫱”更好听,便也开始唤女儿的小字,这本是常有的事情,自然不值得计较。

霍光与女儿一样,也不好为这样隐晦的事情与上官桀说什么,思忖了一番便撂到一边,又开始为刘病已出狱的事头痛。

自燕王上书请宿卫长安后,经历了两个月的平静,不管是霍光还是金日磾都没有料到,会有奏书让愈发平静的天子再次勃然大怒。

这一次,金日磾休沐,离天子最近的霍光第一次真正明白了天子的怒火是如何难以承受,当然,承受这份怒火并不是他,而是,呈递奏书的尚书令张安世。

“君觉得这份奏书所言甚善,当呈进?”天子愤怒地质问尚书令,却没有像对待燕王奏书那般掷之于地。

按制,奏书皆为二封,署其一曰副,领尚书者先发副封,若觉所言不善,便当摒弃不奏。

虽然规矩如此,但是,张安世素来谨慎,深知天子是独断的性子,除非奏书言辞不敬,他从不敢将奏书摒弃。

这份小心使得他成了天子此时发泄怒火的第一对像。

张安世不敢辩白,只能伏首在天子案前,为自己的失职请罪。

这番姿态让天子想起这位尚书令的谨慎,怒意稍减,但是,握着奏简的手却愈发用力,手背上青筋毕露。

“太子反,长平烈侯不宜陪葬茂陵……李寿可真是思虑周详……怎么不干脆捎上冠军侯?”天子冷笑,“或者……奏请族灭卫氏!”

哐!

那卷奏简狠狠地击在漆几的边缘,编韦断裂,伴着天子冷冽的声音:“朕的陵寝要他来安排吗?”

啪的一声,邘侯李寿的奏书终于被天子掷出,狠狠地砸在张安世的头上。

“朕没见过这份奏书!——也不想再听到、见到任何类似的言论!”

“诺!”张安世立即答应。

天子用最决绝的手段压下了这事,也意味着有更多的怒火需要宣泄。

霍光相信,自然会有人为天子找到最合适的宣泄口。

退出帝寝,霍光便看到钩弋夫人牵着儿子的手,站在门口,一脸复杂莫测的神色,静静地望着殿内隔开正殿、内寝的珠帘。

“夫人!皇子!长央未央!”霍光低头行礼,随即轻声道,“主上尚在怒中,夫人不妨稍后再来。”

钩弋夫人没有拒绝,领着儿子转身离开。

后元元年,因围捕太子封邘侯迁卫尉的李寿,坐居守(注)擅出長安界,送海西侯至高桥,又使吏谋杀方士,不道,诛。

六月,因平乱有功而封秺侯御史大夫商丘成,因作为詹事侍祠孝文庙时,醉歌堂下,大不敬,自杀。

季暑伏月,钩弋夫人却莫名地感到了寒意……

注:居守,指皇帝出征或巡幸时,重臣镇守京都或行部。

PS:估计不少朋友看本文看得很不爽,推荐一本新书——作者:雕栏玉砌,家斗太累,不如一起同心协力打造幸福的家园,毕竟《家和》才能万事兴!书号:1266885,据说开头虐女主……身边的配角……感兴趣的朋友不妨看看……



11、周公负成王朝诸侯

后元元年的夏天,天子没有北幸甘泉,也没有待在建章宫,而是去了鼎湖宫。www.65txt.com(注)

鼎湖宫位于蓝田县,在上林苑的东南角。传说上古时黄帝采首山铜以铸鼎,鼎成,有龙下,小臣攀龙髯而上者七十二人。天子因此在蓝田建了此宫。

钩弋夫人是第一次来鼎湖宫,看着有些破败的宫室,心里十分不悦,天子却是不在意,对钩盾令的惶恐请罪也只是一笑了之。

“朕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与尔等无关。”天子的语气极淡,摆手让钩盾令退下。

钩弋夫人不解,却也无心好奇,隐下所有的心思,小心地伺候天子。

“卿退下吧!”天子在玉床之上躺下后便让宠姬退下。

“阿翁,弗陵陪你。”不待钩弋夫人开口,她身旁的刘弗陵便期待地提议。

“今天不用。”天子摸了摸了幼子的额头,“去休息吧!”

刘弗陵还想撒撒娇,但是,抬眼便见天子已经闭上眼睛,只能随母亲行礼离开,未出内寝就听到天子的吩咐:“召黄门令。”一旁侍奉的宦者立刻应诺。

钩弋夫人的心不由一紧,却没有回头,携起儿子的手步出殿门。

回到居处,钩弋夫人便吩咐亲信宫人:“让中黄门来见我。”

*****

帝寝内只点几盏灯。十分昏暗。接过天子亲自递过来地帛卷。黄门令受宠若惊。更是诚惶诚恐。

“这是旧图。照着绘一幅新地。明日时。朕要看到。”天子地声音嘶哑。让黄门令不禁颤栗。

“诺!”

“两图都要呈上。旧图不得有损。”天子淡漠地吩咐。没有更多地言辞说明若是做不到会有何后果。

“诺。”

不过是一件简单的绘图差使,黄门令却莫名地觉得其中绝对不简单。

退出帝寝,黄门令一边回官署,一边打开帛卷,只看了一眼,便呆住了,双手更是颤抖不止,几乎拿不稳那幅菲薄的帛画。

*****

“周公负成王朝诸侯图?”钩弋夫人不解地重复了一遍这个拗口的名字。

“是何意?”钩弋夫人不明白。

同样出身卑微的中黄门原本也不知道,但是,刚才在黄门署,黄门令与署中的老人已解释过这个典故,因此,他绘声绘色地给钩弋夫人讲解:“周武王灭商之后驾崩,由其子成王即位,但是成王年幼,难以掌国,便由武王之弟周公摄政,诸侯朝觐时,周公便抱着成王接见。”

“上为何要绘此图?”钩弋夫人若有所悟,却有些不敢相信。

中黄门却是立刻叩拜:“夫人大喜!”

双手在袖中死死地握住彼此,钩弋夫人挺直身子端坐着,以困惑的语气反问:“大喜?”

“是啊!成王年幼即位,图中之意正是说主上有意立年幼之子啊!”中黄门谄媚地解释。

“如此大事,不可妄言!”钩弋夫人立刻训斥,不待他开口辩解,便摆手让他退下,“这些胡言乱语,我只当从没听过。”

中黄门讪讪地退下,其它宫人也在钩弋夫人的示意退出,留下钩弋夫人独自坐在殿中。

紧紧地掐住凭几,钩弋夫人咬牙伏在凭几上,心中不是志得意满的兴奋喜悦,而是莫名的酸楚悲凉,脑海中只有一句在不断回响:“我终于等到了!”

——所有的委屈、痛苦、谨小慎微……的日子终于……要到头了!

*****

黄门令呈上图画时,钩弋夫人、刘弗陵都在。

天子没有看新图,而是展开旧图,细细地检视了一遍,确认毫无损伤后便小心地收好,随后才抬眼看向殿下侍立的近臣。

“霍光。”

天子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还是落在霍光身上。

应声来到殿门前的霍光恭敬地垂首,等待天子的吩咐。

“……过来。”天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让霍光入殿,同时摆手让宠姬与幼子退到后寝。

“这个……赐给你!”天子示意宦者将黄门令呈上的新图交给霍光,“打开看看吧!”

“……诺……”霍光不解,却也不敢违抗。

“这……”

看到图,霍光惶恐地跪下。

——图的右侧用小篆写有“周公负成王朝诸侯图”,不容错认。

“主上……”霍光下意识地要推辞,天子却已起身回内寝。

“当初想赐没赐成,如今却是不赐也不行了!”天子轻声低喃着意味不明的话语,只有他自己能听清、听懂……

*****

“阿翁,那是什么啊?”刘弗陵一脸好奇地扯着天子的衣袖,小手指着天子手中紧攥的帛卷。

拍了拍幼子的头,天子将帛卷收回怀中,轻笑:“这个呀……是阿翁给自己准备的陪葬……要带进茂陵的!”

——是的,这幅图只有贴身带着,他才能安心。

——最好……谁都不知道有这幅图……毕竟,他想赐的那人都不知道……

想到此处,天子不禁笑得更加愉悦。

钩弋夫人站在一边静静地听着父子俩的对话,一脸温柔的笑容,越发显得婉转动人,然而,天子始终没有看她一眼。

*****

“这是说……上属意钩弋子?”金日磾小心地确认着。

霍光盯着图,默默不语。

“……你打算……”金日磾被他的神色吓到了,不敢确定地询问着,却见霍光露出冷笑。

“成王……周公……”

霍光轻声喃语,烛光摇曳,越发映得他的脸色莫测诡异。

金日磾连忙提醒他:“子孟,关键是主上的意思!”其他人的想法、理解都是无意义的。

霍光轻笑:“翁叔,无论如何,这图上没有成王母……”

金日磾望着霍光,无法反驳。

*****

“钩弋子?”上官桀的神色阴晦,让上官安十分不解。

看了儿子一眼,上官桀轻轻摇头:“未必……”

“还未必?”上官安不明白父亲为何还这样说。

“一日未下诏立皇太子,此事便难说!”上官桀坚持谨慎的态度,“少冲之龄继位而已,谁说就一定是钩弋子?思子宫可不是凭空冒出来的!”

上官安皱眉:“皇曾孙?不太可能……”

上官桀却笑了:“钩弋夫人却未必这样想。”

上官安更糊涂了。

轻笑片刻,上官桀示意儿子附耳过来,低声道:“无论如何,钩弋夫人不能留。”怙恃全无的少主才好掌握。

——若是钩弋夫人盯上那个年幼无知的皇曾孙,无论那个孩子如何,霍光都不会放过她!

——恐怕连天子也不会放过她!……虽然没有加恩于皇曾孙,但是,天子同样也没有处置那个孩子……

上官桀在心中算计着最好的结果——钩弋夫人死,皇曾孙有惊无险,刘弗陵继位!

——若是那样……天助矣!

*****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颤抖着请罪的宫婢,钩弋夫人忽然不再愤怒了。

——这是第几次了?

——这些卑贱如泥的宫人躲在阴暗的角落,窃窃私语地议论着高后时的可怕故事!

——明显到几乎毫不遮掩的喻意!

——是谁?

——是谁在幕后操纵这些?

钩弋夫人明白,这些宫婢不过是受控的人偶,杀了也没有用。

“退下吧!”抛下一句出乎众人意料的话语,她继续前往帝寝。

八月的清晨,风开始有刺骨的寒意了……

*****

服侍天子起身用膳,钩弋夫人越发地温存体贴,一应事务均不假手于人,天子只是微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没有夫人,朕该怎么办啊?”用朝食时,天子忽然叹息,“去甘泉的路上,夫人骖乘吧!”

“甘泉?”钩弋夫人一惊。

“是啊,明年正月,朕要在甘泉受朝诸侯王,先过去吧!”天子不甚在意地解释。

几天后,云阳城外,闭着眼睛的天子以同样不甚在意的语气问乘舆内的她:“夫人记得今天的日子吗?”

“……八月癸亥……”她不明白天子的意思,如实地回答。

天子轻笑,透露着某种残酷的意味:“八月癸亥……夫人还记得其它吗?”

钩弋夫人伏首颤栗,不敢回答。

——八月的第八天……

——太子据的忌日……

“不敢说?”皇帝终于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便重又闭上,“卿有恃无恐,不是吗?”

她再无侥幸,抬手取下簪珥,叩头请罪:“妾实惶恐。”

“呵……”皇帝闻言便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笑,向她的所在微微倾身,“刘屈氂死了,江充死了,苏文死了,李广利死了……那么多人都死了,夫人,你凭什么还活着呢?”

她颤抖着,再说不出一个字,只能听着皇帝淡淡地下令,将她送掖庭狱。

被羽林执囚押下乘舆,她终于回神,挣扎祈求着天子的仁慈:“陛下,弗陵还小啊……”

羽林郎犹豫地停下,然而天子冰冷的声音随即响起:“快走,你是不能活了。”

——这位天子何曾是仁君?

站到乘舆旁,金日磾以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绝望的女子,却断然地示意羽林将她立刻押走。

——你怎么还能活?

注:幸鼎湖宫是作者为情节杜撰的,后元元年,汉武帝行安定后便没有行幸的记录,特此说明。

(好吧……易楚从发文开始便预料到本文会冷清,会仆街,因此,恳请各位喜欢本文的朋友支持一下吧,收藏数实在是易楚吐血啊……)



12、欢乐极兮哀情多

(不要问我本章起这个名的原因!我实在不知道起什么名好了!……如果各位朋友能帮忙起个更合适的名字,易楚感激不尽了!)

掖庭狱是宫人的噩梦之地,既是梦便总有醒的时候,比暴室还是好一些的,至少还有出狱的希望。(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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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初的绝望之后,发觉天子并未下诏诛死的钩弋夫人再次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她是皇子生母,还是可能继嗣帝位的皇子的生母,押送的羽林的也不敢逼迫过甚,反而尽量以礼相待。

发现了这点,钩弋夫人便更加安心了,在云阳狱中安静地等待。

她以为自己要去未央宫,但是,当夜色降临时,仍然没有丝毫动静,这让她疑惑,也再次开始恐惧。

“陛下不是将我下掖庭狱吗?”她大声质问负责押送的校尉,却只换来淡漠的一瞥,其它羽林甚至没有看她一下。

“你们要欺君抗命吗?”钩弋夫人不得不搬出天子,然而,还是没有人理会她。

“夫人此言大谬,羽林乃国之羽翼,岂会违抗君令?”昏暗牢狱中,一点火光由远及近,熟悉的声音让钩弋夫人打个寒颤——霍光。

霍光手持一盏金羊行灯,慢慢行至钩弋夫人所在的囚室前,隔着木栅,一脸平静地对钩弋夫人道:“夫人不正是知道陛下并未下诏,才敢如此质问吗?”

天子只说下掖庭狱,却没有更明确的说辞,若是一般的宠姬嫔御,如此也无妨,但是,钩弋夫人是什么人?位号婕妤的皇子生母,在皇后已逝的现在,她便是后宫最尊贵的女子,更别说她的儿子很可能会是储君。

——这样一道含糊地诏令。谁敢执行?

钩弋夫人盯着霍光那张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情绪地脸。忽然冷笑:“我地儿子将是大汉天子。谁敢动我?”

——她地弗陵……是她地希望。是她地未来……是她地一切!

霍光看着钩弋夫人素来清丽秀美地容颜因为狰狞地神色而变得异常丑陋。不禁皱眉。随即摆手让守卫地羽林退到狱室外。目光却始终放在钩弋夫人身上。很郑重地提醒:“夫人。主上至今未立皇太子!”

——谁说你地儿子一定是储君?

霍光在心中冷冷地质问。面上却依旧平静:“夫人请慎言!”

钩弋夫人闻言一怔,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严冬寒冰瞬间包裹,除了冰冷,再无任何感觉。

“……霍子孟,除了我的儿子,陛下还能立谁?”钩弋夫人挺直了腰,冷嘲地望着霍光,“你不过是光禄大夫,受赐了一幅图,便真的以为能够左右大局了?”

——她的儿子一定会是天子!

霍光却是一点都没有动怒,只是微微侧头,轻笑:“周公负成王朝诸侯图……想来是有人对夫人解释过此图的含义了吧。”他又不是不知道天子宠妃的学识如何。

钩弋夫人冷哼,不屑地转头,看都不想看霍光的笑容。

霍光仍然不在意,俯身将手中的行礼搁到地下,以更加轻松的语气道:“受赐此图的是我,夫人以为谁是周公,谁是成王?”

“或者……”霍光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煞气,“我该问夫人凭什么认定成王是指钩弋子呢?”

轻描淡写的语气让钩弋夫人心头一颤,转脸便对上霍光似笑非笑的神色,她的脸色立时煞白。

这一变化仿佛取悦了霍光,让他的笑意更盛,以更加不1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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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版首发在乎的语气又追问了一句:“或者,夫人以为,受赐此图的我,对夫人之子可能像周公对成王一般……忠贞不二、无微不至?”

——天子总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吧?

看着面色如雪的钩弋夫人,霍光摇了摇头,似乎是觉得再打击也不会产生更多的效果了,于是,他以十分遗憾的语气道:“皇子无辜,金侍中言‘皇子生母下狱案治,皇子当如何自处?’主上深以为然……”

看着钩弋夫人又惊又惧的神色,霍光抿唇,敛去所有神色,平静地说完下面的话:“诏:系狱云阳,无诏不得与见!”

——这是秘狱了,比之前下掖庭狱更加可怕!

——尤其是传此诏的是霍光!

钩弋夫人有种不详的预感。

“此狱由仆掌治,夫人可觉满意?”霍光再次微笑着询问。

“你要做什么?”钩弋夫人颤栗着反问。

她知道奉诏治狱之人拥有一般官吏所没有的权力,更何况有天子的那道诏书,谁又敢多事?

想到这里,她不禁满心愤恨——事到如今,又有谁会为她多事呢?

——她出身寒微,入宫后,虽然不乏父亲的旧交照应,但是,那些阉宦又岂是无所图的?锦上添花自是容易,却不要指望他们会雪中送炭。

——雪中送炭……

一瞬间,她几乎想破口大骂——难道卫家人高贵、高尚,凭什么永远有人愿意为他们挺身而出?不过就是奴婢之流!做的事情也不比她清高到哪里去!

——凭什么他们就能得到那么多人心?

——“你跟皇后比?泥沼污秽与苍穹白云比?赵婕妤觉得这个笑话如何?”那个被剪去头发的年轻女子一脸鄙夷地嘲讽她的虚伪仁慈,哪怕已经体无完肤,却还是坚持“负皇曾孙至郡邸狱出首”是自作主张!

“……夫人在想什么?”霍光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她的思绪,抬眼却见霍光的脸近在咫尺,不由又是一骇。

霍光跽坐在木栅前,笑得云淡风轻:“我方才说的话,夫人一定没有听到,我便再说一次吧!”

钩弋夫人不禁往后缩了缩身子。

“夫人还记得暴室的模样吗?堂堂的婕妤贵人却踏足那样的污秽卑贱之地,夫人真是受委屈了!”霍光摇头轻叹,一副为她抱屈的样子。

“不过是一个长御,年纪比夫人还小,那般酷刑,夫人怎么能看得下去呢?”霍光不解地问道,态度十分真诚。

钩弋夫人忽然抬头,看着霍光拿着行灯站起转身:“仆却是不忍心见夫人受刑的……”

“霍光,你不能这样对我!”见两名狱吏走近自己的囚室,钩弋夫人陡然明白了霍光的意思,扑到木栅上大声疾呼。

“夫人,我能!”在门口停步,霍光淡淡地回应,“我确定,相信夫人也会确定的。”

——他从不仁慈,霍家人从不仁慈。

——霍去病认父却未惠及霍氏。

——霍家人只在乎自己重视的人!

——敢伤害他重视的人,自然就必须承受他们的怒火与报复!

——就是报复!

——没有什么高尚的目的与深远的考虑,纯粹的报复。

他的兄长将他从平阳带走时,问他:“还想回来吗?”

他摇头——他无数次在深夜祈求能够逃离那个所谓的家,如今能够离开,怎么可能还会回去。

他的兄长点头,恣意的笑容仿佛能够照亮一切灰暗的角落:“那些儒生的话最是罗嗦,不过有些道理还是能听听的——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你现在不明白,以后就明白了!”

——为了报复而报复是没有意义的,时过境迁,某些怨恨其实根本不会再让你有感觉,但是,如果只有报复才平息愤怒与怨恨,就顺应本心吧!

——甘泉苑中,他的兄长能对部下射出必杀的长箭,今天,他为什么不能对她动手?

霍光冷笑着,准备离开——又不是拷问口供,他何必看着她受刑?

“霍光,别以为你清白!害死太子的不是我,是你!”钩弋夫人的声音凄厉,疯狂地大笑,“为了替卫太子报仇?霍光,你以为你没有份?”

霍光脸色倏变,转身制止狱吏,却没有再靠近囚室,而是继续站在门口的阴影中,冷冷地质问:“夫人何意?”

钩弋夫人恶毒地望着黑暗中的人影,笑得极愉悦:“太子的行踪可不是我泄露的!是从你的家中泄露的!霍光,你说你要怎么办啊?”

盯着钩弋夫人看了好一会儿,霍光微微勾起唇角,笑得冷冽:“多谢夫人指教,我会报答你的!”

——他会少用一样刑的!

言罢,霍光拂袖离开,无论钩弋夫人再嘶喊什么,都没能让他停步。

步出云阳狱的囚监,霍光一下子跪倒在地,想吐出什么却因为一天未进食而只能干呕,十指死死地抠着地面,粗糙的石块磨破了指尖,他却感不到一丝痛意。

“……侍中……霍侍中……”终于有人扶起他,关切不解的声音渐渐唤回他的理智。

“……幼公……”霍光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眼前的人是杜延年。

杜延年不解地看着他,见他回神便放开手,退开一步:“正是仆,侍中传书急召延年,不知何事?”

霍光拭去嘴角的污渍,淡然询问:“用刑!”

杜延年一惊,却听霍光冷冷地言道:“慢慢地用刑,一样样来,我不想她死得太早!”

——那样才能让他不致再迁怒……她的儿子……

杜延年不是很赞同这种纯粹折磨人的做法,刚想开口,却见一只玉瓶递到自己面前。

“这是什么?”杜延年有种惶恐的感觉。

霍光轻笑:“陀罗粉……”一种很奇妙的花草,产于身毒国,据说是一种能让人在美妙的幻觉中仿若死去一般沉睡多日——若是服用的剂量过大,便会永远长眠——的存在……

杜延年没有听说过,但是,霍光也无意解释,只是吩咐:“过了今年便给她服下。”

稍顿了一下,凑在杜延年的耳边轻语:“除了你,狱中见过她的人……”

杜延年霎时瞪大了眼睛,却在霍光冷厉的注视下沉默了,伸手接过玉瓶。

霍光拍了拍杜延年的肩,持灯离开,没有叮嘱药粉的用量。

——为了报答她最后的“善言”,是死后被埋入地下,还是在深埋地下的棺椁中醒来,再在黑暗中绝望地死去……看她的命吧!

后世的野史传说中,钩弋夫人死后收葬云阳,尸身有香,十余里外尚闻,一个月后,她的儿子刘弗陵继位,追尊其为皇太后,在为她改葬建陵时,人们发现棺中只有彩履一双……

(收藏涨了好多……谢谢各位朋友的支持!当然,更不能不感谢帮忙章推的几位大人!请各位朋友放心,虽然仆街会让我很郁闷,但是,本文是一定不会TJ的!再说,易楚好歹也签约了,违约的事情是不会做的!请各位继续支持啊!噢——说明一下,偶家女主跟刘病已当然不会到昭帝死才见面啊!看我最新的言情版简介啊!)



13、五柞宫之天子气

(绝对不是易楚偷懒,昨天先是单位开了一天的会,晚上,一阵雷鸣之后,小区断电……今早一看,可怜我辛苦码出的两千多字只剩不到千字……吐血啊……)

后元二年,春,正月,天子朝诸侯王于甘泉宫,赐宗室。(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昌邑哀王髆薨。(注1)

二月,天子行幸盩厔五柞宫。

五柞宫,只要看到那片皆是连三抱上枝、荫覆数十亩的五柞树,便能明白宫名的由来了。

这座几乎位于上林苑最西头的离宫有着与众不同的高大轩窗,推窗,山林秀色便入眼中,但是,早春二月,荒凉的山野只能让人觉得萧索。

看着那些因为陈旧而黯然的陈设装饰,刘弗陵的心头不时掠过一丝阴冷。

八岁的他早已不再懵懂无知,至少,他明白自己不能追问母亲的下落。

——他不能触怒父亲。

对向来宠爱自己的父亲,刘弗陵由衷地恐惧了。

恐惧的并不只是年幼的皇子。

正月,侍中仆射马何罗与重合侯马通谋为逆,马何罗怀白刃入帝寝,为金日磾发觉,被擒,穷治之下,所有与谋者皆伏辜,包括当初随马通力战获太子少傅石德的德侯景建。马何罗枭首,马通、景建腰斩,父母妻子同产弃市,其余共犯均按罪行轻重依律受刑。

——江充、苏文、刘屈氂、李广利、商丘成、李寿……甚至钩弋夫人……

——参与那场变乱或者从那场变乱中得益地地人一个个或是遭到清算。或是获罪被诛。或是下落不明……

——谁敢说自己能够幸免?

恐惧是会让人疯狂地。

刘弗陵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忽然想到他……

——连昌邑王都死了啊……

他恐惧着,却不得不若无其事地在父亲面前,一派天真烂漫地亲昵、撒娇——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样才安全,他别无选择!

“霍光……”苍老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他没有动,乖巧地趴在床边看着父亲,耳边听到霍光平常一样恭谨的声音:“陛下!”

“这里衰败了……”天子混浊的目光打量过殿内的一切,轻声感叹。

霍光同样轻声回应:“陛下许久未至,此行又来得匆忙,未及修整。”

——昨天,他的父亲仿佛忽然厌恶了甘泉宫,不顾众人的反对,执意离开,却一直到了渭水边才决定驾幸五柞宫。

“……修整……”他的父亲很困惑地重复这个词,随即便恼怒起来。

“没有用!”年迈的天子狠狠地挥手,干瘪的手衬着纯黑的服色,显得那么无力,但是,宽大的广袖却带起了一阵风,舞动殿内的轻纱,卷起一股**陈旧的气息。

刘弗陵忍不住煞白了小脸,惶恐地望着父亲。

霍光不解地看着皇帝瞬间又平静下来的样子,那一瞬间,天子暗黄的脸色似乎也明亮了许多……

“……哼……没用的!修整也没有用!……就这样吧……”大汉天子近于呢喃地轻语,闭上眼睛,毫无血色的手缓慢地滑过寝床上铺设的褥面,透着令人心颤的温柔。

看着忽然睡着的天子,霍光默默地垂下眼,轻轻摆手,示意皇子与他一起退出帝寝。

——也许,这座看似不起眼的离宫,其实藏着天子独占的秘密……

——因此,大限将至的天子选择了这里……

——因此,在这座宫殿里,天子不会需要陪伴……

任由霍光牵着自己的手,刘弗陵沉默着走出帝寝,安静地在门外等待,对仍有寒意的春风毫无感觉,直到有宫人为他披上狐裘,他才转头看了一下那个宫人。

“霍侍中吩咐婢子去取的,说皇子年幼,当小心保重才是。”宫人轻声解释,他听着却不由讶异。

转身望向霍光,刘弗陵只看到他与一个谒者装束的宦官交谈的背影。

*****

“长安狱有天子气?”天子的声音嘶哑,艰涩的感觉让人不由颤栗。

刘弗陵眨了眨眼睛,不是很明白殿中跪着那个所谓的望气者说的是什么意思。

随即,他听到了父亲的笑声,很冷:“朕还没有死!”

“诏:中都官狱所系者,皆杀!”

天子断然下令,根本没有给任何说话的机会。

说完诏令,天子闭上眼,竟再次睡着了。

刘弗陵不由颤栗,想说什么,却不敢打扰父亲,一旁的霍光更是如此,掩于袖中的双手紧了松,松了紧,反复多次才平静下来。

——天子气……

——究竟是天意,还是人意?

——难道太子最后的血裔也将……

望着睡着的天子,霍光第一次怨恨起来。

——这位勉强也能算是亲人的天子……已经让他失去了几乎所有亲人……

——如今还要让他再次失去那个孩子吗?

——“陛下……主上……你忘了你亲自将他交给我的吗?”

心中翻涌的情绪良久难平,霍光不得不咬牙转身,出去传诏。

——他该如何做才能保住那个孩子?

*****

“邴君,我能相信你吗?”

简陋的牛车内传出一声犹豫的叹喟,透着不详的讯息,却让邴吉愤怒了。

“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们有何目的,更不想知道!但是,我一定拼命让曾孙活下去的!”

——这个神秘的女子半强迫地邀他来见面,说是有关于皇曾孙的紧急事情,然而,他来了,她沉默良久却说了这么一句话。

“即使违抗诏令?”女子平静地追问,令邴吉不禁一怔。

“若是有诏要杀皇曾孙,你可敢抗命?”女子不容回避地说出更具体的情况。

邴吉哑口无言,心里憋得难受,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是我强求了……”女子轻叹,“想来不会到那一步……便是有诏,也当不会直言皇曾孙,而应是杀狱中所有人……”

“罪有律令定刑,况狱中尚有未定罪之人!如此诏令,悖谬之极,为臣者岂能受!”邴吉断然回答。

“如此便拜托邴君了!”女子的声音仍旧飘忽迷离,“请邴君带着我这几个大奴……君知大义,狱中小吏恐有不明是非之人,有些震慑才好!”

邴吉看了一眼走到自己跟前的几人,虽然都是奴仆装束,但是,身上全是沙场搏命的冷漠煞气,一时间,他真的有些好奇女子的身份了。

站在中间的那人最年轻,见邴吉的神色微变,便笑嘻嘻地行了礼,道:“邴公有礼了,我等只是随行侍奉,不会让公难做的。他们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邴公若是觉得不好吩咐,凡事便都告诉我即可。”

“不知如何称呼?”见其它人对这人的说辞并无异议,邴吉便应了。

“邴公称我阿都就好!”男子依旧笑嘻嘻地回答,眼睛越发地眯成了一条线,弯弯的,十分可爱。

待邴吉领着那些人离开,车内一直没有出声的男子才不安地追问:“这样能行吗?”

“除了如此,还能如何?”女子的臂弯中,一个幼儿甜甜地睡着。

这两人正是卫登与霍幸君。

虽然没有霍光那样的本事,但是,卫登同样一直关注郡邸狱,天子气的说法一出,他便警觉起来,立刻找上霍家。

——事到如今,任何一点异样,他们都不能疏忽,必须从最坏的可能考虑应对。

最后,东闾氏、霍幸君与他只想到了这么一个办法。

——将希望放在一个毫不了解的人身上……

闭了闭眼,霍幸君道:“若是万一……子都他们会抢出皇曾孙的……无论如何,先过了这道坎才行!”

*****

天子是被争执声惊醒的,一转头便看伏在床沿的幼子,再往外看,便只看到挡着内户的玉屏。虽然看不见,但是,外面压低声音的争吵,他还是听得清楚的。

“内谒者令,这种事情不能打扰主上休息!”金日磾以决断的态度中止了另外两人的争执。

轻抚幼子的头顶,天子淡淡地出声:“何事?”

话音方落,他就看着内谒者令郭穰抢入内卧,在屏侧跪倒:“主上,郡邸狱治狱使者拒不纳诏!”

“什么诏?”天子有此茫然地反问。

郭穰瞠目结舌,随即听到霍光带着一丝冷意的平静声音:“昨日有望气者言长安狱有天子气,上诏令尽杀中都官狱所系之人。”

天子闭上眼睛,沉默良久,在众人以他再次睡着的时候,忽然出声:“天子气……”

茫然转醒的刘弗陵听到天子讥诮似的笑声,不由一个激灵,立时清醒了。

他看着父亲睁开眼,目光越过他直接看向郭穰,又落到霍光与金日磾身上,最后叹息着道:“天子气……天使之也……”

“天意如此……中都官狱未死者……无论定罪与否、罪刑轻重,皆赦!”(注2)

“主上仁德!”呆滞的众人中,金日磾第一个回神,立时叩首赞颂天子的仁德之举。

帝寝内诸人这才回神,附和叩首赞颂天子。

刘弗陵也跟着叩首,随后抬头望向天子,见父亲再次闭上眼,正在迟疑,却见父亲抬手抚上自己的额头,动作轻柔,却让他的心里一阵阵发寒。

*****

昏迷三天的天子终于清醒。

对这个天子,霍光心中的感觉异常复杂,但是,真正到了此时,他还是忍不住心酸难过,只能流着询问:“主上如有不讳,谁当嗣者?”

——天子至今仍未立皇太子。

天子看着霍光,微笑:“君不明白之前所赐图画之前吗?立少子,君行周公之事。”

——终究还是少子……

霍光立刻顿首:“臣不如金日磾!”

金日磾立刻反对:“臣是外国人,不如霍光合适;而且会使匈奴轻视大汉!”

天子轻笑摆手,让两人都不必再说:“召尚书令。”

张安世入内后,天子让众人都退下,一个时辰后,张安世神色复杂地走出帝寝内卧,示意霍光一人入内。

昏暗的内卧中,天子平静地倚在凭几上,注视着玉床上方的承尘,对霍光的行礼毫无反应,直到霍光不安地抬眼,才道:“天子气……你慢慢查清楚此事!”

他本想问是不是霍光做的,但是,方才,他忽然想到——霍光断不会拿那个孩子冒险的。

霍光不解地望着天子——那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天子淡淡地说:“查到主谋者,不要留情……此人的图谋不小……”

——绝对不只是想杀皇曾孙!

——他便是爱屋及乌,也不可能真的传位给那么年幼的皇曾孙……

——若非其余二子的确不成器,他都不曾想立同样年幼的少子!

——少主在上,非国之福啊……

望了霍光一眼,天子便闭上眼:“除了将颁的诏书,张安世那里还有两份诏书,待朕死后,才能颁下,如何做,你们决定吧!”

霍光愕然,然而天子已不愿再说,摆手让霍光退下。

“霍光……”天子忽然又出声唤道。

霍光停步转身,静候天子的吩咐,良久,却听天子叹息道:“望气之言,不可尽信……”

“臣明白!”霍光抬头,望着天子,双目一片清明,天子不再多说,闭上眼,轻轻颌首。

*****

后元二年,二月,乙丑,诏立皇子弗陵为皇太子,时年八岁。

丙寅,以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金日磾为车骑将军,太仆上官桀为左将军,受诏辅少主,又诏搜粟都尉桑弘羊为御史大夫,四人皆在天子榻前受诏。

丁卯,帝崩于五柞宫。

……

三天,一个时代结束,新时代的格局已成……

————————————

注1:昌邑哀王薨的时间,《汉书武帝纪》记为后元元年,然而与《汉书武五子传》及《诸侯王表》的时间矛盾,此处从《武五子传》及《诸侯王表》。

注2:在《武帝纪》与《资治通鉴》中,都是记后元元年二月赦天下,但是,《宣帝纪》与《魏相邴吉传》都说后元二年二月,“天子气”之事后,武帝赦天下,本文从后者说法。

(本卷完)

PS:吐血之后赶出本章,总算结束这卷了,话说,为了欢迎咱家主角正式回归,各位是不是给点鼓励?(众:还敢要好处?没下架已经是鼓励了~!易楚蹲墙角反省去……)



1、归来兮

(易楚掩面上:下午码得急,本章最后出现了严重BUG,现予修改,请各位朋友见谅……果然要认真才行啊……)

盛夏六月,正午时分,骄阳似火,炙热的天气让向来人潮如织的横门外大街异常空旷,一辆重舆辎车沿着条码铺成的街道缓缓驶近横门。(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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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天热,车舆旁的推窗支起,一个梳着总角小人儿趴在窗前,好奇地望着数丈高的城墙与烈日下仍然执兵肃立的军卒,不时发出阵阵惊叹。

在城门前验过名籍,被卫侯示意放行后,马车才缓缓进入可容三辆并排同行的横门,深达丈余的门洞里十分昏暗。

也许正是因此,原来开心的小人儿忽然紧张不安起来,在车窗旁坐下,抬眼看向车舆内始终安坐沉默的中年男子:“舅公,这就是长安?”

男子微微点头,摸了摸他的额发:“是的,这就是长安,病已在这儿出生的!”

“在这儿出生的?”病已不解地反问,“病已来过这儿?”

史恭听着他稚气的声音,心中不禁一痛——他出生不及百日便被投入郡邸狱,何曾真正见过长安?

想到这点,史恭吩咐前舆的御者将速度再放慢一些,拍了拍病已的肩,道:“病已当时小,肯定什么都不记得,这一次就好好看一看长安。”

——以后,虽然身在长安,却未必有机会真正看一看长安……

病已不知道舅公的心思,开心地点头,马车刚离开城门,他便再次站到窗前向外张望,因此,当马车骤然急停时,毫无防备的他立时向车的前方摔倒,史恭大骇,扑过去抱住孩子,自己的胳膊却重重地撞在车舆的隔板上。

“可是史家地车?”不待史恭质问。车外便响起一个淡漠地声音。

史恭不禁一凛。顾不得手臂碰撞处钻心似地疼痛。紧紧地揽住病已。戒意十足地问道:“何人阻道?”

车外之人再次出声时已身在车后。声音依旧淡漠。意思却很明:“家主人想与史公一见。请!”话音方落。史恭便听到前舆传来地惊呼声。马车也再次动了起来。

撩开车帘。史恭果然看到前舆地御者已换了人。心中不禁捉摸起要不要跳车来。

“史公安心。家主人对曾孙并无恶意。”坐在御者旁边地男子微笑颌首。双眼因为笑容眯成了一条线。

史恭稍稍安心。却还是抱着病已不肯撒手——他地妹妹只有这有这么一点血脉了。他便是拼了命也要保护病已。

马车在闾里巷道中七拐八折之后,进了一个小门,看到道上肮脏的油污菜渍,史恭估摸着是某个宅第厨下进出的小门,然而进了小门,院中竟全是没膝的杂草,两旁的廊道上依稀可见精美的镂雕,然而扶手与圆柱上漆皮残落,一片斑驳。

——这是一处废宅?

马车停下,后户立刻打开,那个笑起来便看不见眼睛的男子笑吟吟地站在车旁,伸出手准备扶史恭与刘病已下车。

史恭瞥了他一眼,抱着病已,径自下车,根本不理会对方伸出的手。

男子的笑容微僵,随即摸了摸鼻子,出声提醒:“草内有台阶,史公……”

“……小心……”

提醒还是迟了一步,男子看着史恭被石阶绊倒,向前扑去,话语不禁一顿,却一点都不担心,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因为原本站在他身后的御车之人早已抢步上前,一把拦住了史恭的身体,自然更没有让他怀中的刘病已受到一点伤害。

身形壮硕却反应迅捷的男子待史恭站稳便松开手,却发现史恭脸色刷白,满头冷汗,不禁一愣,下意识地唤人:“子都……”

那个笑眯眯的男子闻言便知不对,立刻过去,也是一骇:“史公怎么了?”

史恭已是一个字都说不出,病已在他怀中也是又惊又惧,哭着喊着:“舅公,你怎么了……舅公……”

略一思忖,子都便想到了原因,立时从史恭怀里夺过刘病已交给旁边呆立的男子,不待史恭挣扎便抓住了他的左臂,尚未用力,史恭便痛呼出声。

见舅公被那个男子一碰便痛呼,脸色也更加难看,刘病已立时在男子手中挣扎起来,想扑到舅公身边:“坏人!坏人!你们都是坏人!放开……唔……”

抱着他的男子听得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不禁也是一头冷汗,顾不得多想,抬手便捂住他的嘴。

“怎么回事?”一个透着浓烈不悦的声音忽然响起,虽然音量压得极低,但是,话语的威势仍然让所有人顿时凛然,连尚不解事的刘病已都停止了哭闹。

“子都,怎么弄成这样?”一身纯黑深衣的男子走出居室,对眼前的情形十分不满,目光一转立时落在正在替史恭检查手臂的男子身上。

“是臣思虑不周!”子都放开史恭,羞愧地向主人请罪。

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史恭,男子转头看向被另一个人抱在怀里、捂着嘴的刘病已,见他满脸通红,两只小手不停地击打着男子的头、脸,不禁皱眉,转眼看向仍然跪着的子都。

“史君的情况如何?”皱着眉头,他还是先向心腹询问了史恭的状况。

“无碍!”不待子都回答,史恭便肃着脸回答,随即又道:“不知尊驾为何要见我们?”

——既然那个被唤为“子都”的男子自称为“臣”,想必此人便是此事的正主。

看着这个两鬓隐隐显出斑白之色的男子,史恭不禁暗暗揣度对方的身份。

元鼎四年,他的妹妹生下太子长子,受册良娣,他曾经与父亲来过长安,也见过与太子交好的年轻公子,可是,眼前这个大约在不惑之年的男子,容貌端正,行止有度,眉目间的严谨之色更显出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度,理应会让人一见难忘,可是他却十分陌生,显然是从未见过。

一番思量,史恭心中又添了几分戒意。

就在史恭思忖对方的身份时,那个男子也将他打量一番,随即,轻轻摇头:“虽然我也想见曾孙,不过此行……史君请。”含糊地解释了一些,男子侧身让开,请史恭入室,也掩去自己眼中忽然无法压抑的悲伤之色。

史恭没有应声,而是看向因为疲惫而不再挣扎的刘病已,满眼都是关切与担忧,却见那个男子走过去,和颜悦色地对年仅四岁的幼儿道:“此处不便,若曾孙答应不再高声,我便让他放开你,可好?”

刘病已立刻点头,神色焦急地望着史恭。

男子见状便轻轻颌首,那个高大壮硕的男子立即放开他。

扑到史恭身边的刘病已信守承诺,虽然焦急得直落眼泪,却始终没有出声。

“史君与令堂将曾孙照顾得很好。”看到刘病已的表现,男子不由轻声赞了一句,随即再次催促:“史君请。”

走进看起来同样破败不堪的居室,史恭牵着刘病已的手,跟着对方转入东侧的内室。

一道内户,天壤之别。

内室中,地上铺着最廉价的蔺席,一张带屏大床靠墙而设,有一人躺在上面,身上带着一袭织花毛毯。

大床前的左侧设了一张独榻,用铜蟾镇压着莞席的四角。男子示意史恭在独榻上坐下,随即伸手将刘病已抱到床上。

史恭不由一惊。

刘病已大惊之后,立时就要挣扎,却猛地看见床上躺着的那人一脸惊喜地望着自己,眼中兴奋之色不容错认,不禁就是一愣。

“翁叔,曾孙回来了……”将刘病已放下,男子强笑着对形容枯缟的病人经语。

(男主归来,女主还会离得很远吗?本卷是幸福童年卷,易楚要收藏,要推荐,请各位支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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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之中,别无选择。嫁了人家,恍然回首,往事却已流逝,回不了头,只能向前。挽起长发,扶持家事。倘若人嫌,热泪自流。无苦可述,只能微笑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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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意料之外

(这是补更……)

——车骑将军金日磾!

史恭立刻明白床上躺着的是谁了。(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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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将刘病已抱到床上的中年男子是谁,也不难想到了。

——大司马大将军霍光!

史家虽然不是公卿王侯之家,也鲜少有子弟出仕朝廷,但是,在鲁国,史家却是数一数二的大家,出仕郡县的史家子弟不知凡几,再加上史良娘与另一位史氏女子被鲁王太子所纳,史氏的地位更加超然。

尽管皇太子的死亡让史家受到了一定的冲击,甚至于史恭一家不得不面对被亲戚排斥的局面,但是,无论如何,他们的爵位、家赁都没有受损,朝廷大体的情况,史恭还是知道。

更何况新君继位两个月后,一个久无来往的故交亲自将皇曾孙送到他家,他的母亲痛惜爱女早逝,自是无二话,而知道太子家上下仅存这一个孩子的他,又怎么可能将妹妹唯一的骨血拒之门外?

不过,他比母亲更清楚,收留抚养太子孙意味着什么,因此,他比以往更关心长安的动向。

——霍光霍子孟……

他听过这个名字,却没有见过本人,不过,不得不说,得知这个掌握朝廷大权时,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能让刘据以那么随意地态度提起地就算不是太子地亲信。也必然不会轻易对付尚不知世事地太子孙……吧……

史恭不是不明白。利益角逐中。人心绝对不可靠。但是。至少。该比陌生人好一些吧!

此时。他虽然告诫自己不可轻信。但是。心中地戒意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缓了几分。然而。随即传入耳中地对话让他再次紧张也愤怒起来。

“子孟……他还小……”

金日磾地手轻轻搭在刘病已地头上。很小心翼翼地感觉让刘病已不禁心生依赖。侧着头。好奇地打量这个面色蜡黄地长者。金日磾对上那双熟悉地黑眸。不禁报以善意地微笑。随之而来地是满心地愧意与怜惜。使他对霍光地想法产生了一丝动摇。

霍光明白金日磾地意思。不由也看向刘病已。今年不过六岁地孩子却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地注视。转头望向他。一双稚气地黑眸中闪动深深地戒意与困惑。

霍光一怔,随即莞尔:“……他很小,也很懂事……”

——与其归功于邴吉的照料或者史家的教养,他更愿意相信,刘病己身上的优点源自他的血统。

金日磾无法反驳,只能叹息着问道:“你还是那般想法?”

霍光沉默微笑,伸手揉了揉刘病已齐眉的额发。

“你们要做什么?”史恭愤怒地质问,刚要起身便被悄然现身的子都按住左肩。

“史公的臂伤虽无大碍,却还是少动为宜。”子都难得没有带着笑容,连语气都郑重非常。

“他还只是个孩子!”史恭不能动弹,却还是不甘地喊道。

虽然不清楚详情,但是,史恭的直觉告诉他——霍光想利用刘病已做什么事!

见史恭再次被“坏人”压住肩膀,刘病已气急,刚要起身,便眼色一黑,不省人事了。

“子孟!”

“你做什么!”

金日磾与史恭同时厉声质问,让抱住刘病已的霍光不由苦笑:“翁叔,我难道会害他?”

——史恭不信他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是,金日磾不该如此啊!

“也许……他并不愿意……”金日磾看着昏迷的孩子,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我们不能替他决定……”

——就像他,最终选择了效忠汉室,而不是血脉相连的匈奴……

——即使这个孩子是大汉正统嫡嗣,也未必就一定想要帝位这种东西……

霍光点头,却将孩子交给随子都一同现身的壮汉:“将曾孙送到卫家。”随即才轻声对金日磾道:“忘了天子气那事吗?”

金日磾不禁凛然,史恭也不由全身僵硬。

——天子气……

——那个让中都三十六狱所系之人无辜遭戮的望气之言……

“今上年少,日后呢?”霍光淡淡地反问,目光一转,投向史恭:“史君说错了……他不只是孩子……他是极易让人联想到‘天子气’的太子元孙!”

言罢,他又看向金日磾,满眼悲伤地轻笑:“天有不测风云,谁也不知生死定数几何,他必须学会保护自己……”

先帝留下两份遗诏,一是以捕反者马何罗等封金日磾为秺侯、上官桀为安阳侯、霍光为博陆侯;二是故太子孙上属籍宗正,掖庭养视。

前者,世人皆知,但金日磾认为新君年少,人臣不宜受封,坚辞不受,霍光与上官桀自然也不会受;后者除了封检玺书的尚书令张安世,便只有霍光、金日磾知道,三人都认为属籍宗正无可非议,掖庭养视却有不妥,因此,还是让邴吉将刘病已送去了史家。

——主少国疑,燕王不稳,太子遗脉还是低调些安全……

——谁都没有料到,金日磾会骤然病倒!

受诏辅政的四人中,桑弘羊坚持先帝旧策,上官桀心思莫测,只有金日磾全力支持霍光,若是金日磾不在……

金日磾沉默,史恭却是愈发心惊,不由脱口问道:“若是这样,曾孙入掖庭后,谁保证他的安全?”从接到要史家立刻护送曾孙至宗正寺属籍,并移交掖庭养视的诏书开始,他便无时无刻不在担忧这个问题。

霍光刚要回答,就听金日磾轻叹:“张安世迁光禄勋,张贺迁掖庭令,从我卧病,你就准备此事,是不是?”太子宾客除了逃亡的,只有张贺,因张安世上书恳请,被天子赦死,受腐刑后,供职内宫。

霍光没有否认,只是淡淡地道:“今上年幼,掖庭令责任重大。”

——张贺?

忆起那个与太子几乎形影不离的家吏,史恭稍稍安心,却也明白,霍光是志在必得了。

——既然如此,方才为何将刘病已送往卫家?

仿佛看出了史恭的疑虑,金日磾不由苦笑:“卫叔升也同意了?”

霍光轻轻颌首:“鲁地离燕国不远……”

金日磾再无异议,只是轻叹:“让他稍迟再入宫吧……”纵然有张贺的照拂,宫规森严,于天真幼儿着实无益。

“属籍之期是八月。”霍光没有在这点上坚持。

金日磾不禁松了口气,心劲一松,他便沉沉睡去,将一切交都给霍光处理。

先安排人将金日磾送回金家,霍光才让人带史恭去卫登家,自己去没有去。

到了卫登家,史恭下车便有人引领他往后院去,还没有进后院,史恭便听到孩子的抽泣声,不由大惊,直入北堂,里面的情形却是出乎意料——

刘病已满脸通红地站在内户旁,却直盯着内室,哽咽的抽泣声从内室传出,隐隐还有某种熟悉的声音。

“病已……”史恭只能唤他。

刘病已连忙跑过去,期待地望着他:“舅公,妹妹不是故意的,你让姨不要再打她了,好不好?”

史恭自然是一头雾水,却听一个尖利的声音从室内传来:“我……呜……故意……呜……不……呜……才不要你……”

稚嫩的声音显然出自更年幼的孩子,因为哭得太久,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

——这是什么情况……

PS:实在是抱歉……易楚看书看得……夜里十二点才开始码字……掩面~不过,真的太可乐了……可爱的龙宝宝啊~我简直是迫不及待想看九个龙宝宝一起闹腾了,看本文看得郁闷的筒子绝对不能错过,绝对改善心情——

被龙王抓去当了保姆,要照顾的对象是一只龙蛋。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喷火、暴走、吐烟……这九个小龙龙不是一句折腾可以了得。要教他们琴棋书画,还得防着贼人偷蛋。保姆的任务看似轻松有爱,其实艰难……

《龙宝宝们的极品保姆》作者:颜筱书号1243305(喷火的囚牛,带火的睚眦……星星眼……下一个龙蛋什么时候出来啊……)



3、混乱

(掩面望天……不是易楚不努力,实在是易楚迟迟找不到这章的感觉,所以一直拖到现在,但是……两人天真烂漫的初遇啊……为什么被我写成了这样……这已是修改三遍的结果了……易楚已经顶好钢锅,准备迎接砖头了!)

“笨死了!”

“该走这里!”

“不行不行!你不能吃我的枭棋!”

听到内室中的声音越发不像样,霍幸君忍不住皱眉,唤了一声女儿:“兮君!”

话音方落,堂上众就见一个身着红衣的总角小儿从内室奔出,挨到霍幸君身边,一脸委屈地告状:“阿母,小哥哥骗人!”稚气细嫩的声音透着十二分的委屈,精致的细眉几乎挨到了一起,即使如此,仍能看出这是个相当秀气的女童。(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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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跟着小女孩走出内室的刘病已闻言便出声为自己辩白,小脸因为羞恼而变得通红。

小女孩看了他一眼,见他毫不退让地瞪着自己,立刻嘟着嘴,摇着母亲的手臂,哼哼地撒娇:“他就有!他就有!他说没有玩过博棋,却把我的道都塞住了!”

刘病已闻言便立该辩解,脸上的红晕更显:“那是你替我摆的!”

两个小人儿的争辩让大人不禁失笑。

霍幸君好容易才让自己的唇角没有上扬到明显的角度,硬是板起脸教训女儿:“不管是什么原因,输了就输了,不能反悔的!”

小女孩苦着脸。好半晌才望向母亲。期期艾艾地道:“可是。他地棋子是我摆地。不能作数……”

一听这话。连霍幸君都再按捺不住笑意。卫登都是大笑出声。史恭看看刘病已低着头站在一边。便知道他是想笑不敢笑。轻咳两声。方压下笑意。问道:“你赢了什么?”

“一个木屋。”刘病已老实地回答。

那个木屋不仅与真实地房屋一模一样。而且。可以拆开。里面摆着各种家居器具。还有两个小陶偶。

刘病已很喜欢。却也明白小妹妹肯定同样喜欢。咬咬牙。对还在与母亲撒娇地兮君道:“不是我赢地。我不要了。”

他以为小妹妹会开心。谁知她却立刻跳了起来。昂着头:“你不要?我才不要!”说着便跑回内室。不一会儿。她很吃力双手托着那个与她地身形相比绝对不算小地木屋走出来。她地保母护在她身后。一脸担忧。

“给!”小兮君伸手把木屋递给刘病已,语气却十分不善,让刘病已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目光在屋里的三个大人身上转了一圈,刘病已还是伸出手,不料,就在这时,小兮君再也撑不住手上的重量,手臂一颤,木屋摔到地上,立刻散架,两个色彩鲜艳的陶偶更是被摔得粉碎。

一室寂静。

霍幸君不禁抬手按住额角,为将要出现的状况无声叹息。

自己的女儿自己最清楚。虽然离骄纵任性还有一些距离,但是,素来被家人娇宠的上官兮君一旦闹腾起来,也的确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我……我……”刘病已首先从怔忡回神,想解释、安慰,又发现无从解释,至于安慰……除了这个词,他实在不知道什么是安慰……

“哇!——呜……”被刘病已的声音惊醒过来,小兮君眨了两下眼睛,没有像母亲预计那样大闹,而是蹲在摔坏的木屋陶偶前放声大哭。

“呜……这是大父给我的……坏人!小哥哥是坏人!呜……”小兮君一边哭诉,一边伸手,想把那些碎片收拢到一起。

“别动!会伤到的!”刘病已连忙抓住小妹妹的手,可惜,他只是记得每次自己与三个小舅舅打碎东西时,大人们会这样无奈地对他们说这句话,却完全不明更深的意思,因此,结果……后果严重!

“啊!阿母!”伴着小兮君几近凄厉的尖叫,刘病已被狠狠地推开,正好跌进史恭的怀里。

——想让小妹妹不要碰那些碎片的刘病已很莽撞地抓住了对方的手,没有注意到女孩手边就有一块尖锐的陶片……

让保母把女儿抱回内室,霍幸君向两位长辈告罪后便匆匆走进内室。

不是她不想亲自抱女儿,而已有七个月身孕的她实在没办法抱起女儿,更何况还是情绪激动中的女儿。

“阿母……”

一进内室,就见小女儿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已,泪水不住地滴落,霍幸君不由心疼,连忙过去查看女儿的手,保母在旁边小声地道:“女公子没什么事……”

“什么叫没什么事?”霍幸君立时火了,“这是手,改日伤到脸是不是还没有什么事?”

“之前两个孩子玩闹,我没来得及说你,方才女公子乱动手时,你怎么不拦着?还不如一个六岁的孩子!”顾忌着是在卫家,霍幸君的声音不高,但是,诘责的语气没有缓半分,让保母立时脸色煞白地跪下。

确认女儿手心的伤口不深,也没有异物,霍幸君稍稍安心,没有再训斥保母,而是接过卫家婢女呈上丝帕,在铜盆中浸湿后,细细地拭净女儿手上的血渍,见伤口已止血,便没有包扎。

换了帕子给女儿擦了脸,霍幸君揉了揉女儿的头:“还疼?”

亲昵地倚在母亲身上,小兮君已经不哭了,听到这个问题,一怔之后,却还是用力地点头。

“小骗子!”霍幸君轻斥,“还说小哥哥骗人,你不骗他就好了!”

之前,刘病已被送来卫家,她因为一时激动,稍稍忽视了一会儿女儿,谁知道便在厨下给刘病已准备的吃食中又是撒盐又是倒醋,最后,更是在一起游戏时,故意设绊,让刘病已狠狠地摔了一跤……

虽然刘病已并无大碍,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动手教训了女儿一通,直到史恭来了之后,才好容易劝住她,不过,小孩子嘛——大人还在客套寒喧,两个孩子却已经又玩到了一起。

“才没有!”小兮君觉得母亲又开始偏心了,“兮君连外祖父给兮君的小屋都输给小哥哥了……”想到那个被摔的木屋,她的眼中又凝起了一层雾汽,霍幸君连忙打岔:“没事的,阿母让外祖父再送一个给兮君!因为兮君信守承诺,我们让外祖父再给一份奖励,好不好?”

“嗯!”听到母亲的话,小兮君立刻喜笑颜开,在母亲搂住自己的臂弯里轻蹭了两下,好一会儿才抬头,望着母亲,一副痛下决心的样子,道:“阿母,让大父给两个木屋好不好?兮君那个输给小哥哥了……”

——很舍不得,但是,信守承诺才能得到奖励呢!

女儿天真烂漫的神色让霍幸君一下子笑了,看了一眼悄悄蹭进来的刘病已,她轻刮了一下女儿的鼻子:“那么,小哥哥还是不是坏人?”

小兮君这会儿也看到刘病已了,撅着嘴,气嘟嘟的,心里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说:“如果小哥哥不让兮君再输,就不是坏人!”

噗——

天真无邪的童言让内外一干人全笑喷了。

PS:周末两天视状态,易楚尽量加更一章以作补偿!因此~泪眼汪汪地说——觉得本文还行的话,请收藏吧!如果能再投些推荐票就更好了!



4、生离死别

“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啊!”

始元元年秋天,三辅百姓间见面的第一句话几乎都是如此,说话时,更熟悉亲近一些的还会交换一个你知我知的意味深长的眼神。www.65txt.com

始元元年,刘弗陵继位的第二年,正式改元的第一年。

与上古圣君一样怀胎十四月的刘弗陵,似乎也与帝尧一样,面临着天灾不断的状况。

——这位年幼的天子仿佛并不是那么得上天的眷佑……

后元二年——三月,甲辰,葬孝武皇帝于茂陵。夏,六月,赦天下。秋,七月,有星孛于东方。冬,匈奴入朔方,杀略吏民。

始元元年,夏,益州夷二十四邑、三万馀人皆反。秋,七月,赦天下。

与前一年一样,在天子赦天下之后,天降异像,这一次不是需要祝、卜之官解释的星像,而是谁都能觉察异样的大雨——瓢泼大雨从七月一直下到十月,渭水暴涨,淹没、冲毁了数座桥梁。

——这般异像究竟有没有特殊的含义呢?

三辅之地,乃至关中,朝廷控制甚严,没有太多谣言敢明目张胆地流传,但是,在关东郡国,一个不知从何而起的流言愈演愈烈。

——“少帝非武帝子!”

三辅百姓不敢随意议论此事。但是。心中地疑虑却不会比关东之人少一点。

——是不是上天因天子非正统而降灾呢?

——六十五岁生子……着实是有些诡异了!

联想到去年武帝葬茂陵时。天子居然没有出宫亲临茂陵地情况。紧邻长安地三辅居民心中。不免又多了几分不敢确定地怀疑。

八月。青州刺史隽不疑接到缾侯刘成地检举。收捕散布谣言、欲谋大逆地齐孝王孙刘泽等人。并上报朝廷。天子下诏。命掌郡国事地大鸿胪丞前往青州治案。不久。便传出消息。刘泽等人地谋逆与武帝之子燕王有关。

一时间。各种议论莫衷一是。然而无论如何。八月。案籍书户仍然按惯例开始。宗室也不例外。

马车在宗正寺的门署前停下,史恭将刘病已从车上抱下,轻轻地为他整理了一下衣裳与发髻,看着那双充满眷恋、依赖之色的黑眸,他实在是笑不出来,却也告诉自己不能落泪。

——不能让这个孩子更加害怕啊!

“病已,以后你就要待在这儿了,还记得舅公这些天对你说的话吗?”史恭让自己微笑,尽量忽视心中的酸楚。

“记得!”刘病已点头,“要听话,不能乱说话,更不能乱动。”说着,他再也忍不住泪水,扑到舅公怀里,闷着声音道:“舅公,病已还是想跟你与舅舅们在一起!”

史恭得子较晚,三个儿子,最小的与刘病已同年,最大的也不过十岁,素来都与刘病已玩在一起,感情十分好。

史恭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拍着孩子微微颤动的后背,无声地安慰他,待刘病已平静下来之后,他才细细叮嘱道:“尤其是不能说你入京后见过什么人,记住了吗?”

“记住了。”刘病已认真地应下这些天被叮嘱最多的话。

“病已,你千万不能忘记!”捧着孩子的脸,史恭认真地道,“你若是忘了,说了,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我们了……”

“病已不会忘的!”他连连点头,希望舅公放心。

史恭点头,抱着刘病已走进宗正寺。

将刘病已的出生日期、父母、祖父母告知书吏,又在案籍上画押签后,史恭将他交给早已在一旁等侯的中黄门,同时也悄悄塞了一封钱到中黄门的手里。

“舍妹仅剩一点血脉,请君善待。”

言罢,史恭再不敢多停一下,转身疾步离开。

“舅公!”刘病已被中黄门死死地抱住,只能高声呼喊,却只能看着史恭一步不停地走出宗正寺的大门,再看不见他的身影。

看着孩子哭得直喘,负责的宗正丞摇头叹息,吩咐中黄门将刘病已送去掖庭。

“可怜啊……”年长的书吏轻叹,只是不知这份怜悯是因为看到了孩子,还是想起了事涉谋逆被下狱的宗正。

——八月,青州刘泽案辞涉中山哀王子、宗正刘长。

因为掌亲属的宗正涉入谋逆,人们不免就想起那个有关帝系正统的谣言,一时间,本来消寂的流言再次被人们拿了出来,悄悄议论。

就在人心浮动之际,九月,乙亥,车骑将军金日磾卧受秺侯印绶,翌日,丙子,金日磾薨,谥为敬侯。

——先帝过世不过一年,遗诏指定的四位辅政大臣便少了一人,还是共领尚书事的辅政大臣……

朝廷百官在为天灾找到一个合理解释的同时,也不由暗暗在心里嘀咕——天命所归不该是这样吧?

无论如何,十月,在安葬的前一日,连续三月的大雨终于停止,第二天,按照天子的诏命,陈军至茂陵,由轻车介士为这位匈奴王子出身的重臣送葬。

对霍光来说,九月,他不仅失去了最亲信的盟友,还失去最亲近、疼爱的长女。

——就在金日磾去世的第三天,霍幸君难产,在一天一夜的挣扎后,他的长女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却没能亲眼看一下这个倍受期待的婴儿便陷入了昏迷,半个时辰后,女医惶恐地向霍光与上官桀禀报霍幸君的死讯。

三岁的上官兮君不明白死亡的意义,温柔地教训任凭乳母如何哄却仍然哭闹不止的弟弟:“阿母很累,要休息,不能吵哦……”

东闾氏本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到外孙女的话,更是立时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意如潮水般不断打在自己在头上、身上,正在浑浑噩噩的时候,她听到上官桀的妻子吩咐乳母将两个孩子送出产房。

“我不准!”东闾氏第一次在丈夫与亲家面前歇斯底里地大吼。

“你们害死了幸君!”明知道是迁怒,东闾氏还是无法压抑住暴怒的情绪,“兮君和这个孩子不要你们管!”

外面,绵密的雨滴冲涮着天地间的一切,茫茫雨雾中什么都看不见,屋内,被吓坏的兮君扑在弟弟身上,哭得惊天动地。

“阿母,兮君害怕!阿母……”

——八月,六岁的刘病已走进陌生的未央掖庭。

——九月,三岁的兮君再也得不到母亲的回应。

这一年是始元元年,天子弗陵年仅九岁。

(第一更。修改了一下前一章,夏天的柳树,这下应该比较清楚了吧……收藏、推荐票啊,星星眼地望着大家——两样都是多多益善啊!)

推荐一篇老文新更的作品,易楚从晋江追到起点,不容易啊!——从没想过会一觉醒来回到大清,更没想到会在这遥远的年代碰到一生的爱恋。九五之尊、大清王爷、反清志士,三段感情纠葛,偏偏爱的是那绝对不能爱上的人。我,一个平凡的二十一世纪女孩,究竟该如何自处?

《清宫情空净空》作者:晓月听风,书号:155880



5、长公主

先帝山陵崩时,今上年仅八岁,仍是需要亲长教训的年纪,而按汉制,先帝后宫,除了皇后,有子者随子就国,无子者无论位号皆入陵园守制。www.65txt.com

霍光等人都是外臣,出入禁中多有不便,四位辅臣为此事商议多次,始终没有更好的办法,最后,桑弘羊提议,寡居的帝姊鄂邑公主入禁中供养今上,其它人也无异议。

孝武皇帝有六个女儿,除了卫皇后所出的卫长公主、诸邑公主、石邑公主,还有阳石公主、夷安公主以及鄂邑公主,因为先帝的长寿,到今上即位时,只有鄂邑公主还活着。

当然,鄂邑公主的母亲盖姬无宠早逝也是原因之一。

——若是供养今上的公主之母尚在世,是否要加位号尊崇呢?

与配享先帝一样,这也是不能不考虑的问题。

后元二年三月甲辰,葬孝武皇帝于茂陵的同时,霍光以先帝遗志为由,将昌邑哀王之母李夫人迁入茂陵,享皇后之祭。

朝臣不无非议,却很快消失——稍稍思忖一下,便不难发现,除了李夫人也着实没有其它更好的人选了。

——卫皇后涉大逆之罪,被废葬桐柏;今上的生母赵婕妤因罪获谴,葬于云阳;王夫人早逝无子,却本就陪葬茂陵之中,为人臣子岂能擅动?先帝的其它宠姬,如尹婕妤、邢娙娥等人也是如此,倒是李夫人卒后未及葬,其弟李季与中人乱,李氏族灭,李夫人因此未葬入茂陵,勉强可以迁之。

后元二年二月,戊辰,今上即皇帝位,谒高庙。随后,下诏,鄂邑公主益汤沐邑,为长公主,大司马大将军霍光秉政,领尚书事,车骑将军金日磾、左将军上官桀副焉。

从一个不受重视的公主忽然变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公主,鄂邑公主在最初的一段时间,完全无法适应这样突如其来的身份变化。

在两汉。仪比诸侯王地长公主是皇女所能达到地最高地位。这个“长”字非尊崇者不能加。而不是像后世一样。以皇女相对天子地辈份区分公主地位号。

武帝即位之初。将姑母兼岳母地刘嫖尊为大长公主。但是。实际仪制并没有变化。而且。这种明显带有讨好祖母意味地举动也不可能成为后世天子地惯例。因此。两汉地大长公主仅此一例。

看起来长公主与仪比列侯地公主只是一步之遥。但是。事实上。这一步对于大多数公主来说。是终其一生也无法企望地距离。

按惯例。天子只会册封一个女儿为长公主。鲁元、刘嫖都是长女。又是嫡出。武帝偏爱长女。将当时还不是嫡女地刘元封为长公主。其它皇女自然不可能有相同地荣幸。

第一个将姊妹册封为长公主地是武帝。元鼎三年。卫青尚平阳公主前。武帝将这个姐姐地地位提升为长公主。这倒也不仅是因为卫青地地位尊崇。更是因为作为皇后长女地平阳公主本该在其母册封后。按旧例尊为长公主。但是。当时。景帝一直想补偿在文帝时期倍受委屈地姐姐。在册封女儿为长公主一事上十分犹豫。王皇后出于结好窦氏地考虑。便主动提出不册封长女为长公主。景帝欣然应允。

可以说。想成为长公主。要么你是皇帝地长女。要么你地母亲能成为皇后。若既是长女。又是嫡出。才可能十拿九稳。

而既非长又非嫡、生母无宠、本身已不得帝心的鄂邑公主从没有奢望有一天可以成为长公主。——也许如果她活得够久,久到经历了三四代天子的更迭之后,出于孝道上的考虑,天子会将老祖宗级的她尊为长公主吧……

当然,现在的鄂邑公主十分庆幸自己既非长又非嫡、生母无宠、本身从不入先帝的眼睛——若非如此没有存在感,她怎么能嫁个合心的郎君,悠哉地在那个小侯国一直活到先帝过世?——先帝虽然偏爱长女、长子,但是,对其它儿女却也并不苛刻,在婚事上更是鲜少干涉。

——当初,她第一次在节庆之外被父亲召见,便是被询问是否有意中人。她鼓起勇气说了一个名字后,武帝稍稍诧异却没有多说。一个月后,武帝下诏,隆虑公主之子昭平君尚夷安公主,而她则被指配了自己所说的那个封户不过千户的列侯。

这些感慨在夜深人静时尤为明显,但是,天亮之后,在一众华服宫人的环绕下,她哪里还记得那些感伤的心事呢?

如今,她是长公主,上无太后,今上又未立后的情况下,她是大汉最尊贵的女人。

从妆台前起身,走到悬于壁上的大方镜前,宽近三尺、高逾五尺的大方镜足以让人看清自己的整个妆束。

深青带赤的绀帛深衣上罩了一件菲薄的长命对凤纹的罗衣,深衣的长寿绣隐约可见,腰间系着长二丈一尺的赤黄缥绀四采赤绶,,佩淳赤圭,假结充实的发髻上,插戴着样式精美的玳瑁、华胜以及步摇,配以簪珥,将鄂邑长公主映衬得更加光彩照人。

长公主满意地点头,对服侍的宫女颌首以示赞许,随即走出承光宫,乘辇前往建章宫中的骀荡宫。

征和二年后,先帝一直不入长安,最后崩于五柞宫,却还是按制于未央宫前殿入殡。翌日,今上即皇帝位,本该居于未央宫,但是,不知为何,年幼的天子于即位当日,便从横跨城墙的垂栋飞阁而建的辇道入城西建章宫,随即就进了钩弋宫,无论众人如何劝说都不肯出宫门一步,哪怕武帝葬茂陵的那日也是。

三个月后,在霍光等人几近强迫地劝说下,刘弗陵离开钩弋宫,住进了建章宫中的骀荡宫,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入未央宫。

鄂邑长公主隐隐明白——这个年幼的天子恐怕有着一般稚儿所没有的记忆力。

——知道太多并不是幸事。

因为这份怜惜,她对这个本来从未见过的幼弟是真心疼惜,尽力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她只是长公主,也只能做这些事。

进了帝寝,唤醒年幼的天子,趁着宫人服侍洗漱的时间,鄂邑长公主开始为天子挑选今天所着的衣裳,却忽然听到天子稚气的声音:“皇姊可知道,最近大将军与左将军怎么了?”

她转头,看到身高已超过六尺的天子侧着头,十分天真无邪的样子,眼中闪动好奇的光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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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丁外人的机会

从骀荡宫回到承光宫,步入辇驾,进了宫室,鄂邑长公主再支撑不住,两腿一软,踉跄着便要跌倒,跟随的宫人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见殿门旁闪出一个白色人影,微带墨色的广袖飞扬间,手稳稳地扶住了长公主的身子。(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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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主(注1)小心。”男子温柔的声音动人心魄,令闻者顿觉微醺之意。

宫人一见此人便咽下了已到嘴边的惊呼,同时低头退下。

“你怎么来了?”见到男子,长公主微怔之后,发觉自己几乎是被男子揽在怀中,不禁羞恼,尽管脸色仍然苍白,但是,颊上却不由显出两抹酡红。

容貌清秀的男子听到鄂邑长公主不悦的质问,便垂下眼帘,沉默片刻,才抬眼看向她,轻声道:“臣想念长主。”话中一片深情,无限委屈。

鄂邑长公主的脸更红了,却没有再嗔怒地开口,而是默默地走入内户。

男子乖顺地跟着长公主身后走进内室,见鄂邑长公主径自坐到依窗而设的锦榻,扶着凭几,怔怔地出神,他也不出声,轻轻地走到榻边,跽坐着为她拿捏肩背。

“嗯……”恰到好处的力道让鄂邑长公主不禁闭上眼,舒服地叹息出声。

“今天来是有事?”虽然满意男子的服侍,鄂邑长公主还是再次追问男子的来意。

她已经过了心动、冲动的年纪,这个男子不过是她的儿子寻来给她解闷的玩意,什么感情、爱恋……她想想都好笑,不过,闲着无事,陪着他玩玩豆蔻少女的怀春游戏……倒也不错。

“长主今天怎么了?”男子没有回答,反而关切地询问。

“没什么……”她觉得没必要与这个男人说今天地事情。

男子应了一声。没有再多话。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道:“长主可知。如今长安城中流言不断……”

“什么流言?”鄂邑长公主不以为然地反问。“又是说上非先帝子?”

“不是。”男子摇头。犹豫地看了长公主一样。似乎很是苦恼。待鄂邑长公主不耐烦地催促后。方轻声道:“入冬已逾月。大雨之后。至今无冰……如今长安城中都在议论……天意……”

“凡人岂知天意?”鄂邑长公主不屑地撇嘴。“天意?端看人如何解罢了!”

男子深以为然。连连点头:“长主明鉴!”

“你究竟想说什么?”到底男子也侍奉自己近一年了,鄂邑长公主哪里不明白他说这些其实是另有深意。

男子没有再卖关子,而是轻声道:“如今,大多数议论都说,这是上天对汉室有功不赏的警戒……”

鄂邑长公主一愣,脸色竟再次煞白。

“长主?!”男子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

鄂邑长公主摇头:“什么时候开始的?”

“十月雨止之后就开始有议论了。最近……比较……”男子的话没有说完,便见鄂邑长公主站起身,在室内来回踱步。片刻之后才停步轻叹:“这么说,霍光与上官桀并没有反目?”

男子听到她地话,不禁愕然:“长主怎么会这么想?”

“方才在建章宫,县官对我说,最近一个月,霍光与上官桀从没有一同晋见……”鄂邑长公主喃喃轻语,“我以为……”

男子摇头笑道:“爱女辞世,大将军妻迁怒女婿,大将军倒是没有。不过,顾及嫡妻,自不会如以往一般行事。”

“你敢肯定?”鄂邑长公主盯着男子追问,“霍光素来最疼惜这个长女的。”

男子郑重地点头:“昨日遇到上官安时,他还对我说,若不是大将军明理,他这个父亲恐怕真的连看儿女一眼都没办法。”

霍光的妻子强行将外孙女与初生的外孙带回家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再说。母系外家抚育失恃幼儿也是常有地事情,长安居民说过也就罢了。

见长公主仍有迟疑,男子笑了笑,道:“男女有别,行事上自不会一般无二。鄂邑长公主思忖片刻,无奈地点头:“的确,霍光不应该为这种事与上官桀反目。”

----尤其是在金日过世的情况下,霍光需要上官桀的支持,同样。上官桀既无必要也没有办法与霍光对抗。

----元狩六年。武帝正式省太尉一职,由大司马大将军掌武事。(注2)

----如今大汉的兵符在霍光手上。任何将校士卒的调动都要经过他,只此一样,便足以让霍光的权力凌驾于其它辅臣之上。

鄂邑长公主并不是精于政治的人,但是,她很清楚兵权是一切威慑力的基础----她出生在卫氏开始显贵地元朔五年(注3),从晓事就听着宫人传唱“卫子夫霸天下”的歌谣,但是,经历过那么多年的风雨沧桑,她早已不会天真地以为卫氏地赫赫权势源自中宫椒房。

----若是卫青的手中没有大汉兵符,若是卫青薨后天子不是亲自掌管兵符,那么多宠姬当真无法撼动中宫与太子的地位吗?

“还有一件事……臣不知长主是否已经知道了……”见鄂邑长公主陷入沉思,男子犹豫了很久才期期艾艾地开口。

“何事?”鄂邑长公主随口应道。

“故太子孙属籍宗正……”男子才将话说了一半,就见鄂邑长公主凶狠地盯着自己,不禁一颤,稍顿了一下,才把话说完,“掖庭养视,据说是奉了先帝遗诏!”

“先帝遗诏!先帝临终就他们几个人在身边,尚书令还是张安世!他们想要什么遗诏没有!”鄂邑长公主异常恼火。

“辅少主是遗诏!领尚书事是遗诏!封侯是遗诏!如今,故太子孙的属籍、供养也是遗诏!他们到底有多少份遗诏?”

男子惊恐万分,跳起来扯住长公主的衣袖:“长主慎言!”

话已出口,该发的火已经发了,鄂邑长公主摆袖甩开他的手,重新坐回榻上,冷笑:“原来是太子孙回来了!嫡系正统啊!难怪燕王请立郡国庙,虽然益封万户以嘉孝心却终不允准!”

男子已经不敢再劝阻,只能垂首立于内户旁,静静地听着长公主的冷笑之言,片刻之后,他听到长公主愤然起身,疾步出门:“去骀荡宫!”

辇驾启行的声音远去,男子缓缓抬头,望着内户上垂下地丝绦珠串,淡淡微笑,伸手将摇摆的珠串轻轻抚正,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笑道:“丁外人,这个机会用好了,你就不是主人翁这种身份了!”

注1:长主,指长公主,《汉书?外戚传》记----长主内周阳氏女,令配耦帝。时上官安有女,即霍光外孙,安因光欲内之。光以为尚幼,不听。安素与丁外人善,说外人曰:“闻长主内女,安子容貌端正,诚因长主时得入为后,以臣父子在朝而有椒房之重,成之在于足下,汉家故事常以列侯尚主,足下何忧不封侯乎?”外人喜,言于长主。

注2:《汉旧仪》记“

注3:鄂邑公主的出生时间不详,因为她是燕王的姐姐,而齐王、燕王、广陵王于元狩六年同时封王,估计出生时间在元朔六年到元狩元年左右,我便把她的出生放在元朔五年这个算是有点特殊意义的时间吧!



7、上官安的友谊

(今天是七月七日,原来,已经过去七十二年了……)

每天,都有很多人从大汉的各处赶来长安,心中怀着相似的梦想----在这座繁华的天子之城功成名就、富贵荣华。(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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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外人就是其中之一。

外人这个名字十分普通,在函谷关外生活的人,不少都会取这样的名字,即使他们不用,进入关中后,优越感十足的关中人也会用这两个指代性明显的字眼称呼那些关东来的人。

他读过一点书,却很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经文大家,而贫寒的家世也注定他没有太多机会赢得世人的关注,因此,尽管以游学的名义将户籍暂时迁到长安,但是,他没有冀望于得到高官显贵的赏识,而是在东市找了个管帐的差事。

凭着灵活的头脑以及能识文断字的优势,丁外人在那家专门经营异域香料的商铺中混得相当不错,但是,距他最初的期望仍然十分遥远,直到某一天,他在商铺后巷被一个锦服男子拦住,一番打量后,那人问他:“想要荣华富贵吗?”

“想!”他毫不犹豫,即使随即便看到那人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与不屑,也没有改变想法。

男子也爽快:“那就跟我走!荣华富贵不会少,但是,能到哪一步便是你自己的造化了!”

一番近于羞侮的身体检查后,换了一身丝帛衣常的他与好几个模样俊秀的少年被一起带到了一间夹室,狭小的窗户蒙着厚厚的褐布,一盏流金雁足灯搁在窗口,三只灯芯静静地燃烧着。

虽然室内没有人,但是,丁外人还是嗅到了一丝隐约的香味,他知道那是西域传入的珍贵香料----苏合香。

----想必有贵人在悄悄窥视他们吧!

不出他地所料。片刻之后。房门打开。一个弱冠男子走进来。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抬手指向他。衣袖摆动间。与之前不同地果布地香味涌入室内。清雅纯净。不掺一丝杂质。他不由有些着迷。却蓦然听到一个优雅如丝锦地声音划破暗室地沉静:“其它人各赏十金。让他们走吧。”

后来他知道了。之前发现自己地男子地是鄂邑长公主地家令。而最后定夺地弱冠男子乃是公主之子文信。

元鼎五年。一百零六位列侯因酎金不善被免侯。大将军地两子未能幸免。鄂邑公主地夫婿也没有逃过。因此。虽然血统尊贵。但是。那位公子仍是无爵地庶民。

再看到那个一身锦绣、周身氤氲苏合香氛地贵妇时。丁外人便明白了自己将要地走地道路。

----长公主地情夫!

自从堂邑大长公主私幸董偃开始。大汉贵女间开始流行这种荒唐刺激地游戏---豢养美少年。

作为天子唯一地姐姐,鄂邑长公主就算不热衷,也不能与众望相悖。

从那天开始,他在人们的鄙夷不屑的谄媚中,享受着从未想过地奢华生活,唯一的代价只是取悦一个韶华不再、风韵犹存的三十余岁的贵妇----不算困难,不是吗?

他以为他满足了。这种锦堆绮丛的生活已超过他的期望太多。

直到那一天,在长公主家中,他遇到上官安。

已是羽林令的上官安在长安贵公子本就是拔尖的人物,上官桀又是辅政大臣之一,在鄂邑长公主的儿子面前,他挥洒自如。身着螭纹朱锦地广袖深衣,端坐堂上,上官安身上仿佛闪动着让人移不开眼的光彩。

“原来是长主的贵宾。”那时,上官安恍然大悟的声音传入耳中。丁外人第一次产生了无地自容的羞耻感。

随即而来的是扑天盖地的羞侮感觉----凭什么这些人生就高贵,他却只能下贱不堪。

几天后,在建章宫侍奉过鄂邑长公主的他在章城门再次遇到了上官安,这次,身着朱胄的上官安更加耀眼夺目,于是,他对上官安招呼自己地动作视而不见。

“丁君对安不满?”拦下他的辎车,上官安高踞马上,肃然质问。

“与仆这种人交际。会污了上官君的身份。”自卑的感觉笼罩心头。他有些自暴自弃地回答。

上官安却笑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休沐日下柬请他到城外一处馆舍叙话。

“丁君不必自视不堪。”丹壁华室内,一身缙帛深衣的上官安轻笑着开解他,“主人翁固然不堪,然相同际遇,亦非皆是如此。”

丁外人不解,却听上官安轻声道:“昔日烈侯亦是平阳主骑奴,后来封侯拜将尚主,卫氏权倾天下,丁君不知吗?”

丁外人茫然地摇头----他那时边连烈侯是谁都不知道。

上官安苦恼地挠头,最后一咬牙,凑到他耳边将前朝秘事细细地讲述了一遍,他这才知道,原来武帝朝权势显赫的大司马大将军也是靠了公主的青眼才有机会飞黄腾达的。

“不过,那般荣耀只此一例,丁君可知为何?”上官安也不讳言卫氏的特殊。

丁外人再次摇头,却不再茫然,双眼紧紧地盯着上官安。

“时势不再!”上官安斩钉截铁地给了答案,“建元伊始,武帝境遇窘困,平阳主荐烈侯,之后,期门建军,帝位鼎定不移,那般君臣之谊岂是寻常君臣可比?”

丁外人懵懂地点头,隐约有些感触,却还是不明白。

然而,上官安接着便正色道:“时势这种东西,可遇而不可求,如今大将军秉政,主上之位安稳,自不可与武帝建元之况相比。”

见丁外人面露沮丧之色,上官安温言安慰:“事在人为。荀子言:锲而不舍,金石可镂。时势机遇是不会主动来寻人地。”

那一瞬间,丁外人明白上官安地意思了,他谦恭而急切地伏首行礼:“公子教我!”

上官安连忙扶起丁外人,叹息了一声,道:“我如何能教丁君?不过是希望丁君莫要自迫太甚。身份际遇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

到长安一年多,人情世故上,丁外人已是十分通透,于是,他很坚决地伏在地上,不肯起身。

最后,上官安无可奈何地摇头:“丁君如此信我,我便说两句,不过,这些话,出我口入君耳,便与我无关了。”

“自然!”丁外人连连点头。

“既然如此,安就实话实说,若是措辞不妥,丁君切勿上心。”上官安沉吟着为他解说,“丁君依附于长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长主尊荣则依附县官,县官年幼,长主供养,实有母恩,故县官安,长主安,丁君方能安。”

“然丁君若想更进一步,封侯享国,必于县官有大功方可。“何功为大?莫过拥立、救驾二者。”

“上已继位,自无拥立之功,若说救驾……”上官安稍顿了一下,丁外人立刻困惑地问道:“上位不安吗?”

上官安轻笑:“燕王乃先帝长子,先帝在世便自以为帝位非其莫属,县官年幼,所谓主少国疑,岂有力震慑?”

“不是还有三位将军与御史大夫吗?”丁外人并不傻。

上官安嗤笑一声:“御史大夫是精明之人,最是从善如流,如今大将军秉政,兵权朝政皆在其手,他是我地外舅,与车骑将军素来亲善。此消彼长,臣既强,君必弱。”

“我该如何?”丁外人并不关心小皇帝的处境。

上官安轻笑:“丁君以为是锦上添花好,还是雪中送炭好呢?”

----风险与利益从来都是相当的。

丁外人沉吟不语,片刻之后,他抬眼望向上官安:“不知公子与尊家君如何选。”

上官安轻笑:“丁君以为呢?”

丁外人不由也笑了:“仆虽鄙陋,也听说过公子伉俪情

“忠君乃大义。”上官安大义凛然。

“君所言甚是!”

华室中,两人响亮地击掌,相视而笑。设,丁外人心中思忖了一番,确认今天的事情没有漏洞了,才转身离开。

“待会儿要好好问问太子孙的事情……”一边往外走,丁外人一边想着待会儿见了上官安要问什么。



8、金氏兄弟的消息

(谢谢所有支持订阅的朋友……上架易楚曾经很悲观地怀疑,本文会不会出现没人订阅的情况啊……无论如何,有订阅就比我预计好得多了!谢谢各位了!……对手指----有粉红票的话,也请支持一下,好吗?易楚不想吃鸭蛋来着……)

庄子曰:“惜乎惠施之才,骀荡而不得,逐万物而不反”

骀荡意为放纵、无拘束、舒缓、怡悦。www.65txt.com

以此为名的骀荡宫是建章宫春日的景胜之地,所谓“春时景物骀荡满宫中也。”

先帝一般正月幸甘泉,整个春季多在外巡狩,本是供天子春日游幸的骀荡宫也就很少启用,刘弗陵即位却选了此处为居处。

既是以春景为胜,冬日自是一派萧索清冷的枯败之相,让人不由地觉得此处的寒意比别外更盛三分。

坐在辇上,鄂邑长公主陡然想起,天子每日的作息有定,昼食之前都要由文学、博士等人启蒙授学,不禁就是一怔。怔愣之后,积聚的怒火便消散了大半,心中反而兴起了一丝怯意。

----她之前那些话可是着实有些不妥。

----尤其是关于遗诏的内容……

因为遗诏是天子崩后方由尚书令授御史大夫,而汉室从无此先例,对遗诏的真实性,早在先帝驾崩便有人质疑。当时,卫尉王莽的儿子王忽为先帝侍中,在封三人为侯的遗诏颁下后,王忽对人说:“先帝驾崩,忽常在左右,安得遗诏封三子事!群儿自相贵耳!”话很快传入霍光耳中,霍光没有处置王忽,而是找来王莽,严厉地责备了一通,王莽却是惊惧万分。回家后便鸩杀了儿子。

按汉律,父母杀子也是死罪,只是可以赎死,但是。王忽死后,王莽不仅没有被问罪,还从卫尉升迁为右将军。---这么明显的事情,朝中有谁看不明白呢?

出了一身冷汗。再被寒风一吹。鄂邑长公主便感到头痛。却也一个激灵。想通了一些事---霍光秉政是因为先帝遗诏命其辅佐少主。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背叛刘弗陵地。

----那会让他成为千夫所指地对像。

----昔日吕后称制。汉室江山几乎易主。但是。最后。还不是文帝继位。诸吕覆灭?

----谁是正统。谁便更占道理!

----如今地天子是先帝册封地皇太子。继位名正言顺。皇曾孙虽然占了嫡字。论帝系正统。终究不及今上。

想明白了。鄂邑长公主便不管骀荡宫已经在眼前了。揉着眉心吩咐宫人回转。并让人立刻宣召太医。

----她只怕是伤风了。

“皇姊到宫门前又回去了?”寝殿正堂,边角皆垂挂明珠、玉璧的幄帐内,正准备用昼食地天子听到近臣的禀报,不禁一愣。

忘年之交难得,年仅九岁的天子自然不会亲近太过年长的近臣。刘弗陵最亲近地侍中近臣是金日的两个儿子----金赏与金建,十二岁的金赏是奉车都尉。十岁的金建是驸马都尉。

对天子的反问,金赏与金建对视一眼,不太能确定,天子究竟要不要他们回答。

正在两人犹豫时,刘弗陵忽然询问殿中侍奉的黄门丞:“皇姊今日可安?”

黄门丞思忖了一下,恭敬地道:“臣之前隐约看见有太医往承光宫方向去……”

刘弗陵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开始安静地用膳。

虽然年幼,但是,刘弗陵一直就比同龄人高大。饭量自然不小。几乎与成年人差不多,宫中规矩又多。一顿昼食便用了半个时辰才吃完,待宫人将食案撤走,刘弗陵便摆手让其它也退下,只留下金氏兄弟叙话,这是天子的习惯,宫人早已见怪不怪了,自然没有人多话,立刻按吩咐全部退下。

殿中再无旁人,原本端坐在床上的刘弗陵立时歪了身子,倚靠在旁边地凭几上,两腿伸直,毫无形象可言地踞坐着,金氏兄弟见状,一边摇头,一边也有样学样地在床边踞坐,金建还不时地踢踢脚、伸伸腿,刘弗陵还自在。

刘弗陵眼珠一转,用足尖点了点金建的后背:“你也有点规矩,不然以后就不只是大将军不把女儿许给你了!”

这种时候,三个少年间没有什么君臣的讲究,金建不屑地摆手:“陛下封我一个列侯的爵位,别说大将军的女儿,便是陛下地女儿,我也能配!”

这话让刘弗陵与金赏同时一愣,片刻之后,刘弗陵将头伏在凭几上的臂弯中,闷声大笑,金赏则抬手拍了一下弟弟的后脑勺:“瞎扯!等陛下的女儿能议婚了,你都多大了!”

金建夸张地揉着后脑勺,苦着脸争辩:“说不定我会很巧地与公主先后遭遇失偶嘛!”

“哈……”刘弗陵再压不住暴笑的冲动,伏在凭几上放声大笑,双手还不住地拍着手边的凭几或者床面,金赏也是彻底地失去了在此事上教训弟弟地兴趣,无奈地摇头,片刻之后,终于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一通笑闹过后,用膳后的倦怠感稍退,刘弗陵倚在凭几,屈肘用手撑着自己的下颌,皱着眉努力思索着什么。

“主上?”金赏小心翼翼地出声,轻声唤他,刘弗陵蓦然回神,盯着金赏的眼睛问道:“有什么事情会让皇姊那么惊慌地赶来呢?”

“长主没有进来啊!”金建随即补充了一句,金赏却明显地犹豫了一下。

“赏?”同龄的近臣就这两个,刘弗陵怎么可能不了解他们。

金赏看了天子一眼,微微垂眼,低声道:“应该是长主知道了一些事情吧。”

“哦?”刘弗陵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盯着金赏的眼神愈发地凌厉。金赏却还是在犹豫,直到金建也不解地催促:“哥哥,有什么事主上不能知道啊?”

----他是天子啊!

----这是催促也是提醒。

金赏苦笑,想到那天无意间听到父亲与霍光的交谈,因为过于吃惊而被察觉时,父亲惊讶却无奈的苦笑,霍光也只是摇摇头,两人都没有叮嘱他什么。

----想来也不是不能让人知道地消息吧!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自己会不会猜错……”金赏尴尬地干笑两声。

刘弗陵眨眨眼,金建撇了撇嘴,没有开口对金赏那本就不多的“瞎扯”天赋表示嘲讽。

“……七月时,我听过父亲与大将军为太子孙的事争执……”金赏知道在这两人面前,自己没有太多的发挥余地,却还是努力地斟酌用词。

“……父亲说,无论大将军做了多少安排,掖庭都不是个适合孩子的地方……他觉得由史家继续照顾他比较好……”

“大将军怎么说?”刘弗陵垂下眼帘,打断他的叙述,平静地问道。

金赏欲言又止,片刻之后,他看着年幼的天子蜷着腿,静静地缩成一团坐在凭几旁,不由心酸:“大将军说,他应该适合掖庭,卫太子的元孙怎么会不适合未央宫?……”

面对已经对这些有预感的天子,金赏只能将霍光的原话复述出来,其它什么话都说不出。



9、老套的对策

(这两天上级组织活动,实在脱不开身,昨天的更新拖到现在……各位见谅了,今天活动结束,晚上会更新的。www.65txt.com)

----卫太子的元孙怎么会不适合未央宫?

听到金赏复述的这句话,刘弗陵不由苦笑,双臂更加用力地抱紧自己的膝头,将脸埋在臂弯中,良久没有抬头。

原本还悠哉地坐在大床边的金建几乎是跳着站起来,惊惧不已地望着兄长。

金赏在说话时便已站起,此时更是躬身肃手而立,看都不敢看天子。

“……敬侯如何说的?”刘弗陵没有抬头,闷声问了一句。

----敬侯?

金赏与金建都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敬侯是指他们的父亲。

----尽管金日下葬已经一个多月了,金赏与金建仍然没有习惯将父亲与敬侯这个谥号联系在一起。

金建不禁也看向兄长,听着兄长用有些艰涩的语气回答天子:“……先考对大将军言:那个孩子是卫太子之孙,但是,他不应当只是为卫太子之孙这个身份而活。大将军道:那是自然。随后,他们就发现臣在门外了……”

在金赏说话的时候,刘弗陵抬起头,神色仍有些惶然,却已经能够克制地平静下来。待金赏说完,他闭了闭眼,随后睁开,却只是茫然地望着前方幄帐上垂下青翠长羽:“如果太子哥哥没有出事,就不会有那么多扰乱人心的流言了吧!”

----如果是刘据继位。就不会有任何人敢质疑半分。

----先帝驾崩前两天。他才被立为皇太子。让天下人如何不疑?

对这种话题。金赏与金建除了沉默。还能如何?

片刻之后。刘弗陵蓦然回神。对两位近臣眨了眨眼。笑道:“不说这些了。无论如何。朕现在是皇帝。”

金赏与金建用力地点头。

天子地暮食素来是与鄂邑长公主一同用地。今天也不例外。宫中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但是。宫人进呈膳食地工夫。刘弗陵便感到长公主频频注目地视线。不由皱眉。好奇地看向姐姐。

“皇姊可是用话要对我说?”

鄂邑长公主看了看天子,犹豫之后还是摇头----虽然已是**的身量,但是,他终究是个孩子。

“……臣只是想提醒县官,最近天寒风大,千万不要室外肆意玩耍。”找了个勉强的说辞。鄂邑长公主稍作解释。

刘弗陵乖巧地点头应承。

姐弟俩用过暮食,黄门将食案依次撤下,鄂邑长公主正在思忖要对刘弗陵说多少、怎么说。就听刘弗陵坦然地吩咐内者令:撤了皇姊的幄帐,请皇姊过来叙话。”

在天子身侧坐下,鄂邑长公主还没有开口,就听天子关切地询问:“皇姊可安?午前为何至宫门又回转?”

鄂邑长公主不由一惊,随即抬手抚额,又捋了捋鬓发后才放下手,笑道:“临时想到些事情,谁知路上吹了风,头痛得难过。我便先回去请太医了。”

刘弗陵眨了眨眼,确认姐姐看起来没什么事后,才用好奇的语气询问:“皇姊想到什么事了?”

鄂邑长公主之前那样回答时,便已想到天子可能会这样问,此时自然一点也不意外,笑得更加优雅,温和地回答:“也没什么,就是担心县官身边有人妄言是非。”

刘弗陵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什么是非。

看着宫人服侍天子就寝后。鄂邑长公主才走出帝寝,轻身吩咐随侍地黄门丞将殿中的宫灯熄灭数盏,抬眼便看到了在殿外准备值宿的金赏与金建。

目光在行礼的两人身上游移片刻,最后,鄂邑长公主抬手指向金赏,笑道:“金侍中,我有些事想问你。”

“……诺!”金赏一惊,却不能拒绝。

跟在长公主身后,却迟迟不见其发问。眼见即将走出宫门。金赏不禁有些疑惑。

“见过未来的侯夫人吗?”鄂邑长公主蓦然停步,问得很急。

金赏不由一愣。却也下意识地点头。

他当然见过,霍光素来视他们兄弟如子侄,他去霍家的机会自然不少。

看了看略有**气质金赏,鄂邑长公主笑了笑:“品貌如何?”

金赏隐约觉得长公主地问题别有深意,却怎么也猜不透,也不好犹豫不答,再想到自己的小妻子,他不由垂下头,尴尬地点头,脸上隐隐发烫。

“这有什么?”鄂邑长公主轻声调侃天子的亲信,“孔子不是说什么食色性也吗?少年人喜爱颜色是理所当然的。”

霍光的容貌不俗,霍幸君也是容颜姣好,她记忆中,那位早逝的大司马骠骑将军更是风华天成的耀眼,既然不是正妻所出,能得霍光的青眼,想来那位女子的容貌也应当不凡,这样算来,金赏未来地妻子无论如何也应该是不错的。

“大将军的女儿,金侍中都见过吗?”鄂邑长公主轻笑,“大将军与敬侯素来亲善,应该是选最好地许予侍中吧。”

金赏的脸色愈发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心中却是大震。

鄂邑长公主一直微笑着等他回答,金赏不能不硬着头皮回答,他虽然猜出了长公主的用意,却毕竟年轻,哪里想得出应对之策,最后,他只能老实地回答:“不是……渺君……不及长姊……”

----不及霍幸君?

鄂邑长公主遗憾地摇头,道:“霍幸君的确是好……可惜……”年寿不永。

感觉鄂邑长公主还盯着自己,金赏只能说出她想知道的事情:“……容颜……也不及小妹……”

“大将军的厶女?”鄂邑长公主若有所思,“今年才三岁吧……名为何?”

“成君。”金赏如实地回答,因为他低头行礼,鄂邑长公主没有看到他不悦撇嘴的动作,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金赏只是在评价容颜。

“……年纪确实太小了……”思忖片刻,鄂邑长公主摇头,随即便笑出声,“这也无可奈何,金侍中不要介怀才好。”

“不会不会……”金赏连连摆手,涨红了脸,竭力表明自己决无此意,正是他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应当有的表现。

鄂邑长公主轻笑两声,拍了拍金赏地肩:“侍中回去吧!”言罢便径自走出宫,乘辇离去。

待长公主的仪驾行远,金赏才起身往回走,他走得很慢,满心的无力。

----这些大人就想不到其它主意了吗?

----除了婚姻,他们就没有其它手段了吗?

想到自己的婚事,金赏心中愈感无奈。

----大将军当日如此,长公主今日也如此打算……难道结成婚姻,就是绝对的保障吗?

----连他都知道不可能!

----为什么大人们仍然要这样做啊!



10、父与女

始元二年,春,正月,天子奉先帝遗诏,以捕斩反虏重合侯马通之功,封大将军霍光为博陆侯,左将军上官桀为安阳侯。www.65txt.com

因为金日已经受封,霍光与上官桀的封侯也就是水到渠成的理所当然。

在崭新的门阙前下车,金赏对霍家门庭若市的热闹毫不意外。

六礼过四,婚事已定,他是霍家的女婿,自然不会与那些道贺的客人一般待遇。事实上,他的马车刚入宣明里,便有守候的奴仆赶回急报,因此,金赏与金建刚下车,霍家的家老便领着奴婢迎了上来,殷勤地将金氏兄弟送到后院。

北堂正房,霍光正与上官桀亲切叙话。上官安在堂下站着,见到金赏与金建,眉角不由便跳了一下。

金日之母教子甚严,金日自然不可能放纵子弟,因此,虽然知道霍家与上官家的关系微妙,霍幸君又已过世,但是,上官安既然在霍家持子婿之礼,金赏便不会失礼。

“姊夫。”在上官安面停步,金赏拱手唤了一声。

金赏将要嗣侯,上官安也不敢真的受他的礼,侧身让了一步,笑道:“快进去见礼。”

在正堂与霍光、上官桀等人见过礼,金赏与金建便被霍光打发去见东闾氏,两人还没告退,就听上官桀道:“让安儿也过去吧!”

霍光明白上官桀的意思,却不由迟疑,直到瞥见上官安期待的神色,才不忍心地答应。

上官安连忙谢过,与金赏、金建一同离开。

一出北堂地院子。上官安便频频催促金赏、金建走得快一点。让兄弟俩不禁猛翻白眼。金建最后忍无可忍地道:“上官公子。这是霍家。我们是客人!”不能失了礼数!

上官安这才摸摸鼻子。尴尬地对两人解释:“我好久没有见到兮君他们姊弟了……”

兄弟俩一怔。金赏迟疑地问道:“夫人总不会不让姊夫见外甥吧……”东闾氏不像那样地人。

上官安干笑两声。实在不好解释。金赏与金建自然也不会刨根问底。笑了笑便加快步伐往后院走去。

霍光尚有三女未嫁。独子霍禹也年少。不少客人都带了年纪相仿地儿女过来。上官安与金氏兄弟越往后院走。碰到地孩子就越多。

笑闹声越来越大。金赏与金建童心未泯。听着还觉得兴奋。上官安却是频频皱眉。

霍幸君与小兮君因为倍受宠溺,有时难免会骄纵任性,但是,一般都是极安静的。上官安平素在外面都是意气风发,对家里的恬静氛围只觉得十分惬意,此时听到那些玩闹的喧哗。不禁就有些不适。----还是自家好啊……

上官安不禁有些伤神----霍幸君去世,他可还能遇到另一个更合适地妻子?

沉浸在感伤的情绪中,上官安没有注意前方急速奔来的少年,十多岁的少年尚未加冠,穿着未缝衽的青紫长袍直奔院门,明显是在躲避什么,金赏与金建一眼便看到少年身后,一个小人儿跌跌撞撞地追过来,细碎如带的红色圭衣下摆飘在身后。将小人儿映衬得更加娇俏灵动。

“小舅舅!你停下!”不过四五岁模样地小女孩哪里追得上十多岁的少年,两人显然已追逐了不短时间,小女孩气喘吁吁,眼见两人的距离愈来愈远,她不甘地停下脚步,气急败坏地大声呼喊。

少年听到呼唤,脸上立时满是懊恼,回头看了一眼,却又不甘愿停步。这一分神也就没有注意到自己已冲到上官安面前,下一刻便狠狠地撞到上官安身上。

“啊……大姐夫……”少年捂着鼻子,双眼满含雾气,刚要发作便认出了上官安,只能更加懊恼地向他行礼。

被少年这么一撞,上官安自然也回过神来,他随口应了一声,却没有在意少年的行礼,目光直接落在追过来的小女孩身上。

“……兮君……”上官安绕过少年。柔声轻唤。

小女孩在稍远处停步。怔怔地望着上官安,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动弹一下。也没有出声。

上官安的笑容不由有些勉强:“……不认识父亲了?”

“阿翁!”

他的话音方落,小女孩便乳燕投林般地奔向上官安,上官安立刻蹲下,正好接住扑向自己的女儿。

“阿翁……你怎么都不来看兮君?”兮君在父亲怀中哭得极其委屈。

上官安紧紧抱住女儿,良久也说不出一个字,直到感觉女儿借着蹭脸的动作,把眼泪什么地全擦在自己胸前的衣服上,才收拾起感伤的心情,单手托高女儿,另一只手屈指轻弹女儿地脑门:“兮君不乖了!生阿翁的气了?”

小兮君吸了吸鼻子,撅着樱红色的粉嫩小嘴,用力点头:“阿翁不要兮君与阿弟了……”

提到自己的弟弟,小兮君在父亲怀里扭头寻找小舅舅的身影,看到少年已经退到廊道的转角处,正欲离开,立时高声喊道:“小舅舅耍赖!我要告诉大父去!”

少年的身子一僵,却不得不耷拉着头转回:“那是阿翁给我的。兮君,换一样吧!”

“不行!”小兮君脸一板,“阿弟就要那个!”

“什么东西?”上官安大概也猜出原委了,看了一眼既不甘心又无可奈何的少年,他轻声问女儿。

小兮君依在父亲怀里,乖巧安静地对着手指,听到父亲地询问才抬眼看向父亲,一脸天真的愉悦,伸手比划着回答:“金剑!有闪闪的石头!凉凉的!阿弟好喜欢的!”

上官安看向少年腰侧鎏金短剑,剑具上满是茎样的扭索纹与涡纹,各种形状玉片镶嵌其上,组成各种图案,贯带悬系短剑的剑鼻则完全由玉石制成,当然,最特别的还是剑首缀饰的一颗硕大地红宝石,熠熠闪亮。

上官安微微扬眉,对女儿道:“阿翁也有,晚上让人送过来,我们不要小舅舅的。”

“真的?”兮君惊喜非常。

上官安点头。

这是出使西域的使者回来后献给霍光的礼物之一,一共三支,除了花纹与宝石的颜色不同,其余完全一样。

在骠骑将军幕府待过的霍光对这种纯粹装饰性的武备没什么兴趣,转手就各送一支给上官安与前日才与其四女完婚的中郎将范明友,自己只留了一支。

----原来是给了儿子。

这个被自己女儿追逐地少年正是霍光地独子----霍禹。

(汗……《绮梦璇玑》前日完结,我花了一天一夜看文……更新就……这样了……郑重推荐《绮梦璇玑》峨嵋,书号:1115878,腹黑大魔王与乌龟穿越女的甜蜜PK。已完结。不容错过啊!)



11、霍家有女名成君

“什么好东西?当舅舅的这么般吝啬?”

霍禹刚因上官安的话松了口气,就听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淡淡的询问却透着一丝明显的不悦声音。(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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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母……”霍禹转身行礼,一丝不苟。

东闾氏生下长女后,身体便一直不好,好几年未曾有妊,霍光的几个下妻、偏妻又都只生了女儿,倒是无意中侍寝一次的婢女显为他生了一个儿子,也就是霍禹,今年刚刚十三岁。

霍禹的生母原是东闾氏的奴婢,又是在东闾氏再度有妊时得御的,东闾氏自是极为恼火,虽然未曾亏待庶子,但是,对自己的婢女却是难免更加苛刻,而且迟迟不肯给显免籍。直到东闾氏所出的嫡子暴病而卒,眼见霍禹渐长,东闾氏不想夫君难堪,才将显免为庶人,又补了书礼,让她正式做了霍光的下妻,霍家上下便称其为显姬。

对这位素来温和的嫡母,霍禹本能地有些敬畏,岂敢在她面前放肆?

“见过夫人!”上官安与金赏、金建也不敢怠慢,立刻向站在房门外的东闾氏行礼。

霍光封侯,其妻也就是博陆侯夫人,身份更加尊贵,三人是来道贺的,因此,上官安与金赏也都舍了家中的称谓,以夫人称之。

东闾氏与霍幸君母女情深,看到上官安便是满心的不高兴,但是,一来,出声前她已看到上官安,二来金赏、金建都在,她也不好发作,因此,她只是漫应了一声,瞥了一眼抱着女儿的上官安,却是根本不与他说话。直接对金氏兄弟道:“赏、建,先进来歇会儿。接着你们随意,不要拘束,只当是自己家!”

“谢夫人!”以霍家与金家的关系,金赏与金建不好客套,只能道谢。

“大母……”见外祖母仿佛没有看到自己。小兮君不由嘟了嘴,软软地唤了一声。

一双外孙如今就是东闾氏地命。听到小兮君闷闷地声音。东闾氏哪里还能坚持什么。立时缓了脸色。对外孙女笑道:“兮君带父亲去看看弟弟可好?”

“嗯!”兮君立即展颜。用力地点头。随即便拍了拍父亲地肩。指挥父亲转身:“阿翁。走这边!”

上官安没料到今天这么顺利。稍稍一怔。才在女儿地声音中回神。抱着女儿向东闾氏行礼道谢:“谢……谢夫人……”

他想东闾氏肯定不会愿意听到自己唤母亲。

在女儿地指引下。上官安很快就到了姊弟俩地居处。还没进门就听到婴儿地哭闹声。他地眼角不由一跳。随即就感到怀中地兮君挣扎着要下来。

“怎么了?”上官安不解。

“阿弟在哭……他平时很乖的!”兮君皱着小脸,焦急地回答,显然想立刻到弟弟身边。

上官安虽然很少哄孩子,但也是看着女儿长大的,登上台阶。便觉得屋里的声音不对,也顾不得脱履立刻就抱着女儿进屋,直奔婴儿哭闹地内室。

一进内户,上官安便看到几个与女儿年纪相仿的女孩站在摇篮边,都是手足无措的慌张模样。他心里陡然一惊,随手将一个女孩推开,却紧张地不敢往摇篮里看。

“阿弟!”兮君是立时尖叫,更加用力地想挣开父亲的怀抱。

上官安却将女儿抱得更紧了一些,低头看向摇篮里的儿子。这一看,他不由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该死!”他低咒一声,将女儿放下,伸手将儿子从摇篮里抱出,随口叮嘱女儿在这儿不要动,便急忙往走,走出内户,他又停步,冷冷地看了一眼仍然呆立的几个女孩:“你们最好也别动!”说完便顾不得其它。直奔屋外的水井。

看到井旁的提梁木桶中装满了水。最上面已结了一层冰,上官安稍稍松了一口气。在井沿踞坐,将儿子放在腿上,随后敲开冰层,用衣袖沾了桶里的水,轻拭儿子通红地脸颊、与脖子,随即也顾不得正月的寒意,便手忙脚乱地解开儿子身上的襁褓,一番动作粗鲁却细致地检查后,确认厚实的襁褓阻隔了其它伤害,他才安心,被拆开的包被却是不能再用了,上官安将哭声渐弱的儿子用衣袖护着,返回屋内。

兮君一直站在房门旁,见父亲回来,便急忙迎上去追问:“阿翁……”

“没事!”上官安伸手抚了抚女儿的发顶,浸过冰水的衣袖正好擦过兮君的脸,让兮君瑟缩了一下,上官安连忙收回手,将儿子抱回内室,却没有放回摇篮,而放到了悬着承尘斗帐的大床上。

转身正要招呼女儿,上官安却看到跟着父女俩过来的两个婢女还呆呆地站在内户卷起地帷帘旁,不由火大:“你们俩杵在这儿当柱子啊!小公子的乳母呢?这屋里的人呢?”

虽然恼极,上官安还是想到儿女在旁边,声音压得极低,言辞也不算过头----若不是顾忌到今天正逢封侯大喜,是霍光的好日子,他的话会更难听。

两个婢女这才回神,顾不得行礼,急急忙忙冲出去。

这一闹腾,小婴儿早已累极,一到床上便睡着了,小兮君爬上床,吃力地拉开一床锦被,小心地给弟弟盖上。上官安见了,将儿子调整了个方向,又理了一下锦被,才抱过女儿,冷冷地看向几个女孩。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跑来这里玩的?都没有保母跟着吗?”看几个女孩身上价值不菲的衣饰,显然都是前来做客的,这般年纪,保母应当时时跟着才对。

“是我带他们来看小外甥的……”几人中身量最高地一个在众人的注目下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一步。

上官安挑眉,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年纪不大却已看得出绝色艳丽之容的女孩,再想到她方才的话,心中便有了计较:“你是成君?”

“是!”霍成君扬起头,“我们见他哭闹,想喂他喝水,失手打了……”

“是啊……”上官安淡淡地打断他的话,眼神极冷,“霍家奴婢会在两个孩童的居处准备滚水,自己却离开……”

----东闾氏持家素严,霍家的下人断不会如此大意。

霍成君的脸色霎时苍白。

PS:前章犯了两个错误,一个是霍光应该是还有两个女儿未出嫁,一个是范明友娶的应当是霍光地五女,均已修改,主要是因为《汉书?霍光传》在介绍霍光地女婿时,因为嫁给上官安的长女已逝,上官家又被族灭,就把这个长女排除在外了,我一时不小心,也就跟着把范明友算成霍光地四女婿了。



12、杜延年归来

“四岁稚女是决计做不出这种事的。(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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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怒火高涨的子婿,东闾氏扫了一眼瑟缩颤栗的庶女,淡淡的一句话便堵住了上官安的嘴。

----的确,四岁的小女孩便是再精灵古怪,如何敢做这样的事情?其它不论,单是那一壶刚烧开的滚水就不是小女孩敢碰的。

上官安没有与东闾氏争辩,只是弯下腰,长揖及地,深深行礼:“息女(注)天真,小儿稚弱,未解世事即失母无恃,外姑当日要求抚育,臣也以为对二子甚好,还望外姑多多留意。”

东闾氏不由恼怒,上官安的言下之意就是在责备她没有照顾好一双外孙。

她狠狠地瞪了一眼庶女,冷冷地回答:“幸君仅此一点骨血,我自会照料周全,郎婿可以安心!”

上官安听出东闾氏话中的恼意,也不好再坚持,正觉尴尬,就听兮君从内室出来,抽泣着挨到他身边,小声地道:“阿翁,阿弟身上都是泡泡……”

揽住女儿不住颤抖的身子,上官安柔声安慰:“不会有事的,等会儿太医来了,上了药就好了。”

东闾氏起身走到外孙女身边,轻声道:“不过,兮君这两天要辛苦一些,看住弟弟,不能让他碰那些泡。”

“兮君知道了。”虽然至今不明白丧母的意义,但是,小兮君已经知道,阿母不能照顾他们姊弟了,她是长姊,要好好照顾弟弟。

上官安知道今天的事情定有蹊跷,但是,他也不愿意年幼的女儿过早涉入这些必然会沾染血腥黑暗的是非,因此,趁着太医到来的机会,他便让女儿专注地看顾幼子。自己悄悄出去---他总得知道东闾氏究竟如何处置此事才行。

当然。今日公卿百官皆来贺大将军封侯。上官安也没指望东闾氏会立即处置。不过。听东闾氏地亲信婢女说了情况。他还是一愣。

----他地妻母转头就将侍奉姊弟俩地乳母、保母以及一干奴婢全部扣到后宅东北角地小跨院。虽然尚未讯问。不过。听说。小院中已经乱成了一团。若非东闾氏先前有话。谁敢大声喧闹。立即打死。只怕霍光封侯地首日。霍家便要闹出轰动全长安地丑闻。

上官安第一次知道。自己地妻母也会如此独断冷酷。他印象中。东闾氏向来软弱。毕竟霍幸君时常担心母亲……

----究竟是霍幸君不了解母亲。还是。霍幸君地辞世改变了东闾氏呢?

上官安摇摇头。不再多想这些乱七八糟地内宅琐事。由那个婢女引领。向东闾氏告辞----后宅多是女眷。他久留实在不便。

东闾氏与他也不客套。点点头便让他离开了。

今日也是上官桀封侯的日子,但是。立茅受封之后,上官桀径直来了霍家,倒是让公卿百官少了许多麻烦,但是,不免也有人暗暗嗤笑上官桀的谄媚之行。

正堂之上,锦帷高卷,悬着玉璧地丝绦依次垂下,长寿绣的幄帐中,霍光与上官桀并坐在一张围屏大床上。相谈甚欢。

倒也不全然是作戏,上官桀给事未央厩时,霍光初为郎官,两人经常为公事打交道,算起来,两人相识、相交也有三十年了。尽管,霍光更信赖金日,但是,若非相信上官桀。他也不会将嫡女嫁给上官安。

----无论是霍家还是卫家都没有拿婚姻做筹码的习惯。

----汉匈之间的和亲便是最直观的反面教材。

霍光从不相信婚姻结成的纽带足以将两个家族紧紧地捆绑在一起----这个世上。连血缘都不是可靠的同盟,何况婚姻?

幼时的不堪经历与兄长后来给予的一切形成鲜明地对比。让霍光更加重视自己的亲人---他认定的亲人。

直到现在,上官家仍可算在他心中划定地圈子之中,因此,看到上官安返回后,脸色隐隐有些不对劲,他便悄悄示意上官安过来:“出什么事了?”

霍光没有看上官安,只是动了动嘴,轻声询问,显然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

上官安微微倾身,微笑着向他告状:“出了点小事,外姑已经处置了。”

霍光不由愕然,上官桀也不无讶异地看了儿子一眼。

上官安轻笑:“没什么,可能是阿公对小儿有些偏爱了……”

“兮君?”霍光首先想到的是外孙女,要说偏爱,他还真的是偏爱这个品性与长女极相似的外孙女,待看清上官安的神色,他不禁微微皱眉:“无疾?”出生三月命名时,上官安给长子取名“鸿”,不过,因为孩子年纪,平时很少有人唤这个名,霍光与东闾氏更喜欢唤外孙的小名----无疾。

上官安点头,随即便宽慰两位长辈:“真的无事,否则,我也不会过来了。”

霍光稍稍安心,上官桀点点头,都没有再追问。

----四个月的婴儿能出什么事呢?

正是因为上官安地轻描淡写,待哺食之后,来客尽散,霍光与上官桀去看上官鸿时,才被吓了一跳。

“这叫无事?”上官桀怒不可遏地质问儿子,上官安捂住女儿的耳朵,连连陪笑:“只是涂了药,看起来唬人罢了,真的不严重!”

婴儿服药麻烦,烫伤的范围也不大,太医便只是涂了药,因此,小婴儿的脸一半都是黑的,当然,大惊失色的祖父与外祖父站在床边,脸色更黑。

“究竟是怎么回事?”霍光皱着眉问东闾氏,东闾氏看了看夫君与亲家,强笑着道:“意外!今日人手不够,一来二去,屋里看护的保母、奴婢都以为还有别人在,便去别处帮忙了……几个小客人不知轻重……”

送走上官家一行,大门一阖,霍光便再次问东闾氏:“究竟是怎么回事?”

东闾氏脸色一冷:“成君就是这么说的,我也只知道这个答案!”

听到这个回答,霍光地眉头皱得更紧了,片刻之后才道:“你如何处置的?”

“让她们母女俩去家庙跪三天!”东闾氏极为坦诚,霍光皱着眉摇了摇头,却没有说什么。

夫妻俩一路无语,将要入正寝时,家老忽然追上来禀报:“主君,军司空杜君来了,说有急事,要立刻谒见。”

霍光一愣。

----杜延年?!

刘弗陵即位,追尊生母为皇太后,为其起云陵,去年夏天,又下诏为云陵起园庙,霍光便把刚征补为军司空的杜延年派去云阳,负责云陵事宜。

----他能有什么急事?

霍光一头雾水,却示意妻子先休息,转身往前院行去,没走几步,他蓦然想起杜延年临行前,他还随**待了一件事。

想到那桩事,霍光立时加快了脚步。

注:息女,是对自己亲生女儿的称呼。《史记?高祖本纪》:“臣有息女,愿为季箕帚妾。”张守节正义:“息,生也。谓所生之女也。”



13、杜延年带来的消息

杜延年的确是为了霍光临行前的交待而赶回的,因为从云阳赶回,他恰好与封侯的诏书错过,到了霍家,才从已经是博陆侯家丞的家老口中得知这桩喜事。www.65txt.com

“大将军与左将军同日封侯?”杜延年一怔,随即警醒地接过家丞亲自奉上的热汤。

“是的!”家丞不明白,这个家主信重的军司空为何独独追问这个问题。

杜延年捧着耳杯,低头看着袅袅升腾的热汽,沉默不语,连霍光来了都没有发现。

家丞刚想提醒杜延年,就被霍光摆手阻止,随后又在他的示意,轻轻退出书房,

“大将军!”

杜延年也不知道自己沉思了多久,一抬首见霍光就坐在自己对面,不由吓了一跳,立即就要起身。

霍光伸手按住杜延年的肩膀:“不必了。看你这样子,是从云阳赶过来的吧。”

杜延年没有坚持,笑了笑,将已经变得温热的汤水一口饮尽,随即尴尬地道:“臣不知大将军封侯,空手登门……”

“无妨!”霍光摆手,“杜家已经致礼,你那侄儿并没有落下你。”随即便转回正题:“家老说你有急事,是云陵,还是……”

杜延年点头:“是将军上次交待的事情。”

霍光神色一凛。更加严肃。杜延年却犹豫地周望了一下。

“放心!”霍光摆摆手。“如今。在我这里说地话。没有一个字出得了这间屋。”说到最后。话中已带了几分狠厉。

杜延年这才安心。不过。还是压低了声音回答:“钩弋宫地宫人当日全部下了掖庭狱。上次将军借起云陵地机会把人送过去。我仔细讯问过了。不过。无人知道详情。想来赵婕妤当时还是与苏文合谋……”

这个结果并不出霍光地预料。因此。他只是轻轻颌首。等杜延年地下文。很显然。这个结果不可能让杜延匆忙赶回长安。

“……不过。有一个内者说了一桩事情。”杜延年稍稍停顿了一下。并非犹豫。而是不安。“臣并没有找到相印证地证言或是证据……”

霍光微微挑眉。沉吟片刻。还是示意杜延年说下去。

“据那人说,八月初,内者令郭穰求见过赵婕妤。”杜延年只能尽量客观地描述自己讯问所得的答案。“那人很肯定地说,郭穰与赵婕妤从无往来。”

“郭穰?”霍光觉得这个姓名很熟悉。

杜延年莞尔,轻声提醒霍光:“他曾出首刘屈妻祝诅大逆。如今是……”

“内谒者令!”霍光神色立变,冷冷地接口。

杜延年垂首不语。他很清楚霍光为何如此反应----后元二年,望气者言中都狱有天子气,前往皇曾孙所在的郡邸狱宣颁诏令的便是内谒者令郭穰。

一次是巧合,两次呢?

----这个郭穰是谁地人?

“幼公如何看?”霍光沉声询问。

杜延年苦笑:“臣尚未说完。”

“哦?”霍光挑眉,缓缓点了一下头,示意他继续。

“那人说赵婕妤当时就让人查了郭穰,结果如何,他不知道。臣便请掖庭令查了郭穰的籍册。”宫中上至娥、婕妤。下至宫婢、阉宦,每个人的出身、经历皆由掖庭登记造册。

“什么结果?”霍光微微皱眉。

杜延年从袖中取了两卷竹简,在案上并排展开,随后转了一个方向,让霍光自己看。

“这是郭穰的履历。”杜延年的左手指着一卷竹简,随后,用右手指向另一卷竹卷,“这是……”

“上官桀的履历。”霍光淡然地说出他要说地话。

杜延年收回手,沉默垂首。

书房内寂静无声。良久,杜延年才听到竹简相碰的轻响,抬头却见霍光已经起身,两卷竹简被他拿在手中。

看到霍光用铁条弯曲而成的火筋挑开悬于梁上的鎏金铜温炉顶盖,杜延年便知道霍光要做什么了。

将两卷竹简放在炉中烧得通红的木炭上,看着竹简迅速被点着,亮蓝色的火焰从圆形的炉口窜出,霍光睁大了眼睛,抬手用火筋拨动竹简。让火焰更加炙烈。

“幼公。今天,幸君的儿子在我家中出了意外。我最小的女儿牵涉其中。”霍光盯着明亮地火焰,忽然开口。

听到这番与此前的话题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杜延年怔忡了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却是瞠目结舌,不敢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领会错霍光地意思。

再炙烈的火焰也有燃尽的时候,当竹简焚尽,只有木炭的温炉中,火焰再次驯服地敛起光芒,静静地炉中休息。

霍光盖上炉盖,依旧站在温炉前,微微勾起唇角:“长公主前日向金赏打听我的女儿品貌如何……”

杜延年不由一惊:“县官才十岁……”不过幼学之龄,议婚未免太早了吧?

霍光轻笑:“我倒没有料到长公主还能将我与卫家联系在一起。”若非如此,便不会对先帝遗诏皇曾孙养视掖庭的事情那般紧张。

杜延年抚额:“长主担心将军更看重皇曾孙?”不能说长公主的担心毫无道理,但是,寄望于婚姻,未免……妇人之见啊!

霍光轻笑,并没有否认杜延年的话:“得到之后便会害怕失去。”

鄂邑长公主的头脑恰到好处----她很清楚,她地一切都来自今上,如果今上有失,她便还是那个一文不名的公主,尽管她的确是皇女,但是,不是所有的皇女都能拥有窦太主、平阳长公主那般的尊荣权威的。

杜延年刚想说什么,陡然想起这个话题的起因,不由沉吟了一会儿,才抬眼望向霍光:“大将军可是觉得左将军已有所计较?”

霍光笑得冷漠:“上官家的户籍上,兮君的名是嫱。妃嫱嫔御……也许,上官桀从一开始就有这种打算!”想到外孙女地名,霍光已有七分笃定,暗恼之下,他已直呼上官桀的名。

“若是那样……可就很不好了……”霍光轻声低语,轻轻地用火筋敲着炉边,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响让杜延年的心跳跟着乱起来。



14、后位的假设

(汗……狂汗……为什么我发布时居然点了自动发布……为什么……为什么……抹汗外!真的是意外!面……因为这章的意外,今天更新推迟……挪到今晚……PS:这些废话包括注解都是不算钱的……)

“小姨……”

细细的声音如丝般划过昏昏沉沉的脑海,霍成君迷茫地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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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上官兮君的脸出现在原本被塞住的狭小窗口,霍成君不由一惊。

今天是她与母亲被罚的第三天,明早,她们就可以离开了这座寒冷的家庙了,三天滴水未进,她已经有些迷糊了,但是,还是不由地产生一个疑问----这个时候,这个外甥女来做什么?

兮君看了一眼警觉地望着自己的显姬,却不在意地收回目光,对霍成君笑道:“小姨,我给你带了吃的。大母说,小孩儿吃不好会长不大的!”所以,她特地带了夜宵过来。

霍成君一愣,回过神就见兮君把一只大小恰好的漆绘竹笥从窗口塞进来,她下意识地接过,将漆笸放到地上。

显姬还跪在原处,不解地望着兮君,忽然开口:“姬君不怪我们母女?”她本是东闾氏婢女,可以直呼霍光其它子女的名,却不能直呼霍幸君的名,同样也不能直呼兮君的名,只能用尊称、敬称来称呼年幼的女孩。

成君吓了一跳,不明白母亲为何问这个问题。

兮君眨了眨眼:“大母说了,小姨是不会有意伤阿弟的。”

显姬的神色一僵,随即垂下眼。

打开盖子。便见竹笥里装着一摞蜜合髓饼(注)。霍成君见母亲并无反对地意思。便将髓饼取出。承即将竹笥从窗口塞还给上官兮君。

“多谢!”虽然不甘愿。霍成君还是轻声道了谢。

兮君微笑。又递了一壶水给她们:“小姨把壶放到门后就好了。奴婢会以为是自己落下地。”说完兮君地脸从窗口消失。狭小地窗口再次被裹着茅草地皮毛塞住。若非衣襟上搁下髓饼。手中捧着提梁壶。霍成君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了。

“阿母。给!吃!”重新跪到母亲身边。霍成君主动将一块髓饼双手递给母亲。显姬却推拒了。

“你吃吧!”显姬对女儿微笑。霍成君收回手。依母亲地吩咐开始吃饼。甜甜地。香香地……比平时地髓饼好吃多了。

她没有注意到显姬沉思地目光。也没有想到兮君小小地身子。怎么带着那只图案鲜亮地漆绘竹笥与大大地提梁陶壶。穿过大半个宅院。来到家庙。而不被人发现。

显姬颤栗了一下,眼中显出惶恐。漠的声音显得无比威严。显姬知道自己若是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堂上的主君是不会为杀了自己犹豫一下的。

“妾……妾听到人议论……”她不敢隐瞒,更不敢编造,她的命从不在自己手上,“上官姬君与成君,谁会是皇后……”

想到年少的天子,看着不解世事的女儿,她动心了。

----那一壶滚水不是为上官家的小郎君准备地……

“混帐!”霍光勃然大怒,从榻上蹦起。到显姬面前,狠狠地踹了她一脚。

显姬忍着痛,颤栗着,重新跪好,伏首谢罪。

“滚!”霍光愤恨地斥责。

待显姬离开,杜延年才从一袭放下的帷帘后显身,皱着眉,望向霍光。

“……将军如何计较?”杜延年不知道霍光会如何打算。

“上官桀!”霍光怒不可遏。

“这恐怕不是左将军的主意。”杜延年温言开解,如果上官桀当真看上了皇后地位置。便不该将最重要的棋子置于险地----想来是有心人士察觉了长公主的心思,又见霍光对外孙女的宠爱尤在亲生女儿之上,因此不免议论一番。

霍光冷笑:“幼公不了解上官少叔。他素来都是喜欢行险的人。”

当年为了得天子青眼,有义纵的例子在前,上官桀尚敢行险怠慢职事,后来征大宛,他又何尝是循规蹈矩地服从军令----也就是李广利统兵,他才能得了功劳,换了赵破奴等人。再大的功劳也赎不了不从军令的罪。

----谁知道上官桀会为了皇后的位置做些什么呢?

杜延年瞠目结舌。良久才道:“将军有何打算?”对上官桀……与皇后之位……

霍光沉默不语,似乎是觉得太难回答了。杜延年不得不追问得更加清楚:“将军是否有意让女公子入宫?”

霍光扶着凭几,沉吟不语,杜延年便不再多说了。

其实,杜延年心里觉得,上官家小郎君那遭意外恐怕真地就是意外。即便是显姬认了设计的罪名,那也不过是妇人手段,破绽甚多,哪里能真的如愿?只不过,几桩巧合凑到一块,已有心结的霍光自然往上官桀身上联想。

----那毕竟是上官家的嫡孙。

----与霍光一样,上官桀的子嗣不盛,如今只有上官安一个儿子,上官安又仅此一双儿女,上官桀便是有心用子孙为筹码,也不能不慎重行事。

----上官家手中的棋子的确是太少了。

相较而言,霍光的情况要好一些,毕竟有霍成君与上官嫱两个选择。

想到那个不过相差数月出生地姨甥俩,杜延年也不免比较一番。

想到小兮君在家庙恰如其分的表现,杜延年暗暗颌首----相较只知从母命的霍成君,这个失恃幼女倒是更有灵气,不怪霍光更加喜爱她。

----只是毕竟年幼,不知道聪明外露亦非美事啊!

“幼公觉得,县官与长主会如何决定?”思索良久,霍光忽然出声,却是问了一个答案再明显不过的问题。

杜延年苦笑:“上年纪尚幼,长主又是妇人,臣岂能揣度二人的想法?”

霍光轻笑,示意杜延年但说无妨。

“臣若处其位……”杜延年用假设的方式回答霍光,“还是选上官家的女公子。”

----姓上官却养于霍家……还有比这个更好的选择吗?

“可是……”霍光知道必然如此,却仍然不甘地叹息,“幸君不会愿意的……”

----他地女儿岂会愿意自己地爱女成为今上的皇后?

杜延年一怔,没有料到霍光居然在考虑长女地想法,但是……

想到某种可能,他不由颤栗着呢喃轻语:“将军要让女公子入宫?”

----或者,他更想问的是……霍幸君不愿意,你愿意吗?

----亲生女儿与外孙女,大将军,你愿意选择哪一个……

注:髓饼,《释名》有载,《齐民要术.饼法》述髓饼法云:“以髓脂、蜜合和面,厚四五分,广六七寸,便著胡饼炉中,令熟。”由此可知髓饼即是在面粉中放入骨髓和蜜的方形烤饼,这种饼与古代罗马的“祭饼”和“饼干”十分相似。



15、君臣之心

路寝之内,帷帘尽展,幄帐低垂,青玉五枝灯在角落中静静地挥洒昏黄的火光,方形的错金温炉摆在内卧的正中间,里面木炭烧得通红。www.65txt.com

绣幄之下,铺着锦衾的玉床上,十岁的天子只着青色绣袍,慵懒地倚在凭几上,一派安静地听着略微年长一些的侍中近臣讲述昨日的事情。

“还真是一场闹剧啊!”刘弗陵勾起唇角,眉目间尽是笑意。

金建点头:“幸亏博陆侯夫人当机立断,否则就成闹剧了!”

刘弗陵却不这么看,微笑着看向金赏:“赏,你以为呢?”

已经嗣侯的金赏一直微微皱着眉头,听到天子的询问,他不由无奈地苦笑:“看起来……左将军对嫡孙并不在意……”虽然震惊、大怒,但是,终究没有提要将孙子、孙女带走,不是吗?

“是不想与大将军交恶吧?”金建撇撇嘴,有些不屑。

金赏却没有下这样的结论,而是看向天子,斟词酌句地对刘弗陵说:“主上可想过立后……”

“立后?”这个词让刘弗陵惊竦了。

“为什么这么问?”刘弗陵不认为金赏会无缘无故提及此事。

金赏还在犹豫措辞,金建便已经用一种欢快的语气对天子介绍:“据说已经有人开出盘口,赌皇后的姓了!”

刘弗陵震惊、怔忡。金赏地笑意更加苦涩。

“……你也赌了?”刘弗陵茫然地开口。金建已经觉出不对。哪里还会回答。嚅嚅无语。却见刘弗陵笑了。“都赌哪些姓?”

金建看着刘弗陵地笑容。明明是温和地微笑。却让他感到心惊胆颤地恐惧。

“……呃……很多……主要还是霍、上官……还有周阳氏……”金建含糊地回答。

----鄂邑长公主地夫家便是周阳氏。

“没有你们地金姓?”刘弗陵轻笑。

金赏也笑:“臣家中没有适龄之女……”他家没有,他的叔叔家也没有……不幸……也万幸……

刘弗陵笑得更加愉悦:“那可真是遗憾……”随即皱眉:“朕记得。皇姊没有小姑,也没有女儿……”

----有孝惠张皇后的先例,鄂邑长公主若有适龄的女儿,还真不好说。

金建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喉咙,为天子解释:“周阳氏也是大家族。”总能找到合适地女孩的……

三人都故意以轻松的语气谈论着。但是,一种沉郁的气氛始终在寝殿中盘之不去,最后,刘弗陵放弃了。

“朕的皇后由谁定?”他很清楚,不会是他自己定。

金赏与金建相视苦笑,片刻之后,金赏犹豫地回答:“后宫内闱之事,还是由长主决定吧……”

刘弗陵闭上眼,轻声叹息:“希望周阳氏的女儿家能好些……”他不认为鄂邑长公主会选择其它姓氏地女子入主椒房殿。

“也不一定。”金建摸了摸鼻子。“大将军家与左将军家都有人选,周阳氏与长主还是不同的。”

刘弗陵皱眉:“大将军的女儿与外孙女?”

金氏兄弟一愣,没有明白天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能静静地等下文,却没想到,刘弗陵却陷入了沉思,良久无语。

因长公主一时兴起而引发的“皇后风波”不过月余便平息了----匈奴单于更迭远比十岁天子的皇后人选更让公卿百官关注。

结果却是出乎意料的大惊喜----对汉朝而言。

始元二年,匈奴的状况颇有几分让人眼花缭乱的曲折离奇。

狐鹿孤单于本有异母弟为左大都尉,贤而有人望,却因此招来杀身之祸----单于之母担心单于不立子而立这个这个左大都尉,居然派人杀了他。左大都尉同母兄因此不肯复会单于庭。不久,狐鹿孤单于病重。临终对在场的诸贵人言:“我子少,不能治国,立弟右谷蠡王。”然而单于死后,卫律等人却与颛渠阏氏合谋,匿其丧,矫单于令,更立狐鹿孤单于与颛渠阏氏地儿子左谷蠡王为壶衍单于。左贤王、右谷蠡王对此怨恨不服,居然打算率其众南归汉朝,但是。又有疑虑,最后两人又商量着,胁迫西边的卢屠王,一起西降乌孙。卢屠王不愿,将此事告知壶衍单于,壶衍使人验问,右谷蠡王本就不服单于,此时,大怒之下。反而以欲降乌孙的罪名治罪卢屠王。匈奴人皆为卢屠王抱冤,而左贤王与右谷蠡王也不肯复会龙城。

自汉室初立。匈奴即为北疆大患,如今,眼见匈奴出现分崩离析地兆头,汉军上下都有几分摩拳擦掌、蠢蠢欲动的躁气,上官桀也是军功起家,此时不免心动。

一片请战的气氛中,霍光坚持不战的态度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将军以为汉军不能战?”刘弗陵也不由好奇。

霍光摇头:“大汉军威犹在,亦不乏良将。”

刘弗陵更加好奇:“那么为何不战?”

面对十岁天子的好奇目光,霍光无奈苦笑,不知道该怎么对天子解释----解释了,他可能明白?

“上以为用兵首要为何?”霍光恭敬地询问。

刘弗陵皱眉思索了片刻,不确定地道:“庙算?”

《孙子兵法》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故校之以计,而索其情,曰: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吾以此知胜负矣。……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而况于无算乎!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

霍光摇头:“主上既知庙算,便当知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刘弗陵点头,隐隐有些懂了,霍光轻声道:“先帝征伐匈奴,深入穷追二十馀年,匈奴固然苦之,国人何尝不苦?况且,自先帝之时,灾害频发,诸仓皆乏。上即位以来,去岁秋逢大雨,冬寒无冰,今年蚕、麦皆伤,以至春耕之时,贫民无种、无食。民心不安,如何用兵?”

刘弗陵认真地听着,频频点头,双眼有点点光采在其中闪动。

----这是君臣二人第一次真正谈论国是。

看着端正认真的天子,霍光不由心软----他未必不是明主啊……

那一丝柔软闪过心头,霍光告诉自己----必须见见刘病已了。



16、掖庭中的小人物

(感谢若含真提供灵感帮我度过这个卡文情节)

掖庭是什么?

一百个人有一百个答案,一千个人有一千个答案,一万个人有一万个答案。www.65txt.com

暴室是什么?

千万人也只有一个答案。

----织作染练之署,宫中女子最恐惧的去处。

《诗经?小雅?斯干》云:“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

瓦便是最原始的纺轮,从古至今,织染之事都是女职,然而没有多少人知道,捻麻抽丝织布之事尚好,染色却最是辛苦。

各种染料混合在一起,细细调配方能制出最合适的颜色,然后不论是浸染还是涂染,最后都需要把丝线暴晒数日,以便得到固定的颜色。

越是鲜艳越可能有害。

这种普遍性的规律在染料中也是适用的,那些色彩鲜亮的染料或者采自花草,或由矿石提炼,混合之后,味道已是刺鼻,可是,身在暴室,无论何种年纪,那些女子都必须将手伸入那些浓稠的液体中,以便将一根根丝线染成所需的颜色。一根丝线可能就要反复数次在不同的染料中浸染,她们也就必须一次次地让自己的手浸没在那些不知会产生什么影响的染料中。

后宫女子一旦被下暴室。也就意味着再没有翻身之日---这里便是腐烂地归宿。

到了暴室。不需要很久。她们地手在经历起泡、脱皮、龟裂等种种可怕地情况后。再娇嫩地皮肤也会变得好像最粗糙地麻片。

----除了脸。手是人样貌中最重要地。最能体现一个人地身份教养。

----说得更白一点。哪个帝王会愿意握住一双颜色奇怪、皮肤粗糙地手呢?

当然。将丝线、布料在烈日下晾晒地工作。也足以毁去她们脸上姣好白皙地肤色。

汉制。每年八月采选十二到十八岁良家子充实后宫。新人源源不断。谁还会记得暴室中地某个人曾有如何地绝色风华?

被分配来的隶臣妾还好,当真是因罪被罚入此地的后宫女子却多是撑不过三个月的----无论是后妃还是女官。

因此,暴室丞在例行巡检时看到那个熟悉地身影还在时,不由松了口气。

----从皇后长御沦入这种凄苦的境地,她居然能坚持到现在。

摇了摇头。暴室丞吩咐佐吏:“最近调丝的人少了,那边几个看起来做事细致,就让她们去吧!”

调丝是将蚕丝从之前抽茧时绕丝的上转络到上(注),以方便丝线在织机上络纬、牵经,相较织染,这是个相当轻松的工作。暴室中,暴室丞是主官,他随口一句,佐吏自然不敢怠慢。立刻将他所指的那个方向上的女徒调去调丝室。

与其他人一样,倚华灰暗的脸上一派麻木的神色,对境遇地改善没有一丝喜悦。

----还是在这个绝望的地方。做什么又有多少不同呢?

----自己又为什么坚持呢?

恍惚间,倚华困惑茫然,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呢?

----很重要的……

“看到曾孙没?”一个气急败坏地追问声音越过暴室中不息的噪杂声,直叩心门,倚华的手停了一下,随即,笞打的痛意从背后传遍全身。

“不许走神,快点!”负责监督工作的啬夫凶狠地催促。

倚华没有抬眼,继续转动木。微黄的丝线迅速在围着木中轴转动的竹箸上缠绕成团。

----曾孙……

“许丞,暴室这个地方,大人都受不住,何况小孩?”暴室丞立刻回答,话中三分无奈、三分讨好、三分坦率,还有一分不显眼的抱怨。

----小孩……

倚华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心绪却更乱了。

----他们说地是谁?

一架丝线调完,倚华换了一只木,伸手从身边的一堆络丝架子上又拿了一架绕满丝线的。却不期然地对上了一双黑眸,凌乱的黑发下,小小的脸上满是惊讶与祈求。

倚华没有出声,但是,一边的啬夫也看到了他,那个大汉几乎是谄媚地疾呼:“宦者丞,这有个孩子!”

----宦者丞……

倚华看了一眼急奔过来的陌生男子,随即垂下眼,微微皱眉。

----宫中的人事变动已让她完全陌生了。

高大魁伟的宦者丞。一伸便抓住再次想逃跑地男孩的衣领。将精瘦的小人儿整个儿拎了起来。

“曾孙,张令有急事找你!”宦者丞显然拿这个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小人儿无可奈何。只能抬出可以压服他的人来。

谁料小男孩一听“张令”两个字,便嘴一撅、头一扭,口中还很不高兴的哼了一声。

“不要!”小男孩的声音很清脆悦耳,倚华顿时愣住了。

宦者丞将他抱住,让他坐在自己强壮的手臂上,小心翼翼地劝道:“曾孙,张令……”

“不要!不要!”小男孩伸手捂住宦者丞的嘴,气嘟嘟地鼓着嘴巴,“我才不要去见他!”

不止倚华,周围所有人都停下了工作,望着小男孩。

----很有意思。

宦者丞苦恼地抓了两下头发,一脸讨好之色,与男孩商量:“曾孙,张令拜托我们找你,你看这样,我先带你去见张令,有什么事,咱们再说,好不好?”

“不好!”小男孩一点面子都不给,答得毫不犹豫。

宦者丞涨红了脸,瞪圆了眼睛,可惜对小男孩一点威慑都没有,就在他再次想抬手抓头发时,一个满含宠溺地温和声音插了进来:“我来见你好不好?”语气是十二分地无奈。

“张令!”自暴室丞以降,所有官吏立刻恭恭敬敬地行礼,服役的奴婢、宫人更是立即跪伏参礼。

----对他们而说,天子地权威太遥远,掖庭令张贺便是他们命运的主宰。

“哼!”小男孩倔强地转头,表示着自己对来者的不屑一顾,可惜,连伏首在地的倚华都窥见了他用眼角瞥向掖庭令的紧张神色,何况抱着他的宦者丞与知他甚深的掖庭令。

宦者丞很不给面子地笑出声,惹得小男孩恼羞成怒,小手握成拳,狠狠地捶打他的肩背。

张贺伸手示意宦者丞将孩子交给他,随即抱着仍旧挣扎的男孩向外走:“病已,没给你带东西是我的错。不过,我是临时有事才回宫,休沐日还没过……”

张贺语气温和地解释着,渐渐走远,倚华已听不到他的声音,但是,她看到小男孩停下挣扎,亲昵地将头枕在张贺的肩上,无限依赖。

----曾孙……

“都别发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那是先帝的曾孙、卫太子的元孙,就是庶人,也是宗籍在册的帝裔贵胄,你们可没有这个命!”暴室丞没好气地吼道,佐吏们立刻行动,挥舞着鞭子、棍子,催促手下的奴婢加快动。

倚华没有挨打,在暴室丞大吼的同时,她已经开始转动手上的木。

暴室丞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倚华,漠然转身----他只能做这些了。

注:,音同“你”,络丝的架子。,络丝的用具,收丝器,音同“悦”。

(本章的小人物可不简单哦位猜到那个宦者丞是谁了吗?)



17、诘问与谏言

掖庭很大。www.65txt.com

初入掖庭时,刘病已以为自己永远不能走遍所有的宫殿馆舍,但是,一年后,他便发现,掖庭其实很小,小到他已经找不到新奇的地方玩耍了。

于是,六岁的他开始关注那些不起眼的地方,织室、暴室、凌室……连那个很奇怪的蚕室,他都仔细地玩过每一个角落,只是,他还是没弄明白,为什么所有人提起那个充满蚕虫与蚕茧的地方时,都是一脸的诡异。

----大人与小孩是不同的。

最后,他只能这样想。

闹过之后,他安静地靠在张贺怀里,不一会儿,便因为自己的发现而扭动身子。

“这不是去掖庭署的路……”刘病已奇怪地四下张望,“大人,你要带我去哪

张贺拍了拍刘病已的头,故意板着脸教训他:“鬼机灵!把你带去卖掉!”

“大人!”刘病已哪里听不出张贺是故意吓他,皱着眉,伸手就要扯他头上的冠。

“别乱动!”张贺这回是真的急了,声量高了不少,把刘病已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如宝石似的黑眸上已经氤氲了一层雾汽。

“病已……”张贺不由心软自责,叹了口气,将他放下,自己则单膝着地,跽坐着对小人儿道,“曾孙,我不是说有急事吗?这是带你去见一个人,衣冠整齐是必须的礼仪?”

刘病已这才点头。眼中地雾汽也褪去。乖乖地被张贺抱着往陌生地地方走去。

“大人要带我去见谁?”刘病已很认真地询问。因为张贺地态度是前所未有地郑重。张贺却没有回答他。

很显然。今天地见面是隐秘地。被人特意安排过地。仔细观察之后。病已很轻易地发现了他们一路上居然一个人都没有遇见。

----是谁呢?

他不由好奇。却没有头绪。正觉得冥思苦想得头痛时。陡然看到了凌室。

表面上看起来。凌室很起眼。只是一间灰不溜秋地砖房。但是。刘病已知道。那只是凌室地入口。真正地凌室在地下---曲折地巷道蜿蜒向下。通往那个几乎与未央前殿相偌地储冰地窖。

接过凌室丞奉上的皮裘,张贺将刘病己裹住,随即进入巷道。

巷道很黑,张贺手上的拈灯也只能勉强照亮周身几步地范围。

刘病已有些紧张地攥紧了张贺的衣裳,却没有出声,在这里玩耍过的他知道。在这儿大声,声音便会回荡重复很久才会消失,当时觉得好玩。现在,他却是一点都不想引发那种状况。

因为未知的紧张与恐惧,刘病已不清楚张贺走了多久,又推了哪里,直到张贺停步,推开一房隐密的木门,他才知道,他们已经到了紧邻了储冰室的地方----工具室,存放着取冰的工具。

恍惚间。刘病已觉得推开的门瞬间,自己将来到另一个世界……

----很熟悉的感觉,为何想不起缘由呢?

“曾孙,你还好吗?”一个很熟悉地声音,病已抬头,然而张贺手中的一豆火光照不亮房间,他看不见说话的人。

“我很好。你是谁?”熟悉地声音,但是,他想不出是谁在说----是陌生人吗?

昏暗的阴影中。那个黑色的人影没有动,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很好吗?那么,曾孙平常都做什么?”前一个问题不需要回答,后一个问题是问张贺的。

进门后,张贺便放下了刘病已,此时,他恭敬地执礼:“平时臣会教他读些书。”

“什么书?”隐于黑色阴影中的人追问。

张贺回忆着答道:“不拘什么书,有时是《诗三百》,有时是《老庄》。有时是《春秋》。”

刘病已敏锐地察觉了对方对这个答案极不满意。但是,对方没有说出来。而是轻声叹息:“他才七岁,这般也好。”

“臣想等他到幼学之龄,再送他去就学。”张贺微微脸红,他不是文学大家,只能这般游戏似为皇曾孙启蒙。

“你将他照顾得很好。”那人淡淡赞了一句。

张贺敛衽垂首,没有谦辞,沉默执礼。

沉默片刻,那个人从角落走了出来,一袭黑色的狐裘裹在身上,头上是三梁进贤冠,刘病已瞪大了眼睛,但是,昏暗的灯光仍然不足以让他看清那人。

一双大手轻轻落在他的头顶,也阻挡了地视线,刘病已只能安静地听着那人与张贺商议与他有关的事情。

“不要再请宫中女官照顾曾孙,读书……我来安排,不在宫中就学为好。其它的,你自会照顾妥当的。”那人的语速很慢,显然是边想边说。

张贺没有反对,一一应了,沉默片刻,再开口,却是问他:“将军有意送女公子入宫?”

“怎么?未央宫中也有流言?”那人有些惊讶。

张贺道:“若是流言成真,女公子日后诞下皇子,将军如何决断?”

轻声的质问后,狭小的室内一片寂静。

“……你说得对……”寂静了许久,刘病已听到那人苦涩的回答,“我会考虑这点的。”

又是一阵沉默,刘病已不安地扭动了两下身子,随即便感到那人放在自己头顶地手稍稍用力,似警告又似安抚。“其它不着急,曾孙的性子……要好好磨一磨。”察觉自己的力道并没有让刘病已安静下来,反而让他有些暴躁地动手想从自己手下离开,那人微微皱眉,又叮嘱了一句。

“……是!”张贺讶然,却开始答应了下来。

放松了力道,看着刘病已退到张贺身后,那人没有责备,只是对张贺道:“他有些太过聪明了。”很清楚他的纵容,因此毫不犹豫地试探他的底线。

张贺点头,很高兴,却因为那人接下来的话而沉默:“今上也聪明,长主也不笨,帝宫之中,盯着他的人不少……他首先要活下去!”

张贺惊竦了,连连点头,将某些热切的心思按捺下去,他有些明白,自己的弟弟为什么总是在他赞扬刘病已是微笑叹息,不附一字,最后,还总是叮嘱他不可对外人说那些话。

----想要刘病已死地人不会比想要活地人少的……

从作室门离开未央宫,坐在封闭地辎车内,霍光忽然问身边的杜延年:“幼公,你觉得我该让女儿入宫吗?”

“不该!”杜延年脱口而出,随即大惊失色。

“说说看?”霍光皱眉,摆手示意他但说无妨。

杜延年松了口气,对他说出自己思索了好久的结果:“将军还记得吕氏吗?”

霍光一怔,不由陷入沉思,片刻之后,他看向杜延年,轻声道:“诸吕之事在前,我若致息女于上,天下必乱!”

杜延年点头:“先帝诸子尚在,燕王更是虎视眈眈,将军处伊尹、周公之位,摄政擅权,本就动辄得咎,若再为外戚,必然是忠亦不忠,天下见疑,徒然授柄他人!”

“幼公之见犀利!”霍光轻笑赞许,让原本一脸正色的杜延年不由有些不好意思。

“幼公的话还没有说完吧!”霍光了然地询问。

杜延年轻轻颌首,将积蓄多日的谏言一并说出:“昔日吕氏背宗室,不与共职,是以天下不信,卒至于灭亡。如今将军当盛位,帝春秋富,宜纳宗室,多与大臣共事,反诸吕之道而行。如此,当可以免患。”这却是实实在在地为霍光考虑了。(注)

霍光郑重行礼:“谨受教。”

“既为幕府属吏,份内之事,臣不敢受将军大礼。”杜延年急忙避开。

----这种谏言是他应尽的本份。

注:这段谏言出自《资治通鉴》,但是没有说是何人对霍光说的,易楚做了一些改动,让杜延年说了。(杜延年的几次谏言,霍光无所不从,多一次也不多啦!)



18、皇后之位

“将军,妾从未求过君一事……”

“是!我知道夫人的意思!我会好好照顾兮君与无疾的!”

坐在妻子身边,握着她的手,霍光毫不犹豫地许诺。www.65txt.com

东闾氏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却道:“妾不知道朝堂上的事,但是,前日上官安来探病说了些话……将军,上官家想送兮君入宫,是不是?”她握紧了丈夫的手,急切的求证。

霍光沉默地点头,确认了她的想法。

“将军,幸君就这么一双儿女,妾不求其它,只求他们和乐平安,一生一世……”东闾氏更加急切地恳求着。

“我明白!”将妻子的手放入锦被之下,霍光轻声应允,“我不会让兮君入宫的……至少不会是在她还什么不懂的年纪!”

东闾氏微笑,笑得很安心---霍光的回答让她知道,她的夫君并不是在敷衍她,而是实实在在地为一双外孙考虑未来。

“兮君是个很懂事的孩子,我不担心。无疾的身子弱……那是天命……”东闾氏微笑,“我只担心上官家……如今,有夫君的这番话,妾也就安心了……黄泉之下,若是见到幸君,妾也能让她安心了……”

她嫁给霍光这么多年,对霍光的心思还是明白一二的,霍光并不喜欢用儿女为筹码。

----联姻这种事情从来都是锦上添花才有意义。

不过。上官家。她却是着实无法放心。尤其是最近。她总是会想到女儿生前说地一些话。深思之下。却是让他更加不安。

霍光安静地听着妻子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地忧虑。看着妻子憔悴地容颜。他不由恍神。悲从中来。

----转眼快三十年了……

他们是少年夫妻。

霍去病过世前。为他选定了这桩亲事。不是显赫地门第。却是知根知底地人家。他地兄长说:“我把你带到长安。也不是什么好心。未央宫……天子近臣……更不是什么无忧地前途。这桩婚事若是能让你舒心……给你一个真正地家。我也就稍稍安心了……”

他地兄长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不是不看重家。只不过是匈奴不平。他无论如何也顾不上家。更重要地是。当时朝廷诸仓皆尽。军资匮乏。他是骠骑将军。岂能接受皇帝地这种奖赏?

----家……什么是家?他不认为平阳县那个只给自己留下饥寒交迫的记忆的霍家是家,也无法将冠军侯家的显赫高第当成自己的家……他地家……

伸手将妻子的手握于双手之间。霍光悲戚地恳求:“夫人……不要走可好?”

----只有这个不甚聪明也并非绝色的女子,才真正给了他一个家。

东闾氏的眼中全是讶然,最后。她闭目微笑,再睁眼时,黑眸温润,一片暖意,无限悲悯:“夫君……妾若是能答应……多好啊……”

----她未曾求过自己的夫君,她的夫君又何曾对她有所求?

----生老病死……不由人啊……边缓缓滑行,最终合上,不留一点缝隙。

兮君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双眸中满是惊惧,直到霍光将她抱起,她才眨了眨双眼,伏在外祖父的肩上,轻声问道:“大父……大母跟阿母一样了,是不是?”

“是!”霍光闭了闭眼,无心用生死哄骗她。

“再也不会来见我们,跟我们说话了……”兮君扭头望着被家人抬出正堂地棺器。轻轻呢喃着她所知道的死亡意义。

“……是!”将外孙女的头强行按住,霍光将脸埋在她幼嫩地肩上,无声地落泪。

“大父……”感觉到麻葛丧服上传来的湿意,兮君不知所措地僵直了身子,片刻之后,她伏在外祖父的肩上,不知为何,眼泪立时落了下来。

她还太小,不明白什么是死亡。只明白又有一个亲人永远离别了……

“大父……”她想说。不要离开,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只能落泪。

东闾氏下葬不过十天,上官安便再次登门,面对一脸沉郁之色的霍光,他心中忐忑,却还是硬着头皮说出来意。

“想接回兮君与无疾?”扶着凭几,霍光淡淡地反问长婿。

“夫人已逝,小女、小儿年幼,岂敢再麻烦尊家?”上官安不敢看霍光的眼睛,垂首回答,姿态、语气十分恭敬。

霍光沉吟不语,良久才给了回话:“夫人照顾他们一场,让他们服完小功丧服再说!”

上官安不敢坚持,隐约间,他觉得霍光恐怕已经猜出他们父子的心思了。

上官桀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对儿子的猜测,他则轻笑:“知道又如何?”

上官安愕然,却听他的父亲冷笑:“霍子孟一贯正真忠诚,如今主政擅权,更是不会愿意让自己沾上任何一点不臣之嫌的。椒房殿地人选,他霍家不要,还能拦着别人都不动心思吗?”

“皇后之位虽然至尊,但是……又有什么用?”上官安一直想不通父亲为何这般在意皇后的人选。

上官桀瞪了爱子一眼,见他的确是困惑不解,才摇头道:“皇后之位……从来都只是一种姿态……”

上官安更加不解,上官桀不得不为儿子讲解汉家历史:“高帝称帝时,吕氏势大,更何况惠帝为太子已久,吕后在楚营为质三年,不以吕氏为后,天下人心可能平?孝惠皇后自不必言,景帝为太子,娶薄氏女为妃,窦氏方为皇后。先帝与长公主女定立婚盟,景帝废薄后立王夫人,储位易主。之后,卫青显露峥嵘,废陈氏立卫氏,则是为了显示天子对卫氏的眷宠。----这般,你可明白了?”

上官安若有所悟:“阿翁是想让县官明白我们的支持,依靠我们?”

上官桀点头:“你总算懂了。”

“……阿翁是想……”上官安蓦然想通了一切,“让县官认为大将军并不忠于他,只有依靠我们,他才能保往帝位!”

上官桀赞许地点头:“我还以为,你最近只记得玩乐,脑袋里全装浆糊了!”

上官安挠挠头,讨好地凑到父亲身边:“我不是按照阿翁的吩咐与那个丁外人多多接触嘛!”

上官桀曲指弹了一下儿子的脑门:“我是要你通过他,知道长主的情况,不是让你与他走马上林,纵情玩乐!”

揉了揉脑门,上官安撇撇嘴:“长公主根本没拿他当回事,还要我想法子调教他如何影响长主!”

上官桀根本不理睬儿子的抱怨:“行了,有事说事,没事就去忙你地事!”正色端坐,上官安倾身越过书几,凑到父亲耳边:“丁外人说,长主已经答应周阳家,明年春后,纳周阳氏女入宫。”

上官桀眼光一闪,抬眼对上儿子的挑眉轻笑的神色,不由也微笑:“不错……很不错!”



19、离别归家

兮君被保母催促着醒来的。www.65txt.com

屋里灯火通明,所有的灯都被点着,膏脂燃烧的烟气与刺眼的光线,让她不舒服地闭上眼,却还是激出了眼泪。

“姬君,这是婢子最后一次服侍你了!”温凉适中的帕子轻轻地敷到兮君的脸上,保母的话让她立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为什么,阿姆?”兮君不安扯住保母的衣袖,“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昨天,外祖母的丧服结束,暮食时,她被外祖父告知,自己的父亲将带她与弟弟回家。

“这不是我们的家吗?”兮君当时就十分困惑地询问外祖父,可是,霍光只是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慰:“以后想念外祖父了,你们随时可以来。”

听到外祖父的回答,兮君便没有再说话,安静地依着外祖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她知道,外祖父的话已经说明她与弟弟必须离开了。

“阿姆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去?”可是,一直照顾她的保母为什么也要离开呢?

看着从一落地便由自己照顾的女公子眼中泪光盈盈,保母心里也不好受,只能狠下心,温言安慰:“婢子是霍家的奴婢,昔日夫人不放心大姬,让婢子前往帮衬,蒙大姬信重,让我照顾女公子,如今大姬过世,女公子你又要回上官家,婢子不好再跟随。”她没有说,昨日,掌管内宅事务的显姬已经发话,从明日起便是霍成君的保母了。

兮君默然,任由保母与婢女给自己换了衣裳,随后被抱到妆台前盥洗、梳妆。

“我跟大父要你。可好?”兮君忽然开口。从磨得光亮地铜镜中看着保母。

保母地手一颤。立时扯断了兮君地几根头发。

兮君微微皱眉。没有呼痛。也没有再开口。看着没有吭声地女公子。保母轻声叹息:“女公子。上官家也不愿意我们这些人跟过去地。”

上官家地女主人说:“我们家什么都准备了。不需要把东西搬来搬去。姐弟俩人过去就行!”虽然上官安随即补救:“日后两人想过来也方便。”但是。那么明显地意思。谁会听不出来呢?

毕竟是上官家地子女。霍光没有太多地立场强留两人。尤其是。如今地霍家。除了他这个主人。其它人与姐弟俩并没有太亲密地关系。

虽然还是孩子。兮君却不是完全懵懂无知。隐约间。她也明白。自己与弟弟离开霍家并不是平常事情。否则。外祖父不会是那样沉默地态度。连说话地兴趣都没有。

霍光不是喜欢奢侈地人,衣食起居都不甚讲究,因为要给外孙送行,他特别吩咐,今天的朝食要丰盛一些,因此,奴婢奉上的食案上,肴羹、脍炙、醯酱、葱渫……应有尽有。

上官鸿年纪尚小。说是饯行,与霍光一同用膳的其实只有兮君。

----这也是保母一早就把兮君唤醒的原因。

虽然霍光对礼仪没有太多的讲究,但是,少时仕宦宫中,又是住在少年贵幸的冠军侯家中,某些习惯一旦养成便难以改变了。

食不言寝不语这种最基本的饮食礼仪自然早已是他的生活习惯了。

看着跟着自己放下竹箸地外孙女,霍光不由心疼:“没有关系,你再用一些。”他知道外孙女进膳素来比较慢,自己吃好了。她恐怕连半饱都没有。

“兮君吃好了!”微微侧头,兮君轻轻摇头。

霍光没有勉强,起身抱起外孙女走出门,细细地叮嘱:“兮君,回了家,若是不习惯,就对家人说,千万不要瞒着。无疾的身子弱,你要注意自己的身子。不要只想照顾阿弟。”

兮君认真地听着。一一应下。

快到姐弟俩居处时,霍光忽然停下。轻轻地将兮君放下,自己在外孙女面前蹲下,认真地吩咐:“若是不喜欢上官家,就回来,这里,外祖父永远给你们留着!”

兮君用力点头,伸手抱住外祖父地脖子:“大父,你会去看我们吗?”

“会的!”霍光将外孙女重新抱入怀中,继续往前走,“我会去看兮君的,所以,兮君不需要委屈自己。”

----无论如何,他的妻子希望他们姐弟俩和乐平安,更何况,他的确在长女的这双遗孤身上投注了很多感情。

“嗯!”这些天一直不开心的兮君终于露出一丝喜悦的笑容。

轻轻拍了拍外孙女的背,霍光失笑:“你们只是换个居处,我还是你们地外祖父,这也是你们的家。”他的外孙女似乎担心过头了。

兮君不好意思地捂住眼睛,伏在外祖父的肩,直到进了房间还是不肯抬头。

因为上官家的女君说了那样的话,服侍姐弟俩的奴婢并没有准备行李,姐弟俩的日常用具都在原处搁着,霍光看了一下,便吩咐两人的保母将所有东西都归纳封存。

“显姬说这里地东西都留给小公子……”保母嚅嚅地开口,刚说了一句便在霍光的注视下闭

“这里以后还给兮君与无疾留着。”霍光没有料到显姬居然做这种决定,当即便有些不高兴,“我早说过,夫人与大姬的东西都不准动。”

“诺!”所有奴婢再不敢多话。

轻抚了一下兮君的头顶,霍光没有再说什么,携了外孙女的手走进上官鸿所在的内室。

祖孙俩正在逗刚会说话的上官鸿唤人,一名婢女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在霍光耳边低声禀报,霍光听完却只是颌首,并没有任何交代,便随意地摆手让婢女退下。

将弟弟拥在怀里小心地护着,兮君望着霍光,轻声询问:“显姬是不是不喜欢我们?”

霍光摇头:“那不重要。”他们姐弟将继承东闾氏的一切,即使显姬将成为博陆侯夫人,他们也不需要讨好她。

兮君不明白原因,只是将外祖父的记在心里。

看着母亲选定地保母将姐弟俩抱入车内,上官安沉吟了一下,还是让家丞带路去见霍光。

“至少上官安还是知礼地。”看霍光听到通禀后,脸色并不好看,书房内佐事的长史邴吉轻笑着圆场,“事务不多,臣退下稍候亦无妨。”

霍光没有坚持,点头让长史退下。

进了书房,上官安恭恭敬敬地行礼,随后拱手请示:“一切都已妥当,阿公可还有交代?”

“没有……就是,最近乍暖还寒,要多注意,别由孩子地性子来!想令堂自然有数,也不必多叮嘱。”霍光神色淡然,却也没有与上官安客套。

“安记下了。”上官安在羽林营中,因霍氏受惠颇多,霍光对他又素来关怀备至,对这个外舅,他也不是全然不亲近,此时,犹豫片刻,他还是开口:“阿公可知长主已为县官纳良家子入宫……”

霍光蓦然抬眼,犀利的眼神让上官安不得不咽未出口的所有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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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决裂、条件

“阿公可知长主已为县官纳良家子入宫……”

上官安的话顿时点着了霍光之前努力按捺的怒火。(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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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家只有兮君一个在室女子,没错吧?”霍光好容易才让自己没有冲着上官安拍案狂吼。

上官安僵了良久才缓缓点头,也因此让霍光的怒意稍退。

“那么,此事与你们何干?”霍光毫不留情地反问,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上官安干笑,却没有放弃:“县官今年只有十一……”

霍光淡笑,没有接口,上官安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兮君虽然年幼,但是与县官仅差六岁,并非不配……”

子婿的说辞让霍光摇头轻笑:“这不是少叔的意思吧?”

上官安愕然,正要否认就听霍光轻声言道:“这些话不是少叔要你说的。”

“是我的想法。”上官安没有再否认,这的确不是上官桀的意思。

“安儿,你为什么认为,我会愿意让兮君入宫呢?”霍光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唤过长婿,但是,因为上官安难得的坦诚,他觉得自己应当再给些机会。

----往事已逝。当时地情况下。谁都想抓住机会。上官桀地那些手脚并不难想像。

上官安语塞。良久才反问:“阿公不希望兮君入宫。那么是属意何人入主椒房?”

----这个问题地试探之意太重了。

霍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也许……就算要与上结亲。我也不是只有兮君一个人选。”

上官安却立刻摇头。一点都不相信:“阿公是根本无意与上结亲吧!”

霍光地笑意一敛。眼神再次冷漠下来。锋芒直刺人心:“你想说什么?”

上官安挺直了腰,毫不退缩地看着霍光的眼睛:“阿公,幸君已逝,我与家父凭什么相信你不会抛下上官家?”

上官安知道这次的谈话之后,他们翁婿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心平气和地说话了,因此。他干脆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霍光被他问得火大:“不要用幸君作文章!”

“幸君在世时,你们也不曾真正相信我!”霍光冷言,“兮君姓上官,她的事,我本也做不得主!你们父子不用来问我!”

上官安被霍光的怒火吓了一跳,本就心虚的他此时更加不安。却不知道,他的表现让霍光更加愤怒。

霍幸君是嫡出的长女,别说霍光没兴趣用儿女婚事笼络人心,便是有,也断舍不得轻易委屈这个嫡女,更何况因为霍禹是独子,他对东闾氏不无欠疚,哪里可能让妻子唯一地亲生骨肉做联姻这种事情?

霍幸君与上官安的婚事是从太初四年开始议的,当时。上官桀因平宛之战一跃而至九卿之位,上官家的显贵尤在霍家之上,上官安又是少入羽林。前程如锦,这桩婚事固然拉近了他与上官桀的关系,但是,经常出入未央的霍幸君也并非不能接受上官安。两人成婚后,霍禹尚年幼,霍光对这个长婿也不无倚重之意,调教指引无所保留,如今,他素来认为还算聪明地女婿居然这般没有担当。让霍光顿时觉得自己识人不明,再联想到妻女之死,迁怒的念头再难遏制。

“上官少叔没有告诉你,他做过什么吗?急着兮君与无疾接回,不就是准备与我为敌了吗?”霍光冷笑,扣着凭几的右手五指死死掐入坚硬的柏木中。

上官安低头,不敢在霍光的震怒之下解释一字。

“你今天既然敢这样问,倒也算有几分胆识。”冷斥之后,怒意稍歇。霍光缓下语气,冰冷地给了最后的警告:“兮君只有五岁,县官十一岁,以后的情况会如何,谁也不知道!转告左将军,太心急不好!”

上官安脸色煞白地离开,霍光盯着前方,良久没有回神,连邴吉放轻脚步走入书房都没有发觉。直到邴吉故意借展开简册弄出声响。他才转头看向邴吉。

“大将军……”发觉霍光的脸色也阴沉得可怕,邴吉不由有些担忧。却不料霍光竟盯着他看了好久,才稍稍移开目光,开口竟是一句不相干的话:“我记得少卿精通《诗》、《礼》,然否?”

邴吉一愣,好一会儿才恍然回神,连忙回答:“臣为豫州从事(注1)时,研读过经学典籍,不敢言精,只是通晓大义。”

“那么,有件事正适合你做。”霍光转瞬便做了决定。

“凭将军差遣。”邴吉立刻起身离席。

霍光却又犹豫了,抬手抚着嘴唇思索片刻,才缓缓开口:“这事交给你也好,但是,却也有条件。”

邴吉闻言便觉惊愕,不由抬首看向霍光。

“曾孙养在掖庭,如今已有七岁,将至就学之龄,张贺学识不足,启蒙无妨,经文大义却难以胜任,少卿可愿勉为其难,授教所知?”霍光曲指轻扣凭几,问得颇有几分漫不经心。

这个问题猛然砸到头上,邴吉竟是半晌没能回过神来。这样地结果本也在霍光的预料中,因此,霍光只是微笑地看着素来精干的长史一脸怔忡地发愣,甚至忍耐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大将军为何……”邴吉终于回神,语气艰涩地问了一个不成问题地问题。

霍光讶然挑眉:“很奇怪吗?”

邴吉点头:“将军不欲让曾孙知晓所承恩惠,不是吗?”

自从他将病已送去史家,先任车骑将军军市令,再迁大将军长史,看似是亲信属吏,但是,皇曾孙属籍宗正入掖庭,他却是事后才知道的,可见霍光也罢、金日也罢,都不愿让刘病已与“恩人”之类的人物扯上关系。

----当然,也有可能,在他们看来,自己当时所做的一切也算不得恩惠。

----当日,郡邸狱上下有多少是他们的耳目呢?

“是!所以有条件。”霍光没有否认,“你只受张贺之请前去授业的,其它什么都不是。”

邴吉在霍光的目光下低头行礼:“敬诺。”

----至少,他可以再见到那个孩子了……

礼毕抬头,看着已经开始处理政务的霍光,邴吉暗暗皱眉,起身回席,开始处理自己案上的简牍奏记。

----之前他们翁婿二人谈了什么让霍光竟然想到了皇曾孙?说那些地!”

上官安没有抚脸,而是转头吩咐惊恐地看着这一幕的女儿:“给祖父见礼,然后就回房间吧!”

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祖父,兮君深吸一口气,低头参拜大礼,深深地伏首,直到上官桀闷声叮嘱:“自家人不需拘礼,我们家没有霍家那么多规矩,定省什么的都可以免了,你自随意就好。”

“唯。”兮君恭敬地答应(注2)。

注1:《汉书.魏相邴吉传》记“邴吉字少卿,鲁国人也。治律令,为鲁狱史。积功劳,稍迁至廷尉右监。坐法失官,归为州从事。”从事,官名,三公与州郡长官所聘的僚属。因为鲁国属豫州,所以我便说了是豫州从事。

注2:《礼记.曲礼》记“父召无诺,先生召无诺,唯而起”《礼记.内则》记“在父母舅姑之所,有命多,应唯敬对。”郑玄注:应唯,恭于诺也。唯、诺的区别说辞各异,但是,对父母师长应该是必须应“唯”的,也就说多用对尊长的应答,但也有人说,急则应唯,缓则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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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入宫

孙女随保母离开,上官桀的怒意也消了不少,示意儿子坐下,无奈地问道:“疼吗?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上官安这才呲着牙,在几侧坐下,难过地抱怨:“阿翁,你打得真狠!”

“你再不说清楚,我把你拎到家庙去打!”上官桀眼一翻,恶狠狠地教训儿子。(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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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安哪里听不出自己父亲的真实意思,自然是毫无惧意,不过,那一巴掌也着实凶狠,让他连笑都觉得痛,只能捂着脸对父亲解释:“大将军那样说了,我们才好说服长主与县官!”

“说服长主与县官?”上官桀根本不接受这个解释,“那根本没必要你如此多事!”

捂着轻触便生疼的脸颊,上官安知道自己的脸恐怕已经肿了,但是,他还是将手紧紧地贴在明显发烫的脸颊上,垂下眼帘,轻声道:“仅是入宫自然不需要!”

上官桀一愣,就见自己的儿子抬眼望着自己,满眼困惑:“难道父亲只是要兮君入宫就满意了?”

上官安用力摇头,不顾脸上的疼痛,冷笑一声,郑重宣告:“阿翁,我的女儿要么不入宫,要么……就必须作皇后!”

----他的女儿才五岁……

----即使是不得不用她为筹码,他也必要给她最好的地位!

上官桀没料到他会这样说,刚回神便再次陷入怔忡,良久才满身疲惫地摆手道:“为何?”

上官安放下手。挺直腰身端坐。恭敬却也极坚持:“无论如何。只要送兮君入宫。我们与霍家便必生嫌隙。大将军不是仁慈恕尔之辈。不可能坐视我们离心之举而无所作为。”

看着自己地父亲。上官踌躇了一下。还是将心里地话全部说出:“我们付出了那么多。难道真地只是为了保住今上地帝位?”

“唯有椒房后位之重。方能抵得上我们所冒地风险!”

“阿翁。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退路!”

上官桀怔怔地看着儿子。似乎忽然不认识这个儿子了。

“阿翁……”上官安被他看得心中不由惴惴。

上官桀终于开口:“你既然有心,便照你的意思做吧。”

这般痛快却让上官安愣住了。

上官桀不由失笑:“本以为你终于**了,怎么还是这样?”

“阿翁的意思是……?”上官安想笑。却因为扯动伤口而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的意思?”上官桀轻笑,“……的确……也只有皇后地副笄六珈才配得上我的孙女!”

----他也是春秋正富之时便得天子青眼,而立之年位列九卿,官爵犹在霍光之上,他的孙女就拿不得皇后玺绶吗?

轻拍了一下手,上官桀很认真地考虑:“若是那样,倒是可以让霍子孟来为外孙女加笄赐字。”

上官安愕然,随即抬手捂住红肿的脸颊,心中充满不祥的预感。

“好了!”拍了拍儿子的肩。上官桀笑眯眯地问儿子,“是否已有定计?”

上官安放下手:“我想……还是通过丁外人。”

上官桀示意儿子说下去。

“让长主与县官知道,大将军忠于汉室却未必忠于今上。想对抗兵权在手地大将军,他们必须依靠我们!”上官安的脸上显出一丝狠厉。

上官桀的手臂搁在凭几上,淡淡地反问:“他们会相信?”

一直以来,霍光都恪守君臣之礼,对天子都十分恭敬,从无僭越之举,去年还简拔了刘姓宗室入朝为官,其中楚元王孙刘辟强更是以光禄大夫守长乐卫尉之职,不可谓无实权。

----长公主一介女流。县官不过黄口小儿,岂会怀疑他?

上官桀有些吃不准了。

“大司马大将军……阿翁说过,遗诏的确是先帝之意,那么,先帝将举国兵权交给他,用意为何?”上官安耸了耸肩,“县官可能想不到,经历过卫氏鼎盛之期的长公主会想不到?”

----不可能的。

----即使是现在,提到大将朝中公卿百官首先想到的也不是霍光!

有时候深思一下,上官安便会很怀疑,若是先帝驾崩迟个五年,刘弗陵还能不能坐在九五之位。

----大司马大将军、车骑将

----那位天子临死惦念的究竟是什么啊!

上官桀没有回答儿子显然不需要回答的问题,而静静地思索了好一会儿,上官安等了一会儿,见父亲还在思忖,便悄悄示意外间服侍地奴婢去给自己取药,那个婢女却是战战兢兢地对少主人摇头。让上官安一阵皱眉。

“胡闹!”上官桀思忖完便看到这一幕。立时便拧眉训斥,“议事的时候。伺候的人能随便出入吗?”

上官安吓了一跳,立即长跪请罪:“臣疏忽了!”

“你这性子若再不改,日后出事便出在这上面!”上官桀毫不留情地教训。

一番教训,见儿子低头受教,上官桀便是摆手让他退下:“今日,孙儿孙女归家,我便不罚你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丁外人知道上官安前日将儿女从外家接了回去,因此,接到上官安地邀请时,他着实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对前来送名谒的苍头道:“转告羽林令,我定然按约前往。”

说了按约前往,谁料当天哺时,鄂邑长公主派人召见他,他只能送信给上官安将当天晚上的见面改到次日。

第二天,丁外人从承光宫直接去了上林苑的平乐馆,与往常一样,上官安早已各了珍肴酒酪在等候了。

丁外人看了一眼只着皂衣的上官安,没有入席,而是从置于熊足承旋之上的鎏金酒尊中酌了一勺颜色清淳的酒,倒入漆卮中。随即持卮走到上官安的案前,恭恭敬敬地举卮敬酒“公子相邀必是有所教,先敬公子,仆方敢入席。”

上官安挑眉看了丁外人一会儿,便伸手接过漆卮,一饮而尽。却没有将漆卮奉还,而随手搁到一边,笑道:“丁君从宫中来,酒虽好,却不宜饮,先进热汤吧!”随即伸手示意他到对面的案前入席。

一碗葵汤用完,丁外人刚想开口,便听上官安淡然询问:“长主有意以周阳氏主椒房?”

丁外人没料到上官安如此直接,但是。这种坦然地询问却让他心里异常熨贴,因此,他很随意地一边举箸一边回答:“周阳氏有此意。长主尚未应承。”

看到丁外人的举动,上官安地眉头稍皱即展,没等他抬头便再次询问:“丁君觉得周阳氏女为后于君何益?”

丁外人挟了黄卷(即豆芽)的竹箸顿时停在半空中,他自己抬头看向上官安,见对方一脸平静地望着自己,不由苦笑,再见黄卷已掉在案上,便缓缓将竹箸放下:“周阳氏本是长主夫家,与仆能有何益。”

“既然如此。君为何不取有益于己者助之?”上官安眨了眨眼,一脸不解地反问。

丁外人轻笑:“有益于我?霍家女还是尊家女?”

上官安随意地摆手:“大将军主政,岂在意椒房之位?若是霍家女有意椒房,周阳氏何敢起意?”

丁外人点头,直截了当地问他:“尊家女公子容貌必无可忧,可是,我如何劝长主以其为后?”

上官安微笑,自酌了一勺酒,饮尽后才抬头回答:“金家无女可致。大将军不言致上,桑氏女有疾,先帝遗诏辅政天子的四大臣都不与上结姻,天下人如何想?”

丁外人沉吟不语。

“长主没想过,大将军为何不将幼女致上?”上官安淡淡地加了一句。

丁外人恍然颌首:“公子所言甚是。”却再不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他。

上官安了然地微笑:“息女诚因长主得入为后,以臣父子在朝而有椒房之重,成之在于足下。足下何忧不封侯乎?”

丁外人欣喜若狂,却听上官安又加了一句:“汉家故事。以列侯尚主。”

“公子信诺。仆必不遗余力!”丁外人断然应诺。着鄂邑长公主为自己分析。直到她说完期待地望着自己,才侧着头反问皇姊:“大将军无意致女,左将军女孙在列,朕还能选旁人吗?”

鄂邑长公主顿时语塞。

“况且,募民徙云陵,左将军居首功,朕岂能无视?”

----霍光对云陵规制多有黜限,起园庙后,一直不肯募民徙陵,以聚邑,前些日子大朝议,上官桀忽然提起此事,公议之下,霍光没有才制诏用玺。

“那么,就诏左将军女孙入宫为少使?”鄂邑长公主询问天子的意思。

少使,后宫女爵第十等,天子纳女多首赐此爵,与一般采选入宫的良家子只为家人子备选不同。

刘弗陵支颐轻笑:“既然要立后,不如直接以婕妤宣下,皇姊以为如何?”

鄂邑长公主一愣,回过神想反对这种违背惯例的作法,却找到任何理由。

----反正是要做皇后地,何必再坚持那些规矩?

“陛下所言甚是。”鄂邑长公主轻声叹息,看着一直微笑地幼弟,不由一阵心疼。

“陛下,我在博陆侯家见过此女……”她想告诉他,这个选择并不坏,但是,她贵为天子的弟弟微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容貌清雅端正。赏对我形容过。”刘弗陵的声音很轻,嘴边始终带着一丝笑意,黑眸闪亮,却让鄂邑长公主无法面对。

“听赏说,她的品性温柔娴静,的确是皇后的最好人选。”刘弗陵轻声笑言,却不知究竟是对谁说的。

(泪终于把字数提高一千了!仰天长笑,终于进入三人世界了!弗陵一脚踹飞无良作者:建章宫是二人世界!飞向遥远星空地作者疾呼:“要粉红票”)



22、笄礼、婕妤、天子

北阙甲第要天子赐予,非功勋卓着的显贵无此殊荣,上官桀虽然是先帝指定的辅政大臣,却还没有得到这种赐予,因为,辅臣之首的霍光对北阙甲第没有兴趣。(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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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大将军与骠骑将军的幕府,昔日北阙甲第中最显赫的便是分属长平侯与冠军侯的宅第,如果天子要赐第,必然首先考虑那两座已经无主的宅第,毕竟,那两处离北阙最近,最符合他们的身份。

对于那两座承载了太多美好回忆的宅第,霍光颇有些避之唯恐不及的念头,因此,成为大司马大将军后,霍光没有搬家。

上官桀却在今上即位后,搬到了宣平门,那里权贵云集,不少诸侯王的邸第也设在此处,素有“宣平之贵里”的称呼。

霍光不是第一次来上官家,但是,这一次,却从未进门便感到深深的违和。

----也许是时间太久了吧……

----他上一次来上官家还是长女免身那日……也是她的忌日。

这一次却是为了外孙女的笄礼。

上官安郑重拜请:“上诏弱息(注1)入内,将加笄于其首,愿大人之教之也。”

这是相当正式的拜请戒辞。

霍光没有料到上官家会请自己为兮君入宫加笄,一怔之后,本就因此不高兴的他立时有些恼火了。没有再让礼辞,霍光直接拒绝:“女子许婚加笄,素来由亲族行事,君不应请我!”

本来伏首参礼地地上官安闻言抬头。看了妻父一眼。重新低下头。轻声道:“兮君很想念外祖父。”

兮君与弟弟是九月归家地。如今尚不足一月。霍光自然没有再见过他们。而笄礼之后。待嫁女子不见外姓。

想到这儿。霍光便犹豫了。

犹豫片刻。霍光长叹一声。说出正式地礼辞:“某不敏。恐不能共事。敢辞。”

上官伏首再拜:“某犹愿大人之终教之也!”

“君重有命。某敢不从?”

既然答应了做笄礼正宾,正式加笄的前一夜,霍光便需要在上官家住宿。

上官安将霍光迎入正堂,又是一番惯例的礼辞应对后,便将霍光领至客居。

“西院便是兮君与无疾的居处,阿公是现在去看他们,还是用过哺食再去?”上官安毕恭毕敬地请示。

霍光没有太急切的表示:“先进哺食吧!”他从宫中赶来,一身疲惫,实在没精神。

上官安知道。月初日食的麻烦尚水了,益州又报西南夷不稳,霍光还能记得外孙女笄礼地日子。主动赶来,他都有些惊讶----他本以为需要等到日暮之后,派人入宫提醒霍光。

“赞者何人?”等候奴婢送上膳食的工夫,霍光随口问了一句。

上官安肃手而答:“臣请了……”

“大父!”翁婿俩客套有礼的对礼被一个欢快的童音打断,霍光立时缓下原本严肃的神色,微笑着看向被屏风挡着的内户门。

清亮地声音似乎仍在回响,霍光与上官安便看到一身红色锦衣的兮君从屏风旁奔了进来。

“阿翁……”看到上官安也在,兮君立刻停步,肃手参礼问安。

上官安看到女儿用眼角余光频频望向自己与霍光的小动作。不由莞尔,伸手抱起女儿,走到霍光身边:“明日外祖父要给你加笄取字,现在,你就好好陪外祖父用哺食以答谢吧!”

“兮君一定好好陪大父!”揽着父亲的脖子,兮君愉悦地回答。

从上官安手中接过外孙女,还没有来得及与上官安说话,就听到兮君乖巧地问安声,霍光只能对行礼告退的子婿轻轻颌首。随即便低头与外孙女交谈。

刚说了一会儿,兮君忽然想到一件事,苦着脸对外祖父抱怨:“大父,阿弟又病了……兮君好害怕……”

想到生下来便丧母的外孙,霍光不由面露忧色。上官鸿出生后,身体一直不好,上次那场意外后,更是经常有惊厥高热的情况,东闾氏之前暴病也与连日看顾外孙有关。

“没事的!”霍光轻声安慰外孙女。同时示意送膳的婢女将食案在床前地长几上。“你祖父请了太医,必然无事的。”

“嗯!”兮君点头。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大父,用膳。”

“兮君用过了吗?”看着外孙女眼巴巴望着甜羹,霍光立刻会意地询问,兮君果然摇头:“没有。”

“一起用吧!”将甜羹与勺子放到外孙女面前,看着她快活地喝着自己最喜欢的甜羹,霍光不由微笑。

举箸略用了两口菜肴,霍光便放下银箸,将兮君抱入怀中,同时在她耳边轻语:“不要出声。”

兮君依言没有出声,却还是不解地放下小勺,刚想抬头,就觉得脖子上多了一个东西。

----苍翠欲滴地……

眨了眨眼,兮君举起用红绳挂在自己颈间的玉饰,满眼疑惑地望向外祖父。

“这是照瓠瓜(注2)的样子做的。”霍光拿起那只玉饰,在外孙女以耳语的声量轻声解释,随后示意兮君注意自己的动作。

左手捏着下面的大球,右住捏住上面的小圆球,缓缓拧转,转过五圈,两个圆球便分开了,兮君看到大球中装满了青色的汁液,不禁好奇,便想伸手试探“不能碰!”霍光立刻将左手伸远,待兮君收回手,才低声问道:“记住了吗?”

兮君点头,随后便看着霍光将两个小球重新拧到一起,郑而重之将玉饰放入衣领内。

霍光握着外孙女地肩,盯着她的眼睛,认真交代:“这东西贴身带着,片刻不能离身。记得吗?”

“记得!”兮君细声答应。

“兮君,禁中不比其它地方,我也罢。你的父祖也罢,都不是一定能保护你,你要学着保护自己。”将兮君在怀中,霍光细细地交代,“当然,我们会尽力保护你。但是,若是有一天,谁都不能保护你了,这样东西……便是你最后的保护。”看着外孙女懵懂不解的样子,霍光轻抚她柔顺的额发:“不懂没关系,贴身收好,不要让别人知道。以后,你会明白的。”

“噢!”兮君点头,将外祖父的话全部记下。即使其中大部分,她都不明白。

“用膳吧!”霍光轻笑,摸了摸她的头发。示意她继续用膳。

----她还太小,什么都不明白啊……

----她不会明白,她地入宫意味着什么……

----从她入宫的那一刻,她便是上官家对付他的筹码。

----她将再也不在他的保护之中!“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

三加、酌醴、三醮之后,霍光东面而立,郑重祝辞。

兮君面向南立于西阶之东,圆髻上簪着荆、角、玉三种长笄的。身着玄衣裳。

“爰字孔嘉,髦士攸宜。”

旭日初升,那一身沉重的礼仪服饰下,兮君一脸郑重,却更显稚嫩。霍光心中忽然一阵刺痛,却不能不将笄礼地最后一步完成。

“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颀君。”

----硕人其颀,衣锦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注3)

“婕妤宣下?”

杜延年接过霍光递来的奏记,只看了一眼,便失声惊呼,却见霍光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不由干笑两声,双手奉还奏记。轻声道:“入宫即有婕妤宣下。看来中宫必是将军外孙了。”

霍光没有接那份少府呈上的奏记,示意杜延年放在漆几上。自己扶几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杜延年端坐在独榻之上,看着霍光明显地烦躁不安地举止,不需多想便明白原因:“将军不欲外孙为中宫?”

“现在还由得了我吗?”霍光停步反问,不满地瞥了一眼明知故问的亲信,“再说,既然入宫,兮君当然要做皇后!”

杜延年拱手为礼:“那么将军为何如此?”

霍光被他一问,怔忡片刻,却笑了,转身回到漆几后,在四方漆秤上坐下:“我为何如此?知道吗?我地军司马,这是掖庭令谒骀荡宫后少府所上的奏记。”

“这是县官的意思?”杜延年不由凝神,“不是长公主地意思?”

霍光摇头否认----他还是相信张贺的判断的。

杜延年思忖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霍光地担忧:“将军可是担心,县官对辅臣主政心有不满?”

“难道不是?”霍光淡笑,“上官桀摆明姿态,全力支持县官,县官此举……投挑报李?”

杜延年皱眉:“将军多虑了,大司马掌内朝,兵符印信皆在将军之手,便是县官又能做什么?”

----连皇帝六玺都在霍光的手上,有必要如此吗?

“再看看这个。”霍光又递给他一份奏记。

“骑都尉?”杜延年凛然。

----骑都尉秩比二千石,属光禄勋,监骑诸郎,权位甚重。

“上官安为羽林令也三年了,迁为骑都尉……”霍光轻笑,“驳不得啊……”

“将军……”杜延年思忖着言道,“或者,这是上官家的意思。”

霍光沉默片刻:“有区别吗?”

注1:弱息,对自己女儿的谦称。

注2:瓠瓜,葫芦的古称。(忏悔一下,葫芦一词要到南北朝以后才出现,我居然在前文中直接用了……泪……我修改去……)

注3:笄礼没有明确的程序,所有对话、程序都是易楚根据《仪礼.士冠礼》改编的,请勿深究。



23、长御倚华

(更新迟了,各位朋友见谅,我正在努力存稿,以固定更新时间,希望能够避免这种情况再发生吧!)

暮春三月,风光明媚,水暖花开,烟柳初萌,祓除畔浴,踏青宴宾,河边林间不知成就了多少痴男怨女。(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虽然宫规森严,但是,三月上巳之日,宫中也不能免俗,张乐于流水,供宫人祓禊驱灾。往年此时,正是未央宫人最开心的时候。

天子不在未央,众人皆要沐浴修禊,自然不会像平常一样需要辛苦劳作,哪怕是宫婢,这一日也可以好好休息,但是,今年的情况却并非如此。

所有人都是一脸疲惫之色,赶到水渠边匆忙洁身,待女巫行祓除之仪后,便迅速离开,十分忙碌。

若不是掖庭早已将各处宫人祓禊的时间次序拟好,倚华甚至不想去进行这个一年一次的春禊。

----驱病除灾、招魂解神……于她都没有必要。

当然,其它女子并不这样想,尽管明知道时间很短,任务还有很多,但是,当少吏通知调丝的众人去沐浴祓禊时,大家都很开心。

----至少能休息了一下。

仍有凉意的清水从头淋下,倚华不由长长地叹息,心中十分惬意。

----其实感觉真的不错。

换上准备好的干净衣裳,与众人一起进行祓除仪式后,倚华与同来的众人一起返回暴室。

“你们!等一下!”一个颇有几分跋扈意味地声音忽然响起。没有在意地倚华顿时撞到前面人地背上。引来一眼不悦地怒视。倚华却只是默默垂眼。没有开口。更没有致歉。

低着头。倚华看到一双玄端青履在自己面前停下。一个恍如隔世地温和声音响起:“随我来。”

倚华蓦然抬头。却只看一身皂色地孤独背影渐渐远去。她不由一愣。下一刻被身旁地人狠狠推了一把。她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回头。却见正是自己之前撞到地同伴。

“掖庭令地吩咐你没听到啊?想死啊!”头发花白地妇人一脸凶恶地斥责。眼中满是鄙夷。似乎倚华身上有什么显而易见地污垢。

倚华这才回神。默默地跟上已经走远地掖庭令张贺。

掖庭令是少府属吏。掖庭地官署也在少府之中。入少府寺门时。倚华忍不住停了一步。向东望了一眼----隔着流水石渠。椒房高阙清晰可见。

“以后,你会看腻的。”张贺没有回头,却仿佛看到似地说了这么一句。让倚华不由愕然。

----天子即将立后,空置八年地椒房殿将迎来新的主人。

----但是,这些与她何干?即使倚华的心已经是干涸的古井。此时也不由感到了惊悸。

少府东首的跨院才是属于掖庭的官署。

因为即将立后的关系,少府十分忙碌,来往的官吏看到掖庭令领着一个宫婢经过,心中虽觉奇怪,却无人停步过问,两人便在这种奇怪的气氛中进了东跨院。

与外面地繁忙不同,掖庭署中悄无声息,一个人也没有。

倚华警觉地停步,站在门口。张贺却仿佛毫无察觉,径自推开正堂的房门,随后才伸手示意她入内:“长御请。有人要见你。”

----长御……

----仿佛是上辈子的称呼了……

倚华不禁恍了神,随后依言走进正堂。

房门在身后关上,倚华转身,发现张贺并没有进来。

“长御,请进。”一个从未忘记地声音响起,倚华骤然警醒,神色再不是之前的恍惚麻木。双眼眯起也掩不住眼底的神采。

走进内户夹室,看到立于窗边的霍光,倚华款款下拜参礼:“婢子参见大将军。”郑重、优雅,宛如当年。

“长御不必多礼。”霍光平静地回答,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她的身上,凝神打量这个八年未见的女子。

----憔悴、悲凉……还有一丝固守的疯狂霍光垂下眼,心中有些犹豫了。

“大将军召见,可是有所吩咐?”倚华坦然开口,敛首躬身。姿态恭敬。

“幸君的女儿即将入椒房……”霍光缓缓开口。随即就见倚华抬眼望向自己,讥诮、愤怒。最后全化成唇角的一丝微笑。

“婢子尚未恭喜大将军。”倚华轻笑,“上官氏入宫为婕妤,月余立后,大将军尚有何忧?”

霍光无奈苦笑:“长御,我未忘前诺。”

见倚华一脸不相信地冷笑,霍光只能叹息:“我的厶女只比外孙女大几天。”

----他不是只有外孙女一个选择。

倚华敛起冷笑,神色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情绪。

“不过,我确实是为外孙而来。”霍光轻声而言,“她只有六岁,长御愿意照顾她吗?”

“上官家的女公子不会没有保傅的。”倚华拒绝。

霍光没有放弃,继续说服她:“她年幼失恃,身不由己,我已没有办法照顾她。长御当知其母昔日所做的一切,不为其它,只为其母,长御可愿勉为其难?”

----那个小产未久便为皇曾孙奔波的女子……

倚华默然垂首,无法说出拒绝之辞。

“大将军为何想到我?”她抬头看向霍光,“掖庭令找不到其他人吗?”

霍光眼中显出一丝笑意:“有很多人能照顾她,但是,我也不知道我希望她如何……”

----她是上官家的筹码,以后,她可能就是最锋利的一柄剑,被她的父祖用来对付他。

----他究竟该怎么对待她……

----毕竟,将她推入这步境地,他也有份!

倚华愕然。

“一切全拜托长御了。”霍光叹喟。

倚华沉吟片刻:“将军没有交待?”

霍光摇头:“没有。”

倚华静静地看着一脸落寞也决然地霍光,良久,她抿唇轻笑:“将军是在推卸责任?”

----日后。那个外孙女的一切遭遇都与他再无关系。

“算是吧!”霍光没有否认。

“大将军……大司马大将军……”倚华轻轻摇头,“君之姓还是霍……”

----竟如此没有担当吗?

霍光脸色骤变。

他如何听不懂倚华的意思。

----大司马大将军不该如此!

----霍家人不该如此!

这个未曾真正经历过那个时代的年轻女子用直白的态度告诉他----他是如何不配这些……荣耀!

霍光相信自己此刻定然是面无血色,但是,他不能不昂起头,用最坚决的态度回应女子地质疑:“这些不用长御提醒!”

“婢子逾越了。”倚华迅速收起所有锋芒,平静地低头。

“照顾她。让她安然地待在椒房殿。若是有一天。我1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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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版首发不能不对她出手,在我动手前,请长御用我给她的东西结束一切。”这一次,不是商量,也没有犹豫,霍光有条不紊地说出自己的要求。

倚华沉默片刻,似乎在思索他话语地意思,随后抬眼看着他,低声询问:“什么东西?”

霍光地神色生硬。声音也异样的艰涩:“长御见到她便知,我让她贴身带着。”

----幸君已逝,无论如何。他都不能亲手葬送她地女儿……

----即使是自欺欺人,他也只能如此。

“婢子明白了。”倚华应承下来。

----八年……

----她再一次成了长御。

----服侍一位年甫六岁的皇后。服,站在大方镜前,倚华怔怔地望着镜中人的模样----曲裾重缠,交输续衽,长发结髻,垂于肩背,敷粉施朱,眉色黛黑。

----这真的是自己吗?

----她有多久没有看过自己的模样了?

察觉时候已经不早。知道她已盥洗更衣完毕,却久候不见她出来的张贺走进内室,见她站在镜前发愣,便微笑出声:“焕然一新,长御感觉如何?”

“劳掖庭令久候。”倚华立刻回神。

“长御若是准备好了,便走吧!”张贺轻笑。

从垂栋飞阁的复道来到建章宫,绕过高达五十丈的神明台,张贺沿着露道径自往建章西门而行,跟在他身后地倚华不由奇怪。

“上官婕妤不是居于建章宫?”上官家急着把人送进宫。却没有要求她离天子近一些吗?

张贺没有停步,只是轻声回答:“上官婕妤年幼,长主让其居于承光宫。”稍顿了一下,他将声音压得更低一些:“周阳八子居于承华殿。”

鄂邑长公主之前为天子内周阳氏女,初为长使,月余前,又进为八子。(注)而承华殿虽然不是紧邻骀荡宫,但是,总归是同在建章宫中。承光宫却在建章宫的西北。

暴室之中。也有人议论今上的后宫,但是。倚华当时并没有上心,此时却不得不努力回忆那些人都说过些什么。

“……长主并不属意婕妤……”倚华愕然,轻声询问张贺。

张贺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道:“长主自然希望后宫早诞皇子。”

----上官氏太过年幼了,肯定不可能做到此事。

很多年后,倚华才想清楚,就是从这时起,她真正决心好好照顾霍光地这个外孙女。

----因为怜悯……

----无论如何,一个六岁的女孩都不该有这样的生活,更何况,她本该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娇女……

很快就到了承光宫,鄂邑长公主不在,公主家令将两人领到上官婕妤起居的侧殿,一个看起来有些娇憨的女孩坐在围屏绣榻上,静静地听张贺说明来意,随后便抬眼看向她。

“外祖父让你来服侍我?”小女孩的五官很精致秀气,但是,圆圆的小脸缓和了可能的惊艳,只让人觉得可爱。

“是!”她柔声回答。

“可是,大父为什么不来见我?”这是问张贺地。

“大将军很忙。”张贺恭敬地回答,却明显是敷衍。

她看到女孩的眼神一黯,随即眨了一下,便恢复了天真的神采。

“烦掖庭令代我向外祖父致谢。”上官婕妤很认真地拜托。

“诺!”张贺低头。

她同样低头,心中一阵刺痛,与当年她将皇曾孙交给郡邸狱中的治狱使者时的感觉一般无

张贺告退后,小女孩的目光闪亮,好奇地望着她:“我怎么称呼你?”“婢子倚华。”她深深地低头,掩去所有神色,语气平静恭敬,随即听到小女孩用稚气的声音认真言道:“那么,以后,一切就拜托倚华了。”

倚华讶然抬头。

----为她如此轻易交付的信任。

----敏锐还是天真……

----上官嫱……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呢……

注:长使、八子都是后宫等级位号。这个时期,西汉后宫等级除了昭仪都已完备,共十三级。婕妤视上卿,比列侯。娥视中二千石,比关内侯。华视真二千石,比大上造。美人视二千石,比少上造。八子视千石,比中更。充依视千石,比左更。七子视八百石,比右庶长。良人视八百石,比左庶长。长使视六百石,比五大夫。少使视四百石,比公乘。五官视三百石。顺常视二百石。无涓、共和、娱灵、保林、良使、夜者皆视百石。上家人子、中家人子视有秩斗食云。(顺带说一句,因为“五官以下,葬司马门外”,也可以说,五官以上才是真正地天子后妃。)

(刘弗陵愤怒:“之前破坏朕的形像,如今不让朕出场,你究竟居心何在?是不是真想让朕踹你一脚?朕不介意牺牲形像!”易楚干笑:“陛下怎么能轻易出场呢?没有粉红票,我怎么舍得让你露脸!”……欲知后事如此,且待下回分解……)



24、结发为夫妻

(又迟了……泪奔……周末实在不适合码字啊……)

始元四年三月甲寅,立皇后上官氏,赦天下,辞讼在后二年前,皆勿听治。(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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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汉室第一次为立后赦天下。(注1)

荣宠背后呢?

寝殿外,所有宫人悄然无声,可是,灯火熄灭的寝殿内,同样没有一丝声音。

倚华与其它长御一样,敛首垂眼,面无表情。

----并不意外,不是吗?

----没有人会真的希望天子宠幸六岁的皇后吧?

唇边绽出一丝冷笑,倚华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让心头的情绪随之消散。

----那个皇后也未必需要别人的怜惜。

朱幄围绕的寝台上,刘弗陵看着六岁的妻子,也在笑。

之前在未央前殿。授皇后玺绶。看着那个女孩走近。他便笑了----三翟六服。副笄六珈。沉重严肃地妆束放在一个小女孩地身上。只让人觉得可笑。

簪珥长(注2)。步摇以黄金为山题。贯白珠为桂枝相缪。一爵九华。熊、虎、赤罴、天鹿、辟邪、南山丰大特六兽。烛光地映照下。代表皇后身份地各种首饰。夺目耀眼。美得惊人。

刘弗陵相信。他地小皇后身上所负载地重量远超过自己。毕竟。他只要戴一顶通天冠而已。可是他地皇后没有任何表示。完美地完成每一道程序。浓妆遮掩了她地所有神色。直到进入寝殿时。他才发现。她地鬓发已完全湿透。

于是。沃盥、三饭、酌爵、脱服后。按照赞者地提示。刘弗陵抬手。迅速解开皇后头上地束发笄缨。五采繁缨解开。浓密地长发垂下。刘弗陵清晰地听到了一声轻松地低叹。

----她也不是没有感觉啊!

仪式到此结束。所有人退出。带走了所有烛火。留下他与他地皇后在黑暗中并坐。

听不到漏刻的滴水声。刘弗陵不知道两人在寝台上坐了多久,只能从双腿隐隐发麻地感觉推测----至少该有半个时辰了。

----她为什么不说话呢?

确认他的皇后并没有睡着,刘弗陵困惑了。

随后,他想到即位那天,八岁的自己在未央前殿被霍光领到帝座之上,百官伏首跪拜称寿,自己却连声音都发不出。

刘弗陵觉得自己可以理解皇后的沉默了。

----陌生的环境!

----阳生的人!

今夜,他与成为婕妤一个多月地她,第一次见面。

刘弗陵觉得自己应该主动一点。

----其实。在这件事上,他没什么可抱怨的。

----即使有,他难道还能够迁怒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吗?

他起身在她的面前坐下。将那些被自己解开的长发拢到她的耳后,尽量将声音放到温柔的程度:“以后,我叫你颀君可好?”

等了好一会儿,他的皇后才轻轻点头。

他的手搭在她地肩上,轻微的碰触让刘弗陵知道他的皇后在颤抖。

----是紧张,还是恐惧?

思索着无谓地疑问,刘弗陵伸手解开她身上绛衣的系带。随即,一直低着头的皇后终于抬头看向天子,满眼的困惑。

“解衣。我们好睡觉。”刘弗陵微笑着解释。

这似乎提醒了他的皇后。小女孩一脸歉疚地伸手,解开他身上袍服的系带。

----想必是有人教导过她应当做什么。

随后,刘弗陵看着女孩站起,伸手拔下他头上的发笄,随后便重新坐下,期待地望着自己。

----结发!

刘弗陵想起自己还漏了最后一步。

一手握住女孩的长发,一手抓着自己头发,将两束发丝缠绕成结。很简单的动作,刘弗陵却感到心中一阵悸动。

----他地妻……

“就寝吧。颀君。”他再次轻唤她的名,随后与她并肩同卧。

----没有睡着。

直到去年,刘弗陵才知道自己不习惯与人同寝。

鄂邑长公主为他选了周阳氏的女子,比他长三岁,温婉美丽,他是喜欢的,更何况,那个女子教导了他,什么是人伦之事。

可是。他没有办法与她同寝。

初晓人事的那夜。三更鼓响,他还是起身让人将她送离他的寝殿。因为第二天有朝议,一干重臣必然要前来谒见,他不能让自己因为彻夜不眠而精神萎蘼。

之后,不管是哪个人侍寝,都是如此。

----今夜,不会例外的。

闭上眼,静静地休养精神,片刻之后,刘弗陵睁开眼,转过头,果然发现他的皇后同样睁着双眼,一眨一眨地望着幄帐顶上垂下的各种装饰。

“睡不着?”刘弗陵轻声询问。

----既然都睡不着,也不能做其它事情,就聊聊吧!

----除了授玺绶后地拜谢,他还没有听过她的声音。

兮君转头看着天子,不好再用动作回答,她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回答:“是的。”

“是不习惯寝台吗?”刘弗陵记得金建说过,他的寝台上换了一样东西,他便睡不着,至少要适应十多天。----她也是如此吗?

兮君眨眨眼:“不是。”

刘弗陵觉得她眨眼的神态很可爱,于是,他也学着眨了眨眼:“那为什么睡不着?不累吗?”

兮君微微撅嘴,随即收敛起情绪,不答反问:“陛下为什么不睡?”有些像赌气。

刘弗陵想了想,觉得还是由自己来说比较好,便如实地回答:“我不习惯身边有人。”

“我也是!”兮君的声音颇有些惊喜的意味。

“哦?”刘弗陵也很讶异,随即就听他的皇后轻声解释:“我向来都是一个人就寝,现在,旁边多了一个人……你是皇帝啊,我待会儿若是压到你身上怎么办?”

小女孩十分苦恼。

----她的保母说过,她睡觉时很不安分地。

刘弗陵低低地笑出声:“那就压呗!最多就是被我掀到一边。”

兮君很吃惊:“可是,保傅告诉我,我若是对你无礼,就会受罚,还会让家人也跟受罚!”

刘弗陵忽然想知道,大礼前,是谁在负责教导他地皇后……

他笑得很愉悦,侧过身,轻抚她的发鬓:“那不是无礼,再说,我不说,你不说,谁知道呢?”

兮君恍然,笑得两眼弯成了月芽:“陛下也不像她们说地那样嘛!”

“她们?”刘弗陵好奇了。

“就是长御、女史……好多人……”兮君扳着指头数着。

刘弗陵按下她的手,追问:“她们怎么说我的?”

兮君皱眉:“陛下不会罚她们吧?她们都很怕你的样子!”

“不会!”刘弗陵轻笑,“便是罚,也是你罚她们!你是皇后。”

兮君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过,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她们说,陛下的心思很难猜,我要小心地与陛下相处,不能让陛下讨厌……”

小女孩一边回忆,一边轻声地复述,稚嫩的声音缓缓流过他的心田,很舒服的感觉,而看着那张极其认真的小脸,刘弗陵不由放松了身心,脑海中时时紧绷的一根弦在此时渐渐放松……

轻微的声响陡然传入耳中,刘弗陵猛地睁开眼,刚要起身便觉得自己手中握着什么……

----小小的一双手,他的一只手便能完全握住,此时也正握着。

他缓缓抬眼,看到他的皇后将头挨在自己的颈侧,睡得正甜,两人之间,紧贴的手臂下,凌乱的发丝缠绕在一起,昨晚他亲手打成的结已乱成一头,完全看不出该如何解开……

----他的皇后……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离……

轻抚女孩的额头,看着她皱了皱眉,头更深地挨进他的怀中,以回避着他的碰触,他无声地微笑。

----他的颀君……

注1:文帝、武帝立后时虽然有也赦天下的记录,但是,从诏书看,并不是为立后而进行的,所以,易楚就这样写了。

注2:,音同掷,是簪的一种,有齿,外形像窄而长的梳子,因佩戴者的身份不同而有不同的规制。



25、收玺

伏暑六月,炎炎盛夏,宫殿中到处都放了冰器,隔绝了暑热之气,换得一室清凉。(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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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宫人将纯丝帷帘卷起,各处的冰器也都换上了新的冰块,倚华满意地点头,与内者令丞一起走进内寝。

撩起幄帐的一角,倚华便看到年幼的皇后对自己微笑。

摆了摆手,示意宫人、内者将幄帐的垂帘收起,倚华在寝台旁跪下,轻声问安后,请皇后起身。

兮君其实早已醒了,只是因为之前被长御教导过,必须等她们问安恭请后,她才从寝台起身,因此,她便一直没有出声。

今天距她成为皇后已有三个月,按照宗正与太常的提议,她今天需要谒高庙,以成妇之义。

庙见之服与册后时所穿的青上缥下的朝服并不一样,乃是绀衣皂裳,深青扬赤色的丝帛深衣隐领袖缘以绦,其它佩饰却是一样不差。

为皇后系上长二丈九尺九寸的黄赤缥绀四采长绶以及同色的绲带,再佩上淳黄圭,黄金辟邪等礼器,倚华站起身,对兮君道:“假结、首饰待中宫用过朝食再戴吧!”

端坐时,腰间的这些东西都逶于席上,感觉不到重量,首饰就不一样了。

兮君自然没有不乐意的,让宫人梳好发髻便乖巧地坐到已摆好朝食的朱漆长案前,安静地用膳谒庙礼冗长费时,昼食是肯定用不了的,朝食必须多用一点。

用过膳,重新坐到妆镜前,任由宫人为自己妆扮容颜,待最后一支九华爵也稳稳簪上发髻,兮君从镜中看到倚华摆手让众人退下,随后恭敬地跽坐于自己身后,轻声道:“中宫还记得今天要做什么?”

兮君愣了一下:“见高庙……”还有什么?

倚华不由苦笑。摇头道:“中宫忘了婢子昨晚地进言?”

兮君恍然:“向长公主要皇后六玺!”

倚华点头。

与皇帝一样。皇后有六玺。因为数量太多。体积庞大。并不由自己随身佩带。而是由特定人员掌管。

册后前。皇后六玺收于少府之中。册后之后。六玺当收入椒房殿。由皇后指定亲信尚玺。但是。兮君册后之后。鄂邑长公主以皇后年幼为名。将六玺收入承光宫。“代为掌管”。内外都认为此举合理。没有一点异议。

倚华却不这样认为----没有六玺,莫说署理宫廷,便是皇后私府。兮君也动用不得,更重要的是,玉玺在他人手中,皇后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除了册后那夜,天子一直住在建章宫,连未央宫都不进,更别说踏足椒房殿,只有每隔五天,皇后亲自上食时。帝后会在骀荡宫同寝一夜。

兮君不知世情,倚华却清楚,这种情况对皇后的地位十分危险。

----皇后年幼不能承恩,若是椒房殿再没有足够的权威,那些蒙宠的女子岂会甘愿伏首?

----必须让那些人明白,即使皇后目前只有一个虚名,也不容冒犯!其它人没有资格觊觑椒房殿!

“庙见之后,陛下与长主为大将军、左将军设宴,宴前必有叙话之隙。皇后要在那时提出要求。”倚华再一次细细地交待,“若是错过了,便很难再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三月而庙见,称来妇也。择日而祭于祢,成妇之义也。

这是儒家推崇的礼,汉室本无此制,但是,自先帝起,儒学渐兴。宗正与太常依《礼》提出庙见之议。朝中却是一片附议,因此。兮君才要在今天谒高庙。

同样,因为天子未行亲迎之礼,今日设宴,亦有“妇入三月然后婿见”之义。

兮君连连点头。

正因为年幼不解世事,她才更加敏感,仅凭直觉便能察觉他人于己的善恶之意。她很清楚,这个受命前来地长御是真心为她考虑,而且,这些事情,她想不明白,除了照办,自然别无选择。

对兮君来说,最值得庆幸的是,高庙与太上皇庙一样在长安城中,而不似其它庙,皆在陵寝侧近,远离长安,因此,相较各种仪式排满几天几夜的册后大礼,大半天的庙见祭礼要轻松许多。

因为高庙就在桂宫之北,鄂邑长公主便将为皇后亲族所设的宴席定在桂宫明光殿。

庙见之后,祝阖庙门时,刘弗陵轻声问皇后:“颀君去过明光殿吗?”

未央宫与桂宫有紫房复道相通,来去十分方便。

兮君也用极轻的声音回答:“没有!”随即耷拉了眼角,无奈地说:“出了掖庭,我就分不清方向了。”未央宫对六岁地孩子的确是太大了点。

十二岁的天子勾起唇角,轻笑低语:“那么,待会儿,你可别太吃惊了。”

兮君讶然不解。

周长也不过十里的桂宫从不是天子起居的正宫,自然不能与未央、建章相比,但是,明光殿却真的让兮君在下舆的瞬间,讶然失声。

----明光殿,皆金玉珠玑为帘箔,处处明月珠,金此玉阶,昼夜光明。

金玉相映,原本柔和的明珠光芒变得耀眼炫目,兮君回过神来便想抬手遮眼,不料手腕方动,就被天子握住。

兮君转头看向天子,但是,刘弗陵并没有看她,只是携着她的手走进明光殿。

无论是霍光、上官桀,还是鄂邑长公主,都没有参与庙见地资格,因此,三人都在明光殿等候帝后。

兮君的手一直被皇帝握着,因此,她只能加快步伐,以跟上刘弗陵,直到在幄帐之中坐下,她才有机会打量殿中都有哪些人。

----人并不多,上官家除了她的父祖,只有上官桀地妻子。而霍光只带了已许婚给金赏的六女儿霍渺君,此外就是鄂邑长公主的儿子。

很显然,这对年少的帝后并不是殿中的主角,参礼后,鄂邑长公主与上官安继续之前未完的谈话,一副相见恨晚地模样。眉目带笑,极是愉悦,而霍光与上官桀比邻而坐,同样也在转声交谈,但是,两人都是一脸严肃,似乎正在商量什么重要的事情,坐在右席的安阳侯夫人一直在对霍渺君说话,仿佛是在教导这个晚辈。唯独长公主之子无人交谈,不过,看他在殿门旁与黄门令商议地样子。显然更像宴客的主人。

“若是想与谁叙话,可以让宫人传召那人过来。”刘弗陵轻声提醒自己的皇后。

兮君摇了摇头,正好看见倚华给自己眼色,心中一沉,想了想便对皇帝说:“陛下,傅母说,庙见之后,我才是真正地皇后,难道上次那个大礼之后。我还不是皇后?”

刘弗陵登基后,霍光等人都以经文大家为其师,这种问题自然难不倒他,再说,庙见前,宗正、太常已上过好几份奏记,都是说明庙见之礼的必要性、重要性,因此,他几乎是不假思索便回答兮君:“妇谓嫁曰归。明无大事,不返于家。三月一时天气变,祭行返马而留其车,妇道可以成之也。考妣俱没,庙见祭奠犹妇见舅姑。朕承高祖之尊,故见于祖庙而不见亲庙。”

这一番解释,兮君听得似懂非懂,因此,刘弗陵说完后。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怔怔地反问:“是不是庙见之后才算完成皇后册封?”这是倚华对庙见的解释,这会儿却是问得恰到好处。

刘弗陵不无讶异。却还是笑着点头:“颀君真是聪慧。”他本以为她不可能明白。

兮君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很是好奇地询问:“那么,我可以用皇后玺了?”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这个问题十分敏感,殿中立时一静。

兮君仿佛没有察觉殿中诡异的寂静,而是继续以好奇、兴奋的语气对天子道:“我都没有看清楚那六块玉玺地样子呢!”

刘弗陵轻咳两声,以掩饰自己的无言以对,抬眼看向坐于幄帐左近之席的鄂邑长公主。

他当然明白,自己地皇姊想用这种方法掌握后宫、架空皇后,但是,此时此刻,面对年幼的皇后的稚声询问,她可有办法应对?

----更何况,此时殿中,无论是霍光还是上官父子,恐怕都更加希望皇后六玺在皇后手中吧!

上官安自然看到了这个机会,眼角余光迅速扫向自己地父亲,看到上官桀不经意的颌首动作后,本就坐在鄂邑长公主案侧的他笑着对长公主道:“长主就让皇后看看自己地玉玺吧!”

鄂邑长公主强笑,刚想开口,就听霍光若有所思地道:“玺印信重,地确不宜收归旁宫。皇后礼成,六玺还是收于椒房殿为宜。”

鄂邑长公主暗恼不已,却找不出理由反对。

虽然皇帝六玺无霍光之命,无人敢用,但是,的确仍是收在未央前殿,由尚符玺郎管管。

当然,霍光也动过收玺地心思。先帝崩后未葬,一夜,未央前殿频出古怪之声,群臣相惊,霍光借机召尚符玺郎,打算收取六玺,但是,那个郎官坚决不肯交玺,霍光大怒,打算强夺,那个郎官在殿中按剑宣言:“臣头可得,玺不可得也!”这句震住了所有人,霍光无奈,没有再坚持。第二天,有诏增此人秩二等,可随即便有旁人代替他负责尚符玺之事。新任的尚符玺郎只听霍光之命,玉玺虽在帝宫,但是,皇帝的诏书没有霍光同意,他是绝对不会用玺地----原因便是,皇帝年幼,尚未元服亲政。

情势逼人,鄂邑长公主只能命人去取皇后六玺,同时开始盘算如何学着霍光的法让自己的亲信尚符玺。

倚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却陡然听到天子漫不经心的声音:

“说到玺绶,大将军,赏嗣侯后身佩两绶,同为敬侯子,能让建也佩两绶吗?”(注)

注:汉代一官一印,一印一绶,当然,侍中一类无秩等的加官是没有印绶的。金赏是奉车都尉,秩比二千石,要佩银印青绶,嗣爵侯后,需再佩列侯的金印紫绶,所以是两绶,当然,还有两印也要随身带在腰上,不过,印一般都会装在囊里再挂在腰间,我暂时还不清楚是不是一印一囊。(无限感恨地说,古人的身体素质其实比现代人强,尤其是汉代,从考古发现看,男子身高一般都在一米八以上啊!)



26、封侯事、尚符玺

“金氏兄弟二人,不能都佩两绶吗?”

众人沉默,明光殿内十分安静,刘弗陵与兮君之前一样,都仿佛没有丝毫的感觉,继续追问,他微笑着,语气与神态都很随意,仿佛只是凑趣提了一个自己忽然想到的问题。(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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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华并不这么么想。

虽然朝中不少人都是身兼数职,但是,除了一个正职之后,其它都是无秩的加官,代表某些权力、职责,没有人都真的同时兼任数职,能佩两绶以上的,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因为受封爵位而得到相应的印绶,另一种原因是战时为将而佩将军印绶。

很显然,在目前的情况下,只有封侯能让金建与兄长一样同佩两绶。

----天子是希望给自己的亲信封侯吗?

沉默之后,所有人都望向霍光----天子是在问大将军。

霍光端坐着,身子挺得笔直,很恭敬地倾身低头:“陛下,赏是嗣父为侯。”

除了兮君,殿中所有人都暗暗翻了个白眼。

----谁都知道,金赏是嗣父爵为侯后,才能又佩金印紫绶。

刘弗陵望着霍光,对这个答案很失望,随后,似乎是觉得这样的失望在这种场合并不合适,他笑了笑,半真半假地道:“封侯这种事,还不就是在于我与将军的意思吗?”众人俱是脸色骤变,霍光的眼底闪过一丝沉郁,面上却是与众人一样的震惊不解。

刘弗陵也十分懊恼----他怎么就挑明了“封侯”呢?

----霍光地回答并不令人意外。他怎么还那样说呢?

----霍光会怎么想?

----上官桀会怎么想?

----他地皇姊会怎么想?

----今日设宴。内外这么多人。消息恐怕很快就会传到燕国与广陵国。他那两个兄长会怎么想?

漆案掩饰下,他将自己的手紧紧攥成拳手,修剪整齐的指甲一点也不长,却让他感觉到了从掌心传来的钝痛。

“佩两绶就是封侯吗?”兮君的声音划破殿中的沉静。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有人说话就好。

刘弗陵转头,与兮君困惑地眼神正好对上,他不由莞尔,随即便察觉了手背上传来的温润感觉,他稍稍垂眼,果然看到兮君正努力地想抓住他的手。

松开拳头。随即握住兮君的手,刘弗陵皱了皱眉,以不甚确定的语气对他的小皇后道:“应该是吧!我只见过因为有列侯爵位而佩两绶地人……”

“噢!”兮君点头,似乎是明白了,但是,所有人都看到皇后的眼中仍是一片茫然。

鄂邑长公主掩唇轻笑,其它人也因为这一幕而显露一丝笑意,只有霍光在笑意浮现的同时,起身执礼进言:“陛下。高皇帝有约,有功乃得封侯。”

高皇帝末年刑白马与群臣盟誓:“非刘氏不王,若有亡功非上所置而侯者。天下共诛之。”因此,窦太后让景帝封王皇后之兄王信为侯时,周亚夫说:“高帝约非刘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不如约,天下共击之。今信虽皇后兄,无功,侯之,非约也。”

----以皇后兄尚且如此,何况金建只是皇帝近臣?

霍光的答案显然可以让所有人接受。刘弗陵也立即起身,恭敬地回答辅政首臣:“朕受教。”

只有鄂邑长公主与上官安在霍光说话的瞬间,脸色变得很难看,但是,随即便收敛了。

作为皇后长御,倚华站在幄帐的一角,正好可以看到鄂邑长公主与上官安,虽然一直垂着头,但是。她还是将两人一瞬间的神色变化收入眼底。

----什么原因?

倚华正在暗暗思忖,便见太官尚食悄悄走到长公主身边请示布膳之事,她目光一凝,瞥了一眼漏刻,不由皱眉。

此时此刻,她一个长御什么都做不得,只能稍稍抬眼,以目光给皇后示意,至于年幼的皇后能否意会……她着实没有把握。鄂邑长公主示意尚食退下。对众人道:“哺时也就差三刻了。上与后皆未用昼食,哺食便提前一些吧!”

刘弗陵素来尊重这个如同养母的皇姊。自然无异议,其它人当然也不会为这种事有异议,于是,鄂邑长公主转头,正要吩咐尚食,却听皇后稚声稚声地询问:“我能不能先看玉玺?”

鄂邑长公主地动作一僵,跟着就听到天子无奈地调笑:“皇后准备拿玉玺当食肴了?”

“才不是!我知道玉是不能吃的!”兮君对天子的话十分不满,嘟着嘴,双手攀着刘弗陵地胳膊,不依地轻摇。

“对!玉是不能吃的!皇后真聪明!”刘弗陵在兮君不断加大幅度的摇晃中,轻笑着附和。

殿中其他人随天子的笑声一起发出善意的笑声。

笑声中,前去承光宫取皇后六玺的宫人终于返回,在绣幄前将呈着皇后玉玺的六只漆匣呈上。

皇后玉玺之文与帝玺相同,分两类各三种,皆是白玉螭虎纽。(注1)

将六只丹色漆匣放在皇后席前的漆几上,长御们又依次将六只玉玺分别自匣中取出,平放在匣上。

兮君好奇地伸手,轻触方玺之上形象生动的螭虎雕刻,随后便想捧起玉玺细看,但是,玺玉之重远超过了她地力量,试探了一会儿,她苦着脸望向倚华:“长御持玺让我看看玺文。”

倚华与其它长御依言将玉玺拿起,让皇后能够看到阴刻的篆体玺文。

“为什么要用六只玺?”兮君望向天子,希望他能给自己答案,“它们都是什么意思?”

刘弗陵抚额----他只关注过皇帝六玺,对皇后六玺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谁为皇后尚符玺?”他不知道,却知道如何找那个知道答案的。

皇帝六玺或由侍中掌管,或由近侍郎官掌管,皇后六玺则素来由内谒者掌管。

天子亲询之下,郭穰硬着头皮步入幄帐,参礼后为皇后解释:“皇后三玺在祭祀、谒庙、亲蚕时使用,中宫三玺在处理宫务等事时使用。”(注2)

他解释得很简明,兮君点了点头,刚想追问,便看到倚华轻轻摇头,便咽下了问题,转而对郭穰道:“内谒者令尚符玺,稍后再为我释惑吧!”

“敬诺!”郭穰稽首应诺,示意殿下侍奉的谒者将六玺收起。

虽然一直低着头,但是,郭穰清晰地感觉到,几道目光都投在自己身上。

----烈火灼身啊!

注1:按《汉官六种》所记,皇后玉玺是金螭虎纽,但是,根据目前所知的西汉“皇后之玺”的实物来年,却是与皇帝玉玺一样的白玉螭虎纽。

注2:这六玺的内容、作用纯属易楚杜撰,勿深究。



27、幸?

椒房前殿,苏合香氛氤氲暗动,冰凉的气息沁人肺腑,重帷绣幄之后,兮君坐在玉床之上,神色认真严肃,腰挺得笔直,双手叠放在膝上,两个绿衣宫人跽坐在幄帐两侧,手持矩形的竹制大扇,缓缓送风。www.65txt.com

郭穰长跪于皇后面前,以更加恭敬的神态为皇后解释:“皇后六玺各有所用,凡封命以皇后行玺;赐外臣妾书以皇后之玺;礼祭鬼神以皇后信玺;征调内职,以中宫行玺;赐内臣妾书以中宫之玺;公私征发以中宫信玺。”

尽管面上神色恭敬严肃,郭穰心里却是思绪万千----这个六岁的皇后总不会真的打算亲处掌管皇后的职责吧?

“内谒者令辛苦了。”兮君认真地听完对郭穰轻轻颌首,目光却看着摆在双层彩绘漆虞之中六只漆匣。

----黑漆木匣上绘着丹朱色的图案,神秘庄重。

兮君看着那些匣子,不明白它们为什么这么重要。

昨日从明光殿回来,就寝时,倚华轻声道:“有六玺在手,至少,宫中有任何动静,中宫都能知道了!”

今早她的父亲谒见时对她说:“皇后做得极好,玺印这种东西,还是自己掌握比较好!”

郭穰注意到皇后的失神,心思一动便打算借机告退,刚要开口,就听帐前左首边侍立的长御对皇后进言:“婢子记得先帝时,皇后会自佩中宫之玺,其余则藏内符玺台,不知中宫之意如何?”

玉玺不过方寸大小,说重也不重。兮君知道倚华必是为自己着想,便颌首应下,随后却看向郭穰,片刻之后,才慢悠悠地询问:“内谒者令认识家翁?”

----上官安!

郭穰一怔。脸色霎时一白。随即便听皇后淡淡地道:“家翁让我转告。闲时请内谒者令一叙。”

兮君只是如实转告。至于郭穰地反应。并不在她地考量之中。因此。说完之后。她便轻轻摆手。倚华上前对郭穰道:“内谒者令。皇后倦了。”

这是变相地遣退之辞。郭穰依言退下。同来地谒者跟着将漆虞抬出。

“留下这个有什么用?”兮君拨弄着被宫人系在自己腰间丝绶上地玉玺。不解地问道。

望着郭穰地倚华这才转身返回皇后面前。恭敬地解释:“这样。中宫下书时便不需要经过符玺台了。”

兮君不是很明白。隐约觉得可能是这样比较方便。便点了点头。随即扶着凭几站起。走了两步。又坐下。闷闷地对倚华道:“很沉。”

倚华抬袖掩唇,轻笑起身,将玉玺从佩绶上取下,收回玺匣。

“这会儿不佩也无妨。”她轻笑着解释,之前将玉玺系到绶上的长御也轻笑:“在椒房殿内,中宫不佩玺,也不佩绶,都可以的!”

兮君一听。立刻将绶带也从腰上解了下来:“太长了,我总担心它散下来把我绊倒!”

殿中侍御不由都低头轻笑,虽然没有声音,但是,愉悦地感觉一瞬间盈满了整个宫殿。

出了椒房殿,郭穰便让属下自行回官署,自己则沿着露道慢慢前行,心中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赴上官安的约。

“唔----”

想着心思,一时没在意。郭穰一头撞上了一个又冷又硬的东西,鼻子生疼,刚要发火,就瞄到一片朱色中垂着一丝青色,他立即咽下了所有声音,抬眼望向拦路的----人。

“内谒者令郭穰。”拦路人头戴武牟,一身纯丝皂衣上套了一件革制朱胄,腰间系一柄通体纯黑、形式古拙的长剑。

----光禄勋张安世。

----他自然认识这位昔日的尚书令。

“臣正是!”郭穰退后一步,作揖回答。

----霍光地亲信在这儿等他做什么?

陡然想起旧事。郭穰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仿佛看见了他的惊惧。张安世眉角一挑,唇边现出一丝冷笑:“大将军要见你。”

跟着张安世走进尚书台。郭穰对这个极熟悉的地方却由衷地生出一丝惧意。

“郭穰?”

张安世复命后便离开了尚书台,霍光放下奏简,若有实质的目光落在郭穰身上,锋锐如刃,让郭穰不由颤栗。

“臣参见大将军。”郭穰压下颤栗,毕恭毕敬地参礼。

如今的霍光已不是当日那个只能将他拦到天子内卧外的侍中了。

----什么是权势?天下人的生杀予夺尽在手中便是权势。

霍光主政以后,早已见惯了百官僚属在自己面前的紧张颤栗,因此,并没有在意,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直到郭穰满头大汗,摇摇欲坠了,才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声:“上官安邀你何事?”

“臣不知!”郭穰脱口而出,随即便后悔了。

----这般回答岂不是承认自己认识上官安吗?!

霍光淡淡一笑:“内谒者令听命于上官安还是左将军?”

郭穰很想否认,可是,在宫中这么多年,他很清楚,这种时候,霍光需要的根本不是他地回答。

----雪中送炭当然比锦上添花能得到更多的回报,但是,那是强者与圣人才能有的选择。

----凡人还是更愿意从善如流。

“臣只与羽林……不……是骑都尉联系。”郭穰低头回答。

霍光点头:“皇后年幼失母,骑都尉年轻,难免思虑不周,我倒希望郭令担当中宫私府令。君以如何?”

郭穰一怔。

内谒者令与中宫私府令俱是六百石,但是,中宫私府令掌皇后私府,看似不及内谒者令显赫,却有更多地实权,更重要的是,内谒者与中谒者不同,只负责宫中奏章,并不负责朝中的奏章,而中宫私府令却是中宫的亲信职位,内掌宫中私官,外掌皇后的四十县食邑所出租税,几乎可以充当皇后的代表。

----霍光居然让自己担当这样的职司?

虽然用的是疑问的语气,但是,事实上,霍光根本没有等他地答案,稍等了一会儿,便挥手示意他离开。

郭穰下意识地参礼离开,直到走出尚书台都没有回神。

这个震惊还没过,第二天,郭穰赴上官安之约,一番寒喧之后,皇后的父亲开口便道:“郭君可愿当中宫私府令?”

----霍光与上官家都属意他掌中宫私府?

----他为什么如此有幸?

上官安无意解释,郭穰也不好追问,只能唯唯诺诺地表示自己无异议。

几乎是失魂落魄地回到未央宫,郭穰进了作室门才回神,收拾了一下神色,便慢慢地返回少府将到少府时,他忽然停步,目光越过流水石渠,紧紧盯住繁茂草木中的一双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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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女追夫》作者:凡尘妖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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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重逢在夏日

“小哥哥,我不认识你!”

搁下草叶编织的蜻蜓,兮君看着这个把自己从椒房殿引出来的小哥哥,不好意思地开口。(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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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把她从椒房殿引出来的刘病已一听这话,小脸立时黑了,刚要说话,就见兮君从腰间扯下绲带所系的随珠,伸手递给自己。

“小哥哥,我用这个跟你换这个,好不好?”

刘病已的脸更黑了,不知道是该为她忘了自己生气,还是因为她的莽撞把她暴打一通。

“你不认识我,还敢跟我出来?”最后,他还是选了后者,唬着脸,狠狠地教训她。

兮君的手一颤,硕大的珠子滑落,顺势滚到了草甸里。

“可是,我很喜欢这个!”兮君没有管那颗珠子,而是小心地捧起草蜻蜓,一脸惊喜、期待。

方才她的傅母讲授完课程后,便与所有侍御一起退下,让她休息。她起身在殿内走动,蓦地看到一个小人儿趴在不远处的樟树上,随即便被他手中的小玩意儿吸引住了全部心神,她知道,宫人都在趁机休息,殿外并没有人,她便悄悄地寻了过来。

看着兮君的神色,刘病已撇撇嘴,心里虽然还是有些恼,不过,已经没办法冲她发作了。

“给你!”刘病已昂起头,“就是送给你的!”兮君开心地捂起双手,将草蜻蜓小心地收在掌心,随即却摇头,四下张望:“长御说的,我不能随便收别人送我的东西。我用那个珠子跟你换。”说着便要起身去寻那颗随珠。

刘病已按住她地肩。哼了一声:“那东西有什么好地!都是女儿家喜欢地!”

兮君想想也是。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小哥哥喜欢剑吗?我用一柄非常非常好地剑跟你换。好不好?”阿弟与小舅舅都喜欢地应该是男儿喜欢地吧!

“剑?”刘病已地眼睛一亮。随即又黯然下来。闷闷地摇头:“这是送你地。”下次再换吧!

“可是。我不能要!”兮君苦着脸将草蜻蜓递到他面前。

“你真地不记得我了?”刘病已想起原因。脸色顿时更糟了。

兮君将落在身前地发络缠在手指上。认真地打量刘病已。半晌还是摇头:“小哥哥。你认识我?”

----难道他们见过?

想到以前的确见过不少随家中大人登门拜见访的孩子,兮君刚准备猜测着询问他的身份。忽然察觉他身上穿的是最寻常地麻葛衣裳,便又闭上嘴,再次思忖起来。

刘病已很不高兴。不过。看看即使坐着也比自己的肩头还矮的小女孩,所有懊恼都化成了一声叹息:“你不记得就算了!”

兮君扯着头发,点了点头,却道:“那么,小哥哥,你知道我地名吗?”

刘病已哪里看不出兮君地小心思,轻笑着道:“你的阿母叫你兮君。你名嫱。”

“阿母……”兮君的神色陡然一黯。

刘病已顿时省悟。手足无措地安慰道:“我说错话了……不该提阿姑的!”

“小哥哥是坏人!”兮君皱着眉指责,却让病已心中一喜。

“你记起我了?”

所有的欣喜止于兮君抬头时满眼的茫然。

刘病已长长地叹了口气:“还是不记得啊……”

他的失望让兮君十分不安。咬唇思忖片刻,便伸手轻拉他地衣袖:“小哥哥叫什么名?”

“病已。我叫病已。你可不能再忘了!”刘病已拉着她地手。很严肃地要求。

她是第一个陪他一起游戏的女孩,怎么可以忘了他!

兮君很认真地点头,想了想,翻过他地手掌,右手食指在他的手心轻轻划过:“是这两个字吗?我会写噢!”她才开始启蒙识字,总是想炫耀自己地成就。

滑腻的触感很痒,病已忍着缩手失笑的冲动让她写完两个字,然后微笑:“对。就是这两个字。”

“小哥哥识字?”兮君有些诧异,“小哥哥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让病已很为难,挠头想了半天,才回答:“我由掖庭养视----大人是这么说的。”

“大人?”兮君更糊涂了,“哪位大人?是小哥哥的父母?”

“我们没有父母。大人是掖庭令。”刘病已给小妹妹解释,随即又想起最初的问题,很严肃地说:“下一次,你不可以跟不认识的人走!”

兮君点头,眼角的目光却扫向手里的草蜻蜓,然后抬眼,很期待地问:“小哥哥还会编别的吗?这个我用剑跟你换,明天你再送我别的,好不好?”

刘病已忍不住抚额,因为她是如此漫不经心,可是,面对女孩闪亮的目光,他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呃----好吧……哦---明天不行!”

刘病已忽然想起明天他需要受教,连忙摆手,却见兮君再次流露一脸的失望之色,不由更加急切地解释:“过几天吧!再说编草很麻烦的。”

兮君便点头,正要再说什么,就听旁边忽然有人接近,有一个人不确地说:“这边离椒房殿可不近,中宫会在这边吗?”

“近处都找遍了。”兮君听出是倚华的声音,立刻想起自己不该在这儿的,不由紧张,刚想转头让病已先走,就听病已凑在自己耳边低语:“别说见过我。大人不让靠近椒房殿的。”说完便悄无声音窜到渠边,动作灵巧地滑入渠中。

兮君想了想,眼珠一转,也不作声,轻手轻脚地草地上趴下,随即闭上睛。

----嗯……其实真的蛮舒服的。

片刻之后,她便真的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中宫在这儿!”

第一个找到兮君所在的宫人压低声音招呼其它人,倚华匆忙赶过来,看到的便是小女孩伏在绿茵之上睡得正香的模样。她不由摇头,以更低的声音吩咐宫人:“把中宫抱回去。”随即转身对才从远处赶过来的郭穰道:“私府令是随我们一起回椒房殿,还是稍后自行请谒?”

郭穰看了看睡着的皇后,笑道:“多谢长御关心,我稍后再去。内谒者署那里,还要交割一番。”

“郭令自便。”倚华没有异议,转身便走,让郭穰连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摸了摸鼻子,郭穰按捺下心中的疑惑,转身离开,没走两步,又急忙转回渠边,探头张望,渠中除了碧绿的流水什么都没有。

思忖片刻,郭穰慢步离开,沿着渠边小径前往内谒者署,没走多远,他便停步,随即满面笑容地迎向从对面而来却尚未看到自己的皂衣身影,在接近到五步内的距离时,他侧身让道,恭敬地与那人打招呼:

“掖庭令。”



29、掖庭令张贺

(首先向各位道歉,两天没有更新。(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上个月二十九日晚上,忽然接到驾校通知,四号考驾照,而且,考试项目还有所变化,易楚不得不集中精神准备考虑,而为了拼本月的全勤,易楚不得不放弃了前两天的更新……)

少府秩中二千石,掌山海池泽之税,以给共养,有丞,秩千石,属官众多,其中就有中书谒者、黄门、钩盾、尚方、御府、永巷、内者、宦者八官令丞,秩各八百石。太初元年,武帝改永巷为掖庭,其职权也由掌官婢侍使扩大到掌后宫婕妤以下事,包括安排承幸、治罪安置,权力不比其余七官大,却更加重要。

身为宦官,郭穰既不是掖庭属官,便不归掖庭令管,但是,内谒者也罢,中宫私府令也罢,都有很多与掖庭打交道的机会,在很多事情上更是必须得到掖庭令的配合,因此,无论如何,他都不吝对张贺表示恭敬。

很显然,在他出声前,张贺根本没有注意到迎面而来的这位同僚,他几乎是以失措的神色望向郭穰,过了一会儿,才恢复平静淡然,露出温和的笑容与郭穰打招呼。

“内谒者令这是在……散步?”张贺轻笑,打量了一下四周。

郭穰闻言便笑了,眉角一挑,点头回应:“张令真的是……一猜即中!故人邀约,方才用了不少酒食,正要发散一下,免得待会冲撞贵人!不知张令怎么在此……”

听他说话的功夫。张贺早已想出了一个妥当地说辞,方要开口,就见郭穰又抬手作揖,轻笑着道:“张令还不知道吧?穰已非内谒者令。”

张贺讶然挑眉:“已非内谒者令?”他尚不知此事。

“正是。”郭穰行过礼便起身笑道,“穰已迁中宫私府令。”

“中宫私府令?”张贺微微沉吟,随即拱手相贺:“贺郭君。”

“不敢当张令此言!”郭穰连连自谦,“以后当请足下更加关照才是。”

“郭令言重了!”张贺也连连客套。

相互客套了一下。郭穰便道:“穰还要去内谒者官署交割诸务。唯请张令宽之。”

“郭令自便!”张贺点头让道。

看着郭穰走远。张贺才缓缓地收敛了笑容。神色莫测地盯着他地背影看了好一会儿。随后便继续前行。

郭穰不是没有感觉到张贺地目光。但是。他并没有回头。甚至连脚步都没有乱一下----这种平静只维持到他离开张贺目光关注范围地那刻。

在那种如芒刺贴在背后地感觉消失地同时。郭穰立是停步。长吁了一口气。终是没有让自己被眩晕地感觉控制。----自己是不是弄巧成拙了?

----他想取信张贺,可是,这种时机会不会反而让张贺更加怀疑自己呢?

对这个曾是太子刘据嫡系亲信的掖庭令,郭穰一直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掖庭虽不掌宦官,但是出入掖庭内户之人,名籍皆由其掌管。郭穰相信,以张贺的敏锐肯定会发现他与钩弋宫、上官家皆关系甚密,而张贺,无论如何也不会与他同心地!

----张安世深得霍光的倚重。

----曾是太子家丞的张贺更是素来得刘据信重。

----霍光主政后,便有先帝遗诏,太子遗孤由掖庭养视。

郭穰并不相信。昔日的那些渊源会让霍光背弃今上----毕竟,今上也算是他一手扶植地。----但是,他更不敢漠视,那个皇曾孙对霍光的重要性。

----卫霍一体,骨肉相连,休戚相关。

----霍去病英年早逝,霍光受卫青照拂甚多。

----霍去病也罢。卫青也罢。两位大司马临终最关切都是太子。

如今,卫氏的嫡系几近凋绝。卫太子更是仅此一脉尚存,只要他们不与霍光为敌。郭穰相信,霍光绝对不会吝啬功名利禄。

----当然,前提是霍光自己不会遭遇不测之祸。

郭穰叹了口气,继续往内谒者官署行去。

----谁能对付霍光?

----不仅是对付,还要将他的势力连根拔起,彻底铲除……才可能达到目的……

----上官家……?

郭穰心里盘算着,最后还是觉得上官桀的胜算不多。

----年幼的皇后可不只是上官家的人!况且,虽然成为天子妻族,但是,天子是否真的将之引为奥援呢?

----天子年幼却终究是天命正统,只要掌握住天子,才能占有大义地名份。

----上官家能控制住刘弗陵吗?

郭穰揣摩着时局走进内谒者官署,而在他身后,张贺却连思考的机会都没有----从石渠边悄然冒头的小人儿让他顿时将所有的利弊得失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三步并两步地直冲到渠边,他一伸手便将小人儿从水渠中拎了出来。

“你上哪儿去了?”张贺黑着脸,沉声质问,将原本打算糊弄这个长辈的刘病已一惊。

刘病已本就心虚,此时,更加嚅嚅,不能言语。

幸好张贺也知道此处不是教训他的地方,虽然恼火,但是,质问之后并不等他回答,便揪着他地后衿,迅速离开。

刘病已猛地回神,连忙抱着他的手臂求饶:“大人……大人……轻点……听我说!”

“闭嘴!”素来宠溺他的张贺此时却根本不愿听他说话。

刘病已心中连连叫苦----张贺对他素来纵容,但是。在某些事情,却是寸步不让,毫不留情。

----除了学业,便是与他安全有关的事情。

在掖庭待了三四年,他很清楚,张贺最不乐见地,便是他随意踏足不该踏足的地方----也就是身为掖庭令的他无法掌控地地方。

离椒房殿太近地这里一旦发生什么事,显然不是掖庭令便可以控制的了。

见张贺真地动怒了,刘病已也不敢再恣意,耷拉着脑袋。乖乖地顺着他的力道加快步伐。

因为掖庭署与内谒者官署相距不远,张贺顾忌着郭穰,没有去掖庭署,而是拎着刘病已回了他地居处。

掖庭皆是女子。刘病已虽然年幼,却也多有避忌,张贺便让他住在宦者署。

宦者署,顾名思义,皆是宦者,专司负责宫中琐务,虽然不司随侍之事,却是处处都少不得。

宦者不需随侍,宦者令却必须常侍天子路寝。以备不时之需,因此,宦者署中大半时候都由宦者丞作主。

“张令?”当值的宦者一见掖庭令拎着一个全身湿透地小人儿走进官署,俱是一愣,随后才想到通报宦者丞。

宦者丞许广汉与张贺的交情极好,刘病已平素起居都与他在一间屋时。从内室出来,一见这副情景,他便笑了。

“曾孙又跑去哪儿猴了这么一身泥水?”许广汉不是没看见张贺的脸色极差,心知必是为刘病已恼怒,因此,故意以轻松的语气调笑。

刘病已很知机地继续沉默,无力地冲着这个熟悉地长辈翻了一下眼睛。

“回寝居!”张贺冷冷地让刘病已离开。

刘病已一惊。他是最害怕被这样失望漠视的态度对待。顿时就慌了。立刻攀住张贺的手臂不肯放松:“大人……我再也不敢了!”

张贺摇了摇头,很断然地拒绝:“曾孙。你每一次都这样说!”

刘病已不能反驳,眼巴巴地望了张贺一会儿。终于死心地起身,慢慢地蹭回寝居,没走两步便被许广汉拦住。

“张令,有这么严重吗?”将所有人都遣到室外,许广汉有些心疼地望着刘病已,不明白张贺为何这样严厉,“曾孙今日本也没有课业,就得玩得过头了,也不必苛责吧!”

张贺抿唇不语,看也不看刘病已。

“曾孙,你究竟做什么去了?”许广汉蹲下,目光与刘病已的眼睛相对,温和地询问。

刘病已欲言又止,却还是摇头:“我回寝居!”----如果说一开始他还想糊弄张贺,那么,这一路行来,看着张贺因为担忧而火冒三丈的样子,他真的是一点都不愿再对张贺说一个字的不实之辞了。

听到他如此说,张贺的脸色却是缓了一下,看着他走回后寝,才看向一脸不赞同的许广汉。

“曾孙对君最是依赖敬重,君何必如此?”许广汉与刘病已同居一室,知道他因为无父无母,对全心照顾自己地张贺满心孺慕,张贺这般冷漠,他必然伤

张贺揉了揉眉心:“他跑去椒房殿附近了!”

许广汉一惊:“方才椒房殿动静不小,难道……”不会是刘病已在椒房殿有所冒犯吧!

张贺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随即又看向许广汉:“曾孙年幼不知轻重,只能请君平日多费心。”

许广汉连连点头。

他很清楚,皇后年幼,中宫上下恐怕都是外戚的人。他们位卑言轻,刘病已一旦犯在椒房殿,他们谁都没有办法。

“真不知道,曾孙为什么对椒房殿那么好奇!”许广汉十分不解。

前些日子,刘病已便频频想靠近椒房殿,他们早已给他说明过危险,按照以往的例子,刘病已便不会再违逆,可是,在椒房殿这事上,他却好像很固执。

张贺更加用力地揉了揉眉心,摇头轻笑:“希望他不会再好奇了!”

“掖庭令可在?”官署外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光禄勋张安世。

张贺与许广汉同时一愣,立刻迎了出去。

张安世站在阶下,并没有入内的意思,看了一眼许广汉,轻轻颌首后便看向兄长:“大将军召掖庭令。”



30、大事?

霍光主政,领尚书事,除了休沐,平素在宫中一般都在尚书署处决事务,此时当然也不例外。(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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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安世是光禄勋,掌宫掖门户,的确是传召的最佳人选,而即使霍光贵为大将军,也不会因等闲事务便劳驾光禄勋,可是,张安世更是张贺的弟弟,两人的感情还一向很好----若非如此,巫蛊之祸时,先帝正值盛怒,下诏太子宾客但曾出入宫门皆诛,张安世岂会冒大不韪,为兄长上书请赦?----从这点来说,让张安世来传召张贺,必然不会是多么严重的事情!

这般矛盾的两个结论让人无所适从,张贺越想越糊涂,眼见将到尚书署,刚要询问,便听自己的弟弟淡然陈述:

“我也不知道大将军为什么召你。”

张安世深知兄长心性,见他神色微变,也不等他开口便主动说明。

张贺一怔,摇了摇头,轻叹:“那么……我……可能……知道……”

张安世不由愕然。

说话间,两人便进了紧邻未央前殿的尚书署,张安世让兄长在西厢等候,自己则进了正堂,不过片刻便有侍者过来让张贺晋见。

见不是张安世亲来,本就紧张的张贺心里顿时更加没底,直到进了正堂,看到张安世正站在堂中,才稍稍安心。

心神一定,张贺立时看到,张安世的右边还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青衣宫人,乌亮的头发一丝不乱,在脑后束成圆髻,看上去十分精干。

张贺没有认出这个宫人是谁,不由微微拧眉。待走到书案前准备参礼时,他悄悄瞥了一眼,才发现那个宫人竟是倚华。

----不过半载。她已模样大变。哪里还有半点暴室奴婢地憔悴麻木?

感慨一闪而过。张贺随即便按捺下所有心思。毕恭毕敬地参礼:“臣贺拜见大将军。”

“谢掖庭令礼。”霍光起身谢礼。随即又坐下。继续审阅手中地奏简。又过了一会儿。才搁下奏简。抬头望向三人。

霍光素来都很温和。鲜少有声色俱厉地时候。此时也不例外。他微笑着抬手指向书案远端----那里摊一块尺余见方地红锦。上面摆着一个颜色青翠地小物件:“掖庭令可知此物地来历?”

张贺仔细端详了半天。最后还是满脸困惑地摇头:“大将军。这种草叶编系之物。宫人、官婢几乎无人不会。”不过是一只杂草编成地蜻蜓而已。没有任何特别。

霍光轻轻颌首。并无异议。随即看向倚华:“长御以为如何?”

倚华淡淡一笑:“将军既然认可,婢子岂有异议?”

张贺只是微笑,张安世却对这种阴阳怪气的回答极为不满:“长御若是对掖庭令的解释不满意。尽可直言!”

倚华看了光禄勋一眼,眼中的笑意更淡了:“将军这样说,婢子便更无异议了。”

张安世被她噎得难受,却无法发泄,不由凶狠地瞪着她,还是张贺微微摆手示意才让他按捺下怒火。

霍光看着张安世怒意高涨的样子,微微轻笑,食指轻扣漆几的边缘,待三人地目光都投到自己身上才慢慢开口:“长御不妨直言。这里的人都是可以信赖的。”

倚华的笑意终于明显了一些。但是,话语依旧刺耳:“婢子以为是自己不得诸君的信任。”

“怎么会?”霍光讶然反问。

倚华毕恭毕敬地低头敛衽:“光禄勋可能的确不知,然大将军与掖庭令当真不知吗?”

“仆的确不知长御所指为何。”不等张安世出声,张贺便抢先开口,让霍光都不由稍露讶色。

----张贺素来持重,因为身份的关系,更是鲜少直接指斥他人,如今这般说辞,几乎是明着与倚华交恶……

----还不如让张安世开口呢!毕竟张安世是光禄勋。与倚华不会有太多的交集。

倚华闻言,语气更淡:“掖庭令如此说……”

“长御可是知道此物地来历?”霍光收摄心思,打断她的话,直截了当地询问。

倚华没有吭声,抬眼望向霍光,意思十分明显----大将军你真的不知道吗?

霍光十分狼狈地收回目光,干咳两声,缓缓地询问:“长御为何要追究此事?”

倚华微微扬眉,随即再次低头。轻声道:“婢子以为大将军并不乐见中宫获罪。”

“自然!”霍光毫不犹豫地给了肯定地答案。清冷的目光从张氏兄弟身上扫过,让两人心惊也不解。

倚华微微点头:“椒房殿是中宫正殿。宫中侍使、执役的奴婢谁敢轻易靠近?自然。此物是中宫从殿外所得,可是,中宫并非极具好奇心的孩子,立后之后,更是持身严正,言行举止皆依宫中规例,从未有过不带侍御、宫人便轻身行动的前例,婢子以为,今日之事,起因也必不在中宫。”

想到最近请谒时,兮君越发沉静寂寞的神色,霍光有些黯然地点头。

----的确,他的外孙女已不是那种会自己跑出寝殿的孩子了。

倚华瞥了一眼张贺,将掖庭令眉目间地局促不安之色纳入眼底,却没有再说话,而是继续道:“掖庭之中,门禁森严,外人别说椒房殿,便是一般馆舍也难以靠近,而掖庭之人,谁又会轻易靠近椒房殿?”

说到最后,倚华平静地望向霍光,与他四目相对,唇边极浅的笑意中透着一丝明显的轻嘲----霍光岂会想不通这些?

----起因在谁,可想而知!

霍光狼狈地移开眼,扶着凭几的手上,青筋暴起,半晌才平复下来,却是沉吟不语,仿佛在斟酌如何对她解释,这时。张贺忽然开口,打破了室内略显诡异的寂静,不过,张贺问的同样不是什么容易回答的好问题。

----“长御可能为贺解释一下中宫私府令的任命?”

张贺心中对郭穰出任中宫私府令的疑虑始终难以消解。

其他三人同时一怔。

张安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被他们地对话弄糊涂了----所有地话语都是有听没有懂。

霍光与倚华却是明白张贺的所指,片刻之后,倚华看向霍光。浅笑吟吟,根本没有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之感。

“是我安排的。”霍光硬着头皮轻声回答。

张贺愕然失神,回过神便不解地皱眉:“将军何意?”

在这里的三个人都知道,郭穰的立场极是模糊,不过,从他地种种作为来看,与他们并不同路。如今中宫已然持玺,可以调用玺印的私府令无疑更加重要。

----这个位置怎么能让这样地人把持?

三人都望向霍光,诧异不解地神色让已经平静下来的霍光不由莞尔:“他做中宫私府令不好吗?”随后也不给三人回答地机会便继续轻笑而言:“再说私府令这种职位。上官家会给别人吗?”

私府令掌皇后私库,取用皆只秉皇后之意,若无极重要的原因。连皇帝也不会过问,其中的便利不必多想也能明白,上官桀岂会拱手相让?

----中宫私府诸吏本就类似中宫私属,如今皇后那么年幼,上官家的意见岂能忽视?

----这显然是不能不考虑地现实。

三人都没有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张贺才迟疑地问道:“将军觉得他不会是敌人?”

正是因为私府令的重要性,哪怕无法阻止,霍光也应该不会让对手完全控制这个职位。

霍光点头:“郭穰这个人很识时务。”很平静的陈述。并没有一丝讥嘲之意。

三人都是聪明人,稍一思忖,岂有不明白地?

“之前……”倚华皱着眉,不确定地回想,“正是他请谒才让我们发现中宫不在寝殿……后来去寻中宫时,先往西面寻找的,也是他……”

“长御是说,郭穰知道中宫在哪里、与谁在一起?”张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倚华轻轻点头:“有可能……”她的眉头始终皱着,对此事仍旧不安。“其实。就算中宫私自出了椒房殿,又能有多大问题?”张安世终于找到机会道出自己的疑问。

事实上,霍光也有此疑问,因此,张安世一开口,他便轻轻颌首附和。

张贺没有吭声,倚华看了两位将军一眼,不禁冷笑:“行事不谨便容易让人钻空子,甚至直接抓到把柄!没有办法证明自己去处的行为在宫中是大忌中的大忌!----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便只能任人栽赃!”

“长御。中宫只有六岁!”张安世觉得不可思议---谁能用行事不谨责怪孩子呢?

“未央宫中,年幼从不是可以原谅错误的理由!”倚华斩钉截铁地说。“中宫年幼,本就难以服众。天子的宠姬哪一个不盯着椒房殿,希望寻到皇后地错处?”

----纵然不能取而代之,也可以打击中宫威信,若是让天子因为心生猜忌,对中宫再不起亲近之心,便可以算是未雨绸缪的固宠之举了。

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是,倚华知道,宫中承幸的女子都会这样想。

----当然,最好是可以取而代之,入主椒房殿!

汉室立国以来,皇后本就多是出身平凡的女子,能谈得上家世显赫的,也不过孝惠皇后与先帝的第一任皇后两人,而两人的结局,也似乎预示着某些惯性……

现在的皇后与那两人一样,也是列侯之家出身……

相较而言,如今,皇后的状况与孝惠皇后更相似……

有时候,倚华稍稍想多一些都会深深地感到恐惧。

----如今地时局远比惠帝之时复杂,当年,身为高祖外孙的张皇后尚不能全身而退,日后,年幼的皇后会如何呢?

----当年,张皇后尚有吕后的维护,如今,谁会真的维护这个尚不解世事的孩子?

----当年,惠帝纵然不曾专宠皇后,但是,血脉相连,岂会真的不在意?如今,年少的天子对这个年幼的皇后又能有多少在意?



31、倚华的想法

大人的担忧,孩子永远无法理解;孩子的乐趣,大人永远无法体会。www.65txt.com

几千年后的人们为此发明了一个词“代沟”,以解释年龄差异所引发的无法沟通或者沟通不良的状况。

因此,在倚华为兮君的前途深深担心的时候,兮君却根本没有想到那些切身相关的可怕情况,而是在为草蜻蜓的遗失而暗自伤心。

一觉醒来,兮君发现自己躺在椒房殿的寝台上,隔着素纨帐帘,可以看到两名长御跽坐在内户两侧。对此,她并没有感到意外。

眨了眨眼,她轻轻伸手,想再看看那只碧绿的蜻蜓,不料却摸了一个空。她当时就慌了神,骤然坐起,四下摸索寻找。

听到动静,左侧的长御立即膝行至寝台旁,恭敬地问候:“中宫起身吗?”

兮君没有出声,继续在寝台上摸索。长御看清后,不解地询问:“中宫在寻什么?”

兮君一怔,刚要回答,心中陡然一紧,随即便摇头:“不是……我只是想知道我是不是在做梦……”她勉强找到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那名长御抬袖掩唇,低头微笑,片刻后才端正了姿势,轻声道:“婢子们都说,今日才觉得中宫尚是个孩子……”

“噤声!”一个严厉的声音骤然响起,那名长御大惊失色,颤栗着伏首。

倚华快步走入寝殿,狠狠地瞪了寝台边的长御一眼,在寝台边跪下,深深伏首:“皇后长乐未央。”

因为巫蛊之祸。宫中长御无不被牵连。随后。皇后之位虚悬多年。负责宫人地长御都是新简拔地年轻人。很多人根本搞不清状况。因此。兮君入主椒房殿后。倚华虽不理它事。可是。渐渐地。她竟成了椒房殿中作主地人。年轻地侍御鲜少不敬畏她。

兮君对她也不无敬畏。见她参礼。下意识地。便正色端坐答礼。随后就见倚华与另一位长御一起拉开帐帘。

到这时。兮君也不得不起身。由长御为自己披了一件绛袍。慢慢坐到妆台前。看着一名宫人入内。行礼后站到她身后。为她梳髻。

“呃……倚华……方才是谁为我更衣地?”

兮君犹豫了许久。还是问了出来。她还是很喜欢那只草蜻蜓地。

周围地侍御、宫人都没有在意。只有被问及地倚华脸色骤变。被兮君从镜中看得一清二楚。

兮君顿时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手一下子揪紧了衣裳下摆。

她很清楚自己之前的行绝对不符合傅母与长御的教导,而那只草蜻蜓一旦被发现,只怕……“中宫是想问这个吧。”倚华将那只草蜻蜓放在兮君面前妆台上,挑眉轻笑,眼中满是纵容怜惜之色。

兮君惊喜地用双手将那只草蜻蜓捧起,小心地检视了一番才真正放心。

“这是中宫自己编的吗?”旁边侍奉地另一位长御惊叹地问道。

不止是她一人。其他侍御、宫人看着栩栩如生的草蜻蜓。也都露出赞叹的神色。

兮君摇头,正要说出实情。忽然从锃亮的铜镜中看到倚华脸上意味深长的浅笑,她不由一怔。下意识地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盯着手中的草蜻蜓,微笑不语,仿佛是因为看得太专注,而没有在意长御地话,实际上却是心思飞转,想着该如何回答才合适。

“中宫会编这个吗?”倚华微微倾身,再次询问。

兮君摇头,很不舍地问道:“不是我编的便不能留着吗?”

“不是中宫自己编的?那是哪里来的?”倚华很温柔地询问。

兮君再次摇头,却还是没有开口。

倚华暗暗叹息,却也知道不能再强求了。

“是中宫之前捡到的?”倚华提供了一个说辞。

兮君眨了眨眼,看了她一会儿,稚声稚气地反问:“长御怎么知道的?”

倚华一怔,随即笑道:“总不会是别人送的吧?”

周围地宫人都掩唇轻笑----这种明显不可能地说法自然只能是开玩笑了。

兮君也笑,却始终没有说明详情。事实上,年幼的皇后根本没有再开口说一个字。

倚华松了一口气,对皇后的做法深感欣慰--也许还不到懂得欺骗的年纪,但是,能够不否认对自己有利的误导,已经不枉费她们这么久的教导了。

梳妆完毕,一行人服侍着皇后换了一件明光绣的紫衣,随后簇拥着年幼的皇后前往前殿---快到下午地课时了。

走出殿门,兮君忽然停步,转头对近前侍奉地倚华轻声道:“长御可能找到那件物品的主人?我知道不该拿那东西,可是我真地很喜欢……若是找到了主人,我给他别的东西……”

倚华愕然,随即便明白了皇后地那点小心思,轻笑着欣然应承。

兮君立即展颜微笑,为自己灵机一动便达成目的而开心。

看到皇后的笑颜,倚华心中也是一动:“若是找到那人,中宫是否宣召?”

兮君讶然停步:“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倚华恭敬地垂首,“中宫是天下母,有所赐必当谢。婢子只恐那人未必有资格入谒。”

听到倚华的担忧,兮君很有气势地挥手:“我是皇后,我想见就行!”随侍的众人闻言不由愕然,随即纷纷忍俊不禁,只能低下头以掩饰失礼。

倚华强抑笑意,躬身应诺:“婢子定让中宫如愿。”

兮君重重地点头,随即还不放心地叮嘱:“长御千万莫让人吓到那人。”

这句叮咛让倚华心中一惊,随即便不动声色地问皇后:“中宫知道那物是何人做的?”

兮君摇头,对倚华的这个问题十分不解:“我以往从没有见过人做那个。长御方才又那样说,想必这不是我应该碰的物品,那人恐怕也应该是出身微贱的……”

“中宫聪明!”一怔之后。倚华低头参礼,轻声的赞叹中听不出她的真正情绪,而微微低垂的头也掩盖了她地神色。

兮君并没有在意她的反应,只是很愉悦地扬眉,为自己的所受的赞扬。难?

倚华从不觉得这是件多么难地事情。更何况,她本就知道草蜻蜓的来历。

没有听完倚华的说明,张贺便跳了起来:“长御怎么会出这样的主意?”

----让皇后召见刘病已!

倚华轻笑:“皇后年幼,喜欢那样生动的东西,想见编系之人,奇怪吗?恐怕是无动于衷更加让有心人怀疑。掖庭令以为呢?”

张贺没有否认,只是冷哼一声。不悦地道:“虽然如此,却也未必一定要曾孙前去吧!”

----只是找那个草蜻蜓的主人。

倚华微微扬眉:“张令了解皇曾孙吗?”

张贺讶然,刚要开口,就听倚华继续道:“婢子对皇后稍有了解。”

张贺没有出声,静静地听她说下去。

“中宫不是有心机的孩子,但是,她很明显不想让人知道事情地真实情况。即使了解两人见面不合适。也还是想见皇曾孙。”倚华平静地分析,“说明什么?说明他们之间必还有约定。”

张贺不禁微微变色。

“……中宫不是会平白收下别人之物的人……”倚华十分认真,“既然主动说要将其它物品给那人……应该是有某种交换的约定……”

不能不说,倚华的猜测与事实十分吻合。

“那么,长御认为这样更安全?”张贺明白了,却还是不放

倚华点头:“谁能保证,他们见面时不被有心人看到?倒不如这样让两人认识,以后。两个年龄相近的孩子想亲近。谁也不挑不出错……谁让未央宫中再找不出与皇后年龄相近的人了呢!”

又沉吟了一会儿,张贺点头应允:“长御所言甚是……值得冒点风险……”倚华微笑:“其实也没有风险。”

张贺断然地摇头:“只要有可能让人注意到曾孙。便都是风险!”

倚华惊愕无比,却听张贺叹息:“长御。皇后毕竟是皇后,她是左将军的孙女、大将军地外孙,身份显赫,无人敢妄动,但是,曾孙却顶着罪人之后地名号,偏又是嫡系正统……今上聪明,如今也许还想不到,但是,日后,一旦想起曾孙……他会如何对待这个后辈?”

“……我宁可他在掖庭默默低调地活到十四,然后,加冠离宫,平平安安就好!”张贺并不愿想像更多的未来,他只希望刘据仅剩的一点血脉能够一生平安。

倚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摇头:“不可能的……张令想得太简单了!”

见张贺想反驳,倚华抿唇冷笑:“不是所有人都只希望卫太子的唯一血裔平安一生,昔日折服于太子的那些人中,恐怕更多的都是希望皇曾孙能够有更加显赫的地位!那些人怎么可能让他默默无闻地活到成年?”

倚华很肯定地推测:“那些人会不择手段地让人们记起先帝真正地嫡系子孙尚存,今上不过是先帝地庶出少子!”

“他们没有恶意,却未必不会让曾孙置身险地!”

看着沉默不语的张贺,倚华缓缓地说出最后一句话:“张令,曾孙将面临地风险,恐怕更多地来自宫外、民间,而不是宫中!”



32、西南夷

(驾考顺利通过……好吧……希望本月全勤也能顺利达成!)

始元四年----距始元元年,夏,益州廉头、姑缯民反,杀长吏,柯、谈指、同并等二十四邑,凡三万余人皆反,,仅仅三年----西南夷姑缯、叶榆两部复反。(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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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元元年,水衡都尉吕辟胡受诏募吏民及发犍为、蜀郡奔命往击,大破之反叛蛮夷,这一次,朝廷再次遣水衡都尉吕辟胡将益州兵击之,但是,吕辟胡却迟迟不进攻,蛮夷遂杀益州太守,乘胜与之战,士战及溺死者四千馀人。

----惨败!

----前所未有的惨败!

自先帝元光年间,在西南置犍为郡以来,西南诸夷君长虽屡有不驯,但是,且兰君反,八校尉破南越后,引兵还即行诛头兰,平南夷为柯郡;随后,诛且兰君、邛君,并杀侯,冉君长皆振恐,请臣置吏,汉乃以邛都为越郡,都为沈犁郡,冉为汶山郡,广汉西白马为武都郡。滇王与劳浸、靡莫两君长皆同姓相扶,不肯臣服,劳浸、靡莫更是数侵犯大汉使者吏卒,元封二年,先帝发巴蜀兵击灭劳浸、靡莫,以兵临滇,滇王始首善,因此弗诛,随滇王离难西南夷,举国降,请置吏入朝,以滇为益州郡。

----大汉对西南诸夷从无败绩!

霍光因此大为恼火,吕辟胡被下吏。

必须说,吕辟胡十分幸运,从益州被押回长安的他并没有承受大将军的第一波怒火----廷尉李种坐故纵死罪、诬罔,下狱弃市。最后,这个直接承担大军战败之责的水衡都尉仅仅是左迁为云中太守,并没有论死。

对未央宫中的人来说。战争永远是正在发生的却十分遥远的事情,不过是平淡生活中地一种特殊谈资----即使是昔日那些牵动国运的大战,也只是因为意味着宫中的人事沉浮才让他们有关注的意义。

当然,国本大义这种事本就不是小人物会思考的事情。

兮君虽然是皇后。与“小人物”这三个字毫无关系。但是。对她来说。国事、战事连谈资都算不上。

每一天。她都要学很多东西。有时侯还要出席各种典礼。或者被鄂邑长公主请去叙话。能由她自己控制地时间本就不多。因此。她根本没有分一丝心神去真正在意天子偶尔提及地西南战事。

当然。这个世上也有人虽然是小人物。却不得关注那些自己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地遥远地方。

“西南夷列传?”兮君看着简册上地文字。困惑地询问带来此物地男孩。“病已哥哥。你看这个作什么?”

刘病已抓着头发。苦恼地回答:“先生布置地课业。”

他与兮君有约。可是。这份功课实在让他无从着手。眼见期限将至。他只能把功课带了过来。

兮君明白地点头:“小哥哥先做功课,我不说话。”

病已漫不经心地点头,心思全放在那卷简册上,眉头紧皱,显然看得很吃力。

兮君不由好奇。搁下手中的玉连环。凑过去看了两眼---什么功课让他这么吃力?

她可是很清楚,刘病已从来没有为课业烦恼过。不像她,需要花很多时间才能完成傅母交待的功课。因此,素来都是刘病已等她,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刘病已的功课。

只看了两行,兮君便头晕了:“这上面说的什么啊?”

“就是最近造反的西南夷的情况!”刘病已随口答了一句。

“看这个做什么课业?”兮君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并没有看到相关地问题,不明白刘病已要做什么。

刘病已同样茫然地摇头:“我也不知道!先生把这个交给我,让我熟读,说下次会提问……”

兮君微微吐舌----她很清楚,这种模糊的要求最麻烦!几乎就是要人强记全部内容。

于是,秋日艳阳下,如火的枫林中,一身华贵丝袍地小女孩安静地坐在一棵树下,专注地拆解玉制的九连环,而另一棵树下,稍长的男孩背倚树干伸腿踞坐,认真地看着手中的书简。

相较两个孩子所面临的难题,霍光所面临的问题更加棘手。

----战还是不战?

大将军幕府中,第一个议题便是,吕辟胡战败后,是否还要继续平叛。

对这个议题,大将军幕府的属吏意见十分一致----必战!

----西南臣服本就源于战,不战无以威慑!

----更重要的是,富庶地益州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地。

一直以来,虽然不吝以兵征伐,但是,相较匈奴或者交趾,富庶的西南从先帝时便是作为汉之内郡经营地,修路、移民,以交流为基础,促进其稳定地发展并融入大汉的统治。

----武帝连续三年对西南用兵,诛羌,灭两粤,番禺以西至蜀西者置初郡十七,却皆以其故俗治,无赋税。郡县吏卒地给养和车马,均由旁郡供给。

这种宽泛的政策虽然有利于西南的稳定,却也意味着朝廷对西南诸夷并没有强大的约束力,因此,当武帝驾崩,西南夷的反叛也就可想而知了。

----与其说那些蛮夷君长是臣服于强大的汉室,倒不如说他们是向不吝军力的武帝臣服。

蛮夷不知礼义廉耻,只知强弱之势,除了战、战胜,是不能让他们真的臣服的。

于是,议题迅速转入下一个更关键的问题----谁为将?

倒不是没有人选。

汉制,非军功不侯。但凡男儿,谁不想博封侯之赏?

幕府属吏不论,单是朝中公卿百官,上请战之奏的便不少---大鸿胪田广明、光禄大夫龙额侯韩增,甚至上官安与范明友也上书请战。

人选一多。决断便困难了----毕竟,谁也不是才具卓越,远胜旁人。

最后,还是杜延年的话终止了争论:“汉以故俗治西南,然诸夷频反。当以法道约束,以使其对汉有所敬畏,臣以为大鸿胪或者军正为将最合适……单以事论,也当是大鸿胪最合适!”

----大鸿胪。掌诸归义蛮夷,原名典客,景帝中六年更名大行令,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大鸿胪。

大鸿胪田广明,字子公,郑人。以郎为天水司马。功次迁河南都尉,以杀伐为治。元狩中,郡国盗贼并起。迁为淮阳太守。田广明为淮阳太守一年多后,发生了一件事,让其入了天子之眼----故城父令公孙勇与客胡倩等谋反。胡倩诈称光禄大夫,从车骑数十,声称自己为使者前来督察盗贼之事,驻于陈留传舍,打算趁太守谒见之时,擒住太守。田广明察觉有诈,发兵抓捕,皆斩。先帝以广明连擒大奸。征入为大鸿胪。并擢其兄田云中代为淮阳太守。

军正王平,字子心。齐人。军正,掌军中执法。不属将军,将军有罪则奏闻,二千石以下则行法。王平掌军法多年,深谙律法,秉持公正,素有口碑。

显然,杜延年是着眼于长远的,其它人无法反驳,只能按捺下自己的盘算,表示同意。

随后地议题便是例行公事了。

待议事结束,霍光将杜延年留了下来,两人端坐沉默,似乎谁都不想开口,最后,为人属吏的杜延年不得不先开口:“将军可是有所教?”

霍光摇头:“幼公方才还有话未说完……”

杜延年没有否认,微微一笑,垂首道:“以田君之才,为大鸿胪实在不合适!”

霍光点头----田广明的才能的确不在掌诸归义蛮夷的大鸿胪之职上。

“……臣以为,田君之才仍在治理地方上,三辅长官或许更适合他。”杜延年沉吟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想法。

霍光愕然,半晌才对杜延年道:“也只有你敢说这样地话了!”

大鸿胪位列九卿,秩中二千石。

京兆尹、左冯翊与右扶风是为三辅,秩皆二千石。

----这种迁法几乎是贬谪了……

杜延年轻笑:“若是侯爵之赏,便算不得什么了!”

霍光点头,随即问道:“君不想与战?”杜延年并没有请战。

杜延年一怔,随即道:“臣不善兵事……”

“善不善岂是口说便可以的?”霍光并不在意,“我拟以军正王平与大鸿胪田广明分兵并进,不设将,君可以以校尉将兵从之。”

这个安排让杜延年一怔:“将军以为西南夷必败?”

----这种安排绝对不是如临大敌的阵势!

霍光点头:“西南夷不过乌合之众,难成气候!”

“汉之大敌……始终在北!”

霍光十分笃定。

杜延年沉吟不语,心中虽有些不信,却也找不出理由反驳。

不过是宗族聚邑而成的蛮夷仍能对汉产生多大地威胁?若不是吕辟胡败得太惨,各人又亟求封侯之赏,这种边境的反乱岂能上大将军幕府的议事日程?

“敬诺!”杜延年长跪应允。

霍光希望亲信占据更显要的地位,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始元四年冬,军正王平与大鸿胪田广明等并进,大破益州,斩首捕虏五万余级,获畜产十余万。上曰:“钅句町侯亡波率其邑君长人民击反者,斩首捕虏有功,其立亡波为钅句町王。大鸿胪广明赐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



33、卫太子!?

始元五年,正月,借着西南大捷封赏频颁的机会,天子追尊外祖赵父为顺成侯。(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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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素重母系,历代天子对母族外戚多有赏赐、重用,但是,这一次,皇太后的亲人除了受赏财物之外,并无官爵封赏,赵氏无在位仕宦之人。

----无论是霍光,还是上官桀,甚至桑弘羊都无意让朝中再多一门显贵。

在三人一致的意见下,只有顺成侯之姊赵君,受赐钱二百万以及奴婢、第宅等,赵父诸昆弟各以亲疏受赏赐,其它赵氏族人甚至连财物之赏罚都没有。

刘弗陵十分恼怒,十三岁的他希望通过显贵外戚建立自己的势力,但是,在三位辅政大臣的默契面前,他的想法不可能实现----他们都不希望朝中出现只依赖天子的势力!

即使三人并不同心,但是,他们在武帝朝皆是几十年的同僚,在一致的利益前,三人绝对不可能故意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霍光与桑弘羊自不必说,但是,上官桀的态度却让他深感自己受到了背叛,因此,拿三位辅政大臣无可奈何的他只能迁怒可以发作的人。

得知皇帝在皇后五日上食之日,将其拒之门外,鄂邑长公主讶然之后,也只能摇头。

在旁侍奉的丁外人却担忧地进言:“长主不去劝劝陛下?”鄂邑长公主转头看向他,淡淡地道:“陛下对上官家的怒火自然要皇后承受,我为什么劝?又怎么劝?上官桀附议霍光之时。就该想到自己孙女的处境。”

丁外人摇头:“始臣妄言---长主想岔了!陛下也想岔了!”

“哦?”鄂邑长公主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你且说说看!总不成我与上还该为他们地作法而高兴吧?”

丁外人连连陪笑。确认长公主并没有真地动怒。才低声道:“臣以为。长主与陛下地确该高兴----至少不该生气!”说话时。见鄂邑长公主冷着脸就要动怒。丁外人连忙改了更缓和地说法。却还是让鄂邑长公主狠狠拍了一下凭几:“你今日若是讲不出道理……”

未说完地话却是更加让人心惊地威胁。

丁外人连忙打起精神。陪着笑为自己辩解:“臣只是有一点想法。哪里敢言道理二字?”

“讲!”鄂邑长公主地脸色未缓半分。冷冷地催促。

“唯!”丁外人正色肃手。轻声慢语地斟酌辞句。给长主说明自己地想法。“臣以为。大将军、左将军与御史大夫不欲陛下显贵赵氏。虽不乏私心。但是。也说明他们很清楚自己地权势来自陛下。或者说。正是因为陛下无所依靠。他们才能有今日地权势。这种情况下。若是有人欲与陛下为敌……”

“他们会保护陛下……”鄂邑长公主有些明白他地意思了。

丁外人点头:“同样的道理,左将军附议大将军不是因为他们想背叛陛下,而是希望陛下不能依赖他们之外的人!反之。他们也比任何人都更期望陛下之位安若磐石!”

鄂邑长公主连连颌首。同时扶着凭几从竹榻上起身,扬声吩咐:“准备仪驾。去骀荡宫!”

宫人一迭声的应诺,鄂邑长公主快步走出内室。手撩起帷帘又放下:“这是上官安教你的?”

“不是!”丁外人矢口否认,随即脸色一白,但是,鄂邑长公主并不在意,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那你倒是真的聪明不少!”言罢便继续往外走。

长公主仪驾进了建章宫,便从廊道直奔骀荡宫,未到宫门,鄂邑长公主便看到了皇后地辇驾。

上官皇后年幼,并不喜欢摆开全副法驾,每次都只是乘辇从未央宫来建章宫,随从宫人更是只有必须的人数,因此,骀荡宫前,皇后一行人看上去格外凄凉。

鄂邑长公主略一沉吟,便吩咐随侍的家令撤去部分仪仗,轻车简从地来到骀荡宫前。

正月,寒意未消,一阵北风吹过,站在宫门前的兮君又将身上的滚毛镶边狐裘裹得更紧了一些。

她已经在这儿站了将近一个时辰了,手脚都冻得有些麻木了,可是,她转头看了看倚华与随行的傅母----两人都低头敛衽,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她也只能继续站下去。

銮铃声由远及近,兮君趁机转身,看到是长公主仪驾,不由面露喜色,随即就听到倚华压得极低的声音:“中宫,长公主不会维护你地!”

兮君一怔,神色立时僵硬,默默地点头,随即转过身,继续以应有地恭谨姿态度面对骀荡宫的宫门而立。

鄂邑长公主下车时,看到便是凛冽寒风中,年幼地小女孩裹着狐裘,挺直腰身,站在宫门前的重阶下,待走得更近些了,她清楚地看到上官皇后的脸上已被冻得隐隐发青,心中顿时有些心疼不忍。

----无论如何,她只是个被无妄牵连的孩子!

想到这儿,鄂邑长公主疾走几步上前,待走到上官皇后面前,便随手将原本捧着的手炉交给随侍的婢女,伸手抚上她的脸颊。

触手的寒意让鄂邑长公主不由一颤,随即轻斥:“皇帝不见你,你回未央宫便是!在这儿站着又是何必!”跟着便转头训斥皇后的侍御:“皇后不晓事,你们也不晓事吗?皇后若是病了,你们谁当罪?”

诸侍御一起叩首请罪,兮君仿佛这才被惊醒似的,连声道:“不怪他们,是我要在这儿等着的!长主与傅母都告诉过我。这个日子是一定要见到陛下地……”小女孩笑得极勉强,却始终笑着。

对着那双清澈的眼睛,鄂邑长公主颇有几分狼狈的感觉,心念一转便联想到霍光与上官桀都不是很常上椒房殿。而宁可向少府长吏询问皇后的近况,不禁有些戚戚然地感觉。

倚华所站的位置正好能看到鄂邑长公主地脸色,瞥了一眼,稍稍思忖,她便明白了这位长公主的心思。随即也不由深觉同病相怜。

陪在皇后身边也将近一年了,倚华很清楚,年幼的皇后还没有到学会假装的年纪,她只是很敏感,会凭直觉选择对自己最有利地姿态而已。

----年幼失母,寄居外家……纵然有外祖的宠爱。敏感的孩子还是会觉到一切都是那么地不安全……

----她的神态不是故意为之,她还没有学会分辩可信与否,只会对周围的一切报以全心的信任,而在那种信任地神色中,所有的算计都会显得那么卑鄙不堪……

微微将头垂得更低了一些,倚华蓦然想到了霍幸君。

她生得太晚,没有真正见过帝国双壁的风采,只能从年长宫婢的闲话中想像那两个传奇的形像。在宫婢的口中。卫家三子多少继承了一些大将军的神韵。而冠军侯的风采却是没有人可以相比地,即使是他地亲子或者弟弟。也终究不那么像那个少年封侯的骠骑将军----有时说笑起来,胆大地宫婢会说。就是因为这种原因,哀侯卒后,冠军侯国除,而卫伉阑入,长平侯国也依旧未除。----也就是那时,她听到霍幸君的名字。

宫婢说:“霍侍中地长女倒是颇有几分神似骠骑将军。”

应该没错。----皇太子相当宠爱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侄女,偶尔几次,连倚华都听他无奈地低叹:“你若是男儿,就当真太像景桓侯了!”而听到那样的话时,她能感觉到那个美丽的女子用骄傲的神采掩去所有的不安,对皇太子的低叹报以自得的笑容。

----谁透过谁看着谁……

----牵涉自己处境,有几人当真会迟钝懵懂?

----年幼的皇后又能如何呢?

鄂邑长公主不愿再看皇后的眼睛,于是,携起她的手,登上重重玄阶。

刘弗陵可以将年幼的皇后拒之门外,却无法阻止长公主走进骀荡宫,这种无力感与朝堂中如同傀儡的感觉交织,让他心头的怒火更盛。

狠狠地推倒玉几,刘弗陵从玉床之上起身,走出内室,几步路的距离便让他的神色彻底安详下来。跟在他的身后金赏与金建不由暗暗心惊。

----年少的天子已有些按捺不下展露锋芒的冲动了……

“陛下长乐未央!”

年幼的皇后在看到天子的一瞬间便跪下行礼,眼中清晰地闪过一丝喜悦。

刘弗陵只觉得自己的心尖被轻软的笔毛刷怪,奇异的感觉让他一时间完全忘记了心中的恼火。

“皇后长乐未央!长公主长乐未央!”

正寝明间,跟着皇帝的金赏与金建不能转身回避,便只能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了。

兮君第一次被皇帝的侍中行礼,顿时便慌得手足无措,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还是鄂邑长公主解了她的困,漫应了一声:“谢侍中礼!”

听到长公主的回应,兮君也低着头,跟着重复了一遍,随即,鄂邑长公主便摆手让金氏兄弟退下,刘弗陵刚想阻止,就听自己的姐姐道:“妾有些话要与陛下说。”

刘弗陵抬眼,看着鄂邑长公主严肃的神色,知道无法拒绝,便只能沮丧地点了点头。

“皇后先布膳,可好?”虽然是询问,但是,鄂邑长公主的神色、语气均是不容拒绝的模样,兮君自然不是没有眼色的人,立即乖巧地应了。

金氏兄弟自是不想管皇帝的“家务事”,走出骀荡宫,兄弟俩竟是同时松了一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有完全呼出,两人就见一个身着皂衣的长吏疾奔而来,兄弟俩立时僵在原地,差点忘了呼吸。

来者并不是陌生人,兄弟俩都认识----公车司马令!

----未央北阙公车司马令……

相视一眼,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金氏兄弟顿时就有不详的预感,待那人奔到宫门前,低声禀报完毕,金赏立时失神、失声,而金建毕竟生性开朗,竟是不敢置信地质问:“卫太子?!”



34、真假太子

汉高帝七年,萧相国营未央宫,因龙首山为前殿,建东阙、北阙,周匝二十二里九十五步,街道周四十七里,台殿四十三所,其三十二所在外,十一所在后宫,池十三,山六,池一、山二亦在后宫,宫殿门八十一,掖门十四。www.65txt.com

居高临下、壮丽巍峨的未央宫令自北疆归来的高皇帝大怒,责萧何曰:“天下匈匈,苦战数岁,成败未可知,是何治宫室过度也!”萧何对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以就宫室。且夫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高皇帝始悦。

对这段史录,司马光评价:“王者以仁义为丽,道德为威,未闻其以宫室填服天下也。天下未定,当克己节用以趋民之急;而顾以宫室为先,岂可谓之知所务哉!昔禹卑宫室而桀为倾宫。创业垂统之君,躬行节俭以示子孙,其末流犹入于**,况示之以侈乎!乃云无令后世有以加,岂不谬哉!”

萧相国也许的确是深谋远虑,营建华丽宫室也是出于某些一般人无法理解的善意,但是,很显然,他的目的并没有达到。

无为之治让汉室国力迅速恢复,积蓄满溢的国库在一位意欲大有为的君主手中迅速空虚。----当然,雄才大略的先帝在征伐四夷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增营、修缮宫室。

原本就壮丽非凡的未央宫,在先帝时被进一步修葺,尤其是作为天子路寝的未央前殿----以木兰为棼撩,文杏为梁柱,金铺玉户,华榱壁,雕楹玉。重轩镂槛,青琐丹墀,左(指供人上殿的阶级),右平,又以黄金为璧带,间以和氏珍玉,风至而鸣玲珑之声。另外,先帝还增建了武台殿等宫室。

无论如何。这座帝宫都的确拥有重威天下的壮丽。

这座帝宫只有东、北两门,门前立三出高阙,拱卫宫门。

天子出行从东阙,臣民上书奏事谒见则皆在北阙。因东阙与长乐宫相对,又有武库重地,等闲之人皆不能轻易靠近,因此,东阙向来都是肃静之所。而直通甲第高门的北阙则要热闹许多,每日都有很多人都在此投书公车,以求闻达。

自然而然地,这里多少会有一些无所事事地人离得远远的,等着看热闹。

不过,自从今上即位,北阙前已经清静了很久,想看热闹的闲人自然也就少了。而今天……

望着黑压压地人群。再看看北阙前昂然挺立地壮年男子。刚接手卫尉之职田广明不由地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心里更是懊悔不已----他怎么就不在从益州回来地路上多磨蹭两天?诏书都下了。卫尉之职还能飞了不成?只要迟个一天。他也就不必面对这个大麻烦了!

与他地心情恰好相反。与丞相等人一起接到诏令赶往北阙地右将军王莽则是庆幸不已----幸好他在昨天把卫尉地职事与田广明交割完毕了。否则。今天。两人必要有一番扯皮!

心里再悔再恼。田广明也没敢在脸上显露半分。事实上。从他接到禀报赶到北阙。他就没有说一个字。因为刚从沙场归来。他地脸色黝黑。让人看不出一点神情。当然。从卫尉寺接到消息。一直到赶到这里。他地脑袋里根本就是一团浆糊。脸上地神色除了僵硬还是僵硬。根本就没有一点变化!

如今。眼看宫门前聚集地人越来越多。田广明地心反而安定下来----事情越大。越不需要他决断。

心神稍定。他才想起好好打量北阙前地这个“卫太子”。

----玄冠、布衣、素裳。一身装束与普通士庶无异。然而。众目睽睽之下。此人卓然而立。一身风尘却难掩儒雅脱俗地神韵。周身不见一丝忐忑。

田广明心里不由有些吃不准了。

将近午时,这个男子乘黄犊车诣北阙,开口第一句话便把卫士震住了:“我乃先帝太子。”

据说,当时北阙前一片寂静,最后是一个年轻地卫士呆呆的一句话才让当值的卫侯回过神来,那个十**岁的卫士愣愣地道:“你叫先帝太子?”

这个问题让周围所有人都有昏倒的冲动,不过,当值的卫侯却警醒过来,立刻派人上报,同时将正在轮休的卫士全部调出,将这名男子与周围所有人隔离开,同时严令卫士不得与之交谈。

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剩下地只能等待。

当然,田广明能做的也不比属下地这个卫侯多。到了北阙,除了调来更多的卫士之外,他也只能等待。

不过半个时辰,北阙周围已经聚满了数万人,田广明与诸卫士都越来越紧张。

先帝用法甚严,官吏案治自然以刻深为要,定罪量刑皆从严从重,太子刘据却素来宽厚,每次决事必会有所平反,自然深得民心,否则,征和二年,他也不能仅凭那些临时凑出的乌合之众在长安城中与大军血战五日。

----民心、民力,平时看起来不起眼,但是,一旦到可用之际,却是无坚不摧。

----昔日一扫**的大秦不正是在这种可怕的力量下被毁灭得干干净净吗?

想到这儿,田广明只觉得自己背后冷汗淋漓,手心更是一片湿腻,连剑柄都握不稳了。

“将军,你看!”那个卫侯比田广明更紧张,几乎就要颤抖,却忽然凑到卫尉身边,轻声提醒。

田广明抬眼,随着对方悄悄示意的方向望去,心里顿时一松。

----远处靠近武库的位置上,寒光凛冽,朱牟重重,显然是重兵集结,以备不测。

悄悄呶了呶嘴,田广明声动唇不动地吩咐属下:“万一情况不对。让大伙儿立刻撤进宫门。”

“诺!”在他身边的几个人轻声答应,随即将话悄悄交待下去。

于是,不着痕迹地,卫士们巡防的范围越来越靠近宫门。

----谁也不想无谓地送命,不是吗?

抬头看了一眼宫墙之上,越来越多地官吏,田广明不禁皱眉。

----大将军至今未到。

“怎么不见大将军?”

宫墙之上,上官桀皱眉开口。询问地对像自然是颁诏地御史大夫桑弘羊。

桑弘羊两手一摊:“陛下诏使公、卿、将军、中二千石杂识视,未言诏大将军。再说,大将军今日休沐,左将军不知道吗?”

----大将军位在丞相之上,自然不在“公、卿、将军、中二千石”之列。

上官桀轻笑:“若要识视此人是否卫太子,自然是非大将军不可。”

桑弘羊是计算举国收支地人物,十三岁即蒙先帝青眼,那般聪明。岂会听不出上官桀的意思?因此,他也笑,云淡风轻地抬眼望向天边不断流动地浮云:“是啊……陛下为什么不诏大将军?”

“主上为何不诏大将军?”

骀荡宫中,金赏迟疑了好一会儿,还是问了出来。

刘弗陵轻笑:“为什么要诏大将军?”

金赏一愣,就听年少的天子淡淡地道:“难道朕的太子哥哥会做这种蠢事?”

金氏兄弟一愣,怔怔地望着天子,一时间无法回神。

刘弗陵微笑:“你们俩对太子没有印象?”

金赏与金建点头。随即更加困惑----比他们还小数岁的天子难道还记得卫太子?

“朕也不记得太子哥哥的模样了……”刘弗陵低叹,“但是。我怕他……我知道自己怕他……”

“……听说,卫太子是个很好地人……”金建不解地开口。

“很好的人?”刘弗陵重复了一下这个词,随即露出茫然的神色,“我也记得他是个很好的人,可是,为什么我会怕他?”

金氏兄弟更加茫然,只能望着天子,看着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良久才抬眼望向他。

“他是太子啊……皇考栽培了三十八年的皇太子……参政、监国……他的母族权倾天下。他却宽厚仁善。深得帝心、民心……还有比他更完美的皇太子吗?”年少地天子扳着指评价自己的兄长,笑得迷离。却让金赏、金建愈发心惊胆颤。

“卫太子……卫家人……”刘弗陵抚着玉几上的绨锦,无奈低叹。“赏……建……你们没听人说,大将军虽然姓霍,却比景桓侯更像卫家人吗?皇考的诏令不是随意下的……”

金氏兄弟不禁颤栗了。

少年天子倚着凭几,闭目轻叹:“那个人怎么可能是卫太子!”

“怎么可能是卫太子!”霍光冷笑,摆手让报讯的属吏退下。

长史任宣深深皱眉:“将军如此肯定?臣更担忧,陛下为何不诏将军?”

霍光却毫不在意:“因为根本不需要!”

“将军是说,陛下根本不需要其它结果?”任宣一愣。

霍光轻笑:“上虽年少,却极聪明。卫太子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这般突兀地诣北阙?”说到儿,他的脸色一沉,愈发阴狠:“让廷尉查清楚,这个该死的家伙是什么人!背后是谁指使!一个都不能放过!”

----他怎么可能容忍这样地事情?!

任宣被大将军的语气吓了一跳,随即强抑住加快地心跳,对霍光道:“眼下,丞相以下在北阙迟迟无决断,吏民聚集数万,一旦有所不测……”

----的确麻烦!

霍光也不由皱眉,食指在面前的漆案上轻点片刻,随即有了决断:“既是长安地界的事情,就让京兆尹去处理!”

----的确是个再恰当不过的人选了。

任宣立刻就领命出去,走到门口,又被霍光唤住:“派别人去找隽不疑,你去未央宫。”

任宣一愣,就见霍光眉头紧锁,不安地吩咐道:“让张贺最近小心,我怕有人借机牵连上曾孙!”顿了一下,他轻声道:“或者这才是目的……”

(风波第一波差不多就这样结束了……这件事应该没有太多的蹊跷,唯一可虑的是,冒充刘据地风险与收益究竟有多大……)



35、身份

(看来我不是全勤有仇就是跟供电局有仇!掀桌----气死我了!!!又不是用电高峰,十点钟你停什么电!!!)

未央北阙前,丞相、御史、将军陆续赶来,皂色的车盖密密麻麻地挨在一起,这般排场,连皇帝出行都未必能见到,围观的吏民中有些好事的不禁眼中放光,心中直呼不虚此行。www.65txt.com

丞相来了,却不肯入宫,桑弘羊等人也只好从宫墙上下来,陪着年迈的丞相站在北阙前,打量着那个自称是卫太子的男子。

桑弘羊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好像你见过太子似的!”

丞相车千秋,本田氏,征和三年之前,世居长陵的他只是高寝郎,既无材能术学,又无伐阅功劳,只因一份奏记合了先帝的心意,因此,数月间由大鸿胪而代刘屈为丞相,封富民侯。可谓世未尝有也。因此,汉使者至匈奴,单于问使者:“闻汉新拜丞相,何用得之?”那个使者如实回答:“以上书言事故。”单于对此十分不屑:“苟如是,汉置丞相,非用贤也,妄一男子上书即得之矣。”

撇开汉匈之间的敌意不论,这位丞相的确不比他的先辈有足够的能力或者威望权倾天下,他只是很兢兢业业地为天下民生做着自己所能做的努力,希望能达成自己封爵的那两个字的目标---富民。----这样一位并不精于谋算的丞相,面对这种从始至终都透着古怪蹊跷的事情,他的沉默并不难理解。

----更何况,卫太子在世时,他尚地位卑微,哪里可能判断得出此人是否卫太子本人?

先帝末年的巫蛊之祸几乎将朝中势力完全清洗了一番,此时,站在这里的公卿高官基本上都与丞相一样----对高高在上的皇太子毫不熟悉。

----谁敢断定此人的身份?

当然,也有不少人根本不相信这人是太子。无论那人看上去多么地像那个记忆中的身影。

----那位太子怎么可能在先帝驾崩数年后,搞出这么一出事?

----思子宫、归来望思台……

----先帝说他死了。他还能活吗?

----再说。此时此刻。便是真太子。自告身份又能如何?

“将此狂悖之人拿下!”

各人都在算计、思忖、犹豫地时候。一个意气风发地声音打破了宫门前地寂静。所有人下意识地望向下令地人。

识人先看车----皂盖。两皆朱。铜五末。轭有吉阳。却非右。

----可见其当时秩二千石的官员。

“是京兆尹隽君!”围观地民众中不少人都认出了来者---身在长安城中怎么能不认识京兆尹呢?京兆尹隽不疑,字曼倩,渤海人。先帝末年,得时任直指使指的暴胜之的举荐,征诣公车,拜为青州刺史。始元元年,齐孝王孙刘泽的谋反,被隽不疑发觉。收捕以闻,皆伏其辜。随后,隽不疑被擢为京兆尹,赐钱百万。其治事,严而不残,京师吏民皆敬其威信。

见隽不疑一到便要收捕此人,随行的京兆尹佐吏立时面露难色,有几个与主官较亲近的更是立刻凑近了劝道:“眼下其是否为卫太子尚未可知,且稍安之为好。”隽不疑没有反驳,目光扫向北阙前不为所动地男子,心中也有些忐忑,但是。随即。他便想到那个大将军府来的人所交代的话,心绪立刻一沉。再不起一丝波澜。

也不看同在北阙前的公卿高官,隽不疑昂然而言:“诸君何患于卫太子!昔蒯聩违命出奔。辄距而不纳,《春秋》是之。卫太子得罪先帝,亡不即死,今来自诣,此罪人也。”

掷地有声的话语让诸从吏立时凛然,再不敢踌躇,上前将那名自称卫太子的男子收缚押走。

虽然把人抓走了,但是,那人却根本没有见京兆尹治所被送到了廷尉寺。

当年就对暴胜之说“凡为吏,太刚则折,太柔则废,威行施之以恩,然后树功扬名,永终天禄。”的隽不疑怎么可能会真的碰这块灼手地火炭?来北阙之前,隽不疑便准备好了封印文书,一离开北阙便让从吏持文书将人送去廷尉寺。

“事涉先帝、太子,岂是区区一个京兆尹能决断的?”对从吏眼中的疑问,他答得理直气壮。

在人前昂然正直的京兆尹一进家门,却是两腿一软,幸好一手扶住了门框才没有当门跪倒,半晌才好容易地挪到自己地床上坐下,而一身的冷汗早已浸透了几重衣裳。

隽不疑就这么怔怔地坐在床上,直到哺时,他的老母亲前来唤他用膳,他才蓦地回神。

知子莫若母,何况他少年丧父,与寡母相依为命,如今这般与平时判若两人的模样,隽母如何不惊?

“儿是怎么了?”紧紧揪住儿子的手腕,隽母心惊胆颤地问道。

隽不疑连忙起身,扶着母亲坐下,勉强笑道:“儿无事!”

隽母更加惊惧:“莫哄阿母!究竟出了什么事?”

隽不疑踌躇,终是对母亲道:“阿母,儿想辞官。”

“这是为何?”隽母稍松了一口气,放开儿子的手腕,一脸困惑地问道。

隽不疑苦笑,不知道该如何跟平素只在家中纺绩的老母说明情况。

----朝局愈发迷乱,今日连“卫太子”都出来,下次不知该是什么状况!这种情势下,他这个京兆尹岂是好当的?

----今日霍光能想到用他,异日,其它人会想不到?

他正在斟酌,就听母亲温煦地道:“我是妇道人家,不晓得大事。儿素来端方,若心意已决,就按儿的意思办!”

隽不疑大喜,连忙谢过母亲。母子俩都放下了一桩心事,自然是和和乐乐地用了哺食。

既起了明哲保身地心思,第二天,天子与大将军地夸赞就不值一提了,哪怕是“公卿大臣当用经术明于大谊。”这样的话。看开了,也就是一句感慨而已----他是郡文学出身,春秋经术岂有不明之理?

----这种赞赏,他宁可没有!

----得到天子与大将军赞赏之后,他还如何能提出辞官之请?

隽不疑只能是群臣崇拜与嫉妒交织地仰视目光中,继续守着京兆尹的印信。

当然。对大将军提出将女儿许配他为妻这样地提议,隽不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他只是个小人物,当不得如此厚爱!

----霍光地信重是那么容易得的吗?

----再说,他家中已有妻室。

当然,隽不疑敢拒绝,也是因为多少有些肯定,霍光的气量不会连这种拒绝都无法接受。

隽不疑的烦恼很多,因此。对那个“卫太子”的消息并没有多关注,当然,既然身在长安,京兆尹治所又是人来人往地地方。这种世人瞩目的消息自然传达室得很快。

廷尉验治的手段素来高明,不过几日便查清,那人本是夏阳人,姓成名方遂,居于湖县,以卜筮为生。前些天有故太子舍人找他占卜,随口说了一句:“子状貌甚似卫太子。”成方遂便心动了,不知怎么想了几天,竟想出冒充卫太子以得富贵的主意。随即便诣阙自称卫太子。廷尉还逮召乡里认识此人的张宗禄等人。不几日便以诬罔不道定罪,成方遂随即被腰斩东市。其父母妻子同产也被连坐弃市。

这种事情自然是长安居民茶余饭后的谈资,不知为什么。成方遂被腰斩后不久,民间就有传言,那人并不是成方遂,而是姓张名延年,不过,这种无伤大雅地细节,也没有几个人会真的计较。

居于天子脚下的首善之地,谁也不是傻瓜,哪里会去议论真正的禁忌话题呢?

谈论那种话题的无论有无算计,都自是立于九重之上的人。

譬如椒房殿中的两位。

“我不要!”

“不要!”

接连被小妹妹拒绝,刘病已苦着脸,刚要坐下,就见小皇后手一抬,下把一扬,指着旁边的独榻道:“傅母说了,从今往后,我不能与皇帝之外地男的同席。你坐那边!”

刘病已一个踉跄,膝盖正好撞到兮君右手边的凭几,痛得他呲着牙直吸气。

“病已哥哥,你没事吧?”兮君被这个意外吓着,连忙推开凭几,扶着他坐下,“要不要让太医看看?”

“不要不要!”刘病已连忙摇头----小孩子嘛,谁愿意见医者?见了就要吃苦药的!

趁着这个机会,刘病已连忙问兮君:“兮君,你到底生什么气啊?”他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完全不明白小妹妹是怎么了,无论怎么哄都不肯理他。

提起这事,兮君立时不高兴了,可是看着他痛得一头冷汗、脸色发白地样子,也不好再坚持,只能不满地嘟囔:“病已哥哥自己去北阙看热闹了!”

刘病已抚额,无奈地解释:“我也是一时兴起跑去的,也没有看到热闹。----我去的时候,那个京兆尹已经把人带走了!”

“噢!”兮君心里稍稍平衡,病已觑着她的脸色,小心地补充:“再说,那天,左将军也在呢……”会认出她的。

兮君的小脸一垮,无奈之极。

即使她是中宫,也并不能在宫中随心所欲的。

摸了摸小妹妹的头,病已轻声道:“没事的,下次,我一定带上你!”兮君笑了笑,并没有接话,见刘病已一脸不高兴地瞪着自己,才笑道;“好!下次病已哥哥可不能自己跑去玩!”病已这才开心地点头。

两个小孩正在说笑,殿门忽然打开,帷帘被冷风一激,立时鼓动轻摆,兮君不解地看着倚华走进殿中,步伐竟有些凌乱。

“长御?”兮君困惑地轻唤。

倚华在幄帐前跪下禀报:“中宫,廷尉与光禄勋在前殿……”焦灼地心情让她一时说不下去了。

“廷尉与光禄勋?”兮君不解地重复,“要见我吗?”

“不是地!”倚华摇头,目光落在刘病已身上,无限沉痛地说,“他们来,是要带走曾孙……”

“曾孙?”兮君不明白,刘病已更加困惑,却也明白倚华不会无缘无故地看自己:“为什么要带走我?”身边的人经常这样唤他,他明白是指自己----可是,为什么?

倚华看着他迷茫地神色,轻声道:“因为曾孙你是卫太子的元孙啊!”



36、皇后的愤怒

----你是卫太子的元孙!

一句话仿佛惊雷一般劈头击刘病已,让他全身僵硬,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www.65txt.com

与兮君不同,从懂事起,刘病已便辗转寄居,因此,远比同龄人更明白世事,而且最近一年多,他更是被教导了许多事情。

虽然没有想清楚全部,但是,一瞬间,刘病已便明白了自己处境危险!

兮君却不明白,思忖片刻,开口却道:“所以,宫中不少人都称病已哥哥为曾孙啊……”

倚华与刘病已都没有料到她思忖之后,居然只想到这点,两人一时间都沉默了。

“……是……”

“可是……他是先帝曾孙,廷尉与光禄勋就要带走他……为什么?”

倚华刚开口,兮君便再次询问为什么,但是,面对这个问题,倚华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被兮君这么一岔,刘病已也镇静下来,沉思之后,陡然一个激灵,脸色煞白:“是要我死吗?”

他比兮君长三岁,在掖庭的时间也更久,如何不明白那些人的想法。

----因为他是卫太子地孙子。所以。他可能会危害到天子……

虽然还不明白他地存在为什么会危害天子。但是。刘病已就是想到了这一点。

兮君听不得“死”字。脸色立时苍白:“小哥哥不会死地!”

倚华见两个孩子都被吓到了。立刻出声安慰:“不会地!不会死地!……”话说了一半。便说不下去了。

----她只是长御。有什么资格给出保证?

----即使是皇后。也保证不了这点啊!

这时侯,刘病已反而不害怕了,脸色也缓和下来。十分镇定地握住兮君的手:“我不会死的!”说着。他笑了笑,很坚定地说:“舅公以前说过,我的命硬,死不了的。”

兮君怔怔地看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想说相信,心里却是思潮翻涌,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她不说话,刘病已也说不下去。小小地后殿侧厢中竟是一片寂静,让倚华愈发心惊。

倚华本来只想着有人想借着这次“卫太子”地案子对付刘病已,担忧着这个可怜的孩子又要遭罪,但是,刘病已的问题让她陡然警觉----死是最没有后患的手段!

想到这个最坏的可能,没有多想,倚华便下定决心----绝对不能让廷尉带走刘病已。

下定决心了,她便心念飞转地寻思方法,还没理出头绪。就听殿外一阵喧哗。

“什么人!”兮君扶着凭几站起,大声质问。

倚华被皇后骤然暴发的愤怒吓了一跳。

----她还没从见过皇后情绪激动的样子。

其实倚华是被自己的印象蒙蔽了。

兮君不似刘病已那般任性擅为、喜欢玩闹,却比刘病已更为受宠,从小到大,虽然是乖巧懂事,实际上。却是极少有不顺心的时候,只不过,从入宫之前,她便被教导着要温柔和顺,加上,环境骤变,身边时时刻刻有人提醒,她也不敢不小心谨慎。

如今,她本就心绪烦乱。被喧哗声一吵。如何不恼?

殿外地人也被皇后的声音吓了一跳,别说王平与张安世。便是椒房殿侍御宫人都深觉意外,所有人都怔怔地望着殿门。随即,那扇黑漆朱纹的殿门也不负众望地被凶狠地拉开。

“皇后长乐未央!”

看到年幼的皇后站在殿门之中,椒房殿侍御一个激灵,全体跪下,问安的声音居然十分齐整,王平与张安世也立刻警醒过来,向皇后参礼。

兮君步出殿门,紧跟在她身后的倚华立刻将殿门合上。

年幼的皇后身着深青色的深衣,素色的裙裳一角在衣裾下隐约可见,周身别无佩饰,连乌黑地长发也完全散在身后。

“从入宫开始,傅母与诸长御、女史便教导我,宫闱肃整,不可高声妄行!”兮君冷着脸,毫不留情地质问,“那么,方才是怎么回事?”

张安世心中一跳,感觉事情开始滑向自己无法控制的方向了。

----大将军怎么没说他这位外孙女会忽然挺身而出?

“中宫息怒。”见只有皇后与倚华走出来,郭穰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稽首禀报,“廷尉与光禄勋言有要事请谒,因中宫正要休憩,臣等便阻拦了一下,廷尉却坚持己见,臣等与光禄勋劝阻不得,争执中一时高声便惊扰了中宫。”

兮君目光一转,便落在张安世身边的那个陌生人身上,打量了片刻,便道:“廷尉……卿来椒房殿……难道是我殿中有人身犯律令,要下狱案治?”

这个问题太过诛心了,让王平不由颤栗了一下。

“不是……”新任廷尉连忙否认,“臣前来椒房殿,是想请中宫用玺。”

“用玺?”兮君皱眉,随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却是脸色一沉。

“难道廷尉没有主上的诏令便直闯椒房殿?”兮君再次追问,脸色极其难看。

汉宫宫禁并不如后世严苛,外臣、内臣出入禁中都不难,出入掖庭门户也不难,但是,毕竟是禁中,后宫之中更以清白为要,男女大防远比民间严格,再加宫人生存不易,一般非至亲至信之人,是不可能被准允登堂入室的,而外臣想入宫行事,更是必奉有诏命。----既有天子诏命,就不当请中宫再用玺。

----若无天子诏命,只是直闯至椒房后殿这一条,便足够廷尉受地了!

倚华眸光一闪,上前一步,皱眉质问:“中宫年幼,但是。椒房殿也不是外臣可以直入后殿的地方!这个道理……廷尉初履任。光禄勋也不知道吗?”

张安世揩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随即笑道:“长御所言甚是,只是真的误会了……”

“误会?”兮君气极,“你们都闯到这儿了,还说误会?将军真的以为我可欺是不是?”若不是她知道张安世与霍光交从甚密,所说的话就远不止如此了。

“臣不敢!”张安世连忙否认,虽是套话却也是真心之言---以往不论,今天,面对这般气势的皇后。谁敢认为她可欺?

“皇后容禀。”张安世顿首请求。

兮君冷哼一声,头昂着转向另一边,根本不看他,让张安世心里更加没底,却见皇后身侧地那位长御冲自己使了个眼色,显然是示意自己快说,便心一横,叩首至地,语速极快地说明情况:“因前番有人冒充卫太子。建章宫有诏廷尉将皇曾孙----也就是卫太子之孙----收监验治……”

“收监验治?”兮君对这个词极为陌生,反正知道不是好事,便放过不提,而是问道:“既是如此,你们来椒房殿做什么?”

倚华也不解。

----难道是知道刘病已在椒房殿?

----可是,也大可不必直闯啊。曾孙不可能在椒房殿过夜地,稍等一会儿,他们自要送他回掖庭。

王平迅速接话:“臣之前已奉诏至掖庭寻人,然掖庭令言,曾孙顽劣,前些天与宦者丞赌气,至今不知下落。臣便请光禄勋帮忙寻找,可是光禄勋言,无中宫准允。禁中郎卫不得擅动……”

“荒谬!”倚华翻了个白眼。在兮君出声前便大声斥责,“廷尉地意思是。为了寻一个宗室子弟,便要让郎卫搜查禁中?”

“长御慎言。臣如今奉诏正是要验治其是否宗室。”王平淡然地回答。

倚华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难道之前那些都是为这个?

----他们竟想完全否定刘病已地身份!

倚华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了。

“荒谬!”一个稚嫩地声音道出相同的斥责。隐隐带着一丝颤音。

倚华看向出声地皇后,却见她脸色通红,双眼圆瞪,怒不可遏地走到台阶前,小手重重地击上支撑拱梁的立柱。她的年纪太小,即使这般愤怒,看上去也并不算可怕,但是,椒房殿地侍御宫人仍然惊惧不已地低头跪下,生怕被皇后的怒火灼伤,连倚华也心惊胆颤地跪下。

“宗室属籍为宗正之责,何时归属廷尉了?卫太子之孙能有多大?何时属籍?难道你们这些人除了对付一个孩子,便没有其它手段了?”愤怒之下,兮君的质问已失了条理,但是,颤抖的声音问出的问题竟让王平一时无言以对。

张安世却是松了一口气。

----过程虽然失控,但是,毕竟结果还是原来预计的结果。

----万幸!

张安世再次抬手拭汗,轻声道:“中宫息怒……廷尉只是奉诏行事……虽然一时求成心切,但是……并无针对稚子之意……”

这是为中宫的愤怒作注解了----中宫也是孩子。

王平连连点头,感激地看了张安世一眼。

“我不管你有没有!”兮君仍在气头上,身子隐隐直颤,“现在给我离开!以后也别来!我不想看到廷尉!”

王平还想争辩,却听张安世立刻叩首答应:“臣谨诺。”他也只能跟着应诺离开。

出了椒房殿,王平立刻有些埋怨地问张安世为何那般爽快地答应,张安世苦笑,对廷尉道:“王君,她是皇后。难道君真要皇后把陛下、大将军、左将军都找来,把事情闹到无可挽回才甘心吗?”

王平一怔,随即想起了皇后的出身,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要我说,君还当感谢中宫才是。”张安世淡淡地道。

“为何?”王平不解地请教。

“皇曾孙之事就是一块烫手的火炭,中宫却是给君指了一条出路……”张安世轻声道。

王平立刻明白:“宗正!”

“正是!”张安世点头,见他还想追问,便轻笑着道,“王君,那是卫太子地孙子,而大将军姓什么?”

王平不由打了一个寒颤,立即长揖道谢:“谢光禄勋指教。”

----他竟然是得意妄行了!



37、周阳八子的厌恶

两位九卿高官离开,椒房殿后院中庭依旧一片寂静,跪着的依旧跪着,谁也不敢妄动。(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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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皇后年幼,选择侍御时,除了几个统领负责的职司,其它位置上,多选择年纪较较的宫人、宦者,平日里,皇后也是随和的性子,因此,年长者的教诲多数时候都是被年轻人置之脑后了,如今,他们才深刻地体会到年长者的苦心。

----年仅七岁的皇后也是皇后啊!

所有人都不敢抬头,也就只有跟在皇后身后的倚华注意到皇后的失神无措。

----的确,对抗两位奉诏行事的高官,即使是东宫之主也要三思而行。

----幸好,那两人都是由大将军简拔的,对于大将军的外孙女,心中尚有一分顾忌。

“中宫……”倚华趋前轻唤,“天寒风大,还是入殿休息吧!”

兮君怔怔地点头,扶着倚华的手返回殿内。

殿门关闭,年幼的皇后停步低语:“现在怎么办?”

----若是再有诏命怎么办?

倚华沉吟着,安慰皇后:“不会的!”

----这样地事情若是发生第二次……

倚华垂下眼。掩去眼底地疯狂。

----若是那样……我便要杀了……那位大将军!

一双稍大地手轻轻地执起兮君地小手。将之呵在掌心。小心翼翼地。希望她一向温暖地手不再冰凉。

兮君侧头。看向忽然来到身边地刘病已。不自觉地微笑。将另一只手也覆在他地手上:“不冷了!”

病已眨了眨眼。微笑。尽力想表现得不那么勉强。却始终不成功。最后。只能嚅嚅地轻言:“以后别做这样地事了!”

“为什么?”兮君不解,“我不想小哥哥死。”

----死……太可怕了……

年幼地她其实并不明白自己的心,只是顺着自己地想法做自己想做地事情----事实上,她只是害怕失去……

病已摇了摇头:“我不会死的!但是。你做这样的事情……不好!”他说不清楚,只能求救似地看向倚华,兮君也循着他的目光看向倚华。

面对两个孩子询问的目光,倚华默默地蹲下,单膝点头,跽坐于皇后身侧,轻声低语:“曾孙是担心中宫触怒主上与长主……”

刘病已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盯着兮君,眼中盈满深切的担忧。

兮君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惊惧,却随即展颜:“不会地。是他们自己做错事,我没有错!”

深吸了两口气,年幼的皇后扬起头:“便是错了又如何?”

她的确不明白那些深奥的利益纠缠,但是,她的耳朵不聋,能听。在这个宫中,总是会有人悄悄地谈论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猜测那些隐晦的利益交易。与刘病已在一起嬉闹的时候。在那些避人耳目的角落中。她已听到了很多自己从前没有听过的话题。

----她地身后站在两位辅政大臣,她便是做了一件半件的错事。又如何?

倚华轻轻颌首,对刘病已微笑:“曾孙对此倒是不需多虑。”

----上官家的心思。她说不准,但是,他们总是要维护皇后!

----霍光的心思……方才张安世不是帮着他们说话了吗?

刘病已松了一口气,不过,随即,还是很郑重地嘱咐:“无论如何,你都要小心,我听宦者署的人说过,那位周阳八子对你可不是很恭敬!”

“周阳八子?”兮君皱了皱眉,却没有上心,“她能如何?”

无论是以前霍幸君与东闾氏的教导,还是入宫前后,保傅与长御等人的教育,作为皇后,兮君还真的从没有把天子的宠姬放入眼中。

倚华也没有将那个秩视千石、爵比中更地八子放在心上。

----只要皇帝还需要霍光与上官桀地支持,便不会轻易责备皇后的。

----更何况,皇后这次也没有做错。

不能说兮君与倚华地考虑有错,但是,当天午后,掖庭令刚将刘病已接走,承光宫便传话请皇后前去叙话,兮君听到宫人的通禀,不禁还是有些慌乱。

“中宫依然用之前地态度对待就行了!”倚华忽然发现,那样的态度才是上官嫱应有的态度。

----大汉天下,论骄傲,谁比她更有资格?

----她是皇后,长公主能拿她如何?

兮君轻轻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让尚服为自己绾起发髻,戴上簪珥长、华胜步摇,乘上肩辇前往承光宫。

承光宫前殿东厢,鄂邑长公主看着敛首端坐的皇后,不解地皱眉:“皇后素来温婉柔顺,今日怎么会擅行妄为?可是有人教皇后那般做的?”

开始还只是疑惑,说到最后,已是严厉的质问语气了。

兮君抬头,大袖中,纤细地指甲已经掐入掌心,可是脸色仍是一派平静,眼中却是泪光盈盈,将鄂邑长公主吓了一跳。

年幼的皇后倔强地抿紧双唇,拒绝回答长公主的质问。

鄂邑长公主拿皇后没有办法,只能将严厉的目光投向皇后的随从侍御:“说!是不是你们唆使皇后斥责奉诏行事的大臣的!”

随行的侍御立时叩首,却无人应话。

“长主,廷尉与光禄勋并没有诏书啊!”兮君轻声地提醒,“他们是要我颁玺书的。”

很轻的声音,很无辜的话语,却让鄂邑长公主无言以对。

“我觉得不应当颁那种玺书……是我做错了吗?”年幼的皇后问得十分小心翼翼,可是始终没有低下头,澄澈的黑眸一派安详地望着长公主。让鄂邑长公主尴尬不已。

殿中一片寂静。

“中宫为什么觉得不应当颁那种玺书?廷尉乃奉诏行事,中宫不允。与抗命何异?”一个清灵文雅地声音响起。仿若温泉之水,和煦无澜。

兮君抬眼看向忽然出现东厢内户之前的女子,随即淡然地收回目光,沉静端坐。

站在内户前地女子也不过十五六岁地模样,椎髻低垂,只簪了两颗珍珠。耳上垂着一对月芽状的玉,其它别无佩饰,看起来俭朴素净,但是,一身浓绿的锦衣上银光流动,竟是夹以银丝织出的长乐明光锦,庄重中不失绚丽缤纷。

倚华微微沉吟,随即直起腰身,不再伏首,其它侍御听到动静。看了一眼,再看看内户边的女子,也跟着挺直腰身,垂首跽坐。

“中宫长乐未央!”无声的压力下,女子暗暗叹息,不得不向七岁地皇后行礼。即使咬碎了牙齿,她也必须恭敬地行礼。

倚华示意皇后右手边的年轻长御答礼,那名不满二十的长御竟然稍愣了一下,才想起以前所受的教导。膝行趋前。抬头平视前方,庄重地答礼:“皇后诏曰可!”

不过五个字。便让年轻的长御出了一身冷汗,说完后又悄悄打量了一下周围。确认自己没有出错,才真正放心。

----周阳氏,少年天子的后宫中唯一可称宠姬的女子。

她的出身并不低微。

昔日淮南厉王刘长的舅父赵兼封周阳侯,赵家便以周阳为氏,之后,厉王谋反被废,赵兼也被免侯,但是,因为与淮南王的关系,周阳氏仍列于宗室名籍,与一般人家不可同日而语。赵兼之子周阳由以宗家为郎官,历事文、景、武三朝,暴酷骄恣却仍然官至二千石,连汲黯也不敢与之抗礼,后为河东都尉,与太守争权,相告言,太守自杀,周阳由弃市。

不过,鄂邑长公主夫家地周阳氏却非此周阳氏。周阳侯国后来封给了孝景王皇后的同母弟弟田胜,元狩二年,田胜也因罪被免,国除,便以周阳为氏。而当年尚鄂邑公主却是王皇后的兄长之盖靖侯王信之孙,元鼎五年,盖侯坐酎金被免,因鄂邑公主的母姓便是盖,王家便干脆也以周阳为氏。因此,虽然同是周阳氏,但是,鄂邑长公主对这个天子宠姬倒也谈不上偏袒。(注平日里,看着周阳氏向皇后行礼,鄂邑长公主也没有什么感觉,但是,今天,接连被皇后堵了话,她心里着实有了恼意,因此,长御答礼后,她便故意道:“我这里不是椒房殿,皇后这般行事,是讥我无礼?”

兮君毕竟只有七岁,并不能完全听懂其中的讥刺之意,因此,她很困惑地摇头:“长御做错了?我记得……婕妤以下,长御称谢,美人以下,长御称皇后诏曰可。中宫女史是这样教的,我应该没有记错……”

鄂邑长公主当然不能说她错,于是,她冷哼一声,转移了话题:“皇后若是知礼,便不当违逆上意!”

“我何曾违逆上意?”兮君十分委屈地问道。

已经起身的周阳八子此时再度开口,却是温柔地劝解:“中宫毕竟尚幼,想必都是无心之过,长主细细分解,中宫才能明白。”

兮君微微皱眉,却没有接她的话,依旧望着长公主,完完全全地忽略这个天子宠姬的存在。

周阳氏地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很显然,年幼地皇后并不知道争宠,只是按照身份的区别,将之划入了忽视地范畴。

这是周围的人教导地结果,是皇后应有的高傲,但是,这种忽视比敌视更容易引起仇恨的情绪。

周阳氏第一次对年幼的皇后产了厌恶的感觉。

----她若不存在……

----也没什么不好!

周阳氏垂下眼,暗暗思忖,尚没有拿定主意,就听外面一声通禀:“皇帝见长公主。”

注:鄂邑长公主的夫家那段纯属为了照应前文而杜撰,史上无载,毋需深究。



38、帝心如晦

承光宫前殿,在众人参礼后,刘弗陵扶起自己的皇后,一言不发地携着她的手走进内者刚刚张起的紫色绣幄之中。www.65txt.com

端坐在铺了绨锦的玉床上了,兮君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已满是汗水,却不能抽回手,只能盯着幄帐边角垂下的五彩羽毛与系带玉璧,强迫自己镇定。

“皇姊将皇后与周阳八子都召来,也不告诉朕一声,让朕白跑了这么一圈才见到人!”刘弗陵攥紧兮君的手,笑得温文尔雅,说得云淡风轻。

鄂邑长公主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温柔地笑答:“是我不好,竟忘了皇帝……”随即又觉得这种说辞虚假得连自己都听不下去,便顿了一下,改口道:“我记得陛下午后还有课业,便想等陛下的课业结束再派人去请陛下的。”

刘弗陵点了点头,终于松开手。这时,兮君才发现刘弗陵的手竟然比自己还冷,怔忡了一下,还是轻轻地握住他的手,同时给了他一个不解的神色。

刘弗陵没有回应皇后的疑问,只有唇角稍微扬起不显眼的角度,僵硬的指尖在皇后的手背轻碰了一下,随即收回手,淡淡地瞥了长公主一眼:“多谢皇姊关心。”

到这时,殿中哪里还会有人看不出天子正对长公主深感不悦?兮君当然也不例外,不过,这么长时间的宫廷生活。已经让她习惯在深觉困扰地时候低下头,以掩饰自己的情绪。

鄂邑长公主没有低头。而是一脸愕然地盯着自己地弟弟,半晌之后才苦笑地低头:“关心陛下是妾的本份。”

刘弗陵微微愣了一下,终究没有再说话。

于是。承光宫的一餐哺食在四人诡异地平静中结束,随后,年少的天子携着皇后的手从伏首在地地众人之间走过。离开长公主的宫殿。

登辇之前,刘弗陵稍停了一下。对恭送出来地皇姊低声说了一句话,随即便径自乘辇离开。

帝后地辇驾离开。脸色苍白地鄂邑长公主立时踉跄了一下。几乎就要摔倒。却丝毫不管不顾。只是用力按着额角。

周阳氏就在长公主身后。虽然没有听到天子所说地话。不过还是眼疾手快地扶住了长公主。心中惊骇万分:“长主。你怎么了?”

----主上说了什么?

她更想这么问却也不敢这么问。

鄂邑长公主终于重新站稳。尽管脸色依然苍白。却还是拂开了少女地手:“没事!”

----她是大汉地长公主!

----她怎么可能有事!

周阳氏难堪地退后,低下头。双唇抿得死紧。哦……除了长主,没有听到主上说了什么?”

“是……”

尚书署听事阁。霍光独自一人听完来者的禀报,确认了一下,便让那人退下。

片刻之后,侍婢在外轻声通禀:“大将军,光禄勋候见。”霍光敛起所有神色,应了一声:“请!”

张安世匆匆走进听事阁,行礼之后便对霍光道:“家兄的意思,此时不能让曾孙离宫。”

之前,应廷尉求助的同时,张安世便让1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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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版首发亲信通知了霍光---天子下诏要将刘病已收监验治,之后,送走王平,又急忙赶来尚书署。当时,霍光刚从建章宫返回,听完他的禀报,便将自己思忖后地决定告诉了他:“去见掖庭令,让他想办法让曾孙不引人注意地离开掖庭!”

张安世便立即又返回掖庭。

听到这个答案,霍光微微皱眉,示意张安世将张贺地意思说清楚。

“家兄的意思是,在已经有人盯上皇曾孙地情况下,他是不会让曾孙离开他的保护地!”张安世尽量委婉地复述兄长的意思,却还是让霍光冷笑连连。

“他的保护!”霍光没有看亲信知交----他并不想让张安世难堪----只是淡淡地陈述事实,“若不是兮君,他那个掖庭令能做什么?”

张安世语塞。

他方才也是这样劝兄长的,但是,兄长的最后一句话说动了他。

“大将军……”

“算了!”霍光打断张安世的话,“我之前也思虑不周,这个时候让曾孙离开的确不好。”

张安世松了一口气。

他的兄长说:“若是连宫中都没办法让曾孙安然无恙,宫外情势复杂,即使是大将军,又能保证什么?”

“将军,陛下怎么会下那样的诏令?”忙了一整天,终于有机歇下来了,张安世才将最大的困惑道出。

----或者该问,那样的诏令,尚符玺台怎么会不告知霍光便封玺呢?

霍光微笑,食指轻点漆案光滑的平面,很认真地否定:“不是陛下!”

张安世一愣:“可是玺书……”

“玺书是什么内容?”霍光轻声提醒。

“验治掖庭之中诸宗室身份……”张安世脱口而出,随即便一手拍上自己的脑门,低咒了一声:“该死的文辞!”

----亏他还是内朝尚书出身!

----居然现在才发现!

----那道诏书根本没有特地提皇曾孙。

霍光微笑着劝解:“子孺不必如此!意外而已!谁也没有想到会出这种事!”

张安世却是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感觉,皱着眉,勉强压下怒火,对霍光道:“大将军是说有人矫制----矫制之罪。虽功不赏,害则诛。不赎。

----昔日长平烈侯地长子年幼无知,无意中犯了矫制之罪,虽未有害。但是,不仅当时被免了宜春侯的爵位,还差点因此不能在卫青薨后袭爵。最后还是平阳长公主从中斡旋,加上先帝也不忍长平侯国绝才得以嗣侯。

----这个罪名实在太容易入罪了。

张安世显然是想找人发泄一日郁卒之下积蓄地怒火了。

霍光岂不知他的心国。不过,他看了知交一眼,无奈地摇头:“方才在骀荡宫,主上虽然震惊,却还是应承,那道玺书的确是出自他地本意。”

张安世一愣,连恼怒都忘了,随即讶然回神:“是长公主?!”开始还是疑问,待话说出口,张安世已是十分笃定了。

霍光微微挑眉。没有回应。

----这种姿态就是默认。

张安世冷笑一声。抬眼盯着霍光的眼睛,一声不吭。却更显压力,可惜。这一套在霍光身上不管用!

“子孺有想法?”霍光很善解人意地询问。

张安世无奈地叹息,深感挫败,却还是如实地开口:“长公主岂有这种决断?”

----鄂邑长公主……

这世上,圣贤之类总是寂寞的。

一个从来不显眼地公主会忽然这么会算计?简直是当机立断、气魄惊人!

霍光点头附和:“是啊……长公主哪来的决断呢?”

张安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正要说话,就听侍婢通禀:“大将军,谏大夫杜君求见。”

“请!”霍光立时答话,张安世也立刻起身,退到右侧坐席上。

杜延年进来后见到张安世并没有意外地表示,行礼后便坐到张安世对面的左侧席位上,随后便开口道:“将军与子孺可商议完了?”

张安世摆手笑道:“我说的都是闲话,幼公想来是有急事。”

杜延年笑道:“四海升平能有什么急事?不过是复大将军令而已。”

“我的令?”霍光皱眉,“我交代你的事情可不少,是哪一桩?”

“寻贤士明师那桩!”杜延年轻笑,“又要有真才实学,又不能太出名,大将军交代的事从来都不是好办的!”

霍光微笑:“找到了?先不急,还要再等等!”

杜延年一怔:“为何?”之前霍光可不是这样说的。

“出了点意外!”张安世主动代霍光回答,“曾孙暂时还是不离开掖庭为好。”

杜延年一直为此事奔波,尚不清楚缘由,听得是一头雾水,张安世少不得将事情从头再说一遍。

“此事揭过不提便罢了!”听张安世说完,杜延年沉吟片刻,一脸严肃地提议,却让霍光与张安世都是一愣。

“大将军有意庇护曾孙自是无妨,但是,太过关切,只怕会让主上心寒……若是君臣离心……便不好了……”

霍光与张安世不由沉思起来。声呼唤。

方才一入骀荡宫的内寝,年少地天子便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力道之大几乎让她差点痛呼出声,但是,她随即便怔忡着无法出声了----素来沉稳地天子竟然在颤抖。

兮君极力忍耐着身量几近**的天子那过份用力地拥抱,直到他自己平静下来,渐渐放松了双臂的拘束,她才不安地轻唤。

“兮君……谢谢你……”十三岁地天子轻声呢喃。

虽然天子的声音很轻,但是,头就靠在天子胸膛上的皇后仍然听得十分清楚,于是,年幼的她在不安的同时愈感困惑。

----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刘弗陵没有解释,只是拥着年幼的女孩坐在寝台上,似乎只有如此,才能让他感到充分的安全。

沉默了许久,兮君还是试探地开口:“陛下对长主说了什么,妾方才……”“不要提那事!”刘弗陵简洁地阻止她的探究,声音还是很轻,语气十分含糊。

兮君不太明白他的情绪,但是,也没有再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兮君只知道自己已经什么看不见了,但是,始终没有宫人进来点灯,内寝之中,一片漆黑,也一片寂静,兮君几乎能听到他们两人的心跳声。这种环境让她不由地紧张。

“兮君……”黑暗中,拥着她的天子轻轻呼唤,兮君抬起头,却看不到他的脸,只能听他一声一声地唤自己的小名,再以一种复杂地语气一遍遍地陈述,“……你是我的皇后……”

年幼的皇后不习惯黑暗,在紧张中渐渐沉睡,少年天子却早已习惯寝殿的黑暗,依然能看到怀中女孩隐约的轮廓。

抚开女孩柔软浓密的额发,刘弗陵轻轻摩挲她的脸庞,想凭借那细腻的触感安定自己至今仍在颤栗的心。

----他的皇后啊……



39、帝王之心

----抱着一个人枯坐一夜会有什么后果?

----即使被抱的那个人只有七岁,还是个女孩……

……后果差别不大……

看到少年天子第十七次因为手腕不受控制的颤抖而将墨汁滴到简册上后,年迈的文学博士不得不翻着白眼宣布休息,同时很含蓄地劝说天子不可因春秋正富便放纵太甚,让陪侍天子的两个侍中很不厚道地在心里笑翻了。(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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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皇后只有七岁!”十三的天子无力地抬手,抚住额角。

----他难道会宠幸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吗?

苍老的博士看了天子一眼,微微抿唇,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待授课的博士离开,金赏一脸困惑地看向天子,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刘弗陵额头青筋直跳。

“别告诉朕,你也有相同的疑问!”刘弗陵咬牙。

金赏摇头,随即便道出疑问:“主上将皇后留在建章宫了?”

刘弗陵的神色一变,半晌才点头:“是!”

今早。他对他地皇后说:“建章宫比未央宫更好。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吧!”

他地皇后迷迷糊糊地还没有睡醒。只是一个劲地点头。于是。他便吩咐皇后地侍御将皇后地起居之物都搬到诣宫。

诣。木名。诣宫便是因宫中美木茂盛而得名。在骀荡宫西北。

汉制以右为尊。因此。长乐、未央两宫中。除了椒房殿在前殿正北方。其它后宫馆舍皆在东。刘弗陵地安排事实上并不合规矩。不过。骀荡宫几乎就是建章宫地最东面了。再说。周阳氏起居地承华殿也在西侧。皇后地居所在帝寝西北。也算不上太大地问题。

这些不是金赏关心地问题。他沉吟片刻还是道:“主上可是……”虽然下定了决心。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问。话说了一半便接不下去了。

刘弗陵轻轻苦笑:“赏想问什么?”

金赏十分为难,让金建不禁挑眉:“大哥,你想说什么啊?”这种无人侍奉的情况,他们君臣间从来不会在意身份地区别,可以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金赏看着天子苦涩地笑容,再听到弟弟无知的催促,不禁恼火,狠狠地瞪向金建:“不知道就闭嘴!”

金建被兄长难得的凶狠神色吓了一跳,怔忡了半晌才跳起来质问:“我不知道什么?你不就是想问陛下是不是想用皇后做盾吗?”

刘弗陵的脸色霎时苍白,金赏心中一痛,扬手给了弟弟一个巴掌:“胡说什么!”

顺着兄长的目光看到天子异样的脸色,金建立时焉了,沮丧地低下头。想道歉都无从说起。金赏忿忿地斥责兄弟:“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了!”

“是的……”年少的天子虚弱地应了一声,制止了金赏故意为之的训弟之举,“不必替我遮掩……我就是害怕了……”

金赏与金建都沉默了,望着脸色惨白地天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刘弗陵轻轻地扯动唇角,茫然地望着前方:“昨天大将军就在这里。很平静地问我;陛下害怕故皇太子吗?我没回答……”

看着天子茫然无助的神,金赏顾不得礼仪,上前一步,狠狠地捉住他的双臂,咬牙陈述:“陛下!卫太子已逝!”

“是啊……”刘弗陵看了一直陪伴着自己的友人一眼,下意识地微笑、点头,却让金氏兄弟更加难过,“大将军也说:卫太子已经死了!在湖县!在泉鸠里!……”

刘弗陵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在金赏的脸。与他四目相对:“赏,他没有死……他一直都在……”

“陛下!”金赏与金建同时惊呼。

刘弗陵抬手。死死地扣住金赏的肩,无助地低喃:“所有人都想他活着。他怎么会死!”

“他已经死了!”金建斩钉截铁地说,同时走到兄长身边,将天子手指一根根从兄长肩上拉开,随后用双手将那只冰冷僵硬的手包住。即使是先帝,即使是大司马大将军……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金建以前所未有的严肃态度对天子而言。

刘弗陵终于眨了眨眼,似乎是将两人的话听进了心里,但是,颤栗地身体让金氏兄弟明白,这个十三岁的天子是多么紧张……多么恐惧……

“陛下,你是大汉的天子!”金赏努力让自己的眼神充满坚定之色,希望借此缓解天子的情绪,“名正言顺的正统所在!”

“正统?”刘弗陵为这个词而笑,“赏……正统不在名、不在言……在人心……”

昨天,他地大司马大将军站在他面前,平静地教导他:“陛下是大汉正统,当以德安天下,不应挂心小节!”

他几乎窒息,却强迫自己平静以对:“朕谨记大将军所教。”

----他是大汉正统?

----他若是大汉正统,那个奸佞一声“卫太子”,几万士庶围观,那么多公卿高官为什么无一人敢质疑?

----他若是大汉正统,他的大司马大将军会为了一个无爵无位的宗室子弟,便隐晦地警告他?

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刘弗陵再次感觉到心脏骤然收紧的痛意。

----他不敢想像,若是,他的皇后没有拒绝用玺,那个“皇曾孙”被廷尉顺利收监……霍光会如何震怒……

霍光说:“卫太子举家罹难,只余一孙存世,虽非天下皆知,然先帝遗诏颁行天下,朝野士庶知之亦非寥寥。前事方了便起波澜,陛下让天下人如何想?天子以仁义道德威服天下……诗云: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陛下熟习《诗》《书》,岂不知焉?”

----那个人是大司马大将军。说的全是大道正言。却让他如置冰窟,彻骨寒意几乎让他僵硬麻木……

他的皇姊没有直面那样的大将军,否则,她不会意外自己说出的那番话。

----他昨日在承光宫前对鄂邑长公主说:“兵符信节皆在大将军幕府,皇姊想做什么前,先考虑一下朕地性命,可好?”

元狩六年,先帝罢太尉,正式以大司马主兵。之后军制大革也是由大司马大将军主持,汉军地兵符信节皆在卫青手中,一直到元封五年,卫青薨逝,先帝才再次亲自掌兵符。

----后元二年,霍光接大将军印绶,冠大司马号,同时也接下了先帝亲手给的兵符信节。

鄂邑长公主当时不在,他却是就在先帝榻侧。亲眼看着。

心口传来了阵阵痛意让刘弗陵终于恢复了平顺地呼吸,也渐渐控制住自己不再颤栗。

看着金氏兄弟关切地神色,他微笑轻言:“或者说,在于大将军之心……”话一出口,刘弗陵便看金赏地眼中,瞳孔骤然一紧。随后,他的侍中勉强镇定微笑:“陛下,大将军受先帝遗诏辅佐少主的重臣!忠心必无可虑!”

这种空泛的安慰或者说劝解让刘弗陵垂下眼,强迫自己缓缓松开拳头,心里盘算着稍后抬眼,对他报以释然的微笑。

“忠心……”金建对兄长的话报以嗤笑,“谁也不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什么!大哥,你难道能看清大将军的心思?”

金赏哑口无言,却听自己的弟弟接着以无所谓地语气对天子说:“不过。我觉得上真的多虑了!大将军受诏辅政。天下事决于其一人,凭什么?因为先帝以为其忠正可堪大任、可属社稷!说白了。大将军忠于主上,才有此权势。失了忠,便成了吕氏一般人人可诛的奸佞了!”

这是实实在在地分析。

刘弗陵心中稍安,轻轻颌首,随即又变了脸色,因为金建很认真地说:“再说,卫太子与大将军再亲近也不是血缘至亲,皇后却是他嫡长女所出,还曾由霍家抚养,这份关系还抵不过与故者的情谊?主上与皇后多亲近,无论如何都是有利无害的……”

“闭嘴!”刘弗陵狠狠地拍了一下手边的凭几。

金建吓了一跳,虽然不明白天子为何忽然发火,却还是连忙长跪伏首,哪里还说得下去?金赏也连忙放开天子,随弟弟一起叩首请罪。

手指用力地掐住凭几的扶栏,刘弗陵咬紧牙关,却还是良久才按捺下怒意。

----他岂会不知,金建是真正为他着想才会说那些话……

----他岂会不知,金建的话完全在理,他应该高兴,而不是愤怒……

双手抚着额头,遮住自己的视线,刘弗陵忍不住呻吟一声。

----他不是生金建地气……

----他是生自己的气……

----他是以为自己的心思被道破而迁怒……

----为了自己的利益……他利用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

年少的天子深深地感到了自厌。

他知道,以后,他会更多地利用她----利用她地出身、利用她的情感……

----不……从他选择她为开始……他便在利用那个无辜的女孩……

----她什么都不懂,他却知道很多……

他知道自己身陷无底深渊,却为了延缓结束的到来,将本来毫无关系的她也拉入上下无着的黑暗之中……

----他的皇后……

有一天,当她明白了一切,她会怎么想……

(亲爱的ice+fire上一章的疑问应该没有了吧?笑是故意设悬念……是就写到那儿啊



40、身孕

自从女儿被立为皇后,上官安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从羽林令到骑都尉,再到如今的车骑将军,地位已在其父之上,手中又握有实际兵权,是名副其实的位高权重。www.65txt.com

----车骑将军之位仅次于大将军与骠骑将军。汉初,并不常置将军,一般皆是战时授印,战讫即罢,车骑将军也不例外。先帝自元光五年起,征伐四夷不断,军备不懈,方常置将军,以领兵事。而元朔五年前,卫青以车骑将军典京师兵卫与两宫宫卫。因此,先帝遗诏,以金日为车骑将军,霍光即按此例,将北军与两宫屯卫皆交由其掌领,如今,上官安领车骑将军印绶,自然也是如此。

“陛下既知车骑将军之权,为何不肯应承?”

骀荡宫中,鄂邑长公主不解地询问莫名坚持的天子。

刘弗陵深深地叹息,看了皇姊一眼,无奈地道:“再等些天吧?”

鄂邑长公主不再坚持,拭了拭额角,便由宫人扶着起身。

“皇姊身体尚未大安?”刘弗陵关切地询问了一句。

鄂邑长公主虽然敷了厚厚的粉,但是,精神明显不济,却还是轻笑:“已经好差不多了……”

见她这样表示,刘弗陵也没有再多说:“……皇姊保重……”

望着鄂邑长公主明显消瘦的背影,刘弗陵微微抿唇,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只是最后,那一切不能言明的心思终究缓缓散去。金玉为饰的低垂绣幄中,仍是那个沉默聪颖的少年天子。

虽然西南依旧不稳,不过,既然霍光不认为区区几个蛮夷聚邑地反乱便需要动用将军出征,那么,朝中的将军也只能继续过着太平闲散的日子。

上官安也不例外。

车骑将军位高权重。但是。到底不需要负责具体琐事。至于国是大政。他又没有资格参与。因此。可以说是格外轻闲。

----从领车骑将军印开始。他做地最多地竟是与丁外人或者其它贵胄子弟一同行猎游乐。正事根本没有做几件。

正是因此。他不得不硬着头来找霍光。

----谁让他半醉半醒间。应下了丁外人与几个贵公子地请托!

霍光知道上官家另有打算。但是。他也无意宣扬此事。或者立马与上官家划清界限。因此。上官安仍被家丞迎进了霍家地后堂。

刚进后院,上官安没看到霍光,却看到一对正在争执的母女。立时便停下,不知道还该不该往前走。

家丞也尴尬地停步行礼:“夫人……姬君……”

----原来是霍光的夫人……

上官安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极规矩地低下头。

----东闾氏逝后,霍光自然是以独子之母为博陆侯夫人。

上官安不是没有见过小舅子的生母,但是,在北堂之前教女……上官家虽然不是世爵高门,但是,这种事情,上官安还真没有碰到过……

听到家丞的声音。显姬立时转身。看到上官安便皱眉:“是上官郎君……听说郎君已是车骑将军了……若是大姬还在……”

一身红锦深衣地贵妇一脸遗憾地为逝者惋惜,让上官安顿时变了脸色。

----她怎么敢?!

毕竟是在霍家。上官安没有立时发作,甚至没有抬头看显姬一眼。家丞却不能不说话。他很严肃地对女主人道:“夫人,上官郎君是来见将军的。”

他是下臣,不能评价女主人的行为,只能这般委婉的提醒。

家丞是霍家的老人了,显姬也不敢太过份,冷哼一声便揪着女儿的胳膊往西院走,让小女孩连声痛呼,看得上官安将眉头皱得更紧。

家丞摇了摇头,将大姬的夫婿迎入北堂,让侍婢在堂下伺侯,自己才告罪去禀报家主。

上官安本以为霍光必然不乐意见自己,想必是要将自己晾些时侯的,却不料不过片刻,霍光便随家丞一同过来,只着家居,竟是匆匆而来地样子。

“不必多礼!”霍光一边入座,一边随手示意上官安不必起身行礼。

虽然霍光如此表示,上官安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才重新坐下。

霍光也没有阻拦,只是示意家丞将所有人遣离北堂,之后才淡淡地道:“许久不登门,安今日必是有要事吧!”

上官安一愣,原本想好的措辞尽是完全派不上用场,只能开门见山地道:“听丁君言,家父前日曾为其求爵,大将军未许……”见霍光这般做派,他哪敢提其它几个什么都不是的官宦子弟,只能把长公主的私幸之人拉出来作话题。

“正是!”霍光脸色一沉,“非军功不侯是高祖之约!”

翁婿多年,上官安哪里看不出霍光已经动怒,不过,受人之托,若是一件都办不好,他也没面子,因此,他咬咬牙,还是斟酌地建议:“那么,授光禄大夫一类地官位如何?毕竟是奉诏侍奉长公主的人,居然连受召谒见的身份都没有……也不像话!”

说话间,霍光的脸色愈发难看,上官安见势不妙,立刻结束话题,却还是让霍光勃然大怒。

“你平日都在做什么!”霍光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面前的卷足漆案,怒不可遏地质问,“特地来见我就是为了这种事?”

上官安被他的怒斥吓了一跳,惶恐之余还是对霍光的斥责产生了一些困惑。

----听着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怒斥之后,霍光便按捺下火气,冷冷地道:“官爵皆朝廷公器,择贤、择仁、择德……不是给某些人充身份的玩意儿!”

上官安哪里敢反驳?

他一声不吭地伏首听着他的教诲。只觉得两耳嗡嗡作响,霍光地话竟是完全没听明白---也不需要明白,反正不可能是应允。

教训了一通,霍光也觉得腻味,终究长女已逝,上官安不算正经郎婿。于是,他冷哼一声,终是结束了教训:“你有替人着想地工夫,不如先考虑自家吧!回去吧!”

最后两句话,上官安还算听清楚。立刻行礼离开,待出了霍家大门,才想起自己竟是无功而返,不由心烦,随即又想起霍光方才地教训,脑海中浮现的几个支离破碎地字眼让他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回家!”翻身上马,上官安随**代了一句,也不管随从。便扬鞭驱马,绝尘而去,几个随从地苍头半晌才反应,连忙去追自家公子。堂,上官安已听到母亲焦虑万分的唠叨,其中的讯息让他立时暴跳如雷。

啪!上官桀狠狠地拍了一下漆案,厉声教训儿子:“进来!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上官安连忙脱履,进了正堂,便焦急地问父亲:“阿翁,讯息确实吗?”

上官桀一脸阴冷地点头:“太医监方才亲自来报的讯,不会有错!”

太医监何充国与上官桀的妻父交好,自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他们。

“周阳八子!”上官安愤恨地咬牙,“我就说这个女人不能留!”

上官桀地妻子也一迭声的附和。让上官桀眉头紧皱。狠狠地喝斥母子俩:“说这些有用吗?外孙女不能承宠,我们还能拦主上不宠幸后宫!荒谬!安儿。你母亲是妇人之见,你也糊涂了吗?”

上官安丝毫不认错。却还是平息了怒气,尽量心平气和地对父亲道:“主上要宠幸谁,我们自然不能拦!但是,皇长子不能是周阳氏所出!”

----周阳八子在太医署例行的请脉中被诊出喜脉。

这也是应有之义,以周阳氏承宠的次数来看,至今才有孕方是怪事。

上官桀并没有看重此事,只是其妻一直说个不停,如今上官安也这般反应,他更觉心烦。

“皇长子有什么好争的!皇后尚小,日后生下皇子自然才是太子!”上官桀不耐烦地训斥儿子。

“阿翁想错了!”上官安很严肃地指正,“若是其他后宫,自然是如此,可是,周阳氏是什么人?那是长公主选中的人,原本是当作皇后备选的,她若是生下皇长子,谁知道长公主会不会一力支持他为皇太子?”

上官桀静心一想,不由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上官桀地妻子也道:“我就是这个意思。那些古书上不也说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吗?薄氏、陈氏都以无子被废的啊!”

虽然是妇人之见,也颇有些强辞夺理的意味,不过,后宫事本就是妇人事,安阳侯夫人所说的倒也是事实,至少,前车之鉴真地不远……

----那两位细算起来,可都是有策立之功的啊……

上官桀眯起眼,细细盘算。

----天子不过十三岁……不需太着急……

----不是吗?

“既然如此,后宫还是少一个八子更好一些……”上官桀轻声道,“只是,怎么做?”

正堂之中立时一静。

----后宫……并不是朝臣能够轻易插手的地方……

“……我再去见一下大将军吧……”上官安低声地提议,“听他刚才的话……应该不会有问题……”

“你从霍家来?”上官桀一愣,随即便厉声质问:“你去做什么了?”

“没事!没事!……”上官安跳起来,直冲出家门,哪里敢把实情说出来?

直奔出家门的上官安没有看到正堂之中,上官桀的脸色更加阴沉。



41、游幸

建章宫是天子游幸之宫,自然比未央宫更注重舒适精致,诣宫也的确比椒房殿更加华美,而且,除了各式宫殿,还有太液、唐中、凤阙、玉堂……若说身处其中还会想着其它地方……那真是太矫情了!

兮君是真的很喜欢这里,尤其是在发现,因为还必须处理宫务,原本在椒房殿中几乎是寸步不离的一些内臣都没有跟来,自己必须遵守的规矩也就散漫了许多之后,她自然是更加欢喜。www.65txt.com

能在宫廷之中升到高位的,哪个也不缺眼力,几桩事凑一块儿,谁还看不出皇后是什么地位?

别说一般宫人,便是椒房殿的侍御宫人,有不少在面对年幼的皇后时,也多了几分刻意的奉迎谄媚,若不是还有几个老成的,七岁的小女孩还真不知道会被放纵成什么样子!

倚华看着坐在琳池边恣意而为的小女孩,无奈地叹息,却也不忍苛责。

点缀着金饰的丝履绣袜都被脱下,随意地摆在一边,小女孩坐在池边,快活地将双脚浸入水中,轻轻摆动,激起小小的水花,飞散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迷人的光彩。

这是始元元年新开的池沼,南起桂台,东引太液之水,广千步,池中植低光荷,一茎四叶,形状如骈盖一般,日照之下,圆叶低垂,遮掩水下的根茎,仿若海葵之卫足。如今正值五月,荷花未开,满池碧色,纤纤秀枝含苞欲放,看起来极是赏心悦目。

小女孩支着下颌玩着水,心思却早不知道飘到何处去了。

“中宫长乐未央。”一个含笑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兮君的思绪。

兮君一惊,随后缓缓放下手,转头看向不远处叩首行礼的女子。

看清来者是周阳八子后,年幼的皇后一派矜持地点了一下头,便重新看向似乎与天际连成一线的碧色。

“皇后诏曰可。”今日随侍地宫人中只有倚华一位长御。也就只能由她答礼。

周阳氏在宫人地扶持下缓缓起身。倚华这才发现。这位八子身穿一件宽松地广袖绛袍。甚至没有束腰。她不禁低下头。掩去唇边浮现地冷笑。

----至于跑来跟七岁地皇后炫耀吗?

----年幼地皇后可是连人伦之事都不明白呢!

冷笑之后。倚华也不由为这位天子宠姬地天真而暗暗叹息。

起身后。周阳八子却没有离开。而是慢慢走近池边。温柔地开口:“中宫喜欢琳池吗?”

兮君纳闷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随意地摆了一下手,示意倚华应答。

倚华上前。站在皇后与天子宠姬之间的位置,眼中闪过一丝戒意:“八子,中宫今日想独处。”目光流转间,示意年少的后宫看向都站得较远地宫人。

倚华的印象中,这位八子并不是不知趣的人。但是,不知为何,今日,周阳氏却仿佛没有明白这位长御的意思,听她说完,便微笑着在兮君身边坐下。

“低光荷都没有开……不过,这低光荷最动人的却不是花,而是莲实。一颗颗如玄珠一般,可以当饰品佩戴在身上……”

“周阳姬!”

兮君忽然出声,冷淡地打断了天子宠姬沉醉其中的描述,周阳氏这才发现,皇后已经站起,正**着双足站在柔软的池边草茵上,居高临下地睨视着自己,神色淡漠,目光清冷,她不由一颤。伏身跪下:“中宫……”

良久都没有听到回应。周阳氏不禁愈发紧张,却忽然听到宫人战战兢兢地低语:“八子。中宫已经走了……”

周阳氏蓦地抬头,只看到中宫侍御缓缓远去地优雅背影。心中不由大恨,双手紧紧揪住丝织的绛袍,好久才松开手。

“我们走!”

确认已经看不到琳池了,被保母抱在怀里的皇后才示意保母将自己放下。

这个保母是兮君入宫后由少府派遣的,原本只是宫婢,自然不敢违逆女孩的要求,但是,想到皇后方才离开得十分匆忙,并没有穿上鞋袜便没有立刻照办,而是轻声询问:“中宫,先让宫人为你着袜履可好?”

年幼地皇后并不是任性骄纵的贵女----这可能是椒房殿上下最感激的事情了。

----没什么会比侍奉一个不知轻重、脾气暴躁的主人更糟的了!

----先帝朝的例子并不算遥远……

----妇人媚道让那个贵为大长公主之女的皇后被废处长门宫,可是,从椒房殿到长门宫的路却伴着三百余人地性命……

----这个宫中哪有什么无辜、无罪……

在皇后点头后,年轻的宫人为保母怀中的皇后穿上绣袜、套上丝履,随后,保母便轻巧地将皇后放下。

年幼的皇后轻轻跺了跺脚,一抬眼便发现方才只顾及着离开那个让她心烦的天子宠姬,竟没有分辨方向,此时,一行人已来到通往未央宫的飞阁辇前。

望着跨过城墙的飞阁复道,小女孩一时竟怔怔地愣神了。

“中宫想回椒房殿了?”倚华看着兮君发愣,便猜测着轻声询问,可是,年幼的皇后回过神,转身看向自己的长御,却是缓缓摇头。

“上不会让我回去的。”年幼地女孩有时天真烂漫,有时却敏锐犀利,但是,都是一样地让人心疼。

倚华在皇后面前单膝着地,垂首跽坐:“中宫为什么这样想?”

兮君轻笑,眼中一片茫然:“我不知道……”

她只是明白,那个少年天子不会让她离开建章宫……

或者说,那个年少地天子不愿意让皇后离自己太远……

女孩眨了眨眼,在倚华心生悲悯前,扬起明朗的微笑:“再说,建章宫比未央宫让人舒服多了!”

“是因为身边说教地人少了许多吧……”保母抬袖掩唇,却难掩其中的笑意。

看着皇后以嘟嘴表示对保母揭露自己用心地不满,随行的侍御宫人再忍不住笑意。全都笑出声来。

笑过之后,倚华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道:“中宫可要传辇?这里离诣宫可不近!”

向四周张望了一圈,兮君很苦恼地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现在身处建章宫的何处了。可是,想到方才被打断的游兴,小皇后又十分不甘心就这样回去。

“不!”兮君昂起头,“我们再转转!”

“诺!”看出皇后还没玩够,今日又无事,随侍之人自然不会阻止,于是。一行人便在已经没有方向感的皇后地指引,继续游幸建章宫。

一行人沿着露道、游廊、悬阁慢步而行,只关注远近景致,倒也不需考虑太多,累了便歇息一会儿。便是皇后略有饥渴,宫人身上也备有饮水与精致糕饼,甚至还有肉脯、果脯,断不会让皇后受委屈。

这样走了有大半个时辰,七岁的皇后便坚持不住了,看到一处宫室便道:“我们去那里休息一下!”

倚华看向身后的一个宫婢,那人鬓角斑白,显然年纪已经不小。容貌端正,神色严肃,看到长御询问的眼神便躬身回答:“那是奇华宫。四海夷狄器服珍宝尽陈其中。”言下之意,并无主人,亦非议事之所,皇后可以前去。

----这正是倚华特地带上她的原因。

虽然四海夷狄地珍宝很吸引人,但是,兮君已经累得提不起一点精神了,随侍的宫人寻了一间侧室,召来内者。换上干净的寝具。兮君便一头睡倒,任由他们继续焚香、张幄等事情。

倚华等人见了。笑着摇头,却也没有打扰的意思。待布置妥当,也很疲惫的他们便退到殿外休息养神。

“……兮君……兮君……醒醒……兮君……”

兮君睡得正熟,迷迷糊糊地听到唤声,勉强睁开眼,又费了好大精神才认出面前的人:“小哥哥,你怎么来……了?”

虽然女孩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刘病已还是将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一个噤声地动作。

“我要出宫了……”刘病已在女孩耳边低语,“所以,特地来跟你说一声……”

兮君霎时瞪大了眼睛:“出宫?”

病已点头:“掖庭令说,待我生辰之后便送我拜师!”

这个消息让兮君好一阵儿才回过神来:“那我还能见到你吗?”

病已轻笑,伸手轻刮了一下她的脸颊:“当然能!只是拜师,每晚还是要回来的!”

兮君立刻明白他是在逗自己,不由羞恼地哼了一声便转过身子,再不看他。

病已连忙软语哄她,好容易换得女孩不恼了,才松了口气,随即眼睛一转,在她耳边低语:“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兮君立刻睁大了眼睛,被他拉着起身,却又犹豫了:“不好……会让长御他们担心的……”

病已不在意地道:“不会的!没有多远!看过我们便回来!”

刘病已素来不会夸口,兮君便心动了,虽然还有些忐忑,但是,还是跟着这位小哥哥从后室地一扇小门悄悄溜了出去。

不知道刘病已哪里来的本事,带着兮君一路直跑,却愣是没遇上一个人,让兮君好奇不已,却没机会问,待到了刘病已所说的地方,她更是把那点疑问抛到九霄云外了。

----连接两宫的跨城飞阁的最高处。

----高三丈五尺、下阔一丈五尺、上阔九尺的长安城墙在脚下!

----未央宫在脚下!

----建章宫在脚下!

----长安在脚下!

----大汉天下都在脚下!

风很大,白云仿佛就在手边,兮君伏在扶栏上,极力伸出手,病已连忙抱住她,却没有制止这种很危险的行为,反而很快活地道:“我没有骗你吧?”

兮君却没有作声,刘病已开始没有在意,随即便发现了她的异样,心中一惊,立时将她从扶栏边抱开,却见她脸色惨白,冷汗涟涟,不由大骇。

“兮君……”询问时,他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方才兮君伏身地位置,骇人的一幕顿时映入眼中,让他立即噤声,双手死死抱住不停颤抖的女孩。

(写到这里,易楚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天真无邪……终于一去不返了……)



42、不想长大

(柳树啊柳树……你怎么会想到恐高症呢?!泰坦尼克……远目千里,完全无语……不过……悄悄地说,我还真的想过那个场景,只不过,客观条件差得太多,没办法实现啊

先帝承文、景两帝菲薄之余,恃邦国阜繁之资,数兴土木之役,几近岁月不息,为玩月而于望鹄台西起俯月台,凿池广千尺,登台以眺月,影入池中,池中有游月船、触月船、鸿毛船、远见船等,可载数百人,乃使宫人乘舟弄月影,名影娥池,亦曰眺蟾台。www.65txt.com

这种小池在宫中随处可见,若不是鸿毛船着实特别,即使有“影娥”这样秀美的名、“玩月”这样高雅的典故,兮君也根本不会记得。

然而从今以后,影娥池这个地方在她心中永难磨灭。

即使是很多年后,亲眼目睹过更多更加残酷的杀戮,也再未带给她更加震憾的感觉。

那一天,她站在几乎入云的飞阁辇道之上,伸手想抓住那些从未碰触过的浮云,那一刻,她俯瞰大地,感觉着腾飞般的惊心动魄,然后,她听到了刘病已愉悦的询问,兴奋回首时,影娥池映入眼中。

----几个皂衣宦官将一捆浸没水中的丝帛缓缓展开,展到尽头,一个绯红色的身影滚入水中……一动不动……

刘病已将惊恐万分的小女孩压在飞阁的松木地板上,右手死死捂住她的嘴,借着木兰制成的阁道矮墙遮掩住两人的身影。

七岁的皇后仅仅明白生死,十岁地皇曾孙却已看过更多的黑暗。

掖庭……

花团锦簇的奢华艳丽之下,全是肮脏不堪的黑暗……那些永远不能见光的一切才是掖庭的根本。

阴谋、陷害……想在掖庭生存下去。哪怕是最卑微地奴婢也必须深谙那些手段……

刘病已这样地身份是唯一地例外。

或者说。在掖庭中生活地宗室子弟并不需要那些手段。

他们除了宗室属籍什么都没有。仅仅是因为天子地仁慈与自身地血统而在掖庭中……活着……

仅仅是活着……仅仅是在掖庭中活着……

----哪怕是奴婢。当青春不再时。也会得到一个家。能够将自己地血统延续下去。可是。他们却可能永远没有这个机会!

----尽管没有禁止婚配的明文。但是,谁会愿意与背负着“罪人之后”这样的身份的他们结亲呢?

也许,有一天,当天子需要利用他们的宗室身份时,他们……不……一般都是“她们”,会得到更加荣耀地地位,走出掖庭……也走出长安……走出大汉……

他们不需要那样的手段,因为,他们与掖庭中的所有人都毫不相干,也正是因此。他们会看到更多……

掖庭署、宦者署----刘病已最熟悉的两个令署----正是掖庭之中接触血腥阴谋最多的两个令署。

----竞争、嫉妒、仇恨、倾轧……人心的黑暗其实超过任何想像的描述……

因此,刘病已很清楚那里正在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也更加清楚,任何处理那样事情地人都不会容许任何意外出现!

----若是他们被发现了,即使是兮君是皇后,在仅有他们两人的情况下,那些人会怎么处置?

刘病已不寒而栗。

因此,即使感觉到掌心被兮君咬得生疼。滚热的液体流过手背,他都没有放开手,哪怕是从狭缝中看到那些人离开,他松了一口气,却仍然没有放开手。

“兮君,松口!”伏身在女孩耳边低语,刘病已尽量让语气柔软,极力压抑皱眉的冲动。

女孩怔怔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立刻松口,病已皱了一下眉,手仍按在她的嘴上,低声道:“我放手,但是,你绝对不能出声!”刘病已严肃地交代。

年幼的皇后用力点头,眼中盈满始终未褪的惊恐。

刘病已收回手,随即将女孩拉起,自己贴着低矮的木栅板而坐,眼睛凑到狭缝上警觉地观察。

兮君坐在阁道上。双臂用力抱住双膝。身子仍然不停的颤抖,半晌才低声喃语:“那是周阳八子……”

“我知道!”刘病已最喜欢乱窜。有张贺与张安世两个人明里暗里地护着,他早把能去地地方都去过了。建章宫当然也没落下,哪里会不认识天子的宠姬?

“……长御说,她肚子里已经有个小孩儿了……”兮君颤栗着轻喃。

刘病已皱眉,伸手将女孩揽到身边,但是,因为必须关注周围的环境,也就顾不上安慰年幼的女孩了。

数着心跳,估摸着大约过去将近三刻钟了,确认那些人是真的离开了,刘病已对女孩道:“我们必须回去!”

兮君已经完全没有主张了,听到他的话便点头,但是,却怎么站不起来。

刘病已不敢多耽搁,硬是架着她站了起来,猫着腰,半抱半拖地带着她沿着飞阁狂奔。

直到进了兮君方才休息的寝殿,刘病已才将心完全放下,两腿一软,便跪倒在地。

----这种事,他知道不少,但是,真正亲身经历、亲眼目睹……这也是第一次!

兮君本就是靠他扶着才站着的,自然也是跟着跪倒下来。

“中宫……曾孙?”

倚华的声音陡然响起,让惊魂未定的两个孩子差点失声尖叫,却因为实在是精疲力竭了,才没有真地喊起来。

看到两人地神色,倚华也是一惊,顾不上其它。连忙将皇后抱到幄帐之中寝台上,转身想再去将刘病已带过来,却发现一脸苍白之色的皇曾孙已经踉踉跄跄地跟了过来。

寝殿内没有第四个人,事实上,除了倚华习惯性地进来看看皇后休息得如何,其他人都在休息。

“发生什么事了?”倚华会皇后脱下外衣,服侍她躺下。同时低声询问。

听到长御地问题,兮君立刻全身颤栗,满眼惊恐,病已上前握住她地手,顺势在寝台边坐下,替皇后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们在飞阁上……看到……周阳八子死了……在影娥池……”

倚华闻言便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脸色立时青白,半晌才咬着牙着问道:“有人看到你们吗?”

“应该没有!”刘病已想到方才地情形,也是深感恐惧,好容易才压抑下颤抖的冲动。补充道:“若是看到了,我们应该回不来的……”

倚华点头,看了一眼脸色已经有些蜡黄的皇后,心中飞快地计较了一番,随即抬眼对刘病已道:“曾孙,请退到帐外!”

刘病已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是,他很信任这位长御。立刻便点头,却不料兮君死死抓着自己的手不肯放。

“兮君……长御一定有打算,你先放手。”刘病已轻声哄她。

“不要……我害怕……”兮君颤栗着摇头。

----只有看到他在身边,她才能稍稍安心。

----毕竟,方才,只有他在自己身边!

刘病已无奈地看向倚华,却不料这位长御并没有再坚持,而是伸手抚摸皇后的额头,随后低声地自言自语:“算了……倒也不必了……”

刘病已一愣。并不明白她地意思,但是,片刻之后,他便感觉到兮君的手心变得滚热,不由一惊----她发热了!

倚华很断然地扯开两人紧握的手,将刘病已推到帐幕后,低声交代:“待着别动,等会掖庭令一定会来,你跟他一块离开。”

刘病已只来得及点了一下头,便被绣帐遮挡了视线。待听到倚华用慌乱的语调高声呼喊:“中宫病了!召太医!都醒醒!快!”他立即躺下。隐藏好自己。

----因为贪玩而疲劳,加上受风。年幼的皇后高烧三日,随侍之人因监护不力。受笞五十。

这个惩罚不算重,因为年幼的皇后即使在病中也坚持不肯撤换近侍之人,也因为少府上下更加关注另一件引起天子震怒的事件。

----已有身孕的后宫意外身亡。

天子震怒,长公主震怒,周阳八子身边的侍使宫人、宦者全部下暴室狱拷问,但是,结果仍然全部指向一个最不可能的可能----那个已有身孕地天子宠姬在摒退所有侍使之人后,自己不小心,意外溺水。

是不是那个八子自己不小心引发的意外并不重要,关键是这件事究竟意味什么……

宫廷之中,所有人都小心地揣测着……没有人真的关心那个年少的女子是否有悲惨遭遇……

“这就是宫廷……中宫以后会遇到更多的事情,难道每一次都生病?”

扶着皇后坐起,垒起两个软垫让她舒适地靠,倚华将盛着药的耳杯呈上,看着皇后一口饮尽,才轻声宽慰,却没有说虚伪的言辞。

兮君的眉头始终深锁着,听到她地话不由一怔:“……这就是宫廷……”

倚华将朱漆耳杯从皇后的手上取走,另一只手轻轻抚开她额头的乱发:“是的……中宫,在这里,人命并不比这个耳杯珍贵……”

耳杯被缓缓搁在寝台边的长几上,在那一排食具中,毫不起眼。

兮君害怕了,却没有哭泣,也没有惊呼,而是颤栗着望着倚华。

“皇后当然不一样。”倚华柔声轻语,“与天子相齐,中宫是这个宫廷的主人,与其它人不一样。”

兮君模糊地感到,倚华想说的还没有说出,于是,听得更加认真。

“即使是中宫,也无法保护所有人……”倚华轻笑,“但是,若只是不想有一天像周阳氏一样……中宫只需要永远是大汉最尊贵的女人就可以了!”

“永远……”兮君轻声喃语重复着长御的断语,第一次认真思索着自己地未来。

倚华悄然退下,将一室寂静留给那个已能不会再轻易哭泣的女孩。

----上官家用一条人命换来一个不复天真的皇后了……

倚华无声地叹息,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年幼的皇后----在这里,下位者的生命不珍贵,而不论上下,所有人的想法都不重要……

----天子如此……皇后也不例外……

看着沉思中的女孩,倚华终于将那份犹豫撂开。

----应该不需要了……

----无论想不想,年幼的皇后已经长大了。



7、丁外人的机会

从骀荡宫回到承光宫,步入辇驾,进了宫室,鄂邑长公主再支撑不住,两腿一软,踉跄着便要跌倒,跟随的宫人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见殿门旁闪出一个白色人影,微带墨色的广袖飞扬间,手稳稳地扶住了长公主的身子。www.65txt.com

“长主(注1)小心。”男子温柔的声音动人心魄,令闻者顿觉微醺之意。

宫人一见此人便咽下了已到嘴边的惊呼,同时低头退下。

“你怎么来了?”见到男子,长公主微怔之后,发觉自己几乎是被男子揽在怀中,不禁羞恼,尽管脸色仍然苍白,但是,颊上却不由显出两抹酡红。

容貌清秀的男子听到鄂邑长公主不悦的质问,便垂下眼帘,沉默片刻,才抬眼看向她,轻声道:“臣想念长主。”话中一片深情,无限委屈。

鄂邑长公主的脸更红了,却没有再嗔怒地开口,而是默默地走入内户。

男子乖顺地跟着长公主身后走进内室,见鄂邑长公主径自坐到依窗而设的锦榻,扶着凭几,怔怔地出神,他也不出声,轻轻地走到榻边,跽坐着为她拿捏肩背。

“嗯……”恰到好处的力道让鄂邑长公主不禁闭上眼,舒服地叹息出声。

“今天来是有事?”虽然满意男子的服侍,鄂邑长公主还是再次追问男子的来意。

她已经过了心动、冲动的年纪,这个男子不过是她的儿子寻来给她解闷的玩意,什么感情、爱恋……她想想都好笑,不过,闲着无事,陪着他玩玩豆蔻少女的怀春游戏……倒也不错。

“长主今天怎么了?”男子没有回答。反而关切地询问。

“没什么……”她觉得没必要与这个男人说今天地事情。

男子应了一声。没有再多话。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道:“长主可知。如今长安城中流言不断……”

“什么流言?”鄂邑长公主不以为然地反问。“又是说上非先帝子?”

“不是。”男子摇头。犹豫地看了长公主一样。似乎很是苦恼。待鄂邑长公主不耐烦地催促后。方轻声道:“入冬已逾月。大雨之后。至今无冰……如今长安城中都在议论……天意……”

“凡人岂知天意?”鄂邑长公主不屑地撇嘴。“天意?端看人如何解罢了!”

男子深以为然。连连点头:“长主明鉴!”

“你究竟想说什么?”到底男子也侍奉自己近一年了,鄂邑长公主哪里不明白他说这些其实是另有深意。

男子没有再卖关子,而是轻声道:“如今,大多数议论都说。这是上天对汉室有功不赏地警戒……”

鄂邑长公主一愣,脸色竟再次煞白。

“长主?!”男子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

鄂邑长公主摇头:“什么时候开始的?”

“十月雨止之后就开始有议论了,最近……比较……”男子的话没有说完,便见鄂邑长公主站起身,在室内来回踱步,片刻之后才停步轻叹:“这么说,霍光与上官桀并没有反目?”

男子听到她的话,不禁愕然:“长主怎么会这么想?”

“方才在建章宫。县官对我说,最近一个月,霍光与上官桀从没有一同晋见……”鄂邑长公主喃喃轻语,“我以为……”

男子摇头笑道:“爱女辞世,大将军妻迁怒女婿,大将军倒是没有,不过,顾及嫡妻,自不会如以往一般行事。”

“你敢肯定?”鄂邑长公主盯着男子追问。“霍光素来最疼惜这个长女的。”

男子郑重地点头:“昨日遇到上官安时,他还对我说,若不是大将军明理,他这个父亲恐怕真的连看儿女一眼都没办法。”

霍光地妻子强行将外孙女与初生的外孙带回家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再说,母系外家抚育失恃幼儿也是常有的事情,长安居民说过也就罢了。

见长公主仍有迟疑,男子笑了笑,道:“男女有别。行事上自不会一般无二。”

鄂邑长公主思忖片刻。无奈地点头:“的确,霍光不应该为这种事与上官桀反目。”

----尤其是在金日过世的情况下。霍光需要上官桀的支持,同样。上官桀既无必要也没有办法与霍光对抗。

----元狩六年,武帝正式省太尉一职,由大司马大将军掌武事。(注2)

----如今大汉的兵符在霍光手上,任何将校士卒的调动都要经过他,只此一样,便足以让霍光的权力凌驾于其它辅臣之上。

鄂邑长公主并不是精于政治地人,但是,她很清楚兵权是一切威慑力的基础----她出生在卫氏开始显贵的元朔五年(注3),从晓事就听着宫人传唱“卫子夫霸天下”的歌谣,但是,经历过那么多年的风雨沧桑,她早已不会天真地以为卫氏的赫赫权势源自中宫椒房。

----若是卫青的手中没有大汉兵符,若是卫青薨后天子不是亲自掌管兵符,那么多宠姬当真无法撼动中宫与太子的地位吗?

“还有一件事……臣不知长主是否已经知道了……”见鄂邑长公主陷入沉思,男子犹豫了很久才期期艾艾地开口。

“何事?”鄂邑长公主随口应道。

“故太子孙属籍宗正……”男子才将话说了一半,就见鄂邑长公主凶狠地盯着自己,不禁一颤,稍顿了一下,才把话说完,“掖庭养视,据说是奉了先帝遗诏!”

“先帝遗诏!先帝临终就他们几个人在身边,尚书令还是张安世!他们想要什么遗诏没有!”鄂邑长公主异常恼火。

“辅少主是遗诏!领尚书事是遗诏!封侯是遗诏!如今,故太子孙地属籍、供养也是遗诏!他们到底有多少份遗诏?”

男子惊恐万分,跳起来扯住长公主的衣袖:“长主慎言!”

话已出口,该发的火已经发了,鄂邑长公主摆袖甩开他的手,重新坐回榻上,冷笑:“原来是太子孙回来了!嫡系正统啊!难怪燕王请立郡国庙,虽然益封万户以嘉孝心却终不允准!”

男子已经不敢再劝阻,只能垂首立于内户旁,静静地听着长公主的冷笑之言,片刻之后,他听到长公主愤然起身,疾步出门:“去骀荡宫!”

辇驾启行的声音远去,男子缓缓抬头,望着内户上垂下的丝绦珠串,淡淡微笑,伸手将摇摆的珠串轻轻抚正,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笑道:“丁外人,这个机会用好了,你就不是主人翁这种身份了!”

注1:长主,指长公主,《汉书?外戚传》记----长主内周阳氏女,令配耦帝。时上官安有女,即霍光外孙,安因光欲内之。光以为尚幼,不听。安素与丁外人善,说外人曰:“闻长主内女,安子容貌端正,诚因长主时得入为后,以臣父子在朝而有椒房之重,成之在于足下,汉家故事常以列侯尚主,足下何忧不封侯乎?”外人喜,言于长主。

注2:《汉旧仪》记“

注3:鄂邑公主地出生时间不详,因为她是燕王的姐姐,而齐王、燕王、广陵王于元狩六年同时封王,估计出生时间在元朔六年到元狩元年左右,我便把她的出生放在元朔五年这个还算有意义的时间吧!



^道歉^(请勿再订阅刚才发布的新章)

易楚犯一个极其不应该的错误……入V时一时激动,把第一章发布错了……刚才为了添加VIP分卷,与编辑联系,说要先发布再解禁,易楚一时手快……发布了才得知技术上出了一点问题……暂时无法解禁……而且……有朋友是自动续订的吧……那章已经有四个订阅了……

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了……无论如何先说声对不起……另外,请订阅那章的朋友与我联系,发站短就行,ID:漱玉暖曛,我估计网站是不好处理这个问题的……我个人想办法补偿各位的损失……



《长乐夜未央》^道歉^(请勿再订阅刚才发布的新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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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服之殇

(啥叫屋漏偏逢连夜雨啊天是我的受难日!!!白天发布解禁出问题,好容易快码出新章了,晚上洗澡居然在浴室滑倒时没感觉,今天一早,全身都疼,还有多处淤血淤青啊

始元五年六月辛丑,车骑将军上官安以皇后父封桑乐侯,一千五百户。(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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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兴,吕氏外戚与高帝定天下,封侯者唯二人,皆因功叙爵,因此高帝可以盟誓:“非刘氏不王,若有亡功非上所置而侯者,天下共诛之。”正是因此,高后欲以王爵封诸吕时,王陵当廷力争;孝景因母命欲封侯于王信时,条侯犯颜直谏,虽然这两人都因此被黜,可是,之后,薄昭、窦婴、卫青、霍去病、霍光、上官桀等人,以功受爵,封土列侯。当然,自高帝起,皇后父据《春秋》褒纪之义,帝舅缘《大雅》申伯之意,皆得以封侯,但是,自薄氏以下,历代皇后之父,皆是身后追赠。

可以说,除吕后之父外,上官安是第一位立茅受封的皇后之

一门两侯,虽比不得昔日窦、王、卫三家旧事,但是,说当朝第一家,却是当之无愧的。

上官安几乎飘飘然了。

“现在内外都知,车骑将军受赐殿中,结束后对宾客言:与我婿饮,大乐!见其服饰,使人归欲自烧物!不敬若此……绝非中宫之幸!”倚华跪在幄帐外,在那一声声支离破碎的拔弦清响中低声禀报。

病愈之后,年幼的皇后忽然爱上了丝弦乐器,每日里,琴、瑟、筝三样轮着学,沉迷的样子让人看着格外不安。

绣幄之中,纤细的手指挑动丝弦,因徵位的不同而发出或高或低的音调,年幼的皇后侧耳倾听,神色十分专注。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与手中的丝弦。

“中宫……”倚华再次出声轻唤。

这一次,皇后终于出声,却是十分淡漠的声音:“长御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倚华无言以对。

“我地父亲……我能如何?”年幼地皇后淡淡地问道。困惑。而非无奈。

----上官安可会听得进年幼弱女地劝谏?

倚华无奈地低叹。却不得不提醒年幼地皇后:“中宫。外戚与宫中相辅相成。素来没有外戚败、宫中安或者宫中失圣眷。外戚仍安然地……中宫固然劝不得。却也不能不为自己思量……”

----这是后宫与外戚地悲哀……

----没有退路……更不能失败……

皇后沉默着。片刻之后,她习惯性地微微侧头,如瀑的黑发划过洁白的象牙簟,柔顺地贴在紫色地绣衣上。于是稚嫩的身影上只见清冷优雅,而不见一丝应有地天真烂漫。

“我能做什么?”年仅七岁的皇后平静地询问。

倚华伏首:“远离上官家。”

年幼的皇后再难保持淡漠,惊讶地转身,桐木琴从她的膝上摔落,发出地沉闷的低响。

“长御什么意思?”年幼的皇后尖锐地质问。

倚华膝行至皇后所坐的木榻前,双手将一只封玺完好的青色书囊呈到皇后面前。

“长御!”

看到自己早上才命中宫尚书草拟的玺书,年幼的皇后愤怒无比。

“请中宫收回玺书!”倚华对皇后的愤怒熟视无睹,坚持着自己地意见。

“我地弟弟病得很严重!”皇后愤怒地陈述着。眼中却闪过绝望的无力感。

早上。安阳侯夫人本该来谒见皇后,可是。上官家遣人告知,因皇后地弟弟病重。夫人无法前来。

霍幸君逝后,上官安一直没有再娶。当然,侍寝的人也没有断过,但是,不知为何,至今也没有一人再为他生下子女,因此,五岁地上官鸿几乎是上官家的命根子。

上官皇后只有这么一个同胞,自然是十分上心,一听说弟弟病重,便让尚书草诏,派太医前诊治。

如今,那份诏书完好无缺地出现在眼前……

很明显,她地长御将诏书截下了。

一直以来,她从不认为,皇后的身份可以让她真的能够命令身边这些大人----以前是认为自己的年幼,如今……她明白自己仅仅是被称为皇后而已。

“没有皇后的诏书,安阳侯、桑乐侯也可以为小公子请太医的。”倚华低声辩解,也安慰年幼的皇后。

“希望如此……”她争不过自己的长御,便只能接受。

倚华松了一口气,也再不敢多留,叩首便退到殿外,同时低声吩咐所有侍御宫人:“皇后大病初愈,仍要休息,除了主上、长主与至亲骨肉,一概不见。”

“诺!”

因为倚华的年纪最长,处事最为老练,皇后的侍御宫人都隐隐以其为首,对这种交代,自然无人有异议。

离开皇后寝殿,想到侧厢庑室休息的倚华却在转角处被郭穰拦了下来。

“私府令何事?”倚华冷冷地询问,对这位与钩弋宫、上官家都有扯不清的关系的私府令,她着实是没有一点好感。

郭穰没有在意她的态度,神色平静地从袖中取出两卷封印完好的书简:“安阳侯与桑乐侯都想调用中宫私府。”

倚华的脸色大变,接过书简,在手中攥得死紧,良久才开口:“婢子以为,郭令当禀规例而行。”

郭穰点头:“正当如此。”从头到尾,他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倚华低头行了一礼,郭穰侧身让道,也还了一礼,再起身时,便只看到长御慢步前行的身影,他怔了怔,唇角动了动,却终究没有显出更明显的表情,随即转身向着与她相悖的方向而行。御如何交代宫人,但是,她只是听到。

抱住桐木短琴,年幼的皇后安静地坐在幄帐中,窗棂、帷帘,穿过重重阻隔的阳光十分晦暗,于是。本就坐在阴影中的皇后,神色愈发模糊。

“……阿弟……”

兮君轻声低喃。将琴抱得更紧了。

----她满心不安,却无法言诉,也不敢对别人说。

----那些不安连她自己都不愿相信!

兮君低下头,将额头抵在琴上。借着漆面的凉意安抚自己的心,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阿弟不会死地!阿弟不会死的!”

----她根本不愿想到“死”字,可是,不知为什么,无论想什么都会想到那个字……

----她的弟弟只有五岁啊……

“你再说试试!”

老太医被暴怒的父亲揪住衣襟,几欲昏厥,却因为担心昏厥后的处境不得不硬挺下去----暴怒之下,这位车骑将军恐怕真的会把自己给杀了!

老太医不敢再重复肯定的答案。也无法说对方想听的内容。便只能一脸苍白地嚅嚅无语。

“安儿,放开太医!”

上官桀看着床幄之中地孙儿。淡淡地吩咐。

被父亲喝斥的上官安无力地放下手,再没有办法动弹一下。最后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阿翁……”

----是不是举头三尺真地有神明在看?

“幸君……”

----是不是母亲死后果然有不灭魂灵?

----如果有,我现在恳求可有用?

----不要用他的生命惩罚我的罪孽!

----不要带走我们的儿子……断绝我们仅存地联系!

上官安第一次体味到什么是伤心欲绝。

霍幸君死时。他还有一双儿女,他要面对因悲伤而迁怒亲家的妻母,于是,所有的悲哀在琐事中被消磨殆尽。

这一次,他……

“鸿儿!”

母亲尖利嘶喊直刺心房,上官安重重地将头撞向坚硬的地砖,早被磨破的十指终于松开。

黑色的方砖上,血色不过是几点更深的斑点,到最后,连那点痕迹都变得模糊不清。

上官安抬头,看到门外乌云压顶,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

“阿翁……”上官安看不清那人地模样,却直觉地认为那人就是霍光。

上官桀听到儿子地声音也抬起头,眯着眼看向门口人影,一道游龙般的电光闪过,让他清楚地看到霍光异常苍白地脸,心不禁一颤。

“子孟?”

霍光站在门前,一动不动,仿佛已听不到任何声音----不管是室内低泣的哀鸣,还是室外震耳地夏雷……

----那个曾经在出生时便耗尽了母亲生命的孩子……

----因为那个孩子总是那么苍白、虚弱……他甚至不敢离那个外孙太近……

……是不是因此,幸君……夫人……你们决定将他带走了……

弦断余音在……

血滴从指尖落向黑色地琴声,仿佛身上有什么东西被生生剐去了……

兮君怔怔地望着鲜红的血色,满身凄凉。

“阿弟……”

“陛下为何不去诣宫安慰皇后?”

鄂邑长公主的询问在天子的意料之中,因此,少年天子没有表现出任何诧异,却也没有回答。

“陛下……”鄂邑长公主想劝说,却被自己的弟弟抬手阻止。

“中宫病愈又遇此事,太医言,需静养!”年少的天子很冷淡地给了解释。

对天子的坚持,鄂邑长公主可以猜到原因,却无法安慰,事实上,她并不认为那是一件需要安慰的事情----不过是一个宠姬而已,相较出身权臣之家的皇后,即使是有身孕,周阳氏的生死仍然不值一提!

----毕竟天子还很年轻!

“陛下既然能封车骑将军为侯,那么,安慰皇后又有何妨呢?”鄂邑长公主试探着劝解。

刘弗陵一愣。

见天子有可能软化,长公主连忙再接再厉:“皇后毕竟什么都不知道!”

刘弗陵缓缓起身,示意黄门传辇,自己则慢慢步出幄帐,殿内诸人伏首,长公主也不例外,于是,当天子所着的纯黑衣摆经过眼前时,她听到少年无奈地低语:“她什么都不知道……谁又什么都知道呢?”

----年幼的皇后无辜,谁又不无辜呢?

----她若不姓上官,若不是霍光的外孙女……

迎着刺目的烈日,年少的天子仰起头,闭上隐隐刺痛的双眼。

----她不能为年仅五岁的幼弟服丧,他又何曾能为宠姬与未出世的孩子服丧?

----无服之殇……(注)

----她有人安慰……他呢?

----谁还记得他的悲伤?

注:《仪礼.丧服》:“年十九至十六为长殇,十五至十二为中殇,十一至八岁为下殇,不满八岁以下,皆为无服之殇。”当然,天子更不可能为妃嫔服丧。

(不确定各位是否看到我昨天的道歉声明了是有朋友误定了昨天发布的《7、丁外人的机会》,可以与我联系,虽然损失不大,不过,的确是易楚造成的,我们商量看看,有没有好的补偿办法次向订阅错章的朋友表示歉意,希望各位能原谅!)



2、没有人要你们听命外戚

对母亲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想起来只有温暖的感觉,于是,也就更加悲伤,尤其是这个时候,兮君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回响:“阿母!阿母!……”

----如果母亲还在,一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兮君把自己缩在锦被中,无声地落泪,仍然不愿意接受弟弟逝去的事实。(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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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经整夜整夜地陪着病重的弟弟……每一次,他都病得那么重……可是,他怎么会……“死”呢!

----安阳侯夫人前一次晋见时还说,下次请谒时将他也带上……

----怎么会……

寝台外,中宫侍御跪伏满地,却无人敢出声,直到大长秋略显惶然的声音响起:“皇帝见皇后。”

诸侍御都是一愣,随即同时起身,各司其职。

倚华在寝台旁低声劝解:“中宫,陛下前来,你不能失礼。”

年幼的皇后始终没有动静,就在倚华想强行拉开皇后蒙头的锦被时,她听到皇后嘶哑的声音:“妇人貌不修饰,不见君父。长御代我致上,妾不敢以悲病之态见帝!”

倚华一愣,却没有再坚持:“……诺……”

被长御阻在寝殿外地天子并没有动怒。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同车而来地长公主。

鄂邑长公主深深地皱眉:“什么乱七八糟地东西?皇后才多大?让开!”

倚华低着头。没有回答。也没有让道。

“长御!”鄂邑长公主低声喝斥。

“中宫有诏。”倚华平静地陈述。微微倾身垂首。

鄂邑长公主地脸色立变。不由转头看向皇帝。却见一身玄衣地天子已淡漠转身。

“陛下!”

“皇姊,让皇后独处一些时日吧!”

少年天子停了一步,对出声呼唤自己的皇姊平静地说了一句。

----他知道,悲伤至深之时,是无人可以安慰的。

那一日。周阳氏的死讯传来,他方寸大乱,金氏兄弟拼死拦住他,三个人在骀荡宫中大打出手,最后,他精疲力竭,再难支撑。

“陛下,周阳氏只是八子。”

“陛下。她已经死了,无论做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一点!”

他知道金氏兄弟说得都对。可是……

----那个温婉动人的女子怀着他的孩子!

他仰面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丹朱色地地面……很刺眼……,于是,他抬起手,黑色的广袖遮住他的脸。他以为自己会哭,但是,没有。

片刻之后,他移开手,慢慢坐起,对着满脸都是担忧与惶恐交织之色的金氏兄弟扬起唇角。

笑容很苦,很无奈,但是。他的确笑了。

疲惫地挥动手臂。他返回锦绣绚烂的幄帐之中,扶几而坐。然后,轻声地说了一句:“朕想一个人待着!”

金建想说什么。但是,金赏拉起他的手。立刻退出,没有给自己的弟弟任何出声地机会。

----他失去未曾谋面的孩子尚且那般难过,何况她失去地是曾经朝夕相处的弟弟……

刘弗陵在车辇旁停步,转身看向紧闭的殿门,随后对姿态恭敬地跟着自己过来的长御道:“请皇后惜身保重……上官小公子想来不会希长姊伤心过甚地……”

倚华一怔,随即躬身应诺,直到天子与长公主的仪驾离开,她才重新挺直腰身,心中纳罕不已----她本以为天子为周阳八子的事情,对皇后心结难消……

----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想来天子对皇后还是怜惜的……

倚华思忖着,重新走入皇后的寝殿。

重重青琐疏寮,层层锦帷绣幄,朱漆鎏金,丝绦羽饰,晦暗的光线下,所有的华丽辉煌都显得十分模糊,倚华在内户珠帘外跪下,轻声问安:“中宫长乐未央。”

隔着珠帘轻纱,她已看到端坐在寝台上地皇后----年幼地女孩终于将自己从锦被中解放出来。即使是如此晦暗的环境,倚华仍然看到了女孩红肿地双眼。

兮君挺直了腰,却仅此而已,对长御的问安,这个素来灵秀地皇后竟怔忡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出声回应:“上走了?”

女孩的声音太过轻微,让倚华听不出她地语气,只能在短暂的揣测之后,中规中矩地陈述天子的嘱咐:“是,上升车前对婢子言,请中宫惜身保重……”说到这儿倚华犹豫了一下,有些担心----提及上官小公子会不会让终于有些平静的皇后再次悲伤激动呢?----最后,来不及多想的长御还是将天子的原话说了出来。

----隐瞒与欺骗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在宫中尤其如此。

兮君愣了愣,随后缓缓点头:“我没事的。”

----逝者不可追……

她明白这个道理……

----这毕竟不是她第一次面对亲人的逝去……

倚华长吁一声,再次伏首参礼,随即退下。

出了殿门,倚华对一直守在殿外的大长秋躬身行礼:“请尚食备膳!”

----皇后已经一天一夜未进食了。

天子以下,死而相丧,虽然出嫁女应该当为其作为父亲后子的昆弟服齐衰一年,但是,兮君既然是皇后,便不需服此丧,自然也没有太多的禁忌,不过,这种时候,尚食也不会自讨没趣,呈上的膳食都腌笋、豆脯之类的清淡素食。

侍奉的宫人看到皇后举箸进膳,都松了一口气。

----上一次,皇后暴病,自长御以下全部受笞,所有人实在是怕了。

兮君的心情本就不是很好,再被周围人这么一盯,哪里还吃得下去?于是,她只吃了几口便推开食案,倚华等人亲近侍御也没有多劝。立刻让宫人将膳食撤下,随后悄声吩尚食再备一些精致小食。

熬了一天一夜,年幼的皇后是真的累惨了,用过膳食沉沉睡去,虽然眉头紧锁,不甚安稳,但是,毕竟是合眼睡了。连宫人卷帷开扉都没有惊醒她。

能吃能睡便不会有大问题,倚华等人这才真正放上悬了许久的心。因此,当掖庭令再次传召时,倚华也没有再推托。

自从皇后病情稍好,掖庭令便传召过几次。每一次,倚华都已无法离开推托,张贺也没有二话,三番五次下来,倒是倚华自己深感过意不去。

一路上都在揣测张贺连番传召的原因,待进了掖庭署,看到官署内端坐的皂衣官吏,倚华便知道自己之前所想地全错了。

“婢子见过各位令长。”

----少府、大长秋下属各官署的令长居然齐聚一堂。

----想做什么?

倚华垂下头。默默深思。

坐在首位张贺抬手指向自己左手边的席位:“长御请坐。”

这个位置先把倚华吓了一跳。

汉制尊右。以右位为上位,既在掖庭署。张贺居主位,他左边首位乃是最尊的客席。

“婢子惶恐!”倚华老老实实地表表惊讶。

“今日之事必须长御分辨方能清楚。长御但坐。”张贺给了一个模糊的解释。

看了看在座诸人凝重的神色,年轻的长御没有再说话。安静地在指定的席位坐下。

----太官令、东西织室令……

----中书谒者、黄门、钩盾、尚方、御府、掖庭、内者、宦者八官令,内宫诸署长、中黄门……

----中宫署私府、永巷、仓、厩、祠祀、食官令长……

这个阵势,宫中任何一个人见了都紧张。

不过,倚华却是福至心灵,坐下地霎那间陡然猜到的一个可能性----内官出事了!

“长御可知中宫用玺情况?”张贺开门见山,没有再多说一句客套话。

倚华凛然:“中宫之玺在后寝,然中宫从未动用,其余诸玺,动用皆有记录,婢子岂能全部记得?”

在场地诸人皆是宫中掌权之人,哪里会听不出长御话中的戒意?在为年轻女子的警觉而赞叹的同时,也不得不深感挫败。

张贺淡淡地轻笑:“长御不必如此,我等只是询问。”

倚华也微笑着低头,却没有说话。

“诸位还真当中宫年幼,中宫诸人便都是无知之辈吗?”郭穰冷冷地嘲讽,“中宫用玺与否,各位心中有数,何必问旁人!”

“私府令言重了!”坐在郭穰上座地宦者令不由干笑两声。

中宫诸人都露出一丝冷笑。

倚华不是很明白眼下的状况,但是,很明显,少府想找中宫的把柄……

中厩长一摆衣袖,淡淡地道:“不管言重还是言轻,不知诸君是否还有异议,若是还有……我以为诸君可以直接请谒中宫,由中宫亲自作答!”

倚华一怔----这话……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交涉了吗?

禁中诸吏没有开口,开口的是太官令(注1):“无论如何,令史的记录上,那些征调都是奉中宫令而办的……”

“既无中宫玺书,又无大长秋画押……”郭穰冷笑着打断对方的话,“便是有中宫上下任何一人的画押都勉强能算……如今,要中宫认下那些用度……各位……欺人太甚了吧?!”

少府诸人哑口无言。

倚华开始有些明白眼下地状况了。

----汉制,八月算人,案户比民,九月计断(注2),宫中自然也不例外。

----人员、收入、支出,所有情况都要在九月上奏。

----如今已是七月,应该已经开始。

想到这点,再联想方才所听到地话,倚华心中思忖----应该是算簿与实际情况有所出入……

就在她思忖的时候,尚方令(注3)暴躁地跳起来:“大家都清楚那些支出是怎么回事!外戚宗室征调地东西,中宫不认,谁认?总不能让我们担贪墨的罪名吧!”

倚华凛然,刚要开口,就听中宫私府令慢条斯里地把话驳了回去:“你们是少府属吏,我们是中宫属吏,秩禄都不是外戚宗室所予,没有人要你们听命外戚!”

注1:太官,掌皇帝膳食及燕享之事地官署,属少府,有令、丞。

注2:汉律规定,八月进行人口、户口的调查,计算应有地事算(徭役与赋税)、复算(免除算赋)数字,算赋统计上报则是从前一年的十月截止到本年度九月,可以看作全年财政统计的一部分。因为汉宫选良家子入宫就是在八月算人时进行的,我个人猜测,汉宫之中应该也在同一时间进行相关人、财、物的统计。

注3:尚方,掌制造帝王所用器物的官署,属少府,有令、丞。



3、期望

(更新迟了……不好意思,昨晚不太舒服,抱着本本就睡着了……老妈看到就把笔记本放到一边……一直到凌晨才醒……)

“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路无语,但是,回到诣宫,倚华立刻将疑问问了出来,极度冰冷的语气充分表明了她的不悦心情。www.65txt.com

中宫诸令长面面相觑,不敢确定触怒这位素来冷漠的长御会有怎么样的后果,于是,看上去似乎与倚华有些交情的郭穰被众人用目光推了出来。

众望所归,也就是众怒难犯!明知道自己在这位长御心目中的印象就是阴险、恶毒、小人……一类的词语,郭穰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出来跟她解释。

“长御应该也猜到了……就是少府簿册中有些帐目与实际对不上……”郭穰方才便一直注意着倚华的神色,自然看得出她多少都猜到一部分了,毕竟,她也不是才开始当长御。

见郭穰故意停了一下,倚华也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但是,神色却没有松动半分。

她在宫中的时间不短,曾是卫子夫的长御,也曾在暴室历经磨难,岂会不知道宫中根本不可能有人清白如水。

----若是只为中宫,他们方才会那么坚决?

----就像尚方令说的,外戚私调中宫私府、私仓,甚至是太官等官署的物品,一直都有,一般宫中各处也不会拒绝,到**月时,或由中宫补书令,或从私府调平帐目,从不会起冲突……

倚华怀疑的目光从诸人身上扫过,让所有人都不由一颤,郭穰更是苦笑:“我等在宫中的时间并不比长御短……”

倚华一愣。就听郭穰轻轻地道:“若是太官、汤官、胞人之类地用度。不管其它诸君地意思如何。我是绝对敢担下来地。可是。长御……还有尚方、黄门等署地用度……”

“我明白了!”倚华打断他地话。随即打量了他一番。慢条斯里地问道:“这么说。诸君已有决断了?”

这一次。郭穰没有回答。旁边地中宫仓令陪着笑道:“长御言重了。我们这些刑余之人哪里能有什么决断?不过是不该碰地东西绝对不碰罢了。”

----其它不论。尚方署诸工器中可是包括甲胄刀剑一类地武器地……

倚华点了点头。说出了他们最想听地话:“我会转致中宫地。”

诸令长同时松了一口气。向倚华郑重道谢。

----有些事不能沾,但是。若是年幼的皇后沾了,他们便无论如何都无法撇清了……说不定,以后,皇后可以用年幼撇清自己的一切罪名,那时,所有的罪名便都落在他们头上了……

----怎么能让这样地事情发生?!

丞相府中素来只用香气如蜜的五木香,日见年迈地丞相虽然素来不喜薰香,但是。面对繁琐的公务。也不得不借助具有辛温行气之效的薰香保持自己的敏锐思维。

袅袅香烟中,对女婿地苦恼。丞相田千秋微微叹息。

“这么说,少府的计簿有麻烦?”

“是……”

“少府掌供养之资。数目最是清楚,何来麻烦?”

因为是在听事阁。田千秋也没有办法将话说得太透,只能暗暗提点。

徐仁刚要抱怨,便看到妻父的眼色,连忙咽下原本要说的话,转而低头请罪:“君侯恕罪!”

田千秋轻拈胡须,颌首而言:“你不是初任少府,不当如此。”随即便又是一番微言大义的教诲。

徐仁端正姿态,认真地听丞相的训言,心底却是越发没底。

----他是始元三年接的少府之印,可是,接印那会儿已是岁末,去年的计断按着旧例,顺顺当当地便完成了,怎么会知道今年会出这样地麻烦?

----本望妻子地父亲能替自己拿个主意……现在看来……

“大汉律令齐备,规制甚全,按制按例而行,岂会遇麻烦?”田千秋说得很慢,与田边里口任何一个历经岁月风霜的老人没有一丝一毫不同,一点也不像执掌相印地百官之首。

徐仁苦笑----若不是“按制按例”,他岂会有这些麻烦?

“少府先回吧!专心用事!”田千秋淡淡地结束了训言,徐仁立即行礼退下。

出了丞相府,徐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一时竟有前途茫茫的感觉。

“少府为何在此?”一声询问让徐仁陡然一惊,待看清来者才重新放松了精神。

----光禄大夫邴吉。

“光禄大夫来见君侯?”徐仁与邴吉见礼后,随口问了一句。

“正是!”邴吉轻笑,没有隐瞒,“大将军命人请君侯前去议事,仆不才,领了此命。”

徐仁心里有事,一听便立即追问:“邴君可知所议何事?”

邴吉一愣,古怪地看了他一下,才道:“应是与谏大夫地那道奏记有关。”

徐仁见他神色有异,也不敢再追问,又敷衍了两句,便相互告辞。

邴吉有霍光的手书为凭,立刻就见到了田千秋,说明情况,奉上手书,田千秋也没有二话,立即便起身。

看着丞相老迈,出了听事阁,下阶时,邴吉便伸手扶了老丞相,让田千秋不由一愣,随即又细细打量了他一番,那审视地目光让邴吉心里隐隐发毛,幸好,不一会儿,田千秋便收回目光,轻轻点头:“邴吉少卿……鲁人……嗯……我记住了……”

邴吉并没有听清老丞相含混的话语,也没有真的放在心上,扶着老丞相走下台阶时,他沉吟了一会儿,还是轻声对田千秋道:“方才吉在府外遇徐少府,徐君心事重重……似乎连杜大夫的奏记都不清楚……”

田千秋不由一颤。却没有应声,脚步停了一步,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要发生的一切,兮君都没有任何察觉的觉悟,当然,也没有人真的关心七岁的皇后是否察觉了一

倚华说话时,她安静地听着,没有异议。也没有疑问。

“中宫……”对皇后的这种态度,倚华隐隐感到了心惊。

年幼的女孩对她颤栗地呼唤报以微笑:“长御说过。远离上官家,不是吗?”

女孩手抚过朱红色的衣裾,锦绣之上,苍白的肌肤毫无血色。刺目得让人心惊。

倚华深深地低头,不敢辩驳。

仅仅是这么一会儿,年幼的皇后已经很疲惫了,她摆了摆手让长御退下,同时示意宫人将卷下的锦帷放下。

倚华犹豫了一下,还是道:“盛夏酷署已过,早晚之时还是宜人舒适的,中宫……”她斟酌着用词。不敢轻易说出口。片刻之后才将话说完:“可以游幸观景……”

女孩足不出户已经太久了---这样是很难保证健康的。

看着女孩一脸敷衍地点头,倚华也不好再说。叩首退下。

系带解开,锦帷被宫人托着。缓缓放下,隔绝了内外。让倚华无奈地叹息。出了殿门,清爽的感觉让年轻地长御不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愈发地无力。

远处有零星的歌声传来,欢快无忧,与中宫地肃穆截然不同,倚华抬头远眺,自然是看不到,却分辨出那是天子所作的诗歌:

“秋素锦兮泛洪波,挥纤手兮折芰荷。凉风凄凄扬棹歌,云光曙开月低河。万岁为乐岂云多?”

招手示意一名年纪不大的宫人过来,倚华低声吩咐:“去看看是谁唱歌。”

青衣宫人很快去而复返,在转角庑室外对长御禀报:“上与长主在琳池行舟,舟上宫人在唱歌。”

倚华点头让宫人退下,随后看向皇后寝殿紧闭的殿门,不由皱眉,隐隐有些担忧。

宫人尽退地寝殿内卧,同样有一个人在深深地担心。

“兮君,你不能这样……”悄悄跑来探望的刘病已从侍婢出入的小门进了寝殿,紧闭多日的宫殿有一种让人窒息的气闷感觉,“在这里待久了,会生病的!”

----这种感觉让刘病已想到了曾经误入的暴室狱。

在那里,从没有人能活下来。

----不必刑罚重役,仅仅是病,便足以夺去那些曾经的贵人地性命。

女孩伏在玉几上,很难过地说:“我想阿弟……”

刘病已在宫外学习,当然知道桑乐侯之子夭折地消息,虽然是无服之殇,但是,仍然有无数人前去吊唁、安慰……这种与礼不合的状况也被他地老师讥刺了多次。

“于是,你想与他一样生病……?!”少年恼怒地质问。

兮君一怔,不敢确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这样地心思。

“所有的亲人都会希望我们好好活着地!”少年恨铁不成钢地教训忽然变得不清醒的糊涂女孩。

“……真的吗?”兮君轻轻低喃,“阿弟还那么小……”

刘病已不明白她的意思,便只按自己的意思对女孩道:“不管多大,他都不会希望你去感受一样的病痛的!……只要他在乎你!”

“阿弟当然在乎我!”女孩抓着他的衣袖,潸然泪下,“在上官家的时候,他都要我哄着才能睡着……一定是我不在家了,他才病重的……”

字字句句都痛惜自责,让刘病已不由恍神,抬手抱住女孩的同时,心中却不由想到自己的亲人----他们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轻抚女孩的后背,少年喃喃低语:“怎么会呢?亲人只会希望你平安快乐,不会怪你的……不会……”



4、议论、遗忘

汉承秦制,设丞相,金印紫绶,掌丞天子、助理万机。www.65txt.com秦有左右丞相,高帝即位,只置一丞相,十一年更名相国,改为金印绿绶。曹相国薨后,孝惠皇帝又改为分置左右丞相,却改秦时两相地位相当的旧制,以右丞相位次第一,左丞相位次第二,直至文帝即位,绛侯周勃谢病,请免相,陈平专为一丞相,汉再未有两相在朝的情况。

陈平曾对孝文帝说:“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育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

在武帝之前,丞相一方面辅佐天子,参与决策;另一方面又受天子的委托,总理天下国政,包括百官、治国民、典制度等等,地位显赫,权势惊人。

可以说,在先帝设内朝揽权时,朝堂之上,无论是地位相当的太尉,还是仅领银印青绶的御史大夫,尊位、权势都无法真的与丞相比肩。

元朔五年,先帝拜卫青为大将军,使群臣下大将军,丞相的权位才开始下降,之后,大政决策皆出内朝,大汉丞相便只剩下总理国政的职司----制度出于上,兵事不能预,除官更是人主权柄,事实上,自武安侯之后,大汉丞相能管的也就只剩下治国民的事务了。

大将军位在丞相之上,霍光虽然素来礼敬丞相,但是,真正议事时,却从没有去过丞相府,都是请丞相至尚书署或者大将军幕府。

这本也是先帝朝的旧例,田千秋自然无从反对,其他人当然更不会提异议。

这一次议事是在尚书署,进了尚书署,田千秋先看到的不是霍光,而是立于室中的御史大夫桑弘羊。

“当真罢酒榷、盐、铁、均输,内空府库,外乏边备。将军慎思!”素来圆滑的御史大夫此时竟是分外犀利,让田千秋不由一愣。

“丞相见!”署门外的佐吏瞅准御史大夫停顿的机会,通禀出声,尚书署内的众人同时起身相迎,包括霍光。

“君侯辛苦。”霍光亲自扶田千秋入席,也阻止了他的行礼。

“仆不敢当大将军此言。”田千秋颤微微地谦让了一下。随即竟是连霍光入席都等不得。便急切地追问:“大将军欲罢酒榷等事?”

霍光稍稍僵了一下。却没有立刻回答。在主位坐定。示意室中其他人都坐下。才无奈地苦笑:“兹事体大。光岂敢擅断?”

“那么……”田千秋不禁狐疑地看向仍立于大将军席前地桑弘羊。

桑弘羊神色冷硬。根本没有回答地意思。

“大将军只是想命郡国举贤良、文学。问以民间疾苦。”刚入席坐定地杜延年淡淡地说了一句。

田千秋立刻点头:“年岁不登。流民不绝。大将军此议甚是!”

今上即位五年,天灾不断,民生日益艰难,虽然朝廷诏令频出,状况却始终没有改善,更没有解决。这种情况下。边境又始终不靖,去岁、今年更是接连用兵西南。战事用度、战后赏赐,都是开支。可算是内忧外患交加了。这时问策天下,纵然无良策应对也可略安民心。的确是上策。

田千秋的想法没有错,桑弘羊却是冷哼一声,极为愤怒地道:“谏大夫高论----年岁比不登,流民未尽还,宜修孝文明政,示以俭约宽和,顺天心,说民意,年岁宜应。你说的是大道大义,我是商贾出身,不通大义,只知市利结果!”

“谏大夫”正是指杜延年,所说的也正是他奏章中的内容,杜延年不由尴尬,心中不由也有些恼怒。

----他是霍光的亲信,无论如何,桑弘羊也不该当着这么多人对他这般讥刺!

既是霍光主持地议事,杜延年也不好与桑弘羊真的起冲突,只能按捺下所有情绪,很平静、很客观地说:“御史大夫为国谋利,然御史毕竟只有一人,岂知诸事实行皆如君之预算?”

桑弘羊十三岁便有神童之名,辩才自然无碍,虽然知道杜延年所说不无道理,但是,真想辩驳也不是没有办法,不过,在朝中多年,他岂是真地不知规矩?方才是气郁难解,杜延年又是晚辈,他便借着由头发泄一通,此时,自然不会、也不屑再与他争下去,只是紧紧地盯着霍光,要他给个说法。

见桑弘羊平静下来,霍光抬手示意他入座,却没有说话,依然用食指轻点面前的漆几,显然是在思忖。

桑弘羊纵然愤慨,也不敢过分违逆大司马大将军,于是,哼了一声后,他还是在田千秋的左手边坐下,脸色依旧是愤愤不平的阴沉之色。

“我也知,御史所忧乃是实情。”霍光很诚恳地对桑弘羊点头,让这位御史大夫总算是缓了几分脸色,然而,尽管是如此说了,霍光地眉头却始终没有松开,稍稍沉吟之后,他慢慢地对桑弘羊及室内诸人道:“各位皆是贤达之人,自然也知,幼公之谏并非虚辞。本来少主在上,光自知不肖,既担社稷之重,岂敢兴事?只求安守先帝之制,无愧先帝所托!”

这番说得在座众人皆是心有戚戚。

今上总是沉静寡淡的模样,年纪虽小,却着实让人看不透。

----这种情况最让人紧张。

他是天子,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为人臣的都不会愿意背负不忠之名。

毕竟,汉定天下已经百余年……

----如今已不是但问才具、胆识的乱世了!

----太平之世,忠义当道。

“……然上以为,比岁不登,民匮于食,朝廷不能有所对。”霍光轻叹,抬手向侧厢记录的佐吏示意,随即,那名佐吏便将一份书牍呈到霍光面前的漆几,霍光看了一眼,双手转交田千秋:“这是上亲笔所书。侍中连夜送到我府上。”

田千秋没有看过天子的字。因此,听说是今上亲笔,便不由多看了一眼----清新隽逸、精致规矩,却透着一丝不食烟火气地疏离。

都说字如其人,果然一点假。

“朕以渺身获保宗庙,战战兢兢,夙兴夜寐,修古帝王之事。诵《保傅传》、《孝经》、《论语》、《尚书》,未云有明。其令三辅、太常举贤良各二人。郡国文学高第各一人。”

天子地诏书写得颇有些小心翼翼的感觉,让田千秋隐隐心惊。

将诏书递给桑弘羊后,田千秋抬眼看向霍光,欲言又止。

霍光原本就在看着他。一见他如此,立刻就道:“君侯有话便直言!”田千秋却摇头:“待诸君都看过再说吧!”霍光便不再坚持。

关系切身利益,桑弘羊自然不会有丞相一样地淡然,看过之后,便冷笑:“大将军与上真是君臣同心。”

霍光没有在意他的说法,微笑不语,待所有人都看过了,才道:“诸位以为如何?”

因为是今上之意。众人一时也不敢轻易评价。片刻之后,才有一人轻声道:“先帝即位。建元之首便诏举贤良方正极言直谏之士,问以治道……”

众人如梦方醒。不由看向霍光。

霍光点头:“然也!不过,上想问地非治道。而是民间疾苦,教化之道……”

“教化!”桑弘羊冷哼一声,“儒生噫语!”

霍光终于忍不住微微皱眉,最后还是没有多说,只是淡淡地道:“诚然,诏问贤良文学,纵无良策,亦可稍安民心。”

这句话让桑弘羊不由挑眉,看了看霍光,终于没有再说意气之言,而是郑重拜言:“大将军所言甚是。仆亦出身小民,岂不知民之苦?然,盐、铁等务皆国家大业,安边制夷皆赖其资,弘羊无能,再无良策,岂敢轻废,而毁先帝之业?”

桑弘羊提及先帝,霍光不能不起身答礼,他深深拜首,郑重回答:“御史大夫为国谋利,仆岂不知?国家大业,先帝之业,仆亦不敢忘!”

----他怎么能忘?

----那不仅是先帝的功业,更是卫、霍地功业!

----他姓霍啊……

浅褐色的丝幄上绣着繁复的万世如意纹,红白二色再衬以紫棕、淡绿等色,繁复绚丽却无凌乱刺目的感觉,果布之香气从帷幄之外徐徐沁入,清冷优雅,有种遗世独立的苍凉。

累极的女孩伏在少年地膝上沉睡,少年不敢动弹,只能拉过一侧的凭几,稍稍变换姿态,神色沉静如晦。

----女孩还能对自己哭诉着她地伤痛,他呢?

轻抚腰间所佩的宝镜,刘病已不由苦笑,直到听到女孩无意识的呜咽,才将手指从冰冷的宝镜上移开,轻轻划过女孩地发鬓。

“兮君……你真是孩子……”刘病已微微浅笑,轻触女孩的额头。

----只有孩子才能如此恣意地悲伤、流泪……

----他的悲伤……连诉说的人都没有啊……

----只能告诉自己……忘掉吧……

----其实,永远不知道才好啊!

刘病已愤慨想到自己被告知的身世……

----为什么要告诉他!

----那么多……的生命与期望啊……

----他背负不起的!

扶过女孩的额头,皇曾孙无奈地在心中呻吟。

“病已哥哥?”稍重地抚触让女孩睁眼,也立刻看清了少年脸上地挣扎。



5、茂陵行

(抱歉抱歉……单位临时组织外出,实在是没有来得及准备,今天我努力加更,尽量补足前两天的损失……狂汗……)

“小哥哥,你怎么了?”

兮君揉着眼睛,不解地询问。www.65txt.com

尽管少年在感觉女孩醒来的同时便收敛了所有情绪,但是,敏感的女孩仍然不认为是自己方才看错了少年的神情。

刘病已沉默地摇头:“我没事!”

他不想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

“你有事!”兮君已经完全清醒,握着他的手,很认真地反驳,十分笃定却没有再追问,而是微笑着说:“小哥不想说是不是?就像我不想跟别人说阿母与阿弟一样……嗯!”

体贴的话语因为少年的拥抱而中断,大汉的皇后在最初的惊讶后便安静地靠在少年的怀中,小手轻轻拍着少年的后背,直到少年松开手臂,她才很郑重地对他说:“小哥哥,不管有什么事,你都要好好保重自己!”

女孩眼中的悲伤仍然未退,却以真诚的态度关心着这个“小哥哥”,她说:“因为,只有关心你的人才会看到你的难过……”

刘病已轻轻点头,忽然很想对她说出一切,但是,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对伤心的女孩道:“是的!所以,兮君,不要让我们担心!”

兮君点头应承,却只是应承,眼中的悲伤不曾稍退半分,让刘病已无奈地叹息,随即就听到她犹疑的声音。

“病已哥哥。你说这世上是不是真地有神灵?”

----是不是举头三尺有神灵。人在做。天在看。于是。她看着一条人命枉死却不言语。她地弟弟便撒手辞世……

“没有!”刘病已根本没有考虑哪怕一刹那地时间。便斩钉截铁地给了答案。

----若是真地神灵。他地父祖家人……岂会有那般遭遇!

“兮君。这世上没有神灵!”刘病已严厉地重复着自己地答案。即使看到女孩已是一脸苍白。也未曾缓和一半语气。“即使人命天定。也不代表就有神灵掌控一切!”

有些话他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就算有。他也会把自己地命运从神灵手中夺回!

十岁地少年抿唇冷笑。

----就是如此,所以,他的一切不需要那些人来安排!

----即使他传承着那个人的血脉,并因此背负那些人的期望。也不代表他就一定要按照他们地期望,走向那样的未来!

----本该如此!

兮君仍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是,看到刘病已不再是一身彷徨无助的挣扎茫然之色。她心中稍安,也就没有更多地想法了。自然而然地,便不再追究神灵这种虚无飘渺的问题。

“小哥哥。你怎么会来的?不是说已经拜师了吗?”兮君终于想起----他不该来这里的。

刘病已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先生有事,放我们这些长安籍的弟子回家。我听许丞说你病了。便悄悄来看看。”

他没有家,却不能不回掖庭。

兮君眨了眨眼。上下打量他一会儿,嘴一瘪,不高兴地道:“小哥哥说给我带礼物地!”

刘病已一愣,顿时尴尬地挠头----因为是突然被告知要回来,他没有机会去准备礼物,当然,他的确也把这事给忘了。

兮君仅仅郁闷了一会儿,便想到补救的办法,她很认真地对刘病已说:“小哥哥,你答应我的礼物……都送给我弟弟,好吗?”

他答应地都是一些小玩意儿,并不希罕,只不过是民间小儿才会玩的简陋东西,兮君也罢,她地弟弟也罢,都不曾接触那些东西,因此,听刘病已描述后,她才会那么上心。

“好!”刘病已立刻便答应了。

几天之后,刘病已十分后悔自己当时答应得那么爽快了。

----因为是无服之殇,上官鸿已经下葬,地点也很清楚,就在茂陵的上官家墓地,确切地说,就在其母之墓地东侧。

作为先帝遗诏的辅政大臣,霍光、上官桀等人都是可以陪葬茂陵地,自然,他们也就将家人葬在了自己的墓地附近。

霍幸君逝后,葬茂陵郭东,那里便是上官桀划定地墓地,霍光选定的墓地在上官家的北边,再北便是卫青、霍去病的墓---这种位置显然也没有人敢跟霍光争。

先帝建元二年初置茂陵邑,本槐里县茂乡,周回三里,在长安西八十里。

----这意味着,刘病已必须自己想办法去茂陵!

----刘病已很怀疑,兮君根本就是很清楚这一点,才故意提这种要求的!

站在横桥北首,极目东眺,刘病已有些怀疑----那么远的距离,仅靠步行,自己能不能到达茂陵?

掂量了一下背上的包袱与腰间的荷包,刘病已无奈地摇头---之前为了买那些小玩意儿,已经耗费了他不少零用,剩下的这些钱只够他在先生处的正常开销。虽然张贺与史家对自己的一切用度都很大方,但是,毕竟两家都不是豪富家门,尤其是史家,本就人口众多,他也不敢太过挥霍,更不好因为这种原因向他们开口再要钱。

叹了口气,刘病已只能尚着大道,一步一步走向茂陵,心中万分庆幸,先生的事情没有办完,自己虽然向张贺说得含糊,但是,房中也留了一片简,说明自己有事要办,应当不会让人太过担心。

已入八月,天高气爽,虽然路途遥遥,但是,步行也并不是那么让人难以忍受,这又是刘病已第一次出长安。更是分外好奇,一路上走走停停,很快便将之前的烦恼抛到九霄云外了。

从长安到茂陵的大道并不算繁忙,但是。一路上也算是车流不断,休息了一会儿,没走两步,就听身后又有銮铃的清响。刘病已连忙让到道旁,一行三辆车从他眼前驶过,前有导骑,中有衣车,显然是一家出行。

噼!

“停车!”长鞭空击的同时。为首的安车中忽然传来一声喝斥,一行车骑立刻停下。

刘病己掩着口鼻以避车马激起的烟尘,却见前面有一人疾步向自己所站的地方走来,不由又往边上让了让。

那人十分魁梧。虽然颇有些年纪,须发皆白。但是精神矍铄,待他走近了。刘病已才发现那人形容特别,竟是个匈奴人。

刘病已正在惊讶。却见那人在自己面前站住,作揖而言:“家主人请小公子一叙。”语速很慢。咬字也很吃力,显然的确是异族人。

刘病已警觉了,刚要开口推辞,就见那人竟看着自己出了神,眼中满中怀念与悲伤,心中所想的拒绝之辞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那……那便去吧……”刘病已结结巴巴地应承,那个匈奴人立刻回神,正色又行了礼,转身领着他往前面第一辆车走去,刘病已很快便发现,这个高大地匈奴人步伐很慢,显然是在照顾他,心中不由稍安。

安车上只有一个看上去已是知天命年纪的素衣男子,两鬓斑白。这是一个让刘病已想到自己先生的男子,儒雅温和,风度翩翩,甚至这个比先生年轻不少的男子眼中,也有他只在年迈地先生眼中看过的沧桑悲凉,此时,那双眼睛正以一种复杂的神色望着自己。

“主人……”匈奴人的低唤让男子从思绪中回神,以和霭地态度询问车旁的少年:“这个时间,小公子为何独自在道旁?”

刘病已不认为一身麻葛短衣的自己能被一个看起来身家不凡的长者称为“小公子”,因此,原本稍稍安心的他再次警觉起来。

“大人吩咐过,不能与陌生之人交谈。”刘病已摆出乖宝宝地姿态。

男子愕然,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从他腰间的宝镜与肩上的包袱上扫过时,分别多停留了一会儿。

“我希望……我不需要通知小公子口中的大人。”原本神态温和地男子微微皱眉,随着他的话音,原本分散地随从立刻稍稍靠近,将刘病已围在当中,“但是,如果小公子不说明原因,那么,我就不得不通知你的大人了。”

刘病已心中戒意更盛,面上却依旧一派天真:“君知道我家大人是谁吗?”孩童般地狡黠让周围的随从不由轻笑。

男子也轻笑:“让我想想,该通知谁呢?……虽然听说史家打算迁居长安,不过,目前还没有来,还是通知掖庭令比较合适……达安支!”

“你认识我?”刘病已目瞪口呆。

男子一怔,笑容渐渐消失,竟又看着他出了神,直到那个匈奴咳嗽出声,他才恍然回神,却没有回答他地问题,只是关切地再一次询问相同的问题:“小公子为何在这里?”

“我要去茂陵!”这一次,刘病已给了答案。

男子又是一怔,周围地随从也有不少人显出讶异之色。

“去茂陵?”他轻声重复,眉头紧锁,“小公子去茂陵做什么?”

刘病已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何对自己去茂陵如此在意,但是,直觉地,他不想说明实情,因此,他只是含混地回答:“我答应了别人一桩事,必须去茂陵才能做到。”

男子微微扬眉,没有再追问,只是道:“我们一家也正要去茂陵,小公子不怕我们心怀恶意,便上车同行如何?”

----这么巧?

刘病已有些踌躇,但是,想到如果乘车,应该能在宵禁前赶回长安,便不由心动,挣扎了一会儿,再看看年长的男子,他点了点头,选择相信这个人----虽然这个人的话一再让他警觉,但是,面对这个人,他似乎无法真正产生戒意,反而会不自觉放松,甚至流露真正的心情。

----应该不会是恶人吧!

男子见他点头,也有些意外,但是,还是示意他登车坐到自己身边,随即,一行车马便再次前行。

有了马车,未到正午,他们便到了茂陵。

----孝武皇帝的茂陵!

望着高大的山陵封土,刘病已忽然紧张起来,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手。

----这就是他的曾祖父的陵!

(下章估计要到中午或下午,各位可以先猜猜刘病已巧遇是谁!应该不难猜吧……)



6、茂陵

汉帝诸陵皆高十二丈,方一百二十步,唯有茂陵十四丈,方一百四十步,形制远盛其它,足以匹配“汉兴六世,隆在建元”的功业。(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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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有诏令,否则,没有人能进入陵寝周围的高墙,内外两重高墙以示乘舆所在,外城之外,方是臣下的墓地,各家墓地间有笔直如井田阡陌的道路相隔。

在看到茂陵封土的时侯,自从刘病已登车便没有说话的男子再次开口:“小公子打算去哪里?”

看着那些井井有条的墓地坟茔,刘病已正在头疼,听到这句话,不假思索地便答道:“上官家的墓地!”

男子对他的答案很是惊讶,却一如之前,没有追问,只是吩咐御车的匈奴人:“先去上官家的墓地!”

刘病已这才回神,连连摆手:“不敢麻烦大人……”

“不麻烦!”男子倚在车舆上,淡淡地道,“很顺路。”

刘病已不由一愣,看了看男子身上的素服,虽然知道不合适,但是,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大人也是去墓园的?”

男子漫应了一声,没有多说。

刘病已却再次开口:“真的顺路吗?已承大人照顾,不敢添麻烦……”

听着他的话,原本因为看到茂陵而越发显出沉郁之色的男子不禁失笑,御车的匈奴人更是闷笑不止,显然都察觉他的用心。

----他竟是在拐弯抹角地想通过他们地去向。打探他们地身份。

揉了揉刘病已地头顶。男子好笑地道:“小孩子不要想太多!”

刘病已知道自己地目地被发觉。但是。他本也只是害怕自己吃亏。见他们对此仍不在意。也就放心了。不再执着于答案。不过。心中也有些明白对方为何如此对待自己。

“……大人……”因为心中地了悟。刘病已颇有些不自在。想问。又不想问。心中十分纠结。

“何事?”男子很奇怪地看着忽然变得忸怩地少年----他一直都表现很开朗大方啊!

刘病已没有立刻回答。低头思忖着。最后。心中地期翼占了上风。他抬起头。很认真地问道:“大人是不是认识我地先人?”刘病已十分紧张。十指紧紧地纠缠在一起。似乎不把指骨拧断决不罢休。

这个问题不仅让车上的男子一愣。连御车的匈奴人也是一惊,差点把鞭子甩到马头上,狭小的车舆内,立时一片寂静。

回过神,男子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而很好奇地询问:“为什么这么问?难道我不能是一时怜惜你这样地孩子吗?”

刘病已皱眉。挠了挠头,觉得自己有点草木皆兵了。

“……嗯……我以为……也是……”少年含混地嘟囔着。没有发现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可是有自称你家先人故交之辈帮助过你?”寒意一闪而逝,再开口时。男子的态度十分温和。

刘病已点头,不好意思地说:“所以……”

“我是认识你地先人。”男子的手搭在车舆的铜较上。含笑轻语,然后看着少年目瞪口呆的模样。摇头轻笑,十分愉悦。

匈奴人摇了摇头,为自家主人突然发作地恶劣心态而深感无奈。

笑过之后,男子看向一脸无奈懊恼的少年,随即轻叹一声,伸手抚开他的额发:“小公子,你身边的大人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像谁?”

刘病已不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是如实摇头----他周围的人地确没有跟他说过这种事情。

男子轻轻颌首,收回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也没有再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尚是少年心性的刘病已按捺不住心中地好奇,盯着男子问道:“我像谁?先考?还是先妣?”

男子一怔,没想料到他会追问这个问题,怔忡中,他下意识地摇头,给了答案:“你像你的祖父……”话一出口,男子便警觉地停下。

“没有人!”御车地匈奴人以古怪的语调说了一句。刘病已不解地看了匈奴人一眼,随即便继续追问男子:“我地祖父?大人,你认识我的祖

明显放松了心情地男子失笑:“你应该知道你的祖父是谁吧?”

“故皇太子!”刘病已很爽快地承认,语气中有着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骄傲。

同车的两人却都察觉,但是,都没有惊讶。

----他应当为此骄傲!

男子轻轻点头:“是的!你像他……也像这座陵寝的主人!”

刘病已一愣,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手看向所指的茂陵。

“很奇怪?”男子看出他的讶异,不禁皱眉。

刘病已点头:“我听人说过……武帝说皇太子……子不类

男子不禁冷笑:“既然出了那样的变故,别说子不类父,便是父子成仇也不希奇……再过十年、百年、千年……说不定还会有红颜祸水、情爱纠葛夹杂其中……”

刘病已瞠目结舌,有些被这种惊竦的论调吓到了。

“先帝六子中,容貌最肖先帝的是今上不假,但是,在今上出生前,最肖先帝的一直是太子。”男子也不愿多说那些颇有些大不敬的话,因此,立刻改口给了答案。

刘病已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男子也觉得自己跟一个孩子说这些不太合适,因此,他摸了摸少年的头,笑道:“民谚说得粗,但是,道理不粗----外甥像舅,侄女肖姑……你那位祖父,也不例外……”

男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停了话,脸上显出怀念的神色。

刘病已却被他的话绕糊涂了:“大人不是说先祖父像先帝吗……”

男子回过神,微微挑眉,无奈地提点少年:“孩子嘛,哪有可能完全只像父母一方的?便是今上再肖先帝,与赵夫人也有是相似之处的……”

虽然没有完全懂,但是,刘病已还是点了点头。因为满脑都想着这个问题,他并没有发觉男子说到最后。语气中骤然显出寒意。

男子轻笑:“既有血缘,相似便难免,就像博陆侯与景桓侯……算了,跟你一个孩子说这些做什么!”

“我不是孩子!”刘病已虽然觉得脑袋里已是全是浆糊。但是,听到这种话,还是下意识地反驳。

男子愕然失笑,却以异常郑重的语气道:“对,你已不是孩子了!”

----如果他脸上的笑容不是那么明显,刘病已会很满意这样地回答。

冷哼一声。刘病已扭过头,充分表达自己的不满。却只是让男子的笑声更响了一些。

片刻之后,男子轻叹。再次伸手,轻拍了两下他的头。很困惑地道:“这性子……竟有些景桓侯……”

“景桓侯?”这个陌生的称呼让刘病已不解,也好奇。自然就忘了自己的不满,转头问道,“景桓侯是谁?”

这个时候,他们已快到茂陵,已能看到茂陵前方的两座宏伟大墓。

----元狞六年九月,大司马骠骑将军冠军侯霍去病卒。天子悼之,发边郡属**士尽着黑甲吊唁,自长安陈玄甲兵直至茂陵,起冢形如祁连山,谥号景桓侯,以彰其生前孔武力战、广边地之功。

----元封五年,大司马大将军长平侯卫青薨,谥为烈侯,起冢如庐山,近帝陵下葬。

有汉以来,仅有的两座山形封土彰显着两位大司马地赫赫功勋,也代表着先帝对两人的无上宠信。

----薄伐猃狁,恢我朔边,戎车七征,冲闲闲,合围单于,北登阗颜。

----长驱六举,电击雷震,饮马翰海,封狼居山,西规大河,列郡祁连。

----那是两位大司马地功勋,也是先帝的功勋,更是大汉的功勋。

相较“讷而敛,隐而秀,逸而和,博而厚”的庐山,连绵千里地祁连山更加震憾人心,男子所指的也正是那座大墓:“大司马骠骑将军谥为景桓侯。”

“冠军侯?”刘病已几乎是跳了起来,“我像他?”涨红的小脸上满是兴奋的神色。

男子了然----年仅十八封侯拜将,冠军侯总是更像传说一般的存在。

他没有打击少年的兴奋,只是淡淡一笑:“他与令祖一样,都是大将军地外甥。”

刘病已把这种回答当作肯定,即使御车的匈奴人忍无可忍地出声要他安坐,也没有影响他地兴奋心情。

“你……崇拜景桓侯。”男子很肯定地说,眉头若无似无地轻皱。

刘病已点头,男子微讶之后,哭笑不得地说:“我想……你是做不了他那样的人地……”

刘病已握紧拳头,挥了两下:“谁说的!封侯拜将,戍边开疆,我一定不比他差!”

----少年儿郎都有相同地梦吧……

想到自己少时的梦想豪言,男子扬了扬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地肩。

“上官家的墓园。”匈奴人忽然出声,车速也缓缓降了下来。

刘病已看着马车在一处连围墙都没有建好的墓园门前停,与周围形制整齐的墓园形成鲜明的对比。

“上官家的墓园才开始建,不过,也有人守卫的,你……能进去吗?”男子在他下车前问道。

刘病已跳下车,很快活地道:“没问题的!”说完便蹦蹦跳跳地走向墓园----坐了这么久的车,他还真是浑身不自在。

看着少年向守卫的老人出示了一块木简便被老人领进墓园,男子才收回目光,招手示意随从中的一人靠近,随后低声吩咐:“你在这儿等着,等他出来,再将他送回长安,一定要亲眼看着他宫门。”

“诺!”骑马的随从什么都没有问,低头应诺。

男子点了点头,示意御车的匈奴人可以离开了。

“不要查问小公子为何来此?”匈奴人很别扭地说着汉话。

男子摇头:“不需要查问。”说着,男子冷笑:“中宫之玺!上官家!等回到长安,我倒要好好问问霍子孟!”

(柳树猜错了续猜吧的方向没有错,应该不难猜对的



7、大将军家的门比未央北阙还难进!

古垣残阳,汉家陵阙。(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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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看到自己留下的侍卫与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路旁时,原本已是身心俱疲的男子不由一惊。

“小公子为何还在这里?”他没有问自己留下的侍从,因为自己的私属不可能擅作主张。

刘病已深深参礼,长揖至地,随后挺起腰身,很认真地说:“承足下之惠,小子不敢不谢!”

男子一怔,待回过神来,便不由莞尔,摇头道:“小公子多礼了。”随即便示意他上车:“既然小公子未走,便同车而返吧!”

刘病已微微脸红,不过,也没有推辞,便上了车。

銮铃清响,四维飘荡,马车驶出茂陵邑时,刘病已听到身边的长者长吁一声,仿佛要将满腹的郁气都吐出来才舒服。

看到他终于不再是一脸沉郁,刘病已小心翼翼地问出自己的问题:“大人是我的长辈,对吗?”

刚要转头看向身旁孩子的男子不由一愣,下意识地就问道:“为什么这样想?”

----他做了什么让这个孩子有这样的联想?

男子不由深思起来,却听到少年更加小心翼翼的声音:“因为大人看我的眼神与舅公很像……说的话也很像……”

说话间。刘病已不由想念起几年未见地史恭。又因想起男子说了史家即将来京而暗暗欣喜。因此。他没有看到男子霎那间地讶然与失神。

“我……”轻抚孩子地头。男子斟酌着言辞。慢慢道。“我是你地长辈。但是。你不需记挂这些。”

刘病已愕然。瞪大了眼睛。不解地望着他。

“你知道自己地身世了?”男子沉吟了一会儿。将他拥入怀中。在他耳边低声询问。

刘病已点头。想抬头。却被对方按住后脑。动弹不得。不禁有些不安。

“别动!”男子低声提醒。语气依旧温和。却异常坚决。“将近大道。我不想让人看到你在我车上。”

听到这话。刘病已有些伤心,更觉得心寒,咬了咬嘴唇,他不等男子再开口便道:“我下车!”

男子不由一僵,却在他欲从自己怀中挣开的时候回过神,再次用力制止了他的妄动。

“不是你想的意思。”男子哭笑不得,“只是与我家有联系。于你不好。”

男子的解释让刘病已安静下来,却还是闷闷地询问:“为什么?你不是我的长辈吗?我以为我只有舅公一家……亲人了……”

----如果他真的是长辈。为什么从未来见过自己?

刘病已满心地困惑。

他不认为眼前这个人不关心自己----他连史家的情况都知道,不是吗?

男子轻拍少年隐隐颤抖的后背:“你是太子的元孙。是孝武皇帝地嫡系,是大汉的正统后嗣。你只要记住这些就够了。”

刘病已隐隐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只需要记住自己是刘氏正统。其它的亲缘、血脉都不重要!

“我叫病已,可好?”男子低声询问。却也没有等他的答案,“病已,我是没用地人,纵然倾尽所有,于你也没有太大的帮助,而我家的姓氏却会阻碍你的前程……所以,你不需要记住……”

“可是……我很想要亲人……”少年在长者的怀中低声诉说。

----血缘至亲……与生俱来的亲密……

----无论是什么样的利益争斗,都无法割裂血脉所传承地亲缘……那是天伦,无法以人力为转移……

刘病已不是喜欢自苦的人,虽然从懂事便知道自己与一般孩童不同,但是,史家上下对他都格外关爱,进了掖庭,又有张贺地维护,他是一点都没有觉得自己是怎么孤苦伶仃。

直到方才,按照兮君的要求,将那些小玩意在那个小坟包前全部烧掉,他才忽然意识到---这个世上,他竟没有任何一个至亲亲人……

那个年幼地皇后为幼弟的逝去几乎伤心欲绝……

----那便是血缘至亲吗?

已解世事地少年无法不黯然伤神。

如今,明明是血亲的长辈竟说出这样地话,他怎么能不伤

虽然知道少年的感受,年长的男子仍然没有松口,只是抱着他,动作轻柔地呵护着少年。

----想来,他们再不会这般靠近了。

----皇曾孙……

“主人,长安。”

匈奴的提醒让男子动作一僵,抬起头,他看到渭水南岸的大道上人流如织,略略沉吟片刻,用力拥抱了一下有些瘦弱的少年,男子断然示意车旁骑着马的随从抱过少年。

“带他先入城!”

随从将少年横抱在身前,同时便听到主人的吩咐,低应了一声便驱马直奔城门而去。

看着那人入了城,男子再度招手唤过一名随从:“让女君与公子归家。”随从领命去后面的车上传令,他则吩咐御者:“去霍家!”

那个匈奴没有应声,只是抖了一下绺绳,驾车的三匹马齐步而动,朴素的白布盖安车便随着车流往横桥行去。

“霍光不在家?”看到自己私属将名刺拿了回来,男子不由皱眉。

那个年纪不少的苍头连忙摇头:“侯家奴说是夫人交代了,大将军辛劳过甚,不见客。”

这样的答案让性情温和的男子眉头紧锁,正要让亲信再去一趟,就听一声喧闹声从后面传来。还伴着气焰嚣张的驱逐之语:“快给我们公子让道!”

男子从没有想到会在霍家门前,遇上这种事,顿时恼火起来,扶着睥睨站起,转身看向车后,只见十几个苍头奴簇拥着两个高踞马上地锦衣少年,浩浩荡荡地往霍家行来,一路上烟飞尘扬。谈笑之声不绝于耳。

看清来者,男子的脸色愈发不好看,正在这时,霍家门里也出来几个奴仆。二话不说便要将他的车推到道旁。

眼见素来温和的家主并不发话让道,男子的侍从奴仆自然挡着,不肯让霍家奴仆动手,不多一会儿,两下里就从口头冲突演变成肢体冲突。

虽然明显处于劣势。但是,男子始终一言不发,即使出于安全考虑,下了车,退到道旁,他也没有让自己的人退让,脸色更是往难堪的程度迅速发展。

霍家家奴中也有些机灵的。看到这位不起眼地来客摆出这副架势,心中立知不妙。心思快的,立时凑上去硬挨了对方两下打。跟着惨呼一声,趁势后退。打算进了门,赶快找人前来分辨一下。

“住手!”

一声制止的喝斥响起。一些人松了口气,但是,两下里动手的奴仆都没有停止地意思,霍家的一些家奴甚至表现得更加凶悍,直到其中一人被一脚踹倒,结结实实地趴在地上,所有人才如梦方醒似的停下所有动作。

也许是因为出声喝止的人太令人意外了,不少人还保持着殴打的姿势,看上去十分可笑,但是,造成这种状况地人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笑----脸色铁青的锦衣少年似乎是还不解气,又发狠地踢了一脚倒在面前的家奴:“我说住手,你聋了?”

“公子好气魄!”被家奴私属护在中间的男子毫不留情地讥讽。

嚣张的少年立时萎靡了姿态,陪着小心凑到那人身边,不无讨好意味地唤道:“小叔公……”

“不敢当!”年长的男子冷着脸,狠狠地一摆手,“回家!”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何况他虽然与世无争,却也没到泥人木塑一般毫无脾气。

不过,认出他身份的两个少年哪里敢让他走?

在家门口闹出这么大动静不说,还把他气走,家中那位大人岂能轻饶了他们?打一顿,跪一夜都算是轻地。

想到受笞的滋味,两个少年都不由颤栗,之前出声制止地少年更是扑到男子身上,半是耍赖,半是撒娇地道:“小叔公,我不是玩得忘形了吗?再说,你好久都没来看我们……”

男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云,你不是孩子了!”

听到男子口气松动,攀着他的少年固然是高兴,站在一旁地少年也不由松了口气,随即敛色行礼:“小表叔来见家君?家君今日休沐,当在家中的。”

他正是霍光地独子霍禹,至于那位仍旧攀着力男子胳膊的少年则是霍光地侄孙霍云。

男子轻轻颌首,瞥了一眼仍旧一脸讶异的霍家家奴,淡淡言道:“方才尊家奴传令堂的话,令尊不见客。”

霍禹一愣,随即便觉脸颊一烫,连忙低头道:“想来是小表叔许久不来,家奴眼拙了。”言罢便给霍云使了个眼色,同时踢了一眼趴在道路上的家奴:“装什么死?还不起来把小表叔马车拾掇一下!”

“诺!”原本瘫在地上的家奴立刻跳起来,一群人鸡飞狗跳地将男子一行迎进门。

待少君与客人都进了后院,鼻青脸肿又连挨了两个少君三脚的那个家奴揉着小腿问身边的人:“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大部分人都是一脸茫然,包括那几个见机不妙便闪得飞快的人,最后大家伙的目光集中到他们中家纪最大的那位身上----这个年过花甲的老家奴,方才,从头到尾都没有动一下。

老人仿佛没有察觉他们的目光,径自闭着眼睛,晒着太阳,直到一个平素还与他能说上两句的人凑过去,小心翼翼地问出大家的疑问,老人才睁开眼,不屑地白了他一眼,随即抓起腰间的水囊,灌了一大口水,又打了一个嗝,才慢吞吞地开口:“没听见少君喊他什么吗?”

“……小叔公……”

“……小表叔……”

众人面面相觑,同时出了一身冷汗。

老人收起水囊,拍了拍身上的葛衣,轻描淡写地扔一句话:“大将军的三公子,主人的表弟。”

----尽管是霍家奴,但是,他与很多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样,还不习惯将霍光称为大将军。

对已经发生的这一切,霍光并不知情,霍禹派去禀报的亲信哪里敢把之前的事情合盘托出,因此,颇有几分惊喜的霍光匆匆赶到正院北堂,还没有来得及脱履登堂,就听卫登一边轻敲面前的漆几,一边淡言:“我今日算是领教了----大将军家的门比未央北阙来难进!”

霍光一愣,抬眼望向卫登,随即目光一转,便看向肃手立于堂前,大气都不敢出的儿子与侄孙。

(望天……上一章更新时,爱粼就猜出是卫登,不算揭秘了……)



8、教训

“这么说,曾孙真的与中宫有来往?”

“中宫只是个孩子。www.65txt.com”

“她是上官桀的亲孙!”

“也是幸君的亲生女!”

院内争执激烈,院外心惊胆颤,别说一干奴婢私属,便是,霍禹与霍云也是脸色惨白,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这种事情是他们能听的吗?

----究竟是他们胆子太小,还是里面两位太过大胆?

所有人为那些听得并不清楚的争执之辞而不安惊恐时,北堂之上,争执的两位却没有表现出剑拔弩张的气势来,相反,虽然言辞针锋相对,但是,两个人的神色并不激动。

听到霍光提及逝去的长女,卫登不由沉默。

思忖了一会儿,卫登缓和了语气,徐徐问道:“你是说中宫不会倾向上官家?”

霍光很坦率地摇头,随即却道:“她姓上官,但是,她也只有七岁。”

----太年幼了……甚至不能掌控住禁中掖庭……

卫登对这种含糊地说法不是很满意。刚要开口。就听霍光低声叹息:“叔升。上次假太子一案后。是中宫出面。曾孙才没有受牢狱之苦地。”

“我知道。”听霍光提起那件事。卫登也不好再多说了。

虽然卫家接连出事。但是。从未牵涉到他地身上。自然也无人取消他地宫禁通籍。再加上卫家昔日遗留地人脉。宫中地事情。他还是知道地。其中更是格外关心皇曾孙地情况。

“她是上官家地人。”卫登仍然坚持自己地意见。“我不是说她会有意害曾孙。但是。一个孩子……”他轻轻摇头。“孩童无知……先帝为什么诛杀赵婕妤?无论有多少原因。担心子少母壮以至重演吕氏之祸。总是其中之一。”

霍光默然。

“而且,那毕竟是掖庭……”卫登微微皱眉,“宫禁森严。外戚尚需避嫌,何况男女之防?即使是为中宫计,也当谨慎……”

霍光不由一怔。

在他的认知中,那两个人都是孩子,但是。上官皇后当然还是不解世事的孩子,比外孙女稍长的刘病已是不是还能算孩子呢?

----或者说,在一般人看来还是不是孩子呢?

思及这一点,霍光也不由满心凝重:“……的确……曾孙……必须更谨慎一些了……”

卫登松了一口气。

无论卫青、霍去病的军功多么显赫,卫氏起自外戚都是不争地事实,有皇后、太子在,卫氏诸人也不可能不关注宫廷、朝堂,因此,作为卫家唯一不关心军功的人。卫登曾将很多心力放在天子身边,他很清楚。未央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在那里,除身不由已的罪人、奴婢。便是怀着各种目的女人,她们冒着虚掷青春地风险来到锦绣繁华的九重深宫。为的便是承君恩泽,显赫一生。

----与那些但求闻达的士子一样。那些女子会不择手段,更有甚者……会泯灭良心,只求结果……

上官嫱终究是皇后,无论她不是孩子,只要有这个身份,她就不能不面对掖庭中那些女子的羡慕、嫉妒甚至仇恨。

----所以,不仅是皇曾孙必须谨慎,还有那个年幼的皇后也必须谨慎。

既然听到霍光这样说了,卫登也不想再多留,思忖了一下,还是道:“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是为长子的爵位而来。”

霍光了然地点头,起身相送。

“不用送了。”卫登抬手阻止,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我一介小民,可不敢让大将军送出门,尤其是商谈的结果明显不让人愉快。”

霍光失笑,却依言在堂前止步,看着他着履,不由又道:“叔升,你真的不想入仕?”

卫登闻言摇头,眼中一片清明:“那个朝堂有什么可希罕?”随即低头穿好丝履,抬眼见霍光又想说话,便连忙摆手:“大将军,卫家人入朝堂没好处地!再说……”

卫登负手而立,一脸平静:“当日,我对平阳长公主起过誓,今生决不入朝!”

卫青逝后,平阳长公主曾想让卫登嗣爵,原因便是,卫青三子中,他最平淡沉稳,适合做卫青之后的长平侯,但是,卫伉心念军功,对爵位更看重一些,卫登便以无心仕途为由拒绝了嫡母地提议,于是,平阳长公主便要求他立誓为证。

他说:“卫氏子登,此生,不入朝堂,不受印绶,不领秩禄,百折无悔,如违此言,生罹百疾,死无丧服!”

霍光不再多问,却道:“那么,还想见曾孙吗?”他思忖,“让曾孙寄居你家如何?”

“不可!”卫登没想到这位表兄会冒出这么一个念头,不由皱眉,“养视掖庭的意义为何,你不知道吗?我只是说他们要懂得避嫌,可不是说让曾孙迁出掖庭……至少不该是现在!”再过几年,当刘病已应该成家时,便可以顺理成章地迁出掖庭。

霍光明白卫登地意思,却未置可否,反而勾起唇角,冷淡地一笑。

卫登没有在意他古怪的笑容,却在认真地打量他一番地皱起眉头----霍光不仅脸色暗黄,眼睛下还有颜色不浅的阴影。

卫登无法掩饰讶然地神色:“最近出什么事了?你怎么憔悴成这样?”

他记忆中,除了表兄过世前后那段时间,霍光从未有过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

确定自己的记忆并没有出错后,他不由努力思索----最近发生了什么能让大司马大将军焦虑至此的事情吗?

尽管还没有想出来,卫登还是一边想着,一边关切地对霍光道:“子孟不要太过求成心切了。阿翁说过。事情是做不完的。”

听卫登提及父亲,霍光脸色稍缓,点了点头。摆手示意他自便:“我明白,只是有些事情……唉……我还难以下定决

卫登一愣,本来已步下一层石阶地他,一听这话,又转身回到庑下,皱眉道:“什么事?你打算做什么?”

霍光方要回答。卫登却又再次摆手,随后盯着霍光的眼睛,以从未有过的郑重态度对他道:“你是大司马大将军,遗诏顾命地辅政大臣,国是大政皆自君出。天下皆望君之风采,你可以犯错,却不能犹豫!”

霍光又是一愣,却见卫三公子抬起手又重重挥下:“我虽然不喜军政之事,但是,自小也是看着父亲如何做事的!对也罢,错也罢,关键是不能犹豫!”

卫家三公子抿紧双唇,缓缓言道:“居于上位。天下人皆仰君鼻息。你在犹豫权衡时,就有无数人在揣度你的心思。他们不会在意你的所思所忧,只想着如何从中攫取自己的最大利益。当你因为那些人而作出最后决断时……”

卫登没有将话说完,因为他知道脸色骤变的霍光已经明白他地意思了。

“谨受教!”霍光向卫登深深行礼拜谢。

卫登坦然地受了这个兄长一礼。随后便走向堂前石阶,堪堪到最后一层。他再次停步转身,对霍光道:“我知道你事多,加上霍禹是独子,你又怜惜山、云少孤无恃,但是,管教这种事情,仍然不能松懈的……孩子是纵容不得的!”

霍光一愣,不由摇了摇头,却终究没有开口分辩。

虽然与霍光还算交好,但是,毕竟亲缘疏远,卫登实在不好在这事上多说什么,见霍光无意谈论此事,他也只能作罢不提。

卫登走出院门之后,霍禹、霍云便一起走了进来,老老实实地堂前阶下行礼,低头认错。

“你们不是孩子了。”

叔侄俩是抱着慷慨就义的心思认错的,却不料霍光只看了他们一眼,随即语气淡漠地扔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离开,根本连一句教训都没有,叔侄俩站在原地,面面相觑,愣是想不明白霍光是什么意思。

最后还是闻讯赶来地霍山恨铁不成钢地给了弟弟一拳:“你十五岁,不是五岁!除了走马斗鸡,你能不能干点正经事?”他是晚辈,不能教训霍禹,又怕霍禹多心,一通训斥了之后,草草地向霍禹行过礼,便拎着霍云回他们的院子。

一进院门,霍山便吩咐下人关门,径自拖着弟弟直入后堂,甚至没有松了卡在霍云后颈的手。

后堂供着三个神主,一进门,霍山便将门户落了锁,随后将霍云甩到地上。

“你做什么!”霍云开始的确是愧疚,但是,被兄长这般扫落颜面地教训之后,立时只剩下满腹恼火,哪里还记得起因是自己犯错?

“我做什么?”霍山气极反笑,“我的弟弟,我只是要你记得自己是什么人!”

他抬手指向长案上供奉的神主:“这是祖父与世父、生父的神主,你自己说,你对不对得起自己身上的血脉?”

霍云不由怔住了,半跪半蹲地伏在地上,良久都没有动弹一下。

----他对得起自已身上的血脉吗?

----他还记得自己身上地血脉吗?

霍云只觉得全身都仿佛被火灼水沸一般滚烫炙手,让他再无法支撑,竟是结结实实地将额头叩到地上,满心懊悔。

----他都做了什么啊!

霍山被弟弟的举动吓了一跳,扑过去便将他地头抱在怀里:“你做什么呀!”

“阿兄,我不会再让你担心了!”老老实实被兄长抱着他霍山闷声低语。(抱头面天那个实就是易楚看文看得欲罢不能是时间码字了



9、牢狱之灾

霍山与霍云的祖父不是别人,正是霍光的异母兄长冠军侯霍去病。(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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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父亲与哀侯霍嬗是双生子(注),只因晚生了不到一刻,便与食邑万户的列侯封爵失之交臂。霍嬗早卒,他本来是有机会以绍封袭爵的,但是,不知为何,对霍去病隆宠备至的天子却没有加恩绍封,而是将冠军侯国除,他心中忿恨不平,却又无法渲泄,于是便愈发焦躁不安,到后来,竟有了自残、自杀的举动,片刻都不能离人。后元二年,先帝驾崩,匈奴趁机南下袭扰,霍光忙碌,霍家上下更是忙乱不堪,一时便疏忽了这位少君,他竟然于隆冬时节,“失足”落水,三天后逝

虽然没了冠军侯的封爵,少了侯国的租税收入,霍氏的家赀仍然不菲,霍光更不会亏待他们,他们的一应用度比起霍禹,素来都是有过之而无不

霍山长霍云一岁,却要沉稳许多,又因为他是长子,去年,霍光便将他安排进了光禄勋为郎官,因为他无心为将,最近又任他为给事中,打算让他走自己昔日路子。

霍云却与霍禹一样,对文案之事没有半点兴趣,霍光也没有多过问。

霍光可以不拘束他们,霍山却不乐见自己唯一的手足整日里跟着霍禹游手好闲。

——虽然霍光待他们比亲子还好,但是,他们毕竟只是他的侄孙。

——他们可以得到霍光的照拂,却不可能直接获益。

——即使霍光愿意。他们又怎么能心安理得?

——更何况,无论有多少大势可依可借,到最后,还是要靠自己地本事……

——没有谁能让谁依靠一辈子的!

霍山思忖着——借着这个机会。必须要让霍云明白这个道理。

霍家发生地一切除了当事人便再没有人知道。刘病已当然更不会知道。自己头一次独自出远门便引发这么多事情。

回到掖庭。见自己地居所仍是离开地模样。显然。还没有人发现自己地离开。刘病已顿时松了一口气。

——虽然被发现也没有什么。但是。能这样不被发现总是更好一些。

拾掇了一下自己。换了一身宦者衣裳。刘病已便赶去建章宫。不料到了骀荡宫。却发现兮君居然不在。

留守地宫人年纪不大。可能是知道这个少年与中宫交好。便随口说了原因:“今年三辅地良家子已到。长主请中宫一同阅选。”

刘病已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离宫没有被发现,心中不由庆幸不已。向那个容貌清丽的宫人道谢后,正要离开。却又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不禁脸色惨白地转身问道:“良家子阅选在哪里?”

宫人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在未央宫长秋殿。”

看了看天色。刘病已的脸上顿时不见一丝血色——这个时候,阅选必然快要结束。皇后与长公主将返回建章,跨城辇道恐怕已经戒严了……

——他该怎么回去?

宫中同样有宵禁,入夜之后,宫掖门户皆闭,非诏令准许之人,不得通行……

虽然有张贺护着,刘病已在掖庭素来是任性行事,但是,张贺地纵容从来都是有底线——那就是宫规禁令。

尽管从没有明说,但是,刘病已很清楚,任性张狂与触犯宫禁是不同地,后者……即使是天子,也未必能包庇,何况张贺只是一个六百石的掖庭令?

虽然心中惊恐不已,但是,面上刘病已依旧保持了镇定,至少是除了脸色惨白,便没有其它问题了。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一声困惑的质疑让宫人与刘病已地同时不由颤栗。

“见过光禄勋。”两人战战兢兢地行礼。

张安世一听声音便看了一眼刘病已,立刻认出他,心中不由一惊,随即又看了一眼宫人,眉头不禁皱得更紧了。

刘病已与断然下令:“把曾孙带走!”

刘病已心中一紧,但是,被郎卫带走时,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见他没有闹,张安世也松了一口气,目光转到那个宫人身上,看了一会儿,却什么都没有说,便转身离开了。

待光禄勋与巡视的郎卫离开,那个宫人也一下子伏倒在地,背后的冷汗已湿了几重衣衫。

汉制,皇帝起居仪宫司马门内,百官案籍出入,营卫周庐,昼夜谁何。殿外门署属卫尉,殿内郎署属光禄勋。光禄勋居禁中,有狱在殿门外,称之为光禄外部。

刘病已便是被郎卫带到了这个名为光禄外部的官狱。

因为是在宫中,启用得又少,这座官狱的条件比其它中都官狱要好不少,刘病已开始紧张,待进了门,反而是好奇地感觉压过了一切。

掖庭之中的官狱、诏狱也不少,但是,都是阴森恐怖的,而光禄外部却是窗明几净,若不是听郎卫说这是官狱,刘病已绝对认为这是一处官署。

虽然禁中规矩森严,泄露消息更是禁令,但是,光禄勋属下三署对这个养于掖庭地皇曾孙却是毫不陌生。

不说他的身世,便是掖庭令与光禄勋地维护便足以让他们侧目了。

张贺也罢,张安世也罢,待人驭下都是宽厚有度的,但是,宽厚并不代表放纵,事实上,张氏兄弟比任何人都注重规矩,可以说是宽以待人,严于律己,面对这样地主官。作为下属再不乐意,也不会太过分。

当然,自入仕即在宫廷的兄弟俩不可能是半点手段不用地圣人君子。

正是因此,刘病已所受的纵容便分外让醒目了。

不说其它,单就今日这事,换了其它人在宫中擅自行动,被郎卫发觉,格杀当场都是可以的,事实上,因为天子年幼。又长居建章宫。担心宫禁散漫的霍光甚至特意交代过光禄勋三署——遇宫人擅行,从严处置,格杀勿论——哪里可能劳动光禄勋察问。下狱?

“曾孙啊,这个时间你还乱跑做什么?”因为刘病已的身份特殊,张安世特别示意亲信押送,这位郎卫与刘病已也算熟悉,将他送入栅间后。也没有离,而是隔着木栏问他。

刘病已看了看这位年纪尚足弱冠之龄的郎卫,撇了撇嘴。没有应声。

换了旁人就该恼了,可是。这位郎卫对他还算熟悉,也稍稍听说过他的心性。见状便眉角一扬,笑道:“莫不是让你跑来建章的就是一桩错事?”

他听掖庭令对自己的主官说过。皇曾孙虽然任性骄恣了一些,却是断不会扯谎,最多也就是咬紧牙关不说。当时,张氏兄弟还说笑——到底是孩子,还不知道圆滑掩饰。

刘病已哪里看不出对方的心思,不禁又羞又恼,恼羞成怒之后,一半冲着自己,一半便冲着对方去了。

“我要在这儿待多久?”隔着木栅,他不能拿对方如何,只能涨红了脸冲对方吼一嗓子。

少年地反应让那位郎卫与一同押送地几位郎官立时乐了,几个人笑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敛了笑容,板着脸,一本正经对刘病已道:“这可就不知道了。说不定待会儿就放了,也说不定将军事多,把你忘了,待一辈子也有可能!”

刘病已瞪大了眼睛,一时分辨不清他说的是不是事实,不由惶恐不已。

“……不会吧……”咽了咽口中忽然变多地唾液,刘病已勉强说了一句。

“呵……!”郎官们顿时大笑。

刘病已猛地跺脚,脸上一会儿通红,一会儿惨白,瞪着他们看了半晌终是愤然转身。

这种“我再不理你”的天真反应让本来已经快没有笑声再次变得响亮起来。

“都在笑什么?”语气冰寒的质问让所有人立刻消声,动作僵硬地转过头,看向狱室的那道狭窄小门。

不知是不是背光的关系,众人只觉得负手立于门口地光禄勋的脸色比语气还阴沉三分,几个郎卫噤若寒蝉,连行礼都不敢了,最后还是张安世的那位亲信在同袍地目光激励(砺?)下,结结巴巴地开口:“……将军……”

“什么?”

张安世目光一转,严厉地质问,吓得那位郎官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不等他说完,张安世便冷冷地下令:“都出去。”没有人多留哪怕一刹那,都拼命侧着身子,从光禄勋身边绕过,直奔出门。

待所有人都出去了,张安世却只是睁大眼睛看着背对自己的刘病已,迟迟没有开口,直到刘病已都不由感到困惑,转过身看向眉头深锁地他,他才缓缓开口:“曾孙,你不该出现在建章的!”

刘病已闻言翻了个白眼,刚想开口,心中陡然一个激灵,明白过来:“大人何意?”

——他来往未央、建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纵然再他再机警,也不免与郎卫、黄门等撞上,却从无人阻止,可见是被默许地,如今,张安世竟然说这样的话……

张安世摇了摇头:“我只是奉命行事。”他略一沉吟,停顿了片刻方再度开口:“曾孙既入此地,便多待几日

刘病已瞪大眼睛,半晌才嘟囔了一句:“乌鸦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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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大神新作,柳暗花溟总算开新坑了(鼓掌,文名是《驭夫36计》,主角口号——要儿自养,要钱自赚,要好老公就得自己培养。有看过没错过,抓把瓜子看66驭夫大……戏!(又一个穿明朝的大神近老朱家比



10、宁死也不回家

(狂汗……前一章忘了写注了……在这里补上,那个双生子的说法出自《西京杂记》,原文是“霍将军妻。(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一产二子。疑所为兄弟。或曰前生为兄。后生者为弟。今虽俱日。亦宜以先生为兄或曰居上者宜为兄。居下宜为弟。居下者前生。今宜以前生为弟。时霍光闻之。曰昔殷王祖甲一产二子。曰曰良。以卯日生。以巳日生良。则以为兄。以良为弟。若以在上者为兄。亦当为弟。昔许厘庄公一产二女。曰妖曰茂。楚大夫唐勒一产二子。一男一女。男曰贞夫。女曰琼华。皆以先生为长。近代郑昌时文长生二男。滕公一生二女。李黎生一男一女。以前生者为长。霍氏亦以前生为兄焉。”其实这个“霍将军”指代并不明确,我就拿来当是指霍去病吧!)

汉制,八月算人,案户比民,不论妇孺皆需书年案比,因此,每年八月,少府会派出官吏至各地参与案户比民,从中挑选年纪在十三以上、二十以下,姿色端丽,貌合法相的良家童女,带回后宫。

这些女子选入宫中后,便是掖庭中等级最低的家人子,依家赁不同又分为上家人子、中家人子与下家人子,皆视有秩斗食,待诏掖庭之中。

家人子还算不得真正的后宫嫔御,若是不能得到天子青眼,未蒙宠幸,年满三十,她们便会被遣送出宫,若是幸得圣心眷顾,得到后宫等级号位。她们才算成了天子妃嫔,除非天子特诏。否则,不论生死皆不能离开宫廷。

当然。在入宫后,宫中贵人还会再进行一次阅选,以免有臣工鱼目混珠,将不合适进幸的女子选入后宫。

上官皇后年幼,去年的阅选是鄂邑长公主操办地。今年,年幼的皇后与中宫属吏都没有过问地意思,但是,鄂邑长公主主动派人请皇后前去,皇后虽然没有兴趣,但是中宫上下都认为不应当放过这个机会。于是,便怂恿着皇后去

阅选其实没有什么意思,一般来说。也就是让女子到贵人面前走一趟,说两句场面话。随后就结束了。

今上尚未元服,自即位以来。每一年少府都没有大范围地挑选良家子,只往三辅各县派人。走过场似地挑几个愿意入宫的良家子。

始元三年,因为天子将满十二岁,在鄂邑长公主地要求下,少府才真正按照旧例选了准备进幸天子的良家子,一共有三十余位,然而真正蒙得御幸的除了周阳氏之外,只有五人。去年立后,又逢西南夷反,1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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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版首发少府派出的属吏便只选了不到十人入宫,今年西南平定,又是难得的好年景,少府遣派地官吏似乎想显示一下自己的眼力,依然是三辅各县,居然选将近百人。

鄂邑长公主派了家令将自己的意思转告皇后:“先帝起建章,选燕赵佳人千余人充实其中,上春秋正富,虽不应沉迷色相,却更不应使掖庭空虚,皇后正位中宫,择视阅选理当亲力亲为。”

中宫诸吏侍御的意思则是——阅选本就是皇后之权,虽然皇后年幼,争宠之类的事情尚言之过早,但是,权责就是权责,既然长公主主动说了,皇后便是再懵懂无知,也必须到场。

把区区一个家人子阅选抬到权责大义地位置。兮君便是再觉得无趣。也不能不同意。其实。她多少也明白。中宫上下这般一致地鼓励态度倒有大半是为了让她从丧弟之痛中分心。

事实上。前几天让刘病已硬着头皮答应下那桩事后。她地心情已经好多了。见上下一干人都这般小心翼翼地为自己地打算。她也不好拒绝。顺水推舟地应允了。

自从年初迁居建章宫。兮君还是第一次回到未央宫。进了椒房殿都感觉有些有陌生。更别说之前就很少来地长秋殿。

秋主肃杀。掌刑。长秋殿其实是中宫处分事务地地方。因此。景帝将职掌奉宣中宫命地将行改称大长秋。与少府、詹事一样。大长秋秩二千石。可以说是宫中官吏地最高级。

按照惯例规矩。良家子入宫地最后一次阅选应是在长秋殿进行。其中不无警告那些出身民家地良家子恪守宫规地意味。不过。皇后却未必到场。再说。后位虚悬地时候也是有地。

前两年。良家子地人数不多。天子起居又都在建章宫。也就没有按照规矩行事。阅选都是放在上林苑地储元宫。如今放到长秋殿。却也有一种大势抵定地肃然之气。

兮君到长秋殿时,鄂邑长公主已经在等候了。看着在殿庑下迎候的长公主,兮君不无歉意:“劳长主久候。”

对这个只算天子养母的长公主,兮君不无戒惧之意,素来都务求礼仪备至,对这种状况,她还真的有些不安。

“没等多久。”鄂邑长公主轻笑,上前携了皇后的手,与她一同进殿。

看到长公主的动作,中宫诸侍御几乎是同时皱眉,但是,看着殿内并无官吏,各人相视一眼后都没有开口,低头敛衽跟着皇后进了殿门。

殿内的帷幔全部卷起,系着随珠璧的羽带丝绦安静地垂下,合香恰到好处,殿中正前方的地屏上,已张了朱底黑花的绣幄,翠羽角饰,环珩琳琅。

牵着皇后走到幄帐前,皇后却忽然停步,鄂邑长公主不由皱眉,随即低头,笑问皇后:“中宫怎么了?是对陈设不满意?”

兮君默默摇头,将手从长公主的手中抽出,仰头对长公主道:“我自己登阶。”

不过三重阶,但是,既张朱幄。便是皇后的主位。

鄂邑长公主脸色立变,方要开口却见皇后已经登阶。不由再度变了脸色。

——究竟是天真,还是故意提醒她……皇后才是中宫女主?

长公主的脸色变化自然瞒不过殿中诸人地眼睛。事实上,年幼的皇后那句音量并不高地话,所有人也听得很清楚,与长公主一样,不少人都在揣度皇后的心思。但是,看到落坐地皇后平静地望着前方,一脸清冷淡漠的神色,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所有人又不确定,这位丧弟之后便没有出过寝殿的皇后是否还在神思恍惚的状态……

别人还能揣度一番。心思飞转,鄂邑长公主却只能按捺所有不悦,在阶下右首的席位上坐下。自有宫人将各色汤饮小食摆到两人面前地漆几

过了一会儿,鄂邑长公主总算是平静了心情。才道:“中宫若是觉得可以,我们便开始吧!”

兮君看了身边的长御一眼。轻轻点头:“依长主的意思。”

“开始吧!”长公主转头吩咐自己的随侍宫人,那宫人立刻出去传话。不过片刻,掖庭丞领着几个抬着一案简牍的宦者上殿,行礼后,将书案交由中宫谒者放到朱幄旁,自己则毕恭毕敬地禀报:“本次共选适龄良家子九十三人,皆系司隶民户,谨呈中宫。”

兮君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自有长御上前答礼,随后,入宫的家人子五人一行,入殿参礼。

未央宫从来不乏传奇,孝惠皇后之后,大汉皇后几乎全是出身平凡地女子,只因机缘恩宠便得以母仪天下。

虽然如今中宫已定,但是,看着绣幄之中一身稚气的皇后,谁又知道那些看起来谦恭谨慎的家人子们心中是如何想地?

中宫上下看着姿色端丽的少女,心中都有些沉重,尤其是负责询问地长御与谒者,眉目间的凝重之色越发明显。

看起来只有不到百人,但是,这次阅选仍然一直持续到日暮时分,最后三个少女踏进长秋殿时,所有人都不由长吁了一口气。

端坐地姿势并不好受,兮君揉了揉眉心,示意长御快点结束,却忽然听到一直没有出声的长公主厉声质问:“这三人是谁选地?”

意外陡生,兮君不由一愣,转头看向长公主,却见她一脸冰霜,眼中满是怒意,不由皱眉,将目光投向已走到殿中的三个家人子。

家人子新入宫都是一样的衣裳,并看不出本来的出身、教养,再加上相同的妆容、佩饰,连容貌的差异也不明显,但是,即便如此,兮君还是觉得这三位与之前的家人子相比,形容神态的确差了很多。

见皇后也微微皱眉,眼中显出不解的神色,内谒者令立即将那三个的案册找了出来,呈到皇后的面前,同时低声禀报了一句:“这三人都是掖庭丞选中,据说相工言此三女有宜男之相。”

说完,谒者令看了皇后一眼,有些担心年幼的皇后是否能理解自己的说辞,却不料皇后根本没有看自己,顺着皇后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看到掖庭丞在长公主的席前低头解释,很明显,听着他的解释,长公主的脸色已经好多了。

内谒者令转过头,准备对皇后进言,却正好与皇后的目光对上,他不由心虚地低头,随即便听到皇后很认真地道:“既然长公主不满意,便将这三位家人子遣出宫!”

幄帐旁侍立的大长秋立即应诺,中宫诸人不由相视而笑。

——皇后这样做着实是再好不过了。

“不是的!”被皇后的说法惊吓到的鄂邑长公主,回过神立刻反对,“我没有不满意!”

年幼的皇后一脸困惑地望着长公主:“方才长主不是质问吗?难道不是不满意?”

鄂邑长公主语塞,随即断然答道:“我不是不满意,我是想奖赏将这三人选进宫的人!——这三人选得再好不过女子,片刻之后,皱眉道:“可是我觉得这三人与之前的家人子不太一样……”

“人与人本就不一样!”鄂邑长公主斩钉截铁地打断了皇后的话。

“是吗?”兮君还是一脸不豫地看着三名良家子,过了好一会儿,众人只见年幼的皇后两手相拍,恍然大悟地道:“是了!她们长得……与后宫诸姬差别很大!”

几个宫人低头窃笑——皇后用了含糊的说辞形容三人太过平凡的容貌……平凡还在其次,问题是,三人肤色黝黑,还不如年老的宫婢!

“陛下会看中她们吗?”年幼的皇后天真地询问长公主,虽然在长公主的默然中再次开口:“还是让她们回家

不等鄂邑长公主开口,三名家人子中身量最高的一位便跪下叩首疾言:“如果让婢子回家,婢子宁愿在这里一头撞

“婢子也是!”

另外两位也跟着跪下,稽



11、民生疾苦

——宁死也不回家?!

——宁死也要入宫?!

别说兮君一头雾水,便是鄂邑长公主也是一脸讶然,更不必提长秋殿中的官吏侍御眼仍在发愣的同伴,倚华上前一步,碰了一下对方的手,那名长御立即回神,随即了然地退了一步,将代皇后询问的位置让给倚华。(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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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华侧身向兮君行礼,低声询问:“中宫可有什么要问的?”

兮君连忙点头,但是,紧跟着她又沉默了——该问什么

“若是中宫暂时没有想好,婢子先代中宫致询一二如何?”倚华对这种情况并不意外,立刻便开口提议,兮君自然点头应允,于是,倚华重新站直,步下一层台阶,很郑重地开口:“是否入宫乃至择人登御,宫中自有法度,不是谁想、谁有决心便一定能如愿的!”

见三人还想开口,她立刻接着往下说,根本不给她们开口的机会:“要胁于上本就是大不敬之举,念尔等无知,中宫仁慈,不追究前言,然尔等若再怀不敬之心,行大逆之事,则必祸及家人,尔等知

这番恐吓让三人立时噤声,即使是之前最大胆的那位也不敢再开口说半个字。

倚华很满意这样的效果,但是脸上并未流露一分,声音也没有显露出半点温和,依旧以长御应有的淡漠语气道:“中宫有问,尔等需尽实而言。”

倚华没有继续往下说。过了好一会儿,三人中才有人反应过来。连忙试探地应声。

“……唯……”

见首先反应过来正是之前大胆放言“宁愿在这里一头撞死”地女子。倚华微微挑眉。却没有立刻出声。而是等三人都应唯之后。才缓缓开口:“尔等先报上姓名、年龄。”

最先回答依旧是那位身材高挑地少女:“婢子佩兰。年十六。”

接着是三人中容貌最好地一位。容长脸。眉目含情。粉唇带笑。只是肤色不好。否则。倒也是一位佳人。她怯怯地答回答:“婢子家姓袁。名华。年十三。”

最后一位看上去便十分笨拙。但是。即便是倚华。在认真看了一眼之后。也不由多看了她两眼。目光着意停留在她地前胸与腰胯处——身材不凡……简直可以让殿中除皇后之外地女子都羞愧欲死……只是她地模样……真地是太平

“婢子夏……年十

听了三人地禀报。兮君便将简册登录情况与三人一一对上了。不由皱眉。自言自语似地轻声道:“她们为何不愿回家?”

——从记录看,三人皆是中家人子,父母俱全,不应当如此决意入宫才对。

兮君的声音虽然低,但是,倚华还是听得很清楚的,因此,她立刻就开口,却不是直接询问:“三位家人子不知掖庭情况,不知中宫仁慈方出那般不逊之言……”

“我知道!”依旧跪着地佩兰忽然抬头,“我知道待诏掖庭与寄居宫中无异,很可能到了出宫的年纪也见不到天子

兮君没有抬头,手轻轻划过简片光滑的边缘,目光落在掖庭丞所写的“通古今,敏而知礼”的形容上。

——看起来,这三位都是因品格德行而入选的,但是,其中有两个连姓都没有……那样卑微地家庭真的能养出敢在宫中如此放肆的女孩吗?

倚华有相同地疑问,她很淡然地微笑,然后以更冷的语气道:“家人子既然知道,为何还语出不逊,拂中宫善意?”

佩兰被她流露地冷意吓住了,不由全身僵硬,好容易才伏首至地,语气颤栗地道:“婢子不敢。”

“长御言重了。”鄂邑长公主忽然插了一句,“少小之年远离父母已是令人痛惜之事,一时错乱就不必深究

见鄂邑长公主忽然改了口风,倚华面上敛衽执礼,恭敬应诺,心中却是疑惑丛生,还没等她想清楚,就听长公主冷然下令:“将她们遣出宫!”

跟着又是一句:“以死要胁是大不敬,她们敢死,就让廷尉案治!”

长公主的冷洌态度让三个少女心惊胆颤,也让殿中所有人愣了一下。

——方才不是还想留下她们吗?

殿上诸人可以发愣,殿外地黄门、郎卫却不能发愣,听到长公主的命令便立刻冲了上来,生怕慢了一步,三个人女孩子真地在殿上一头撞死,以至于一个渎职的罪名落到自己头上。

“不!——”

没经历过大场面的少女比起训练有素的黄门、郎卫,反应慢了不止一步,等她们想到实践自己之前所说的话时,身子已经被完全禁锢住,连动弹一下都做不到,更不必说撞墙、撞柱一类的动作了,三人只能发出惨烈的哭嚎声。

凄厉的声音让兮君的手动了又动,好容易才按捺下捂耳朵的冲动,而是狠狠地拍在面前的漆几上。

“都给我住手!”

“闭嘴!”

连着两声几近凶狠的喝斥让殿中的侍御宫人伏首在地,不敢面对明显愤怒的皇后。

倚华跪在绣幄旁,眼角悄悄瞥了一眼皇后,却发现年幼的皇后只是站起身,并没有任何动作。

兮君很生气,但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事实上,用过午膳后,她的额角便一跳一跳的,又胀又痛,心情本就烦躁,方才那一阵闹腾。让她实在是压不住火了,现在。吼了一嗓子,心中才爽快一些。但是,满殿的寂静立时让她再度头痛起来。

“说!你们究竟为什么想进宫?”兮君很烦躁地开口。

“入了宫,若能得到陛下的宠幸,那些官吏就不敢欺负我们家了!”

很天真地回答,却是第一个答案。不过,回答的人不是一直表现得咄咄逼人地佩兰,而是三人中年纪最小的袁华。

听到这个答案,再看看一脸认真地少女,兮君很不解地道:“若有官吏不法,你可向刺史检举。也可向诸吏投书……”

倚华忍不住在心里呻吟一声——皇后比眼前这个家人子还天真啊!

暗暗感慨之后,倚华无奈地告诉自己——皇后原就比那位家人子小,更天真一些也是应该的。

皇后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年幼的女孩已经看到三人眼中毫掩饰的讶然嘲讽。

兮君轻轻皱眉。没有兴趣再过问这件事了。

“带他们三人去见陛下。见过之后,按宫规处置。”小皇后转头吩咐站在幄帐左前方地大长秋。随即转身走出朱幄。

步下重阶,兮君又看到了掖庭丞。皱眉始终未松开的皇后很不在意地挥手:“至于掖庭丞,自己去少府领罪。”

中宫诸人跟着皇后,面面相觑却无人敢说皇后的处置有误。

走到鄂邑长公主面前,兮君停了一步,微微低头,道:“长主见谅,我身体不适,就不陪长主用膳了。”

鄂邑长公主想说什么,但是,看了看皇后隐隐显出腊黄的脸色,不由就改口道:“中宫保重。”随即又交代兮君身后的侍御:“派一人去传召太医!好好侍奉中宫!”

“诺!”

上了车辇,同乘的倚华不无担忧地询问皇后:“中宫感觉如何?若是不适,不若在椒房殿留宿吧!”

从跨城辇道回建章宫,路程并不短,又是高处,风势甚大,皇后若是已经不适,恐怕会更觉得难受。

兮君也想答应,但是,想到刘弗陵地态度,便还是摇头到她留宿未央宫的消息的。

见皇后摇头,倚华也反应过来,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接过宫人奉上地绣袍给皇后加紫蔽风,但是,仍然不时有风吹进来,倚华开始还有些担心,待看到皇后的脸色反而舒缓了许多,便不由松了一口气。

“中宫是不喜今日殿中地合香吗?”倚华只能如此猜测。

兮君思索了一下,不是很确定:“也许吧!”她平日不喜欢用过于浓烈、复杂的熏香,一般都是用果布或者苏合香,但是,长秋殿中地合香却是黄门署按例供给的,香氛不深,但是,很复杂,不知用了多少种香草混合。

倚华暗暗记下,打算稍后便提醒宫人注意皇后驾临之所地熏香。

“长御,她们为什么想进宫?”不适的感觉消失,兮君便又想起那三个家人子的事情,“家中不好吗?”

倚华一愣,随即反映过来,苦笑:“中宫出身高门,不知民间疾苦……”

“我知道!”兮君很不满意这样的说法。

——她当然知道一般平民的生活很辛苦,但是,仅仅因为辛苦便愿意远离家人吗?

——再说,掖庭之中,也不是完全不事生产。

——虽然不必像宫中侍使的官婢一般终日劳作,但是,待诏掖庭之中,每日也有纺绩女工的差使要做的……

倚华轻笑:“中宫所知与真正的疾苦还是不同的。”

兮君不解地扬眉,却没有再出声,而很安静地倾身听教,这般端正请教的姿态让倚华不能不继续解释:“哪怕是一般的贫苦家庭,女儿家也多是在内室纺绩织绣,因此,女子肤色总是以白为上,只观她们的容貌便知,她们必是要抛头露面,为生计奔波的……若能入宫,无论如何都比在家中

“长御是说,宫中再辛苦的事也比平民生计轻松?”小女孩微微皱眉,眉目间一片凝重。(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com,章节更多,



12、你看出来又如何?

“长御是说,宫中再辛苦的事也比平民生计轻松?”小女孩微微皱眉,眉目间一片凝重。www.65txt.com

皇后的问题让倚华一愣,回过神,抬眼却觉得皇后头上的副笄六珈竟刺目得让人不敢直视。她不由低头,不知该如何说,便只能沉默了。

“宫中是不是过于奢侈了?”七岁的皇后十分认真,却让倚华不由失笑。

“中宫过虑了。”倚华连忙开解,“宫中的规例都现成的,各种开销都是依着先帝时的旧例执行,后宫之中,除了中宫,最高位不过是八子,秩视千石,哪里谈得上奢侈?”而皇后自有食邑租税等私府收入,是不必领秩禄的。

倚华可是生怕皇后一时兴起,打算学孝文皇帝以俭朴为尚,到时候,宫中上下必然深怨皇后,连带着自己也落个满身不是,再说,相较少府的收入,宫中开销远没有到入不敷出的地步,若非如此,朝廷也没有能力赈灾、用兵。

兮君盘算了一下,觉得的确如此,便没有再纠缠这件事,两人沉默着一直到了诣宫。

一下车辇,倚华便觉得宫人的神色不对,不由皱眉,却因为皇后已经准备下辇而来不及发问,扶着皇后步下辇车。

虽然之前感觉还好,但是,辇车上了飞阁复道后,风势变大,皇后还是显出了病态,显然之前地不适并不只是因为对熏香感觉不习惯。

——皇后沉浸在哀悼悲痛的情绪中太久了……还是太过伤身了。

方起身。兮君便知道不好,头晕眼花不说,两腿还一阵阵地发软,根本不知道脚下踩没踩实,那五层木阶更是忽近忽远,让她心惊胆颤。根本不敢迈步,最后,还是倚华看着皇后神色恍惚,心道不好,暗中加重手上的力道,几乎是挟着皇后,让她沿着木阶步下辇车。

步下木阶,兮君便靠着倚华的手臂,好容易才压下头晕的感觉,倚华一边扶住她。一边轻声地催促宫人让太医尽快过来。

思忖了一下。倚华还是躬身请示:“中宫。让保母背你头:“……好……”

保母立即在皇后面前蹲下。倚华与另一名长御将皇后放到保母背上。由保母背起皇后。随即匆匆进殿。

一行人将进殿门时。一个尚未及笄地小宫人忽然跪倒。稽首低呼:“中宫……”

“噤声!”倚华断然打断了对方地话。“中宫不适。无论何事。待会儿再禀!”

宫人不敢争辩。悄悄抬眼看了一下面色腊黄地皇后。也知道多说无益。只能叩首起身。

安顿好皇后。由太医诊了脉。开了方。倚华才有空理会那个宫人地事情。让身边地宫人去唤人。却没料到来地竟是郭穰。

“那个宫人……”郭穰干笑。“长御还是不必问

郭穰也敛了笑,正色回答:“那个宫人要禀报的事情是,曾孙被光禄勋下狱。”

“光禄勋?”倚华愕然。满眼不信,“掖庭令之弟?”

“是。”郭穰很肯定地重复。

——张贺的弟弟!

——霍光的心腹!

——张安世将刘病已下狱?

明知道郭穰不可能开玩笑。倚华还是觉得不敢相信。

“为什么?”不敢相信归不敢相信,事实摆在眼前。倚华只能思考对策。

郭穰干咳了两声,才犹豫着说出原因:“因为曾孙于禁中擅行。”

“禁中擅行?”倚华不由皱眉——竟又是这种可轻可重的罪名……

郭穰点头。见倚华还是一脸怔忡,不由苦笑,却也只能将话点明:“长御,曾孙是在诣宫被郎卫带走的。”

倚华一愣,恍然点头,随即又是一脸茫然:“曾孙来诣宫做什么?”

郭穰恨铁不成钢地跺脚:“长1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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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版首发御,应该问曾孙为什么会在诣宫!”

他期翼地望着倚华,却见素来敏锐地长御还是没有明白,简直就想仰天长啸了。

“今天是中宫没在诣宫,若是中宫在,私见、私会的说法都有可能啊!”郭穰无可奈何地将话挑明。

倚华神色骤变,刚要说什么,郭穰已经抢先开口:“中宫没有召见是另一回事,可是,今天中宫有召见曾孙

倚华不由语塞,半晌才道:“掖庭令知道此事否?”

郭穰一愣,随即含混地道:“我刚刚让人去掖庭署跟宦者署转转……人还没有回来……”

倚华又思忖了一下,便下定了决心:“此事就不必告诉中宫了。你派的人回来后,立即将消息通知我。”

郭穰点头,见她要走,不由连忙问道:“那个宫人如何处置?”

倚华猛然停步:“什么处置?为什么要处置她?你想怎么处置她?”

严厉的质问让郭穰连退数步才重新站稳。

倚华冷笑:“郭令,中宫是女君,我们只是奴婢!只有中宫能谈处置二字!”

郭穰连连应诺,硬是被她激出了一身冷汗。

“郭令是聪明人!宫内禁中,自恃聪明的结果会如何,不消我来告知吧!”倚华冷淡地瞥了他一眼,神色中隐然可见厌恶之色,“既在中宫,郭令还是少用几分私心为好!”

言罢。倚华便转身离

看着她离开地青色背影,郭穰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在心中道:“这会儿偏又这么敏锐!”

——他不就是想借机树立一下自己的权威吗?

——虽然当年卫皇后不曾允许中宫属下逾越权责,借势立威,但是。如今这位皇后也不一定就不允许这种事啊!

——她一个长御,想那么多做什么?!

摇了摇头,拭去额头的汗水,郭穰不再多想,转身离开这间侧室。

虽然觉得中宫不应插手刘病已下狱这件事,但是,刘病已在光禄外部待了五天还没释放的消息时,郭穰也有些不解、不安,甚至慌乱了。

“五天还没动静?”

他能商量地只有倚华,然而。对这个消息,倚华除此讶然,也着实想不透其中的原

“掖庭令也没有动静?”倚华追问了一下。

郭穰摇头:“没有!掖庭令并没有追查曾孙地下落,也没有其它行动。”

倚华瞪大眼睛望着郭穰,郭穰只能回以一脸无奈茫然。

“你跟我一起去见光禄勋。”翻了个白眼,倚华无奈地做了唯一的选择。

他们不是中宫,在禁中不能乘车辇,只能从飞阁复道步行到未央宫的光禄勋寺。张安世很客气地接待了身份上可以代表皇后的两人,然而。面对他们旁敲侧击地询问,这位九卿之一的高官只是微笑,根本不开口说话。

这种态度让郭穰无奈地看向倚华,光禄勋寺的正堂上顿时一片寂静。

沉默了一会儿,倚华再抬眼时,眼中已是一片坚决:“将军只说何时释曾孙出狱!”

张安世不由一愣,完全没有想到这位中宫最重要的长御竟会如此直截了当,但是,回过神,他还是微笑:“此事自然是按宫禁律令而行。”

听到这种说。倚华扫了一眼四周的门窗,随后慢条斯里地道:“据我所知,无令擅行视所入之地不同。处置各不相同,但是。从没有将人羁于光禄外部五日仍无决断地先例!”

张安世语塞,还没想好措辞。就中郭穰很利落地附和道:“正是!况且,无令擅行一罪是为了约束宫人、宦人而设。而非针对曾孙这般养视掖庭的宗室,不是吗?”

张安世完全无法解释,半晌才苦笑:“私府令与长御所说皆是实情,然而,不适用于此时。”

郭穰叹了口气,再度看向倚华,只见素来神色清冷地长御此时一脸冰霜:“大将军觉得曾孙碍眼了?”

张安世一口气呛到喉咙里,咳了半天才缓过戏来,不可思议地望着倚华:“长御想到哪里去了?大将军百年之后还想见烈侯、景桓侯呢!”

倚华冷哼一声,对这种说辞根本不屑一顾。

郭穰也是一脸似笑非笑地神色,唇角上扬的角度怎么看怎么刺眼。

张安世不由皱眉:“长御关心曾孙之事,不知中宫私府令为何也这么关心呢?”

一句话立时让堂上气氛陡变,倚华地目光也落到他的身才沉静下来,很平静地道:“我只是中宫私府令,自然只为中宫考量。”

倚华与张安世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神色淡漠地看着郭穰,没有开口,也没有移开目光。

郭穰看了两人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张安世身上,微微挑眉,道:“从曾孙地境况可以看出很多东西。”

张安世默然轻笑,倚华却神色未动,淡淡地追问了一句:“你看出来又如何?”

郭穰语塞。

——是啊,他看出来又如何?

——纵然看透了上位者的心思又如何?

——纵然看透了茫茫红尘地未来又如何?

他仍旧是个中人,刑余偷生,什么都不是……

“……站得高一些,稳一些,总是自在一些……”沉吟许久,郭穰终于开口,很模糊的说辞,却是由衷之言。

倚华沉默低头,张安世也是一愣。

片刻之后,张安世终于道:“地确是大将军的意思,不过,不是针对曾孙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



13、中宫的关注

(狂汗……之前赶时间,发得匆忙,出了点差错……请各位朋友见谅啊……)

朱红的锦绣帷幔或垂或卷与漆成丹色的地面相映,素纱所制的幄帐将玉床包围在内,帐顶四周垂下蓝田白玉制成的玉璧,又有明珠翠羽点缀其间。(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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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夜刻,然而明珠玉璧与鎏金宫灯相映,殿中明亮得宛如白昼一般。

七岁皇后坐在床上,右臂搭在加了绨锦的玉几,百无聊赖地听着谒者以抑扬顿挫的声音念出近日的中章。

——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兮君并没有太认真,毕竟,她还年幼,真正呈报到她面前的中章都是已经处理完毕的,只是让她熟悉宫中的事务。

殿内没有熏香,只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苦涩药味,兮君看了一眼被织锦封住的疏窗,立即感觉到很热烈的注视,不由连忙收回目光,讨好地对帐外侍立的侍御宫人微笑。

离得最近的两位长御看得最清楚,见着皇后难得的小孩情态便不由失笑,其中一位摇了摇头,很坚决地道:“太医说了,中宫初愈,不可受

兮君瘪了瘪嘴,却没有与她争辩。

又听了一会儿,听到那个年纪不过十几岁的谒者语速慢了下来,声音也比之前嘶哑了一些,待他念完手上的那份简章,兮君便摆手道:“换个人念,你去歇歇。”

少年谒者面露喜色,连忙拜倒叩谢,随即将简章卷起,放回旁边的书几上,慢慢退到殿外,同时内谒者令也指派了另一人上前。继续为皇后念中章内容。

事实上。本也没有多少份简章。此时剩下得自然更没有多少了。大约半刻之后。内谒者令带来地中章便全部念过了。接着。内谒者令例行地询问皇后地意见。兮君轻轻颌首。刚要说出例行那一句“诏曰可。”却忽然记起了什么。轻轻抿唇后。年幼地皇后眨了眨眼:“我方才听到中宫私府向少府偿资……”

内谒者令不由一颤。额头立刻渗出绵密地汗珠。他是万万没有想到皇后会注意到那份简短地奏章。

“……那个……”

“是什么意思?”

内谒者令支支吾吾地解释刚启了个头。皇后地疑问也说出了口。让他不由一愣。

——皇后只是不明白奏章地意思?!

内谒者令发现自己将皇后的意思领会错误了,但是。回过神,一抬眼,他再次冷汗淋漓——年幼的皇后不知奏章的含义。但是,中宫属吏侍御岂会不知?

此时,殿内除了皇后与年少宫人,所有人的眼睛都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内谒者令本就心虚。再见这种阵势更是心乱如麻,两腿也不停地打颤。眼见就要跪倒了,就听殿外忽然一声通禀:“中宫私府令穰请谒中宫。”

殿内诸人都是一愣。不明白这位怎么突然跑来了,兮君却没有多想。立刻就点头,长御也顾不得多想,扬声传诏让郭穰进殿。

“中宫长乐未央!”郭穰显然赶得甚急,暮秋时节,他竟是浑身热汽,满汗大汗。

“卿有急事?”兮君看到他这番模样,也觉得十分困惑。

郭穰稽首:“臣闻有中章请私府偿资……”

“我也正在问这件事!”兮君很高兴地插话,兴致勃勃地指着内谒者令道:“你进来前,内谒者令正要解释。”

“我也很好奇,为什么私府要向少府偿资……”小女孩眉飞色舞,显然是以为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郭穰与殿中诸人都没有打扰皇后地兴致,目光全都盯在内谒者令身上。

已过不惑之年地内谒者素来处事圆1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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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版首发滑,从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不由更加无措,哪里还能编排出合理的解释,最后竟是一头冷汗地跪在幄帐前:“中宫……那是少府丞转呈的奏章……”

郭穰立时冷笑:“什么时候少府丞也向皇后进奏章了?不会是谒者署将该送尚书台的奏章送呈中宫了吧?”

少府丞秩千石,当然与秩等无关,关键是,少府属吏虽有中官,但是,并不是所有少府官吏都要向皇后请示的,说到底,少府仍是朝官。

兮君好奇的并不是这一点,她侧着头,很苦恼地问身边的人:“是指由中宫私府向少府调拔钱物?为什么要由我的私府调钱物?是说我地用度逾越规制了?”

年幼的皇后有些不安了。

诸吏侍御连忙安慰皇后:“怎么可能呢?中宫素来都是行止合度的。”

郭穰更是直截了当地道:“中宫年幼,所有事务皆非亲理,若当真有逾越规制,不合法度之事,也是处置之人地过失,与中宫无关!”

听到这番话,内谒者令的脸色立时刷白,眼中闪过一丝怨意。

郭穰没有错过他的神色变化,看到那丝怨意后,他轻笑着,再次重复:“想来还是这份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奏章出了什么差错。”

内谒者令立即叩首附和:“臣疏忽了,不该接收这份奏章。臣知罪。”

郭穰很满意地点头,转身走到幄帐前,对皇后深深行礼:“想来是误会……”

兮君对这种结果不是很满意,撇了撇嘴,却也没有再追问,只是道:“误会啊……那么内谒者令就是真地犯了错了……这应该是什么罪名?”

内谒者令不由颤栗,心知怨不得旁人,只能懊悔不已。

——真不该被太官令他们的那些馈品迷了心啊!

年幼地皇后倾身询问站在帐帘旁的长御,然而,长御也无法回答这种问题,最后,还是郭穰道:“这种事情……只是失察之罪……”

兮君点头。不再追究,只是吩咐除了那道“不该出现”地奏章,其余皆书可加玺。

“倚华没有与你一起来

内谒者署诸人有条不紊地书可、加玺,殿中十分安静,皇后却忽然开口,所有人都是一愣,随即发现皇后的目光正盯在郭穰身上。便立时恢复了肃然。

——不是问自己。便只要听着便好。

郭穰却是一愣:“长御?长御怎么会与臣在一起?”他下意识地反问,总算还记得用谦称。

兮君讶然:“咦?可是其他长御说倚华与你一起出去办事地……”说着便看向帐前侍立地年长女子。

看起来沉稳端庄的年长女子躬身行礼:“的确如此。婢子前几日都亲眼看到倚华长御与私府令一同离开的。”

郭穰没有否认:“前几日的确如此,但是,今日没有。”

颇有年纪的长御再次向皇后行礼:“中宫今日并未问婢

兮君怔怔地点头:“那么倚华去哪里了?”

倚华其实是去了掖庭署,但是,还没见到张贺,她自己却先被一群人围住了。

“少府丞,各位令丞。不知各位有何事要吩咐婢子?”倚华很快便镇定下来,谦恭地致礼、询问。

“长御为何来少府?”开口回应的竟是少府丞,让倚华颇有些受宠若惊地感觉。

倚华一愣。随即道:“婢子……婢子有事请教掖庭令……”她本想编个理由,但是,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还是说了实话。

——反正,禁中之人应该皆知。她是由张贺选出来给皇后做长御。

少府诸人显然没料到这么一个答案,竟然一起愣住了。好一会儿,少府丞才干巴巴地回答:“家人子入掖庭。掖庭令近日都不在官署……”

倚华这才想到还有这桩事,立刻便向诸人告辞,匆忙往掖庭去寻张贺。

掖庭地范围颇大,但是,宫中之事都有规制可循,倚华也深知其中的内情,随意拦了一个宫人,问明情况,她很快便在一处馆舍与张贺一行撞

“婢子见过掖庭令!”倚华按捺下所有情绪,执礼如仪。

张贺见到倚华并没有惊讶,只是一脸复杂的神色,摆手让同行属吏都留在原处等候,自己则领着倚华走到廊道下空旷的中庭叙话。

倚华还没有开口,张贺便先叹了口气:“我知道长御的来意。”

倚华点头:“那么张令是何意?”

张贺苦笑:“我的主意没有用,要问大将军是何意。”

“那么,张令可知大将军究竟何意?”倚华顺着他的话追问下去,

张贺犹豫了一下,倚华顿时变了脸色:“或者说,张令是否能将内情告知于我?”

“不是的!”张贺连忙否认,“其实是我也不清楚。”

“掖庭令不知内情便任由曾孙羁于光禄外部?”倚华不敢置信地瞪着他,“掖庭令是说笑吗?还是掖庭令对令弟、大将军就那么放心?”

张贺微微皱眉:“事预机密,自然是越少地人知道越好。很明显,这件事上并用不着你我,甚至事由根本不在宫内,你我并不是必须知情。”

倚华一愣,张贺微笑颌首。

“……听起来……张令并非一无所知。”倚华微微扬眉。

张贺没有否认:“曾孙毕竟在我身边,也会对我说些事情,我大约能猜到是何事……”

“不能说?”倚华皱眉。

张贺摇头:“事不密则不成……”

“我知道了!”倚华点头,“我去问大将军。”对刘病已,她实在不能不上心。

“现在不成。”张贺拦住她。

倚华不由瞪眼:“怎么又不成?”

张贺无奈地摊手:“陛下



14、召见

果布的香氛远较平日浓烈,因此,一进骀荡宫前殿,霍光便皱了一下眉头,随即便想到外孙女的病由,不由停步对引领的黄门令问道:“怎么用了这么重的熏香?”

黄门令不敢怠慢,立刻躬身执礼:“回大将军,是陛下要求的。(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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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光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陛下身体可安?”

黄门令一惊,不知如何回答,却听旁边传来一个语气肯定的声音:“陛下没有不适。”

——侍中金赏,也是霍光的女婿。

黄门令松了一口气,连忙出声霍光到东首第一个座席上落坐。

对金赏的插话,霍光有些不悦,也根本不相信,却没有多说什么,看了他一眼便坐到东首席位上,随后才招手让金赏上前说话。

“陛下怎么不在?”刘弗陵从不曾让霍光等候,每一次传召都是自己先到,现在,黄帛绣幄中的帝座之上却是空无一人。

金赏毕恭毕敬地回答:“陛下方才起身更衣。”

霍光点头,随即便因殿中浓烈的香氛而皱眉:“陛下何时喜欢这般浓烈的熏香了?”

刘弗陵毕竟是少年,虽然沉默寡言,深居简出,但是,霍光也知道,他还是更喜欢骑猎之类的事情,对熏香这种事情是从不上心,怎么会突然要求黄门署供应这么浓烈的香氛?

不知为何。霍光总是有些不好地感觉。很想把这个问题弄清楚。

“朕只是想试试果布地醒神之效。”刘弗陵地声音突然响起。霍光起身行礼。金赏则行礼退下。

看到刘弗陵已在幄帐内落座。霍光着意看了一下天子地脸色。但是。宫中灯具地陈设皆有规矩。目地就是防止臣下窥探上意。霍光自然也难以看清楚刘弗陵地脸色。只能仔细倾听天子地话语。以判断天子地状况。

“朕前日见了三位家人子。听了他们地话。朕实在难以入睡。所以才请大将军前来。”天子地声音给人憔悴地感觉。但是。并不是让人觉得太过虚弱不堪。霍光松了一口气。开口便道:“陛下当为苍生社稷保重。”

刘弗陵神色一动。看着霍光如释重负地神色。不禁愣了一下。

——他从未认为霍光会真诚地关心自己。

——是不是他自己想得太多了呢?

刘弗陵神色复杂地盯着自己地首席辅臣,沉默了一会儿,便道:“谢大将军关心。朕不会辜负苍生社稷的。”

虽然心中意动,但是。话一出口,仍然是疏离的君臣对白,刘弗陵微微恍。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心结,随即便敛了心思,不再多想。

霍光也没有在意——这本就是他们之间一贯的交流方式——立即将心思放到他所说的事情上。思忖了一下,恭敬地询问:“不知陛下见了哪三位家人子?她们又说了什么?”

刘弗陵心中暗叹——霍光的小心谨慎也容不得他起亲近之心啊!

虽然知道霍光不会不清楚自己的行止。但是,对方如此表示。刘弗陵也不能明说,只能微微一笑:“那三个家人子是今年才选入宫地。很有意思,她们的名姓……朕记得却有些对不上号,待会儿让掖庭署将记录送给大将军一阅就是。让朕难以安寝的却是她们所说地事情。”

说到这儿,刘弗陵停了一下,霍光立刻接口,道:“陛下请讲。”

刘弗陵斟酌了一下,随即想到,霍光必会遣人再问她们,倒也不必特别为她们遮掩什么,但将自己想了两天两夜的东西说了出来:“她们都是中家人子,家中本当是生计无忧,但是,去年,她们的家人得罪了当地均输长,那人以均输之名,要求她们的家人供应当地并不生产地……白……白越……?”少年天子虽然聪颖勤学,但是,还没有到熟知四海特产的地步,因此,刘弗陵迟疑了很久才不甚确定地说了“白越”两字。

霍光了然,思忖片刻后,点头:“地确是白越,臣记得是越地特产的布,颜色漂得很白,宫中不常用白色,陛下恐怕还不曾见过。”

秦失其鹿,群雄逐之,高帝立汉,天下凋敝,百废待兴,自高帝下,孝惠、高后乃至文、景,皆务在养民,不曾理会稽古礼文之类地琐事,定鼎近百年,典章制度仍承秦制。秦尚水德,以十月为岁首,数用六,色尚黑,汉宫之中自然也尚黑。太初元年,逢十一月是甲子朔旦,先帝即从公孙卿、壶遂、司马迁等人之请,改正朔,立新制,以正月为岁首,数用五,色尚黄,又定官名,协音律,定宗庙百官之仪,以为典常,垂之后不是汉宫中常用地颜色,更何况,白越再好也只是布,先帝性喜奢华,丝帛锦绣还常觉不足,岂会看得上粗糙的白越?

刘弗陵不由就皱眉:“大将军是说白越只产于越?”做了五年天子,越在哪里,他还是知道的。

天子的意思已不必再说得更明白了。

霍光点头,起身谢罪:“若此事属实,有此害民之吏,臣之罪!”

刘弗陵看了一会儿,还是伸手虚抬一下,对霍光道:“百石之吏,岂是将军所察?将军且坐。”

霍光谢礼后重新落座,随即很诚恳地对天子道:“此事不知陛下意欲如何?”

刘弗陵一愣:“……自然是按律行事。”

霍光很爽快地应诺,随即便问起天子近日所学,刘弗陵也一一作答,谈了一会儿,霍光便以皇帝应当休息为由请退离开。

看着霍光离开,刘弗陵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见金赏上前侍奉。便低声道:“赏……朕怎么觉得有些不对……”

十三岁的天子看着敞开的殿门,心中越发觉得不安。

金赏闻言便是一愣:“大将军不同意陛下之见?”

刘弗陵一拍面几的漆几,恍然大悟:“我还没提重议均输的事情!”

金赏讶然,刘弗陵也明白自己为何觉得不安了:“赏,大将军根本没有追问这件事……对朕的话也是一一应诺……我都糊涂了……”

金赏不由叹息,一边思忖,一边安慰少年天子:“陛下不必多虑。大将军答应查证此事了吗?”

刘弗陵点头:“他答应按律行事。自是要查证地。”金赏不由笑道:“这便对了。只要朝廷查此事,想来便自会有人提及此事的。”

“为何?”刘弗陵不解。

金赏笑得更加灿烂:“陛下忘了自己下的诏书了?郡国所举的贤良、文学已陆续抵达长安,那些人岂会坐视不

刘弗陵不禁抚额失笑,总算是不再担心了。

“事情已妥,陛下可以休息了吧?”金赏的笑容微敛,轻声催促,眼中是未曾掩饰的担忧,“若是陛下的状况再无好转。臣只能逾越上告大将

刘弗陵不由苦笑,缓缓放下捂着额头地右手,与左手一起抵在黑色地漆几边缘。黑漆的映衬下。天子双手的白皙肌肤竟隐隐显得有些透明。

“朕会保重的……”

少年天子轻声言道,向自己的近臣,也是知交……保

走出骀荡宫,霍光不由又停步转身。望着深深的宫殿重门出神。

“大将军?”一直在宫外等候的张安世见霍光这般站着不动,只能上前寻问。

霍光回神。皱着眉若有所思地问道:“子孺最近见过陛下吗?”

张安世一愣,摇头:“陛下从未召见我。”

——天子未曾亲政。除了岁首正旦,连大朝也不行。他岂能有幸得瞻天颜?

——他只是光禄勋,虽然位高权重,但是,毕竟不是先帝顾命的辅政之臣。

霍光沉吟了一会儿,轻轻颌首,示意张安世随自己离

张安世不是多话地人,虽然困惑,但是,一路上始终不曾开口询问。

一行人一直走到神明台附近,将入飞阁辇道时,霍光忽然开口:“让掖庭令带彤簿来见我!”

张安世一愣,随即便示意身边的一个郎卫速去召掖庭令。

“大将军!大将军!大将军!……”一迭声的呼唤由远及近,让霍光一行不得不停下。

看清来者,张安世不由挑眉轻笑:“是大长秋。”

霍光也认出了来者,自然明白张安世为何而笑。

——看来是皇后有事找他。

想到这一点,霍光反而没有笑,甚至还微微皱眉。

见他如此,张安世也敛了笑容,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上官皇后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突兀地召见外戚,自然也没有这般着急召见大将军地先例。

大长秋或用士人,或用中人,因为皇后年幼,避忌要少一些,同时大长秋也要负担一定的师傅之责,因此,这位大长秋是太学出身的士人,已近花甲之年。

被两名宦者扶着跑到霍光的辇车旁,年纪不小地大长秋气喘吁吁,好一会儿也没有缓过气来。

霍光事多,不愿耽搁,见状便干脆地问他:“可是皇后召我?”

大长秋虽然还不能说话,却是连连点头,霍光的眉头不禁皱得更紧了,不过,他没有拒绝,而是吩咐挽辇之人调转车头,前往诣宫。

靠人力拉挽地辇车行得不快,这样走了一会儿,大长秋总算了缓了过来,霍光这才问道:“皇后为何召见?”

大长秋没有答话,而是抬眼看向张安世。

张安世一个激灵明白过来——又是为了皇曾孙的事情!

想到这点,他也只能苦笑着望向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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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责任与意义

霍光是知道兮君抱恙的,但是,他并没有亲自去探望,也没有让夫人前去——兮君并不喜欢现在的那位博陆侯夫人,霍光无意勉强,因此,博陆侯夫人甚至没有通籍建章宫——而是派了长史任宣前去问候,同时让太医令每日报告皇后的病况。www.65txt.com

看到又清瘦许多的外孙女,霍光不由有些内疚,关切地责备他:“大病初愈便应该好好休养,有事便让宫人传话,便是要见我,也不必这么耗神?”

虽然只有一名长御陪伴,但是,兮君不是在自己的寝殿见外祖父,而是在前殿明间,两者的距离可不近。

兮君抿了抿唇,微笑:“不耗神的,大父。”

霍光微微扬眉,无奈轻笑,目光一转,看向站在皇后身边的倚华,意味复杂。

兮君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外祖父的眼睛,因此,之前便拿定了主意,此时,顺着外祖父的视线看了倚华一眼,便轻声道:“其实麻烦外祖父跑这一趟……是因为长御告诉我一件事……”

霍光稍感惊讶,但是,随即便为外孙女的坦白而深感欣喜。拈了拈胡须,他也很坦然地道:“皇后是说曾孙的事情?”

曾孙这个名称,兮君并不陌生,宫中很多人都是这样称呼刘病已的,但是,不知为何,听到霍光这样说,兮君忽然觉得很刺耳。于是,她说:“对。那人是先帝地曾孙,名病已。”

——年幼的女孩很认真地将“刘病已”与“皇曾孙”做了区别。

霍光没有错过外孙女地小动作,但是,他只是微微皱眉,并没有打断外孙女的陈述。

“……长御说。他擅自跑来诣宫……”兮君一边回忆一边说,“大长秋说,光禄外部与其它狱所不同,并不是肮脏不堪的地方,但是,总归是狱所……”

小女孩恳切地望着外祖父:“无论如何。大父先让他出来可好?”

霍光认真地倾听着外孙女地请求。双眼微垂。却还是不时看向兮君。待她说完。才轻声道:“是皇后想让他出来。还是长御不忍曾孙再受牢狱之灾?”

倚华凛然。抬眼看向霍光。但是。当朝第一人却根本没有看她。目光始终放在自己地外孙女身上。她不由也转头看向皇后。

年幼地皇后对外祖父地说法十分不解。但是。她依旧敏锐地抓住了外祖父说辞中地关键:“他曾受过牢狱之灾?我没有听他说过!”

霍光一愣。心中咯噔一下。完全没有想到外孙女竟然首先注意到这一点。

女人家地心更细一些。倚华听到皇后地话立刻感觉到了什么。不禁暗暗皱眉。不过。这种情形是没有她说话地份地。

“那时曾孙还小,并不记事,想来掖庭令也1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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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版首发不会对他说这些的。”霍光平静地解释,随即又追问,“让曾孙离开光禄外部是皇后自己所想?”

兮君还在想霍光的解释,听到外祖父再次追问这个问题,便下意识地点头:“是我的想法。”

“不是别人建议的?”霍光意有所指地看了倚华一眼。

兮君却是看也没看倚华,直接就摇头:“没有人给我建议。”

霍光点头,右手轻拍膝盖,低头思忖,紫色的绶带安静地贴在他的黑色深衣上,片刻之后,当朝大司马大将军抬头看着自己地外孙女道:“放他是没有问题,但是,若是继续被这样纵容,我想他很快便会被再次下狱。”

听到第一句话,倚华松了一口气,但是,紧接着听到的话语让她顿时脸色铁青。

“我想长御与掖庭令都不是会纵容犯错的人。”年幼的皇后很认真地反驳着外祖父地说法,维护着自己的长御与掖庭令。

霍光嗤笑一声,看着外孙女,眼角却瞥向倚华:“若是别人,自然不会,但是,曾孙不是别人。”

兮君若有所思地看了倚华一眼,不得不认同外祖父地说法,但是,无论如何,她都不愿意刘病已在狱中久待,因此,她收回目光,很认真地对霍光道:“若是他再犯错,自然可以再下狱,但是,这一次,近十日的羁押无论如何也足够了。”

“大父,他是养视于掖庭地宗室,不是规矩刻深的宫籍之人。”见霍光仍然不开口,兮君不得不搬出最后一条理由。

霍光一愣,却还是摇头:“宫禁之中,能够不守诸多规矩地,只有上一人。连中宫不也需要遵守一定的规则

他深深地看了倚华一眼:“他是卫太子的元孙,是先帝的正统嫡嗣,他可以被纵容,但是,他也必须遵守规矩,因为,有很多人在盯着他,别人犯错,或许是只是受罚,他一旦犯错,最容易丢掉的是他的性命。”

倚华默默低头,表示自己的理解,兮君却听出了其它意思,不由皱眉:“病已哥哥是先帝的正统嫡嗣,主上是什么?大父说错了吧!”

隐隐地,兮君有些明白刘病已之前为何消沉了。

霍光没有认错,更没有收回自己的话,而是平静地回答:“陛下自然是大汉正统,但是,卫太子并未被废。”

兮君有些糊涂了,以她有限的所学,能对“正统嫡嗣”提出疑问已属不易,再听霍光这般解释,她哪里还能提出疑问,只是能盯着外祖父发呆。

霍光不由莞尔,温和地解释:“其实,此次委屈曾孙倒不仅是让他知道规矩二字。也是为了解决与他有关地一些事情。”说到最后,霍光的语气骤然变冷。让兮君不由一颤——这还是她第一次领教霍光地森冷态度。

似乎是察觉了外孙女的不适,霍光立刻收敛了冷意。

虽然看到倚华的示意,但是,兮君还是服从了自己的直觉,没有追问“要解决什么事情”。而是轻声道:“事情解决了吗?”

霍光因外孙女的敏锐而微笑:“快了。等事情解决,曾孙便可以离开光禄外部

兮君为得到这个承诺而开心,眉目舒展地模样竟显出几分与年龄不衬的妩媚,让霍光微微一愣,不由凝神打量起好些时日未见的外孙女。

随着年龄的增长,霍光记忆中那个青涩可爱的女孩已渐渐消失。接连的变故更是女孩原本肉乎乎地小脸变得瘦削起来,下巴尖尖的,毫无血色的脸上,一双黑眸虽然因为憔悴而黯淡许多,盈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水汽,因为长时间没有修剪,一向齐眉的额发有些长了。被分在两边,与束发凤爵展开的双翅正好相应。

不知为何,霍光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女儿。

——不是她地母亲幸君,而是与她同年的成君。

——同样是稚龄弱女。为何兮君会如此沧桑?

——不是应该还是不解世事的年纪吗?

——不是应该快乐无忧,偶尔发些小脾气。却不会真的懂得悲伤吗?

霍光揉了揉眉心,有些心疼劝解外孙女:“不要想太多。你安心做你地皇后就好。”

兮君一愣,回过神。却把外祖父的意思理解错了,她眨了眨眼,轻声问道:“大父是让我不要管病已哥哥地事情?”

霍光为她的问题皱眉,方要开口安抚,却又改了主意:“地确……皇后不应该太过挂心陛下之外的人。”

兮君默然,良久才抬眼望向霍光:“大父是关心我,还是关心他?”

孩子地直觉是可怕的,只是几句话而已,兮君已经察觉,外祖父对刘病已的关心并不寻常。

倚华也不由看向霍光,眼中盈满困惑——大将军,你是关心外孙女的皇后之位,而担心两人交从过密引来更多的关注?

——两者并不矛盾,但是,意义完全不同。

在两个人的注视下,霍光没有掩饰自己的思索,而是认认真真地思索了许久:“你们两人是不同的。”

他不是只有一个孩子,当然明白孩子的心思:“兮君,你是我的外孙,是亲人,而曾孙……”

霍光苦笑,抬眼看着倚华:“他是责任,是我自己选择负担的责任。”

年幼的皇后不明白,但是,青春不再的长御明白他的意思。

——那些割舍不掉的过往,那些无法舍弃的记忆……

——明知道那一切都已过去,但是,满心都是不甘……

——于是,他们不得不将一切寄予那个仍旧懵懂的少年。

——明知道不应该将一切强加于那个孩子,但是,若是他没有相应的觉悟,他们的一切固守究竟还有何意义?

——太多的矛盾与不舍,让他们不能不关注那个仅有十岁的皇曾孙!

“我不明白……”兮君轻轻地开口,“什么责任?大父的责任与我管不管他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霍光语塞,看了倚华一眼,看到对方眼中熟悉的疯狂,他不由闭眼,沉吟片刻后,睁开眼,对一脸担忧不解之色的外孙无奈叹息:“兮君,你明白卫太子之孙的意义

年幼的女孩茫然地摇头:“他的祖父是先帝的太子……”还有什么意义?

霍光看着外孙女,眼中闪过深切的悲凉。

——她终究只是孩子……

——她怎么会明白“卫太子”曾经代表什么……

——她不是……幸君

——她不能理解,那个同样是孩子的皇曾孙能理解他们吗?(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com,章节更多,



16、天子的往事

“故皇太子是先帝长子,一出生,先帝便命枚皋与东方朔作《皇太子生赋》及《立皇子祝》,并册其母为皇后,六岁前,他是先帝唯一的儿子,之后,齐怀王、燕王、广陵王出生,但是,紧接着,七岁的他便被正式册立为皇太子,五年后,三个年幼的皇子全部封王就国,再后来,昌邑哀王也是幼年即封王就国,三十余年,无人能动摇他的副主(注)之位。(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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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光平静地陈述着记忆中的往事,其中未缀半分情绪,却莫名地让人觉得心惊肉跳。

兮君愕然,只能沉默地听着外祖父以平静的语气说着某种疯狂的事情。

“……当时无人怀疑,他将会是大汉的天子。”霍光继续以淡然的态度陈述着,“现在同样如此。至少,肯定有很多人抱着同样的想法……”

“可是主上才是皇帝!”兮君颤栗地反驳,“卫太子已经死了……”

——无论那位以母姓为号的皇太子曾经是如何的独一无二,如今,他都已经不在了!

这句话仿佛激怒了霍光,他抬眼看向外孙女,眼神严厉,语气决绝:“但是,卫太子的血脉未绝!”

倚华蓦然低头,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并不长的指甲抵在掌心,浅浅的钝痛无法挽回飞转的心思。存一人而已……

兮君震惊不已,然而深思起来却是满心茫然,感觉自己仿佛身处一片迷雾之中——她不敢动弹一下,因为,她不知道,哪怕是多走一步之后,自己将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也许是豁然开朗的如砥直道,但是,也有可能……她此刻所站的便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的边缘……

——她不敢动……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想知道迷雾中隐藏地东西……

看着外孙女眼中一片惶然无措地神色。霍光心疼了。他叹息一声。没有再多说。只是道:“这些事情都与你没有关系……兮君。你只需要做好皇后地职责便可以了。其它……所有事情都与你没有关系。”

仿佛是为了将这句话印在彼此地心上。霍光十分刻意地将“没有关系”说了两遍!

兮君茫然地点头。看着霍光行礼退下。

殿中一片沉静。清冽地苏合香氤氲弥散。无措地皇后与郁郁地长御都垂着头。不知道是在沉思。还是纯粹在发愣……直到宫人叩响文杏木地殿门。两人才蓦然回神。

“中宫。上在后殿等了两刻了……”

兮君讶然,一转首,便看见同样一脸惊讶之色的倚华望着殿门缓缓皱眉。

——皇帝……是什么时候来的?少年天子1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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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版首发的性子是沉静的,从他的神情上,倚华看不出他究竟知不知道霍光与皇后说了什么,只能寻思着待会问一问宫人。

年少地天子很快就给她这个机会。

“你们在外侍奉吧!”

刘弗陵将稽首参礼的皇后扶起。随即便携了女孩的手往内寝走。

帝后两人的随侍宫人、中人都愣了一下,回过神,大家面面相觑,都是一脸疑惑,却是没有人动弹,过了一会儿,大家便十分默契地按照规矩,分了内外守候之人,该在哪儿候着便在哪儿候着,一个个都离着内寝的那道门户远远的。

兮君的手腕被天子紧紧握在手中。她却没有感觉到太明显的痛意,因为天子的手心与她一样。全是汗,湿腻腻地。

看着进入内寝之后,便坐在床上一言不发的天子,兮君满心不安,良久才嚅嚅地开

“陛下……”

“我听到了……”少年天子低着头。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搁在膝盖上的左手,面无表情。“我听到你与大将军的对话了……”

少年天子平静的话语让年幼的皇后立时脸色惨白,浑身僵硬。

“他将是大汉的天子……”刘弗陵轻声重复着霍光的话。兮君再无法压抑心惧,看着低头轻语的天子。无声地颤栗。

“不用害怕。”右手仍然紧紧握着女孩纤细地手腕,清晰地感觉到女孩惊惧的颤栗,少年天子侧过头,轻轻微笑,柔声安抚自己地皇后。

看着天子温柔的笑容,兮君却感觉更加害怕。

咬紧牙关,按捺下心中的恐惧,年幼的皇后将自己的手搭在天子紧握着自己手腕地那只手上,她想笑,却怎么笑不出来。

刘弗陵微微叹息,抬起空着的左手,右手微转,将皇后地双手包着自己的两手之间。

“你地手比我还冷

女孩的双手如冰如玉,寒冷地感觉直刺心田,刘弗陵眨了眨眼,敛起所有情绪。

“真的不用害怕。”刘弗陵无奈地重复,“大将军说的是实话。先帝属意的继承人一直都是卫太子,没有别人。”

兮君颤抖了一下,如羽的眼睫轻轻颤动,终于说出了一句话:“卫太子已经死

话音未落,女孩便感觉到素来沉稳淡定的少年天子颤栗了,她抬眼,清楚地看到天子眼中尚未完全敛去的恐惧,于是,十三岁月的天子狼狈地摔开手,倏地站起,连退数步,直到将玉几撞到才不稳地站住。

“是的……他已经死,然后握拳点头。

兮君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努力压下恐惧尖叫的冲动。

——那种身处迷雾之中的感觉又来了!

她害怕极了。

这一次,没有人心疼,没有将迷雾缓缓驱开,少年天子伸出手,拉着自己的皇后一同感受那份恐惧与未知。

“他死了……在阿翁赦免他之后,他死了……”

——暴怒之后,他的父亲还是赦免了起兵的太子……

——太子……即使是暴怒。即使是大军对阵,他的父亲也没有废去那人的皇太子之位!

——除了那人,谁能有幸若此?

“阿母说,他回来,不知轮到谁家族灭……他没有回来……阿翁说,他没有儿子

——他地母亲满腹怨恨,却不敢让他的父亲看出半分,只能在寝殿肆虐地毁坏一切,以发泄所有的怨恨与恐惧……

——除了那人,他的父亲可曾视哪一个亲子如子?

“江充、李广利、刘屈……谁家没有灭亡?”

——那一日。渭水染赤,举城默然……

——即使如此,也未能平息他的父亲心中的怒火……

“八月初八,他的忌日,阿母再没有消息……”

——掖庭记录中只有短短的一句。

——甘泉,有过见谴,以死,因葬云阳。

——他知道那是长兄的三年忌辰。

“昌邑哀王死了……他甚至不敢来朝……他害怕阿翁的怒火……”

——他地那位兄长有一个传说中拥有倾国倾城般美丽容貌的母亲……

——霍光说,她深得先帝宠爱。有资格配食先帝,上尊号曰孝武皇后……

——若是真有那么深厚的宠爱,她的亲人会被族灭两次

“我也怕啊……可我就在他身边……我害怕……害怕他再不喜欢我,更害怕他想起我是阿母的儿子……”

——那一年,他是怎么活过来的?

——他也不知道啊……

“阿母做了那么多事情……她想要东宫之位……最后除了一个云陵,什么也没有得到……”

——也许,那样也算是满足母亲的毕生之愿了……

——大汉的皇太后啊……

“大汉的天子……朕真地是大汉的天子吗?”

——高台前殿之内,稽首的百官可能忠于大汉,忠于刘

——谁真的忠于他?

兮君低着头,双手仍然捂在嘴上。无声地落泪。

她不知道为什么而哭,但是。泪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纤细白皙的手指缓缓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年少的天子捧片迷茫的双眼,随后无奈叹息:“颀君,你为什么会是我的皇后……也许……因为你是大将军地外孙……并不姓霍……”

——姓霍。便注定了与卫氏牵绊甚深……

——他的大将军甚至不愿让亲女入宫啊……

——即使是嫡女所出,即使是倍受宠爱……他地皇后终究不姓霍……

兮君睁大眼睛。为天子的话语,也为他话中浓烈的悲伤。

她能感觉到天子的心思在滑行不可测的危险深渊。却不知如何才将之拉回安全地平地……

望着皇后无措的神色,刘弗陵缓缓放下手。唇角慢慢扬起,轻轻拍了拍皇后死死绞在一起地手:“不要想太多……其实……这些与你没有关系……”

说完,少年天子便决然起身,大步走出内寝。

锦帷飘荡,珠帘轻撞,年幼的皇后听得见外面忙乱地声音,听得见天子登辇离去的喧嚣,她却一下也动不了,只能十指交叉,默然端坐。

——为什么都说与她没有关系?

——既然没有关系……为什么要对她说!

七岁地皇后挺直腰直,微微仰头,强忍下满心的委屈与盈眶的泪水。展了眉头,一脸平静。

郭穰没有应声,他看得出,霍光并不需要答案。

“我知道了……辛苦私府令,也替我向长御转致谢意。”霍光语气淡然,却毫不失礼。

郭穰行礼,准备告退了,又直起腰,对霍光道:“左将军……应该也知道此事

霍光一愣,随即颌首,再次道谢,十分诚恳:“多谢私府令。”

注:副主,储君,谓太子。《汉书?史丹传》:“丹之辅道副主,掩恶扬美,傅会善意,虽宿儒达士



17、曾孙有什么想法?

(最近几章进展慢……我也有感觉,但是,最近卡文啊……我又习惯在卡文期琢磨文字表现形式……我会努力调整,以感谢各位的支持的

杜延年与郭穰在尚书署门口,一进一出,正好碰上,中宫私府令很恭敬地给谏大夫行礼让道,让杜延年不由多看了他两眼,但是,随即便被长史催促着进了门,只能向长史询问,那个中人是谁。www.65txt.com

“是中宫私府令,姓郭名穰。”任宣知道霍光看重杜延年,自然是知无不言。

杜延年微微挑眉,却并没有在意。

——皇后是霍光的外孙女,但是,与霍家十分亲近,有事与霍光联系也是很正常的。

进了尚书署的听事阁,看到霍光端在满是简牍的漆几前,一脸沉思之色,杜延年不由就想到了郭穰,于是脱口而出:“中宫出事了?”

霍光讶然抬眼:“什么?”

杜延年在霍光的书几前坐下,干笑两声,解释道:“方才碰上中宫私府令,进来便见将军如此,还以为是中宫出了什么事呢。”

霍光诧异莫名:“皇后能出什么事?”

——他的外孙女素来乖巧,便是伤心也只是自伤自苦,哪里像是会出事的人?

想到这儿,霍光一愣,暗暗思忖,自己方才是不是太过严厉了。杜延年无言以对,只能摇头,见霍光又陷入沉思,便不再吭声。

霍光也就是一恍神。片刻之后。便想起杜延年还在。连忙收了心思。道:“事情都妥当了?”

杜延年也正色回答:“是地。事情都解决了。”

霍光很满意。也不禁追问:“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杜延年来之前便已经想到。早已准备好了说辞。因此。没有半点踌躇。直接就道:“那两人地兄长曾是卫太子地宾客……”

杜延年没有再往下说。因为。也没有必要了。

霍光点头。却没有发话。沉吟半晌才道:“幼公觉得如何?”

很模糊的问题。杜延年却了然地低头微笑:“将军可是拿不准如何处置他们?”

霍光没有隐瞒,点头承认:“幼公以为呢?”

杜延年微笑:“从律从严。”

霍光不由皱眉,却听杜延年淡淡地道:“少主在上,大汉正统明确,却言曾孙为正统嫡系,其心可诛,大不敬。”

其实谈不上其心可诛,那两人与刘病已1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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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版首发同在东海复中翁的门下进学,只是在得知刘病已的身份后。选择了将往事告知,但是,他们说得太多了,多到霍光甚至不敢让刘病已自由行动,只能暂时羁押。

霍光也罢,杜延年也罢,不敢确定,十岁的少年在听到那样充满偏颇情绪的说辞后,究竟会产生什么样地心思……

霍光凛然,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头:“就依幼卫太子只有刘病已这么一点血脉了!

——他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既然有必要杀一儆百……那么。就杀吧!

杜延年对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意外。

——事涉皇曾孙,霍光必然以他的安危为第一考量。

“将军打算如何……应对曾孙?”犹豫了一下,杜延年找了一个还算妥当的说辞

——应对……

——总不能将刘病已一直关在光禄外部吧!

霍光默然,半晌之后,扶几起身:“去光禄勋寺。”

“大将军去了光禄勋寺?”

被打发出去的佐史回来肃手禀报。上官桀皱着眉又问了一遍,佐史连连点头。却见自己的主官将金印拿在手中,细细惦量摩挲。神色复杂,却是一言不发。

刚刚入仕不久的佐史不知为何。忽然觉得紧张起来,咽了咽唾沫,正要退出房门,却与要进门的人撞在了一起。

“……长……长史……任……任长史……”

见自己撞上的竟是大将军宣,不过弱冠之年地佐史小吏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还不退下!任君前来可是大将军有令?”上官桀断然地阻止了自己属吏的请罪,随即便和颜悦色询问任宣。

任宣不好与左将军强项硬顶,只能按捺下火气,揉了揉被撞痛的肩膀,步入上官桀的公事房。

“大将军另有急务,命臣将这些奏记交左将军处置。”任宣生硬地复述霍光的命令。

他的话音方落,便有两名佐史小吏抬一只摆满简牍的漆案走进房中。

上官桀的嘴角抽了抽,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抬手示意他们将漆案放到自己书几的左侧。

见上官桀收下奏记简牍,任宣也不多留一下,立刻行礼退出。

随手取了两份奏记,大略浏览了一下,上官桀便冷笑着简册扔在书几上——果然都是一些必须尽快处理地民生琐务。

霍光对属吏、亲信是敢于放权的,但是,对上官桀、桑弘羊却是多有防备,要紧的事务从不让他们插手,兵事更是独断裁决,连商议都很少与他们商议。即使逢他休沐,上官桀代其处分奏记,也没有办法接触军政事务——尚书署受天下士庶上奏,但是,军务奏记则是直送大将军幕府。

“霍子孟啊霍子孟……”光禄外部。

干净整齐的囚室中,一个少年只着逢腋袍衣,凝神低头,在漆几前端坐,悬腕执笔,认真地在一份简册上书写着什么,可能是刚刚沐浴过,湿漉漉的黑发报散着,不时有水珠滴到衣裾上。

霍光不由抬手阻止狱吏的通报。轻手轻脚地退到门外,才问道:“曾孙在做什么?”

一名年长的狱吏躬身禀报:“是光禄勋为曾孙带回的功课。”

霍光满意地低头,示意他们与自己的随从都退下,自己一人站在狱室门口,静静地打量着专心致志的少年。

尘封地记忆仿佛被触动了,霍光眯起眼,压下恍惚地心神,在心中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他是刘病已,不是卫太

攥紧地双拳中,指甲刺入掌心。阵阵痛意却无法压下翻涌的回忆。

霍光闭上眼,放纵自己在这个独处的机会中,稍稍沉入回忆的深渊。

——温和的少年、专注地少年、任性的少年……飞转地记忆画面定格在少年悲伤的一刻,再无变化……

震惊、愕然,霍光蓦地睁眼,不敢置信瞪着眼睛,却茫然地看不见任何东西……

——竟然……全是悲伤

摇了摇头,霍光不可自抑。才勉强控制住摇晃地身

细微的声音惊动了专注于功课地少年,几乎是一瞬间,刘病已撂开毛笔,将小巧的铜书刀抓在手里,随后才转身看向狱门。

“大人。”

看清来者,刘病已蓦地瞪大了眼睛,立即站起,随即发觉自己手上还抓在书刀,不禁手忙脚乱将书刀丢下。

少年手足无措的工夫中,走入囚室的霍光已平复了所有情绪。一脸沉静之色,看不出任何破绽。在看到少年将铜书刀丢回书几上时,他不由皱眉,低声斥责:“拿好!”

刘病已一愣,随即省悟过来,尽管不明白霍光为何这样要求。他还是立刻将书刀拿回手中。

“这种莫名其妙的环境中,你怎么能轻易地将自己的安危交予他人?”霍光毫不留情地教训他。“我记得之前教过你,无论如何。你自己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刘病已低头受教,不敢多吭一声。

他与霍光没有见过几面。但是,每一次见面,这位大人都会教导他一些莫名复杂地事情,而且极其严厉,有时还会因为他平时的过失惩罚他,他对这位大人着实是敬畏非常。

等霍光说完了,他才觑着霍光的脸色,小声地道:“大人不会害我的……”么知道?”霍光狠狠地瞪了他

“我相信大人。”霍光虽然严厉,但是,与张贺一样,都让他感觉亲切,十分想依赖。

霍光不由心软,但是,想到现在的情势,他不能不硬起心肠,从刘病已手中取下书刀,板着脸道:“伸手!”

少年立时脸色苍白,但是,也不敢违逆,咬紧牙关,将双手伸到霍光面前。

细长的书刀狠狠地抽在少年的手心,只有一下却已让少年痛得满头冷汗。

“不要让我再重复第三次,关系你自己的安危时,你不可以无条件地相信任何人,包括你自己!”霍光认真地教导他,“人是会自己骗自己的!”

刘病已默然点头,死死咬紧的牙关让他无法开口说一个字。

“坐吧!”霍光随意在地上坐下,随即示意少年也坐下。

刘病已乖乖地霍光对面坐下,依旧能感觉到火辣辣地痛意的双手搁在膝上,努力将腰挺直,希望能与霍光平视,却因为身高地关系,不得不再稍稍仰起头。

霍光的手落在少年的额头,轻抚过少年头顶的黑发,湿滑细腻的感觉让霍光不由眯眼:“卫家人地头发都生得极好。”

刘病已不由一颤。他如今对“卫”字实在不能不敏感异常,谈不上排斥,但是,听个字,心里总是觉得怪怪的。

霍光察觉了他地颤栗,暗暗叹息,却也收回了手,平静地望着他的双眼,轻声道:“曾孙知道自己地身世

肯定的语气让刘病已只能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曾孙有什么想法?”(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



18、大人会杀我吗?

——自己有什么想法?

霍光问得很直接,刘病已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他根本没有答案。www.65txt.com

——知道自己是身世与家人的遭遇后,他没来得及多想,就因先生有事被遣回宫中,随即便听说皇后病了……

当然,这几天被独自关在这间狭小的囚室,他自然也想过自己的身世问题,但是,无论如何,他只是一个十岁的少年……

——他能想出什么像样的结论吗?

——答案显而易见,只能是否定的。

“我没有什么想法。”

尽管知道这样的回答很能让眼前的大人误解,但是,刘病已实在给不出其它答案。

霍光没有误会,只是沉默地看着眉目间略显忐忑的少年,良久才幽幽长叹:“没有便没有吧!”

刘病已长吁了一口气,释然叹息,随即想到:“大人怎么会来这里?”

霍光莞尔:“自然是来看望曾孙在此处境如何。”

刘病已连连点头:“甚好!甚好!”说话间。他地眼睛盯着霍光。眨了眨。一脸想问又不敢问地神色。用心昭然。

霍光微笑。抬手屈指。在他地脑门上弹了一下:“又耍小聪明!”

刘病已是个聪明地孩子。霍光很满意。但是。也经常会担心他自恃太甚。因此。几乎见面。霍光都会若有似无地敲打他一番。眼下自然也不例外。

刘病已吐了吐舌头。连忙收敛脸上地神色。正襟危坐。却还是仰着头望着霍光。眼中闪动着无法掩饰地好奇光芒。

“曾孙。你有疑问可以直说。”对少年锲而不舍地表示。霍光无奈。却并不拒绝。

“大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刘病已立刻开口。霍光不由深感惊讶。还没有想好如何回答。就听少年犹豫着开口:“……大人为什么关心我?”

——如果说他在得知自己身世后真的产生了什么特别的想法,那么,怀疑身边所有人对自己表露善意的原因绝对是其中之一。

霍光看着少年眼中的挣扎之色,心中了然:“你不愿意别人因为你的身世才关心你……”

——很多年前,他也曾有相同地挣扎。

——不敢确定那些温柔和善的关心究竟是对自己的。还是仅仅因为自己的兄长……

刘病已点头又摇头:“……大人看起来便是身居高位,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关心我一个孤儿……父母亲缘是上天所定,大人因我的亲人关心我是我的福份……”

刘病已很诚恳地望着霍光,霍光深感欣慰,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刘病已受了鼓励,放开胆子,认真地不喜欢别人因为我是卫太子的孙子便说我应该怎么样怎么样!”

少年帝裔抿紧双唇,盯着霍光认真地宣告。

霍光不由默然。

“大人……你会那样吗?”久久得不到回应,刘病已按捺不住心中的不安,开口追问。

“……真是个孩子……”霍光恍然回神,无奈低语。

——前有淮南,现有燕王……

——哪一个刘氏子孙不做君临天下的皇帝梦?

——这个正统嫡裔却说:“我不喜欢!”……

霍光不再追究,毕竟这个结果在眼下并没有什么不好。

“曾孙明日便回掖庭吧!”霍光起身,“便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明白吗?”

这种事情,刘病已当然明白。立即毫不犹豫地点头应“掖庭令应该教过你。要惜福保重。天寒了,不要这般不爱惜身体。”说着又看了一眼他仍旧滴水的头发。

刘病已不好意思地低头,往后蹭了两步,却又抬头,看着已转身地霍光忽然开口:“大人会杀我吗?”

霍光僵硬地转过身。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刘病已没有闪躲,凝神望着他的眼睛。双唇紧抿,十分执着。走到他面前,站了好一会儿却是一言不发。最后,他伸手在他的头上用力按了两下,没有说一个字便径自离开。

刘病已怔怔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片刻之后,有狱吏进来,抬了一个简陋的铜制三足温炉搁在囚室的窗下,一个年长的狱吏又递了一件干净的布衣给刘病已,似笑非笑地与他说:“曾孙是贵人,要保重才是。”

刘病已拿着衣服,望着炭火正旺的温炉,不由就出了神。

光禄外部地门外,狱丞恭敬地送霍光登车,杜延年是与霍光同乘而来的,此时却想着既然进宫了,要不要去光禄勋寺见见自己的上官,毕竟谏大夫名义上仍是光禄勋之属。

“幼公升车,与我去见子孺。”霍光刚上车便发话,恰好与他所想相合,让杜延年不由一愣,随即便失笑登车。

“大将军准备让曾孙出狱了?”杜延年轻笑。

辇车之上不便多说,霍光只是颌首微笑,并不开口。

待到了光禄勋寺,光禄勋丞匆匆迎出来,听霍光说要见张安世,却是诚惶诚恐地道:“将军去巡检了……”

霍光并不在意,摆手道:“我与谏大夫在此等候,你遣人去寻光禄勋就是了。”

“诺!”

郎卫巡检自有定规,寻人两刻之后,张安世便被属吏寻了回来。

“劳大将军久候。”张安世参礼谢罪。

霍光亲自扶他起身,笑道:“让你不务正业才是真的。”

张安世与杜延年同时笑

笑过之后,三人落座,张安世倾身询问:“大将军可是有事?”说话间也看了坐在自己对面的杜延年一眼。

杜延年很默契地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霍光为何忽然兴起,要来光禄勋寺。

“有件事早就想与君等商量,今日正好幼公也在。便不想再择日了。”霍光坐在主位,扶着漆几光滑的边缘,沉吟着,斟酌着用辞,慢慢言道。

见他如此郑重,张安世与杜延年也不敢懈怠,专心致志地听他说话。

“复中翁精于《诗》、《书》,的确是良师,但是,其纳生却是不拘一格。门下良莠不齐,我着实有些担心。”霍光说得很慢,目光更是一直放在两个亲信知交身上,显然是在关注他们两人的反应。

张安世有些明白霍光的打算了,杜延年却依然处于懵懂状态,毕竟,张安世与霍光的交往更深、更久。

“将军所言甚是……”趁着霍光停顿地工夫,张安世点头附和。

——无论霍光打算如何,们必须面对地事实。

霍光看了张安世一眼。微微抿唇,神色有些凝重,却还是将自己的打算对两人说了出来。

“子孺的厶儿彭祖明年也到就学之年了……幼公家中也当有适龄之子吧?”霍光不熟悉杜延年家的情况,有些不确定地询问杜延年。

到这时,杜延年哪里还不明白霍光的计较,一时倒有些踌躇了。

虽然犹豫不决,但是,杜延年不好不回答霍光,这种事情也不是秘密,他只能如实回答:“我三子佗今年十二。”见霍光挑眉。杜延年也无奈地摊手,“我地四子才三岁。”

霍光点头。笑道:“还真是巧,彭祖也是行三。”

张安世微笑不语,看着霍光,等他将话说完。

“让两位的公子同拜在复中翁门下,可否?”霍光很客气地与他们商议。

张安世长吁一口气。苦笑着反问:“不可如何?”

“为何?”霍光没有介意,反而很认真地询问张安世地想法。

杜延年则有些被吓到了。怔怔地盯着霍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稚子无知。恐不堪大将军所托!”张安世很认真地反对霍光的提议。他不认为,霍光只是是单纯想给刘病想来,必然会对两个孩子有所要求。

霍光却不以为然地摇头:“子孺多虑了,我们不可能真地派人日夜关注曾孙,让你们的公子与曾孙结交,岂不是正好?最多也就是请你们二人多关心一下亲子地状况。”

他说得轻描淡写,张安世与杜延年却都不相信,两人都沉默不语。

霍光也不催促,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听到宫漏流转的声音,不由转头看了一下时刻,随即便皱眉:“你们俩想好了跟我说一声便是,我先回尚书署。”说着便起身离席。

张安世与杜延年同时一愣,急忙跟着站起,霍光抬手按住杜延年的肩:“你不必送了,子孺送我出去即可。”

虽然不解,杜延年还是依言止步,抬手行礼,却再次被霍光托住手臂,随即耳边就传来霍光的低语:“帮我盯住上官家。”

杜延年不由打了一个寒战,再抬眼,却只看见张安世恭送霍光的背影。

本以为霍光对自己有交代,对张安世必然也会有交代,因此,见张安世很快便回到正堂,杜延年稍稍惊讶了一下:“这么快?”

张安世失笑,摆手让属吏依旧在外候着,不准靠近,随后才道:“大将军的提议,幼公以为如何?”

杜延年一愣,下意识地反张安世点头:“其它不论,方才大将军对我说……”他不由怔忡了一下,随后才打起精神对杜延年继续说:“皇曾孙问大将军会不会杀他。”

杜延年不由一颤,全身僵硬,不能动弹一下。(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



19、猜测的兴味

——霍光会杀刘病已吗?

颤栗之后,杜延年却不由认真思索这个可能性,待他稍稍想出点头绪,却见张安世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心中不由咯噔一下,想笑两下,又觉得太显心虚,脸上的神色不由就僵硬起来。(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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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安世望着杜延年,心里只感觉越发冰寒,但是,看到杜延年一脸尴尬的神情,他也只能长叹一声,随即正色对杜延年说:“如果霍子孟连皇曾孙都不顾了……他还会顾及谁?”

张安世的意思再明确不过。

——若是霍光为了权势、利益连卫太子仅存的血裔都不顾了,他还会在乎谁?

——若是那样,他们在他眼里又能算什么?

——那样的大将军还值得他们追随吗?

人就是如此矛盾,追求着权势、利益,却不愿意彼此间团结的基础仅是冰冷的权与利……

杜延年默然,心中却不能不承认他说的确有理,不过,微微勾起唇角,他却道:“子孺的意思是,大将军牺牲主上,你是可以接受的……”

这话是真正的大逆无道,但是,杜延年敢问,张安世也就敢答:“为何不能?”

——那场以巫蛊为名的祸乱毁了他们认可的储君,却最终成就了年仅八岁的刘弗陵……更不必说,他还有一个……“好母亲”!位是怎么来的?!

——他凭什么不能被牺牲?

杜延年点头。一手摸着下巴。思忖了一会儿。忽然道:“上最近如何?”他忽然想起。前些天张贺等内廷中官出入过尚书署。当时。他只以为是与少府计断迟迟不报有关。现在。他却另有想法了。

张安世一愣。不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最后才道:“怎么想到这个问题?我又不常见陛下!”

杜延年白了他一眼:“可你有个兄长是掖庭令!”

张安世还是说不知。杜延年不由就笑了:“光禄勋。我是谏大夫。未央宫还是进得来地……”

张安世哑然。随即就听杜延年道:“我也听到过中人地私语……皇帝好像有一个多月没有召见后宫了……”

张安世默然,心中却思量着,杜延年是有心人。可是,朝廷之中,有心人仅他一个吗?

虽然已经得出了答案,杜延年还是继续往下说:“大将军对曾孙的想法也是越来越看重了……不是吗?”

以往霍光固然关心刘病已,但是。绝对没有到关心他如何看待往事的程度。

——毕竟,以刘病已的身份。他的想法真的一点也不重要。

张安世抿唇,看了杜延年一会儿,终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前的漆几,恍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尽力照顾一个宗室与扶持一个宗室即皇帝位完全不

张安世也有同感,不过,他已经过了最初最震惊的时候。也就可以走到杜延年身边,用无可奈何地语气安慰同病相怜的好友:“应该当无大碍。骀荡宫并未传召太然警醒:“陛下至今未召太

张安世点头。随即便见杜延年骤然起身,神色数变。却终是按捺下所有情绪,一脸淡然地向他行礼告辞。

张安世颌首让他告退,自己返身坐到主席上静静思忖。

正堂外,光禄勋属吏面面相觑,不知道能不能打扰明显陷入沉思的主官,最后,还是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并不紧急的公务冒险,于是,所有人都回到了东西两厢,各做各事。

思忖良久,张安世终于一个激灵,想到了杜延年为何失态了!

——如果天子确有不适却隐而不发,那么,也就意味着天子在提防他们了……

想到那个年少早慧的天子,张安世也不由心惊——总是沉默地天子究竟怀着怎么样的心思……谁也不知道!军……”听到上官桀的猜测,失声,连话都说不完全了。

上官桀点头,接口说完爱子不敢说的话:“陛下对霍光恐怕是心生嫌隙了。”

上官桀接到的消息是,天子偷听了大将军与皇后地对晤,之后脸色极其不好地回到后殿……

“你明天去问问皇后,她那位外祖父都跟她说了什么!”上官桀立刻下了命令。

上官安点头,却迟疑着开口道:“陛下最近脸色一直都不太好……”十分苍白,毫无血色……

“……是的……”被儿子一说,上官桀也想起来了,不由抚额沉思。

上官安凑到父亲身边,低声道:“阿翁,我听一些宫婢议论,当初拳夫人与方士神巫交从甚密。”

“什么意思?”上官桀以为儿子故弄玄虚,立即便质问。

上官安却没有闪躲,也没有如往常一般嘻笑,而是在他耳边更加低声地道:“那些方士神巫都是虚言招摇地多,但是,也有一些人手上的确有些旁门左道的本事,上可是孕十四月而生,会不会……”

上官安的话让上官桀顿时凛然,脸色也立时难看起来:“你是说……上的身体……”

上官安点头:“那些方士神巫纵然有些本事,方法也难说好坏……有违天道常理的事……臣总是觉得有些玄乎。”却不能否认儿子说得一点都没有错。

正在思忖,上官桀忽然想到一点:“阿安,你说你那位外舅知不知道上地情况?”

上官安一愣。半晌都没有说一个字,脸色更是极其难看。

父子俩的心中都闪过一个想法——莫非正是因此,霍光当初才极力反对上官嫱入宫?

“阿翁……”上官安毕竟年轻,沉不住气,“……若是确实如此……我们怎么办?”

——若是上无子即崩……上官家……

上官安几乎立即就想到了太宗孝文皇帝即位后,皇后张氏一家地下场。

——孝惠张皇后废皇太后位,幽处北宫,鲁王偃废为侯。鲁王的两个异母皆免侯。

——张后与鲁王偃还是高帝外孙……

——不能成子姓地外戚……

上官桀与上官安四目相对,同时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甘。

尽管是满心地不甘,但是,父子俩还没有冲动到催促皇后尽快生子的地步——皇后实在太年幼了!

因此,几乎是想到张氏的同时。父子俩都想到了一个办法——以他人子为子!

——张皇后无子,吕太后令后取他人子养之,而杀其母,以为太子,孝惠皇帝崩。太子即位,是为少帝。

上官安刚要说出这个办上官桀已摆手阻止:“不必说了,这个办法……无异于养虎为患!”

——少帝年长,自知非皇后子,乃出言曰:“后安能杀吾母而名我!我壮,即为变!”

——以他人为子必要杀其生母,如此血仇。日后必然反目。

上官安也是聪明人,立刻就明白过来。自是一字不提,只是道:“阿翁有何良策?”

上官桀只能摇头:“且不忙对策。先把上的状况弄清楚,别自己先乱了方寸!”

上官安点头。看着父亲,没有吭声。

——这根本等于什么也没有说。

上官桀自然明白儿子地想法,苦笑了一下,便打起精神,道:“上既然还有关心民生的心思,想来,便是真的有恙,也绝对没有到不堪的程度……”想到这一点,上官桀也是不由全身一轻。

“……现在的关键是……”上官桀望着儿子重新开始发亮地双眼,微笑低语:“我们这位十三岁的主上究竟对大将军是何想法!”

无论如何,刘弗陵都是大汉正统所在,不管霍光手中有多少权势,只要正朔仍在,他便只能低头。

上官桀不由笑着挑眉:“若是上对大将军不满……那可就真是太有趣了……”

汉承秦制,大将军位比三公,韩信、窦婴拜将之时皆是赫倾朝,至卫青于塞上被拜为大将军,立号归朝,大将军之位更在三公丞相之上,是名副其实的当朝第一人。

依着三人的结局,对比着算下来,大将军可真不是什么深得天子信任的高位……君臣互信更是不易。

自然,孝武皇帝与卫青是例外,但是,那两人与一般君臣又不同,卫青之于武帝,恐怕更似萧何、张良之于高帝,而不是以韩信来比。

虽然霍光为人处世地确更似卫青,而不是兄长霍去病,但是,上官桀更清楚——今上不是先帝。

先帝苛刻猜,但是,也的确念旧情,连行祠祭祝诅这种大逆之举地陈后都只是罢退长门,何况卫氏姐弟是伴着他从建元新政的困境走出来的人,不管帝王心术如何,对卫氏,他还是愿意信任的,可是,今上与霍光之间如何能有一定程度的信任?

年少弱势的天子,权柄尽握地臣下……

上官桀深感,这一次,大汉朝堂之上必然是精彩纷呈,绝对不会比先帝即位伊始那段日子差!

“可是,如何才能知道上对大将军的想法?”上官安也觉得有趣,不过,他更在乎实际问题。

上官桀眨眼,显然是胸有成竹了。

“阿翁?”

“燕王!”

上官桀给了提示。文啊卡文,什么时候是个头!!!明明所有情节都想得很清楚,为什么码字时就是龟速???)(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com,章节更多,



20、燕王刘旦

武皇帝共有六子,与其父、其祖相比,子嗣不繁却也

因为嫡庶有分,储位早定,除刘据之外的五位皇子并没有太多的心思可想,毕竟,先帝对长子的维护是不遗余力的,根本不允许任何人挑衅长子的地位,更不必说,太子身后还有两位大司马为恃。(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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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旦是第三子,广陵王胥是第四子,两人是一母同胞,在皇子排行中都是不上不下的位置。

都说排在中间的孩子容易被父母忽略,但是,即使在很长一段时间中,刘胥都是最年幼的皇子,也没有得到君父太多的关注,因为,除了长子、长女,雄才大略的孝武皇帝眼中根本没有任何一个子女的印象,对他们都是一视同仁的淡漠。

既然连长公主、皇太子一母同胞的两位公主都是这个待遇,既然连生母深得圣眷的齐王也不过是封王时稍得了一点照顾,那么,非嫡非长又非宠姬所出的兄弟俩又能有什么不满、不甘之类的想法呢?

正是因此,无论是受社(注1)封土之前,还是之后,燕王刘旦都从没有产生过一丝关于帝位的妄想,毕竟,论嫡,皇子中谁也比不过刘据,论长,他上面有两位兄长,论贤,刘据几乎是天下归心,更别说论母亲所受的宠爱,他与广陵王的生母也只能排到皇子生母的最末位——哪怕她生了两个皇子。

他们的母亲姓李,只是齐王生母王夫人的婢女,不过是在王夫人有孕时,被王夫人安排,承了一次帝恩,便有了刘旦,后来,刘旦三月命名之日,天子又留宿了一夜,便又有了刘胥。

虽然生有两个皇子,可是,他们的母亲只是美人,这个位号在宫中仅次于夫人,倒也不能说低,但是,其他皇子的生母都是夫人,这样一比就比较显眼了。

武帝时与汉初已是不同,诸侯王对封国已没有太多的权力,刘旦也乐得花更多心思在各种学问上,经学、杂说皆有涉猎,若不是出了巫蛊之乱,太子起兵自杀,刘旦觉得自己一定会成为与河间献王一样的贤王,做自己喜欢又与国政无关的事情,受到天子的褒扬。

——但是,偏偏就出了巫蛊那场变乱。

得知长兄死讯后,刘旦还在悲痛发懵,燕国诸吏便寻思起储位的事了——太子死了,齐王死得更早,他们的大王不就是天子长子了?

当然。大汉帝位从来不是非嫡非长不传。不过看看其它皇子——钩弋子太小。不必考虑;广陵王行为无法度。被天子痛斥已不是一两次了;昌邑王倒没有什么缺点。但是。这位大王没有继承被赞以倾国倾城之名地母亲地美貌。倒是继承了那位李夫人地虚弱体质。都不知道他能活多久!

——还有比燕王更合适地储君人选吗?

燕国上下都如此认为。被王后、宠姬以及左右近臣日夜劝慰地刘旦渐渐地也这么认为了。

于是。后元元年。他以长子自居请求宿卫长安。得到却是一句“生子当置齐鲁礼仪之乡!”使者被下狱。之后。又坐藏匿亡命。被削良乡、安次、文安三县。天子却没有额外多置一字。

到这时。刘旦也明白过来了。自己做错了。

——自己地上书几乎就等于是再一次提醒君父。太子据已卒……

他的君父从来不是一个恪忍的人,迁怒是必然的……

刘旦明白这一点,但是,他从未想到,他的君父居然选择了年仅八岁的幼子——这完全不合道理!

——主少国疑!

——他的君父一世英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后元二年,武帝崩,在接到赐诸侯王的玺书时,他感觉书检上的玺封比以往要小,自然无法不生疑。

虽然在比对之后,证明“封小”只是他的错觉,但是,刘旦还是派了寿西长、孙纵之、王孺等亲信以问礼仪为名,前往长安打探消息。

当时,新帝已立,消息纷乱,百官皆谨言慎行,一行人在长安竟进不了任何一个重臣的门,甚至连素来与燕王交好的鄂邑公主也将他们拒之门外,最后,还是王孺想办法见到了执金吾郭广意,他没有敢多问,只问:“先帝因何病而崩?立谁为帝?年几岁?”

受了重礼的郭广意也没有含糊其辞,很明确地回答:“我当时只是待诏五宫,并未亲历。宫中雚言帝崩,之后,诸将军共立太子为帝,年**岁,葬时也未出临。”

一行人回到燕国,就把这个唯一明确的消息报给了大王,同时也报告了郭广意被免职的消息——见过王孺的第二天,郭广意即被免职,由河东马適建任执金吾。

刘旦更感奇怪,复遣中大夫至长安上书:“窃见孝武皇帝躬圣道,孝宗庙,慈爱骨肉,和集兆民,德配天地,明并日月,威武洋溢,远方执宝而朝,增郡数十,斥地且倍,封泰山,禅梁父,巡狩天下,远方珍物陈于太庙,德甚休盛,请立庙郡国。”

奏报闻,霍光不许,但褒赐燕王钱三千万,益封万三千户。

这个结果让刘旦大怒:“我当为帝,何赐也!”

——他是武帝的长子,不是任人施舍的流民乞丐!

这个结果也让刘旦开始对帝位动了心思。

——为先帝立庙郡国都不许……新帝当真是武帝亲子吗?

他身边的近臣也劝他:“大王壹起,国中虽女子皆奋臂随大王!”

刘旦开始与宗室中山哀王子长、齐孝王孙泽等结谋,诈言以武帝时受诏,得职吏事,修武备,备

。又与刘泽谋为奸书,言少帝非武帝子,大臣所共立伐之。使人传行郡国,以摇动百姓。

刘泽谋归临发兵,杀青州刺史隽不疑,与燕王一同起兵。刘旦大喜,送走刘泽,便开始招揽人马,赋敛铜铁作甲兵,并频繁检阅燕国的车骑材官卒,又建旌旗鼓车,头先驱。之后,刘旦又带着相、中尉以下诸吏,勒车骑,发民会围,大猎文安县。

不是没有人劝谏——郎中韩义等人数谏,结果,所有参与进谏的十五人全部被刘旦杀了。

几乎已是万事俱备,箭在弦上了,消息泄露。

——缾侯刘成在得知刘泽等的计划后,向隽不疑告发了此事。

始元元年八月,隽不疑收捕刘泽等人并上报朝廷。

天子遣大鸿胪丞案治,连引燕王,随即就有诏,以燕王至亲,勿治,而刘泽等人皆伏诛。

——既警告他,也安抚他。

刘旦明白,这是因为少主新立,朝臣求稳。他更明白,这不是八岁天子能作主的事情,恐怕还是辅政大臣的主意。

这一挫折几乎摧毁了刘旦刚刚聚集的雄心壮志,至少说,刘泽死后,刘旦再没有妄动半分,只是做着燕王应做的职事。

虽然还是不甘心,但是,刘泽的死让刘旦明白,谋反的风险很大,成功的可能性太小——至少,仅凭他手中的筹码是没有可能成功的。

他觉得,天子之位只能是他的一个梦了。

就在半梦半醒之间,鄂邑长公主忽然给他来了信——闲笔家信而已。

可能是因为处境相仿——兄弟姊妹中,排行不上不下,又无依无恃的鄂邑长公主与燕王、广陵王是最不为武帝看重的三人——燕王与这个皇姊本是最为交好,但是,刘弗陵即位后,鄂邑公主成了长公主,在禁中供养年少的天子,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

鄂邑长公主的信与以往一样,只是说自己的近况,但是,刘旦却读出她的言外真意。

——作为天子养母的长公主对霍光专权深感忧虑。

——否则,他的皇姊怎么会问他吕后称制时的情况?

刘旦这才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开始认真地研究大汉朝堂的格局

——大汉已是霍光与上官桀的天下。

——金日磾,桑弘羊的御史大夫还不如搜栗都尉有实权,更何况,武帝临终,桑弘羊虽在床前,并无诏让其辅少主……

——霍家与上官家又是儿女姻亲……

——他的皇姊岂能不忧?

接到皇姊几乎求助的信,刘旦倒没有生出落井下石的心思,而是想到了昔日封王所受的策书。

——元狩六年四月乙巳,皇帝使御史大夫张汤庙立皇子旦为燕王。赐策曰:“於戏,小子旦,受兹玄社!朕承祖考,维稽古,建尔国家,封于北土,世为汉藩辅。於戏!荤粥氏虐老兽心,侵犯寇盗,加以奸巧边萌。於戏!朕命将率征厥罪,万夫长,千夫长,三十有二君皆来,降期奔师。荤粥域,北州以绥。悉尔心,毋作怨,毋俷德,毋乃废备。非教士不得从徵。於戏,保国艾民,可不敬与!王其戒之。”

刘旦想到了那句“建尔国家,封于北土,世为汉藩辅。”

——世为汉蕃辅……

于是,他给皇姊回信,提到了诸侯十二而冠;提到了《尚书》云“王与大夫尽”;提到了周成王当时年十五,云王与大夫尽,则知天子亦十二而冠矣;提到了《大戴礼》云“文王十三生伯邑考”;提到了《左传》云“冠而生子,礼也”……

他只是要告诉皇姊——朝臣不可信,便想办法找可依赖的外戚吧!

他没有想到他的皇姊居然将这一条发挥到了极致——以上官桀孙女为皇后,而那位上官皇后同时又是霍光的外孙女!

——将权臣变成外戚……(注2

刘旦以为,自己的建议可以让大汉社稷坚若磐石了。

——他自己断绝了自己的天子之路!

刘旦觉得自己可媲美圣人了!

因此,始元五年的岁末,看到由置驿送达的书信上的印封,一瞬间,刘旦怀疑自己是不是年老眼花了……

——木检的封泥上,五个隶体阳字清晰。

——上官桀信印。

——左将军、安阳侯给他来信?

注1:社即土,《白虎通?社稷》云:『不谓之“土”何?封土为社,故变名谓之“社”利于众土也。』《史记?三王世家》后褚先生补记:『诸侯王始封者必受土於天子之社,归立之以为国社,以岁时祠之。春秋大传曰:“天子之国有泰社。东方青,南方赤,西方白,北方黑,上方黄。”故将封于东方者取青土,封于南方者取赤土,封于西方者取白土,封于北方者取黑土,封于上方者取黄土。各取其色物,裹以白茅,封以为社。此始受封於天子者也。此之为主土。主土者,立社而奉之也。』

注2鄂邑长公主与刘旦的这段书信互动纯属虚构,作者不负任何责任。

(有筒子提到昭帝十四个月而生的问题~~~~本文的设定已定,易楚只能照自己的想法进行,有空我会把相关资料整理出来,说明这么设定的理由。另,《紫华君》的番外恐怕要等到国庆假期~~~~请关心番外的朋友理解。)(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21、生当复来归

王闳与燕王旦都生于元朔六年(注),广陵王比他们7因此,今年不过四十有八,又素来养尊处优的燕王显然还没有衰老到眼花的地步。www.65txt.com

盯着那片尺长的牍板看了将近一刻的工夫,刘旦才伸手扯开压在封泥中的缄绳。

牍板并不大,能写的并不多,但是,刘旦仔细地看了三遍,就差把每个字都研究一通了,才将牍板放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其实上官桀的信上根本没有写什么禁忌之辞——当朝左将军怎么也不可能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刘旦稍稍为自己的紧张而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

上官桀的信中只是提及鄂邑长公主为燕王置办生辰贺礼,自己帮忙参详了一下。

“君等觉得如何?”心情缓了下来,刘旦便将牍板推到边上,示意一直站在旁边的太傅与相看一看这份莫名其妙的来信。

两位都是颇有年纪的长者,高冠广袖,一派名士的从容风范。

诸侯王,金玺盩绶,掌治其国。有太傅辅王,内史治国民,中尉掌武职,丞相统众官,群卿大夫都官如汉朝。景帝中元五年,令诸侯王不得复治国,天子为置吏,改其丞相曰相,省御史大夫、廷尉、少府、宗正、博士官,大夫、谒者、郎诸官长丞皆损其员。武帝太初元年,改汉内史为京光尹,中尉为执金吾,郎中令为光禄勋,故王国如故,又损其郎中令,秩千石;改太仆曰仆,秩亦千石。

自七国之乱后,汉逐步加强了对诸侯王国的控制力,本来燕国的情况也是如此,刘旦对王国官吏并不能指使如臂,但是,自从巫蛊之乱后,情况便发生了改变。

刘旦不是昏乱无为的诸侯王,虽然不能治国,但是,该做的职份一样不少,就像刘弗陵即位之初,他让刘长对王国群臣说的“寡人束带听朝三十余年”,可以说,尽管权力有限,刘旦仍然做到自己能做的一切,否则,燕国上下也不会认为储君之位非其莫属——大汉帝位传承中还真的不是很看这个“长”字。

事实上,哪怕是现在,燕国上下仍然认为大汉天子应该是他们的大王,而不是那个今年才十三岁的天子。

燕王太傅是个沉迷经学地儒生。对这种事情并不在行。只说上官桀必有目地。燕相却不是。

“左将军是在向大王示好。”

“君也如此认为。”自己地猜测得到了支持。刘旦十分高兴。

“然。”燕相很认真地说。

刘旦想得更多:“他想做什么?”

燕相摇头。却一点也不着急。微笑着对主君道:“大王何必操心这些?臣以为。左将军既有所图。必然不会让大王等太久地。”

于是,燕国君臣一致决定——静待下文。

这一等就等到了始元六年。

因为,就是在这个初冬时节,一个由使者从匈奴传回的消息,仿佛一道惊雷砸在大汉重臣的头上。

——苏武还活着!

无论是霍光,还是上官桀,甚至是田千秋与桑弘羊,在接到使者以六乘传送回长安的急奏时,都是目瞪口呆。

田千秋只是单纯为一个二十年没有消息的汉使还活着而惊讶,霍光、上官桀、桑弘羊却是感慨万千,同时失语。

当然,这种失语的寂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大将军,子卿还活着?”

能在这个直入尚书署,除了光禄勋张安世不作第二人想——毕竟,天汉元年,苏武还是以中郎将的身份持节出使的。

“是!”霍光豁然回神,斩钉截铁地给了答案,一身朱冑的张安世却按着剑柄,站在正堂门口,怔怔地出神。

上官桀长叹一声,抬起右手紧紧地按在额角:“是的,子卿还活着……”

不能怪他们如此失态。

早在三年前,匈奴欲求和亲时,汉便向匈奴要求放回苏武等以往出使被扣押的汉使,但是,匈奴人却很抱歉地说——那些人已经死了。

这个答案不算意外——匈奴人并不讲究“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这种仁义规范,再说,北地苦寒,失了漠南之后,匈奴人的生活愈发艰难,而北地的饮食习惯与中原也完全不同,仅仅是水土不服便足以让汉使送命。

现在,只是在夏季例行出使的使者送来急报——中郎将苏武仍在世,单于已应允放人……谁都会反应不过来。

苏武是苏建的次子,苏建是勉强能算得上是卫青亲信的人——大司马大将军卫青并不喜欢招贤养士,因为这涉及人主权柄,同样的原因,他也很少与领兵的将军校尉深交,苏建是特例。

元朔二年,苏建即以校尉从车骑将军卫青击匈奴,以功封

,使筑朔方,后归为卫尉。元朔五年,苏建以卫尉)T,从大将军出朔方。元朔六年,大将军卫青将六将军出定襄,苏建以右将军与前将军翕侯赵信并军而行,共三千馀骑,却独逢单于兵,与战一日,汉军伤亡殆尽,本是胡人的赵信在匈奴的劝诱下,带其麾下所剩的将近八百骑投降单于,苏建所将军马尽亡,回到大将军幕府时,仅剩他一人。卫青没有行军法,而是将苏建押送天子行在所,战后,苏建以失军当斩,赎为庶人。

那一次失败让苏建再也没有了领兵出战的心志,不久之后,他被任为代郡太守,在任上而卒。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不再领兵的苏建反而与卫青有了较深的交往。

跟着卫青、霍去病出征、封侯、得爵的将校很多,但是,能与卫青说“大将军至尊重,而天下之贤大夫毋称焉,愿将军观古名将所招选择贤者,勉之哉。”的有几人?当然,能劝霍去病的人……

有这样一位父亲,苏武与兄弟一共三人,皆是少时即任郎官。

郎官出仕正途,也是再好不过的捷径,因为,郎官即是天子近卫——只要入了天子的眼,前程岂不能如锦似绣?——霍光、上官桀都是走得这条路,因此,他们与苏氏兄弟的交情很深。

当然,与他们有这样深交的不止苏氏兄弟,还有很多公卿百官的子侄,比如说……李陵。

那种少年意气的交情与后来仕途上彼此利用的交情是完全不能同日而语的。

因此,即使明知道李陵已经为匈奴效力,霍光与上官桀在主政伊始,仍然让前往匈奴的使者寻机劝李陵归汉。

既然连降敌叛汉的李陵都让他们抱有如此期望,那么,苏武呢?

出使匈奴前,苏武任中厩监,当时,上官桀是未央厩令,两人的交情并不比霍光与苏武差……

桑弘羊十三为侍中,又怎么会与苏武无交情?

众人都在恍神,那个送匈奴使者归国便再无消息的苏武……要回来了……

一去十九年……被匈奴单于一口咬定已死的人……会成什么模样了……

没有人能够想像苏武这十九年过的是怎么样的日子!

去国出使时,他已届不惑之年……十九年……并非青壮的他是如何在匈奴那种环境中活下来的?

使者的奏记上没有详说,只说“留二十年不降,单于欲降之,幽之北海,武杖汉节……”

……北海啊……

霍光恍然想起兄长漠北归来后的只言片语。

——他的兄长很不屑地说那里是不毛之地,还没有大漠瀚海有意思……

——那种地方……

上官桀放下手,猛然惊醒:“苏元还不知道呢,得派人去告诉他!”苏元是苏武的独子,与上官安年纪相仿,其母改嫁后,一人支撑门庭,将两个姐姐体面地嫁了出去,一干故交皆颇为照拂这个不知算不算是孤子的晚辈。

霍光默默点头:“就让令郎去吧!”

苏元未曾出仕,一干故交中,只与年龄相仿的上官安尚算交好。

张安世骤然回神,抬首对霍光道:“我去给车骑将军传话。”见霍光等人都没有异议,他立即转身离开。

霍光也敛了敛神,对上官桀等人道:“我们一起去向上禀奏此事吧。”

一行人默然点头,出了尚书署,当辇车行到飞阁复道的最高处时,霍光忽然让御者停车,走出车舆,望着飞阁下的城墙,随即望向北方。

天汉元年,他曾陪着孝武皇帝站在宫墙之上,看着苏武手持纯赤汉节行往北方,节飘荡,异常醒目上。

那时,且鞮侯单于初立,恐汉出兵北征,乃云:“汉天子我丈人行也。”将之前扣押的汉使路充国等全部放回。孝武皇帝嘉其义,乃遣武以中郎将使持节送匈奴使留在汉者,答其善意。

他们未曾想到那趟出使会有任何风险……可是,那个所有人最年长,素来照拂后进的男子一去便沓无音信……

早有他的死讯流传,他的母亲不信,却至死没有见到儿子归来,他的妻子不信,可是,在苏家连遭变故后,那个女子只能握着他临行留书另行嫁人……

——不是负诺,只是,无能为力……

他对妻子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他承诺着:“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霍光长长地吐出胸郁结的闷气。

——无论如何,他归来了……而不是永远留在异国他乡……无论是不是自愿……(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22、他要叛便让他叛!

弗陵看着站在慷慨陈词的上官桀,困惑的神色不时在T闪过,霍光看得很清楚,但是,在最初的惊讶后,他便再无反应了。www.65txt.com

——他们不能要求一个从未经历那些往事的孩子与他们一样激动。

少年天子的确不能理解重臣的激动,但是,听到大汉使者在匈奴被幽十九年,持节不改,他不由肃然起敬:“有忠臣若此汉之大幸。”

“陛下所言甚是。”上官桀立刻附和,还想再开口,就见少年天子侧过头,很认真地向霍光询问:“大将军以为汉该如何迎归苏君?”

霍光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不过,并没有明确的答案,此时听天子这样问,他抬眼看了天子一眼,慢条斯里道:“臣等刚得知此事。”

刘弗陵一愣,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听霍光道:“不过,先帝临终仍念武等未归之使,臣请陛下准允其谒先帝园庙,以告其归。”

上官桀与桑弘羊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之举,立即出声附和,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十三的天子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阴霾之色,倒是动作稍慢了一拍的丞相田千秋看到了天子眼中一闪而逝的阴沉之色,他立即低头,以掩饰自己的不可能隐藏的愕然之色。

霍光同样看到了,自然不免惊讶,但是,他更觉得困惑,一向神色肃然的他倒没有将这些情绪表露出来。

“准。”刘弗陵没有让四人久等,不过片刻便爽快地颌首允准了。

那丝阴沉之色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年迈的田千秋再抬头时,几乎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看花眼了。

少年天子很认真地说:“苏卿入京前,先奉一太牢谒先帝园庙……大将军以为如何?”

“上意甚善!”霍光等人同时稽首。

待四位朝廷重臣离开。金赏与金建才从殿外进来。两人之前都在殿外候着。虽然没有参与君臣间地对话。但是。他们在外面听得很清楚。看得也很清楚。连少年天子刹那间地神色变化也没有错过。

“主上不喜欢大将军地建议?”金赏尚在斟酌辞句。金建已经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少年天子没有看两个亲信而是盯着自己腰间地佩绶。淡淡反问:“朕应该喜欢吗?”

十三岁地天子轻笑。金氏兄弟却骇然失色。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荡宫地前殿顿时一片死寂。

金赏与金建同样不明白天子为何如此。但是。谁都明白君臣不谐会有怎么样地后果。

这种事情,金建不敢随意开口了,只能望向兄长,示意他开口。金赏素来沉重,又如何愿意谈论这种禁忌的话题?不过,事到临头,不说不行,他思忖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开口:“主上……”

“赏,你要说的,我都知道。”少年天子站起,漠然转身,根本不给亲信往下说的机会。

金赏与金建无奈对视,随即沉默着跟上慢慢返回后殿的天子。

*****

既然上官桀与桑弘羊没有注意到天子的异样,霍光也就没有与他们讨论此事,而是回到大将军府与亲信商议。

事涉天子,又是这种敏感的事情,即便是亲信知交也不敢多说。听了几人所说的套话,霍光陡然明白,立即中止了这个议题,转而商议起诏举贤良文学的事情。

诸事议毕,一干属吏都离开了,霍光才独自坐在正堂主席,默默思索天子的心思。

——这种事情终究只能依靠他自己解决。

“将军,光禄勋、谏大夫在东厢候见。”

长史杨敞在门外小心地禀报,事实上,若不是张安世与杜延年都催着他来,他是一点都不想来。

霍光猛地回神,待反应过来长史说的是谁后,立即道:“请。”

杜延年的谏大夫只是掌议论,张安世却是掌宫禁门户的光禄勋,自然是没有时间可虚耗,不过,催促杨敞更多的却是杜延年。

想到这点,杨敞也不由一愣。

张安世前来,霍光并不意外,毕竟,昔日张安世为郎时也颇承苏武的照拂,但是,杜延年为何在这里呢?

想到这儿,霍光又唤住已经转身的杨敞:“带两人到书房。”说着自己也站起身。

杨敞稍稍愣了一下,才去寻张安世与杜延年。

——难道真的要出什么事?

想到之前霍光对天子反应的形容,杨敞不由忧虑起来。

当然,自己长史的想法,霍光并不知道,他更加关心的是:“幼公怎么来了?”

杜延年没有与霍光客套,跟着张安世身后进了书房,便把房门关上,随即上前一步,越过张世,手却拉住张安世的手腕,疾步走到霍光面前,刚要开口又停下,看了一下书房的环境,竟又拉起霍光的手,往书房内户走去。

张安世只是想来问问苏武的事情,见杜延年这副模样,不由皱眉,心思略微一动便不由大惊。

“出什么事了?”进了内室,张安世便紧张地追问。

杜延年松开两人的手,对霍光躬身长揖:“左将军传信燕王。”

哗!

霍光只觉得眼前一黑

顿时晃了一下,手一抬便打到旁边的摆满简牍的漆虞9]时,深黑色的广袖扫落了一堆简册。

杜延年与张安世都是一惊,抢步上前扶住霍光,却不料刚碰到霍光的手臂就被他一把甩开。

“上官桀想做什么!”

霍光根本不是在质问,而是纯粹在发泄气急败坏的情绪。

张安世也是大惊,但是,霍光的模样让他顾不得去惊讶,只能连声劝道:“将军稍安。”

霍光咬牙,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让自己平静。

“他想投靠燕王?”霍光冷言,杜延年不由皱眉,刚要开口,就听到张安世平静的声音:“大将军此言差矣!”

霍光收回瞪着前方的冷厉目光,转头看向张安世。

“左将军之孙乃大汉皇后,车骑将军亦狂言上乃其婿,上官家岂会叛上而投燕王?”

霍光神色稍缓,良久才点了一下头:“此话不错……”

趁着霍光低头思忖的工夫,张安世连忙给杜延年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开口中。

杜延年一愣,想了一下才想到自己要说的话,随即看向霍光,轻声言道:“左将军信上只是说长主为燕王准备贺礼,其为长主参详一二……”

这个讯息让霍光与张安世同时皱眉。

张安世有些不敢确定:“……什么意思?”

霍光眸光微敛:“什么意思?那就要看鄂邑长公主有何动作了!”说着便看了杜延年一眼。

杜延年了然地低头:“臣明白。”

张安世也低头,思忖良久,还是抬头:“大将军……”话方出口,便又愣住了。

——他想劝,却不知如何劝才好……

霍光哪里不明白张安世的心思——他是不忍见自己与上官桀反目,然而……

“……大将军,子卿一去十九年才归……”张安世咬咬牙,还是劝了。

——他也不是昔日意气风发的期门郎官了,怎么会不明白,身处权力中枢,争与不争皆不由心?

——可是,苏武才归国啊!

——昔日同为郎官的诸人还剩几个?

——难道在他归国前,还要再不见几个吗?

霍光的神色也不由一黯,长叹一声,却终是无语。

张安世不再多说。

室内沉静了一会儿,杜延年忽然抬头,却没有开口,一脸犹豫,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又不知道该不该说。

霍光颇有几分身心俱疲的感觉,见状便坐到书案后的独榻上,扶着案缘,轻声道:“幼公有话便说吧。”随即抬手示意两人也坐下。

杜延年看了霍光一眼,拉着仍在发怔的张安世,让他坐到霍光的左手边,自己则到书案的右侧席上坐下。

“大将军,苏武之子与车骑将军交从甚密……”杜延年开口,所说的话却让霍光狐疑不已民。

“我知道。”霍光应了一声。

张安世也奇怪地看了杜延年一眼,随即又想到,自己的长子与上官安也走得颇近,不由一怔。

杜延年看了看都不在意的两人,心中不由无奈地自嘲苦笑,心道自己还是要当恶人。

“苏君是以中郎将位号出使的,秩比二千石,如今归汉,将军将如何安置其官?”杜延年硬着引导两人的思路。

霍光与张安世同时一愣,却是都明白他的意思了。

——中郎将是军官,秩比二千石以上的军官……皆是掌握兵权的要职……苏武归来后,无论安置到哪一个位置上,皆是举足轻重……

——到时候,苏武会偏向谁?

霍光的神色不由凝重起来。

张安世稍愣之后,眼睛一转便有了主意:“我倒觉得,可仿昔日张子文的故事。”

杜延年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张子文乃是指先帝时出使西域、交通西南的张,其字正是子文。

元鼎二年,以中郎将出使西域的张归汉,被天子拜为大行。

“大鸿胪吗?”霍光思忖着,有些犹豫。

太初元年,武帝将大行令更名为大鸿胪,下属行人、译官、别火三令丞及郡国邸长丞。

——其它还好,田广明迁卫尉只是郡邸长丞……

张安世抚掌失笑,杜延年也笑了:“大将军,汉还有一个掌蛮夷降者的典属国!”

霍光恍然大悟,轻笑摇头。

张安世趁机进言:“大将军不如与左将军谈谈?”

霍光的神色陡变,盯着张安世看了好一会儿,周身冰冷的气势让杜延年都不禁正襟危坐,不敢抬头,张安世却没有低头,诚恳地看着霍光的双眼,半分不肯退让。

良久,霍光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知交的肩膀:“子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张安世不禁咬住自己的嘴唇,杜延年却在心里长吁了一口气。

“我自认没有对不住上官家的地方!”霍光闭眼,想到了早逝的长女与发妻,心中满是不甘与怨恨。

“他要叛便让他叛!”(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23、司马杨敞

朔六年,深得大将军卫青信任、倚重的翕侯赵信,在TT的情况下,投降匈奴,并军同行的右将军苏建全军覆没,造成了卫青战绩上仅有的一抹失败之色。(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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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狩四年,汉出十万骑分两路度幕,骠骑将军霍去病出代郡,直匈奴左方兵,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翰海,大将军卫青出定襄,当单于精兵,却因前将军李广与右将军赵食其失道,汉军兵力不足,未能完成计划中的合围,让单于逃离战场,汉军连夜追击却未能捕获单于,遂至窴颜山赵信城,得匈奴积粟,大军休整一日后即返回汉,并将城中无法带走的粟全部焚尽。

——这是大将军卫青第一次做出这般类似于赶尽杀绝之举的行动。

在回到漠南之后,遇到失道的李广、赵食其两部时,素来温和的卫青第一次命长史簿责失道的下属,最终,李广自杀,赵食其下吏。

一年后,李广之子、关内侯李敢出任郎中令,因父死而怨大将军,出手击伤了卫青。

霍光记得,自己告诉兄长李敢打伤卫青的消息后,他的兄长愤恨地拔剑砍向面前漆案,案角断裂,他还是惊惧中,就见兄长扔开鎏金铜剑,不安地看向他:“舅舅不会以为是我的主意吧?”

霍光当时也是一愣,却因为室内只有他们兄弟两人,而不能不答,他用力摇头,十分肯定:“舅舅不会。”

——卫青对霍去病的疼爱,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怎么可能会因为李敢随霍去病出征过一次便误会若此?

霍光是这样想的,但是,霍去病却摇了摇头,俯身拾起铜剑,随即便踞坐在大床边,神色凝重地陷入了沉思。

他的兄长说:“真的不会?舅舅心细得很,自从并列大司马开始,便对我处处退让,连一干故将都推到这边……那是陛下的意思,的确无可虑,可是……这一次……这消息不是舅舅让你告诉我的,是不是?”在得他肯定的答复后,他的兄长再次黯然了神色:“舅舅瞒着我呢……”

霍光顿时凛然——的确,卫青是不愿霍去病知道此事,当时在宫门前的所有人都被大将军勒令噤声,他本来也是不想多嘴的……

——卫青为何如此?

——那位大司马大将军当真谦和至此?

——抑或是……另有担忧?

——比如霍去病地态度?

——不知道答案总比失望要好……不是吗?

他听到剑尖在块块方砖上划过地声音。他听到兄长愤恨地冷言:“为父报仇?他李敢这一年多都是在忍耐吗?”他听到兄长气恼地跺脚:“我就知道。逢上赵信这两字就没好事!早知道……该死地赵信!”

直到兄长病重时,他才问出自己的疑惑,他的兄长撇嘴回答:“当初用赵信是舅舅力主的,可是赵信做了什么?那不是战败,而是背叛!那就是舅舅心里的一根刺!不然舅舅非去赵信城放一把火做什么?若是平常,我也不在乎,可是偏偏是那会儿!”

霍光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他的兄长冒大不敬的风险,在天子行猎之时射杀随驾的李敢,多少有几分向卫青表忠心的意思。

——也许该说李敢选错了时机?

当时,霍去病已病得不能起身,只能躺在床上,却用很坚决的语气说:“舅舅少时艰苦,别看他处世圆融,实际上,对人对情看得极重,受了伤也只是自苦得多。别人不管,我却不会做那样的事情!再说,舅舅看重的,也是我在乎的!卫氏如此,太子如此!”随即看着霍光道:“你与卫氏没有关系,另有想法也没什么,不过,若是那样,你就不要太亲近舅舅与据儿了!”

他当时就摇头,说自己绝对不会有其它想法,事后再想却总是惊出一身冷汗——他当时若是反应稍慢上一些,让霍去病有了想法,他那位意随性的兄长会怎么对他呢?

——也许什么也不会做……

霍去病当时也只是笑着摇头:“你自己应的自己记着吧!”

——因为他的兄长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

霍光记着自己应的诺——应诺再违诺便是背叛了。

——上官桀有应诺吗?

送走张安世与杜延年,霍光忽然就想到了这个问题。

想到这个问题,他便不由一怔,随即便无奈地自嘲苦笑。

——是的,上官桀从没有许诺一定遵从霍光的想法行事!

大将军幕府的属吏就看着自己的主官忽然在堂前的庑廊下站住,盯着正堂敞开的大门出神。

杨敞拦下众人,让大家保持安静,但是,片刻之后,就听到霍光唤了自己:“子明(注)随我来!”

杨敞不敢怠慢,连忙跟上霍光,脱履登堂。

“宣不在,子明主持幕府可觉吃力?”任宣是霍光三女婿中郎将任胜的堂弟,因此,霍光对他多直呼以名,对杨敞却是以字称之,亲疏不言而喻。

杨敞却顾不上思索这些事,任宣不在,诸般庶务都要由他定夺,与之前只主兵事完全不同,他是真的感觉到吃力,可是,主官这般询问,作下属的,谁敢如实回答呢?

“尚好。”杨敝低头回答,十分含混。

霍光轻笑:“君不必如此。我知君之大才不在此,近日着实辛苦君了。”

杨敞感激地拜谢,随即就听霍光道:“君与宣皆是有才之士,给事幕府不过是进身之阶,仆不会委屈君等。”

这话让杨敞立即抬头,满脸都是无法掩饰的惊喜之色。

大将军幕府的属吏虽有实权,但是,终究不及公卿百官光明正大,杨敝哪有不喜欢的道理?

“子明可有心属之职?”霍光微笑着询问。

既然入仕,杨敞哪里会不思考自己的前程,方要回答,却一眼看霍光眼中复杂的笑意,心中陡然一惊,立时警醒地回答:“臣如今只想尽力主持好幕府之事,对于其它……”他不好意思地看了霍光一眼,没有说下去。

霍光微微挑眉,点了点头道:“此事也不急,君有主意了便告诉我。”随即笑道:“宣倒是说过,对君妻先考的职位很感兴趣。”

“中书谒者令?”杨敞一愣,神色颇有几分古怪。

杨敞的妻父姓司马,名迁,字子长,出身太史令世家,元封二年继其父任太史令,天汉二年,李陵兵败投降匈奴,司马迁在武帝面前坚持李陵是假降,被下狱受腐刑,之后,武帝惜其才,任其为中书谒者令,权位甚重。

当然,让杨敞惊讶倒不是任宣如此看重权位,而是他居然看中了中书谒者令这个官职。

——中书谒者令掌选署及奏下尚书曹文书众事,是上传下达的咽喉,原称中谒者令,有时用士人,有时用宦者,武帝将之更名为中书谒者令后,一直是宦者。

带着满腹的疑问,杨敞在霍光前往尚书署后回了一趟家。

杨敞曾经师从司马迁,只可惜杨敞并没有继承太史公学识的天赋,几年后便离开了司马迁门下,不过,秉性忠厚的他并没有断绝与司马家的联系,因此,当年,司马迁被下狱,以为必死,便将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了杨敞,杨敞也是耿直,当即便聘了其女为妻。

司马迁之女与杨敞不同,深得家学渊源,通晓天文、星历,连太史公耗费毕生精力所著的《太史公书》,也多是由其最后整理成册的,因此,杨敞遇事多会请她代为参详。

听夫君将事情原委说完,司马氏便盯着丈夫,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看得杨敞心里直发毛:“怎么……怎么了?”

司马氏不由微笑,抬手以袖口掩唇:“妾想看看吾君何时如此聪明了。”

温婉的声音让杨敞心中一阵舒畅,不由有些自得的扬起头。

“……居然对大将军的暗示置若罔闻……”妻子慢条斯里的说辞顿时将杨敞飞扬的心情打落谷底。

“大将军的暗示……”杨敞茫然地看着妻子。

司马氏睨了丈夫一眼:“大将军有意安排君的前程,又言任君有意中书谒书者令。中书谒者令是何职?大将军会轻予旁人吗?大将军既云此事,君岂能不对大将军表示忠诚?君以为大将军真的只看中君的才能便如此善待君吗?”

杨敞啊了一声,双手撑到地上,沮丧地垂下头。

司马氏倒是没有再打击丈夫,仪态优雅地理了理衣袖与曲裾前衽,开口道:“吾君也不必如此,大将军谨慎,极重名声,断不会因为君今日之举便毁人前程的。”

杨敞这才稍稍安心,重新抬头看向妻子。

司马氏轻笑:“再说,吾君今日之举,也未必无益。”

杨敞不由好奇:“此话怎么说?”

“讷言谨慎,忠于职司却无逾越之心,君的表现……大将军未必不满意。”司马氏稍顿了一下,侧头思忖片刻,才确定地点头,“吾君很适合丞相的位置。”随即微笑着看向丈夫。

杨敞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注:杨敞的字我在《汉书》中没有找到,百度了一下,看到有字子明这个说法,便用了。

PS:前文出了两处错误,一个是燕王的年纪,应该是四十二岁(感谢夏日的柳树指明错误);一次就是杨敞的职位,他是大将军幕府的军司马,而不是长史。(望天,我究竟是看了什么,让我把杨敞当成了长史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24、盐铁议论

元六年,春二月,天子诏丞相、御史问郡国所举贤良民所疾苦、教化之要。www.65txt.com

贤良、文学对:“窃闻治人之道,防淫佚之原,广道德之端,抑末利而开仁义,毋示以利,然后教化可兴,而风俗可移也。今郡国有盐、铁、酒榷,均输,与民争利。散敦厚之朴,成贪鄙之化。是以百姓就本者寡,趋末者众。夫文繁则质衰,末盛则本亏。末修则民淫,本修则民。民则财用足,民侈则饥寒生。愿罢盐、铁、酒権、均输,所以进本退末,广利农业,便也。”

田千秋没有想到这些名士大家居然直指盐、铁、酒榷、均输之策,一时间竟有些茫然无措了。

田千秋茫然,桑弘羊却是勃然大怒。

——立盐、铁、酒榷及均输皆是出自桑弘羊的手笔。

“匈奴背叛不臣,数为寇暴于边鄙,备之则劳中国之士,不备则侵盗不止。先帝哀边人之久患,苦为虏所系获也,故修障塞,饬烽燧,屯戍以备之。边用度不足,故兴盐、铁,设酒榷,置均输,蕃货长财,以佐助边费。今议者欲罢之,内空府库之藏,外乏执备之用,使备塞乘城之士饥寒于边,将何以赡之?罢之,不便也。”桑弘羊就坐在丞相的左手边,眉头紧锁,目光严厉,冷冷地否定了贤良、文学的提议。

提及先帝已经有警告那些贤良、文学的意思,毕竟,大汉还有一个腹诽罪的先例在,只可惜这些自许小民代言人的贤良、文学却是毫不退缩——当然,话说回来,大汉还从来没有因为谁对朝廷的政策存有异议便治罪的先例,对于这些深孚民望的名士大家来说,御史大夫的愤怒不值一提。

“孔子曰:‘有国有家者,不患贫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安。’故天子不言多少,诸侯不言利害,大夫不言得丧。畜仁义以风之,广德行以怀之。是以近者亲附而远者悦服。故善克者不战,善战者不师,善师者不阵。修之于庙堂,而折冲还师。王者行仁政,无敌于天下,恶用费哉?”

说这话的显然是儒生。只是听到这番大义凛然的言辞后,不仅桑弘羊连声冷笑,便是素来温和爱民的丞相田千秋也是频频皱眉。

——什么叫站着说不腰疼?

——“王者行仁政,无敌于天下”这种话就是最典型的!

——仁政若是有用。太宗孝文皇帝时。汉家哪来地烽火甘泉之危?

不过。这些话自有桑弘羊来说。田千秋紧皱地眉头在听到桑弘羊出声后。便缓缓舒展。

“匈奴桀黠。擅恣入塞。犯厉中国。杀伐郡、县、朔方都尉。甚悖逆不轨。宜诛讨之日久矣。”桑弘羊是商贾之子。素来最注重实际。而武帝也是如此。这般虚伪地大义之辞实在是让他觉得匪夷所思。因此。语气竟不由缓了下来。不再冷厉逼人。而是带上了几份嘲讽。“诸君恐难被坚执锐。有北面复匈奴之志。又欲罢盐、铁、均输。扰边用。损武略。无忧边之心。于其义未便也。”

田千秋低头。掩去眼中一闪而逝地笑意——桑弘羊就差指着说话地那位文学。痛斥他叛国了!

“古者。贵以德而贱用兵。孔子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今废道德而任兵革。兴师而伐之。屯戍而备之。暴兵露师。以支久长。转输粮食无已。使边境之士饥寒于外。百姓劳苦于内。立盐、铁。始张利官以给之。非长策也。故以罢之为便也。”(注)

又是一个托古言今地地儒士。

田千秋忽然觉得这些贤良、文学的言论颇为刺耳。

——贵以德而贱用兵?

——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

——既来之,则安之?

田千秋开始明白,孝武皇帝为什么一面推崇儒家,一面对信奉儒家的士大夫根本不予重用了!

——都是一帮只会喊仁义口号的书生!

——真论爱民、忠直,还比不上信奉黄老无为之学的人!

——城彼朔方、列郡祁连的功业俱在眼前,他们却一转头,眼睛只盯着:花国库里的钱没有?!赋税严苛了没有?!

——有?!那就是横征暴敛!那就是劳民伤财!那就是置民生疾苦于不顾!

——白登七日!烽火甘泉!侵边扰民!这些全是汉帝文德不修的缘故?!

——兴师而伐之,屯戍而备之,是靡费天下!弱女和亲,厚币重赂,北去大漠的不是他家女人,送给单于的不是民脂民膏?!

田千秋也开始觉得恼火了。

其实,去年诏郡国举贤良、文学,田千秋是极力赞同的。

他觉得,泱泱大汉岂会无才俊大家?朝廷聘以礼,命郡国举贤良、文学,以问民生,应当总会有几个大才,能助朝廷定国之长策。昔日孝武皇帝几次下诏求贤良,群士慕向,异人并出,所以,朝廷上下才会名士云集。

想想孝武皇帝时的群臣,儒雅则公孙弘、董仲舒、儿宽,笃行则石建、石庆,质直则汲黯、卜式,推贤则韩安国、郑当时,定令则赵禹、张汤,文章则司马迁、相如,滑稽则东方朔、枚皋,应对则严助、朱买臣,历数则唐都、洛

协律则李延年,运筹则桑弘羊,奉使则张,将率则\病……那是何等的局面?再看看如今的朝廷,主少国疑,公卿百官,文武之数,何及先帝时的一二?

他没有想到,这些贤良、文学却尽来这些虚辞,所指还是盐、铁、酒権、均输这些先帝策定的国策长计。

——他们轻飘飘一句“不便,请罢之”,所说的道理,好像所有事情都是不需代价便可以轻易解决的!

——汉不必兴师,不必屯戍,匈奴自会慕天子仁政而来,四夷自会不战而宾服,边民自会安居乐业不受异族刀兵?!

田千秋对天子诏令的这件差事已经毫无兴趣了。

——明摆着就是毫无意义的辩论而已。

——天子也罢,大将军也罢,都不可能罢盐、铁、均输之事……最多也就是为了安抚一下,罢酒榷……毕竟,如今国库空虚,充实都来不及,哪里可能再断收入来源?

——若是天下太平也就罢了,可是,如今的情况是,主少国疑,四方蛮夷无论之前臣服与否,此时皆虎视眈眈,兵备如何能罢?

虽然对桑弘羊的敛财运筹之能不甚欢喜,但是,田千秋很清楚,若无桑弘羊策定盐、铁、酒榷及均输诸事,但断不会有远逐匈奴、平定四夷的功业。

——哪个天子不喜欢文武功勋?

——哪个天子会舍得放弃自己的钱财来源?

——若是从民生疾苦上说,倒还真有几分大义,可是,这些贤良、文学却说得好像这一切都是先帝用兵造成的,却半点不提先帝用兵的意义,好像先帝只是为了自己的功业而穷兵黩武一般!

——简直是荒谬至极!

田千秋心里顿时将这一次郡国所举的贤良、文学归作不通时务的迂腐好名之辈。

既然有了定论,田千秋也就没有再关心桑弘羊与贤良、文学的争论,心思转而开始思索今年的春播诸事。

——好容易赶上两年没有天灾的好年景啊……

一直到长史委婉提醒老丞相时间已不早了,田千秋才出声打断了正在慷慨陈词的贤良、文学的话:“今日便到此为止吧,诸君之义下次再续。”言罢便携了桑弘羊的手走出馆舍,还不忘让长史将记录诸人发言的文书带上。

“君侯这是去哪儿?”被田千秋拉着同乘一车的桑弘羊,发觉田千秋的朱轮皂盖双朱轓车并未行往丞相府,不由一愣。

田千秋正扶着铜较,闭目养神,听到这句问话才睁开眼:“大将军府。”

“君侯何意?”桑弘羊不由紧张,“君侯方才一言不发,可是认同那些贤良、文学之议?”

田千秋没有想桑弘羊居然这样想,不禁怔忡了一会儿,待他反应过来,看着脸色愈发难看的桑弘羊,不由连忙摇头:“御史大夫误会了。”

“请教君侯!”桑弘羊难得在田千秋面前低头,如此谦卑的姿态让田千秋又是一愣。

虽然是丞相,但是,先帝立内朝分相权,丞相的权力早已被削弱,因此,临终托孤之际,先帝根本没有想到田千秋这个丞相,受诏辅幼主的全是内朝重臣,当时刚迁为御史大夫的桑弘羊亦在其列。

桑弘羊素来以顾命辅臣自居,哪里会将一个没有实权的丞相放在眼中?

愣了片刻,田千秋连忙将自己的失态掩饰过去,轻笑着道:“大夫误会了,仆虽不通食货钱财之事,但是,也知道大夫为国兴利,功莫大焉。盐、铁、酒権、均输皆国之长策,岂可因议论而废?”

这一番话说得桑弘羊顿时浑身舒坦,颇有些飘飘然了。

田千秋瞥了桑弘羊一眼,笑了笑,继续道:“然,郡国奉诏举贤良、文学,其议亦不可无视,此事如何定夺,仆以为必须请教大将军。”

“君侯所言甚是!”桑弘羊连声附和。

田千秋拈了拈面前花白的胡须的,没有说话。

田千秋想得没有错,但是,到了大将军府,却被佐史告知:“大将军一早便出城,至今未归。”

“何事?”田千秋讶然于自己的毫不知情。

“我都忘了!”桑弘羊忍不住拍了一下脑门,“今日子卿一行应当抵长安才是!”

佐史躬身应道:“正是,天子诏苏君奉一太牢至先帝园庙,大将军接诏便出行,云其在渭北迎苏君。”

注:贤良、文学与桑弘羊的话都出《盐铁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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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同窗

也许是易楚的心太贪了,想写的东西太多,却不知道T~~~~于是,卡文了~~~~请各位朋友见谅了~~~)

“听说了吗?中郎将苏武今日就到长安了。www.65txt.com”

瞅准先生离开居室的工夫,杜佗悄悄地拉了一下坐在自己左边的刘病已。

刘病已抬眼瞥了一下,见轩室竹牖敞开,看不见先生的身影,才微微低头,故作不屑地一撇嘴:“早就知道了!偏你大惊小怪!”

因为身量较高,位置被安排在刘病已身后的张彭祖自然听到他们俩的对话,不由笑嘻嘻地开口打趣杜佗:“这消息我们三天前就得了,你还当个宝啊!”

杜佗不乐意,扭头对张彭祖道:“你们早知道了,也不透个声!”

他的话音方落,就听门口传来一声不紧不慢的呼唤:“杜佗!”

杜佗一个激灵,挺身站了起来,满面通红,肃手应了一声:“先生……”

复中翁虽然只唤了杜佗一人,但是,这么些时日下来,哪里还不明白其中的原委?待坐下后,他的目光便在刘病已与张彭祖身上转了一圈。

被老师这么一看,刘病已与张彭祖立即站了起来,复中翁心里便是有气,此时也发作不得。

之前,张彭祖与杜佗来拜师是张贺领着来的,缘由也说得清楚,至于学多少,精不精都无妨,只要品性无差就行。

复中翁早已是历经沧桑地人了。哪里会不明白张贺地意思?对这三人自然不比一般门下拘束得甚紧。颇有几分顺其自然地放纵意味。

杜佗是杜延年地次子与张彭祖是张安世地四子。都不是长子。没有宗子地压力。家里人素来放纵。尤其张彭祖又是少子。最是娇惯。两人几乎算是被迫离家前来拜师。心里都是十二分地不乐意。当然没事也要找出事来。

两人都被大人告诫要照顾刘病已。自然也不敢不与刘病已亲近。交好之后。连带着本来就被张贺等人保护纵容得很过分地刘病已也跟着放肆起来……

想到这儿。复中翁就格外头痛——想刘病已刚来时是多么乖巧地一个孩子啊……

“既然认错。你们便将今日教地《诗经风》抄上三十遍。用大篆。”复中板着脸说了惩戒之法。三个少年苦着脸在其它同窗怜悯地注视下地低头应唯——大篆啊……

“好了。坐下吧!”复中翁展开漆几上地简册。继续讲解思无邪地《诗三百》。

无意间看到三人专注听讲的模样,复中翁心中又是一叹。

——三人虽然顽皮、淘气,甚至可以说是不求上进,但是,品性端正,敏而好学,若是勤加琢磨,未必不成良材美玉……

当日,复中翁对张贺也是这样说的,可是,张贺只是苦笑不应,将那番话反复又说了几遍。复中翁世事洞明,思忖片刻也就想通了——还不是刘病已的身世尴尬?!

想到刘病已的身世,复中翁便想起了那位罹难不幸的皇太子……当年天子为太子在南郊立博望苑,从其所好,任其结交各方,复中翁也不是没有去过,后来渐渐发现那位皇太子更好谷梁学派,又喜欢异端杂说,显然只当博望苑是散心的去处,正事还是依赖家吏属官,半点不撒手,他便熄了心思,不再去凑热闹,而是在家专心做学问,只是,见过那位皇太子,又有几人会不被折服呢?

——明明是正统的嫡系帝裔,却沦落到连一般庶人都不如的境地……

——等闲士庶还可以谋个进身之阶,只是刘病已这般身世,谁敢让他入仕?

复中翁无奈叹息,心里不由也想着——他驽钝一些倒好……

不管复中翁是什么心思,三个孩子却是一门心思地想着苏武的事情。

倒不是说三个半大的孩子有多么景仰苏武,不过寻思着那样一个人物回京该有多大的场面可瞧!

复中翁是东海人,不过是寄居长安,居所只是租赁的,占地不大,屋舍也不多,因此,一干学生并不留宿,刘病已与其它同窗一样,都在里的民居中寓居。

张贺对他虽然十分地纵容,但是,张贺的家赀并不算丰厚,加上他的独子身体不好,花费更是不菲,在日常开销上并不能任他予取予求。卫登倒是身家丰厚,但是,卫家家教严谨,从不会娇惯子弟,对刘病已自然也是如此。

长安城中可谓是寸土寸金,因此,复中翁的居所并不在城内,而是在宣平门外东郊的龙首原,却是极远,几乎紧挨着白鹿原上的灞陵邑,抬眼南望,倒是能看到长门宫的大门。

平日里,课一结束,孩子们寻思去原上何处玩耍,今日自然也不例外,不过,地点却不一样。——方才刘病已与杜佗、张彭祖说话,听到的人不少,如今眼看天色还亮堂,

就寻思着是不是去横桥那边看看还有没有热闹可看,T不怕,毕竟他们大部分人的家都在长安城里。

倒是刘病已有些拿不准主意。

他不比同窗,即便是家不在城里,也可以到交好的同窗知交家中借宿。进了学,晓了好歹,以往他还只是一知半解的懵懂,如今,他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身份尴尬,平日里与人交往也就存了几分疏离,也是因此,让杜佗与张彭祖起了锲而不舍的结交心思,刘病已即便是看张贺的情份,也不好将张彭祖推得太远。

杜家与张家在城中都不止一处宅第,两位小公子随便寻一处都能住,可是,刘病已却担心两家大人都是朝廷高官,与自己扯上关系会不会不妥。

杜佗与张彭祖都是被娇宠的公子,哪里会去想这些七拐八绕的事情,见原本还兴致勃勃的刘病已忽然情绪低落,连连摇头,只说不去了,不由也恼了。

三人中杜佗最年长,又是中子,最晓得察言观色,见刘病已如此,略一思忖也就明白过来,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张彭祖已经嚷开了:“好好的又怎么了?不是说好了一同去的吗?便是看不成热闹,逛逛东西市也是好的。前两天你不还说要寻些新奇玩意儿吗?”

听到最后那句,刘病已倒是一愣,有些犹豫了。

杜佗见状,立刻顺势接口:“就是,不然,咱就往东西市去算了,看光景,中郎将的热闹肯定是赶不上了。若是真的赶不上回来……”杜佗心思灵敏,这点工夫便有了主意,故意顿了一下,才道:“赶不上,咱便往张令家去,我记得上次彭祖那位堂兄可不是一迭声让我们常去?”

张彭祖也不由抚掌:“对!咱是该去看看堂兄了。”

两个好友都如此说了,刘病已自然不好再坚持,也就没有再多想,一口应下。

三人收拾好笔墨、简牍、书刀等物,一边商量着先去哪儿后去哪儿,一边往院门外走,都没有留意到门旁正停着一件布盖衣车,车旁,一个身着皂衣、头戴两梁进贤冠的儒雅男子正盯着复家的大门。

看到刘病已他们三个说笑着走出门,那人微微一笑,上前拦住三人,打量了一下站在刘病已两侧的杜佗与张彭祖,开口却是对刘病已说话:“小公子可是皇曾孙?”

刘病已没有回答,皱着眉往后让了半步,眼中满是戒意。杜佗也不认识来者,顺势便挡到刘病已面前,正要发问,就见张彭祖向那人揖礼问安,随即便道:“任长史来寻曾孙?”

——长史,姓任,又是张彭祖熟识的……

杜佗立刻便想到来人的身份。

——大将军长史任宣。

任宣用右手食指点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小公子不要声张,否则,光禄勋会教训你的。”

张彭祖立即变了脸色——这世上,当儿子的有几个不怕父亲的?

杜佗这才开口:“君有何凭记?”

他的意思很明白,让任宣不由讶异了一下。

杜佗却觉得理所当然,毕竟,刘病已这个身份……实在是说不上是福还是祸……他们既是朋友了,能想到的,便应该为他想到。

讶异之后,任宣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个素色布囊递给杜佗:“据说曾孙认识此物。”

杜佗提过布囊,掂量了一下,不觉异常,才转手递给刘病已。

刘病已接过,验了一下囊口的检绳,确认没有被拆开过,才扯开封口的线绳,却没有取出囊内的东西,只是打开封口,往里看了一眼,随即便上前一步,用双手将布囊交给任宣,同时问道:“大人有何事吩咐?”

任宣心中不禁又惊讶了一番——这位皇曾孙竟以“大人”称大将军,不知两人究竟亲近到如何程度——面上却只是微笑,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奉命带曾孙去个地方。曾孙,请登车。”

刘病已点头,却没有立刻跟着任宣走,而是对杜佗与张彭祖道:“你们还是进城去吧!代我向张公子问好……”犹豫了一下,刘病已又道:“若是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帮我留心记着。”

张彭祖点头:“知道了,也不知道你最近怎么惦记上玩意儿了!”他分明不爱那些小玩意的。

刘病已挥挥手,跟着任宣往衣车那边走,随口道了一句:“我不喜欢,可是有人喜欢。”

一句话,连杜佗都不禁好奇,但是,刘病已已经登车,两人只能按捺下因好奇而生的懊恼心思,跺跺脚,便结伴进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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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故人

值早春,衣车的门窗都封得很严实,完全看不到外面子怕是早坐不住了,但是,刘病已却始终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让任宣纳罕不已。(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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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觉到任宣的目光,刘病已微微侧头,对这位年轻的长史轻轻笑了一下。

任宣心里一直思忖着大将军对这位皇曾孙是何心思,但是,这种问题并不好问,所以,便没有开口,这会儿,少年如此表示了善意,他也不会一直沉默,稍稍踌躇了一下,便笑道:“曾孙方才让两位公子留心玩意儿,是要馈赠他人?”

刘病已没有想到这位长史居然关心此事,不由就是一愣,回过神,却又是张口结舌,不知如何答才好。

——馈赠他人没有什么,但是,若是任宣再问是何人呢?

刘病已心有顾忌,也就没有回答。

——十一岁的孩子能有什么难言之隐?

任宣心思一转,便随口猜测:“莫非是曾孙的心上人?”

刘病已唬了一跳,连连摆手:“不是!不是!长史不能乱说的!”

任宣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见他这副模样,心中顿觉了然,一边笑,一边还劝他:“《易》基《乾》《坤》,《诗》始《关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曾孙也是少年郎了,有心上人也没什么!”

刘病已却更着急了,又实在不好剖白,只能不断地摆手,说不是二字。

那些东西是要送给兮君地。上次他因为忘了那些玩意。被兮君教训了一次。不得不从长安赶到茂陵。之后。他哪里敢忘记?几乎是时时刻刻都放在心上。他与兮君来往在宫中不算秘密。但是。“心上人”三字传出去却不是好玩地。说到底。兮君是皇后。不能沾这些是非地。

毕意是孩子。刘病已并不知道。他越是这般咬紧牙关不松口。越是让任宣感兴趣。开始。任宣还只是逗他。消磨时间而已。后来却是觉得不对了。半真不假地调侃顿时多了几分试探地意味。

——大将军显然看重这位皇曾孙。他自然不愿意刘病已惹出什么事来。

任宣也没有料到。刘病已居然滴水不漏。即使自己知道其中有隐情。也没能从他口中撬出半个字来。这却让他对这个皇曾孙有些赞叹了。

——他才十一岁。便能有如此表现……

两人便在这事上消磨了路上地时间。直到马车停下。两人才停了话。任宣先从车后户下来。转身将刘病已抱了下来。

一下车,刘病已便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很陌生……

——事实上,他去过的地方屈指可数,不陌生才奇怪。

刘病已看不出这是哪里,只是隐隐感觉这不是一般地方,置身其中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但是,仔细看看,又没有发现这座宅院有什么特别。

刘病已困惑地看向任宣,任宣却只是笑了笑,将御者打发走才道:“这是大将军的幕府。”

刘病已凛然,却只是咬了咬嘴唇,依旧一声不吭。

“跟我来吧!”任宣向刘病已伸出手,想牵着他的手,刘病已却只是望着他,没有伸手,任宣也不勉强,笑了笑,便转身往正对他们进来的院门的房舍走去。

刘病已细心数着,发现自己已经走了六座院落,可任宣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比着夕阳的方向,刘病已估摸着任宣一直领着自己往东南方向走。

他心里不无疑问,可是,看着沿途空无一人的样子,他还是选择了沉默,直到任宣在一间穿堂中停下,他才谨慎地开口询问:“长史……”

任宣却没有给他往下说的机会,几乎是与他同时出声,道:“大将军让我领曾孙到这儿,却没有让我进去,所以,只能请曾孙自己进去了。”

刘病已怔住了,任宣见他没反应,好一会儿才小心地问道:“曾孙有什么疑问?”

刘病已点头:“大将军是谁?”

任宣一愣,随即就有昏倒的冲动,不过,翻了翻白眼,他还是耐心地解释:“大将军就是……”他想了想,取出之前给他验证的凭记,道:“大将军就是此物的主人。”

“大人?”刘病已不由一愣。

其实,听任宣说大将军如何交代时,他已经有些感觉了,但是,此时,猜测被确认,他还是忍不住惊讶。

——大将军啊……

——天下大政皆出其手的大将军……居然是那个一直关心自己的长辈……

见刘病已还在发愣,任宣便没有催促,但是,片刻之后,正对着穿堂后门的正堂房门忽然被打开,出来的分明就是霍光,他不由一惊,方由唤刘病已行礼,就见霍光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随即又被霍光示意退下。

任宣不敢怠慢,立即悄然行礼退下。

刘病已一直没有回神,连霍光走到他身边,他都没有发觉,直到霍光轻轻按住他的肩,他才惊呼一声回过神来。

“……大人……”犹豫了一下,刘病已还是像往常一样唤他,参礼。

霍光点了点头,在他的颈后轻轻用力:“随我进去。”

刘病已顺着他的力道,与他一共往后堂行去。

在堂前脱履时,刘病已的眼角瞥见最后一抹绚烂晚霞也彻底消失在天际,他不由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随后便将自己的麻整齐地放在阶下,与霍光一起走进房门,心不由就提了起来。

仿佛是察觉了刘病已的不安,霍光在进门的刹那,忽然低声说了一句:“不用紧张,都是长辈。”

刘病已却忽然停步,转头看向霍光,目光闪闪发亮。

霍光有些不解,随口就道:“怎么了?”

刘病已摇头,随后极认真地对霍光行礼。

“这是怎么了?”霍光不明白他这时冲自己行的是什么礼。

行过礼,刘病已挺直了腰,对霍光道:“病已无父无母,不敢随意称长辈……”

——这是撇清了!

霍光蓦然变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终究是没有喝斥他,而是伸手拎了他的后衿,半拉半推地将他带进了内户东室,刘病已被他弄得难受,正瞪着他,想从霍光手里挣开,就听霍光淡淡地一句:

“子卿,这就是皇曾孙!”

(字数少了点……恰好就写到这儿了……我明天争取加更……勿怪勿怪……)(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27、在汉苏武节

这个题目拟了好几次了,却一直到今天才用上……我T杳了……?)

“皇曾孙……”

一个带着颤栗破音的苍老声音让刘病已讶然转头。www.65txt.com

一个须发皆白、瘦骨嶙峋的老者以炙热的目光望着自己,双眼热泪盈眶,刘病已不由瑟缩了一下,往霍光身边靠了靠。

霍光本来还在恼他之前的话,此时见他如此动作,脸色稍稍缓了一些,拍了拍他的肩,待他看向自己了,才道:“这位是中郎将苏君,讳武,字子卿。



“苏武?”好奇瞬间压过了一切,刘病已立即换了一副神态,想认真地再打量一番这位最近名动长安的老者。

霍光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轻拍了一下他的头,道:“坐下叙话。”

刘病已不敢违逆,跟着霍光,在主席右手边的席位上坐下,正好与苏武面对面。刘病已着实受不了他的目光,不由挪了挪身子,想避开他的目光。

“子卿,他是个孩子……”霍光委婉地提醒了一句,苏武这才收回目光,却又起身走到主席前,郑重地对刘病已顿首参礼。

“苏将军!”刘病已不由跳了起来,想要躲开这一礼。

霍光却伸手按住他地肩膀。点头示意他坐下:“这一礼是代你地祖父受地。坐好。”

刘病已一愣。却下意识地挺直了腰。端正地坐着在席上。生生受了苏武这一礼。

苏武这一拜下。额头抵在手背上。竟是久久没有起身。然而。屋里所有人都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一片寂静。

刘病已十分不安。只觉得背后地冷汗已浸透衣裳。却又不敢动弹一下。因为霍光地手一直就搭在他地颈后。显然也是担心他会失态。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出声打破这份寂静。

“子卿不必如此……往事已逝。不可追矣……”霍光缓缓言道。同时收回了一直放在刘病已颈后地手。

苏武慢慢起身,所有人都清楚看他脸上已是老泪横流。

“苏将军……”刘病已嚅嚅地言道,看了看也有些失神的霍光,踌躇片刻终是下定了决心,扶几站起,走下主席所在层台,在苏武面前长揖顿首:“将军忠节,病已代先祖敬谢。”

此言一出,不仅霍光微微挑眉,屋内的其它人也不由面露讶色。

苏武几乎再次俯首,额头重重地落在地上,却不再只是沉默,而隐隐可闻呜咽之声。

……

一别十九年,他在匈奴历尽磨难,饥饿时吞过1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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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版首发毛毡,干渴时吮过冰雪……他不想死在异国他乡!茫茫北海,沓无人迹,縻食不至,他只能与野鼠争食,除了一群不可产乳的公羊,他只有一柄汉节……他不敢放开,哪怕那只汉节早已节尽落,早已不见赤色……他害怕松开手,自己就再没有力量对抗那些生死攸关的威胁,也害怕自己会忘记曾经的承诺。

天汉元年,未央前殿,受节之后,皇太子代天子送使节北上,渭水岸边,年轻的太子郑重地嘱咐:“匈奴乃蛮夷,苏君万万珍重,仆愿早知汉节归塞。”他与所有使者一起答应,年轻的皇太子托起他的手臂,很认真地道:“昔日大行令身陷匈奴十余载,持汉节不失,望诸君引为明鉴,勿屈汉节!”

他答:“武必不负命!”

他承诺了决不屈节负命,便纵死不能违诺!

八尺汉节在手,他铭记着,他代表的是泱泱大汉,他的身后是远逐匈奴的汉家铁骑,他有底气对卫律说:“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县(同悬)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独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两国相攻,匈奴之祸从我始矣。”

——他想活着,却更想手持汉节重入汉塞!

北海……那仿佛也是大地边际的地方……手中的汉节也冰冷如铁,他告诉自己——他会回去的,就像太子提到的张!

如今,他回来,长安还是似是而非的旧时模样,长安城中却还剩几个故交旧人……

今天,他奉一太牢谒先帝园庙,从龙渊宫(注)到茂陵,一座座坟封土,一个个熟悉的姓名……

——甚至至连天子都是陌生的……

临行前,李陵才告诉他:“皇太子起兵,全家罹难,卫氏亦受牵连,上崩前立少子,以辅臣佐之,如今汉乃是霍子孟与上官少叔用事。”

今天,望见渭水时,也就望见了熟悉又陌生的大将军旌旗,他恍如隔世……

——有多少年没有见了?

他在心里算了一下,烈侯是不喜张扬的性子,鲜少摆大将军的仪仗,那猎猎旌旗自元狩四年大军凯旋之后,他便再没有见过了……

谒园庙后,入建章见天子,年少的天子温言劝慰,他唯唯诺诺,却找不到半点归国的激动……

——这大汉……于他……已然陌生……

现在,这个肖似太子的少年一脸郑重地拜谢他多年忠节……

仿佛一个圆圈,终于又划回了**,前尘旧事与现在终于又连了起来!

……

无论是得知可以归汉,还是谒先帝园庙,苏武都没有哭,可是,现在,百味杂陈的释然之后,他岂能不哭?

他有十九年的悲愤,有十九年的痛苦,有十九年的渴望……

后世一句“在汉苏武节”,彰显的是天地正气,是浩然忠节,可是,那一切却是用他人生最好的十九载岁月凝结的……

刘病已被老人的哭声吓到了,手足无措地站在苏武面前,最后,他一脸惶然地看向霍光。

霍光也觉得鼻子隐隐发酸,眼眶已有温热的湿意——十九年啊……如果可能,他愿用一切挽回这十九年的时间!

——只求回到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十九年前……

霍光闭上眼,再睁眼时,已敛去所有泪水,扶几而起,拍了拍刘病已的肩,示意他退开一步,随后将苏武扶起,送他重新在四方漆秤上坐定。

广袖一扬,霍光转身看向刘病已,见他已经重新镇定下来,不由满意地颌首微笑,开口却道:“除了苏君,在座诸位,曾孙大多不认识吧……”

刘病已这才细心地看了看屋里在座的所有人,随后抬头对霍光道:“病已认识光禄勋与光禄大夫。”他指向张安世与杜延。

霍光未置一词,只是道:“我为曾孙介绍其他人。”

注:《三辅黄图校证》记“武帝庙,号龙渊宫。今长安西茂陵东有其处,作铜飞龙,故以冠名。”

(有兴趣的朋友不妨猜猜,刘病已这一次会见到哪些人~~~~今天若是赶不上,可能就要凌晨更新了,各位可以明早来看结果~~~~)(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28、善意?恶意?

实,这间东内室中,除了霍光、刘病已与苏武、张安)五人外,只有两人。www.65txt.com

一个坐在张安世与杜延年之间,看起比两人年轻一些,仿佛只在而立之年,容貌俊雅,让刘病已不禁多看了两眼;另一人坐在苏武的左手边,看起来已过不惑之年,十分富态,神态安详,面上始终带着三分笑意,温和可亲,刘病已不由也对那人笑了笑,那人微微眯眼,脸上更添了几分喜悦。

霍光看了看两人,沉吟了一下,还是先走到左边的席前,指着苏武左侧的那人道:“这位是光禄大夫君,名吉,字少卿。”

邴吉的神色一僵,抬眼看了霍光一下,方起身与刘病已见礼。刘病已在陌生人面前总是有些紧张,此时也不例外,因此,只顾着行礼的他没有察觉吉的异样,更没有注意到室内其他人的诧异。

不管其他人的心思如何,霍光始终很平静,在座的都不是高官,便有显爵,不动声色的本事自然不会差,稍讶之后,所有人面恢复了平常神态,有人是因为想到了其中的原因,有人则只是按捺下情绪。

霍光没有理会其他人的想法,待吉与刘病已见过礼,便示意刘病已先与右侧席位上的张安世、杜延年见礼,随后才对他介绍两人中间的那位:“这位是光禄大夫龙额侯韩君,名增。”

刘病已闻言一愣,下意识地看了霍光一眼——既然这位有列侯之爵,怎么反而放在后面介绍?——却终究没有吭声,也没有犹豫,依照霍光的话与韩增见礼。

见过礼,霍光便拍了拍刘病已的肩膀,让他随自己重回层台之上,在饰有朱纹的黑色漆几的右侧坐下,霍光自然在漆几后的主席落坐。

“子卿在茂陵便念着太子遗脉……”霍光想笑,嘴角抽了抽,却终究是笑不出来,“他叫病已,在宫里遇上无妨,在外,诸君还是不要将‘曾孙’二字挂嘴边了。”

几人大多知道他的意思,便没有多说,直接应诺,只有苏武不明就里:“这是为何?虽然曾孙没有爵位在身,终究是属籍宗正的人,称以皇曾孙又有何不妥?”

霍光还没有开口,就瞥见张安世无奈轻笑,微微摇头,似乎很有感触,便笑道:“子孺以为呢?”

张安世一愣。看了霍光一眼。才似笑非笑地对苏武道:“子卿地心思倒是与家兄一般无二。恨不得让太子孙天下皆知方好。”

苏武没有吭声——听到“太子孙”三个字。他哪里还不明白霍光地意思?不过是谨慎低调。担心刘病已因为嫡系正统地出身而太过惹眼了。进而惹祸上身!

其他人自然都明白这个道理。便都没有开口。却不料刘病已忽然开口:“张令没有恶意。”

众人不由一愣。反应过来便都看向张安世。连霍光也是哭笑不得地看了张安世一眼。才转头对刘病已道:“曾孙。有没有恶意并不重要……重要地是结果!”

刘病已没有明白。室内地其他人却无不若有所思。最后。竟是韩增首先开口:“大将军相召不会只是让我们见皇曾孙吧?善意?恶意?所求何果?”

霍光挑眉。未置可否。对看着自己地刘病已道:“曾孙可知龙额侯地身世?”

这是明知故问!——刘病已当然不可能知道。

刘病已万分不解地摇了头,低头道:“请教大……将军。”他本想称“大人”的,话到嘴边又硬拗成“大将军”,其他人还没有察觉,霍光却是立刻皱眉,心中已是十分的不悦。

“龙额侯袭的是父亲的爵位,他的先考便是先帝征和二年太子起兵时,遇害的光禄勋韩说。”霍光忽然说起了韩增的身世,让所有人都很是不解,韩增更是觉得尴尬,可是,素来极有眼色的霍光却仿若未觉,继续道:“那年的事情纷乱,谁是谁非……”霍光不由苦笑,屋内的其他人也不由面色凝重。

“韩公在长安的作为如何,已不可知,可是,太子素来温恭谦忍,韩公更是最晓得分寸……偏偏就是这样的结果……”霍光着意在刘病已面前点了点漆几,显然还是针对刘病已的想法说的。

刘病已只有十二岁,对这些道理并不能完全理解,不过,那段往事,无论谁听着都觉得不好受,更何况还关系他自身,因此,心里沉甸甸的他只是胡乱地点了头。

因霍光刻意提起旧事,内室中,所有人便不能不思忖这位当朝第一人究竟是何心思,最后,还是韩增先开口:“将军快把我家那点事说光了,是不是也该答一句?”

其实,霍光并没有将韩家的事情说完——韩增这个列侯之爵也来得十分曲折。

征和二年,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黄门苏文等人奉诏协助江充入宫查察巫蛊,最后,只有苏文一人活着逃回甘泉——到底是三十余年的储君,到底是卫家的血脉,当真雷霆一击时,便是惊天动地——章赣是伤重而亡,韩说却是在长安被太子宾客格杀的。之后,太子兵败,自杀,先帝虽然伤心,但是,征和三年,仍然让韩说之子韩长袭爵国,只是,紧接着,江充夷灭三族、苏文被焚横桥,韩长惊惧之下,竟行巫蛊事,祝诅上,征和四年,被腰斩。后元元年,天子以韩说“死事,无论坐者。”绍封韩长之弟韩增为龙额侯——元朔五年,韩说第一次封侯时,便是封的龙额侯,不过,元鼎五年,坐金被免,两年后,元封元年,韩说再次以游击将军击东越有功,再次封侯,这一次封的是按道侯。

韩长与韩增都是庶子,但是,际遇却完全不同,韩长年少时,韩说顾忌着嫡妻,没有让其为郎,到韩增时,韩说已知自己不会有嫡子,便将其送入宫中为郎,之后历诸曹、侍中、光禄大夫,与霍光、金日磾、张安世都是莫逆之交,毕竟,韩说曾在卫青麾下,与卫氏的关系是撇不清的。

他的年纪在诸人中最小,素来是受照拂的,因此,他对霍光并没有太多的畏惧,在这种敏感的气氛中,也只有他才敢开口。

霍光听他这样说,倒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除了子卿,你们都是在宫中的,不知道上对中宫说了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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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典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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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甲子啊~~~~)

霍光面前的黑色漆几上,错金铜博山炉轻烟袅袅,高良姜与辛夷的香气跟茅香混合一起,随着那丝香烟,缓缓弥散,很不起眼,却在鼻端萦绕不去

——与众人心境十分相似……

——天子对皇后说了什么?

……

虽然不能泄露宫禁之内的事情,但是,知晓内情却是另一回事

就像霍光说的,在座的哪一个不是通籍宫禁的人,哪一个没有一两个耳目随时关注着天子的动静?

天子对皇后说话时虽然遣退了众人,但是,并不是真正的避人耳目,天子的那些感怀,只怕不到一个时辰便已传遍了宫中

——感怀旧事本也没什么,但是,当今这位天子即位时不过八岁,征和二年,满打满算,也不过四岁……

莫说霍光等经历那些变故的人暗暗心惊,便是杜延年这般当初并未涉入其中的人也是震惊不已

——这位天子恐怕当真有几分神童地意思啊……

——再想深一些那位十四岁地天子为什么说那么一番话?

——尤其是关于皇后不姓霍地那段……

这一次先开口地便不是韩增了毕竟有皇后在霍家与上官家便是断不了地亲戚不是关系极亲近地断不会在涉及两家地事情随意插话

“上对中宫所说地话只怕不只是对中宫说地……”看了看其他人都没有开口地意思与霍光关系最近地张安世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张安世素来是三缄其口地性子勉为其难说了一个开头便再不肯往下说了不过有人开头便好——杜延年知道他地性子待他地话音一落便接口道:“臣以为那些话是对大将军与左将军说地目地……”杜延年矜持地顿了一下才将话说完:“恐怕是试探也不无挑拨地用意”

——刘弗陵是什么心思?

——这显然是讨论的关键

霍光示意其他人也说话

张安世摇了摇头:“试探?挑拨?此非人臣当言了!臣以为县官只是不安过甚”

杜延年笑了笑,没有反驳,目光一转即看向韩增

韩增的目光闪烁,没有与杜延年对视,而是望向霍光:“大将军是要我等的意见”他将“意见”二字咬得很重,显然是有深意

霍光轻笑:“自然”

霍光的态度十分坦然,那份理所当然的笃定让韩增微微皱眉,眼中的光采也顿时敛起,沉吟良久才淡淡道:“子孺是光禄勋,其心意自是重要,然,我与公不过是光禄大夫,我们的意见重要吗?”

光禄大夫不过是掌议论、备顾问的官职,虽然秩视二千石,但是,着实不能算举足轻重的位置

霍光再次点头:“我需要子孺的意见,然你的意见,我也是要的”

韩增还想追问,却一个激灵,陡然明白过来——霍光就是要他们表态

他与张安世同其它朝廷官员最大的不同便是——他们与霍光、上官桀都交情都差不多

张安世只是挑剔杜延年的说辞,却没有真的反驳,其意很明白了,他呢……

韩增微微垂眼,片刻之后便感觉到身旁的杜延年目光灼热地望着自己,不禁抬眼看向杜延年,却见杜延年一挑眉,示意他往正席一看,他转眼一看,心中顿时一颤

——霍光已把太子孙引见他们,怎么还会容他们改弦更张?

韩增的目光不由就落在张安世身上,却见这位光禄勋低着头,根本不理会自己,不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才抬头看向霍光,却是依旧沉默,良久,他才道:“光禄大夫本就是光禄勋的属下,臣从光禄勋之命”

霍光一愣,对韩增的决定有些意外,不过,瞥见吉深以为然的神色,他便收回了到嘴边的询问,而是转头对张安世道:“看来以后,我要好好讨好子孺了!”

张安世微微一笑,眉角一扬,点头道:“大将军所言甚是!”

这句话一出口,杜延年先笑了,韩增没好气地白了霍光与张安世一眼,也噗地一声笑了,吉本就带着笑容,此时,不过是笑意更盛,没有笑的只有刘病已与苏武两人

刘病已是不明白他们的交流,苏武却是深感沉重

“大将军……武不明白……”苏武很认真地询问

霍光脸上的笑容不由一僵——这是苏武归来后,第一次称他大将军

苏武道:“听着诸君的意思,是县官与子孟不和?”

霍光坦然地摇头:“上至今未元服,能有何不和?”

苏武点头,随即又道:“那么,是子孟与少叔不和?”

这一次没有任何回答,苏武却了然地点头

他入官最早,如今已是年逾花甲的人,什么没有经历过?魏其侯、武安侯争势固然没有赶上,但是,庄青翟与张汤争权,他却是从头看到尾的……

想到这儿

29、朕能如何?

www.65txt.com把本章上传了,我才发现章节数错了……都是因为许)+时发布闹的……很惭愧啊~~~各位朋友见谅啊~~~~~)

承光宫中,随珠翠璧映着盏盏宫灯的火光,将偌大的正寝华室照得仿若白昼,冰纨素制成的帐帘挡得住窥探的视线,却遮不住暧昧的呻吟,那声音如泣如诉,引得人春心荡漾

寝殿外,宫人、宦者肃手而立,皆是眼观鼻、鼻观心的木讷姿势,对耳边不停息的声音置若罔闻

离得稍远一些,与庑廊相连的东院中,两个守着灶台宫婢深深地低头,两眼只是盯着灶膛中中欢腾跳跃的火焰,脸上、颈上全是酡红的颜色,不知是因为靠灶火太近,还是因为那久久不息的轻声吟哦

两人都是已经嫁人的妇人,哪里不知道那声音意味着什么?

因为必须守着灶台,以备贵人需要时随时提供热水等物,两人虽然是浑身不自在,也不能不在主寝侧近守着

年长一些的还好,毕竟已经为人妻、为人母多年,可是,另一个年轻一些的却是去年才嫁的新人,依旧腼腆得很,听着那一声声撩人心弦的呻吟,她只觉得有一把火在身体熊熊燃烧,仿佛要把她烧成炭了

眼见同伴越发不自在,年长一些的女子好心提点了一句:“那边有清水”说着指了指角落里的大陶

年轻宫婢顾不上道谢便起身冲到角落中,将中所装的清凉井水倒到一旁的铜沐盘中,随即将脸埋入水中,良久才起身,长长地吁了口气,抬手用衣袖拭去脸上的水珠

“快把水倒掉”年长的宫婢忽然催促,年轻的这位,开始还没有明白,只是下意识地听从对方的命令,待倒尽了盘中水,将沐盘重新放在长案上时,她才陡然惊醒——正寝中已经没有声音传出了

——按照惯例,这意味着,长公主很快就需要热水净身了

明白过来她哪里还敢怠慢迅速与同伴一起将灶口上地陶抬下将沐盘、浴盆、铜等沐浴用具全部用烧开地滚水又洗了一通依照以往地情况这个时候长公主身边侍奉地宫人、宦者便该来取了可是今天两人将器物准备妥了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人来取两人面面相觑最后只得将再放到灶上加了水继续烧

忙完了两人在灶旁坐下心中都满是疑惑——怎么既没人来正寝那边也没有动静?

正寝外地宫人、宦者与她俩一样奇怪不过谁也没有表现出来

——这种阴私事情他们便是知道了也只能装不知道怎么可能主动凑上去呢?

正寝之中苏合香地香氛比平时浓烈许多掩盖了所有暧昧地味道寝台边素纨帐帘已经撩了起来丁外人披着一件长襦端了一只朱漆耳杯服侍鄂邑长公主喝水

鄂邑长公主也是浑身不自在一杯凉水喝下去还是觉得全身汗津津、湿腻腻地十分难受于是随手扯了一件绣袍胡乱地裹在身上随后便催促丁外人:“有话快说我要沐浴”

对长公主每次欢爱之后,立即便要沐浴的作法,丁外人不是没有想法,但是,他的想法在这位长公主面前,从来都不重要,他最有自知之明,从不会在鄂邑长公主面前表露半分

此时,听到长公主焦急催促,他便随手将耳杯放在寝台边的地上,自己则在床边的莞席上坐定,敛了神色,认真地道:“是车骑将军有话转告长主”

“上官安?”鄂邑长公主不由皱眉,“他又有什么话了?”

对上官家,鄂邑长公主有些拿不准他们的立场,因此,听到到丁外人如此说,她立刻关注起来,眉目间的不耐之色立即消失

丁外人低下头:“车骑将军让我问长主,长主可知苏武子卿任典属国的事情”

鄂邑长公主冷笑:“大将军素来知礼,怎么可能不报上知晓?我自然知道”

丁外人抬眼看了长公主一眼,随即又低头,道:“车骑将军言,苏子卿归京当夜在大将军幕府……”

“这些我知道!”鄂邑长公主又开始不耐烦了,“大将军向县官说了,他们几个旧交迫不及待想与苏子卿聚一聚……”

丁外人愕然抬头:“那么长主可知,那天,大将军长史将皇曾孙带了过去?”

“什么?!”鄂邑长公主讶然变色,“皇曾孙?!”

丁外人点头:“就是那个掖庭养视的故太子之孙……”

鄂邑长公主再坐不住了,从寝床上起身,在内卧之中来回踱步

丁外人不再多说,悄悄将衣裳穿好,随后低眉顺眼地对长公主道:“臣命人为长主沐浴”见鄂邑长公主点头,便立刻退出寝殿,也不管长公主是不是真的明白自己说了什么

——他只要把话带到就好,其它

…他说多了也不落好

鄂邑长公主的确没有注意到丁外人说了什么,但是,见宫人抬了沐浴器具进来,她也没有拒绝,洗了头发,站在浴盆中,热水洒到身上,再用搓石洗净身上的污垢,最后再铜中的热水冲洗一通,尽管仍是满腹忧虑,鄂邑长公主也不由感到神清气爽的舒畅

沐浴之后,鄂邑长公主只穿了一件绛袍,便将宫人摒退,一众宫人刚退到门口,又听长公主扬声吩咐:“回来,替我梳妆,我要去见县官”

一干宫人连忙应诺,取衣裳、备妆奁,又因方洗沐了头发,几个宫人商量了一下,将长公主的长发用黄润(注)包好,又取来几只温手炉,在头发上下来回熨贴,总算在妆容打扮妥当后,将头发弄到了五成干

宫人不知该如何是好,正要请示,鄂邑长公主已经站起,抬手捋了一下头发,道:“就这样吧!反正只是去见弟弟!”

鄂邑长公主如此说了,宫人中有机灵的,立刻退了出去,让外面准备车驾的人不必太隆重,于是,最后,鄂邑长公主只是乘了辇车,带了家令等亲信前去荡宫

十四岁的天子已经准备就寝了,听到宫人禀报长公主前来,又换了衣服,到前殿见皇姊

“上已经就寝了?”见一向衣着整齐的天子只穿了一件青色信期绣深衣,鄂邑长公主这才注意到时间已晚

刘弗陵点头,一边在朱幄中的玉床上坐下,一边道:“皇姊请坐不知皇姊有何教训?”说着,少年天子微微皱眉,暗暗反省自己近日的行止,却想不出有什么失矩之处需要长公主夜赶来见自己

因为天子已经要就宿卫,侍中、黄门等宿卫之人都已就位,金赏与金建在殿外看着天子,无声地询问——是否需要他们入内

刘弗陵看到两人,笑了笑,轻轻摇头,随即又看向鄂邑长公主,见她仍在踌躇,不禁有些好奇了,又想了一会儿,他忽然想到一件事,不由笑道:“皇姊可是为苏武方受典属国之印绶,即请命巡检属国事务一事而来?”

鄂邑长公主一怔,随即回神,摇了摇头,道:“虽然与苏君有关,但是,并非此事”

“那是何事?”少年天子不由一凛,自然而然地显出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威势

鄂邑长公主再次一怔,第一次发现,这个弟弟已经不是以往那个需要人守护的孩子了——他是大汉天子,也已经拥有与天子之位相匹配的威势了

“皇姊?”天子再次追问,鄂邑长公主镇了镇心神,微微垂首,以恭敬的姿态回答天子的垂询:“苏子卿归京当夜,皇曾孙也在大将军幕府”

一阵寂静……

鄂邑长公主许久都没有听到天子的回应,不禁抬头,却见朱红的绣幄之中,少年天子一派沉静之色,目光低垂,右手扶在水润沁心的碧色玉几上,优雅的姿态仿佛精心雕琢的玉偶……

看到盏盏宫灯映照下,天子的肌肤竟苍白得几近透明,鄂邑长公主一惊,陡然起身,步入朱幄之中,在床侧跪下,双手握住天子掩于袖中的左手

一片冰凉!

鄂邑长公主大惊失色:“陛下,你怎么了?”

——她是不是太过忽视天子的状况了?

鄂邑长公主在心中反省,因此,在发现天子想抽回手的时候,她用力阻止了天子的打算,同时起身,将天子右手也拉了过来,紧紧将天子的双手捂在手中

发觉自己的体温根本无法让天子的双手暖起来,鄂邑长公主更加焦急,立刻就要起身,却被刘弗陵反手握住手腕:“朕没事!”

他的态度十分坚决,鄂邑长公主望着他的眼睛,竟觉得无法违背,只能挫败地低唤:“县官……”

刘弗陵收回手,垂眼轻笑:“多谢皇姊告知此事”

“上意欲如何?”话题转回此事,鄂邑长公主也不由关切

刘弗陵轻轻摇头,没有再看长公主,而望着身前漆几上的鎏金熏炉,无声地叹息:“朕能如何?大将军想做什么,朕能如何?他是大司马大将军,是先帝遗诏指定的辅政大臣!朕能如何?”

果布的香气自熏炉中弥散,那么浓烈的香氛却是透入骨髓的清冷……

注:黄润,细布名,以苎麻制成《古文苑扬雄蜀都赋》:“筩中黄润,一端数金”章樵注引司马相如《凡将篇》:“黄润纤美宜制禪”《文选左思蜀都赋》:“黄润比筒,籝金所过”刘逵注:“黄润,谓筒中细布也”

(国庆、中秋两大节啊~~~~各位朋友,你们给那个粉红票什么的,易楚才能有加更的压力啊~~~~双眼闪闪发亮地求粉红票~~~~打赏什么的,各位随意吧~~~~毕竟是额外的负担!在此祝各位朋友双节愉快~~~阖家幸福~~~~!!!!)

31、我们是手足

www.65txt.com易楚无限惭愧……我忘记发布了……)

——大司马大将军……

鄂邑长公主只觉得全身一僵,不由就打了一个寒颤,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陡然划过脑海,让她不由自主地松开天子的手,连退数步,直退到台阶的边缘,差一点便要一脚踏空

——他们的的君父自烈侯后便再未设大将军,更毋论大司马这一加官了……

——为什么?

——大司马大将军主兵事,统属诸将,又是内朝首臣,可以直接调用虎符、竹符,以征发大军、调遣诸将

——他们的君父是何等看重权柄之人?若不是当时急于改革兵制,以备征伐,他也不会在太尉一职虚席多年后,设大司马主掌兵事

——大司马大将军的权位太重,抑或是烈侯在先帝心中的份量太重?无论如何,他们的君父在烈侯后的十八年中,再未授此职?

——既然元封之后无五年,那么,不再设大司马大将军也没什么稀奇的

——可是,为什么要让霍光做大司马大将军?

鄂邑长公主颤栗着,却无法按捺下忽然跃上心头的一个念头

她想呐喊着发泄心中地惊惧却又连一点声都发不出正是心惊胆颤间手腕上忽然一股冰冷地感觉让她不由一跳随即惊叫出声

“皇姊!”刚握住鄂邑长公主手腕地天子也被姐姐地反应吓了一跳呼唤地音调几近尖叫

尖利地音调冰冷地语气天子地声音让鄂邑长公主迅速安静下来随即便双膝一软跪倒在绣幄边

“陛……陛下……”

“皇姊怎么了?”不过片刻工夫少年天子已经平静下来神色淡然却难掩关切地询问

尽管满心焦虑鄂邑长公主还是没有将自己恐惧不安地原因说出来——不可说……也不敢说!

她轻轻摇头,沉默无语

“皇姊想到了什么?”刘弗陵何等敏锐,怎么可能相信她的否定?

鄂邑长公主是负责供养天子的人,自然知道不可能如此轻易地瞒过聪慧的少年天子,方才不过是争取一点儿思考的时间,此时,心下已经有了主意

镇定了一下,挺直腰身,鄂邑长公主很郑重地道:“陛下对大将军有何打算?”

刘弗陵不由一怔,抬眼打量了一下素来不问政事的姐姐,良久才道:“大将军是忠臣”

鄂邑长公主一愣,就听十四岁的天子再次重复:“大将军是忠臣!先帝诏以大将军、车骑将军、左将军辅朕,他们岂会不是忠臣”

鄂邑长公主无言以对,半晌才有办法出声,却也只能道:“上所言甚是……”

——她能说不对吗?

——说他们的君父为皇太子选的辅臣之首不是忠臣?

——那样岂不是质疑先帝对今上的安排并不妥当?

——那意味着什么?

……

——会不会让天下人认为年少的天子并非先帝属意的嗣君?

……

陡然发现思绪再次转向某个可怕的方向,鄂邑长公主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刘弗陵立刻就发现了姐姐的颤栗,却没有再安抚她,只是静静地按住手边的玉几,眼帘微微垂下,掩尽所有情绪

--他怎么会猜不到姐姐的想法?

刘弗陵的心中满是苦涩——他的皇姊今天才注意到某些事情,他却是早就发现了那些令人不安的迹象了!

--若是真的属意他继嗣帝位,他们的皇考会在长子卒后三年多都不立储?

--若是真的属意他继嗣帝位,他们的皇考会让他的母亲不明不白、悄无声息地死在云阳?

--若是真的属意他继嗣帝位,他们的皇考会将辅政之臣简拔到位在群臣之上、独揽兵权的官职上?

……

——有汉一百余年,哪一个皇帝不是豫建储君?哪一个皇帝不是显贵外戚?哪一个皇帝不是筹谋身后?

——只有他是皇帝临终方受册皇太子;只有他是母族无贵戚无权臣;只有他是完全被权臣包围……

——孝惠皇帝纵然受胁于吕氏,尚有吕太后为屏

——孝武皇帝在孝景皇帝崩前十天完成冠礼,六玺、虎符、使节皆在掌握之中

……

--若是真的属意他继嗣帝位,他们的皇考会让他这个儿子一即位便被辅臣完全架空?

——方法有很多,可是,他们的皇考……在位五十四,权柄不曾稍移半分的天子……却不曾为他筹谋半分!

……

有时候,刘弗陵会痛恨自己的聪慧!

--为什么他会想到思考这些问题……

午夜惊醒,汗透重衣时,他也会告诉自己,其实他只需要记住自己是大汉天子,其它的……一切都不重要……可

他在那些已经被大将军或者左将军挑选过的奏记上写7可”三个字时,那种令他无法安寝的惊悸便会再次涌上心头……

——他究竟算什么天子!?

——什么都不明白……其实真的是一种幸福!

“上是先帝诏立的嗣君!”鄂邑长公主忽然开口,斩钉截铁的语气将刘弗陵吓了一跳,自怨自艾般的思绪立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十四岁的天子怔怔地望向忽然立起的皇姊,看着她步下三层阶,在竹幄前郑重下拜稽首,他顿时感到了久违的手足无措

“……皇姊……”十四岁的天子轻声呼唤

鄂邑长公主抬起头,看向天子:“上谨记无论如何,作为大汉的天子,刘氏的子孙,传承汉家国祚,陛下责无旁贷!妾是妇人,不明大道,然陛下上承祖宗之重,下承万民之望,岂有昧于旧事,不思作为之理?”

长公主深深俯首,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砖面上有凸起的乳丁状纹样,圆润光滑,细密整齐,透着精雕细琢的气息,就像建章宫中的其它东西一样——精致,却透着冰冷的气息……

不期然地,鄂邑长公主的眼前仿佛有一个曼妙的身影划过……

——倾国倾城、狡黠多情……那么多温柔旖旎的宠幸……一则战败的消息便全部抵消,天子怒不可遏,遮玉门关不准大军入,入则斩之……丝毫不顾领军的便是宠姬之兄……丝毫不顾那位以善舞得幸的李夫人已是弥留之际……

——他们的皇考……从来都先是皇帝啊……

鄂邑长公主打了一个寒颤,随即就听到刘弗陵极缓慢的答辞:“……朕谨谢教诲!”

她抬头,却只看到天子沉静幽远的神色,她完全看不透这位弟弟的想法……

——也许她从来都不曾看透

她只能看着这个比自己的儿子还小的弟弟露出一脸淡然之色,听着他平静地询问:“皇姊可能助朕?”

——也许……她的弟弟一直在等她说出之前那番谏言……?

——可是……

“妾能做什么?”

——她只是长公主,纵然仪比诸侯王,可是,实际上,她什么权力也没有……

——她是身份尊贵,却也只是身份尊贵!

鄂邑长公主真诚地询问,却看到她的弟弟竟然皱起眉头,眼中隐然浮现茫然之色……

仿佛也察觉了自己的不妥,少年天子扶几而起,长揖及地:“多谢皇姊!待朕有主张时,必请皇姊援手!”

鄂邑长公主默默点头,也许是因为之前的对话太过郑重,此时,话题告一段落,姐弟俩一时间竟然只能无言相对,直宫漏沉牌,带响了一声钟鸣,鄂邑长公主才陡然注意到时间,连忙起身:“时辰已晚,妾不耽搁县官就寝了”

刘弗陵也跟着起身,步出幄帐,打算相送一番,却不料鄂邑长公主忽然又道:“上没有召后宫侍寝?”

刘弗陵一怔,还没有从惊讶中回神,就见鄂邑长公主上前握住自己的手,对自己轻声劝道:“上无母族可恃,万不可轻忽后宫……”

刘弗陵猛然抽回手,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姐姐——她竟然让自己去讨好后宫?!

鄂邑长公主根本没有在意天子的态度,盯着他的眼睛,微微扬眉,随即伸手,再次拉住弟弟的双手,继续以温柔的语气,轻声劝道:“旁人不论,皇后乃左将军之孙,又是大将军外孙,其父已是车骑将军、桑乐侯……陛下不宜冷遇……”

这一次,年少的天子没有收回手,只是瞪大了眼睛,心中满是震惊,只觉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位朝夕常见的皇姊,不禁深深地打量站在自己面前的姐姐

——她是在提醒什么吗?

刘弗陵不由深思

低着头,将鄂邑长公主的话在心里反复过了几遍,刘弗陵愕然抬头,两眼怔怔地盯着皇姊,不过面上却隐隐现出喜悦之色

见刘弗陵明白过来,鄂邑长公主点了点头,微笑着行礼离开

刘弗陵依旧将皇姊送出宫门,亲自扶其上辇

“上不必如此”鄂邑长公主颇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感觉,“我们是手足”

——手足……

刘弗陵一怔,长公主不由轻笑:“上,我们是手足……燕王、广陵王、昌邑王都是!”

刘弗陵讶然无语,待回过神来,才发现鄂邑长公主的车驾已经离去,不由哂然垂首

“……手足……”

注:李夫人那段是易楚自己的推断,因为《史记》记载得很简略,《汉书》虽然详细,却有颇多错误,易楚就按照自己的推断写了特此说明(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32、罢酒酤

(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元六年

春,中厩监、中郎将苏武以留匈奴十九岁乃还,奉使全节,拜为典属国,秩中二千石,赐钱二百万,公田二顷,宅一区

夏,旱,大(注1),不得举火

今上改元伊始即逢大雨成灾,以致渭桥绝,至冬又是一季无冰,随后两年,虽无如此大灾,但是,也出了日蚀等异像,年景比岁不登,着实让人担忧,虽然诏书屡下,各项恩惠遍施,无奈上天不承其情,勉强两年无灾后,又降大旱

朝廷上下,自丞相以降,皆是忧心忡忡,虽然已经举行祀之祭,可是,旱情并未能得到缓解,不得不禁止举火,原本因苏武归汉而振奋的民心再次浮动起来

之前不引人注目的贤良、文学也忽然强硬起来,议罢盐、铁、榷、均输等事的呼声挟民情疾苦之势,越发地响亮

“大将军以为如何?”田千秋实在是扛不住那些人,自已又做不得主,只能来寻霍光

霍光翻了翻那一几的记录简册,随手抽了一卷出来,展开,看了两眼,便又搁下,转头问一旁的桑弘羊

“御史大夫以为如何?”霍光问得自然,桑弘羊也不好不答,只能闷哼一声,不悦地道:“贤良、文学当然是贤良!”

霍光失笑,微微挑眉:“怎么?大夫怨念颇深!”

“不敢!不敢!弘羊是逐利小人,哪敢对圣人门下有怨?”桑弘羊狠狠地发泄了一通近日的郁卒

霍光轻轻摇头并没有在意只是继续与他商议:“御史大夫还是反对议罢之说?”

“自然!”桑弘羊昂起头毫无犹豫地回答

霍光未置可否沉吟片刻之后转头问田千秋:“君侯之见如何?”

田千秋为难地看了桑弘羊一眼想含糊过去却又不敢在霍光“殷殷期盼”地目光下浑说只能道:“臣以为民心不能不安”

桑弘羊刚想开口讥嘲就听霍光追赶问:“如何安?”

田千秋是不欲生事地性子眼见桑弘羊满脸不悦地盯着自己心中已有退缩之意但是他毕竟是丞相封爵列侯朝廷上下尊称一声“君侯”若是因为御史大夫地不悦便缄口不言连他自己也觉得说不过去

“罢些不伤根本的榷::结果,此时说出,却仍是有些不安

霍光虽不是好大喜功的性子,但是,边疆不靖,朝廷的用度如何能减少?不说其它,便是如今仍在西南的大军每日总是要用钱吧!

田千秋说的是折衷之法,不失为良策,霍光心中已经应了四成,但是,事涉经济之道,不能不问桑弘羊,霍光很是诚恳地询问桑弘羊:“御史大夫以为此策如何?”

桑弘羊倒是不敢迁怒霍光,只是瞪着田千秋道:“盐、铁、榷:均输,请教君侯,哪项不伤根本?”他将“根本”二字咬得极重

——这些日子,他是听够了那些贤良、文学的“本末”之说

田千秋毕竟是丞相,国家岁入还是清楚,被桑弘羊诘难,一怔之后,他便选了岁入最少的一项道:“酒::

桑弘羊一愣,竟是无从反驳

汉朝本就是禁止无故群饮,有些地方甚至连嫁娶之时都禁止饮酒,更何况,遭逢灾年,还会禁止酿酒,榷酒的收入一直不高

见桑弘羊如此,霍光便数了,笑道:“就请两位上奏,请罢榷酒

“诺!”

田千秋年迈,又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桑弘羊倒是没有急着走,霍光心知他必有事要说,也不催促

待霍光看了两份奏记,内外皆无人时,桑弘羊才开口,所说却为子弟求官一事

桑弘羊是御史大夫,其子以父任为郎,然而至今也未曾任官,桑弘羊着急也在情理之中

霍光沉吟片刻,没有应承,也没有拒绝

桑弘羊也知道这种事说是无用的,倒也没有恼,又说了几句话,特别提醒霍光不要相信贤良、文学那些道理,之后便告辞了

夏,七月,丞相田千秋与御史大夫桑弘羊共奏:“贤良、文学不明县官事,猥以盐、铁为不便请且罢郡国榷沽、关内铁官”(注2制曰:“可!”诏罢酒::

贤良、文学自然高兴,天下士庶也无不振奋,认为朝廷终于准备再次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复文、景之时的旧制了

听天子念叨了几次,兮君便是不明白,也自然有人会为皇后讲明白,因此,再次听到天子提及贤良、文学,八岁的女孩很认真地问天子:“那些人说的真的有道理?”

“自然!”少年天子也很认真

兮君皱了皱眉:“我是不懂那些人的话,不过,我在家时也听保母讲过以前匈奴南下劫掠的事情,难道只要天子有德,便可以不打仗而有四方来朝?”

少年天子一愣,就听自己的皇后拍了一下手,很肯定地道:“那些道理太高深,我倒是记得,在家时听保母念叨,手中有钱,心中不慌,县官既要用钱,想来也是一个道理!”

少年天子怔怔地望着自己的皇后,良久无语,心中却是哭笑不得

——他说的道理哪里是那些道理啊……

虽然霍光主政,但是,刘弗陵并非什么都不知的无知少年,他还是很有天子的自觉,哪里会真的不明白那些贤良、文学的重本观点太过天真?他认同的哪里是那些……

看了看一脸期待的皇后,年少的天子只能微笑,摸了摸皇后的额发:“颀君说的对!”

兮君眨了眨眼,追问:“那么,那些贤良、文学说的就没有道理啊!”

少年天子无言以对,半晌才道:“若是没有道理,丞相与御史岂会请罢権:

这下换兮君无语了,不过,小女孩眉角一扬,很无赖地道:“若是真有道理,县官(注3就当从其议,连盐铁、均输、平准等策一块儿罢了!”

刘弗陵失笑,无奈地摇头:“若是那样,朕还真不如当个县官了!”

注1:大,古求雨祭名《礼记月令》:“﹝仲夏之月﹞大帝,用盛乐”年》:“大者何?旱祭也”注:“使童男女各八人舞而呼雨故谓之”《汉书五行志中之上》:“其夏旱祀,谓之大”

注2出自《盐铁论取下》

注3此处的县官是指朝廷,而不是指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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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天子的不甘

www.65txt.com元六年,以边塞阔远,取天水、陇西、张掖郡各二县

置郡的诏书早已颁下,但是,那份奏记,刘弗陵还是反复看了好几遍,没有人知道,十四岁的天子从中看出了什么,或者说想从中看出什么

明明是少年郎的年纪,但是,天子的身量已与成年人没有什么区别,甚至仍然在长高,心性也越发的沉郁,侍奉的宫人早已不敢将其视作尚未加冠的稚子——虽然,年少的天子并不会肆意对待侍者,但是,也绝对不会法外加恩,而宫中的律法……已经足够震慑了

金赏与金建是最亲近天子的侍中,对天子的心情最是清楚,很多宫人都会向两人寻求帮助,面对天子异常的行为,希望得到帮助的宫人自然更加多,但是,金赏与金建也不知道天子究竟为什么如此关注这样一份奏章

受人之托,也为了自己着想,在天子用过哺食之后又拿起那份奏记时,金赏与金建上前阻止了天子

“主上究竟打算再看多少遍?”殿内无人,金建很放心地、很放肆地将那份奏记从天子手中取走

刘弗陵没有动怒,只是无奈地看向金赏,示意他这个长兄应该管一管弟弟了

金赏摇了摇头,皱眉道:“主上究竟在看什么?有什么特别的吗?”

刘弗陵没有回答,看了看都盯着自己的兄弟俩,他轻叹一声,从床上起身,往殿外走去:“出去走走吧!”

食后本就当稍动才宜养生,刘弗陵虽然不是一贯如此,但是,也时不时地在用膳后到外面动动,一干宫人、黄门早有准备,按照规矩,拿了各色器皿,跟上天子

金赏与金建紧跟着天子,眼见天子穿得单薄,又让黄门取来一件氅衣给天子加上,只看那严整密实的羽毛,就给人十分温暖的感觉

随侍地宫人、黄门都离得较远但是年少地天子一直沉默似乎并不愿意开口金赏与金建一时也有些忐忑了

“那份奏记是大将军地亲笔”刘弗陵地声音并不高

因为心绪不安刘弗陵忽然开口时两人竟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兄弟俩才蓦然相视明白之前听到地声音便是出自天子之口

金建还是有些懵懂金赏却想起来——地确天子开始反复阅览这份奏记正是在自己随口说了一句“这份奏记是大将军亲笔所书”之后……

金赏不由一凛

天子没有看两个近臣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往前走兄弟两人也只能跟着天子前行

金建还只是想着如何让天子的心境开朗一些,金赏的直觉却给了他一种极其危险的预感

——天子究竟在想什么?

——对大将军……

“虽然知道,大将军未必有什么深意,朕却总是不放心”刘弗陵再次开口

这一次,连金建都愕然颤栗

“主上!”金建惊恐地低呼

“害怕了?”刘弗陵没有停步,语气也没有半分起伏,以一种让兄弟俩不寒而栗的平直语调,冷静地陈述,“你们是朕的亲信,但是,赏也是大将军的爱婿若是害怕了,你们就什么都不要问!”

金赏与金建不由相视一眼,片刻之后,两人错开目光,似乎是达成了某种默契

“主上对大将军有想法?”金赏稍显迟疑,却还是低声问了出来,“臣以为,主上过虑了”

刘弗陵的脚步一顿,似笑非笑地睨了金赏一眼:“卿是想说和?”

“臣不敢!”金赏立即否认,心下凛然——显然,刘弗陵对霍光的敌意已深……在他们从未察觉的时候

金建则是皱着眉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主上如此说……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们兄弟俩是年轻,是不涉政事,但是,毕竟是天子近臣,金赏更是爵封列侯、列席朝请的显贵,他们为什么不知道,这对君臣的关系已至如此程度?

刘弗陵闻言一愣

——是啊……究竟为了什么……

其实,霍光并没有做任何逾矩的事情……

站在高台之上,不必抬头,便可以看到远方与大地相连的美丽星空……

那些闪亮的光点代表着莫测的神秘……

那就是天……

他是天子……理所当然,至高无上……

“……因为……”刘弗陵艰涩地开口,却终究没有将话说完

……也许是说不出……

……因为那位手握权柄的大司马大将军实在是让人挑不出错来……

……因为任何一个少年天子都应当为自己有这样堪称忠正的辅政大臣而庆幸……可以戒备,却绝对不会心生敌对意……

……可是,他做不到……

……所以……其实……都是自己的错……?

金建默默摇头,看向自己的兄长

金赏盯着天子莫名悲凉的背影,不由微微抿唇,心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厉色

——他们姓金……事实上……他们连汉人都不是啊……

——他们陪伴的这位少年天子……究竟有什么把握,竟想挑衅军权、政权皆在手中的大司马大将军呢?

——若是万一……他究竟该做什么样的决定才好呢?

——无论如何,他的妻子姓霍……

“……因为……”刘弗陵再次开口,声音艰涩依旧,但是,这一次,他缓缓转身,眉目间一片坚定之色,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两个亲信近臣

金赏与金建默然低头,一派恭敬

“因为朕是天子!朕是大汉天子!朕继承的是孝武皇帝的大汉!”刘弗陵轻声说出自己的解释

那么轻、那么涩的声音却流露着天子特有的压迫气势,让两位近臣心中悸然

——无论他们有多少理由,都抵不过天子的这番话!

——他是天子,他便要有天子的赫赫权势!

——他是大汉天子,他便要有刘氏天子应有的骄傲!

——他继承的是孝武皇帝的大汉,便容不得他低头、怯懦、碌碌无为!

——他身上的每一滴血都在叫嚣,在沸腾……

——他没有办法为了必然安逸的平衡选择妥协!

——他是大汉天子!无论如何,他是名正言顺、谒过高庙的大汉天子!

——他不是,也根本不可能愿意做别人手中提线的木偶!

——不管操控那些线绳是谁……他的皇考也罢,他的大司马大将军也罢……他都不愿意!

——他总要争一争自己的命!

(万恶的感冒!我恨感冒!尤其是不是流感的感冒!!!!鼻塞、咳嗽……我是头晕脑花……这章的质量,我实在是不知道了……希望没有把刘弗陵写走型……)(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34、退路与选择

www.65txt.com日后,金赏与金建并没有分户别居,依旧在一是金家的传统——与一般家族不同,他们毕竟是被俘虏的匈奴王族,除了亲人,再无依靠——不仅是他们兄弟俩没有分户析产,金日与弟弟金伦也没有分户,因此,并不大的侯家中,人口并不少

金伦早逝,其妻另嫁,所遗孤子便依附伯父生活,名安上,比金建还小因为金伦卒时只是黄门郎,金安上自然不被注意,虽然因为伯父的关系,身上也挂着侍中的职,但是,侍中只是加官,出入禁中方便而已,若是不得天子眷顾,也就是宿卫天子的近侍而已

不过,不得关注也有不得关注的好处

,金赏与金建是必得休沐才能回家,甚至逢休沐也不能回家,金安上却是自在许多

侍中毕竟不是期门,虽然是顾问近臣,但是,天子年少,不掌国政,又是沉郁喜静的性子,除了金赏、金建,根本鲜少让人靠近,一班侍中也依着旧例排了轮值,彼此打个关照,只要天子不问,谁还会去查他们的班次?

当然,金赏与金建是知道侍中的班次,因此,两人到家时,迎面就遇上金上一身锦衣,光鲜照人,正要出门,金赏顿时就沉下脸来

“大哥……”长兄如父,这几年,金家都是由金赏这个列侯在支撑,金上哪有不怕他的道理?

“你这会儿怎么在家?”金建倒是没有多想,只是有些羡慕,“又偷懒,让别人替你?”

金上与金建更亲昵,立时挨到他身边,笑道:“陛下昨夜不是与两位兄长夜游来着?今早便传谕不要人上殿,我明日休沐,便央着另外几人,提前出来了



“那么金公子这一身打扮又是要去哪里呢?”金赏却是不吃他这一套眼光一敛便直指他地去向

金上语塞又不敢不答觑着金赏地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出原委:“我与霍云、霍山他们一干人约好去乐游原……”

金赏听到霍字便变了脸色**地扔下三个字:“不准去!”言罢便进自家大门

金上苦着脸望着长兄地背影不愿答应又不能不应心里别提多纠结了

金建也是被兄长管教地人心有戚戚地拍了拍兄弟地背就势揽住他地肩膀:“走吧!”

再多地不甘在金安上看清两位兄长地脸色后也立刻平息了

“发生什么事?”金安上不安地问道

静室之中,金赏与金建坐在围屏大床地两边,无声地交换着目光,不过片刻,两人便似有决断地错开目光

金建微微仰头,看着头顶上的悬着的承尘(注),那上面不过是最简单地云气纹,他却仿佛要将上面的每一道纹路都看清楚才罢休

看金建这副模样,再对上金赏平静无波的眼神,金安上的心里就越发地没有底了,不由就泛起一阵寒意

“……大哥……”

“从今天开始,你不得再与霍家人交往”

金安上犹豫地轻唤刚出口,金赏的命令已经砸了过来

“啊?!”

金安上有些发懵,半晌才回过神来,却还是怔怔地道:“这是为何?大哥是霍家的郎婿,为何我不能与霍家人来往?”

金建翻了个白眼,金赏则狠狠地瞪了堂弟一眼:“问那么多做什么!”

“诺!”金安上一个激灵,立刻应下,但是,金赏的下一句话立时让他跳了起来

“待你满十五岁,我们便分户!”

“什么?!”

金赏没有再说明,只是静静地看着堂弟,无声地告诉他——他没有听错!

好一会儿,金安上敛去惊诧之色,神色肃然地望着两位堂兄:“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是,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我们便是分户,也未必逃得了谁!”

金赏与金建同时愕然,盯着挺直腰站在自己面前地少年堂弟,心中转着同样的念头——他什么时候长大地?

金上被两个堂兄看得心虚,不由颤栗了一下,往后连退了两小步

“……我……我说错了?”

金建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小孩子装什么大人!”

金上脸一红,梗着脖子硬顶:“你比我大多少?”

金建立刻嗤笑一声:“大一刻也是大,何况是几年!”

“行了!”金赏拿两个弟弟没有办法,但是,此刻也不容他们调笑,按住隐隐作痛的额角,他不由呻吟了一声

“大哥!”金建与金安上立刻停了抬杠式地对话,凑到兄长身边,关切不已

金赏挥手示意两人退开一些,深吸了两口气,稍稍缓解了头痛,才再次看向堂弟这一次,他没有用命令的口吻,而是斟酌着辞句对他道:“分户不是为了撇清我们地干系,就像你说的,撇不清的!金家一共多少人?”

金赏不由摇头长叹:“我们不是汉人啊!就算阿翁得先帝宠信,我们在汉人眼中,也只是外国人!”

“我们不能不依靠皇帝,但是,我们也不能成为任由皇帝喜恶操纵的侫臣!”金赏轻声低语这是金日在世时经常教训他们的话

“绝对的忠诚!绝对的中立!”金安上轻声接过话头,将伯父的教诲说完,心中却有些明白金赏为何如此决断了

金赏点头:“是的!所以,我一直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应下霍家的婚事”

——绝对的忠诚!绝对的中立!前提就是绝对不要牵涉进朝堂的势力中……

如今的情势,因为他娶了霍渺君,金家与霍家誓必纠缠不清,而他与金建都是天子宠臣,又哪里能弃了天子……

“我们不行,你可以!”金赏轻叹之后,便收起感慨的心思,认真地为堂弟分解,“将你从这个困局摘出去,为我们留一条退路……我与建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金上怔怔地听完长兄的话,半晌无语

“大哥……是上与大将军……”金安上艰涩地开口,没有说完,便看到两个堂兄郑重地点头他再次无语,沉默了不知多久,才再次抬头

“大哥……大伯应了大将军家的婚事……”金安上努力让自己镇定,却还是无法成功,他几乎是一脸惊恐地说出自己的猜测

—“大伯是不是已经做了选择?”

注:承尘,承受尘土的小帐幕(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idiancom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35、阑入事件

官不该对金氏兄弟说那么多的。(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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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宫的重重竹帷锦幕之后,鄂邑长公主对着天子说了小半个时辰,归根结底,还是这么一句话。

十四岁的天子有着自己的执拗,对皇姊的教诲只是低头沉默,待她说完了,不说了,他才抬起头,很平静地反问:“不对他们说,我能对谁说?”

鄂邑长公主一愣,心中不由泛起一阵酸楚,还没来得及安慰,就听天子淡淡地道:“若是连他们都不忠,我还能做什么天子?”

若是连亲信近臣都背叛了,他这个天子就不必谈什么作为了。

“赏是霍光的爱婿!”鄂邑长公主无奈地重复,“他没有选择的。”

“朕并没有让他们选择。”刘弗陵诧异地抬眼看向姐姐。

鄂邑长公主又是一愣。

刘弗陵没有再解释,只是默默地盯着漆几上的鎏金博山炉,香烟从隐秘的气孔散发出来,氤氲了炉盖上的各色的形象,也让鄂邑长公主再看不清弟弟的神色。

“皇姊……要做选择的不是赏与建……”

—金赏与金建算什么?

——不过是奉车都尉、驸马都尉、侍中!

—他们需要做什么选择?

—他们地选择又有什么用?

……

走出荡宫时。天高气爽。鄂邑长公主却打了个寒颤。

“长主!”等候的家令不由一惊,担忧地询问可要将四人舆换成辇车。

“不必了。”脸色有些苍白的鄂邑长公主按了一下衣襟,冷淡地拒绝。

八月末的风……的确是开始冷了……

长公主病了,天子也病了,虽然只是风寒小恙,仍然让太医署忙碌了十来天。

八岁的皇后按照规守在荡宫,但是,皇后毕竟年幼,真正侍疾伺候地仍然是那些十来岁的后宫嫔妾,自然也有人承宠。

兮君对此并不在意,按例赐了银指环给承宠之人,倒是鄂邑长公主担心天子的身体,将那个长使叫去承光宫一顿教训,又写了一份手书给皇后,要皇后严禁此事。

兮君拿着长公主手书的牍板愣了半天,才怔怔地对前来传书的长公主家令道:“我觉得长主此书应该写给主上……”

那位家令完全没想到皇后会这样说,不由一愣,半晌才道:“臣会禀上长主的。”

兮君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又将牍板与检封放到一边,道:“不劳烦家令,我回书给长主。”随即命中宫女史准备笔墨,长公主的家令立刻知趣地退了出去。

八岁地皇后还没有聪慧到可以写出措辞严谨的书信,自然是女史代笔。写好后,封检用玺,交给那位家令带回。

兮君推开凭几,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转眼便看到倚华不赞同的眼神,不由讨好地一笑,侧头问道:“我做的不对?”

倚华无奈,低头道:“中宫做得很对。”

兮君连连点头:“就是就是!我怎么管得着上宠不宠幸后宫呢?”

中长秋送走长公主家令,刚进门就听这么一句,不由摇头:“中宫此言差矣。为主上的康健计,长主所言才是正理。”

兮君瘪了瘪嘴,很不在意地道:“太医的嘱咐,上是知道的,上都不在意了,我能怎么样?”

中长秋一时语塞。

倚华只是轻笑,心中明白,这只不过是因为皇后还太年幼,还未晓事,否则,这么一个敲打后宫的机会,任谁也不会放过,更何况还有长公主作挡箭牌。

看了一眼时漏,倚华上前禀告:“上该服药了,中宫可要去正寝?”

“走吧!”兮君知道是不能不去的。

其实,兮君这些天就在正寝东厢起居,去正寝不过是几步路的事情,却不料,一出房门,一行人便吃了一惊。

因为天子在病中,后宫贵人云集,侍中、期门都退到正寝之外宿卫,正寝所在只剩下黄门、宦者等负责侍卫,但是,此刻,正寝之前却是期门、侍中执戈按剑,朱冑映日,杀伐之气冲天。

中宫诸人皆是一愣,几名宦者、长御本能地拦到兮君身前。

“怎么了?”兮君轻声询问忽然挡到自己面前地倚华。

倚华拍了拍皇后扯着自己衣裾的小手,轻声道:“噤声。”

大长秋与詹事都不在,所有侍御中以中长秋位秩最高,自然由其出面。

中长秋刚上前一步,还没发话,一名皂衣少年便迎过来,腰间系着双绶,一紫一青,中长秋定神一看,认出是奉车都尉、侍中金赏。

“金侍中,这是……”见是熟人,中长秋稍稍安心,却还是再上前几步,将金赏拦在阶下。

金赏低声道:“有人阑入殿门,主上有些担心。”

中长秋也是一惊:“何人阑入?”

出入宫禁皆需有符籍及引人,无引籍而擅入即是阑入,乃是大罪。

—按汉

入宫门,罪当完为城旦,阑入殿门,罪更重,当弃市罪。

—既然能入宫,便不当不知道此规矩,怎么会阑入殿门?

“我也不清楚。”金赏摇头,“不是这里,是别处。”若是让人阑入天子寝殿,他们一干人哪里还能在这里值卫?

中长秋这才稍稍安心,随即又有些为难地看了看那些期门与侍中:“中宫要去正寝,金侍中……”按规矩,侍中等人是需要回避的。

金赏也有些为难,想了想,便道:“请中宫走廊道,我让诸卫背向回避。”

“也只能如此了。”

中宫侍御护着皇后从廊道步入正寝殿庑下,方进殿门,就听到天子暴躁的斥责声:“太医监就可以擅入殿中了?如此狂悖行径有什么可说地?”

兮君站在殿门处,望了一眼靠西的内卧,只看到天子地寝台前,有三名官吏长跪稽首,她一时进退不得。

殿中的帷幕已全部卷起,刘弗陵一抬眼便看自己地小皇后站在殿门处,一副踌躇不安的样子,不由缓了语气,扬声道:“皇后先去东内,朕一会儿就进药。”

兮君敛行礼,避入东面的内室,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倚华却是眉头紧锁,显然有些担心。

“长御……”中长秋见她行动稍慢,连忙靠过去提醒,也不无疑惑地无声相询。

倚华轻轻摇头——他们都在天子寝殿,什么都不方便做。

一行刚入东内室,就有一名青衣宫人端着药盏进来,倚华接过放着药盏的食案,不经意地扫了那名宫人一眼,不由一愣,那名宫人见她识破,便轻轻一笑,退步来到中长秋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言语。

中长秋地神色立时一僵。

这般动静,正在检试汤药温度的兮君自然也发觉了,疑惑地目光落在中长秋与那名宫人身上,随即也是一愣——那名宫人分明是自己地长御之一。

见皇后看向自己,那名宫人妆束地长御低眉敛色,缓缓来到皇后案前下拜,轻声禀告:“婢子奉中长秋之命去取药,听到尚药的医工议论,阑入殿中地是太医监何充国。”

兮君觉得这个人名很熟悉,却一时想不清楚,不由就看向之前脸色有变的中长秋,一抬眼间,她的眼角就瞥见倚华脸上分外古怪的神色,不禁又是一禁。

中长秋无奈地看向倚华,随即上前,却没有在案前止步,而是走到幄帐之中,在兮君身边跪下,在她耳边低语:“何充国与中宫祖母家关系甚近。”

兮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在思考何充国与自家的关系,就听到一个好奇的声音响起:“你们说什么私语呢?”

—是天子!

中长秋立刻起身行礼,心中忐忑不安,生怕年幼的皇后说错话,正在担忧之际,就听到皇后清亮地嗓音响起:“我问他们为什么今日没有准备蜜水,中长秋说是陛下之意……”

兮君说着就低头笑了,刘弗陵一脸尴尬,狠狠地白了中长秋一眼,中长秋一边诚惶诚恐地请罪,一边在心里暗自庆幸。

兮君去年身体不好,是经常吃药的,知道汤药苦涩,特别吩咐宫人准备口味甘甜的蜜水与汤药一起呈上,刘弗陵一直没有意见,直到昨天,老太医请脉之后,看到蜜水,便笑着说了一声:“女儿家细心,比老夫等晓得稚儿心思。”刘弗陵当时没有说什么,晚上却吩咐宫人:“明日不要再备蜜水了。”

今天一早,就有宫人将此事禀报到中长秋这里,中长秋也在皇后用旦食时禀了此事。

天子不想别人说自己是孩子,自然不会愿意再提这件事,更何况知道中长秋早已禀上此事的都是中宫近臣,应该也不会有人多嘴。

中长秋不能不佩服皇后地急智,心思一转,也有几份惧怕——皇后才八岁……

不管中长秋是什么心思,那边,刘弗陵用过药,苦着脸对兮君道:“皇姊也病了,宫禁散漫,卿是皇后,该管的还是要管地。”

兮君本来在漆案左侧垂首端坐,听到天子的话,不由抬眼看了天子一下,那一抬眼的动作中让刘弗陵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的惊讶,刘弗陵不由奇怪:“怎么了?”

兮君又看了天子一眼,却没有回答,直到天子再次追问,她才道:“长主也说妾是皇后,‘该管的还是要管的。’……”

刘弗陵一愣:“皇姊为什么……”

—为什么这样说?

刘弗陵想说地话没有说完就看到皇后已经连耳根都是通红的,不由止住话音,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顿时也红了脸。

帝后都尴尬得低头不语,自然谁也不会提起刚发生地阑入一事——虽然那的确是一件非常严重地事件!(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idiancom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36、皇后的处境

那位太医监究竟是什么人?”

回到东厢,柏木青琐门刚合上,中长秋便听到皇后低声却清楚的询问。www.65txt.com

皇后身边内外侍奉的都是上官家与霍家选派的亲信,说起话来自然不会像方才一样遮遮掩掩的。

中长秋没有上前,因为他看到倚华扶着皇后坐下的同时,已经在皇后耳边低语了。

兮君按住手边的凭几,眉头紧皱,听倚华说完便怔忡着沉默了。

其实说起来也不算复杂,兮君的祖母、上官桀的妻子、如今的安阳侯夫人,出身世宦之家,虽然不是高官显宦,但是,也颇有权势,其父更曾官至少府丞,秩千石,那位太医监充国恰恰就是其父在位时一手简拔的人物。

兮君的沉默让倚华心中忽然兴起了一丝不祥的感觉,一转头,看到周围的宫人也是一脸的莫名神色,她心中陡然一惊——她竟然忘了,皇后曾亲眼见过那位周阳氏的死亡……

倚华不由心惊,正想着如何带过这个话题,就听到皇后极轻的细微声音:“……太医监阑入何殿?”

倚华一愣,随即看向中长秋,东厢内听到此话的侍御也都望向中长秋。

中长秋惶然低头,却没有答宫殿之名,而是说了一个后宫位号,恰好就是前日承幸的后宫嫔妾,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兮君脸色惨白。扶着凭几地手背上。青筋毕露。

倚华不忍地安慰:“中宫不必多想。事情太过巧合就未必属实了。”

其他侍御也若有所思地点头附和。

兮君地脸色稍缓。看了倚华一眼。轻轻点头。却没有说话。

皇后傅母前来授业时。诸侍御都退了出去。中长秋长吁了一口气。对倚华道:“中宫怎么能想到地?”

倚华默默摇头。不好对他解释。不过。中长秋也不需要她地回答。只是深深叹了口气。道:“看方才地情势。陛下只怕不会放过此事。”

倚华点头,还没有开口,站在她身旁的长御便道:“能查出什么来?那位太医监阑入而已,还能查出什么来?”正是方才受命去探听消息的长御。

倚华微微抿唇,似笑非笑。

—刑求之下,何事不得?何者无辜?

—只是,能求得何事?

想到方才在天子面前,稽首请罪的三人,倚华不禁在心中冷笑。

—光禄勋、少府、掖庭令。

—这三人中,天子能动何人?

没有人认为此事能有什么后续—即使有,也不会与年幼地皇后扯上什么关系!

可是,世上有一个词叫作“事与愿违”!

“安阳侯夫人请见中宫?”

中黄门前来禀告时,皇后正在用昼食,内谒者觉得不对,悄悄地给倚华使了眼色,倚华寻了机会退出东厢,一听原委便皱眉。

内谒者见状暗呼侥幸,随即更加小声地询问倚华要不要上禀中宫。

倚华沉吟片刻,立刻有决断:“回复夫人,中宫在上寝侍药。”

内谒者刚要应承,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质疑:“长御逾越了吧!”

中长秋从东厢南头走来,一脸严肃:“至少该让中宫决断,不是吗?”

倚华看了中长秋一眼,唇角微扬,下颌一抬,示意内谒者离去。

这名内谒者也清楚,这两人各属一方,本就担心自己可能夹在中间,会右为难,见可以离开,哪里肯多停留半分,冲着中长秋长揖一礼,转身就走,留下两人在台阶下互相瞪眼对峙。

中长秋是詹事属吏,是官籍,身份远高于属籍官奴婢的长御,但是,长御一职素来由皇后亲简,即使如今,兮君年幼,也不是中长秋能决定,更何况,中宫上下皆知,倚华是霍光亲自挑选出来的,与中长秋这般只是向上官家示好而得到官职的人相比,亲疏完全不同,倚华自然不惧他。

两人都拿对方无可奈何,却谁也不愿让步。只是,这般对峙却也不是个事儿,中长秋还好,倚华却是要随侍皇后的,片刻之后,倚华便主动开口。

她敛衽低头,礼仪半分不差:“中长秋当知自己乃皇后属官,并非将军府属吏。”

中长秋一愣,再回神,却见倚华已转身入东厢,心中不由恼火,偏又明白她说地乃是正理,竟是完全无处发作,只能一跺脚,转身离开寝殿,却不料一出门,就听到一个志得意满的声音:“做得对!以后就要这样办事!”

他定神一看,竟是中宫私府令郭穰在那里夸奖之前禀报倚华的内谒者。

“郭令已经不是内谒者令了!”中长秋忿忿地指责。

郭穰一

示意那名谒者离开,随即笑着向中长秋行礼。

中长秋下颌一抬,示意对方免礼——中宫私府令与中长秋同为詹事属吏,秩等略低中长秋,与长御又不同,他自然可以摆一摆上司的架子。

郭穰对他的态度浑不在意,略笑了笑,便道:“中长秋所言甚是!臣也是觉得,中宫年幼,不知事,也不管事,我等属官就不必拿闲事烦扰中宫了,不是吗?”

中长秋不由语塞,随即就听郭穰一边躬身行礼一边道:“中宫连上官家征调少府地帐都不认,中长秋何必多事?”

一听此话,中长秋彻底无言以对。

其实郭的意思是,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中宫同上官家的那些事摘净干系,如今何必为了中宫完全不知情地事情,再让中宫与上官家关系密切起来?

—说白了,中宫上下,从属官到宫人、宦者,依附的是皇后,不是上官家。

“……皇后可是上官氏……”中长秋喃喃低语,目光低垂,也不知是在对谁说。

站在他对面的郭穰自然听到了这么一句话,不由微笑:“皇后的先妣是大将军地爱女,唯一的嫡女。”

—而且,霍光对这个外孙女并非不加维护。

——皇后的背后还有霍家!

中长秋不由一颤,随即点头,眼中却闪过一丝茫然,似乎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如此。

看着中长秋离开了,郭才往皇后起居的正寝东厢而去,恰好与皇后一行迎面遇上。

兮君看到郭穰十分开心——这位私府令经常会带些小玩意给她。

郭穰这次却是空手来的:“臣是来奉呈私府算簿的……实在没有办法带其它东西……”面对皇后地热情,他也很尴尬,不过,已是九月上计的时侯,他这次来是有正事。

兮君有些失望,不过,也知道算簿事关重要,郭穰无暇他顾也是理所当然地。

“臣请中宫诏,算簿呈何处?”郭穰立即追问。

兮君一愣,想了想,答了一句:“依例行事。”

郭穰也是一愣,随即回过神来,肃手应诺——依例自然是不能呈到天子寝殿来的!

得到回应之后,郭穰便低头退到一边,让皇后一行离开,他方才就看到一名青衣宫人抱着一只不起眼地黑漆琴盒,心中明白,皇后这是要找个不打扰旁人的地方练琴了。

兮君随即离开,倚华却故意落在了最后。

见皇后地随行宫人已经离了有三步远,郭穰抬头对倚华急速低语:“掖庭令言,大将军望中宫最好不要与上官家交往过密。”

倚华凛然点头,也不答话,快步追上行远的宫人,回到自己应该在的位置上。

兮君似有所觉地回头看了一眼刚到自己身后的倚华,眉角一扬,笑得恬美,倚华低头报以温柔的微笑,心下却若有所失地暗叹不已……

—她也不知道是为该为霍光坚守昔日承诺而欣喜,还是该为这位年幼的皇后可能面临的悲惨际遇而痛惜……

—天子、上官家、霍家……

——这个稚弱女孩的后位是靠这三者的平衡来维系的……一旦三者不复平衡……

—“若是有一天,我不能不对她出手,在我动手前,请长御用我给她的东西结束一切。”

倚华蓦然想起霍光曾经说过的话,再看看开心地让宫人将坐秤摆在池边,随即坐下,临水抚琴的女孩,她忽然有些茫然,心头又隐隐有痛意弥漫。

——年幼的皇后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能做,没有人期待她的作为,因此,她可以如此天真烂漫地生活,可是,一旦有变……

—不解世事的女孩,你靠什么活下去?

——天子蠢蠢欲动,上官家贪奢无度,霍家……从一开始就有牺牲你的准备!

—无论是谁,这个年幼的皇后都是可以牺牲的对像……

—上官,这个世上,其实没有任何人会坚定的维护你!

倚华不能不为年幼的皇后而痛惜,满心悲悯却无能为力。

——连她的骨肉至亲都束手了,她一个奴婢能怎么样?

无奈悲凉之际,丝弦之声陡然响起,清幽琴音直入心底,倚华蓦然抬头,看着碧水嶙石旁,一身乘云绣红(注)衣的女孩专注地按弦拔弦,雅致幽然,浑然天成,不似人间……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注:红,不是指红色,而是指赤白色的帛,是特指一种丝织品,颜色类似于粉红、桃红。(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idiancom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37、小人物的所求与大人物的要求

门万户的建章宫号称度比未央,因此,虽然正门在与未央宫一样,只有东门与北门前立有阙,阙高二十五丈,上立鎏金铜凤凰,尽显天子游幸之宫的宏伟侈靡。www.65txt.com

征和二年之后,先帝便再未入长安城,在京时,起居多在建章,因此,刘弗陵即位后,不肯居于未央宫中,朝廷上下再三劝过,便也就听之任之了。

天子所在,自然禁卫森严,因此,即使在北门的圆阙前已经等了快三刻,安阳侯夫人仍旧只能等下去,不敢擅动半分,对眼前的一切也都无心关注。

其实,建章北阙的形制与众不同,乃是一双圆形阙楼,仿若一对石相对而望,铜凤凰立于顶,迎风展翅,栩栩如生,似乎下一刻便要冲上九霄。无论看过多少次,很多人都仍然会在看到此物此景时,赞叹激动。

此时的安阳侯夫人对这些根本就是无动于衷,站在安车旁,双手在袖中交握,十指狠狠地纠在一起,借着那一丝扭曲的痛意,她才能按捺下满腹的怒火,只是让保养得宜的慈详面容上因为心焦而显出一丝违和的狰意。

正在拼命与自己较劲的安阳侯夫人没有看到宫门那边一个身影匆匆奔来,随侍的婢女不得小心翼翼地提醒:“夫人……”

安阳侯夫人蓦然回神,抬眼望着正对着的圆阙。

来的是奉命去禀报的卫士,只见那人匆匆跑到公车司马令面前,行过礼便附到其耳边低语,随即又肃手而立,公车司马令瞥了卫士一眼,眼角余光扫向圆阙外的安阳侯夫人一行,张口说了一句什么话,众人就看着那名卫士挨挨蹭蹭地往安阳侯夫人所在地位置缓慢挪步。

不过几十尺的距离,就是真的挪又能挪多久?

那名卫士在高贵的列侯夫人面前参礼,随后,咬咬牙,低着头,硬着头皮道:“夫人,中宫还在上寝……”

安阳侯夫人脸色铁青。却自恃身份不好对区区一个卫士发作。只能一摆手。转身登车:“回家!”那声几近凄厉。让北阙前当值地卫士都是一惊。

看着那朱班轮安车终于离开。那名卫士也松了一口气。刚要转身。肩膀就被重重拍了一下。随即被人揽住肩带入一个**地怀抱。

“早知道之前就该让你来禀报!”公车司马令揽着下属。不怀好意地抱怨。

那名卫士看看上司地脸色。想想之前安阳侯夫人将公车司马令骂得狗血淋头地样子。再看其他同袍都是一脸戚戚然地神色。立刻知机地点头:“待休沐了。我请诸君去东市酒垆放怀畅饮!”

“好!”众人一起喝彩。

毕竟是在宫门前。大家说闹一下也就罢了。各归各位继续值卫。

大家方站好,就见卫士令与其他几个人匆匆而来,一见公车司马令便招手让他过去。卫士中有机灵的,立刻认出其中有卫士令、卫士丞、旅贲令、旅贲丞以及诸屯卫侯等人,心中顿时一|嘀咕。

都是上司长官,北阙地几个长吏不敢怠慢,将他们迎进了旁边的庐舍,自己立刻退了出去。

都是令行禁止地军人,毡门一关,庐舍中鸦雀无声,公车司马令就听离自己最近的那位同袍压低了声量问道:“皇后不肯见安阳侯夫人?”

出声的是旅贲令,众人中他年纪最长,德高望众,因此被众人推举出来说话。

公车司马令两手一摊,无奈地道:“我没有见到皇后,是中宫谒者出来传的话。”

这个答案让庐舍中的气氛顿时又是一僵。

别人还在思量犹豫,旅贲令却是双眼一瞪,黑着脸对公车司马令道:“少给我来这套,说清楚!”他才不相这个家伙会一点儿情况都看不出。

众人立刻警醒,都瞪向这个不老实的同袍。

众目睽睽,虎视眈眈,公车司马令也不由心虚,有心后退,但是,小小地值宿庐舍中已经站了这么多人,哪里还有空余容人进退?他只能手按剑柄,稍稍定神,随后看着众人道:“皇后知情与否很难说,不过,前后两次请示,均是一言,可见中宫应是已有共识。”

—连拒见的理由都是一样地,若非如此,实在是解释不通的。

众人面面相觑,卫士令与卫士丞更是面露忧色,公车司马令不由奇怪:“中宫之前就不欲为上官家收拾首尾,如此对待此事也不奇怪,君等担忧什么?”当然,究竟是皇后不愿意,还是中宫属官不愿意……谁也不说清楚。

卫士令摇头,抬手按着眉心,一脸无奈,卫士丞低声解释:“不是此事,而是长主近日对诸卫士多有赏赐,这次更是以阑入案为由,要将一些卫士调入禁中侍卫……”

他们这些人皆是卫尉属下,掌宫禁

与掌禁中安全地光禄勋属下,一外一内,皆是负责皇重兵。既分内外,不掌天子近身侍卫地卫尉属下挑选卫士时,自然不比光禄勋任郎卫那般严苛,多少有鱼目混珠的空隙可钻,因此,内外防卫素来不会互调……

“卫尉没有拒绝?”公车司马令大惊,“光禄勋怎么说?”

卫士令摇头:“调入禁中为郎是荣耀之事,卫尉也不好拦着。光禄勋之前刚因阑入之事被上训斥,如何说话?”

公车司马令虽然明白此事异常,却还是有一些糊涂:“这事与中宫见不见安阳侯夫人有什么关系?”

旅贲令看了看这个稍显年轻的同袍,轻轻摇头——还是太嫩了啊!

“中宫若是见安阳侯夫人,太医监阑入可能还有转寰,如今中宫拒不见祖母,阑入可能就要成定案了!”旅贲令低声分析,见公车司马令还是一脸懵懂,不禁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却还是不得不说得更清楚,“光禄勋是谁的人?那个太医监是谁的人?如今安阳侯夫人连皇后的面都见不到,会是谁的主意?中宫上下难道便都对中宫那么忠心?”

一连串的问题甩过来,将公车司马令砸得晕头转向,心里却是豁然开朗,一定神却是一阵惊恐。

“晓得怕就好!”旅贲令叹了口气,“这事我等做不得主,只能小心谨慎。当了刀剑倒是还好,就怕像那个太医监一样啊……”

众人不由点头。

—若是被当成弃子、诱饵抛出去,自己的生死都是小事,就怕连家人都要搭上。

—那些贵人争来夺去,连至亲骨肉都能当筹码,谁还会在乎他们这些小人物?

—他们站得低,自然看不远,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和乐安康!

*******

咣!

嘭!

鎏银熏炉被织锦的广袖从朱纹漆几上扫落,摔在紫色毛毯上,香料洒落,仍在灼烧的木炭也洒了出来,将毛毯炙黑,随时可能燃烧。

鄂邑长公主完全没有注意到可能的危险,咬牙切齿地冷言:“大将军对外孙女还真是好!”

一众宫人屏息肃手,谁也不敢动弹一下,连提醒也没有胆量,丁外人只得亲自上前将熏炉扶起,又取了铁制的小火筋,将炭块一一夹回炉中。

“行了!不必管那些了!真烧死倒也省心了!”鄂邑长公主注意到他的动作,虽是一惊,却还是没好气地斥责了一声。

宫人闻声,立即上前接手收拾,丁外人素来注意交好这些宫人,此时心思一转,便温言将长公主哄出殿去。

出了殿,深秋的风已显出透骨的寒意,倒是让鄂邑长公主的怒火稍熄了几分,丁外人跟在长公主身边,见她一脸不豫,却已无烦躁之色,便小心地开口:“臣私心揣度,大将军如此行事,长主与上应该高兴才是。”

“哦?”鄂邑长公主微微挑眉,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

丁外人却仿佛受了鼓励,凑到长公主的身边,托着她的胳膊,细细轻语:“大将军此举分明是只维护皇后,对上官家毫无回护之意,以左将军、车骑将军之心度之,岂会不心生忿恨?”

这话让鄂邑长公主心中一动,不由微微点头。

丁外人更加兴奋,继续道:“左将军在先帝时便官拜九卿,位在大将军之右,如今却位居其左,只得副贰之位。人心皆有不足,左将军又岂会甘心?再者,论亲疏,皇后用左将军之孙,车骑将军亲女,如今中宫上下却被大将军的人把持,连安阳侯夫人都能拒之宫门之外!如此种种,此时此刻,上官家岂会平静、甘心如昔?”

鄂邑长公主连连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小小一个太医监的阑入,居然能达成这般效果……实在比她期望的还要好!

她不由转眼看了一下丁外人,觉得他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顺眼,自然而然地缓了语气,柔声相询:“君以为如今可以行事?”

长公主这一声“君”着实让丁外人受宠若惊,差点连骨头都酥了,总算他还守着一丝清明,笑道:“此时只要长主与上加一把火,上官家与大将军必然反目!”

“一把火?”鄂邑长公主沉吟,不知道该在何处点上那么一把火。

丁外人凑到她的耳边低语:“前两天,燕王不是送来一份劾书吗?后日乃是大将军休沐,只要左将军让那份劾书奏呈……”

鄂邑长公主不禁沉默,似有犹豫,但是不过片刻,她便点头了:“你去见上官安。只说一个要求——只要燕王的上书奏呈于上,我便保下太医监!”(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38、心思各异的应对

浑帐!”

上官家北堂正寝中骤然响起一声痛斥,伴着铜器摔落,漆俱倾倒的混乱声音,堂下廊上侍奉的奴婢不由颤栗。www.65txt.com首发

上官桀指着妻子,满脸通红,全身都在发抖,显然已是怒极。

安阳侯夫人本来还是心虚惶恐,但是,见夫君这般作态,心中不由火起,双手叉腰,怒目相瞪,毫不客气冷言回敬:“夫君这般威风,怎么不在大将军与皇后面前显显!”

上官桀怒极,扬手就想给妻子一巴掌,目光却忽然落在妻子干裂的双唇上,心神顿时大乱,想到妻子之前在建章宫前站了近一个时辰的遭遇,他便是有再多的怒火也不好再冲她发作。

抬在半空的手胡乱摆了两下,上官桀颓然在长榻上坐下,右手按在额角,疲惫地道:“我说了多少次,中宫年幼,我们家又没有旁人可恃,如今不必插手后宫事,你怎么就不停呢?”

见夫君的态度软下来,安阳侯夫人心神一松,想起事由,不禁慌了,听夫君这般薄责,她又是愧疚,又是自责,垂着头,小声辩解:“不是担心县官的身体……”

上官桀冷笑:“你担心什么!这种事情,自有霍子孟操心!”

—霍光虽然不满他们将上官送进宫,但是,事涉上官时,他绝对不会袖手,何用她胡乱行事?

安阳侯夫人不解地看了夫君一眼,却也终究不敢再辩解,只是道:“如今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上官桀冷笑。“我怎么知道?”说到这儿。他又恼了:“便是阑入又如何?你急吼吼地去求见皇后。是生怕别人想不到我们家头上是不是?”

安阳侯夫人被他吼得连退数步。眼泪刷地落了下来:“你在宫里。安儿也寻不着。我……我……我哪里还有主张?”

上官桀挥了挥手。不耐烦地道:“哭什么哭?”

“母亲既没有主张。怎么会想到去见皇后?”上官安地声音从门外传来。上官桀夫妻都抬头看向儿子。只见他一脸阴沉。神色比上官桀之前地暴怒还让人惧怕。

“是……是……”安阳侯夫人犹豫不决。却终是不敢在父子俩严厉地神色前缄口。“是家丞见我无措。说太医监乃宫中属官。只需要皇后一道诏命……”

上官桀脸色立变。猛地站起。大步向门外走去。一出门。他便扬声下令:“来人。将家丞绑了!”

上官安挨到父亲身边,抬手向下劈了一下,上官桀略一犹豫,却还是点了头,上官安立刻向应声领命的侍卫使了眼色,随即便扶着父亲重新走进正寝。

“你去哪儿了?”房门一关,上官桀便劈头责问儿子,上官安一脸不豫:“霍禹跟霍云、霍山约了我去南山行猎,想着不会过夜,我就没有遣人告诉母亲。”他毕竟不是孩子,又是开府设幕的车骑将军,自然不必事事告知父母,却没有想到会如此巧……

“哼!”上官桀不好多说,随即又道:“你是得了消息赶回来的?”

“嗯!”上官安点头,“大将军派了人去找我!”

这却让上官桀意外了。

“子孟可还有其它交代?”上官桀不能不揣测霍光如此好意地理由。

上官安点头,对父亲附耳低语:“大将军长史说,大将军以为,上必会借机生事,请父亲谨慎!”

上官桀不由眯眼:“我儿以为如何?”

上官安冷冷一笑:“都是一丘之貉!”

—不过都是想着要上官家选择立场罢了!

上官桀默然点头,随即又狠狠地瞪了妻子一眼——若非她生事,他们怎么会顿时走到这步境地!

上官安见父亲又恼了母亲,倒是很看得开地劝解了一句:“母亲见不见皇后于此事其实影响不大。”

上官桀听了这话,虽然是若有所思,心中却仍是恼火,上官安便又劝了一番:“如今这般,虽然我们看似被动,但是,也未尝不是好事——至少,主上那边是没有办法以皇后作筹码了!”

上官桀这才平息了怒意,沉默片刻,却是长叹一声。

******

将殿中的灯盏都点亮后,宫婢如之前入殿一般悄然退下,没有惊动殿中的任何人,仿佛她们从未出现过。

这是尚书署,因官署离天子甚近,在高台之上,也被称为尚书台,天下臣民的上书皆汇集到此,由尚书先行检阅,若内容不当,便摒去不奏,因此,尚书虽然位卑,手中的权力却着实不小。

先帝素重人主权柄,尚书并不敢随意行事,可是,如今天子年幼,大将军、左将军领尚书事,代天子主政,尚书台的地位立时又拔高了几分。

正北的主位之上,霍光正在聚精会神地审阅奏书,不时提笔写下批示,左右两边都设了书几,

尚书、诸曹、诸吏都在做自己的事情。

这里是大汉国政地中枢。

任宣进来时刻意放轻了脚步,不敢惊动殿内之人,因此,直到他在霍光的几侧坐下,霍光才发觉他地到来。

抬首看了长史一眼,霍光继续将手中奏书的批示写完,才放下笔,对殿中诸人道:“诸君先去进食吧!”

殿中众人闻言抬头,看到大将军长史在侧,便都了然地应声退下。

待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后,霍光才问任宣:“上官安怎么说?”

“车骑将军云:‘敬谢大将军。’”任宣低头复述上官安的回答。

霍光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任宣抬眼看了他一下,继续道:“我观车骑将军之色,似乎不平之意……”

霍光屈指轻扣漆几,淡漠地道:“随他去!还有什么事?”

任宣正襟危坐,极认真地道:“谏大夫给将军送了一份书简。”说着将一只封检完好的皂囊呈上。

霍光接过却没有打开,倒是深深地看向自己的长史:“宣对我可有不满?”

任宣一愣,随即就见霍光摇头笑道:“是光失言。我本来还担心君会因杨君一事心生不悦……”

任宣不由莞尔,俯身顿首道:“宣愿追随大将军。”

一个月前,霍光将自己地军司马杨敝迁为搜粟都尉,那是二千石的高位,同为大将军属官,任宣却仍是长史,在霍光看来,任宣即使有不满,也是无可厚非地,如今看来,任宣显然对此毫不介意。

能得如此下属,霍光由衷感到欣喜:“好!”

任宣不由也开怀而笑。

又说了一下幕府的事情,任宣忽然想到之前所见,不由低声禀报:“大将军,臣之前在南山未见金家三公子,说是身体抱恙。”金家三公子正是指金赏与金建的堂弟金安上。

霍光有些意外,心中尚有些不以为然,却听任宣接着就道:“可是,臣入城时却在东市外见着三公子与皇曾孙在一起……”

事关刘病已,霍光不由认真,思忖了一会儿,却只是吩咐任宣将此事查清楚。

任宣应诺,抬头就见霍光取了一块空白牍板,提笔写了几个字,待墨迹一干便加检押印,随即交给他:“将此书亲交光禄勋。”

“唯!”任宣不敢怠慢,双手接过,问明霍光再无旁事,便起身告退。

光禄勋寺离尚书台不远,但是,禁中巡检却比往常严格许多,任宣一路上遇到巡查比以往多一倍还不止,因此,一见到张安世,一边将霍光手书交给他,任宣便一边向光禄勋抱怨。

张安世白了他一眼:“被上训斥了半个时辰,仆岂敢再怠慢?”

任宣闻言不由也给了他一个白眼——不就是迁怒吗?还说得如此义正辞严!

看完霍光的手书,张安世转手便将牍板与封检扔到吊着的温炉中,看着两片木板烧干净,才对任宣道:“让大将军安心。”

任宣正色点头,随即便离开光禄勋寺。

任宣离开不一会儿,张安世也跟着一部准备轮值的户郎离开光禄勋寺,又在禁中巡检了一番各处地宿卫情况,他才往少府行去。

九月,正是少府事务最多的时候,张安世一进少府寺地门,就看一派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没有注意他,他也小心地避开少府诸人,直往兄长所在地掖庭署而去。

“有事?”张贺一见到弟弟便是一愣,随即便如此问道。

张安世不由一愣,想说什么,但是,因自己的确是有事而来,竟是一个字也不好说,只能深吸一口气,按捺下满腹心思,缓缓点头。

看了一下自己这儿人来人往地混乱,张贺拉着弟弟进了自己休息的后室。

说是后室,不过是屏风隔开的一点就寝之地,为了隐秘,张安世只到坐到兄长身边,对他轻声耳语。

张贺越听,脸色越难看,待张安世说完,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等自己回答时,他才压低了声量,道:“明日再说吧!这会儿……他不在。”

张安世不由皱眉:“不是进宫了吗?是不在这儿?那是在宦者署?”

张贺摇头:“不在宦者署。”

张安世陡然想到一个可能,眉头不由皱得更紧,刚要说话,就见张贺苦笑摆手:“是中宫私府令请去的,说是中宫食邑的算簿有些错漏,需要重作,请人帮忙写些东西,从宦者署‘请’了不少人!”说是请,根本是硬拉人帮忙,宦者署不当值的人中,稍通文字的全被请了去,那架势,好像是出了大漏子!

张安世不由目瞪口呆,半晌才开口喃喃道:“至于这般吗?”(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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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寝殿私会

诣宫前殿东厢,十数张漆几、漆秤整齐排列,所有书,尚书、谒者穿行其间,认真审阅誊好的简册,确认无误后便按序归纳,放出漆中,以备侍御来取。(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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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病已据着一张漆几,认真地抄写简册,又一卷抄完,他疲惫地放下笔,揉了揉眼睛,不由向房门处瞥了一眼,随后便伸手又拿起一份需要写的简册,叹息着展卷。

他已经不知道抄了多少份了,从更改的内容看,他大略猜得出,应该是皇后所食的县邑在上计时弄错了几个最基本的数据,以致于所有算簿都出了错。

想到这儿,刘病已暗暗叫苦——他本以为这只是托辞,只想着借机见一见兮君,如今这架势……恐怕这一夜都要耗在这儿了!

—可怜他一共不过两天的休息时间啊!

就是他自怨自艾的时候,一名内谒者过来,取了他方才誊抄的简册,又将几上所摆的铜豆灯挑亮一些,看了看他的脸色,颇有些怜惜地道:“剩下的不多了,若是实在累了,可以出去歇歇,西厢有食官准备的吃食。”

刘病已一怔,抬头望向那人,却见对方已转身离开。他愣了愣,终是将提起的笔又放下,悄然出门。

出了门,刘病已才发现,离开歇息的人并不少,远远地就能听到西厢中传来轻轻的交谈声。他一时拿不准自己是不是又想多,一时间竟有些有心乱如麻的感觉。心思虽然颇为凌乱,他还是挪动已经有些麻木的双腿往西厢走去,还没走几步,就见中宫私府令从正北主座的围屏

后走进前殿,一看到他,对方便停下脚步,向他微微一笑,做了一个向后比划的手势,让他过去。

虽然一直寻思着想见兮君,但是,这会儿看到这个示意,刘病已的第一反应却是愣住了。

尽管刘病已只愣了一刹那地工夫。但是。久经世故地郭穰仍然没有看漏他地反应。心思不由飞转。随即就见他往自己所在走来。便暂且收拾了所有思绪。向他低头致意。随后转身引领他往后殿走去。

无论如何。刘病已都没有想到会在后殿正寝见到张安世。

一看那个身着朱冑地昂扬男子。少年便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看了片刻。疑惑地目光便落在珠帘帷幄之后地皇后身上。

“光禄勋是来寻你地。”兮君地声音带着一丝轻松地雀跃。让刘病已心中地戒意稍稍放松。

张安世向皇后所在地方向微微低头。随即转身向刘病已躬身揖礼。

殿中尚有旁人。刘病已连忙向旁边跳开。不敢受堂堂九卿高官地礼。

张安世对他惊疑不定的脸色只作未见,恭敬问好后,便再向皇后行礼,更加恭敬地道:“如此就劳中宫费心了。”

刘病已看不清兮君,只看到重重帷幕后的那个模糊身影轻轻点头,随后就听兮君稚嫩的声音:“请将军代我向大父致安。”

“诺。”张安世爽快地答应,随即行礼告退。

“卷帷。”

刘病已还在思忖,就听兮君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虽然稚气却也颇显威严。

锦绣帷幕一道道卷起,不一会儿,刘病已就见一个粉色的身影向自己奔来,正是一身红衣的兮君。

小女孩笑得很开心,眯起的双眼与勾起的唇角都透着三分狡黠,让少年皇孙不由一阵心虚。

“病已哥哥?”小女孩停步,困惑地望着少年,少年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由退开了好几步,望着女孩眼中隐约的受伤之色,少年连忙上前,想像往常一样抱一抱女孩,却又想起了什么,不敢伸手,一时间便手足无措地望着女孩,让小女孩不由更为不解。

“小哥哥?”

刘病已伸手挠头,满脸通红,好容易才出声,却是道:“有别人在呢!中宫要谨慎!”

小女孩瞪大了眼睛望着少年,似乎十分惊讶,好一阵儿都没有出声,旁边侍奉地侍御诸人却忍俊不禁,当然还没有人敢笑出声。

倚华好容易按捺下笑意,见诸人都已无事,便道:“婢子告退!”随即便行了礼,其他它宫人、宦者也跟着行礼退下。

郭穰退到殿门处,不经意地一抬眼,看到两个孩子站在殿中,瞪大了眼睛,四目相对,实在是忍不住笑意了,连忙轻咳两声,却不料女孩与少年闻声都望向自己,他不由一惊,心念急转之下,脱口来了一句:“没有别人了,中宫尽可随意!”

其他人听到这话都是一惊,有几人干脆直接一头撞上了殿中的立柱。

倚华也被郭穰的话惊得一阵头晕,待回过神想狠狠瞪他一眼,却发现郭早已没了踪影,其他人也都面面相

笑又不敢笑,着实是辛苦,最后,大家只能当作什到,退到殿外,守住门户。殿门一关,退到阶下,不少人都捂着嘴,闷笑不止。连倚华按着眉心揉了一会儿,也忍不住耸肩失笑。

兮君只有八岁,虽然这些年在宫闱之中,对人伦之事早有耳闻,但是,毕竟年幼,哪有可能将眼下的情景联想到男女私情上,对自己诸侍御的反应,她除了困惑还是困惑。刘病已这两年都在市井之中厮混,见识自然比闭塞宫中的兮君要多,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杜佗——比他年长,又是贵公子的杜佗恰是开始知晓男女人伦的年纪——否则,他也说不出让兮君谨慎这样的话,明白这些事的他哪里还会不懂那些宫人、宦者在笑什么?

一开始,刘病已真地是满心尴尬,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但是,看看面前一身稚气的女孩,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要是兮君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他们恐怕就不敢这样说了!

—尤其是那个私府令!

入宫四年,兮君遇过太多自己弄不明白的事情了,因此,想了一会儿,她便习惯性地将自己的不解抛到一边,拉着刘病已到一边的榻上坐下,笑嘻嘻地道:“小哥哥,你猜猜光禄勋是为什么而来?”

刘病已坐了那么久,这会儿一点也不想好好坐着,干脆伸直了腿就踞坐在兮君旁边。听到她地问题,他很坦白地摇头:“为什么而来?”

兮君眨眨眼,示意他配合着猜一猜。

刘病已想了想,却怎么也猜不到,只能摇头:“我真的不会猜。”

兮君很得意地在他耳边道:“光禄勋说,要我把你藏三天!”

刘病已一愣:“藏?三天?”

——为什么?

兮君看出他地疑问,不过,还是很老实地道:“我也不知道。”想了想,小皇后又补充了一句:“光禄勋说是大父的意思。”

“左将军?”刘病已以为她是指上官桀。

兮君一愣,连忙摇头:“不是,是大将军,大司马大将军!”

刘病已不由皱眉,就听兮君又道:“不过,不是在这儿,是在椒房殿!”说着,她不由苦了脸:“我开始还以为能与病已哥哥多说说话呢!”

刘病已却是心下一惊,他如今多少都明白一点霍光地手段,这种安排其实就是变相保护他……也就意味着……必然有事要发生!

至于为什么强调是椒房殿,他多少也能猜到原因。

—建章宫毕竟是后建的宫室,又在上林苑中,为了方便天子游幸,宫殿分散各处,宫禁守卫并不如未央宫有完备地制度,主要是期门与羽林负责。期门、羽林虽然名义属于光禄勋,但是,从建成之日起,这两部便是直接对天子负责的,大将军的虎符无法直接指挥他们,霍光想来是无法安心的。

“兮君……”刘病已不能不联想到上次自己在大将军府听到的消息,他唤了兮君,却又踌躇着,不知能不能向她询问。

兮君侧着头,不解地望着欲言又止的少年:“怎么了?病已哥哥想问什么?”

刘病已拧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终是摇头:“没什么。”

—他怎么能问她,天子是不是想对付他?

——无论如何,那人是她的君,是她的夫!

兮君素来敏锐,见他有意隐瞒,心中顿时有些慌乱失措,又有些委屈:“你骗我!”

刘病已不由一愣,怔怔地看着女孩放开一直拉着自己手腕的双手,背过身去,他也看到女孩的眼角有泪光闪动,心中不由一酸,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

两人就这样坐了许久,虽然听不到啜泣声,也看不到泪水,但是,刘病已知道兮君在落泪,因此,最后,还是他先开口服软:“兮君……我不是骗你……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对你说……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如不说……”

“真的吗?”小女孩闷声询问。

“真的!”刘病已加重了肯定的语气。

兮君抬手,乘云竹的衣袖扫过她的脸,随后才缓缓转过身。

刘病已看到女孩脸上隐约的泪痕,正在怔忡之际,就听到兮君用软软的声音轻轻言语:“病已哥哥是担心吗?不用担心的!大父不会害你的!”

刘病已不由呆住了,半晌才回过神,看着女孩期翼又肯定的目光,他不由莞尔,重重点头:“是的!大将军不会害我的!”

—她是明白,他却是相信!

—或者说……他只能相信?(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idiancom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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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椒房密道

从兮君移居建章宫,刘病已便没有再来过椒房殿,两名宦者重新步入玄丹阶之上的巍巍宫殿,一股寒意立即席卷涌来,让少年皇孙不由裹紧了身上的羊毛大氅。www.65txt.com

殿内的陈设一如往昔,华贵奢靡,但是,没有主人的宫室中弥散着一种逼人的清冷。

没有主人,殿内自己没有点灯,只有宦者手中的羊形行灯缓缓地燃烧着灯中的油脂,散发出一星点温暖的昏黄灯光,引领着他的脚步步入这座皇后居所的深处。

与未央前殿不同,椒房殿并不是规矩的布局,或许是为了体现帝后间的尊卑,除了前殿在未央前殿的正方外,其它宫室皆在偏东的位置上,筑于高台之上,西北侧未夯土筑台,一圈平房也只是悬山顶,是供宫人起居的地方。

两名宦者在前殿后面西侧的一间配殿停下,其中一人恭敬地道:“曾孙请进去。”

刘病已眉头紧锁,见两人无意再进,便按捺下所有的忐忑心思,推开殿门,殿内一片漆黑,他愣了愣,咬了咬牙,举步进殿。

殿门在他身后关上,刘病已被吓了一跳,转身盯着雕镂精美的青琐门。

“过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刘病已愕然转身,看到陡然出现一丝光亮,不觉惊呼:“大人。”

撩起帷幕,霍光看着仍在发愣地刘病已,不由轻轻微笑:“我不能久待,快过来。”

刘病已恍然回神。连忙跑了过去:“大人怎么在这儿?”

跑过去了。刘病已才发现。之所以殿内会一片漆黑。是因为厚厚地织锦帷幕将内室与外间完全隔开了。

“大人为什么要在这儿见我?”刘病已有些困惑。

霍光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示意刘病已坐到自己身边。

正北地位置上摆着一张围屏大床。上面铺着柔软厚实地皮毛。床边放着鎏金兽足铜温炉。十分温暖。东边靠墙地长几上并排放着三支凤鸟衔盘样地铜灯。灯光如豆。却足以让人看清室内地一切。

刘病已自然看到了霍光地动作。他抿了抿唇。稍稍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走过去。挨着霍光坐下。

霍光摸了摸他的头,笑得很欣慰,但是,他没有回答刘病已的疑问,而是以极低的声音在他耳边郑重交代:“从现在开始,你就在这儿待着,直到掖庭令来接你,否则,绝对不能出殿门!”

刘病已看了他一眼,在他毫不退让的目光下缓缓点头:“诺!”

霍光很满意地点头,拍了拍他的肩,随即示意他注意自己的动作。

他们坐着的是一张围屏大床,三面都是火齐(即云母)屏风,在灯光散发着一种令人心静的柔和光泽,霍光皱着眉在屏风地边缘细细摸索了片刻,最后,仿佛是找到要找的位置,他松开眉头,轻声道:“记清楚这个位置。”

刘病已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霍光的动作。

霍光用力推动那个位置,只听“喀”的一声轻响,屏风的杉木框架在那位置骤然断开。

刘病已惊疑不定地望着当朝大司马大将军,却只见霍光若无其事地木架复位,随即拉着他从大床起身,走向东侧。

霍光拉起甲帐的帐幕,刘病已才发现,这张床并非靠墙而设,床与东墙间还留了只容一人进出的空隙,只是因为床边设有丝绣帐幕,从外面一点都看不出。

此时,更让他惊讶的是,那点狭窄的距离上,地面却豁然显露着一个洞口。

刘病已还在发愣,霍光已经取了一颗明珠用作照明,径自步入地洞,只说了一声:“跟上。”

刘病已一愣之后,连忙跟上霍光,走进去,又却又是别有洞天,从洞口往下皆是台阶,虽然越往下,台阶上越来越湿滑,但是,尚不阻碍行走,待到了平坦处,再无台阶了,霍光才停下,举起明珠在右手边地石壁上寻着什么。

这一次,刘病已的眼更尖一些,迅速发现了两处凸起的砖块。

霍光淡淡地告诉他:“记住,按下右边这个,入口便会关上,拉开便可以再开启。左边这个是要向外取出的。不要动!”他眼疾手快地阻止了刘病已想尝试的打算。

少年皇孙被他的疾言厉色唬了一跳,连忙缩回手,一脸无辜地望着长者。

霍光无奈,除了严厉地看了少年一眼,便再无动作,不过,他还是很清楚地告诉他:“入口可以再开启,这块砖一取出,你身后的位置便会落下一道尺许厚度的石板,想将之收起,只能从上面的中枢将石板重新吊起。”

刘病已转身抬头张望,果然看到通道顶部正悬着一块一尺左右厚度的石板,他毕竟才十一岁,不由就惊出一身冷汗,脚下更是连退数步,想远离这个位置,正好撞到霍光地身上。

住少年有些踉跄的身子,看到他被吓得一脸煞白,不声音,安慰道:“放心!来之前我亲自检查过了,各个机枢都没有问题。”

刘病已这才稍稍安心,不好意思从霍光身边退开。

见他镇定下来,霍光才再次出声:“都记住了?”

“记住了!”刘病已点头,抬眼却看到霍光仍是一脸不放心的神色,便干脆把他地话从头复述了一遍,霍光听完才松了一口气,随即伸手揽住他的肩,带他沿原路返回,同时仔细地交代他:“除非是掖庭令亲自来,否则,你绝对不能让人发现你地踪迹。若是五天后,掖庭令还没有来,你就从这里出去。记住,沿右手边地通道走,中间有一段路不好走,千万要小心!出去后就在宫外了。你去戚里(注)地卫家,听卫家家主的安排行事。”

刘病已认真地记下他地交代,听到最后,不由好奇:“卫家?是曾祖母的那个卫家?”

霍光点头:“卫家家主是烈侯的三公子,也是你祖父地表弟,你可以相信他。”说着不由莞尔:“曾孙见到他便知道了。”

刘病已没有吭声,似乎在思忖着什么,霍光也没有出声。两人出了密道,霍光便动手将准备好的食物与清水放入密道入口之中,随后才控制机枢将洞口合闭。之后,他又四处察看了一番,确认没有疏漏了,才准备离开:“记住我刚才的话。”随后又觉得放心,便补充了一句叮嘱:“虽然应该不会有人来这里,但是,你也警醒一些,一旦发现有人靠近,便避入密道。密道构造精巧,你下到通道里,自然听到殿中的动静,确定没有人了,再上来。”随即将之前使用的明珠挂到他的颈上,小心塞到衣襟下:“不要点灯。”

刘病已被他的一连串安排弄得紧张不已,见他要离开,竟然拉住他的衣袖不肯放手。

“曾孙?”霍光没有强行离开,反而困惑地望着一脸纠结神色的刘病已,片刻之后,当朝第一人在少年面前蹲下,温言询问:“曾孙是害怕一个人……”他想起自己的儿子这般年纪时,对独处黑暗之地地确是仍有恐惧,便揣度地开口。

刘病已断然摇头:“我不怕的!”

“那么……”霍光表示自己的不解。

“大人……”刘病已不知道怎么问才好,咬了咬嘴唇,他心一横,直截了当地问道,“大人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

刘病已听得出,霍光的交代几乎就是安排他的后路……

—是不是他遇上了棘手的麻烦,很可能无法解决……

刘病已不由有些害怕,他已不是无知稚儿,他知道,处于霍光的位置上,一旦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几乎就意味着失败!

—而失败……几乎就等于……丧命……

霍光一怔,盯着皇曾孙看了半晌,才哭笑不得地摸了摸他的脑门:“放心,我不会有事地!”

刘病已不相信,仍然瞪圆了眼睛望着这个长辈,霍光无意解释太多,站起身,稍稍用力按了按少年的头:“我是大司马大将军,放心吧!这些安排只是担心有人想利用你为筹码预备的。”

—无论如何,刘病已不能有事!

刘病已半信半疑地皱眉,但是,看了看霍光眉目前的自信神色,心中却不由安稳了几分,想了想,便道:“大人放心,病已会按吩咐保护好自己的!”

霍光不由微笑,拍了拍他的肩,俯身在他耳边道:“曾孙也放心,即使只是为了你,我也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刘病已的心不由一震,手上更加用力地攥紧了霍光的衣袖。

“曾孙……我必须走了!”霍光不得不提醒他——他还有事情要去安排。

刘病已松开手,退开一步,在霍光转身前长揖及地,霍光不由一愣,站在原地没有动。

“将军的关怀、爱护,病已必当铭记,此生不忘!”刘病已郑重承诺。

—无论日后如何,他都会记住,今夜此时,霍光将他地安危放在所有事之前考虑。

霍光的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与刘病已四目相对,不一会儿,他微微勾起唇角,转身离开。

“曾孙不需要记得这些!”霍光地声音很轻,仿佛很遥远,却字字清晰。

注:戚里,汉长安城中闾里名,《史记石张叔列传》:“於是高祖召其姊为美人,以奋为中涓,受书谒,徙其家长安中戚里。”司马贞索隐引颜师古曰:“于上有姻戚者皆居之,故名其里为戚里。”

PS:根据考古发现,未央宫椒房殿的确地疑似密道的遗迹,不过,能从密道出宫是易楚地发挥,特此说明。(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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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密谋

紧身上的狐裘大氅,霍光默然前行,他没有持灯,也引路,但是,他前行的脚步未曾犹豫半分。www.65txt.com首发

—未央宫……

他实在太熟悉这座天子紫宫(注1)了。

——即使是闭着眼睛,他也不会在这座帝宫之中走错一步。

从十一岁开始,他便在这座华贵侈靡的巍巍帝宫中生活。

那时,他是大司马骠骑将军的弟弟。——这个身份足以让他在这座帝宫中肆意横行。

那时,他的身边是年少的太子与更年少的列侯们……

那时,他们年少狂妄,在发现第一处密道后,便誓要寻出所有密道,直到被天子得知,得到一顿暴风骤雨般的训诫……惩罚各有轻重,最重的却是那个素来被宠溺的皇太子……

后来,他的兄长过世,他在惶恐中学会了谨慎——只因这座华美帝宫中,他再无血亲可恃……

—他不敢犯错,他没有犯错的资格……更没有狂妄恣意的资格!

于是。他收敛起所有少年地轻狂。默默地躲在那个人身后。他不知道那人是否发觉了自己地心思。他只知道那人纵容着为他挡下了所有风雨……

于是。那人病重时。已经在这里拥有立足之地地他对那人说:“舅舅地照拂。光铭记终生。”那人在诧异之后沉默。在沉默之后摇头:“不需要!我只是……想听到还有人唤我舅舅而已……”随即便是惊天动地地咳嗽、呕血……让他连诧异心痛地机会都没有!

—不需要记住他地好处!

—因为。他也不过是爱屋及乌!

待他真正想明白时。斯人已逝。本应有地委屈、不甘……都已随着那座形如庐山地墓冢地建成。消逝在茂陵地秋风冷雨之中……

—淡漠神圣如那人都是如此。他又何能避免?

——所以,刘病已,你不需要记得那些关怀、爱护,因为,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因为你是太子唯一的血裔!

—就如那人所有的照拂、纵容……都不过因为他姓霍,是霍去病地弟弟……

—都不过是因为那声始终未曾改口的“舅舅”!

深夜的寒意陡然变得浓重,连珍贵的狐裘都无法抵挡,霍光蓦然站住,环于胸前的双臂更加用力地抱紧自己,却仍旧无法抑下那阵从心底涌出的可怕颤栗。

满心都是苦涩的滋味在翻腾,霍光无奈苦笑,咬牙承受这自作自受的后果——何必想太多……

—那些人都不在了……

—如今,这座巍然帝宫之中,能陪他在黑暗中并肩而行的人……都已不在了……

——他已是一身孤独然,何必追思那些呢……

—何必非让自己再次忆起那些无谓的……苦涩呢?

—舅舅不在了……

—太子……也不在了……

——卫家……虽在却形同隐世,不问外事……

—太子……也不过仅余一脉了……

—此时此地,他独自计较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霍光无奈苦笑,不过,心中,那股让他无法颤栗地寒冷与苦涩终于渐渐消退……

没有再叹息、自苦,霍光继续前行。

寒意过后,他的脑海一片清明—他将要面对一场不能后退也不能失败的对抗!

血顿时热了起来,因为战意,因为嗜血……

—他姓霍!

—他是霍去病的弟弟!

抿紧双唇,霍光在脑海中重新计算了一次原有的计划。

走进尚书台时,霍光已经恢复了大司马大将军一贯的淡漠镇定。看到起身相迎的张安世、杜延年等人,他轻轻颌首,在首席坐下,却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依次看过众人。

众人不由紧张,无论是知情的,还是不知情的。

“幼公。”霍光终于开口,却是唤坐在下首的杜延年——谏大夫秩千石,在这里地众人中,这个身份的确比较低。

霍光一边寻思着要不要再将杜延年的官位挪一挪,一边吩咐:“广汉他们皆不知情,你将目前的情势再说一遍。

在他的右手边,在张安世他们坐席地对面,四个年青将校意气风发地按剑端坐,正是霍光的四位女婿——邓广汉、任胜、赵平与范明友——与霍禹、霍云、霍山。他们都是第一次与席,不免有些兴奋,一听霍光地吩咐,便热情地望向杜延年。

杜延年看了六人一眼,微微一笑,从最下首起身,将一卷简册放到霍光面前的漆几上,随即道:“目前地情势,燕邸(注2)今夜有使者到左将军家,将这份书简面交左将军。”

霍光一边展开简册,一边点头示意杜延年继续说明。

杜延年思忖了一下,转身看向四人,漫不经心地笑道:“其实也就是鄂邑长公主与燕王打算通过左将军将燕王的一份奏书呈上。”

邓广汉他们面面相觑,脸上原来地兴奋之色都已敛去,没有一人开口。

杜延年看向张安世,交换了一个眼色,才继续道:“奏书的内容,我们原本也不清楚,只能猜测内容应该是弹劾大将军的。如今看来,这一点是不会错了。”

杜延年说完便看向霍光,邓广汉他们也看向霍光,却见

在专注地看那份简册,众人不由屏息保持安静。

“嗯……”霍光察觉了室内的安静,抬眼看了一下众人,微微一笑,“说说你们的想法。”他的目光扫向自己的女婿,随即便继续看奏书,张安世等人自然也就看向邓广汉他们。

邓广汉不过是以材力选为郎的良家子,素来依附霍家,不假思索便道:“臣但凭大将军吩咐。”

霍禹与霍云不过刚行过冠礼,对眼下的情势尚十分糊涂,不由就都看向比较年长的霍山。

霍山心思一转,便叩首道:“但凭大将军吩咐。”——他们是霍家人,不可能有其它选择的。

霍禹与霍云虽然还是不明白,却立即跟着叩首,照着霍山地话重复了一遍。

任胜与赵平、范明友彼此看了一眼,他们与邓广汉、霍禹、霍山他们不一样,他们都出身官宦世家,身后都有各自地家族,不免有些犹豫,不过,也是因此,此时此地,他们也不可能说什么忠君大义之类的话,三人无声地交流了一下,便也很干脆表明自己听从霍光的安排。

—虽然身后有家族,但是,他们是霍光的女婿,霍家出事,他们能有什么好处?

张安世等人对此结果毫不动容——意料之中而已。

众人再次看向霍光,却见霍光已经放下那份简册,淡淡地道:“除了山与广汉,你们都有中朗将的职,都在期门、羽林之中。我给你们书令,要求只有一个——未得我地命令,期门、羽林但守宿卫之职,不得擅动。如何做到,就看你们自己的手段了!”

六人不禁讶然失色——这个命令看起来不难,但是,期门、羽林是天子近卫,是大汉军中仅有的两部不奉大将军虎符行事的军力,如今,他们如何能让两部服从大将军之令?

正在惊疑之际,就听有人忽然开口:“大将军之意可是要期门、羽林即使接天子诏令也不能依诏行事?”

说话的是范明友,虽然他的脸色十分不好看,霍光还是颇为赞赏地看着这个四女婿,轻轻点头。范明友的脸色立时苍白,不由结结巴巴地道:“大将军……这……”

—这是大逆!

其他人明白过来,哪一个的脸色也不比范明友好。

“做不到?”霍光很休贴地询问。

范明友一脸苍白,一个字也说不出,其他人更是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毕竟有一个任大将军长史的堂弟的任胜蓦然回神,朗声答应:“谨奉大将军令。期门、羽林定守宿卫之职不动!”

一言惊醒众人,立刻领命。

—只不过是除了宿卫天子,其它都不要干而已。

—虽然不易做,但是,若是让天子动用了期门、羽林,他们都是霍家至亲,谁能逃得过?

想到这些,他们再无犹豫,立即开始寻思着如何做才能达成这个目地。

“广汉。山。”霍光看向没有任务的两人,“广汉带人盯住上官家,不能让上官家任何一人出长安。山盯着帝寝,不能让县官派出任何一人出宫。”

“诺!”有之前的命令做铺垫,这两道命令,两人接得没有半点犹豫。

“你们都尚在值宿,都回去吧!”下完命令,霍光便让他们先行离去。

看着儿子、女婿与侄孙都出了尚书署,霍光才看向张安世:“子孺?”

张安世点头:“我已让人盯紧诸位少君了!”这也是霍光之前传书的内容之一。

霍光点头,随即看向张安世身后的田广明与韩增:“卫尉屯兵与八校尉府,就烦二君了。”

“诺!”两人都没有推托。

田广明是卫尉,只要他不下令,卫尉诸屯的兵马自然无法动。作为京师屯兵的中垒、屯骑、步兵、越骑、长水、胡骑、射声、虎贲八校尉府,本就奉符节行事,无符节不能擅动,如今,一半虎符在霍光手上,天子不能合符下令,自然不算难事。

“其它就劳烦子孺了。”霍光郑重拜托。

张安世默然点头,他本也不是多话的人,自然无人在意。

众人正要各自分头行事,无事的杜延年却忽然开口:“大将军是打算自保,还是……”他没有说完,但是,话中的意思,却无人不明。

众人不由停下动作,静静地看着霍光。

屈指轻扣面前地漆几,霍光似笑非笑地看了杜延年一眼,却没有回避不答:“不是我打算如何,而要看上打算如何?无论如何,上是先帝所立。”

众人不由低头思忖,张安世看着霍光,轻笑着点了一下头:“甚好!”说完便转身要离开。

杜延年微微一笑,再次开口:“我来之前,刚听说,天子诏丞相与御史大夫明日晋见,讲解之前与贤良、文学所议言论。”

众人讶然抬头,但是,霍光白了他一眼,并没有应声,张安世听完他的话,冲他点了一下头,便径自离开。

注1:紫宫,即未央宫的别称。

注2:燕邸指燕王在长安的邸馆,当时诸侯王在长安、甘泉等地皆建有自己的邸馆,应该是用于来朝时居住地。(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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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桑弘羊的选择

更新迟了……)

暮秋时节,百草凋折,万木成枯,天地之间弥漫着无法抗拒的萧索肃杀之气。www.65txt.com

从一早起身,桑弘羊便感到泰山压顶似的紧张在全身流窜,让他连喘息都觉得困难。

他的妻子一边为他着装,一边小心地觑着他的脸色,几番欲言又止,终究只是沉默地服侍着夫君用了旦食。

疏寮琐窗外已现破晓之色,桑弘羊默默放下木箸,抬手正了正头上的三梁进贤冠,随即起身,陪坐在食案左侧的妻子跟着起身,在他身边默默地为他整理一身玄黑的朝服。

从衣衿到衣裾,妻子的动作很慢,每一下都要郑重审慎地思考许久,有种无法掩饰的拖延意味,桑弘羊却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

无论多么慢的动作,都始终有做完的时候。妻子的手停止了动作,却紧紧地攥住夫君的衣裾,不肯放开分毫。

桑弘羊没有挣开妻子的手,默默地等了一会儿,他闭上眼,随即又睁开眼,伸手轻触妻子的头顶的发髻,结束整齐的发髻中隐约可见银白的发丝,桑弘羊心中不由一痛,手缓缓挪开,往下轻抚妻子的发鬓、脸颊,最后稍稍用力抬起她的下颌,于是,妻子脸上的泪痕再无遮掩……

“吾君……”他的妻子蓦然回神,转头,抬手,以袖掩面,随即深深地俯下身子,悲戚恳求:“吾君不能回避吗?”

桑弘羊沉默着,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静静地望着通向外间的门户。

也许很久。也许不过片刻。桑弘羊无法判断。他只知道。他地妻子终于安静镇定地俯身行礼:“子珍重。”

桑弘羊默然回礼。举步离开。

今日。大司马大将军休沐。昨日。天子召见了丞相与他。问地是之前盐铁之议时贤良、文学所述言论地疑难。但是。左一句“权移于臣。政坠于家。公室卑而田宗强。转毂游海者盖三千乘。失之于本而末不可救。”。右一句“执国家之柄。以行海内。非特田常之势、陪臣之权也。”(注)无论是丞相田千秋。还是他。谁会听不出天子地意思?

田千秋一派沉稳。只当释义。桑弘羊却不行。

当日。与贤良、文学辩论地正是他。辩论之时。只求论证。哪里顾得上其它?诸多言论当时并不觉得。事后再看。多地是诛心之辞。

两人出了荡宫。一路无语。直到将至建章北门时。田千秋才忽然向引领地谒者询问:“听闻中宫近日皆在上寝侍疾。方才在荡宫。仆却未见中宫仪驾。不知……”

桑弘羊不明白田千秋为什么问起那个年幼的皇后,虽然并无明文禁止朝臣与后宫结交,但是,他们是外臣,一般来说,还是会避讳一二地。

也许是他想多了,也许是田千秋的年纪让人没有办法想歪,也许是这个问题在那位谒者心目中没有必要对外臣隐晦,总而言之,那位陌生的谒者对丞相的询问,以近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态度,恭敬地回答:“太医已言上疾无碍,因此,昨日皇后食邑上计,中宫言请之后,便移驾诣宫,本拟今日复还,不料,上计算簿出了大错,中宫已呈中章,言三日内无法侍驾。”

御史大夫有考课、监察之权,桑弘羊一听这话便皱眉,不过并未开口,毕竟,皇后属吏与朝廷官吏还是有所不同的,当然,真要计较,皇后属吏同样是领朝廷秩禄的,御史想弹劾也无不可。

桑弘羊正在寻思着,待听到田千秋压抑的咳嗽声而回神时,两人已经出了宫门。

年迈体虚的丞相捂着嘴登车,同时对他无奈苦笑:“上年岁了……”

田千秋的确是太老了,那样地年纪还要掌管天下大计着实令人不忍,因此,昨夜,丞相府长史连夜上奏,丞相暴病不起,也并不是一件会令人心生疑窦的事情。

然而,桑弘羊知道,田千秋已经表明了态度——他不会成为少年天子对付权臣的助力。

桑弘羊相信,天子明白这个意思。

—百官之臣的丞相先退了,尚未元服加冠的天子可还有胜算?

桑弘羊在心中默默自问。

—无论多少次,答案都是否定的。

桑弘羊苦笑。

—那个人是大司马大将军啊!

少年天子不明白,桑弘羊却不可能不明白先帝对某些官衔的重视。

—元狩六年之后,汉再无骠骑将军。

—元封五年之后,汉再无大司马,再无大将军。

—连同那个人早年所领地车骑将军,一起被先帝严密地收起,再未授人。

—因为它们所代表的权力,也因为它们曾经的主人。

—到生命的最后时刻,先帝授出大司马、大将军与车骑将军……

—当真只是因为它们所代表的权力吗?

—若是那样,为什么不授出位

骑将军之上的骠骑将军?

桑弘羊默默地按住腰间的银印。

—除了那个十八封侯、战无不胜的冠军侯,谁配骠骑之名?

握着铜较的双手上已可见暴起地青筋,桑弘羊却只是定定地望着前方,心中只听到一个问题反复拷问自己——先帝授出那方金印,是不是意味着霍光足以胜任大司马大将军?

他不敢回答,因为,他深深地恐惧着可能的肯定回答。

—如果是……

—面对大司马大将军,谁能有胜算?

—那个年少的天子真的明白大司马大将军的意义吗?

桑弘羊无奈叹息。

无论那人已离开多久,桑弘羊知道,在自己心中,大司马大将军与卫青这个名字是完全重合的。

他知道,有如此感觉的,绝对不是他一个人。

—包括先帝,恐怕也包括霍光。

—以那人衡量,大司马大将军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上将之元!意味着内朝首臣!

—那个人征战疆场,未尝败绩,纵横捭阖,止戈为武。

——那个人坐镇中朝,深谋远虑,宠辱不惊,国士无双。

桑弘羊闭上眼,按捺下因心潮澎湃而渐起地惶恐之意,咬紧牙关,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霍光不是那个人!

—如果霍光足以与那人相比,太子如何罹难?

——那些官位不过就是先帝的决定而已!

—就如他身上银印青绶。

——他接了,也就应了先帝的诏令。

那日在五宫,帝寝内卧,除了受诏辅少主的霍光、金日与上官桀,诸臣之中,只有他受诏为御史大夫。

因此,田千秋可以退,可以避,他却不能退、不能避。

—御史大夫的职责是先帝对他地期望。

—他不需要辅政,他只需要尽御史大夫地职责。

——无论能不能做到,他都必须做。

嘴唇几乎要被咬破,痛意缓缓弥散,桑弘羊却仿若未觉,睁开眼睛,已是一派清明、淡漠之色。

皂盖朱车在建章圆阙前停下,桑弘羊平静地下车,待宫门卫士验过符籍,便如往常一样登车。

进了阙门,马车沿着笔直地道路前行,一直到荡宫的宫门前才再次停下,再次验籍之后,桑弘羊没有再登车,而是跟随等侯地谒者步入宫门。

不知是他的感觉,还是事实如此,荡宫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地紧张气氛,令人有窒息的错觉。

一瞬间,桑弘羊很想干脆昏倒算了。

—也许他的确应该听从妻子的意见,学一学老丞相的暴病?

这种软弱地犹豫念头不过一闪而逝。

毕竟,他是十三为侍中,深得天子宠信的中朝重臣,他不是积年小吏、大器晚成的田千秋,如何学那般的行事风格?

先帝锐意进取,身边宠臣,哪一个挖空心思,求新,求变?

先帝容不得暮气,他们也不敢有但求自保的老成心思!

成也罢,败也罢,求的都是一个轰轰烈烈!就如主父偃的豪言——生当鼎食,死当鼎烹!

怀着这样地想法,桑弘羊脱履上殿,慢慢步入荡宫的前殿。

朱紫帷幕后,少年天子一身玄,端坐在绣幄之中,殿中尚书、御史各司其职。

桑弘羊郑重参礼,抬首时,天子眉目间的欣慰、喜悦清晰入眼,他却只是淡然垂首,掩去眼中、唇边一闪而逝的无奈苦笑。

就在方才,桑弘羊终于明白了田千秋昨日询问的真实意义。

—皇后不在帝寝,大司马大将军的顾忌便又少了几分啊!

想到这一点时,桑弘羊几乎是恶意地揣测,田千秋可能是“真的”病了!

—被吓的!

—没有顾忌的大司马大将军能做地……实在是太多了!

—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

—只看吕后崩后的事情便知!

心中无谓地长叹,桑弘羊起身走到自己席位,仪态端正地坐下,随后抬首看向一脸殷切的天子。

也许是桑弘羊的沉静太过诡异了,刘弗陵望着自己的御史大夫,脸上的表情渐渐淡去,直至连眼底最后一丝雀跃也消失不见……

君臣俩的凝视终结于侍中地通禀:“左将军请见主上。”

注:所引两句皆出自《盐铁论权》,前一句为桑弘羊所说,后一句为贤良、文学所说。

(实话实说,我知道本章有些花痴过度了……写到一半时,也为是否要修改而纠结来着……更新延迟也无这个原因,但是,到最后,我还是咬牙放弃了!……望天……其实,本文本来就是本人YYY与花痴的结果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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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涅磐之劾奏的逼迫

花痴过了……咱还是专注于照昭帝朝最严重的一次

“昔秦据南面之位,制一世之命,威服四夷,轻弱骨肉,显重异族,废道任刑,无恩宗室。www.65txt.com首发其后尉佗入南夷,陈涉呼楚泽,近狎作乱,内外俱发,赵氏无炊火焉。高皇帝览踪迹,观得失,见秦建本非是,故改其路,规土连城,布王子孙,是以支叶扶疏,异姓不得间也。今陛下承明继成,委任公卿,群臣连与成朋,非毁宗室,肤受之诉,日骋于廷,恶吏废法立威,主恩不及下究。臣闻武帝使中郎将苏武使匈奴,见留二十年不降,还__为典属国。今大将军长史敝无劳,为搜粟都尉。大将军出都肄郎羽林,道上移跸,太官先置,又擅调益莫府校尉。光专权自:,疑有非常。臣旦愿归符玺,入宿卫,察奸臣之变。”

郭念完手中的书简,头也不抬,默默地将简册卷起,垂首立于于皇后所在的绣幄之侧。

寝殿中,除了年幼的皇后,便只有倚华、郭穰等几个霍氏的亲信人物,此时,众人屏息无语,更是一派让人绝望的寂静。

没有人开口,包括尚不解事的年幼中宫。

—纵然年幼无知,兮君还是能够理解这份用词浅显的奏章在说什么的。

—上书者也许是考虑到天子只有十四岁,而不敢写得太过晦涩吧!

良久,兮君无奈地看了一圈殿中诸人,皱着眉开口:“左将军将燕王的这份奏书进呈,有何计较?上如何应对?”

这两个问题让众人从沉思中惊醒,目光集中作为消息来源的郭穰身上。

郭恭敬参礼,沉稳地回答:“左将军、御史大夫等皆在荡宫,尚无诏令。”

兮君默默点头。低头思忖良久。才抬头问倚华:“可是大父希望我暂离荡?”说着她看了郭穰一眼。意思很明显。

—以郭穰素来地表现。岂会犯下那般错误?

倚华默默摇头。看着皇后不解地神色。她轻声回答:“此事既出。大将军恐无暇顾及中宫了。”

—很残忍地实话。

兮君地眼中闪过一丝无法掩饰地黯然。却只是一瞬间。一眨眼而已。

年仅八岁地皇后很认真询问自己地长御:“那么。现在。我该如何?”

—既然郭穰在这里,她也就不必询问是谁的主意了。

面对那双清明的黑眸,倚华脸上有掩不过住狼狈,但是,她没有回避皇后的询问。

“等。”年轻的长御给了一个无可奈何地回答。

“等?”兮君茫然地重复,“等什么呢?需要等到什么样的结果呢?”

众人沉默。

一片寂静中,郭穰抬起头,以十分轻柔的语气开口询问:“中宫希望什么样的结果呢?”

兮君怔忡沉默。

郭穰却不肯放过年幼的女孩:“中宫是希望大将军无恙,还是左将军达成所愿呢?”

啪!

话音落下,兮君地手狠狠地拍向身侧的凭几,随即猛地站起,毫不掩饰的怒火让殿中诸人全部跪下,伏身稽首。

良久,众人都没有等到皇后地发作,倚华悄悄抬首,却见皇后已不在竹幄之中,不由大惊,她立即直起腰,惶恐地环顾殿中,直到看到一身深青绣衣的皇后默然立于火齐屏风旁,她才稍稍安心。

年幼的皇后凝视着几步外的青琐疏寮,有日光经反宇檐角射入殿内,正笼在皇后地身上,光影曜动间,长寿绣纹中隐藏的银线闪动着生动的光彩,仿若最华美的眩人幻像。

“中宫……”倚华不敢起身,低声呼唤。

“我的祖父想做大将军?”兮君的声音很低,似有泣音,然而细辨却又并非如此。

倚华语塞,郭穰却轻笑而答:“目前看来,地确如此。”

——只是看来啊……

倚华听出郭话中的意思,不由看了一眼这个自己素来不喜地同伴,却只换来似笑非笑的一个回应,她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年幼地女孩。

兮君的手扶着屏风上坚硬地松木边框,一动不动,良久才缓缓地道:“谁会胜?”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众人心头皆是一震,倚华在第一时间伏下身,额头抵在冰冷的方砖上,借着那股寒意才堪堪稳住心神。

只有郭穰没有低头。震惊之后,他依旧定定地看着皇后,半晌,才轻声询问:“中宫选择胜者?”这一次,他的态度郑重非常。

兮君轻轻地哼了一声,似乎对自己的私府令如此询问而感到不屑,她的语气很淡,完全不似个孩子:“你们会让我选择败者吗?”

—她只是个八岁的皇后,她能做什么?

殿中一阵尴尬的寂静,没有人回应皇后,也没有人请罪。

——事实便是如此,只不过,皇后的敏锐让他们意外了而已。

女孩就这么背对自己的亲近侍御,望着窗外,

站着。

长久的沉静之后,郭穰艰涩地开口:“臣等皆依附中宫,臣等的意愿并不重要。”

兮君蓦然转身,盯着这个素来行事灵巧的中宫私府令,一脸似笑非笑的清冷讥嘲,安静地等待他的下文。

郭第一次感觉到皇后的眼神也有如同锋利刀刃一般的威力,他不由在心中暗暗苦笑,面上却力持镇定,挺直了腰对皇后道:“臣等只是希望中宫安稳,庇护臣等而已。”

兮君终于显出一丝冷笑。

郭穰毫不动容,双手抬起执礼,随即郑重拜伏:“臣等皆是贱人,何足道也?大将军与左将军却是中宫至亲。”

—无论二者谁胜谁败,年幼的皇后都尚有一丝血缘构架的转寰余地。

—他们有什么?

兮君轻轻闭眼,浑身是说不出的萧索悲凉:“至亲啊……”

轻叹的话语伴着令人心惊的凉薄浅笑,令刚刚抬头的诸人再次不忍卒睹地低头——为那个年幼单薄的身影,也为那因为敏感而被伤得血肉模糊的天真心灵。

—至亲!不折不扣地骨肉至亲!然而,此时此地,此情此势,这是多么讽刺的词啊!

—她的两个至亲彼此都已亮出獠牙,却无人考虑站在中间的她……连一声知会也没有啊……

—因为她年幼?

—抑或是因为她根本就是无关紧要、随时可弃的棋子?

嘭!

沉重地屏风轰然倒下,手臂上传来绵密的痛意,一丝丝地刺入心头,兮君却只想笑,也只在笑,轻浅的笑容那么美丽,却让众人莫名地想哭。

“中宫……”

殿中诸人低切地呼唤,参差不齐,有一种噪杂的感觉。

兮君皱起眉头,想仔细辨听众人的声音,却只感到到更加纷乱地声潮将自己包围,紧紧地裹住自己,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音……甚至再看不见……

“中宫!”

******

太医令说了一通绕口的医理,倚华耐心地听完,待其指导女医为皇后施过针,便恭敬地让宫人送其离开寝殿,准备汤药。

锦帷之后,年幼的皇后沉沉昏睡,面色惨白,宽阔地额上有汗珠滴落,濡湿了她的发鬓,也浸湿枕下的锦衾。

倚华在床侧跪下,接替旁边侍奉的宫人,用丝帕小心地拭去女孩前额地汗水,同时低声让宫人将殿中的熏炉撤走一半。

汤药来得很快,接过耳杯与银匙,倚华正要给兮君喂药,却陡然发现奉药进来的竟是郭穰,她顿时脸色一沉,想发作,却终是按捺下来,转过身,一点点将药喂入兮君口中。

最后一口药也喂完,搁下漆杯,倚华便扯着郭穰走出寝殿。

“长御想骂就骂吧!”郭穰耷拉着头,自暴自弃地道,“已经离中宫寝殿足够远了。”

郭穰这样,倚华一腔怒火反倒无法发作了,最后,她只能连连跺脚,忿恨地扔下一句话就转身:“中宫只有八岁!”

郭穰却伸手拉住她的手臂,再认真不过地说道:“主上只有十四岁!”

倚华竦然变色。

郭穰却毫不退让,一字一句地敲打她的心:“敬夫人虽卒,然大将军何曾亏待上官家?左将军有何必要向大将军发难?”

——上官安封桑乐侯后,即请追封皇后之母,没多久便有诏令,追霍幸君为敬夫人。

—上官家何曾想与霍家断绝、反目?

—上官桀早已过了热血气盛的年纪,没有绝对把握,他凭什么要与军政大权在握地大司马大将军为敌?

—他有何可恃?

郭穰看着倚华,再认真不过地问道:“皇后可恃者为何?不过圣眷、子嗣、外家!”

倚华蓦然抬头,眼中隐约有薄怒之色。

郭仿若未见,继续道:“你我侍奉的这位皇后只有外家可恃!”

“那又如何?”倚华愤怒地质问。

郭穰松开手,望向远处地飞檐翘角的庑顶,淡淡地道:“即使只为皇后计,两家余一也比两家相争要好!”

倚华退后一步,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郭穰笑得淡漠悠远:“皇后总要面对地,如今虽然昏迷,却比事到临头才看清结果,要好得多!”他毫无悔意。

倚华已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的侧影陷入怔忡之中。

“只会是这种结果?”倚华勉强开口,声音嘶哑得可怕。

郭穰不解地睨了倚华一眼:“连我们都看得清,大将军与左将军不会不明白吧?”虽然是疑问地语气,但是,笃定之意十分明显。

—两家相峙不下,最后只会两败俱伤,这种损人害己的事情,霍光与上官桀会看不透?

—天子终究只有十四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idiancom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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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沉默

抹汗……家事加公事……我竭力保证更新吧……)

荡宫前殿,鎏金熏炉缓缓地释着应时的合香,温软绵絮,却始终无法化解殿中清冷生硬的气氛。(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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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桀与当值的尚书、御史长跪稽首,默默地等待,桑弘羊坐在东侧的席位上,径自与正席绣幄之中的少年天子对视着。

十四岁天子就这么看着一脸沉静的御史大夫,眼中原本明亮的光采渐渐消退。

桑弘羊始终没有开口,望着天子的眼神始终平静,但是,刘弗陵读懂了他的意思——与上官桀他们并无不同。

—都在等待而已!

刘弗陵咬住牙关,继续沉默了。

—他们是等他先发话!

织锦广袖下,刘弗陵握紧了双手,仍旧一言不发。他很清楚,自己绝对不能开口,所有指责的话语绝对不能出自他的口中。

—至少不能在一开始便由他出口。

——因为霍光是先帝指定地辅臣!

他相信。上官桀、桑弘羊同样明白这一点!

—可是。上官桀沉默了!

——可是。桑弘羊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他们拒绝首先发难!

—他们等待着他先表态!

—这意味着什么?

刘弗陵在心中愤恨地质问。

—意味着拒绝!

—他们拒绝服从他的意志!

偌大的前殿中只听得到风动锦帷的悉索声。

日光经檐角洒入殿中,上官桀眯起眼,在一片交织的光影中,仔细辨识眼前的黑色砖块上的每一条纹路。

时漏中的水一滴滴流出,上官桀心中地冷嘲之意也在加深。

—他们地天子啊……

—想对付权臣,却连这点担当都没有吗?

—如此便想将他们与霍光玩弄于股掌之间吗?

上官桀不屑地冷笑。

桑弘羊同样为此叹息。

—年少的天子究竟明不明白,他若是不表态,他们对付霍光的一切手段便都将失去大义的名份,沦为不入流地争权夺势之举!

—他们凭什么听命?

—要对付的当朝第一人!

—难道他们都是白痴,或者他刘弗陵已是人心所向,让他们甘愿承担所有风险?

—显然,两者都不是!

“左将军以为,此书当如何处置?”

刘弗陵忽然开口,十四岁的少年正是嗓音变化地时候,少年天子的声音有些艰涩、嘶哑,仿若破损的编钟铜。

上官桀抬起头,随即抬手行礼,郑重非常:“诸奏,上可诏有司案治,亦可下御史,诏群臣议论。”

刘弗陵咬牙,缓缓颌首,却没有回答。

——诏有司案治?

—仅凭这道漏洞百出的奏书便治大司马大将军地罪?

刘弗陵心中不由冷笑。

—他的父亲也许能做到,他怎么可能做到?

—只怕,他这边诏书刚写好,宫外就能有人喊出“清君侧”来!

—下御史,诏群臣议论?

—御史大夫此刻都一言不发,还能指望他一言定乾坤吗?

—结果不过就是一场乱战,能有什么结果?

——更何况,霍光主政七年,朝堂舆论未必不受其控制!

上官桀的回答与废话没什么区别!

刘弗陵的目光再次投向桑弘羊,却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桑弘羊眼中的平静总让他感觉到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可怕意味,让他满心焦躁,却又无法宣诸于口。

最终,年少地天子烦躁地皱眉,努力按捺下心中翻腾的情绪,对殿中诸人道:“朕知道了,卿等都退下吧!”

众人叩首,但是,上官桀却在起身前很认真地开口:“陛下,此书……”

“朕要考虑!”刘弗陵粗暴地打断了他地话语,随即推开凭几,径自起身离去。

所有人都被少年天子从未有过的暴躁表现吓了一跳,片刻之后,回过神地众人疑惑地望向代替大将军处分决策的左将军,却只看到上官桀一脸淡然地平静,轻摆衣袖,优雅转身,缓缓步出殿门。

然后,所有人便看着当朝第二人与一个宦者迎面撞上!

“做什么!”上官桀一时没有提防,差点被对方撞倒。

来者本已是惊惶失措,此时更加慌乱,两腿一软便跪在殿门处:“左将军……中宫……”

“皇后怎么了?”上官桀大惊失色,连刘弗陵也不由在围屏后停了步。

来的是大长秋,早已不年轻的他本就脸色惨白,听到这声质问,不禁更加哆嗦,却也知道不能不答,于是,他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勉强镇定下来,立刻道:“中宫昏倒了。”

上官桀不由大怒,刚想开口,便听身后响起一个阴郁的声音:“是否已召太医?”

—是天子。

大长秋不敢怠慢,立即顿首回答:“已召了太医令前

刘弗陵轻轻点了一下头,脸色稍缓,随即便严厉质问:“皇后之前并无不适,怎么会昏倒?”

上官桀狠狠地瞪着大长秋,显然也有相同的疑问。

大长秋茫然地摇头:“臣不知……”

—就是因为不知道,也没有任何征兆,他才会如此惶恐昏乱……

上官桀咬牙,刚要转头对天子说什么,就见天子走出前殿,听到少年天子淡然吩咐:“去诣宫。”

黄门、官人慌忙准备天子出行,十四岁的天子只是安静地站在殿门前,迎着正午刺目的日光,努力睁大眼睛,哪怕双眼已被刺痛,泪水已经盈眶……

******

诣宫正寝,宦者、宫人长跪稽首,年少的天子坐在寝侧,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皇后。

女孩已服过药,不再是脸色惨白,满头冷汗,但是,腊黄、黯沉的脸色仍然让人心惊,即使是在她因幼弟之殇而自苦、抱恙的那段日子,刘弗陵也没有见她这般模样。

虽然不懂医术,但是,刘弗陵曾经见过自己父亲的最后时光,此时此刻,自己这位年幼地皇后地状况正让十四岁的天子想起父亲毫无生气的弥留之际……

少年天子几乎不敢碰触女孩——那种失去生机的冰冷……哪怕只是想像一下,他都感到恐惧!

终究,十四岁地天子缓缓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轻触了一下皇后的手背——为了方便诊脉,兮君的右手并没有放下锦被之下——毫无暖意地触觉让天子陡然缩回手,在半空停了一会儿,才再次伸出手,慢慢地覆在女孩冰凉的手背上。

“皇后为什么昏倒?”将女孩纤细的小手握在掌心,刘弗陵望着她的脸,淡淡开口。

跪伏在地地诸侍御更加用力将额头抵向地面,无人敢应声。

寂静许久,刘弗陵没有转头,仍旧看着他的皇后,却再次重复相同的问题。

“皇后为什么昏倒?”一字不差,连语调都是相同的起伏。

只是,殿中,谁敢回答这个问题呢?

于是,沉默是必然的结果。

然而,少年天子今日已受够了沉默以对!

“难道是皇后自己无缘无故昏倒?”刘弗陵咬牙切齿。

刘弗陵很清楚,他的皇后虽然并不算活泼,身子也十分娇贵,但是,素来也没有什么先天不足地体弱之征,怎么可能弱不禁风到突然昏倒的地步呢?

天子地愤怒毫无掩饰,可是,诣宫内外依旧无人出声。

—不知道不敢多嘴,当时在场的,谁又能轻易说出原委呢?

刘弗陵彻底被他们地沉默惹火了。少年天子冷笑一声,松开皇后的手,转头看向殿内跪着地诸人。

“当时在皇后身边侍奉的人是谁?都自己去少府狱!”刘弗陵愤怒地下了决定。

—他是皇帝!是大汉天子!

—凭什么一个个都敢如此蔑视他?

—他的皇考在世时,朝臣、中人,哪一个敢如此应对?

殿中诸人没有出声,但是,随着倚华等人起身退出,当时随侍的诸人都默默起身,向帝后二人所在的方向深深行礼后,便退出离开。

没有人争辩一个字。

刘弗陵的怒火更盛,却再无计可发作,只能愤恨地瞪着离开的诸人,良久都没有收回目光。

“嗯……”

寝床之上,些微的呻吟,此时却异常清晰,刘弗陵的怒意顿时一滞,转头看向床上的女孩。

兮君疲惫地睁开眼,意识仍旧模糊,只觉得耳边轰鸣不绝,让人无法忍受。

天子在侧,中宫侍御再焦急,也不敢动弹,只能悄悄以眼角余光打量皇后的状况。

“颀君?”看到皇后茫然的眼色,少年天子倾身低唤,小心翼翼,生怕惊到刚醒来的女孩,却只看到女孩眉头紧锁,眼神依旧茫然。

“颀君!”刘弗陵稍稍提高了音量,想引起女孩的注意。

—莫名地,他不喜欢女孩茫然地望着悬于梁下的锦帷,黑眸中丝毫没有自己的身影。

“颀君!”十四岁的天子再次呼唤女孩的字,同时紧紧地握住了女孩的手。

不管是因为声音,还是因为手上的力道,兮君终于将目光转身寝侧的天子,一派茫然的双眼盯着天子看了半晌,才终于有了反应,认出了眼前是谁。

“上为何在此?”兮君皱着眉,诧异地反问。

刘弗陵微微勾起唇角,轻声道:“皇后为何如此,朕便为何在此。”

兮君怔怔地望着他,一脸茫然的神色过了许久才终于有变化。

“皇后为何如此?”刘弗陵再次寻问。

兮君皱着眉转开头,沉默以对。

—她为何如此呢……

(《紫华君》的番外,我记着呢……十月……嗯……十月……)(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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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涅磐之恍悟

两天没有更新……单位考核完成前,易楚是什么承……泪奔……)

“颀君……”

皇后的沉默让十四岁的天子皱紧眉头,半晌没有出声,最后,想到寝台之上的女孩不过刚刚苏醒,他按捺中的不悦,低声呼唤女孩的字。(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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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没有听到的称呼让兮君不由一怔。

——“以后,我叫你颀君可好?”

——册后那天,椒台之上,十二岁的天子温柔地询问她……

女孩脸上的怔忡、怀念之_取悦了少年天子,紧靠在一起的眉头缓缓松开。

“在想什么呢?”弗陵轻轻抚开她脸颊边的凌乱碎发,柔声询问。

兮君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夫君,良,女孩的脸上才缓缓释出一丝迷茫的笑意。

“妾在想大父为什么给妾这么一个字。”八岁的皇后缓缓言道。

刘陵一愣。

——人其颀……

——《诗经卫风硕人》

—《左传鲁隐公三年传》:“卫庄公娶于齐东宫得臣之妹。曰庄姜。美而无子。卫人所为赋《硕人》也。”

刘弗陵熟习《诗三百》。如何不知。此诗乃人悯庄姜之作。因此极述庄姜之美却无情思……

十四岁地天子默然无语。缓缓收回手。看着自己年幼地皇后转过头。侧身向内再不看自己一眼。

明知道皇后希望自己离开,刘弗陵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还是轻声道:“颀君知道什么了?”

兮君本来已经闭上眼,闻言不由讶然翻身,双眼圆瞪,盯着少年天子,一眨不眨。

刘弗陵微微失笑,带着几分玩味地残酷,再次追问:“或者,朕应该问,皇后为什么会知道那些事?”

兮君脸色一变,目光随即转向寝外跪伏的宫人,确认某些空缺的位置后,才再次看向少年天子:“妾的侍御并没有犯错……”

“真的吗?”刘弗陵轻轻挑眉,声音很轻。

兮君看着他眼中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得意神采,心中不禁一阵烦躁,放在锦被中的那只手紧紧握起,良久才移开眼,淡淡地道:“他们没有犯错,有错的是妾……”

—错地是她的出身!

——错的是她的血统!

—那些人不过是各为其主,忠于职守罢了……

女孩眼中的黯然让少年天子狼狈地站起:“朕知道了!”

兮君却猛然转头,想起身,却全身无力,刘弗陵慌忙按住她的肩,无奈地苦笑:“这是做什么?”

兮君看着忽然间显得有些无措地天子,不由报以几乎相同意味的苦涩笑容。

“主上知道什么?”女孩轻声质问,极轻的声音却显出一丝直刺人心地锋利。

刘弗陵不由一僵。

兮君伸手扶住他的肩,借力起身,在他耳边轻声低语:“主上知道的又有谁不知道?”

刘弗陵一把推开皇后,狠狠地瞪着她,眼中却无法掩饰地浮现出一丝惶恐。

兮君无声地扬起唇角,清冷的目光带着几份嘲意看着自己地夫君。

刘弗陵咬牙瞪着自己的皇后,好一会儿,以一种毫不掩饰的恶毒,轻声对她说:“朕知道的,皇后又知道多少?”

—纵然他的一切所为都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总比她的一无所知要好吧……

兮君愤恨地抬手,最后,却闭上眼睛,缓缓地将手放下,双唇紧抿,让刘弗陵怔忡无语地愣在当场,良久才见女孩地眼角缓缓滑落一滴泪。

泪水没入女孩凌乱的发丝,再无踪迹,却仿佛一滴滚烫地热油落到心尖上,让刘弗陵再无法坚持下去,猛地跳起,转身离开。

大步踏出寝殿,刘弗陵立刻停步,深深吸了一口气,殿外,宫人、宦者身迎候,一刹那间,仿佛天地都已俯首。

刘弗陵仰起头,承受深秋时节的温暖阳光,佛母亲地温柔爱抚……

少年天子整个人一怔,闭上的双眼中,生涩地湿意缓缓退去。

—他的母亲……

“上……”

见天子一直站在殿门前不动,担心未加裘衣的天子会感染风寒,金赏不得冒着失仪之风险,来到玄阶下,轻声呼唤提醒。

“嗯……”刘弗陵睁开眼,黑眸之中一派平静,“赏,诏少府不必治罪领皇后侍御了!”

“……诺……”少年侍中按捺下诧异,低头应诺。

******

天子离开的动静并年幼的皇后并非没有听到,但是,她没有睁眼,只是拼命按捺痛哭一场的冲突。

“中宫……”

宫人的呼唤让女孩断然转身——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此时的狼狈。

“中宫……车骑将军、左将军在宫门请见。”内谒者没有看出皇后的不甘愿,但是,等候的两人同样不是可以轻易打发的……

兮君花费了好一会儿的工夫才反应过来,“车骑将军、左将军”是指

“不见!”女孩断然回答。

刚起身的诸人不由一愣,下一刻,所有人再次跪,却无人敢出声。

—女孩的语气中有不容忽视的怒气。

—年幼的皇后在生气吗?

当内谒者小心翼地向皇后的两位至亲解释皇后的拒绝时,父子两人对视一眼,随即便彼此了然地错开目光。

上官安清了清喉咙,思忖会儿,才找到说辞:“中宫已经醒了?”

“是!”内谒者立回答,随即又补了一句:“臣是听中宫亲口说不见地。”

上官安不由一愣,随即不禁有些羞成怒:“亲口说不见!”

内谒者方要开口,便觉得:己全身都被眼前这位皇后之父的杀气包裹,不禁就打了一个寒颤。

“……车将军……”他不敢再说,只能跪下请罪。

“……”上官桀拍了拍儿子的肩,示意他收敛脾气,随即又转头对那名内谒者道:“大汉素来重孝,皇后母仪天下,岂会有如此作为?足下慎言。”

—确实是皇后亲口说的啊……

那名内谒者在心中叫苦不迭,却也只敢在心中叫叫。

虽然不敢说实话,但是,内谒者也再去通禀,只能沉默地保持请罪的姿态。

被父亲提醒后,上官安的怒意稍敛,镇定了一会儿,总算能以平静的语气再次开口:“主上为何这么快就离开?”

他们两人赶到时,正好看到天子乘舆离开,虽然少年天子素来沉稳寡淡,但是,以上官父子地眼力,还是看得出,他的心情十分不好。

—能让刘弗陵情绪流露至此,本就意味着情况不一般……

内谒者不敢再沉默,也不敢隐瞒,只能低声回答:“臣在外殿,并未听到上与中宫的声音……”

—这是一问三不知,将自己推托得一干二净了。

上官安再次皱眉,却没有发作,毕竟,以内谒者的身份,在这种时候,恐怕是进不了内卧的。

“阿翁……”上官安看向父亲,询问之意十分明显。

上官桀看了儿子一眼,低叹一声,转身离开:“走吧!”

完全没有想到父亲会如此干脆地离开,上官安愣了一会儿,才恍然回神,连忙追赶父亲。

宫中并不是商量事情的好地方,父子俩出了建章宫,登上车舆才开始谈论此事。

上官安刚想开口,就听上官桀轻叹摇头:“孙女是知道发生什么了……”

上官安一愣,待明白了父亲地意思,却是眉头紧皱,连连摇头:“怎么可能?阿翁,兮君才多大?再说,她怎么可能知道?”他根本不愿~信有这种可能。

上官桀似笑非笑地看了儿子一眼:“孙女八岁,也就是主上当年即位的年纪……真的还是完全不懂事地年纪?至于如何知道……”

上官桀淡淡地微笑:“她可不只是我的孙女。”

“阿翁是说,大将军派人告诉兮君了?”上官安立刻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却见上官桀轻轻摇头:“怎么可能?”

上官安一愣,方要争辩,就听父亲冷笑而言:“霍子孟现在怎么还会顾及一个姓上官的外孙女?”

上官安无言以对。

“更何况,你这个女儿对外祖父是何等亲近、倚赖?若是霍子孟地意思,她会昏倒?”上官桀冷冷地睨了儿子一眼,对孙女的不满已是溢于言表。

上官安无法否认,只能底气不足地对父亲道:“兮君总是姓上官的……”

上官桀冷笑不语,只是看着儿子,上官安只能低头躲开父亲迫人的目光。

见儿子如此,上官桀倒是不好意思再迫了,不由叹息一声,半晌才道:“是啊……姓上官……”

“阿翁?”上官安听着便感觉父亲的语气不对。

上官桀没有看他,望着直通城门的平直道路,轻声叹息:“我~在明白霍子孟为什么不愿意了……”

“什么?”上官安明白。

上官桀冷笑:“长公主这一局布得可真高明……”

上官安皱着眉,不敢确定地试探:“阿翁是说让兮君入宫……不好?”

上官桀不悦地瞪了儿子一眼:“你还没明白过来?”

上官安低头思忖,上官桀也不打扰,只是脸色越发阴沉。

父子俩一路无语,直到进了家门,上官安仍然沉浸在思考中,让上官桀不禁愤恨不已。

“阿翁……”进了内院,上官安忽然出声。

“嗯?”上桀地语气并不好。

“我们与霍家已是不死不休。”

上官桀陡然停步,转身望向一脸惶然的儿子:“你终于明白!”

“没有办法吗?”上官安问得十分绝望。

上官桀冷笑:“你说呢?两条路而已,不过是早晚之分罢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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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上官家的对策

—两条路而已……

上官安本就是绝顶聪明的人物,之前多少有些关己则乱的意思,此时,经过父亲一连串的点拔,他如何还会看不透眼下的局势?

—天子哪里是想对付霍光?

—十四岁的天子是想要天子权柄!

—刘弗陵想对是先帝遗诏指定的顾命辅臣!

上官家能选的过是两条路——要么与天子为敌,要么与霍光为敌!

与天子为敌——上官在宫便是刘弗陵现成的筹码,随时可以处置皇后以牵连上官家,那样,至少可以除掉一个辅臣!

与霍光为敌……

上官安不必;也知道会是何结果!

—先帝会随便授一个人为大司马将军吗?

上官安不无茫然。www.65txt.com但。看了父亲一会儿。他忽然振奋了精神。扯着父亲进了正院北堂地内室。然后凑到父亲地耳边轻声道:“阿翁有办法?”

上官桀推开儿子。在正席坐。冷笑不止。瞪着儿子看了半晌。才愤恨地道:“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是一个想法罢了!”

上官安一直盯着父亲地眼睛。即使是亲明显地怒意也没有让他稍稍收敛。待听完父亲咬牙切齿地表白。他才笑道:“我也有个想法。”

父子俩相视一眼。很有默契地同时挑眉。随即伸手用手指在面前地漆几上勾划来。几下之后。两人便停下动作。抬头看向对方。面上流露出一丝温暖笑意。

“那就如此办吧!”上官桀扶着漆几站起。负手往外走去。

上官安跟在父亲身后离开正院。没有出声应答。上官桀也没有任何不满。

一脸深沉地回到自己住的院子,上官安摒退了上前侍奉的婢女,直接进了正寝。

自从霍幸君过世,上官安便很少来这间正寝——没有主人的所实在是太清冷了,他宁可在偏房侧厢地偏妻、下妻处过夜,再不然,他还有别苑行馆,并不是非得回家才能过夜。——自然也没有心情打理正寝,因此,正寝中一切陈设仍是霍幸君在世的模样。

也是因此,本来只是想静心深思一下那个计划的上官安,一进门便愣了一下。

此时此地,上官安不产生一个荒谬地想法——若是霍幸君没有死……

明知是假设,一恍神之后,上官安便苦笑着摇头,将那些不可能的事情甩出脑海,随即转身,再不愿进去。

侍奉他时间最长的一个婢他又要离开,连忙到阶前为他着履。

步入台阶,上官安不由停步,一时不知该去哪里,思忖了一会儿,心中忽然兴起一个念头,竟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下,他按住额头,挣扎了一会儿,终究决定顺从自己地想法,于是,他立即就举步准备出门。

走了两步,上官安心思一动,停步唤过那名婢女,低声吩咐:“将少君用过的东西都收起来,收好了立即送去……椒房殿!”霍幸君在世时,上官家上下皆称其为少君,如今虽然追谥为敬夫人,但是,上官安也没有改口。

婢女没有想到主人竟如此吩咐,却也不敢质疑,低头应诺,将他送到院门处才狠下心来开口:“公子……”

“何事?”上官安停步询问。

婢女依旧低着头,轻声道:“少君于归时带来的嫁妆,大姬入宫时,便全部被带走了,如今屋中地东西都是家中置办的……夫人那里都有登记。”

上官安没有在意,摆手道:“跟夫人说,是我的意思就行了!”

安阳侯夫人对独子素来宠爱,怎么会拒绝这么点小事?上官安根本没有在意。

婢女低声应了,随即又道:“公子……大姬……不……皇后如今不是在建章宫吗?”她这才想起不该再称兮君为大姬了,连忙改口,一时不免有些慌乱,但是,还是将意思说清楚了。

上官安淡淡地道:“建章宫毕竟不是帝宫,椒房殿才是皇后殿,大姬总会回去的。”

他地语气透着一抹让人心惊的肃杀,让婢女再不敢多问,只是连声应唯。

出了院门,上官安便直奔家中的马厩,当值的奴仆见少主人过来,连忙起身,还没有开口,就见上官安拉出自己的坐骑,直接离开,奴仆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禀报的禀报,追赶地追赶,马厩中一时就乱成了一团。

接到禀报,上官桀的妻子立时唬了一跳,连忙就要起身,却被旁边地丈夫喝住:“不必管他!”

“夫君……”安阳侯夫人不由皱眉,“安儿如今身份贵重,怎么能轻身出行呢……”

“他也不是口垂髻的小儿了!”上官桀淡然言道,“他自有主张。”

安阳侯夫人想了想,地确无法反驳丈夫的话,只能按捺下心焦,专心侍奉夫君用膳。

食案方撤,就有婢女通禀上官安地婢女请见夫人,上官桀素来不管家事,听了这话便摆手让妻子自去处理,他径自进了内卧,准备午憩。

还没有就寝,上官桀便见妻子一脸不解地走了进来,刚要开

还有婢女在侍奉,便先让婢女退下,才走到自己身边“安儿让婢女将幸君用过的东西都收起来,全部送往椒房殿。”

上官桀本来还有些不耐烦,一听这话,不由就愣住了。

“夫君的意思呢?”安阳侯夫人小心翼翼地询问明显在发愣的丈夫。

妻子的声音让上官桀恍然回神,稍稍思忖了一下,他便点头道:“就照安儿的意思办吧!”他的妻子刚要应声,就听他又补充了一句:“把家中幸君置办的东西都送去!”

“全部?”安阳人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霍家归根结底出自冠军侯家,霍光又照顾着霍去病地少子,家中一脉相承都是霍去病当年的习惯——霍去病少年贵幸,侯封万户,起居用度无不讲究,那是真正的食不厌精,加上武帝对这个晚辈宠信非常,连出征都不让他委屈,平常就更不必说了。——自然不是上官家这种素封之家能比地。霍幸君是嫡长女,在家中素来受宠,又哪里是肯委屈自己的人?始为新妇便把自己的那个院重新布置了一通,后来几年,除了房屋不好轻动,上官家所有地方就没有她没动过地。

——若是照上官桀的意思,上家能被搬空了。

上官桀淡淡一笑:“舍不得?”

夫人听着他的话音就透着古怪,由紧张:“君究竟是什么意思?”

上官桀安抚地拍了妻子地肩:“卿照做就是。”

“胡说!”安阳侯夫人却不信,“难……放在家中……还不如给皇后?”她脸色惨白,结结巴巴地问道。

—是说他们可能无法保住那些东西吗?

上官桀依旧笑得云淡风轻,没有肯定没有否定,只是道:“皇后也是我们家的。年幼失母,给她做个念想也好。”

安阳侯夫人没有吭声,只是攥着丈夫的前襟不肯放手。

******

上官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里,但是,他来,也来了,再追究为什么来……毫无意义。

—茂陵东郭……

——他的妻子地墓冢。

—还有未能成服的幼子……

守冢的奴婢见到孤身前来的少主人都是惊讶莫名,上官安并不意外,径自在园前下马,将缰绳交给迎上来的奴婢。

接过马缰,那个奴婢有将马牵开,而是站在少主人身边,一脸欲言又止的踌躇。

“何事?”上官安淡淡扫了一眼同样脸色复杂地一排奴婢。

“……公子……”离他最近的奴婢不硬着头皮回答,“少君地父亲……在里面……”

上官安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霍光在这儿!

他不由苦笑——该说他们翁婿连心吗?

他摆了摆手,径自走进墓园。

因为规制一再改动,墓园一直没有建好,很荒凉,身处园中,一目了然,上官安一眼就看到一身墨服的霍光——他地妻父就站在女儿的墓前,身旁只有两名随从。

明知道相见必然尴尬,明知道回避才是最好地选择,上官安思忖片刻之后,仍然走了过去,霍家的那两个随从看到他走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阻止。

“……阿公……”在霍光身后三步处停下,上官安选择了一贯的称呼。

霍光没有任何回应,几乎让上官安怀疑自己的声音是不是太小了。他正在考虑是不是再开口,忽然就听到了霍光的声音:“来见幸君,可是已有决断了?”

上官安一愣,下意识看向霍光的随从。

霍光没有转头,却仿佛看到了他的动作,几乎是同时就出声:“子都,你们到园外等候。”

两人的动作稍稍有些迟疑,但是,还是照办了,园中顿时只剩下他们翁婿两人。

上官安抿了抿唇,闭眼又睁眼,开口却不是回答霍光的问题:“兮君昏倒了。”

“嗯……”霍光含糊地应了一声。

上官安也没有等他表达意见的意思,稍顿了一下,便道:“阿公早有定见,却一直没有告诉我们……”

霍光没有吭声,上官安淡淡地一笑:“所以,我们再后悔也没有退路了。”

这一次,霍光轻轻点头,官安没有再说话,翁婿两人便一前一后,静静地站在那个将他联系在一起的女子的墓冢前,任凭秋风狂扫,任凭金乌西坠……

最终,还是霍光先动了。他转身,看也没有看上官安一眼,只是按照一贯的速度迈着步子,往园门走去。

“阿公,”霍光走过身边时,上官安再次开口,但是,霍光没有停步,上官安也没有在意,只是平静地说着,“当年,幸君一个人走得肯定寂寞,所以,要鸿儿去陪她。如今,我们没有退路,不如让这段路更热闹一些才好!”

霍光一步没有停,一步没有乱,没有人知道他是否听到了长婿的这段由衷之辞。(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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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涅磐之死结

掩面……易楚真的是有事啊……泪……而且,我真的,这段会写这么长……)

诣宫的气氛十分压抑,即使前去少府领罪的诸人去而复返,也没有让侍奉皇后的诸人感到一丝轻松。www.65txt.com首发

仿佛回到一年前,那时,皇后因为幼弟之殇久久无法平复,于是,宫中上下无人能感受到一丝欣喜。

年幼的皇后沉默地藏在绣帐之后,无声地抗拒着所有人的关心。

中宫上下无法质问皇后,但是,秩位更高的詹事、大长秋等人可质问皇后昏倒时在场的诸人。

“你们究竟做了么?”前殿东厢,大长秋严厉地质问郭穰。

—长御要随侍皇后,私府令不必如此。

郭穰不能哀叹自己的运气——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怎么就只他被大长秋盯上了呢?

虽然满心郁闷,郭穰仍然不能不低头,也不敢实言作答。

“臣?什么啊……”他只能跟大长秋打虎眼。

一旁詹事不忿地拍了一下面前地漆几。方要质问。却被并排而坐地大长秋扯了一下衣袖。只能咽下到嘴边地斥喝。

大长秋在宫中毕经历得比较多。最初地怒火稍熄。便再无兴趣追问当时发生了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郭穰。慢条斯理地道:“君等与吾等不同。乃是皇后属吏……”

詹事凛然。立刻敛容低头——他们是朝廷官员。在皇后地事情中涉入太深绝对不是好事!

郭穰自然听出了大长秋地意思。立即躬身应答:“是……臣谨大长秋教训。”

詹事与大长秋相对一望。便起身离开东厢。留下郭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又镇定了一下。才转身离开东厢。

******

一出诣宫的宫门,略年轻一些地詹事便不无担忧地问大长秋:“就这样……合适吗?”

詹事的话没头没尾,但是,大长秋却很明白,他冷冷一笑:“不合适又如何?”

—他们占着高位,不过是因为资历、身份,眼下这个局势,哪里有他们说话的余地?

詹事也不是不明白,深深叹了一口气,对大长秋郑重一拜,道:“方才之事,谢大长秋。”

大长秋也坦然受了这一礼,随即便伸手扶起对方,轻声道:“本以为皇后身份贵重,必然安若泰山,如今看来……”

詹事倒是不解了:“如今这情势如何?无论如何,皇后也不会有事才是……”

大长秋轻轻摇头:“就是皇后……才最容易出事……”

詹事不解,但是,大也无意再说,默默地负手离开。

******

后殿正寝,倚华默默地搅着银匙,黑漆漆的汤药上水汽袅袅,模糊了漆杯中的深沉颜色,也让倚华的双眼莫名的有些酸涩。

“中宫该用药了。”跪在帐外,倚华低声言语,帐内依旧无声,但是,用药不比旁事,拖延不得,倚华稍等了一会儿,便让青衣宫人撩起帐帘。

从少府寺回来,倚华还没有见过皇后,此时已近哺时,天色渐暗,宫人正在依次点燃殿中地各处灯盏,寝台之中,因为长乐明光锦的帐幕遮住了殿中的灯光而稍显昏暗,倚华只能看到女孩闭目仰躺,脸色十分灰暗,透着一抹令人心惊地死寂……

她不由变色惊呼:“中宫……”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平复下骤然加快的心跳。

似乎是被倚华的声音惊动了,女孩如羽的~睫微微颤动,片刻之后,便徐徐睁开眼,倚华再次感觉到胸膛中如重槌狂击般的心跳……

—侍奉兮君三年,她第一次看到女孩眼中流露出绝望的气息……

那双毫无光采地眼睛中满是血丝,乌黑的眸子失焦地望着前方,任由帐顶上的丰富花纹清晰地映入其中……如同宫中那些永远没有波澜的水井中映入星空的模样……

倚华颤栗地顿首,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随后缓缓起身,稳稳地舀了一匙汤药送到女孩的唇边。

“中宫,该吃药了。”她的声音极尽温柔,轻轻地哄着女孩,但是,女孩仍旧是一脸茫然地望着帐底,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自然也没有张嘴。

倚华正要再出声,女孩的双唇忽然动了,虽然不确定女孩是不是意识到应该吃药了,倚华还是小心地喂了那一匙药。

——没有呛到,没有吐出。

见女孩终于肯吃药了,倚华不由松了一口气,再接再厉地一杯汤药都喂入皇后口中,而年幼地皇后似乎只是下意识地张嘴、吞咽,脸上、眼中仍是一片茫然。

无论如何,殿中的侍御、宫人都松了一口气,等在外间的太医、尚药等人更是

吐了一口气,抬手以衣袖拭去满头的冷汗。

—他们这些人不过是医工之流,一旦贵人有事,他们总是难免获罪,对皇后的状况自然是再关切不过。

宫人将药具送出内殿,中宫食官丞趁着帷幕卷起地机会,示意内殿诸人——该进食了。

诸人同时看向倚华,看了看女孩的模样,倚华转头低声交代宫人:“中宫这会儿不会用膳,不过,让食官将膳食准备好,随时都会取用。”

小宫人机警地点头,轻声重复了一遍,便退出内殿。

心中暗叹一声,华动手将帐幕重新放下,随即示意内殿中地诸侍御轮换着去,自己则屈膝在寝侧坐下,轻揉眉心。

“……倚华……”

忽然响起的声音让殿内人同时一惊,离得最近地倚华也是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皇后的声音。

“婢子在。”倚伏首应声。

一阵寂静,几乎让众人以为是不是他同时出现幻听地症状了。

正在众人惊疑不定的时候,兮君的再次响起:“让其他人都出去。”

众面相觑后,还是低头退下。

稚嫩的声音略显哑,有些干涩的感觉,倚华从案上的壶中倒了一杯调好的蜜水,随后才撩起帐帘,将朱纹漆杯放在已经坐起的女孩的手边,她自己则在系好帐帘后,恭敬地跪在寝侧。

寝台上,兮君没有碰那杯犹有热汽的蜜水,而是抱着锦被倚在内侧的屏风上,双手紧紧地将锦被拥在怀中。

倚华没有再出声,垂下头,静静地等待。

等了许久,她终于听到兮君再次开口:“现在怎么样?”

倚华不明白地抬头,看着一脸紧张的皇后,两人对望良久,她才恍然明白过来,却只能摇头:“婢子不知。”

她知道皇后要问的是上官桀呈上那份劾奏后,现在是什么状况,但是,自从皇后昏倒,中宫上下乱作一团,哪里有功夫去关注天子那边的消息?

“是吗?”女孩抬眼看了她一下,似乎有些怀疑,却没有多说。

倚华沉吟了一会儿,小心地道:“中宫昏倒不久,陛下便赶来探望,婢子以为……燕王劾大将军一事尚无定论……”

女孩终于抬头,向外看了一下,随即便皱起眉头,倚华了然地开口:“眼下应当是申末(16:17:C0)了。”

兮君轻轻点头,眉头却没有松开,甚至还咬了嘴唇没有出声,倚华见状,自然也低着沉默不语。

“……会是什么结果?”兮君主终于出声,所问却也在倚华的意料之中。

——然而,虽在意料之中,却没有办法回答。

倚华低头沉默,兮君却笑了:“陛下会怎么办?”

倚华一愣,就听年幼的皇后以迷茫的声音继续问道:“是依奏案治外祖父,还是案治燕王与祖父?”

倚华凛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兮君更加用力地抱紧面前的锦被,依旧微笑着,语气却更加冰冷:“结果是会哪一种?”

倚华不敢抬头,胸膛之中,心口一阵阵地作痛,她听到年幼的女孩失神地喃语:“我会怎么样?会见到阿母与阿弟吗?”

倚华猛然抬头,倾身向前,几乎要扑到寝台上,兮君被她的动作吓得立刻又往里缩了缩。

“中宫……为什么会这样想?”倚华按捺下心中沸腾的感觉,力持镇定地问道。

兮君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抬眼,只是盯着那杯已经没有一丝热汽的蜜水,在倚华耐心将,轻声言语:“大父不会放权,祖父也不会甘心,陛下更不会退让……”

倚华心中原本如水冲沸的感觉顿时平息下来,变成了永无波澜的古井水……

—年幼的女孩看得太清楚了……

—她还不会表达自己的意思,但是,她已经明白,她就是三方争执之间的那道死结……

倚华无话可说。

—居其位,谋其政,霍光既然已经处于当朝第一人的位置上,就断然没放权的可能……尤其是如今,天子咄咄逼人,他即便不计自己的生前身后,总要考虑家人吧……

—上官桀若是甘心居于霍光之左,就不会急着把五岁的孙女送入未央宫了……

—刘弗陵也不是愿意垂拱而治的天子……他恐怕已经视先帝确定的辅臣为心腹大患了……

兮君默然无声地扬起唇角。

——她会怎么样?

(泪奔……预计中本章能写完这个弹劾事件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idiancom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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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涅磐之抉择

殿中一片寂静,长案上摆着的鎏金宫灯静静地履行自,将腹中那点灯火光茫散向殿中。(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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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幼的皇后缩在寝台的一角,低着头,默默地笑着。因为跪在寝台前,尽管竹帐之中十分昏暗,倚华仍然可以看到女孩的脸。她看到女孩苍白的双唇勾起完美的弧度,尽显温柔典雅,可是,那抹完美的笑容却莫名令她感觉到无边的清冷之意……

倚华怔怔地呆了片刻,竟是不言不语地起身将那杯蜜水撤回寝侧的长案上。

“不会有事的……”

她站在黑漆长案前,轻声低语,黑眸中映着案上绘饰的云气纹样,鲜艳的丹朱色,连绵不绝。

倚华始终没有转身看向年幼的皇后。兮君抬起头,看着自己长御的背影,没有出声问为什么,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身后被注视的感觉让倚华不由微笑,抚着朱纹漆壶的双手缓缓收回。

“大司马大将军是先帝选定的辅臣,上怎么会仅凭诸侯王的一份劾奏便治罪呢?”鲜红的双唇微微扬起,却透出一丝让兮君颤栗的冰冷杀机。

—是啊……一份劾奏便能治罪大司马大将军吗?或者说,能够让大司马大将军伏首认罪?

—简直是……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了……

兮君却没有笑。只是咬着嘴唇。静静地看着倚华。胸膛中。稚嫩地心脏仍然有颤栗之后麻木感觉。

“上所想地……鹤蚌相争……”倚华唇边啜着地那抹浅笑终是浸染了那份杀机。透着异样地森冷。出口地话语瞬间带上了凝结在锋刃之上地冰霜才会有地彻骨寒意。

望着自己地长御。感觉到她周身忽然散发出地冰冷寒意。兮君却莫名地平静下来。心中竟没有兴起一丝惧意。反而涌上了一丝问。

“……长御……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年幼地皇后还是问了出来。

女孩稚嫩、不安地声音让倚华刹时敛去了所有冷意。转过身。依旧只是一脸温柔微笑:“都是一些陈年旧事。一时也说清楚。”

兮君看了看倚华。似乎想确认什么。但是。过了一会儿。女孩还是默默点头。算是认可了倚华地拒绝之辞。

倚华暗暗松了一口气,又默默地告诫了自己一番,才走回寝侧,屈膝跪下,看了女孩一眼,便垂下头,一边斟酌着用词,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中宫是在担心自己?”

话出口后,倚华抬眼看了皇后一下,见女孩眼中闪过一抹不悦的讶异,便又连忙补充了一句:“或者,中宫是在为家人担心?”

兮君一愣,心中刚萌生地那点不悦立时消散,眉目一动,唇角已带是三分苦涩。

“家人吗?”女孩恍惚低语。

—她还有家人吗?

年幼的皇后将怀中的锦被抱得更紧,只是那股寒意本就自心中升起,如何能靠锦被消弥?

倚华岂不知年幼的皇后是何心思?虽然听不清皇后地低语,但是,稍等了一会儿,她便按自己原本的心思低声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宽慰之辞:“中宫若是担心自己,大可不必。”

兮君抬起头,眼中满是惑,唇边的那抹笑容的苦涩之意却不由更深了几分。

倚华没有抬头,垂着头,轻声慢语地为女孩分析:“中宫所思,无非是自己会被抛弃……”

话一出口,她便觉得不妥,连忙就伏首在地,不敢起身。

——有些事情……可知,可想,唯独不可说……

兮君用力攥紧双手,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压下心中陡然窜起的那道莫名火。

—她怎么敢!?

心中回荡着这句质问,脑中有一个清明的声音在说——她不应该为长御地话生气……

良久都没有听到声音,倚华悄悄抬眼瞥了一下皇后,却因为角度与光线的关系,什么都看不见。

“长御请说。”仿佛是看到倚华地动作,兮君的声音恰好响起,让倚华又是一惊,却也因此不敢怠慢。

“无论是陛下,还是大将军,抑或是左将军,都没有拼杀地觉悟。”倚华直截了当。

“那又如何?”兮君有些明白却又不敢确定。

倚华的额头死死地抵在冰冷地莞席上,颇有几分诚惶诚恐地道:“中宫之位源于三方的考量,只要三方安然,便无人可撼中宫。”

兮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倚华听到她的动静,不由就放松下来,却仍然没有动弹,心中隐隐有预感——年幼的皇后必然不会如此轻易地接受这番宽解。

“长御。”兮君果然开口,“只是现在还没有拼杀的觉悟……是吗?”

倚华无奈地轻叹,却也无法否认。

“那么……”扯动唇角,勉强露出一个可以算作是笑的表情,年幼的皇后闭上眼,“一旦开始了……”

倚华一颤,抬起头看向皇后,惨白的脸色与故作镇定的神色让人无法不怜惜这个年幼的孩子。

双手握成拳,倚华深深地低头,轻声地说了一句极其大逆不道的话:“如果他们没有机会对峙……结果来得很快……中宫同样不会有事……”

—快到来不及试探、削弱、计算得失……

兮君不敢置信地睁眼,瞪向自己的长御,似乎不懂,又似乎已经明白……

—不过……是在被舍弃之前,选择舍弃……

—如

匹马牵引的车,当三匹马奔向不同方向时,乘者会如

—世事的道理总是相似的。

兮君颤栗着,恐惧着,一个字也说不出。

倚华深深地叹息,却没有再开口,在深深稽首之后,便悄然退下。

不知不觉中,夜色已经降临,黑色地夜幕中只有星子在闪动着点点光芒。

出了殿门,倚华便有些腿软,摇晃着几乎无法站稳,伸手想扶住墙,却碰到了一点温暖。她凛然收回手,看向身边,却见郭~一脸笑容地望着自己,不由皱眉,不过,人也放松下来。

扶着年轻的长御走下台阶,缓缓离开,直到距离殿前侍奉的宫人比较远了,郭~才笑道:“方才长御说得真有见地!”

倚华脸色骤变:“你大胆!”

郭穰并不在意,只是摆手道:“放心,只有我听到。”随后又正色言道:“中宫年幼,长御却应该知道,这宫中,再厚的墙也挡不住声音。”

见他正色相对,倚华郑重回答;“谨谢。”随即便白了他一眼:“今时今日,有几人会关心中宫有什么动静?”

—不值得关心……

郭穰点头,却随即轻声道:“如此不是正好?”

倚华微微挑眉,就听他轻声道:“只是,我实在担心,万一……中宫选了……”

倚华一挥手,毫不在意:“中宫能做什么?方才不过是宽中宫地心而已。”

听了这话,郭穰却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长御是宽中宫的心?”

倚华理都没有理他,转身就要离开,却被郭穰拉住:“长御去哪儿?”

“休息!”倚华没好气地回答,弯腰揉了揉小腿,“都这个时间,还能去哪儿?”

郭穰这才放手,却叹息了一声,让倚华不由又转身望向他:“郭令还有话?”

“长御确定情势会是那般吗?”郭穰郑重询问,“我等……什么都不需做?”

倚华冷笑一声:“霍子孟若是这会儿还学不会当机立断……”

郭穰眼睛一亮,连连作揖,不再多话。

回到自己休息的庐舍,倚华将自己的裹在里,闭着眼睛,缩在床的一角。

—当机立断……

—若是……

年轻的长御猛地睁开眼,将脑海中那些无谓地软弱想法全部甩出去,然后静静躺下,闭目休息。

“长御……长御……”

与其说是被唤醒,不如说,倚华是被人摇醒的。

睁开眼,倚华做得第一件事便是甩开对方的手,随后瞪向自己床边地小宫人。

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的小宫人一见她醒来,便立刻跪下:“长御,中宫传召。



倚华这才注意到,窗外,天色已然大亮,她不觉就是一惊,立刻跳了起来,一边开箱取衣,一边问道:“什么时辰了?中宫在何处?谁在侍奉?”

那个小宫人也是机灵的,听到这一连串的问题,反而镇定下来,有条不紊地回答:“婢子过来时已经是辰末,如今应该还没到巳时。中宫还在寝殿,殿上有三位长御、宦者令、内谒者令。”

倚华正在系带地动作不由一顿,随即便若无其事地将浅青色的深衣穿好,又坐到妆镜前,慢条斯理地梳发挽髻描眉点唇,小宫人看得目瞪口呆,却又不敢出声,只能自己着急。

倚华倒是没有故意拖延时间,梳妆之后便起身往外走,小宫人连忙跟上。

到了后殿,倚华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宫人值宿的侧厢耳室走进寝殿,一干宫人见到她都不由一惊。倚华连忙示意众人不要出声,看了一圈,最后向唯一的一位年长宫婢问道:“中宫如何?”

那名宫婢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才回答长御:“殿中侍御似乎在恳请中宫,中宫一直没有出声,方才私府令过来,随手叫了一个宫人去请长御。”

倚华点了点头:“私府令还说了什么?”

那名宫婢低头回忆,旁边有年少的宫人跃跃欲试,倚华却熟视无睹,依旧含笑等待着。

好一会儿,那名宫婢才抬头:“私府令没有多言,不过,听几个靠近的宫人议论,私府令念叨陛下圣明之类地话来着……”

倚华不由皱眉,思忖了一会儿,转身往正殿行去。

隔着锦帷,并没有听到殿上有什么动静,倚华犹豫了一会儿,撩开锦帷走了进去。

赤足行在莞席上,并没有声音,因此,除了绣幄之中的皇后,并没有人发觉倚华地到来。

在帷侧跪下,年轻的长御稽首行礼:“中宫长乐未央。”

虽然没有询问,但是,不解地语气与瞥向殿中长跪稽首地众人的眼色,都表达了她地想法。

年幼的皇后扶着凭几,一脸天真烂漫,很无辜地对倚华道:“他们要我去见陛下,可是,陛下正不高兴,我不敢去。”

(过去的两个月,易楚自知是极其颓废的,感谢所有没有放弃本文的朋友,特别感谢订阅、打赏的各位朋友……总而言之,易楚不想再继续这样废柴的速度了……因此,在十一月,易楚一定竭力保证日更,争取也有加更以回报各位,请各位朋友继续支持本文。初定每日更新时间:下午三点。)(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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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且将军为非,不须校尉。

—陛下不高兴,谁会高兴呢?

倚华低下头,掩去眼中闪烁的光芒,心中却着实多了几分因为轻松而飞扬的感觉。www.65txt.com

—至少自己昨晚的话没有变成不实的虚言。

年幼的皇后手抚凭几,微微垂头,没有多言意思,殿中跪着的诸人又哪里敢再多说?于是,偌大的正寝竟是悄然无声。

“诸君若是无它事,便请回。”兮君轻抚凭几上铺着七彩锦,淡淡地示驱离之意。

倚华不由讶异,毕竟这些人都是上官家一系的,皇后素来都极是优容。不仅是她,殿中其他人也都是一愣。

倚华尚在惊不定,就听到绣幄之中,皇后将凭几推开的声音,不由连忙起身,伸手侍奉年幼的皇后离开绣幄。

女孩起身的动作让殿中仍在发愣的几人立刻回神。

“中宫……”宦者令稽首痛呼,将兮君吓了一跳。

“何事?”兮君定了定神,皱眉问道。

“中宫不为上官家计。也请为己身计。左将军一旦有事……”

“你说地。我不懂!”年幼地女孩皱着眉打断了宦者令地陈词。“不过。左将军即使有事。我也没有办法!”

“此事。只要大将军不追究即可。”宦者令也急了。

倚华不由惑地看向对方——又不是上官桀上地劾奏。只不过是呈上劾奏而已。可以说是忠于职守。霍光即使有心追究。一时也没有理由吧?

一见倚华地神色。宦者令顿时一头冷汗。

此时不便追问。倚华正寻思如何打听。就听殿外传来一个慵懒地声音:“‘将军之广明都郎。属耳;调校尉以来未能十日。燕王何以得知之?’陛下圣明啊。”

倚华一惊,不是因为郭穰阴阳怪气的话语,而因为原本只是虚握着自己手腕的皇后陡然用力,尽管年幼力弱,但是,其中的意味仍然让人不得不心惊。

兮君的声音变得异常尖锐:“放肆!”

殿内殿外,所有人都不由一惊。

年幼的皇后狠狠地攥着长御地手腕,严厉地质问:“你们处处教我规矩,事事要我依制,今天这都是什么规矩制度?”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跪下了,连倚华也不例外。

年幼的皇后猛地松开手,冷冷地道:“卿等是让我召少府,还是,自诣少府狱?”

无人敢应声,也无人敢请罪。

—这位皇后年仅八岁,却已做了三年的皇后。

——她也许尚是天真,却绝对不是无知。

比众人知道的更多,倚华很清楚,这位皇后经历的、知道的……远比大家想像的更多……

长跪低头,倚华默默地揣测皇后的想法,却见皇后已经越过自己,径自进了内户,于是,怔忡片刻之后,年轻地长御站起身,目光扫过殿中的诸人,随后,极轻极温婉地道:“诸君真的希望皇后传诏少府?”

宦者令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随即站起,转身前扔下一句:“皇后终究姓上官。”

倚华不由好笑——姓氏固然重要,但是,何曾绝对至此?

—昔日那个支撑起卫氏一门的大将军与卫氏何曾有半点关系?

—真论起来,那个不姓卫的骠骑将军勉强还能算是卫家人,而大将军……不过是冒姓啊!

—姓氏算什么,可以改,可以冒,远比不得血缘实在。

——想让大将军迁怒到皇后头上……

—难!

心中虽然这样想,但是,倚华并没有表露出来,看了看内户上垂下地明珠串帘仍在摇摆互击,她想了想,走过去,将珠帘理顺,随后转身出了寝殿。

之前在殿中恳请的诸人已经前去少府领罪,因此,见郭穰在仍殿庑下站着,倚华不由扬眉:“私府令不去少府?”

郭~也是眉角一挑,似笑非笑地道:“长御以为中宫说的是我?”

“难道不是?”倚华不由一怔。

郭穰不由失笑:“难道要让朝野尽知,中宫属吏为左将军地行为起了争执?我不去,他们自然不会多说。”

倚华何等聪明,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委,点点头,随即便道:“我来得迟,私府令为我讲讲经过吧。



淡漠的语气着实不像有事相求的模样,让郭穰不由撇嘴。

虽然不满倚华地态度,但是,他也知道,这位长御素来就是这样,自然也强求,撇了撇嘴,便道:“经过也很无趣。”

“大将军根本没有来建章宫,说是在未央画室待罪,不敢入。”

“陛下就传诏召大将军,大将军自然是请罪,陛下就说了,他知道那书有诈,大将军无罪。大将军自然问原因,陛下就说了方才那番话。”

郭穰三言两语地说了经过,倚华连连点头,显然对少年天子的应对颇为满意。

郭穰轻轻挑眉,微笑而言:“长御猜猜,主上最后说了什么?”

倚华一愣,随即便配合着道:“大抵应该是大将军是先帝遗诏所属的辅臣,是忠臣一类的话吧。”

郭穰笑得更加云淡风轻,好一会儿,才抬起右手,轻轻摆动:“非也非也!”

“哦?”倚华奇怪了。

郭穰负手而立,微微低头,极郑重地道:“‘且将军为非,不须校尉。’”

倚华不由讶然失色。

——这句话岂不是在指责大将军的权势已经足以悄无声息间,颠覆君权?

—究竟是因年少不稳重,还是因为心中有此想法?

思及此处,倚华不由冷笑——恐怕还是后者吧!

郭穰自然明白她的想法,毕竟,他自己也是同样地想法,因此,略等了一会儿,看到倚华淡淡地冷笑,便轻声提醒:“中宫不知会怎么想……”

倚华不由一愣,随即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他一番:“君是担心中宫想岔了而故意出声的?”

郭穰讶然:“长御以为不会?”

倚华摇头:“我不知道中宫会如何想,但是,我肯定,她绝对不会为此事开口地,所以……”

—皇后如何想也就不重要了。

郭穰想了想,深以为地点头,随即道:“不知道大将军与左将军会如何想?”

倚华冷笑:“我倒是更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郭穰顿时一愣:“这事没完?”

倚华的笑容更冷:“目地没达到,怎么完?”

(掩面……与朋友研究八卦……一时忘了时间……因为本章不足三千,晚上还有一更……)(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idiancom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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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再无转圜

诣宫发生这一幕可称为闹剧的情景时,未央宫~,正上演着同样可以称为闹剧的、相似的另一幕情景。www.65txt.com

三层台阶隔出的主席上,霍光端坐在正北主位,上官桀坐在他的左席,张安世、杜延年、韩增以及霍禹、霍山、霍云、范明友等人都分列东西,坐在台下的席位上。

从建章宫回来,霍光便一脸莫测高深的平静神色,上官桀固然是心虚不敢开口,张安世等人也不愿轻易行牺牲自己的试探之举,霍禹等人是晚辈,更是没有先开口的道理,于是,众人在尚书署一坐便几刻,谁也不开口,就这么耗着。

张安世几乎是后悔了——早知道他就该继续巡检宫禁嘛!

既然来了,这会儿,谁又敢寻机离开呢?

“天纵英明,大汉之幸。”

一个极为欣慰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室中的沉寂,让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莫名地放松了之后,众人才反应过来——说话的正是霍光。

于是,所有人面面相觑,心中又是一紧,随后才小心翼翼地看向主位上的大将军。

看起来,笑眯眯的霍光的确是老怀宽慰的模样,这个反应也很符合他的身份,但是,张安世与杜延年相视一眼后,心中都是一阵颤栗。

—这会儿。这样地话出自霍光之中。怎么听都觉得诡异。

韩增倒是比两位同僚镇定一些。只是安安静静地盯着那位高高在上地大司马大将军人。只是。那个眼神。怎么看都让人想到“虎视眈眈”这么个词。

霍光仿佛没有看到众人地反应。转过头。对上官桀笑着道:“少叔以为呢?毕竟是先帝地少子。非同寻常啊!”

听到这话。上官桀与其他人地反应一样。都是一愣。完全不能理解霍光地心思。

片刻之后。韩增首先若有所悟地一挑眉。随即便若无其事地垂下眼帘。掩住了所有心情变化。

上官桀毕竟知霍光甚深。只比韩增略慢了一些。便也明白过来。只是。他却不能像韩增一样掩饰自己地想法。

在霍光若无似无的注视下,上官桀只能开口:“地确非同寻常。”本着少说少错的原则,他以最简练的说辞回应了一下。

坐在这儿的没有愚钝之辈,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没有谁还不明白霍光的所指,于是,上官桀的话音一落,杜延年便一本正经地点头附和:“自然非同寻常,任身十四月而生的圣人之相……有圣人之明也是理所当然的。”

“噗!”有人忍不住笑出声。

霍光严厉地瞪向出声之人,见是霍云,顿时显得颇为无可奈何。

霍云捂着嘴,满脸通红,想告罪又不敢出声,极是尴尬。霍山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弟弟一眼,到底不敢在霍光面前教训弟弟。

张安世见霍光一脸为难,便轻咳了两声,笑了笑,重新转回原来地话题:“上年少聪慧,明察秋毫,乃社稷之幸。”

“情深不寿,强极则辱。”韩增终于开口,却是摇了摇头,叹息着否定了一干人的赞叹,“世事从来如此。年少多慧并非有福之相。”

本是出自韩王信一脉的韩家命数多,他的父亲韩说又有一个极是张扬的兄长,更曾经亲眼看着兄长从九天之上落到尘埃之下地遭遇,自然注重惜福养福,家学渊源,在这种事情上,在座的诸人都不如他理解得透彻。

众人不由都低头思忖“情深不寿,强极则辱”那番极耐人寻味的话语,只是那番话又岂是一时之间能有所体悟的?

杜延年略想了一会儿,便干脆将这十二字记在心上,随即便撂开,浅笑轻语:“光禄大夫这话……也可以上一份劾奏了!”

—韩增的话凑到一块儿,说他有诅咒于上之嫌是绝对不为过的。

韩增不在意地一掸衣袖:“谏大夫果然忠于职守。不过,增不过是清谈议论,谏大夫有心的话,不如盯着廷尉寺,看看王君什么时候能把那个上书诈间君臣的小人逮系入狱!”

说到最后,韩增的话中竟带上几分森冷杀意。

上官桀眉角一跳,却仅是如此,并没有说话,倒是眼角一动,瞥了一眼霍光。

霍光一脸平静的浅淡笑容,似乎正在认真地倾听在座诸人地议论,对所听到的内容也十分满意。

上官桀有些沮丧,也很是懊恼。

—若是他是大司马大将军,自然也能如此。

双手一直都紧紧握成拳头,此时,不由又握紧了一些,上官桀按捺下心中所有的不甘与恼意,很认真地开口:“不过是小人而已,连名都不敢留,追究其人未免太为难廷尉了。”

上官桀一开口,众人便都安静下来,十分恭敬地听着,让上官桀不由尴尬,只能迅速说完,随即又想到此时主要还是看霍光的意思,便转头向霍光微微低头:“大将军以为呢?”

室内众人闻言不由都抬眼看向霍光。

在众人注视下,霍光轻轻点了点头,开口却道:“此事且看陛下之意。”

上官桀不由皱眉,刚按捺下的情绪顿时翻腾起来,竟是再也无法压抑。

“大将军是要问罪上书之人,还是问罪于我?”今日他就憋屈,此时一发作,便是火冒三丈,让众人都是一惊,连霍光也是一脸惊。

“少叔何出此言?”霍光十分无辜地皱眉,“此事本就是陛下提起的,我等皆为人臣,是否追究,自然需秉上意!”

一番说得在情在理,只是,上官桀如何不知道霍光的秉性,立刻便冷笑连连:“这么说,大将军只秉上意而为了?”

“自然!”霍光理直气壮,“少叔难道不是只秉上意?”

上官桀顿时语塞,瞪着霍光,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半晌,他长叹一声,幽幽言道:“子孟,何至如此?”

霍光淡淡一笑:“早就如此了。”见上官桀还想再说什么,他微微抿唇,看着门外秋风扫落叶的萧索情景,冷淡地言道:“三年就该如此。”

此言一出,室内众人都低下头,无人敢表示自己听到了这么一段话。

上官桀张口又闭口,最后微笑着点头,一言不发地起身,径自离开,无人出声,无人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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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皇曾孙在哪儿?

荡宫正寝,门户都关得严严实实,疏寮绮窗用两三层密,帷幕、屏风,一层层,一道道,围住了整间内卧。(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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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岁的天子驱逐了所有宫人、宦者与中朝侍从,独自待在内卧之中。

门窗紧闭之后,素来敞亮的宫室立刻变得仿佛昏暗深夜,宫人原本是要点灯的,却被年少的天子不耐地赶出,于是,一干宫人、黄门都极其紧张地站在殿外,生怕殿内响起什么异样的响动。

所有人中,金赏与金建是仅有的几个比较镇定的人,不过,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于是,兄弟俩很默契地退到了僻静的角落,轻声交换彼此的看法。

正在说着,就听外面一阵不小地动静,两人立刻退回原处,不一会儿,就见鄂邑长公主匆匆而来,众人连忙散开参礼,但是,素来都会停步致意的长公主却只是随口扔下去:“诸君免礼。”便脱了丝履,直上玄阶。

虽然满心焦急,但是,鄂邑长公主并没有能够立刻走进天子的寝殿——年少的天子很利索地反扣了殿门。

见长公主推不开门,殿外的诸人都是一惊——谁也没有料到天子会如此做。——只要稍微想想一旦发生意外的可能,所有人便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长主,不如让臣等从耳室进去?”黄门令满头冷汗,开口出了一个主意,只是,随即便被众人怒目以对。

—无论如何,天子都明确说了让他们退到殿外,无诏不得进入,他们岂能违逆?

不过,这总是一个办法。

金赏给金建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上前进言。

金建没好气地白了兄长一眼。却还是依言登阶。在长公主身后低声说了一句话:“黄门令之言虽不妥。然长主却可以一试。”

—他们不能违逆上意。鄂邑长公主有共养之责。在这种时候却是可以稍稍违逆一下地。

鄂邑长公主地眼睛顿时一亮。也顾不上给金建回话。便一迭声地让黄门令带路。

恰在这时。殿门被拉开。众人同时一惊。

“主上长乐未央!”金建第一个回神。连忙跪下稽首。

一语惊醒众人,除了鄂邑长公主,殿外所有人都跟着跪下稽首:“主上长乐未央。”

少年天子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目光从鄂邑长公主身上一扫而过,便径自垂下眼帘,低声道了一声:“皇姊怎么来了?”

鄂邑长公主看了天子一眼,默然片刻,温柔开口:“臣下来报,陛下一意独处,妾委实难安。”

十四岁的天子轻扯唇角,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麻烦皇姊了。”

天子的脸色极其苍白,满眼都是黯然萧索,话语中自然而然地便流露出冷淡疏离的意味,鄂邑长公主如何不明白原因,但是,此时此地实在不方便说话,于是,怜惜地看了一眼年少的弟弟,鄂邑长公主轻声道:“外面风大,入内叙话可好?”

鄂邑长公主如此说了,少年天子岂能不应?

只是扯了一下唇角,刘弗陵便敛了神色,默默地转身回到殿中,进了西厢。

鄂邑长公主叹一口气,轻摆衣袖,低头步入殿中。

这一次,宫人没有请示,低头敛衽步入殿中,将西厢的各盏宫灯点亮,随后又悄然退下。

西厢中没有张幄,刘弗陵端坐在围屏大床的正中,没有扶凭几,也没有示意长公主同席,两名宫人见状便在床下右侧,设了一张加铺了云气竹织锦的漆秤。

鄂邑长公主在漆秤上坐下,理了理衣裳才抬头:“陛下可有话要对妾说?”

说话时,长公主一直看着少年,只是,自始至终,少年地神色都是一派淡漠。

很明显她的话根本不曾在少年的心上兴起一丝涟漪。

“陛下!”鄂邑长公主也有些恼了。

提高的音量让十四岁的天子抬眼看向一脸恼色的长公主,随即便笑了:“朕说了,皇姊又能做什么?”

鄂邑长公主不由语塞,

——地确,她又能做什么?

—既然什么都不能做,天子又何必说与她听?

“……我终究是长公主。”鄂邑长公主无力地挣扎,“怎么会什么都不能做?”

少年天子唇角轻动,勾起一抹充满嘲讽意味的微笑,只是,看他眼中的沮丧落寞,实在是让人说不清,这个嘲讽的对像究竟是鄂邑长公主还是他自己。

“皇姊,你是能让期门、羽林听朕号令,还是让光禄勋从朕诏命?”刘弗陵低下头,轻声问道。

鄂邑长公主惊恐地捂住嘴,好容易才按捺下那声惊呼。

刘弗陵没有看她,静静地低着头,看着自己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握起。

接下来,好一会儿,姐弟俩都没有出声,一片寂静中,鄂邑长公主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正要开口

就听到少年异常凄厉的声音:“或者,请皇姊去问问朕这个皇帝还能当多久!”

“陛下!”鄂邑长公主几乎是跳了起来,失声惊呼。

“陛下?”

“主上?”

长公主的惊呼传到殿外,又是一阵混乱。

“没事!”刘弗陵淡然扬声,冷冷地拒绝殿外众人的关切。

金建不由握紧了拳头,盯着关起的殿门看了好一会儿,才被兄长拉着,缓缓退开。

“阿兄……”金建低声喃语。

“嗯?”虽然心忧殿内地少年天子,但是,金赏仍然没有忘记关注有些失神的弟弟。

金建缓缓地将手腕从兄长手中抽出,随后看着一脸惊讶地兄长,低声恳求:“阿兄,你不要娶霍渺君了,好不好?”

金赏瞪大了眼睛,想痛斥却不便高声,想教训却又舍不得伤唯一地至亲,最后,他只能轻轻摇头:“建,我们还有母亲,有姊妹……更不必说还有二叔那边的弟妹……我们赌不起。”

—他何尝不怜惜天子?只是,他身上不仅只担着自己的生死荣辱啊……

——与大将军为敌……

—若是他们的父亲尚在,也许……

——他们却是无能为力!

金建用力咬住嘴唇,随即就品尝到自己的血的滋味,但是,他始终没有松开,金赏也没有劝,只是伸出手,紧紧地握住弟弟的手。

西厢之中,鄂邑长公主同样紧紧握着弟弟的手,触手地冰冷感觉让她霎时打了一个寒颤,却始终不曾放手。

“陛下……”长公主坐于床侧,眉头紧锁,一脸踌躇,竟是无法将话说下去了。

“皇姊想问什么?”刘弗陵没有试图从鄂邑长公主的手中收回双手——被温暖包围地感觉真很难让如置冰窟的人拒绝。

鄂邑长公主咬了咬牙,终究是问了出来:“陛下肯定大将军有异心?”

—时到今日,他们姐弟除了彼此还能依靠何人?

刘弗陵抬起头,目光越过鄂邑长公主的所在,望着前方放下地锦帷,良久无语。

“陛下……”鄂邑长公主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沉默,稍等了片刻便再次出声。

刘弗陵微微扯了一下唇角,露出似笑非笑地神色,随即以同样低地音量对自己地皇姊道:“我不知道大将军究竟有没有异心,我只知道,今天,我若是敢问罪大将军,光禄勋等就一定敢‘清君侧’!”

—清君侧……

—多么完美的理由!

—昔日吴楚七国敢以此为由擅自兴兵,直指长安,张安世他们会不敢兵逼建章?

刘弗陵再次握紧了双拳。

—那些人心中何曾对他这个天子有一分真正地敬畏之心?

天子的由衷之言让鄂邑长公主的脸色更加苍白,她更加用力地握着年少天子的手,借着这样的动作镇定自己难安的心绪。

“陛下会不会多虑了?大将军毕竟是先帝诏命的辅臣……”鄂邑长公主虚弱地反驳着,心中却也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在说:“事关大汉社稷,先帝不会选错人地。”

—无论如何,他们的父亲肯定会以大汉社稷为第一考量的。

鄂邑长公主尚在犹豫挣扎,却没想到年少的天子忽然就抽回了手,她不由一惊,抬眼看向天子,却见少年咬紧牙关,一脸忿恨。

她不由心惊,竟忘了自己正在坐便想后退,几乎就要踉跄着仰躺栽倒,幸好少年又伸手拉了她一下。

“……谢……谢陛下!”不好再于床前,鄂邑长公主只能站起身,勉强镇定了一下,才想到参礼致谢。

刘弗陵依旧一脸惨白,见她站稳便松开手,冷淡地垂下眼。

见他如此姿态,鄂邑长公主方镇定一些便再次不安,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开口:“陛下……陛下不是也不确定吗?为什么不往好处想?”

—他们无能为力啊……

刘弗陵没有再看自己的皇姊,沉默了一会儿,又伸手拉过加了锦的凭几,却始终没有开口。

“陛下……”鄂邑长公主实在不明白,这个时候了,她这位天子弟弟怎么还尽是沉默,可是,她的呼唤便没能让年少的天子有所反应,稍等了一会儿,她再次打算开口,却陡然听到天子幽幽地问道:“皇姊……皇姊知道那位皇曾孙现在在哪儿吗?”

—皇曾孙?

鄂邑长公主一时没有想到,正要追问,又陡然想到了答案,本就苍白的脸色立时又惨白了几分。

——故皇太子孙……

姐弟俩默默望着彼此,良久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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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姐弟

……那个孩子只是故皇太子孙……”

—“故”皇太子之孙而已……

长久的沉默之后,鄂邑长公主咬牙开口,刻意将“故”字咬得极重,其意不言而喻,只是,看着皇帝似笑非笑的冷嘲神态,她没有能够继续说下去。www.65txt.com

十四岁的天子倒是真的很意外自己的皇姊居然会说出这样毫无意义的反驳了。

—没错,那人只是个孩子,比他还小三岁!

—没错,卫太子已死,虽无罪名,却也是不清不白,没有定论。

—只是,这些事实在霍光他们心里又会有怎么样的认识呢?

“皇姊。”年少的天子垂下眼,啜着一丝浅笑,冷谈开口。

“……”鄂邑长公主再次退后一步,随即微微侧头倾身,一派恭谨。

“公卿百官真的将朕视为天子吗?”十四岁的天子语气平淡,却让鄂邑长公主心中顿时一痛。

—他也不过十四岁。为什么要经历这些呢?

刘弗陵却是很认真地看向自己地姐姐。再认真不过地说:“皇姊。朕害怕!”

“陛下!”鄂邑长公主惊恐地跪下。忍泪低呼。

“朕总是会梦到自己被废、被杀……”年少地天子忍不住闭上眼。低声诉说自己从来无法对人言地惶恐。

“会不会有一天。也有人走到朕面前。对朕说;‘足下非刘氏。不当立。’……”

—高皇后八年九月。己酉晦。代王至长安。舍代邸。群臣从至邸。丞相陈平等皆再拜言曰:“子弘等皆非孝惠子。不当奉宗庙。大王。高帝长子。宜为嗣。愿大王即天子位。”代王西乡让者三。南乡让者再。遂即天子位。群臣以礼次侍。东牟侯兴居曰:“诛吕氏。臣无功。请得除宫。”乃与太仆汝阴侯滕公入宫。前谓少帝曰:“足下非刘氏子。不当立!”

“然后在一个深夜,被人诛杀……”

—滕公乃召乘舆车载少帝出。少帝曰:“欲将我安之乎?”滕公曰:“出就舍。”舍少府。乃奉天子法驾迎代王于邸,报曰:“宫谨除。”代王即夕入未央宫。夜,有司分部诛灭梁、淮阳、恒山王及少帝于邸。

“陛下!”鄂邑长公主膝行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的!”

刘弗陵任由鄂邑长公主握着自己的手,神色淡漠依旧,说出的话却更让鄂邑长公主更加惶惶难安。

他说:“少帝尚有吕氏为恃,朕有什么?”

——明明是高皇帝的嫡脉(注),经过诸大臣的几次阴谋,便连“孝惠皇帝之子”的身份都不被承认……

——他呢?即位之初,便有他并非武帝之子地传言……

—主少国……究竟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的位置啊……

十四岁的天子望着自己的姐姐,眼中闪过一丝极其清楚的惊悸,随即,他反手握住长公主地手,不安地确认:“皇姊,你不会弃朕不顾的,是不是?”

—若是万一,与那位少帝一样,身陷众叛亲离的境地……他会如何?

—可会有人一再为他持戟护卫,面对新帝法驾也敢放言:“天子在也,足下何为者而入?”

—他的命运可比那位少帝更凄惨?

鄂邑长公主被他的问题吓住,一时便没有开口,少年天子却误会了。

他紧紧攥着长公主地手,一迭声地道:“皇姊共养禁中,朕在,皇姊才能尊荣无匹……”

啪!

天子的话被长公主重重的一巴掌打断。

十四岁地天子目瞪口呆,却仿佛没有感觉,只是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姐姐,鄂邑长公主也愣了好一会儿,才慌乱地甩开天子的手,踉跄着连退数步,才堪堪站稳。

好容易站稳了,鄂邑长公主却只觉得胸口憋闷得难受,双手用力按着心口,连连喘息,却始终无法抒解那种窒息的感觉。

“皇姊……”少年天子犹豫地唤了一声,罕有地带了一丝不安地怯意。

鄂邑长公主的喘息停一下,按着心口的双手骤然紧握成拳,早已不再年轻的长公主凶狠地瞪着自己的弟弟、大汉的天子,以十二分地恼意低吼:“上既妾……妾亦不能自明……请退之后,妾当自闭家中,不复出!”

“皇姊!”刘弗陵猛然站起,疾步走下床,直奔鄂邑长公主的位置,然而长公主却退后了一步,断然抬起右臂,以生硬地姿态拒绝天子的靠近。

少年天子不得不在五步外停下,急切地望着长公主,张口想辩解,却又无从说起。

鄂邑长公主本就满腹委屈,再见天子这般心虚之态,不由更加悲愤,猛地低下头,随即便仿佛拿定了主意,竟是屈膝一跪,稽首请退。

年少地天子一见便慌了,手足无措之下,竟是一下子扑到姐姐身上,手腿并用地抱住鄂邑长公主:“皇姊,朕是害怕的!乱说地!”

刘弗陵自小就生得高大,如今虽只有十四岁,却早已是**身量,此时攀在鄂邑长公主的身上,

无法起身。

一直以来,她虽然有养母之实,但是,皇家之人,一举一动自有规矩,姐弟俩并没有太多亲近的机会,这般几近拥抱的接触更是从未有过。因此,被少年以耍赖的姿态抱住时,鄂邑长公主还是心软了的,只是,紧跟着听到的辩解,却让她整个人顿时如置冰窟。

—他竟是真的了她!

之前的恼意也罢,委屈也罢,虽然无一分虚假,但是,鄂邑长公主心中始终存着一分侥幸——也许只是她想多了,误会了,毕竟天子尚不到舞象之年,虽然看着像大人,实际仍只是孩子……

如今……

——他但凡没有此心,便不会明白她方才的愤怒、委屈!

—可是……他是明白的!

—他知道,她是因为他的话才如此的。

鄂邑长公主不知道是该为自己教养出如此聪慧的天子而高兴,还是应该为自己六载养育只换来那般冰冷的利诱之词而心寒……

忽然之间,鄂邑长公主就平静下来,那些激动非常的情绪似乎在一瞬间被抽离了,于是,她听到自己非常平静的声音:“上并非乱言。妾不过先帝诸姬所生,若非得幸领共养之职,岂能居禁中,为长公主?妾之尊荣皆赖上之位。

上所言甚是。”

鄂邑长公主分明感觉自己有烈焰在灼烧着自己每寸身躯,但是,仿佛已经麻木了,她竟没有一丝痛苦难耐地感受,内心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份平静让她诧异,然而,在年少天子的眼中,这份平静却是令人惊惧的。

“皇姊说什么呢?”少年几乎强挤出一抹笑容,攀着鄂邑长公主手臂的手更加用力。

鄂邑长公主地双手都被少年拘束,完全无法动弹,因此,她只能露出安慰的笑容,然后,轻轻眨眼,对天子道:“我说,我与上休戚相关,是无法弃上不顾而独生的。”

年过半百的长公主一旦平静下来,皇家的贵女应地凛然气质便一展无遗,让不由自主地折服心安,而看着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睛,人心也会静安详。

刘弗陵在紧紧一用力后,终于缓缓放开手,只是,看似平静的神色下,那份不安与恐惧仍在眼底徘徊不去。

鄂邑长公主静静地站着原处,没有动一下,目光紧紧地跟着天子地每一下举动。

刘弗陵咽了咽口水,只觉得长公主温柔安详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便化成了一根根尖锐的芒刺,虽没有真正刺痛自己,但是,锋利的芒尖就抵在自己地肌肤上。

“皇姊……”少年天子知道自己应该开口,也必须开口了,只是,真正开口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是那么艰涩,让他不知还该不该开口了。

停顿了一会儿,他始终在犹豫着,最后,他还是咬牙说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皇姊愿意帮朕?”

鄂邑长公主的心再次被尖刃刺了一下,但是,她依旧是一派安然的神色,缓缓点头的动作更是极尽优雅。

“自然。”长公主点头,“妾愿竭尽所能!”

刘弗陵咬了咬嘴唇,低头思忖了一会儿,却发现自己竟是对眼前这番局面毫无办法,最后,他只能转身,重新走到床上坐下。

看到天子地举动,鄂邑长公主稍稍犹豫了一下,也重新回到漆秤上端坐,却没有料到,自己刚刚坐稳,少年天子劈头砸了一个更加可怕的问题过来:

“皇姊与燕王、广陵王情谊甚深?”

她讶然抬头,却只看到少年天子手扶凭几,眼帘低垂,神色莫测,于是,她敛息低头:“是!”

—这是事实,无法否认。

—尽管,他们交好,不过是因为都是被忽视地存在……彼此同病相怜而已……

刘弗陵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沉默了片刻才道:“皇姊亦是两王之姊,更兼三十载之谊……于朕,不过六度春秋……皇姊不应责朕……”

十四岁的天子虽然语气平静,但是,其中地委屈之意,鄂邑长公主如何听不出?

这一次,她是真的无言以对了。

“皇姊既诺,朕自当信之。”少年天子没有抬眼,只是平静地陈述着,“日后有所求之时,必当向皇姊直言。”

良久,鄂邑长公主拜伏稽首:“谨谢陛下!”

注:少帝刘弘等人是不是孝惠皇帝地儿子,我觉得很可,因此,就此写了。《史记吕太后本纪》记得很有意思。“太后欲王吕氏,先立孝惠后宫子为淮阳王,子不为常山王,子山为襄城侯,子朝为侯,子武为壶关侯。……宣平侯女为孝惠皇后时,无子,详为有身,取美人子名之,杀其母,立所名子为太子。孝惠崩,太子立为帝。”在陈述性的描写中,少帝等人的出身十分明确,而所对他们血统的质都是出自诸大臣之口……这种差异让我实在是不能没有想法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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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冬至

元六年的冬季,在轰轰烈烈的劾奏事件后,如期而至

自周代起,冬至便是重要的令节。(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首发周历以十一月为岁首,冬至日即岁首正旦,天子需祀昊天上帝于|U丘,仪式极为隆重。

太初历制定之前,汉承秦制,岁首十月也是在冬,冬正也是新年,使用太初历后,冬正不再是岁首正旦,但是,所谓“冬至阳气起,君道长,故贺”,因此,冬至日要像正旦一样,进酒肴,谒贺君师耆老。

汉制,冬至日前后,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不听政,择吉辰而后省事。

虽然天子年幼,不能亲自行祀天祭礼,诸事皆需要霍光定夺,但是,冬至日当天,平旦时分,霍光还是按制休沐,离宫返家。

这几年,举国事务都压在霍光身上,加上天子渐长,朝野都有几份躁动不安,这些都让霍光日感疲惫,身体也愈发不如以往,因此,若非必要,霍光出入都乘辎车,虽有失庄重,但是,毕竟遮风蔽日,舒适不少。

尽管是冬至,但是,既然只是回家,霍光也就没有动用大将军的仪驾,仍然吩咐家臣准备辎车。不过,一出北阙,霍光便看冯子都站在一驾铜饰五末的漆布辎车旁,脸色顿时一沉。

“将军,是夫人坚持要来的。”冯子都素来得霍光宠信,自然是极有眼见,霍光的脸色方变,已经迎上来的他便低声将自己的干系撇得一干二净。

—铜饰五末的漆布辎车是列侯与二千石以上官吏之妻才能乘的。

—能让冯子都跟随侍从的显然只有他的夫人。

霍光恼地是。他从没有让夫人前来北阙。显然。是他地夫人自作主张了。

东闾氏卒后。显姬母以子贵。成为博陆侯夫人。她本是东闾氏地婢女。掌家理事一应事务并不在话下。倒也让人挑不出错来。只是。霍家上下都知道她地出身。如冯子都这般地家主亲信。更是不会对一个御婢(注)出身地女君有多少敬重。言行间。虽不失礼。却难免带上几分轻视。

当然。霍光自己也是如此。便如此时。若是东:氏在世。如此行事。他必是要先问清缘故再作计较。而不会像这样立时便着恼。

冯子都说话时。霍光便看到显姬已经下了车。虽然恼怒她肆意行事。但是。他并不愿在外教训家人。因此。还是按捺下怒火。往马车旁走去。只是。没走两步。便看到显姬又从车上抱下女儿成君。霍光顿时停步。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子都!”霍光微微动唇。唤过亲信。

虽然主君没有再开口。但是。冯子都如何不明白他地心思?他站在霍光身后。微微躬身。同时低声道:“夫人打算携少姬入宫向中宫贺冬至。”

霍光没有应声,冯子都也没有再说。

见显姬与少姬走近,冯子都乖觉地向女君与女公子参礼,随即便离开。

即使看着妻女走到自己面前,款款参拜,霍光也没有开口说一个字。显姬不由就有些不安,站在霍光面前,头也不敢抬,话更不敢说,倒是她地小女儿成君,因为年纪最小,在家中素来是被娇宠的,即使是霍光,面对稚幼娇,也不似平素一般严肃,因此,她很开心地扑到父亲身上,亲昵地撒娇:“成君好想阿翁!阿翁想成君吗?”

若是在家中,霍光必会抱起女儿,好好亲昵一番,但是,此刻,他只是伸手在女儿的头顶摩挲了一下,便收回手,淡淡地对显姬道:“回家。”

显姬颤栗了一下,竟没有像以往一样立刻应唯从命。她抬起头,眼中有无法掩饰地惧意,但是,她却很坚决地说:“妾要带成君入宫向中宫进贺。”

听到她的话,霍光倒是不禁流露出明显的诧异之色——这还是她第一次当面违逆自己地话。

显姬其实是害怕的。

如今,她虽然是堂堂正正、上了籍册的列侯夫人,但是,她自小被卖入东闾家,连自己家在哪儿都不清楚,一旦被霍光休弃,她根本无处可去,因此,一直以来,她对霍光都殷勤奉迎,从不敢违逆。此时,说出违逆之辞后,她便满心惶恐地等待霍光的反应。

霍光倒是没有当场发作,反而因为太过诧异而稍息了几分恼意。

“卿说什么?”霍光淡淡地追问了一句。

霍光喜怒不明地反应让显姬更加不安,但是,看着依在霍光身上的小女儿,她狠狠地一咬牙,依旧坚持了方才的回答:“妾说,妾正要与成君入宫向中宫贺冬至,在此等候是请致君意,是否同行?”

说到最后,显姬终究失了镇定,语速愈发加快,显出几分心虚的意味。

霍光静静地听她说完,随后便移开目光,随手示意侍立于马车旁的保母过来:“将成君带去我车上。”

保母怯怯地看了女君一眼,却没敢多言,立即低声应唯,伸手便抱起女公子。

保母走开,霍光才再看向自己的夫人,淡淡地道:然可以向皇后进贺,但是,其它心思……你最好不要动!”

显姬低着头,一声不吭,霍光也没有再与她多说,转身便往自己的辎车行去。

眼见主君往辎车行去,冯子都是负责御车地,自然不敢怠慢,连忙跟了过去,不过,他特意绕了一下,从女君身旁走过,轻声扔下一句话:“夫人当初的身券当在中宫处吧?”

显姬地脸色顿时一白,抬起头,狠狠地瞪向夫君的亲信,可惜只看到对方匆匆离开地背影。

霍光果然没有食言,根本没有再等她的意思,登车后便吩咐冯子都御车回家。

眼见主君之车已行,随侍的侍婢不由面面相觑,最后,素来与显姬最相善的一位被众人“推”了出来,磨磨蹭蹭地挨到显姬身边,小心翼翼地开口:“夫人……”

显姬就是从奴婢的位置上过来的,如何不明白她们地想法——主君已经回家了,她们不回吗?

的确,此时安安份份地回家才是上策,但是,望了望城西的壮丽凤阙,显姬将心一横:“去建章!”言罢便立刻登车,仿佛是害怕自己很快就会后悔。

众侍婢再次面面相觑,但是,见女君已经登车,又再无其它号令,她们只能整肃了神色,跟着马车往建章宫行去。

到了建章宫北阙,显姬便深深地后悔了,一份久违的屈辱感盈满心田——竟没有通籍建章宫!

—堂堂的博陆侯夫人,大将军之妻,竟没有列在建章宫的名籍之上!

当值的卫侯与公车司马令也十分为难,说明情况后,便小心翼翼地对前来通报地婢女道:“夫人是否请谒?我等可通报谒者。”

—这其实一般士庶请谒的待遇,与博陆侯夫人的身份毫不相衬,可是,既无宫籍,想入宫,便只能如此了。

听了婢女转述地话,显姬在车中很想断然地拂袖而去,但是,脸色数变之后,她还是应这个建议。

公车司马令不敢怠慢,亲自往内谒者署通报,内谒者署也是一阵惊诧,却也不敢怠慢,连忙禀报皇后。

此时已近食时,不过,兮君之前昏倒,至今仍在调养,因此,才刚刚起身,尚在洗漱,听到内谒者的禀报,年幼的皇后当时就是一愣,半晌才出声,却是怔怔地重复:“博陆侯夫人?”

在旁侍奉地长御不明白皇后为何如此,听到这话,便笑着接口:“这位夫人与中宫无缘,否则,中宫也要称一声大母呢!”

—若是霍幸君不是那么早死,继母如母,无论如何,霍幸君都要唤显姬一声母亲,兮君自然也需要跟着改口。

不过是一句戏言,谁也没料到皇后竟会有忽然发作,竟是猛然打翻了身前跪着的宫人所捧的刻金铜盘。

哐铛一声之后,跪着宫人固然一身是水,殿中其他人更是唬了一跳。

年幼的皇后冷冷地扫了一眼方才说地长御,转头对面前的宫人道:“是我不好,不干卿事,卿先退下。”

那名宫人忙稽首退下,心中无比庆幸,而殿中的其他人就没有这份幸运了,尤其是那句说话的长御,更是满头冷汗。

让被波及的宫人退下之后,年幼的皇后并没立刻开口,而这份沉默并没有让人觉得轻松,反而是让人深感压力倍增,待兮君慢慢开口时,不少人都悄悄松了一口气。

“长御。”

虽然殿中不止一位长御,但是,皇后这一声是在唤何人,大家都很清楚。

那句长御惶恐地上前,连连叩首,但是,因为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皇后地哪一个忌讳,她并没有开口请罪。

兮君看着在殿中重重叩首的长御,不由皱了一下眉,原来莫名而来地怒气,却是悄散得一干二净。

“罢了!”兮君垂下眼,暗暗叹息,“长御也没说错什么……”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那名长御更是感激涕零,方才致谢,就听年幼的皇后语气黯然地道:“不过,那样地话不要再说了,我不爱听!”

女孩伸手轻抚身下的锦衾,随即抬眼,看着对方,认真言道:“我只有一位母亲,自然只有一位外祖母!”

那名长御不由心惊,再次叩首,郑重地答应:“婢子谨记!”

片刻之后,旁边地另一位长御小心翼翼地开口:“博陆侯夫人请谒,中宫允否?”

兮君闭上眼,双手紧紧按着冰冷的锦衾,好一会儿,她才睁开眼,同时缓缓抬起手,在膝上轻轻交叠,神色淡漠地道:“请夫人前殿相候。”

注:御婢,汉时媵妾的一种,比小妻等妾的地位低,本身仍是奴婢的身份。个人意见,相当于后世的通房丫头。(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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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博陆侯夫人

诣宫前殿东厢,身着绛缘双鹤锦深衣的显姬仪态优雅五彩画屏后,目光低垂,一派安详。www.65txt.com

因为博陆侯夫人还是第一次谒见皇后,内外侍奉的宫人、宦者都不免寻机多看两眼。

宫禁之中规矩森严,私下传递、议论消息都是大忌,一个不好,便是大不敬的罪名,因此,禁中侍使的诸人经常议论的反而是宫外的人与事。

如今,既然是大司马大将军主政,霍光的家事自然是倍受关注的话题之一。

—御婢出身的博陆侯夫人更是话题之一。

显姬本就是侍使婢女出身,自然极为敏感,如何会没有察觉那些窥探的目光?

—自从成为博陆侯夫人,这种探究的打量就没有断过,显姬早已不会像最初一般满心的忐忑不安,如今,她已是毫不在意了。

——她是出身卑贱,可是,那又如何?她如今是列侯夫人,日后,还会是太夫人!

有这份底气,她自然可以在众人的窥探之下,摆出格外端庄的姿态,自恃凛然,只是,对于颇有见识的人来说,这份刻意便先落了下乘。

——越是刻意,越是容易让人联想起那些不堪提及的事情。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自己都不能正视自己曾经地卑贱。才会那般刻意表现。希望别人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地出身。

能在中宫侍奉岂会一般人?谁没有相当地眼力?

将这位博陆侯夫迎进来地内谒者一回官署。他地同僚便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问地都是有关博陆侯夫人如何如何地问题。

那名内谒者已逾不惑之年。是宫中地老人了。行事最是端方老成。否则。内谒者令也不会派他去迎大将军地夫人。

—这样地人岂会轻易多嘴?

不过。见官署上下皆很好奇。他也没有扫兴地意思。低头思忖了一下。还是说了一句:“地确是难得一见地佳人。”

他是实话实说,只是,众人眼巴巴地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么一句,顿时都深感失望。

与他素来交好的内谒者丞干脆瞪了他一眼:“不是佳人,也上不了大将军地寝床!”

众人一阵爆笑,那名内谒者不由尴尬,摸了摸鼻子,在众人颇有压力的眼神下,硬着头皮又说了一句:“嗯……如今,我倒是觉得,敬夫人不待见这位庶母……有几分可信!”

听了这句话,有些人若有所思,有些人却仍是不懂,其中有些年青的,知道他素来待人温和,便立即出声追问:“怎么说?”

那名内谒者看了看那几个后辈,没有再说显姬,而是语重心长地教导:“出身这种事岂是能够自主地?卑微也罢,显赫也罢,与己身的才德都毫不相干,日后的成就更是与出身没有关系。所以,显贵之后,再时时挂虑他人对自己出身的看法,只会让自己失了气度!须知,显赫高位,没有相应地气度岂能久据?”

几个后辈连忙正色敬谢教诲,其他人也都深有体会地思索着。

不过,年轻人毕竟是年轻,稍静了一会儿,便还是有人再次问道:“这与敬夫人待见与否有什么关系?”

—好奇心真是一种十分强而有力的心理!

这一次,倒是不需要那名内谒者再回答了,旁边立刻就稍微年长一些的同僚瞪眼望向几人,同时,恨铁不成钢地道:“那种恨不得连父母都换了的人会如何处世?不要认为自己还是稚儿,什么都要别人说透!”

内谒者署中,其他年长些的也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人生一世,想有所为,希望显贵闻达,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凡事皆有度,过犹不及是通行地道理。

—那种恨不得给自己换个出身的人,逢事必是不择手段!

—若只是旁观者,未必不会欣赏那种狠厉与决绝,但是,若是亲近之人……心寒已是最好地感觉了!

一阵寂静后,内谒者令叹息地说了一句:“有妇若此,绝非家门之幸!”

旁边有一个年轻的,听了这话,皱着眉点头:“古人云:‘无以妾为妻……’古人诚不欺我……”

众人目瞪口呆,良久都无人开口,只是盯着说话地那人,让那人不由紧张,半晌,才期期艾艾地开口:“我……我……我说……错了?”

紧挨着他而立的一人听到他地问,顿时回神,随即便问:“这种话……哪位古人说的?”

那人一听这话,顿时松了一口气,笑了笑,又看了一下众人,道:“《春秋公羊传公三年》,秋,

宋公、江人、黄人会于阳谷。……桓公曰:‘无障粟,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眼见众人的神色有异,那人连忙又补充了一句:“我昨儿正好看到这一句……”同时,他也有些惑——大家难道真的不知这句的出处?

一句话让众人再次笑出声,好一会儿,内谒者令才摇头笑道:“许久不读经传了……”

—春秋三传,先帝推崇《公羊传》,宫中但凡识字的,无人不读《春秋公羊传》,只是,自从今上即位,上下众人都在观察中,因为今上仍旧年幼,喜恶未明,读经传的人自然也就少了。

内谒者署能这般热闹的议论,是因为他们不需在贵人身边侍奉,前殿内外的侍御、宫人、宦者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皇后虽然年幼,但是,中宫主事的诸人皆是讲究规矩之人,又几乎都是霍家与上官家选派的,生怕外人看轻了皇后,因此,对各种规矩都要求得极严,

此时此刻,前殿内外,所有人都谨守规矩,连目光都不曾有所交流,丝毫看不出他们对博陆侯夫人的好奇之心。

跟着皇后来到前殿的诸长御与宦者令对此十分满意。

待皇后在庑殿顶的红绣黑幄中坐定,一名长御才去东厢请博陆侯夫人过来正殿。

最初的情绪消退之后,兮君对这位夫人的来意不无困惑。

—既然仍旧未曾通籍宫禁,可见她绝对不是奉霍光之命而来的。

—若不是霍光的意思,这位博陆侯夫人与她又能有什么可说的呢?

因为满腹不解,兮君并没有注意到她正在思索的那位夫人已经来到她的面前,长跪稽首,参拜大礼。

维持着伏首参拜的姿态等了许久,显姬仍然没有听到让自己起身的话语,心中不禁又羞又恼。

昔日,她也曾跟着东:氏出入过宫禁,自然是晓得规矩的。此时,尽管已经有些恼羞成怒,她仍然足够谨慎,没有擅自抬头,当然,更没有起身,不过,她还是稍稍动了一句,没有看皇后,而是瞥了一眼竹幄旁的长御。

也是巧得很,今日侍奉的长御都不是霍家一系的——倚华等人昼夜不休地侍奉了几日,昨日,兮君特意发话,让她们休息几日——因此,几名长御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下眼色之后,都垂眼敛色,只作未见。

显姬没有想到兮君是在揣测她的来意,只当这个年幼的皇后是故意为难自己,心中的怒火顿时翻腾不休。

不知过了多久,兮君蓦然回神,才发现殿中阶下跪着一名女子,她不由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是博陆侯夫人。

她连忙就要开口让显姬起身,但是,刚张口,又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扬手招过幄旁端坐的傅母:“我该如何称呼夫人?”

—她是不乐意的,也不认为这位博陆侯夫人能算是自己的外祖母,但是,礼法有时就是不通人情的,她既然是皇后,便不能有失礼仪。因此,有些怀疑的皇后还是决定问一问为好。

皇后的傅母也很意外,不过,她本是女史,通晓礼仪诸事,定了定神,便微微倾身,在皇后耳边轻语:“中宫先妣与夫人无伦无亲,中宫与夫人自是无亲可叙。”

兮君微微扬眉,颇有些轻松的感觉,请傅母退下后,便起身答礼。

长御见皇后起身,便扬声答谢:“皇后诏曰可。”

待兮君重新坐下,显姬再次稽首参拜,随后才起身。

宫人将纯黑无饰漆秤安置在绣幄西侧,随即有人引领博陆侯夫人入席,因为已经入冬,还特意加了一层蒲桃锦,用四只铜蟾镇压角。

一见她坐下,兮君便开口:“夫人请谒是有所吩咐吗?”

—这般致询仍是将她视为长辈了。

兮君只是单纯地想着——无论如何,不能对大父的妻子太过失礼。

想法是好的,只是,对方并不领情。

兮君是面带微笑地看着她的,却只见,一直低头的显姬听了她的话之后,便猛地抬头,一脸似笑非笑的冷淡神色,出口的话语更是失礼:“妾岂敢吩咐皇后?不吩咐已是难得入宫,若是吩咐,只怕是要论大不敬了!”

兮君的笑容顿时一僵,随即便也冷淡了下来:“名籍之事并非我能作主,夫人或归家致询大父,或谒荡请教君意!”

无论如何,兮君觉得,自己很难不讨厌这位博陆侯夫人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章节更多,支持作者,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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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觊觑

后的话语虽然冷淡,但是,并不失礼,考虑到两人~不会让任何人觉得有问题。www.65txt.com

显姬毕竟不是愚蠢之人,尽管自从东闾氏逝后,随着地位的变化,她越来越目中无人,但是,至少,应有的分寸,她还是知道的。

—或者说,她很清楚自己嚣张的资本来自何处,因此,也就很清楚,哪些事情不能做!

绝对不能触犯霍光的忌讳!

——这是显姬对自己的要求。

显姬很了解自己的夫君。

霍光其实并没有很多的忌讳,事实上,霍家的规矩并不严苛,对家中侍使的奴婢、私属也是极宽厚的,只有两条规矩是凡犯必死,而且坐及家人——私通消息与擅行欺主。

对家人,霍光从没有多少苛求,甚至可以说是极其护短的。至少,显姬从不认为,自己的夫君是大义灭亲的人。

不过,显姬很清楚自己在霍光心目中能有多少份量——上一次,她将卫登拦在门外,霍光没有任何处罚,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能做博陆侯夫人的女人很多。”

—的确,只要霍光愿意,随时都有无数的高门贵女让他选择,自己之所以能当博陆侯夫人,不过是因为自己是东闾氏的旧人,又是霍禹的生母,而这两条是多么脆弱,也是显而易见的。

——如果只是念东:氏地旧情。东闾家有地是未婚女子可以再叙姻缘。而长子生母……先帝六十五岁尚能有皇子出生。霍光才刚过知天命地年纪。真地再娶。就一定没有嫡子?

—归根结底。不过是她地夫君不愿意家中多生是非。便选了最省事地一个法子。

—如果她真地让皇后生厌了。霍光会怎么做?

抬眼看向绣幄之中地女孩。只见女孩虽然未戴珠玉。任由一头乌亮地长发垂在身后。但是。锦绣深衣上纹饰繁复。日光浮影之下。甚至隐约可见有彩光流动。幄帐周围。翠羽珠玉熠熠闪闪。更衬得女孩一身地贵气凛然。然而。显姬却没有在意这些。她心中一颤。连忙垂下眼。

—她只看到了皇后与其母肖似地容貌。

对霍幸君。显姬是害怕地。

虽然说主妾有别,但是,哪一个正妻会希望夫君认为自己是狠厉之辈呢?无论如何,面子上总是存了几份和气的。更何况,她自幼侍奉东:氏,主婢之间多少有几分旧谊,东闾氏再发作也是有限的。

霍幸君不一样。

上有皇后、太子地宠幸,下有霍光的纵容,霍幸君行事几乎是无所顾忌的,东:氏在场还好一些,东闾氏不在场,一旦出了差错,她的言语手段都能让人有生不如死的错觉。

不仅显姬害怕这位嫡出的女公子,霍光的偏妻、下妻以及诸御婢对那位大姬都是害怕的——其实,她并不难懂,所有地恶都形之于色,总是意气飞扬地出现在人前……那种太过光芒耀眼的存在……只能让人以敬畏之心仰望……

—这个年幼的女孩有着与其母一样的气质。

显姬很清楚,那种气质的底蕴是某种与生俱来的骄傲,而那种骄傲是任何遭遇都无法消磨的!

—她讨厌这种气质!

—她讨厌这种骄傲!

“……夫人!”

一个略显严厉的声音陡然传入她地耳中,她一惊,抬头便看到女孩微微皱眉,脸上带着一丝惑。随即,那个严厉的声音再次响起。

—是皇后的长御。

“夫人,中宫云:‘夫人前来是否还有旁事,若无旁事,今日乃冬至,夫人可以请退了。’夫人至今未答。

”那名长御一脸严肃地将皇后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皇后显然无意为难这位夫人,上官家也未曾有相关的交代,中宫上下倒是无意为难霍光地这个妻子。

兮君从方才再次开口,便一直看着这位夫人,虽然因为居高临下,加上显姬一直低头思忖,她并不能看得很清楚,但是,仅是之前那一抬头的所见加上可以看清地部分,兮君倒也知道,这位博陆侯夫人的确很美。

当然,兮君并没有觉得惊艳,毕竟,后宫之中最不缺地就是绝色佳人。

——因为这个,大父才喜欢她的吗?

年幼地女孩单纯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但是,兮君记得,自己的外祖母并非绝色佳人。

之所以会这样想,是因为,在兮君看来,这位博陆侯夫人的表现实在不像是个聪明伶俐的。

尽管年幼,但是,皇后就是皇后,逢节时,居于长安的列侯夫人该进贺、能进贺的还是会进贺的。三年下来,兮君也见过不少列侯夫人,其中也不是没有如显姬一样,出身极卑,却母以子贵,一跃而成为列侯夫人的。

那样的女子也许不如高门甲第出生的女子雍容大方

,一般来说,随时随地察言观色的谨慎小心是最不缺

—她之前的语气那样不善,换了旁人,要么小心趋奉,要么寻机告退。

—这位博陆侯夫人居然发呆?!

疑惑之余,兮君多少觉得好笑。

—真的以为是大将军之妻便有恃无恐吗?

兮君微微一笑。

——或者,她认为,天子未曾治罪大将军,皇后便也不会动她?

心中不是没有恶作剧般的念头闪过,但是,稍稍思忖之后,兮君还是更加好奇她的来意,于是,年幼的皇后一直沉默不语。

听了长御的转述,显姬不由收回所有心思,一边伏首行礼,一边飞快地思忖,随即便慢慢言道:“妾乃卑贱之人,一直自惭,不敢入宫扰皇后……”

不过是个自谦的开头而已,然而,那一字一句都咬得极重,殿中的侍御宫人都轻易地察觉出其中的不甘之意……

兮君不由皱眉——她并没有意识显姬的不甘,只是单纯地感觉对方的话语让她不舒服。

尽管如此,八岁的皇后仍然没有开口,安静地听着她继续说下去,然而,越听下去,女孩越觉得不明白,待显姬将话说完,不再开口了,女孩眨了眨眼,满脸茫然。

一直以来,谒见中宫地人,无论男女老少,都会很自然地选择比较直白的说辞与皇后交谈,毕竟,皇后的年纪在这儿,可是,显姬却选择了十分隐晦的说法——也许是因为之前地情况让她紧张了,她下意识地选择了最擅长的方式却忘了,她面对的是一个年仅八岁地孩子。

无论如何,兮君没有弄明白这位博陆侯夫人的意思,此时,又不方便向周围的询问,再看看对方长跪稽首的样子,不答显然也不行。

又眨了眨眼,年幼的皇后选择自己唯一听明白的一句话,开口问道:“夫人是想让令女公子入宫?”

一长串的话中,她只听懂了那句“息女不堪,权为伴宫中”——应该是说想让女儿入宫陪伴自己……吧?

兮君不太敢确定,毕竟,从一大段话中,单拎出一句来,那句话未必就是原本的意思,更不必说代表整段话地意思了。

话说完,显姬便发觉自己的错误了,皇后沉默的时间中,她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正在思忖如何补救,却听皇后如此询问,不由大喜过望。

勉强按捺下满心的狂喜,显姬低着头,闷声而言:“妾只是想……中宫一人在宫中,无同龄之人陪伴……”

兮君不由抚额,纤瘦的小手遮住眼睛,思忖了半晌才开口,道:“夫人是奉大将军之意而来的吗?”

显姬一愣,方要再答,就听女孩淡淡道:“我虽然年幼,然而长幼尊卑的道理还是懂的。岂有让小姨入宫侍奉我地道理?”

皇后的话一出口,显姬固然是神色立变,周围侍奉的诸人却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若是皇后应下,让大将军之入宫,他们还有立足之地吗?

“中宫!”显姬没有料到兮君会立刻拒绝自己,语气顿时变得极其恶劣。

兮君却毫不在意,扶着凭几,淡淡地道:“我是晚辈,若是大父有此意,我自然从命,既非大父之意,我自然不能应此事。夫人也不当言!”

显姬的脸色数变,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她哪里还听不出兮君的意思?

——这个年幼地皇后就是说,她根本不算是自己的长辈!

更让她不安地是,很显然,年幼的皇后知道霍光根本不赞同这个主意。

既然弄明白了她地来意,兮君也没有兴趣再应敷这位博陆侯夫人了。微微侧头,年幼的皇后按着加了锦地玉几,浅笑而言:“谢夫人关切之意。不过,下一次,夫人还是与大父议定再行事才好!今日冬至,夫人应当无暇。既已贺过,便归家吧!”

这次是明确的请退之意,莫说博陆侯夫人,便是霍光与上官桀,若是兮君端着身份这般言语,也只能行礼请退。

很显然,显姬不明白这个道理,神色数变之后,竟还要再开口,但是,中宫侍御却不愿意再给机会了。

显姬刚张口,竹幄旁的长御便扬声道:“博陆侯夫人请退。”看着兮君点头,跟着便是一句“皇后诏曰可!”

兮君也不想再听她多说,长御的话音方落,她便径自起身,直接离开前殿—她还没有进旦食呢!

待皇后进食之后,傅母忍不住问道:“皇后明白博陆侯夫人的意思吗?”

正在散步消食的兮君脚下一停,片刻才道:“那位夫人是觉得小姨才应该是皇后吧!”

她说得平静,傅母与诸侍御却都是一颤,再不敢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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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霍光的偏袒

君的起居是极有规律的,毕竟宫禁之中,诸事皆讲行,诸如每日进食的时间,都是按既有旧例行事,自然而然地不能没有规律。(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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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皆是一日进四餐,兮君每日要做的事情也按次区隔,早起用过朝食之后,稍作休息,便由傅母等人教授学书,直到日中时分,进昼食,用食之后,小憩片刻,便是后宫属吏奏事的时间,诸事奏完,也就差不多到进夕食的时候了,用过夕食,兮君会学些女红与琴棋之事,待用过夜食之后,再准备就寝,一天就结束了。

说起来,的确很枯燥无聊,因此,听长御说明博陆侯夫人求见的原因之后,上官安便思忖着是不是选些与女儿年纪相仿的女童入宫陪伴,不料,这个主意刚出口,便被父当头喝止。

上官桀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还如八岁弱女有见识!宫禁之中自有规矩,岂能让人随意出入?陪伴?用什么身份?禁中女子,除了皇后与天子嫔御就是侍使宫人、宫婢!你是打算给天子再送几个后宫,还是让良家子去当官奴婢?”

上官安愣了愣,陡然回神,却是道:“那霍家是什么意思?”

上官桀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想训斥又深感无力,最后只能拂袖而去:“你自己想去!”

上官安皱眉思忖,枯坐了半个时辰,才算想通,拍了拍额头,便径自去正堂。

“想明白了?”上官桀坐在主席,看到儿子进来,便淡淡地问了一句。

上官安给父母见过礼,才恭恭敬敬地回答父亲:“儿想明白了。”

上官桀听了也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儿子入席,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地用过昼食,待侍婢撤案之后,上官桀才对儿子道:“冬至进贺,我就不去了,你代我去诸家上贺。”

这也是应有之义。毕竟。今日必然有人上门贺至日。家中不能无主。

上官安应诺之后又想起一事。不由露出犹豫之色。

“怎么了?”安阳侯夫人关切地询问儿子。上官桀也看向儿子。

上官安肃手低头。犹豫地道:“霍家……”要不要去呢?

—他知道父亲与霍光彻底反目。因此。问得格外小心。

上官桀倒是没有动怒地意思。反而毫不在意地一摆手。一边扶案起身。一边道:“自然要去!有中宫在。你便是晚辈。岂能失礼?”

—这也是上官桀不想亲自登门上贺的原因。

—双方各退一步,各留一分情面比较好。

冬至与正旦一样,都是夜漏未尽七刻之时,百官入宫向天子上贺,因此,官吏之间的互贺,都放在日中之后。

九卿以下的,一般都是把这种日子当成休沐日,入宫进贺之时,顺带着也就向主官上贺了,到日中之后,百官一般都是往几个显赫高官的宅第上贺。

—霍家理所当然应该是第一热闹的去处。

上官安就是这样想的,特意将丞相、御史大夫处都去过了,才往霍家行去,本以为这个时间,人该比较少了,却不料霍家门前仍是一派车水马龙地热闹景象,高踞马上的上官安顿时皱眉。

霍家的家丞眼睛比较尖,一眼就看到了上官安,连抛下正在与他攀交情的官吏,直接迎上去。

上官安知道他是霍家的老人,素来都敬着三分,见他过来,便干脆下了马,在对方行揖礼时就伸手扶了上去,笑眯眯地道:“这是什么缘故?我特意把这儿放在最后才来,竟还是这么多人?岂不是连闲话地工夫都没有了?”

家丞对车骑将军的殷勤举止,十分坦然,听到这话,也只是摇头:“将军来了便请进,主君在北堂受贺。”说着便招呼奴婢前来牵马。

上官安如今官秩甚高,又是皇后之父,十几步路而已,也是人人称贺。他是倔傲惯了的,一路径自而行,一个也没有答礼,直到进了霍家的门,才笑着问家丞:“看这样子,大将军受贺的时间比较晚?”

家丞不便多言主君的是非,只是微笑不语,上官安也就是如此一说,并没有要让他回答地意思,再说,他也知道博陆侯夫人入宫,霍家想来必有一场风波。不过,走了两步,他又转身问家丞:“家丞是老交情了,说一声,大将军的心情如何?”

霍光一直都待他如子婿,因此,恼的时候,一顿发作是毫不留情的。他倒是不在意,只是,也没有当众丢脸的习惯。

家丞不由失笑:“臣哪里知道主君地心情如何?将军来此,若是执子婿礼,再如何恭敬也不为过,主君自然也不会失礼。”

上官安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谢,才往北堂而去。

到了北堂,上官安便见堂上诸人所佩的除了青绶便紫绶,可见霍光受贺的确是才开始。

霍家的诸婿倒是不在,霍禹站在霍光身旁,霍山与霍云在堂执礼。

见到上

诸人面上不动声色,但是,明显一静的气氛多少说讶。

霍山与霍云是晚辈,回过神便不敢怠慢,立刻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拜见:“侄儿贺大姑父。”那份恭敬让上官安都不由眼角一跳,连忙伸手扶了,惊不定地打量了一下这兄弟俩,随后又看了看堂上的霍光,笑道:“你们俩这礼一多,我便心虚……一叫姑父,我就紧张……是看中了好马,还是想喝酒了?”

霍幸君在世时,对霍山、霍云就远比对霍禹亲近,上官安也不是很看得上侧室庶子,加上爱屋及乌,对妻子地这对堂侄远比对庶出的小舅子亲近,今日又出了那么一桩事,自然更不待见霍禹。

霍云满脸通红,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霍山到底老成一些,定了定神,便苦着脸道:“姑父……姑父不乐意我们叨扰就直说,犯得上在叔祖面前说这话吗?”

霍云也回过神来,立刻就附和兄长:“就是!我们礼少了,姑父跟叔祖说我们少规矩,如今礼多了,姑父又说这话……”他是少子,素来最受娇惯,与上官安也是胡闹惯了的,出口的话语虽是相同的意思,却比霍山更多了几分随意。

上官安负手而立,睨了兄弟俩一眼,尤其在霍云身上多停了一会儿,随即走到堂前,恭恭敬敬地向霍光一拜:“还是阿公会教训人,连云如今都这般知礼了。”

霍光一直看着长婿与侄孙说笑,脸上也是淡淡地和煦笑,听到这话儿,不由挑眉一笑:“嗯……听你的意思,云之前不知礼是我没教训到?”

上官安一点都没有害怕,低头闷笑,果然就听霍光叹息着而言:“他不知礼吗?明明是你们惯出来地毛病,上次还好意思跟我说他们不守礼!”

—其实,这个“上次”已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堂上诸人哪里听不出这翁婿俩是故意说笑,都极为应景地笑了笑,只有霍禹笑得极其勉强。

待众人笑过,上官安才脱履入堂,规规矩矩地给外舅贺冬至。

霍光示意霍禹引上官安到自己地左手边的首席坐下,霍禹不敢违逆,但是,看着上官安时,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愤怒。

上官安脸色一冷,最后,到底不愿在这个节庆,当着霍光地面发作霍光地后子(注),才勉强按捺下来,只是哼了一声。

——他还是没真的迁怒霍禹呢,霍禹倒是先恼上他了!

霍禹脸色一变,心中更加恼火,却不敢真的与上官安发火,只能忿恨地瞪了他一眼,随即便低头返回父亲身边。

这大姊夫与小舅子两人的动静瞒得过谁,再对比之间霍光的举止,堂上诸人不由就有些好奇了。

霍光却只当没有看见,待儿子回到身边,便依旧笑着与诸人叙话,当然也会冷落上官安。

上官安一边众人应酬,一边暗暗思忖,霍光这般刻意地对自己表示亲近之意,究竟是借此表明态度,还是想让他们父子放松警惕呢?

无论是何种意思,当堂上诸人起身请退时,上官也跟着要站起,却听霍光随口道了一句:“安且用过夕食再走。”

上官安不由愣了一下,方要推辞,却见霍光已经起身相送诸客——显然,他的妻父并非与他客套,而是已作了决定。

上官安眉头一挑,稍稍沉吟了一会儿便回席安坐,同时对霍光身后一脸惊诧地霍禹冷嘲一笑。

霍山与霍云看到堂上两人的举动,不由面面相觑,无奈一笑,却陡然听到霍禹轻声道:“大姊夫是不是往后宅去?二姊夫他们都在后宅呢!”

霍云还没觉察出霍禹的意思,霍山却是脸色骤变,眼见上官安也是一脸冷笑,连忙就要出声劝止,却听到霍光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安就在这儿陪我!禹,你去后宅,让你母亲准备夕食酒肴!”

霍光的语气十分严厉,霍禹立刻应唯离开,半分也不敢停留。

至此,霍山与霍云再次明白,霍光心中对嫡长女是多么偏袒了。

兄弟俩对视一眼,迅速达成了默契——最近要离那位叔祖母远一些了。

霍家北堂地气氛便维持在这种隐约的诡异之中,直到金赏与金建前来,才开始好转。兄弟俩也被霍光留下,共进夕食。

夕食饮宴之时,看着霍光与上官安相谈甚欢,频频举爵相贺的样子,霍家诸婿与金氏兄弟都默默地交换着眼色。

—无论如何,霍光明显的偏袒都显然是在暗示着他对皇后的态度。

—既然如此,是不是意味着霍家与上官家还有和解的可能呢?

所有人都不禁想到了这个问题

注:后子,为父后之子,指嫡嗣,继承人,必须经由官方程序确认。(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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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十年

为皇后下了明确的诏令,倚华直到夕食时才知道博见的事情——奴婢不比宫中贵人,每日只有早、晚两餐,加上轮休的宫人是由太官供食,消息自然闭塞了许多。(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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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华不是喜欢闲话的人,因此,还是其他宫人知道消息后,乱了分寸,被喝斥,她才知道了这个消息。

“长御……博陆侯夫人来做什么?”那名宫人被她斥责了一句,肃手反省了一会儿,干脆凑到她的案前,不安地询问。

其实,倚华对这个消息并不在意—既然未曾通籍,便不是霍光的主意,她何须在意那么一个出身也就是奴婢的列侯夫人?

因此,听到宫人的询问,她漫不经心地回答:“也许就是请安!”

那名宫人却不信,但是,多少看出倚华并不看重那位夫人,心中稍安的同时,还是不服气地道:“大将军以其为夫人也有两三年了,什么时候不来,这会儿来……能只是请安?”

倚华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那就不只请安!”

室内一同用夕食的宫人此时也全都停了箸,一个个全都紧盯着倚华。

“都看着我做什么?”众目睽睽之下,倚华哪里还动了竹箸?叹了一口气,年轻的长御只能放也竹箸,一本正经地询问。

听她这样问了,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坐在她左侧席位的另一位长御柔声为大家解释:“大家是担心中宫的处境,也担心自己的处境。”

倚华微微一笑:“我们是奴婢。除非主君有违律令。我们是没有其它选择地。”

虽然她地语气很温柔。但是。室内所有人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那位长御毕竟老成一些。颤栗之后。定了定神。便又对倚华道:“自然是这个道理。只是。趋吉避凶是天性。我们本就是奴婢。断不会有什么作为。只盼着能有点远见。平平安安活下去!”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倚华与她们一样。都是官奴婢。如何不明白他们地心思?

官奴婢与私奴婢不同。朝廷并不鼓励拥有私奴婢。相反。除了规定所能拥有奴婢地数目之后。还有各种律令相辅。诸如奴婢地算赋是庶人五倍。放免奴婢便能得到免役地奖励……因此。一般来说。如非必要。主人都会奴婢侍奉一段时间后免除他们地身份。当然。作为补偿。朝廷律令同样规定。被放免地奴婢必须继续侍奉其主。如果有不良表现。其主人可以重新将其归为奴婢。

官奴婢不一样,除非有功或者家人立下相应地功勋,他们才有可能被免除

当然,有钱也可以,只要能付出钱千万,便能从奴婢免为庶人。

可以说,官奴婢是没有任何前途的,他们能想地只有如何活下去。

—只要活下去,便仍然可能有免为庶人的希望。

因为这个原因,官奴婢中没有多少人愿意被选入禁中侍使,其中分往掖庭署又是最差的结果。

——若是其它各署,职责明确,只要小心自己不犯错即可,而掖庭署下,一旦被分到各贵人处,即使自己不犯错,贵人们的行止万一有什么差错,他们这些侍奉的奴婢都会被牵连,送命更是毫不希罕。

倚华又叹了一口气,伸手拿起竹箸,轻声道:“谁能有远见?既然都知道自己的身份,便应该明白,生死荣辱不是我们能掌握的,都是命!”

众人一阵无语,怔怔地看着倚华说完后,便慢慢地举箸进食,于是,沉默片刻之后,大家也都重新举箸。偌大的庐舍中,十几人一起用膳,却是一片鸦雀无声地死寂。

用过膳,资历最浅的宫人收拾起众人的食具,径自出屋清洗,室中诸人却无一人离席,全都默默地坐着。

倚华也没有动,低着头,不知在思忖什么。

“倚华……”又一位同为长御的女子轻声唤道,打破室中的沉默。

倚华转头看向那人。

能在宫中活下来,并且一直当上长御的便不会是蠢人。

“我这人口拙……”看起来没有一丝特色的女子语气绵软,给人很和气的感觉,“你与大将军府地关系不一般……知道的总比我们多……依你看,大将军会不会动皇后?”

倚华静静地听对方犹犹豫豫地将话说出口,神色未动半毫,让众人心中更加没有底。

那位长御问过后许久,倚华也没有回答,让所有人不由紧张得屏息,几乎就要按捺不下焦躁的情绪了,却只听倚华忽然开口:“除了年纪小的,才选进来的,大家都是从先帝朝过来地。”

众人的眸光一闪,心中都隐约有了一些期盼,目不转

着倚华。

倚华慢慢垂下眼帘:“都还记得征和二年地事情?”

有人一声抽息,有人按住心口,有人用力捂住自己的脸。

“想想后来地事情!”倚华冷冷一笑。

众人不由一愣,不解地看向这位顿时变得冷漠的长御。

倚华轻轻抚着面前地漆案:“先帝自己远了皇后、疏了太子,可是,真的……真的变成那样了……他又饶得过谁?”

眼帘垂下,目光落在膝前的那一道浅绿丝绦上,倚华的眼中闪过怨恨:“江充、苏文不必说,丞相、贰师、昌邑王……甚至如今那位起陵的皇太后……”

“谁又真的得了利?”

倚华冷冷地说着,众人紧张地听着。

年轻的长御抬起头,冷淡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

“大将军如何想?当时先帝如何想?”倚华嘲讽地笑出来,“当时,那些人难道不是揣测着皇帝的心思,才敢那般行事的?”

她抬起手,掌心向上,虚托了一下,正好迎着一抹射入室中夕阳,明亮的光束中,点点尘埃欢快地飞舞着。

“对那些贵人来说,所有人都不会比这些尘埃更能入眼!”倚华摆手,光束中,尘埃舞动更加激烈,“这样的存在还想揣测着他们的心意?”

倚华冷笑:“更不要说,还想用他们的骨肉至亲为自己铺上位之路!”

“不要做无谓的揣测!”倚华将手往到膝上,十分明确地说着,“大将军想不想动皇后,不是我们能想的事情!即使他想动,也只有他能动!别人敢冒犯一下……那都是他嫡亲的外孙女!”

说完,倚华便起身走出了庐舍。

出了庐舍,她也无处可去——如非奉命,宫人是不能随意走动的。

倚华只是靠在院外不远处的一棵槐树上,深深地喘息,努力平复自己心中激越的情绪。

——十年了……

——哪怕只是这样,想得多一些……深一些……她的心都会因为过于激烈的情绪而再一次感到那份撕心裂肺般的痛意。

—如果只是身受牵连,她也许不会这般铭心刻骨地记住那些往事吧……

——如果年轻的皇孙不曾带着她逃离混乱的长安……如果史皇孙与那位王姬不曾跪在她面前请求……如果她不曾抱着熟睡的皇曾孙看着那处居所被大火席卷……

—如果不曾有那些记忆,她也许不会如今日一般执着……

“……长御……长御……”

细微的呼唤让倚华陡然从回忆中惊醒,左右张望却不见人,这让她顿时脸色大变。

“长御,我在这儿!”

这一次是含笑的呼唤。

倚华循声抬头,便看见刘病已趴在五步外的一棵樟树上,愉悦地冲着自己摆手。

倚华却是一点也不愉悦,几乎是吓坏了。

“曾孙……快下来!不!”

倚华真的被吓坏了,猛地闭上眼,看都不敢看——刘病已居然就直接从两人高的树桠上跳了下来。

“长御?”刘病已困惑地唤着倚华,倚华这才睁眼,随即便一把抱住他,语无伦次地教训:“你怎么敢?那么高!你怎么敢?……”她哆嗦着说了半天,才想起要检视他有没有受伤。

刘病已连连挣扎,一迭声地解释,他这般是玩惯了的,不会有事。

一听他如此说,倚华又气又急,非要他保证再不如此了,才总算镇定下来。

“曾孙在怎么在这里?”倚华奇怪地询问,“来看中宫?进不去吗?”她寻思着是不是兮君身边都是他不熟悉的宫人,让他不敢妄动……不过,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他不敢的……

刘病已点了两下头又摇了摇头,随手从腰上解下一个布囊,递给倚华:“我还担心怎么才能让长御单独出来呢!这些,长御代我交给兮君。”

倚华接过布囊,随手收入袖中,正要再问,就听刘病已解释:“我都准备进去了,远远地看见乘舆过来,便没有进去。”刘病已皱了皱眉,随即又道:“张令快离宫了,我得走了!长御代我跟兮君贺至日!”

说完,他转身便跑开了,倚华想多问两名都没有来得及开口,想了想,她也只能摇头回庐舍。

没走两步,倚华猛然止步,脸色骤变。

—“我还担心怎么能才让长御单独出来呢!”

—他来了多久?一直在哪儿担心着?

——最重要的是……他听到了多少……

倚华前所未有地后悔——何必提那些旧事!(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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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张氏兄弟

盖辎车中,一身纯黑帛衣的张贺看着一脸严肃的皇曾~定的脸上竟满是惊不定的神情。(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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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方才,十一岁的少年认真地拜托他:“张令,我想见大将军。”

这是刘病已第一次主动要求见霍光,张贺当然不会认为少年是为了在冬至日亲自向大将军进贺才提出这种要求的。

刘病已跪伏在张贺面前,眼睛却紧紧盯着他,毫无放松地表示着自己的坚持。

好一会儿,张贺才伸手扶起他,无奈地点头——对这个孩子,他是永远没有办法拒绝的。

“谢张令!”刘病已大喜,连忙再次顿首拜谢。

尽管已经答应了,张贺还是困惑地问道:“曾孙为何想见大将军?”

刘病已不由一愣,垂着眼左右乱瞟,显然不知如何解释。

张贺不由更加惑,拉过他的手,揣测着道:“是受了委屈?”

刘病已连忙摇头,却见张贺紧盯自己不放,不由为难——他的目的还真不好说……

“……我只是想问大将军一些事……”刘病已踌躇着。虽然说了实话。却并没有全部说出。有些刻意误导地意思。毕竟。对张贺。他从来都不曾妄言虚辞。因此。即使这般。仍旧让他有些不安。

张贺也地确如他所愿一般。以为他是听到了某些事情。想向霍光求证——宫禁规矩再严。也总有喜欢议论地人。即使是某些无心之辞。也可能带出陈年旧事。刘病已又素来喜欢在宫中乱逛。听到一些话也不足为奇。

寻思着这些。张贺也就释了惑。拍了拍刘病已地手。看着他地眼睛轻声道:“虽然说这世上地事情少有能真正隐瞒得毫不透风地。但是。有些事情。真正知道实情地人却并不多。不过。越是如此。世人越喜欢揣测。一来二去。几番辗转。那事情早就不知变成什么样了!”

刘病已认真地听着。用力点头:“我明白地。人言虽不能不听。却是断不能尽信地!”

张贺满意地点了点头。将他揽入怀中。细细地询问他在复中翁处学书地情况。刘病已依在他怀里。详细地回话。一直到马车进了张家。两人才止住话头。

张贺先步下车舆。转身将刘病已抱下车。笑呵呵地道:“看来我是快抱不动曾孙了!”

刘病已本来还在为自己被抱下车的事情不好意思,听张贺这样说,反而一怔,随即反手抱住张贺地胳膊,仰着头笑说:“以后,我抱张令下车!”

刘病已说得郑重,张贺却是一愣,见他再认真不过的态度,不由叹息着拍了拍他地头:“好!好……”说着,他用力眨了眨眼,沉默着揽着他的肩进了正院。

张贺的妻子早已在正院北堂等候许久了,见丈夫带着刘病已进来,便吩咐侍婢准备开席,自己则迎了上去,恭敬地行礼道贺:“为吾君贺!”

张贺扶起妻子,答谢称贺,刘病已随后也向两人称贺,又看了看堂上,困惑地问张贺:“大公子呢?”

张贺不由看向妻子,却见妻子强笑着道:“儿一早便发热……”张贺心中不由一紧,却也只能默默地拍了拍妻子的手,以此稍示安慰。

张贺是下过蚕室的,注定不能再有子嗣,偏偏征和二年那场变故中,他当时尚年幼地儿子受了惊吓,又因被下狱未能及时治疗,便落下病根,长年卧病,这是他们夫妻的心病,却是无能为力。

刘病已并不懂其中地根由,却也明白张贺夫妇是为独子的病情忧心,他没有办法安慰他们,只是更加乖巧地陪两人用膳,心中却也不由牵挂上自己舅公一家。

史家在去年就来信,说是今年准备移居长安,可是,不知为何,至今还没有消息,刘病已自然是担心,却无法可想,只能在心里揣测各种可怕的可能……每一种可能都让他害怕!

对刘病已的状况,张贺始终是关注,即使是在担忧独子病情的时候也不例外,因此,见他用膳时神色不断变化,眉头更是一直紧紧拧在一起,他便以为这位皇曾孙仍在想着要见大将军那桩事,心里不由有些焦虑,不知道刘病已究竟是知道了什么事。

用过夕食,夫妇俩安置刘病已睡下,回正寝的路上,张贺地妻子小心地提议,是不是给儿子再安排几个御婢——儿子这般状况,夫妇俩自然是早早地便为其娶了妻子,希望能早日开枝散叶,可惜那个新妇入门后只生了一个女儿便未有身,如今,眼见儿子又是一场病,张贺的妻子也急了。

这些事素来是当妻子地拿主意,张贺自然也无心管,随**代了两句“注意人品”之类的话便罢了。

到正寝门口,张贺却又止了步,沉吟了一下,对妻子道:“卿先就寝,我去安世家一趟。”言罢便转身离开,他地妻子呆呆地站了一会儿,

口气,便面无表情地踏入正寝。

张家兄弟虽然早已分户别居,但是,两家离得并不远,都是同一闾里,否则,夕食之后,已近宵禁时间,张贺也不敢随意走动。

张安世家中人口众多,冬至大节,阖家饮宴,正是热闹的时候,张安世更是被妻妾儿女轮番地敬酒弄出了三分醉意,因此,苍头在他耳边说了三遍,他才反应过来——兄长来了。

当初分户只是因为朝局诡异,兄弟俩担心彼此牵连,并非有什么不和。后来太子兵败,张安世更是百般恳求,才保住兄长的性命,只是,张贺受了腐刑,尽管兄弟情谊更深,却是绝不愿见人,自然是不肯再登门,平时两家有什么事,都是其妻代为出面,可以说,这是十年来张贺第一次登门。

张安世的醉意立时散了大半,推开食案便起身,随后才看到众人讶然的神色。

苍头禀报的话,张安世听得并不真切,不过,还是多少听出了兄长不欲太多人知道此事的意思,因此,接过一名御婢连忙递上地湿帕,抹了抹脸之后,他才对众人道:“你们继续,我稍后就来。”

张家家风严谨,听主君这般说了,众人都明白他并不愿别人知晓事情的原委,因此,不过眨眼工夫,堂上便又恢复了#筹交错的欢快气氛。

张安世十分满意地走出正堂,直奔前院书房而去。

张安世一进门,便满意地点了点头——书房内临时加了三个温炉,案旁摆着热汽滚滚的酒尊,家奴显然没有怠慢张贺——这让跟来的苍头松了一口气,见主君进去,便关上房门,在外伺候。

房门关上的声音才惊动了沉思中地张贺,抬头见弟弟一身酒气地进来,张贺不由就皱眉:“没加件衣?这一热一冷,想染病不成?”

张安世连连摆手,指了指旁边凭几上担着的毛氅,笑道:“哪能呢?家里上下几十人都围着我一人,怎么也不会侍候不好地!倒是阿兄,怎么穿得这么单薄?”

张贺看看身上,驳不得弟弟的话,干笑着道:“心里想着事,一时没当心!”

张安世挑了挑眉,没再多话,挨到兄长身边,摸了摸他的手,感觉并没有什么寒气,才稍稍安心,随即就道:“什么事让阿兄连寒热都没感觉了?”说着又给兄长已空的漆中酌了一斗酒。

张贺将漆卮捧在双手之中,一时竟不知如何说才好。

张安世已有几分醉意了,不敢离酒尊太近,又起身坐在兄长的另一侧,见兄长一脸为难,不由好笑:“你我之间还有难以启齿地事情?总不会是阿兄家中断栗缺柴了?”

这却是说笑了,不说分户时,张家家赁已是颇丰,两人便是坐吃山空也足以过一辈子,便是分户后,刘据待下颇厚,张贺又是他的亲信,四时赏赐不断,张贺家中人口又少,钱财多是用作置田地购商铺,张贺地家赁还是相当丰厚的。

张贺白了弟弟一眼,又瞥了一眼门窗,这才让张安世警醒,微微扬眉后,击了两下掌。

“主君?”苍头在门外询问。

“退到院门,不得让任何人打扰!”张安世淡淡吩咐,随口又加了一句,“找个人去把大郎才做的那件狐裘拿过来。”

“诺!”

待门外的动静平息,张贺才低声道:“曾孙说,想见大将军……”

张安世顿时皱眉:“这会儿?”

“当然不是!”张贺又白了弟弟一眼,“这几日都行!我只是想不明白,曾孙为什么这么急着要见大将军……”

本来还漫不经心的张安世听兄长这么一说,也好奇了:“怎么?是今日突然提起的?”

“是!”张安世不解地看着弟弟,“你有什么想法?”

张安世扶着面前地漆案,笑着摇头:“没想法!只是觉得……冬至真是个好日子!一个两个都突发奇想!”

“你是说博陆侯夫人那事?”张贺是掖庭令,岂会想不到他在说什么?

张安世点头:“你是没见午后大将军对桑乐侯的那份亲近!”

张贺倒是意外了:“这么说,大将军无意动皇后?”

“显然!”张安世点头,“不过,博陆侯夫人真不聪明!大将军若是想让女儿当皇后,怎么也不会等到现在啊……”

张贺倒是冷笑了一声:“若是大将军想让女儿当皇后,就不会有之前那份劾奏了!”

张安世一愣,随即点头,跟着便恍然大悟:“你是担心曾孙有什么……不合宜地想法……”

张贺微微皱眉:“最近……宫中……流言不少……我总觉得不安……”

张安世听着兄长的担心,不禁也皱了眉。(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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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皇曾孙的疑问

光禄勋张安世,刘病已的感觉是复杂的——不似对霍畏,也似对张贺那么亲昵……

当然,一直以来,张安世对刘病已也总是保持着疏远的姿态,因此,尽管在宫中颇受光禄勋的照顾,刘病已还是对他有种因陌生而起的违和感。(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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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张贺身后,看着张安世审视的目光,刘病已不由有些紧张,不过,毕竟是在张贺家,他多少还算镇定,迎着张安世的目光,抿紧嘴唇,用力挺直了自己的腰,毫无退缩之意。

张安世从进来便一直看着刘病已,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心里对他的表现还是十分满意。

“曾孙为什么想见大将军?”张安世认真地询问,见刘病已眨了眨眼,他又微笑着补充了一句:“我不是阿兄,曾孙还是对我说实话比较好。”

刘病已一愣,随即回过神来,张口便道:“我没有对张令虚言。”

张安世点头:“应该说,曾孙什么都没有说!”

刘病已不由咬住嘴唇,半晌都没有开口。

见他一直不开口,张安世又慢慢地开口:“曾孙若是不说,我们也不敢轻易打扰大将军。”

—这是兄弟俩昨晚商量的结果。

——倒不是非想在霍光之前知道事实。而是担心刘病已地问题激怒霍光……无论如何。如今地霍光都是当朝第一人。一旦被触怒。后果不堪设想!

——无论是为自己考虑。还是为刘病已考虑。能够事先掌握住状况。总不是坏事。

刘病已看向张贺。却见张贺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显然是支持张安世地说法了。

“我想问大将军一些事!”刘病已实话实说。希望张安世能与张贺一样。接受这个答案即可。

“嗯……”张安世点了点头。却只是应了这么一声。便继续看着他。

刘病已无奈了。咬着嘴唇。许久都没有说话。

张贺有些心软,看了弟弟一眼,见他没有反对,便还是伸手拉过刘病已的手,轻声道:“曾孙且告诉我们要问什么……”他怜惜地抚着刘病已的手。

刘病已看了看张贺,终究没有再隐瞒,低声道:“我想问问祖父的事情……”

张贺与张安世同时一愣,随即面面相觑,颇有几分不知所措的意思了。

“……张令……痛!”刘病已皱着眉头,低声呼痛,张贺这才发现,自己竟死死攥住了刘病已的手,不由唬了一跳,连忙放开手,却见少年的手上一片通红。

“曾孙……”张贺尴尬地唤了一声,同时轻轻用力揉着他地手,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多说,就听到张安世淡淡地开口:“故皇太子地事情,曾孙询问吾兄即可,未必要麻烦大将军……”

——张贺乃是刘据的家吏,深得信重,远比当时长年伴驾天子的霍光知道得更多!

张贺**按捏的动作一僵,但是,不过一瞬间而已,他便轻声道:“曾孙想问什么?”

刘病已却犹豫了,眼神闪烁地看了张安世一眼,才低下头,低声说了一句话。张安世没有听到,正要问,却见兄长脸色苍白,一动不动,不由大惊,连忙离席冲到兄长身边,气势汹汹地质问刘病已:“曾孙说什么了!”

张贺几乎倒在弟弟身上,面白如雪,全身冷汗淋漓,连手心满是冰冷湿腻地感觉,却仍然挣扎着握住张安世的手:“别问了!你带他去见霍光!”

听到兄长竟是直呼“霍光”二字,张安世便知道兄长已经乱了方寸,顿时心惊不已,不由又看向同样满头大汗的刘病已——他究竟说了什么,竟能让兄长慌乱至此?

张安世惊不定地摇头:“阿兄确定他可以去问大将军?”

张贺勉强支撑着坐起身,双手死死地按在面前地漆几上,无力地低语:“他问的我不知道!让霍子孟告诉他!”

听兄长改了口,张安世才稍稍镇定,点了点头,起身打开房门,隔着中庭,守在院门外的苍头看到张安世,连忙跪伏在地。

“去把你的女君请来!”张安世扬声吩咐,苍头连忙应唯离开。

待大嫂来了,张安世小心地叮嘱了两句,才带着刘病已离开。

先帝时,张安世与霍光地关系并不亲密,但是,刘弗陵即位后,张安世被霍光简拨为光禄勋,主掌宫禁宿卫,权位非同一般,关系自然是日益亲密,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张安世是少有的几个可以直入霍家正堂等候的人之一。

—这也是张贺直接就找上他的原因,

刘病已去过大将军府,自然而然地就将同样属于霍光的两个地方比较了一番,张安世也没有阻止,反而在霍家侍婢奉上羹汤、退到殿外之后,笑着问他:“看出什么了?”

刘病已这才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却没有隐瞒搪塞,只是道:“比大将军幕府更华丽……”

—不似大将军地风格。

想到自己与大将军并非联系密切,远谈不上了解,刘病已便没有说出这句话,只是在心里琢磨,他印象中,大将军的个性严谨,应该并不是喜欢浮夸华丽地人……

张安世不由失笑,心中的紧张稍缓,摇头道:“幕府是处理军政大事之,这儿是大将军地家!”

刘病已自然明白其中的区别,不过,皱了皱眉,他虽然没有说话,却还是觉得这个家必然不是霍光布置地。

见刘病已不再多说,张安世也没有勉强,执起放了一会儿的漆魁(注1),细细品尝霍家的羹汤,同时也不由细细打量了一下之前从未关注过的室内陈设。

一看之下,张安世不由就皱了眉。

“子孺对我这儿不满?”

张安世还在四处打量,忽然就听到霍光调笑的声音,他连忙搁下漆魁,起身揖礼。

“岂会不满?”这种私下的场合,他们是随意惯了的,行过礼,张安世便一边笑言,一边坐下,“只是觉得许久不来,大将军家中变化不小……”

——陈设器物都换成更加奢华的……

霍光径自往主席走去,不甚在意地道:“是显弄的吧!我也不清楚!反正我在家中待的时间少,随他们弄!”

在主席坐下后,摆手让堂下侍奉的奴婢不必送羹汤上来,霍光才不解地道:“至日当休,子孺不在家中……”正说着,他便看到了立于张安世身后的刘病已,顿时便消了声。

虽然惊讶得很,但是,霍光只是微微皱眉,并没有更多的表示,盯着张安世看了一会儿,才示意堂下的奴婢退远侍奉,看起来似乎是这位光禄勋做了什么表示才让霍光如此安排的。

“曾孙怎么来了?”霍光面沉如水,语气虽然平静,却难掩眼中的恼色。

见霍光仍然是看着自己开口的,张安世只能出声回答:“曾孙说想见大将军!”

霍光一愣,目光便转到刘病已身上:“曾孙要见我?是有什么不解之事吗?”

刘病已没有想到霍光会如此直截了当地询问自己的,不由就愣住了,半晌才道:“是……”刚说了一个字,便看向张安世。

张安世以为刘病已是不想当着自己的面说话,但是,此时此地,霍光又那般表示,他如何回避?正想如何打消刘病已的主意,他就听到刘病已微微颤栗的声音:“将军是可是一定能为我释惑?”

看着少年紧张的模样,两个大人倒是都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霍光才回过神,点头道:“只要我知道答案。”

他素来都不愿委屈刘病已,岂会对他刻意隐瞒什么?再说,他一向认为,孩子虽然天真无知,却也不能对他们随意妄言。

—尤其是对这位皇曾孙!

刘病已握了握衣袖掩盖住的拳头,低下头,轻声细语地问了一个问题:“先帝是不是不希望王父(注2)继位……”

张安世猛然伸手按住面前的漆几,好容易才平复下骤然袭来的眩晕感,没有真的眼前一黑,当场昏倒。

“……曾孙方才问吾兄的……”也是这个问题?

张安世艰涩的询问在看到刘病已不安地点头之后,嘎然而止。

霍光的反应并不比张安世好多少,扶着凭几的手背上青筋毕露,勉强镇压下来就听张安世的询问,再看到刘病已的动作,他不由抚额呻吟了一声。

“将军?!”张安世与刘病已都吓了一跳。

按住额角,霍光眯着眼睛,轻声道:“谁对你说这种话的?”

平静的语气却莫名地让刘病已产生了屏息的感觉。他连忙摇头,想借些摆脱那种无法呼吸的压迫感。

“是吗?”霍光显然不相信,却没有再追问,只是淡淡地反问:“除了太子,先帝还能希望即位?”

刘病已咽了咽唾沫:“今上……”

霍光放下手,几乎是冷笑着道:“大汉帝位传承素来是非嫡即长。今上是先帝少子,若是先帝有意,其母为何从未正位中宫?若非如此,燕王岂会时有不臣之意?”

刘病已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霍光正要教训他,就见少年抬起头,黑眸中一片沉静。

他问:“大将军希望谁是皇后?”

注1:魁,《说文解字》记“魁,羹斗也。”就是一种喝羹汤的饮具,长柄大头,类似于勺,但是,柄稍短,底是平的,可以置于案上。

注2:王父,即祖父。(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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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大将军的怒火、皇曾孙的恳求



哐!

霍光暴怒,几乎是跳起来,随即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漆几。(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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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希望谁是皇后?

霍光狠狠地喘息着,只觉得这九个字在耳边回响不息,不停地搅动着自己尚未平静的心绪,他不知道,此时,他的眼中满是血丝,乍看之下,十分可怕。

张安世与刘病已却是被吓呆了,只能看着骤然显出一脸凶狠之色的大将军,完全无法动弹。

随着霍光踢翻漆几,张安世猛然回神,一下子站起,伸手抱起刘病已,连退数步,堪堪躲开被那张漆几带倒的温炉。

霍光已是怒不可遏,对火炭四溅的可怖情景熟视无睹,伸手指着张安世,一边向他们,一边质问:“你们兄弟俩就是这样教养曾孙的?”

张安世顿时被吓得目瞪口呆,直到霍光的眼中显出更加愤怒的火花,他才恍然大悟——霍光以为是他们兄弟没有尽到职责,或者,根本就是他与张贺教刘病已这般说的……

“大将军!此事与臣及臣兄毫无关系!”张安世立刻斩钉截铁地否认。

张安世地语气以及刘病已脸上地惊恐之色让霍光骤然止步。拳头握紧又松开。最后再次紧握。

“曾孙昨日才回宫……”霍光冷冷地质问。

—复中翁那边。直到昨日才让学生回家。霍光自然是知道地。

—不过一天一夜。怎么就能让一个孩子都能问出这样地问题?

——是宫中地议论已沸腾至此。还是。有人故意在刘病已面前议论这种事情?

—无论哪一种答案。他们兄弟都是责无旁贷!

张安世无语,不由低头看向怀中的刘病已,却见他脸色发白,喘着粗气,似乎已经有些不能呼吸了。

张安世又被吓了一跳,连忙松开之前过于用力地手臂,小心地将他放下。

霍光见状,脸色更加不好看了,随即便举步走近,却见刘病已一见他靠近,便满眼惊恐,心中顿时一闷,那种复杂的感觉完全无法言喻。

霍光默默止步,神色渐渐淡了下来,动了动手,示意张安世询问。

张安世顿时体会到了左右为难的滋味,不过,他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会儿,便决定听从霍光的的意思——毕竟,霍光正在盛怒之中,此时再违逆他的意思,后果实在难以想像。

“曾孙……”张安世尽量放轻了声音,以最缓和地语气对刘病已开口,只是,年少的皇曾孙对他地声音完全没有反应,只是脸色惨白地盯着霍光,眼睛一眨不眨,异常专注。

张安世无奈地叹息,放弃了开口的打算,转头看向神色淡漠的大将军,示意自己已无能无力。

“子孺,把门关上!”霍光忽然开口,神色没有半分变化。

张安世隐约感觉今日的事情是无法善了,自然更加不敢多言,连应诺都没有便侧身让开,将房门合上,同时示意堂外侍奉的霍家奴婢再退远一些。

这是刘病已第一次见到霍光暴怒地样子。

他印象中的大将军素来是温和淡定地,虽然对他极为严厉,却是可亲可敬的长辈,是自己可以安心依赖的大人!可是,就在方才,看着他暴怒斥问的模样,刘病已恐惧不已。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被霍光撕碎!

他是真的知道什么是心惊胆颤了!

刘病已第一次意识到,这位大人是当朝大将军,足以左右天下所有人的生死!

——包括他!

他害怕了!

因此,当张安世侧身去关门时,少年慌忙伸手想拉住他,不让他离开,可是,却慢了一步,伸出地手什么也没有抓住。

下一刻,他便被人拎住了衣领,随即便被人抱起。

—是霍光!

在发现抱着自己的人是谁之后,刘病已差点失声大叫,幸好,最后一丝理智强行按捺下了心中地恐惧,他才没有发出声音。

太过集中注意力对抗自己内心恐惧的后果就是,当刘病已回过神,却发现自己已被霍光拘在围屏大床地一角,完全无处可避了!

“大人……”刘病已慌了,眼睛四处乱瞟,却只看到张安世站在内户外,隔着摇摆的珠帘看着他们,却完全没有踏入地意思。

“曾孙认为我会动皇后?”霍光的双手按在刘病已的肩上,冷冷地质问,“或者还有别的想法?”

看着刘病已回避自己目光的模样,霍光刚平息的怒火再次窜起:“曾孙是不是又想问,我会不会杀你?”

刘病已倒是真的想过这个问题,但是,看着霍光气势汹汹的样子,他哪里敢承认,张了张嘴,却发现完全说不出话来,便只能拼命摇头。

看着少年紧张慌乱的模样,霍光心头的火

渐平息,见他仍旧不住地摇头,不由冷哼一声,同时手捧住他的脸颊,制止了他的动作。

珠帘外,张安世轻轻地吁了一口气——若是霍光的怒火再不消,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抢人了。

—承时一时之怒,总比日后被霍光因懊悔而迁怒于自己要好!

张安世松了一口气,刘病已却没有觉得自己这边的情势有什么好转。

虽然怒意渐平,但是,霍光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见刘病已神色稍定,便语带讥诮地质问:“没有,还是不敢说?”

刘病已的头就在霍光的手中,连摇头都做不到,只能急切地以目光示意自己完全没有那个想法,只是,他眼中有戒意却让霍光清楚地知道了他的真正想法。

—是在恐惧吧?

—毕竟他身边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想到这儿,霍光心中即使还有再多的恼怒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叹了一口气,霍光将刘病已揽入怀中,轻抚他的后背,在感觉到他的僵硬后,不由又叹了一口气。

“曾孙,你永远不用担心这个问题……”霍光没有以郑重的姿态承诺,只是在刘病已的耳边低声言语,“无论是什么,只要你想要,我都会尽力不让你失望的……即使是……”

霍光的低语消失在一声叹息之中,刘病已没有听清他最后的话,想问又不知该从何问起,最后,只能仰起头,望着他,眼中一片茫然。

霍光微微勾起唇角,拍了拍他的头,待他回神后,才道:“曾孙为什么问,我希望谁是皇后?”

舒缓的声音划过耳边,刘病已怔了一下,才恍然回神,意识到霍光在问什么。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懊恼地揪着自己耳边的一绺碎发,显然是不知该如措辞才好。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看出霍光已经无法动怒了,张安世这才真正放下一直悬着心,撩开珠帘,步入后堂。

左右看了看,张安世从长案上的大漆壶中倒了一杯水,尝了一口后才端着走到床边,伸手递给霍光,示意霍光给刘病已喝下。

水是加了蜜的,但是,早已冷透了,不过,后堂四角都悬着鎏银温炉,因此,十分温暖,喝下倒是并不碍事。

刘病已之前太过紧张,加上室内比较暖和,早已出了一身的汗,见霍光递了水过来,连忙就接过耳杯,立刻喝了一口。

甜凉的水顺喉咙滑入腹中,十分滋润的感觉让刘病已几乎想叹息了,不过,一抬眼看到霍光怜惜的眼神,他不由又是一僵,幸好蜜水已经咽下了,否则,他肯定要呛到。

慢吞吞地饮尽蜜水,刘病已眼睛一转,便要起身将耳杯重新放回对面的长案上。

他那点心思哪里瞒得了霍光与张安世?

霍光忍不住翻了一下眼,随即伸手夺过那只耳杯,转手抛到长案上,让张安世都不禁呆了一下,更别说刘病已了,连耳杯落到案上的一串响动都没有让两人回神。

直到霍光用力咳了两声,两人才陡然回神,刘病已好奇地眨着眼睛,盯着霍光看了半晌,待发觉霍光一脸似笑非笑的神色望着自己,才想起之前的话题,整个人顿时僵住了。

“……大人……”刘病已硬着头皮回答,“我听到好多人议论皇后……会不会换人做……”

霍光与张安世对此都不意外,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刘病已看了看两人,知道是无法隐瞒了,低下头,飞快地说了一句,张安世离得稍远,根本没有听清,但是,看了看霍光凝重的神色,他便垂下眼,没有追问。

——皇后……总是霍光自家的事情!

年少的帝裔皇孙却没有这样的觉悟。见霍光对自己的话并没有再动怒,刘病已悄悄抬眼,觑着霍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伸手攀住霍光的手臂,软语恳求:“大人,你不会让兮君做不成皇后的……对不对?”

霍光却始终默然无语,令刘病已紧张不已。

“大人……”刘病已用力摇了摇霍光的手臂,希望得他的回答,但是,霍光只是缓缓抽回手,随后摸着他的额头,低声道:“你希望兮君一直做皇后?为什么?”

刘病已一愣。

—的确,他为什么要让兮君一直做皇后呢?

少年皇孙困惑了,低下头思忖良久,才抬起头,极认真地回答:“若是不能再做皇后,兮君就是废后了……我听人说过……废后的事情……”

—那样凄惨悲凉的事情怎么能发生在兮君身上呢?

刘病已握紧双拳,深深地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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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我答应你。”

—废后……

霍光整个人一僵,半晌都没有动弹一下。(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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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安世也是一愣,怔怔地看着一脸悲悯的少年皇孙,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不知过了多久,霍光才缓缓吐出一口郁气。

“……复家离长门宫太近了……”霍光怔忡着感叹了一声。

张安世先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明白了霍光的意思。

—长门宫……

—先帝废后陈氏的居所。

—恰恰是所有废后中最凄惨的一位。

当然,大汉至今不过六世,被废的皇后、皇太后,算上先帝卫皇后也就是四位,不过,就是这区区四位比较下来,陈后的待遇也是最差的。

—孝惠张皇后受吕氏牵连。被废处北宫。但是。孝文皇帝后元年。她后仍被葬入惠帝地平陵。

—孝景薄皇后。景帝前元六年废。四年后。葬于长安城东平望亭南。

—孝武卫皇后。武帝征和二年废。自杀。葬长安城南桐柏。

张皇后被废时已是皇太后。又是受吕氏牵连。因此。虽然被废。却仍居皇宫。供养如中宫;薄后无故被废。亦是居于长安城中。后也是近长安城安葬;卫后被废即。所葬地桐柏同样离长安并不远。紧邻博望苑。唯有那位与张皇后一样拥有皇室嫡系血统地陈后。在被废地同时。被皇帝远远地驱逐到了远离长安地离宫别馆。在十多年后。悄无声息地死去。被就近葬于灞陵郎官亭东。那里。距长安城三十里。距灞陵四十里。

那座位于长门亭地离宫。在长安城地东南。本是天子上顾城庙、亲耕籍田时才会用地宿宫。十分地荒凉。毕竟。建章宫在西。上林苑在西南。长安城东南本就最荒凉地地方。长安居民无论显宦还是平民。身后多葬在此处。长门宫可以说是孤零零地矗立在龙首原上。几乎连长安地城墙都望不见。

元光五年。二十七岁地天子在废后策中。明确地要求皇后“罢退居长门宫”。将嫡亲表姐远逐到距长安几十里地这座离宫。而天子宁可在每年上陵时宿于陵邑传舍。也不肯再踏入长门宫。

几年后,废后陈氏的母亲大长公主刘嫖为了自己的情夫董偃,将自己在长门的私园献给天子,天子才重新有了一座可以过宿的地方。

其实,大长公主的私园与长门宫邻,陈后后,经过整修,两宫被合到一起,长门宫便只剩一座了。

以霍光所见,先帝对后宫并不上心,自然也谈不上多么狠心。

卫皇后事涉谋反,也不过收了玺绶,策中根本没有说罢退之后的事情——若是卫子夫没有自杀,少府自然是按张、薄两后的旧例,在长安城中选一处偏僻宫馆供其居住。

—天子废后与一般人休妻不同,并不是让其归家,而是废位置于别宫。

陈后被废时,霍光尚幼,但是,陈后死时,他已是天子近臣——诸吏、侍中。

—诸吏得举法;侍中得出入禁中。

他记得,那一年是元鼎五年,初夏四月,南越王相吕嘉反,杀汉使者及其王、王太后,齐相卜式上书请击南越,天子赐其爵关内侯,黄金四十斤,田十顷,同时布告天下,其意不言而喻,然而诸侯却没有响应天子的意思,于是,八月饮受金之后,大军方出,天子便让少府详查诸侯的金,九月,一百零六位列侯坐金失侯,其中包括大将军地两个儿子,包括霍去病的亲信赵破奴,也包括天子素来宠信的韩说。

那段时间,天子的心情很不好,丞相赵周下狱死,尚卫长公主不过一年的乐通侯大坐诬罔被腰斩,直到第二年初,破南越的捷报传回,天子的心情才好转。

也是那时,少府才呈上废后的奏记进呈,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还特地挑了大将军休沐出宫的时候呈上。

霍光当时在殿外,并不知道少府奏记地内容,也没有注意的反应,还是第二天,卫青入宫,例行询问前日事务,殿中侍奉的御史自然也如往常一样回答,霍光当时就在旁边,待御史提及废后卒于长门宫时,他清楚地看到卫青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不由就凝神细听。

他看着卫青抬手示意御史暂停,听着他轻声询问:“废后……主上可有诏?”

御史摇头:“主上没有诏下……”犹豫了一下,那人道:“大将军,主上也没有批奏,原奏已发回少府。按例,这样的奏记……”御史没有说完,因为大将军已经颌首表示自己知道了。于是,便继续说明下一件事。

当时,霍光还没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事后还问了卫青,如今,他却是十分清楚,原奏发回,表示先帝没有意

多是臣下汇报任务进展的内容,根本不需要天子

—就是说,当时,陈后的身后事已经全部办完,少府只是禀奏而已。

那一天,大将军的情绪明显低落,与天子对弈时都十分心不在焉,让天子频频皱眉,最后伸手扫乱了秤上的棋子,瞪着自己的大将军:“大将军是不是昨日休沐得还不够?”

廊下地侍中、中郎等人一听到这话,便十分默契地退到听不到声音的距离,霍光自然也跟着众人一起行动。

高台殿阁之中,君臣两人说了什么,无人知道,也无人敢知道。

不过,当夜在禁中值宿时,待阁中只剩下彼此两人地时候,看着大将军神思不属地样子,霍光还是问了出来:“舅舅对废后的事……有想法?”

卫青听到他的声音,叹了一口气,搁下一直握在手中却没有落下的笔,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却还是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言道:“光没有见过废后……”

“是!”霍光点头,他来到长安时,陈后已经移居长门宫,虽然随驾去灞陵的次数不少,但是,天子连陈后所居之处都不肯踏足,他哪有机会见到那位窦太主之女?

卫青轻笑着,一脸回忆:“我见过,中宫被上带入宫时,她还是皇后,就在东司马门上站着,冷冷地看着,那目光如刀一样,于是,中宫被充入掖庭,我被人带到建章……有时候想想,好像就在昨日……”

霍光不明白卫青想说什么,眨了眨眼,没有开口,继续安静地听着。

“……她看我与中宫地眼神就像死人!那时候,在建章,我几乎每天都在想着,自己还能不能看到明日的日出……可是……我还好好地,她却死了……”卫青微微扬唇,似乎十分困惑,“她是大长公主的女儿,那个时候,主上对她真地是如珍似宝,好得不得了,即使后来宠了中宫,也没有冷落她……然后,忽然就变了……主上连看都不愿再看她一眼!”

霍光明白了——让卫青困惑、恐惧的是天子地善变!

—那位至尊素来就是如此!

卫青淡淡地叹息,却没有再说什么,霍光想问,话到嘴边又没有出口——天子对此事的说法,卫青是绝对不会说的。

正在犹豫如何开解,殿阁的门猛然打开,两人抬头,看到一脸阴郁的天子站在门外,黄门等人都战战兢兢地站在廊下。

霍光都没有来得及行礼,就被天子狠狠地踹了一脚,附带两个字:“出去!”

踉跄着起身,霍光还没有出门,就听到天子冰冷地质问:“听卿的意思,朕应该把她葬到茂陵才比较能让卿安心?要不要干脆,朕废了皇后,把陈氏葬到皇后陵里去?大将军是不是太闲了?还是大将军觉得朕比较有闲情逸致,连废后的事都应该亲自过问?有时间与晚辈追忆往昔,大将军不如想想如何了断南越、东越之事……”

从那以后,霍光再没有听人说起过废后。

如今,再一次听到“废后”二字,想到长门宫,想到卫青的只言片语,再想到刘病已话中的意思,霍光颤栗了。

—被废的皇后会怎么样?

张皇后被幽于北宫十六年,薄后被废四年即,陈后被弃于长门,其母在世时,尚算有所依恃,其母后,连死亡都悄无声息……平日又该是什么光景呢?

—被幽禁在荒凉的宫殿中,每日除了天空,什么都看不到,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关心……

—那样的状况,人能活多久?能清醒地活多久?

—他能让兮君沦落到那般境地吗?

霍光沉默了。

—他能够看着女儿唯一的骨血步入那般境地吗?

—他能够允许自己将她送到那般悲惨的人生中吗?

……

看着刘病已期待的眼神,霍光默默地抚着他的头,径自无语。

张安世暗暗叹息,转过身打算离开,但是,方走两步,就听到霍光轻声叹息,随即语气郑重地说:“我答应你。”

张安世蓦然止步,不敢相信地转身望着霍光,却见霍光只是认真地看着刘病已,再次郑重开口:“我答应你,我不会让兮君成为废后的!”

(多说两句,不算钱的。——为什么说陈后最悲惨呢?离长安最远的罢退居所,离长安最远的葬所,这样便是最惨的了吗?最后,朋友说了一句话——“连死了都没人知道最惨!”在西汉所有皇后中,无论被废与否,只有这位孝武陈皇后连死于何年都不清不楚……)(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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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资格

中制度与外朝不同,至日礼事完毕后,诸官长令可归,诸官丞则轮休,只有一日,再往下,便无休了(注)。(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首发张贺是掖庭令,从冬至当天算,只能在家三日,第四天便要入宫理事。

刚由妻子侍奉着打理停当,就有婢女在外间禀报:“刘公子来了。”

张贺不由一愣,他的妻子也是欲言又止,见他要出去,便连忙拉住他,低声道:“小叔昨日可说了……”

这是提醒张贺别忘了昨日张安世所说的话。

张贺拍了拍妻子的手:“我知道的!”

他的妻子想说什么,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松开手。

张贺没有立刻离开内卧,而是认真看了一会儿她的脸色,随即皱眉道:“儿昨天才好些,你想来也累了,再休息一会儿吧!”

许久未有的温存关心让他的妻子一愣,随即便低头应了,耳根隐隐显出绯红的颜色。

张贺对妻子是愧疚的,见妻子如此,心中顿时一痛,竟是转身就走。

听到丈夫迅速离开的动静,张贺的妻子顿是脸色一白,整个人都摇晃了一下,半晌才重新稳住心神,凄凉地一笑。

******

其实。刘病已来地时候。张贺夫妇尚未起身。他便没有让侍婢出声。只是安静地在外间等着。张家侍婢虽不清楚他地身份。但是。主人一再地交代让张家奴婢都知道。这位公子是怠慢不得。因此。尽管依言没有打扰主人。却是立刻奉了滚热地羹汤给他。又在他地坐秤旁放了炭火正旺地温炉。

张贺从内卧出来时。就见刘病已捧着一只冒着热汽地漆魁。坐在右席上兀自发愣。

天色尚早。东方甚至还没有破晓。因为主人未曾起身。侍婢也就没有将明间地灯全部点燃。只在刘病已面前地漆案上放了一盏铜制雁足灯。点了三根灯蕊。正好让张贺将刘病已看得极清楚。

看着热汽氤氲后。总角少年微皱眉头。满是稚气地脸上却是一派幽远地沉思之色。张贺一怔。几乎分不清自己身处何时何地。半晌都无法动弹。

之前通禀地侍婢跟主君身后。见主君站在内户下。迟迟不行。犹豫着出声怯怯地低语让张贺回过神来。见刘病已仍旧在出神。便阻止意欲上前提醒地侍婢。自己悄然走到主席上坐下。随即便让侍婢都退到廊下。自己则目不转睛地盯着刘病已。

先回神的是刘病已。本就是因为一种不自在的感觉才回神地他,一抬头看到张贺坐在主席上,微笑着看着自己,不由连忙起身:“张令……”脸色不由现出一抹红晕。

张贺微微摆手,悄然掩去眼底最后一丝缅怀:“曾孙昨日是被舍弟抱回来的,想来是累极了?”

刘病已挠了挠头,方要开口,又看了一下,见屋内再无旁人,才一脸兴奋对张贺道:“我昨日去了博望苑!”

张贺听到“博望苑”三个字便又是一愣,半晌才能再开口:“……是大将军带你去的?”出口的声音并未如他所想一般艰涩,让他不由小小地愣了一下。

刘病已点头,随即对张贺郑重长拜:“前日,病已失言了,望大人宽恕!”

张贺盯着刘病已看了半晌,才笑道:“这也是大将军教你地?”

刘病已瞪大了眼睛,诧异不已:“大人怎么知道的?”

张贺看着他生动的神色,也不由更加愉悦:“曾孙何曾对我这般郑重行礼?”

—他素来纵容刘病已,刘病已虽然极敬重他,却也很少对他郑重参礼,真惹他生气了,也多是撒娇认错,让他发不出火来。

刘病已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对他道:“大将军说,我不是孩子了,不能再像孩子一样,要知礼,言行都要有分寸。”

张贺点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嗯……有点知礼的样子了!”

刘病已对张贺毕竟亲近多于敬重,听到他这么勉强的语气,不由撇嘴:“大人也觉得,我不如王父?”

张贺一愣,随即就见刘病已双眼发亮,仰着头,道:“我不是王父,但是,我不会比王父差的!”

张贺不由恍神,耳边仿佛响起另一个少年地声音:“我不是阿翁,但是,我不会比阿翁差的!”

恍惚间,仿佛就在昨日,渭水之滨,旌旗飞扬,赤色地洪流席卷北上,少年抱着自己骄傲的兄长,迎着初升地旭日,对所有人,大声宣告自己的决心,他地父亲与舅舅在旁边笑得开心,纵容着他们最钟爱的孩子。

“……大人……大人……”刘病已轻声呼唤,看着忽然间便又走神的张贺,眼中满是不解。

张贺眨了

掩去眼中的悲悯,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微笑轻孙这是打算跟我一同入宫?”

刘病已点头:“自然了。”

——这么多年,一贯都是如此。

——若非上有霍光的庇护,下有张贺的维护,如他这般情况的宗室在傅籍前,根本不能离开掖庭。

刘病已清楚自己的幸运,因此,格外不愿意让保护他的大人们为难。

张贺的笑意更深了,却很明确地摇头:“不必,你不必入宫,在我家待着就好。”

刘病已不由讶然:“为什么?”

张贺微微挑眉,笑道:“不喜欢我家?”

刘病已连忙摇头:“自然不是。”随即不解地道:“我可以不回掖庭吗?大人会不会有麻烦?”

——掖庭也是什么好地方,时时刻刻都透着一种压抑的气息。

张贺没有回答,抬手示意外面的婢女上朝食,随后笑道:“你不必担心那些事情。”说着眨了眨眼,补充了一句:“要不要再回去睡会儿?昨日很累吧?”

刘病已倒是真的很累,但是,想了想,还是道:“我还是跟大人一起去掖庭吧!”

“为什么?”这一次换张贺奇怪了。

刘病已犹豫了一下,不知能不能对张贺说实话,他正在犹豫,就听张贺道:“大将军希望你别回掖庭。——昨晚,安世送你回来时说的。我想大将军总不会无缘无故这样要求的。”

听了张贺的话,刘病已脸色骤变,随即便急切地道:“怎么会?难道他欺我?”

张贺被他的慌乱吓了一跳,正在将朝食的食案送进来的婢女也被他的声音吓得差点摔了食案。

摆手让婢女退下,张贺才正色对刘病已道:“大将军欺你?曾孙,大将军为什么要欺你?他是大司马大将军!”

刘病已被他训斥得抬不起头,随后才小声地道:“我担心……中宫……”

张贺一愣,讶然重复:“中宫?与中宫有什么关系?”

刘病已没有隐瞒,将前日的事情说了一遍,把张贺吓得面无血色。

“……大人……”刘病已被他的脸色吓到了。

“不要叫我大人!”张贺怔怔地望着他,“我当不起!”

刘病已一听这话,脸色立时苍白。

啪!

张贺狠狠地一拍漆案:“曾孙,你知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

刘病已当然知道。他低着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中宫又是什么身份!”张贺气得全身直抖。

“你有什么资格替她担心?”

啪!

张贺再次拍了一下漆案,案上漆制食具都禁不住跳了一下。

刘病已脸色惨白,默然无语。

—他有什么资格替母仪天下的皇后担心?

—他只不过是庶人!

—就算属籍宗正,也不过是个庶人!

张贺的话仿佛钉子一般狠狠地锤进他的心里,他的心口在骤然的剧痛之后便仿佛麻木一般,再无感觉……

看着刘病已的脸上血色尽褪,张贺也有些不忍,甚至深深地怨上了霍光与张安世——怎么能在这种事情纵容他!

硬起心肠,张贺冷冷地说出最后一个问题:“曾孙,你又凭什么要求大将军答应你?”

刘病已猛然抬头,脸上满是茫然。

张贺淡淡道:“你知道大将军不会拒绝你。”

刘病已起初没有明白张贺的意思,但是,稍稍思忖之后,便恍然大悟,他激烈地否认:“不是的!”

张贺看了他半晌,才叹息着道:“曾孙,大将军的确很难拒绝你的要求,但是,你不能以此为恃,要求大将军什么都应承你!”

“我没有!”刘病已委屈地否认。

“你是没有!”张贺承认,却很尖锐地指出,“可是,你这么做了!”

刘病已无法反驳。

“中宫是大将军的外孙女,他们是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张贺很认真地说着,“你与中宫再亲近,能比他们亲吗?你有什么资格为中宫说话?”

刘病已的脸色苍白,静静地听着张贺说着他无法反驳的话:“如果大将军决定割舍那份至亲血脉……曾孙,你又有什么资格让大将军放弃呢?你当大将军要做的事情是你与同伴之间的游戏吗?”

“曾孙,你不是孩子了!”张贺看着他,无限悲哀,“你明白你的身份,明白你的身份对我,对大将军意味着什么,所以,你没有资格挥霍这些东西!你也挥霍不起!”(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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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皇曾孙的恐惧、长公主的行动

前一章的注忘了写——其实就是注明一下,那个轮休虚构!西汉时的确规定了官吏在冬至这个节庆休假,但是,易楚想,如少府属下司职宫禁之中的官吏,不可能一起休假吧,便编了那么一个轮休。www.65txt.com)

—“你没有资格挥霍这些东西!”

—“你也挥霍不起!”

张贺望着摇摇欲坠的少年,心中无限凄凉。

他知道少年已明白他的意思,因此,才会格外痛心。

—明明是正统嫡裔,却连生死都必须寄望于他人的眷顾……

刘病已默默地低下头,盯着铺地方砖上繁复细密的四瓣纹,许久没有抬头。

——他怎么会不明白张贺的意思?

—太子孙的血统意味着他无与伦比的尊贵出身,也意味着他必要面对无穷尽的猜忌。

—霍光的庇护是他可以安稳生活的最大倚恃。

—若是万一……霍光不再保护他了……

刘病已无声地勾起唇角。笑容中满是苦涩。

—他地生死全悬于霍光地一念之间。他居然向霍光说那样地话……

——他究竟是狂妄自大。还是……如张贺说地那样……有恃无恐呢?

—他究竟有什么资格在霍光面前有恃无恐呢?

刘病已深刻地反省着。

张贺也没有催促,安静地用着快要凉透地朝食。

直到他用完朝食,放下竹箸,刘病已仍没有开口,张贺看了看开始蒙蒙亮的天色,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的话也许说得重了,曾孙自己思量吧!”言罢便起身,准备离开。

“大人……”刘病已忽然抬头,唤住将要出门的张贺。

“嗯?”张贺停步,却没有转身。

刘病已仿佛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言道:“病已何德何能,可以让大将军对病已比对中宫更好?”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前日为什么会那样恐惧——他不是害怕大司马大将军,而是害怕可能会放弃外孙女的霍光!

张贺猛然转身,看着少年清明如水的双眼,他不由惊惧惶然地后退数步。

刘病已望着自己最亲近的长者,苦涩言道:“大人,我害怕!”

——知道的越多,他的恐惧越多……

张贺惶恐地上前,伸手抱住满脸恐惧的少年。

—他只有十一岁啊!

——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他们将那么多期望加诸在他地身上,却无人可以对他承诺言一份守护!

——他们究竟期望他如何呢?

抱着颤栗的少年,张贺紧紧地闭着眼睛,阻止盈眶的泪水溢出。

内室之中,扶着冰冷的屏风,张贺的妻子捂着嘴,无法止息的泪水浸湿了刺绣华美地袖口。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啊?!

******

勉强安抚下满心惶然的刘病已,张贺不安地登车。

样式寻常的皂布盖马车沿着城内环涂而行,从作室门进入未央宫,在掖门外停下。张贺下车,步行前往掖庭署。

他的步子很稳,神色一如既往的严肃,完全看不出丝毫的异常,但是,张贺自己知道,自己的内心深处,从未完全熄灭的一点火星已渐成燎原大火,他要用尽全力才能让自己控制住那一丝放纵的想法。

—那点火星名为怨恨。

—年少的皇孙因为自己承担地过往而恐惧,他还不懂得怨恨,或者说,他不知道该怨恨谁。

—他却是知道的。

张贺蓦然止步,转过身,背对朝阳,深深地凝望横跨城墙的飞阁辇道。

许广汉同样轮到今日当值,远远地就看到,掖庭令站在道旁兀自出神,于是,他刻意加重了脚步,却不料,张贺根本没有反应,最后,他只能硬着头皮在张贺身后低声言语:“……张令……唔!”

张贺忽然转身,许广汉吓了一跳。

“许丞有事?”张贺一本正经地询问,语气平淡安详,许广汉却敏锐地察觉他全身都弥漫着骇人的煞气,不由心惊。

“没事……”许广汉力持镇定,努力挤出一抹微笑,“就是好奇……张令不往掖庭署去,在这儿看什么?”

张贺微笑,淡淡地道:“随便看看。”随即也不待许广汉再开口,便继续道:“君不比我,还是速去宦者署为好!”

掖庭名义属少府,实际上却是直承上命,如今天子不亲政,他是主官,只要无大差错,都不会有人理会,许广汉却还有宦者令这个直属的上司。

见张贺不愿说,许广汉便没有再问,颌首之后便准备往宦者署去——宦者署的官署不在少府寺,而在未央前殿之北的金马门内。

方走了两步,许广汉又停步转身,看着张贺道:“昨日一个昔日同袍登门,闲叙时说了一件事。”

张贺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种闲话,因此,格外专心地

“他如今在廷尉寺司职,被人邀宴之后,路过我家,听他的话,是长公主家的家吏询问赎刑之事。”许广汉以闲聊的语气说了昨日地事情,一边说,两人一边前行,恰好到岔路口说完,张贺拍了拍他的肩,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即便往自己的掖庭署行去。

这番话在不同人听来自有不同的意思,但是,更多地,还是会认为许广汉在感叹自身吧。

—许家是昌邑富家,许广汉少时为昌邑王郎,征和四年,受诏从武帝行幸甘泉,他误取了其他郎官的鞍装备自己地马,被人发觉,吏劾从行而盗,按这个罪名,是死罪,不过,当时因为处置了苏文等人,宫中宦者诛死甚多,便有诏从死罪系囚一应募下蚕室,许广汉才免于一死。不过,既下蚕室,此生也就只能在宫禁之中为宦为奴了,与那些意气飞扬的昔日时光彻底了断。

——昔日同袍已为九卿属吏,前程似锦,与他这个宦者丞不可同日而语……

——大多数人都会这样想吧……

张贺拍上他地肩膀时,也是这样想的。

—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若不是征和二年那一场变故,如今地他,纵然不为九卿,也当是二千石的高官了……

不过,在张贺看来,许广汉不会在这种地方说这种感伤之辞地,因此,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被带起的感伤情怀,掖庭令暗暗思忖起他那番话来。

—长公主……

——赎刑……

张贺稍稍一想便明白了,不由在心中冷笑。

—看来长公主与少年天子的目标还是上官家!

——就是不知道,上官桀与上官安究竟敢不敢接手了!

张贺没有停步,一边思量着可能发生的变化,一边神色平静地往掖庭署而行。

掖庭署地事务虽繁杂,但是,毕竟有制有例,更何况如今这位天子毕竟年少,与动辄便有上千女子充掖庭的先帝之时不能相比,因此,不过半个时辰,张贺便将三日来积累的公务查验结束,画押之后,与代为守官的两名掖庭丞闲话了两句,便让其出宫归家了。

掖庭八丞,两两轮体,到今日恰是最后一轮。

两人都是归家心切,早已收拾妥当,只等掖庭令的这句话,因此,张贺的话音方落,两人便行礼道谢,随即便要转身离开。

张贺自然知道他们地想法,笑了笑,便也转身,准备返回堂上。

“张令!”其中一位掖庭丞走了两步,又转身唤住张贺。

“何事?”张贺不由奇怪,“是遗漏了什么?”

另一位掖庭丞也很奇怪地望向同伴——他们没有遗漏应该交代的事项啊!

那人看了看同伴,拧着眉道:“并非要事,只是昨日,长公主遣了家令过来,索要中宫侍使女婢的籍册……”

旁边的那位掖庭丞顿时恍然大悟,也懊恼不已——自己就没有想起那事。

其它六位掖庭丞也为自己的迟钝而懊恼。

“哦?”张贺微微扬眉,心中不由讶异,“君等如何应对的?”说着便看了一下站在自己身后的诸丞。

不待最初开口的那人回答,离张贺最近的一位掖庭丞便连忙回答:“调阅籍册需少府书令,掖庭令亲押——臣等将此制告知长主家令,其未加为难,只云回禀长主。因此,未曾记录于案,臣等一时疏忽,也未及禀明”

张贺点了点头:“如此甚妥。”随即又对提及此事的掖庭丞道:“足下有心了。”

那人慌忙行礼:“臣也是忽然就想起此事了。”

张贺笑了笑,对所有人都勉励了一番,便让两人离开了。

回到堂上,将当日事务分派完毕,张贺还没来得及多交代一个字,少府丞便来了。

张贺起身出门相迎,见礼之后便笑道:“何事竟劳少府丞亲至?遣吏传书即可……”说着便请其登堂。

那位少府丞与张贺也是旧交,听他这般言语,便连连摆手:“不进去了。少府有请。”

张贺心里是一点也意外,不过,面上还是瞪大了眼睛,诧异无比:“这会儿?我休至日,今日方入值……”

少府丞不等他说完,便一脸似笑非笑地道:“掖庭被君掌理得水泄不通,君岂会不知缘由?”

张贺无奈地白了他一眼,不再多言,掸了掸衣袖便随其往少府正堂行去。

寻了一个无人地地方,那位少府丞迅速地问了一句:“要我去求援?”

张贺摇头:“少府岂无制度?乱命自无可受!”

少府丞不由停了一步,皱眉道:“张君,少府未必坚持制度。”那位丞相的女婿可不是心性坚韧之人。

张贺微笑,眨了眨眼:“他会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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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少府

元三年,从胶西回京任少府时,徐仁是十分高兴的。www.65txt.com从二千石增为中二千石,月俸增加了六十斛(斛=石),而且,从外郡太守一跃而成朝廷中枢的九寺大卿,又是天子私府,他几乎看到了一条锦竹满地的康庄大道,直通向百官之首的那个位置。

当然,那只是他的美梦。

入朝之后,看着霍光执掌大权,自己的妻父名为百官之首,实际上训令不出府门,他十分迅速地那些美梦抛到脑后,学着妻父安安份份地做自己的事情。

他本来想着,少府的制度极全,天子又年少,想来是不会出什么事,可是,没成想,自从第二年皇后册立之后,事情就不断!

——现在,徐仁是听到中宫二字就头痛!

不过,今天,他觉得自己错了!

——不过八岁的皇后根本不是麻烦的源头!

天子未曾元服,身负供养之责的长公主几乎就是半个至尊,因此,长公主家吏传了话,他不敢不来,也不能不来。

—于是,如今,他干脆连应有的休日都无法安稳了。

寻思着要弄清楚事因,徐仁几乎是宵禁一过,便出了家门,却没有想到,鄂邑长公主竟然比他还早。

少府正堂之上。张幄设座。长公主一身绛缘长寿绣深衣端坐在幄帐之中。婢女、宦者分列左右。

徐仁根本没有看到自己署曹吏员。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见礼:“长公主长乐未央!”

鄂邑长公主没有为难少府主官。答礼之后。便语气温和地道:“徐君。妾此来只是想要君地一份书令。”

徐仁愈发地心惊。以更加恭谨地姿态行礼道:“长主但说。”

六七年下来。鄂邑长公主早已不是对朝堂一无所谓地天家贵女。一听徐仁这般说。便知道。他是在与自己虚应。心中立时一冷。面上却仍是一派温和地道:“少府如此说便好。也没有什么。只不过是妾想调阅中宫籍册。掖庭署那边说。必须君地书令方能调阅。”

一听“中宫”二字。徐仁背上顿时冷汗淋漓。不过。待鄂邑长公主说完。他却平静了。沉吟片刻。便抬起头。一本正统地道:“长主虽尊。亦无权阅中宫籍册。”

—长公主不过仪过诸侯王,比起中宫至尊,终究是略逊三分的。

鄂邑长公主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我于禁**养主上,我无权过问何事?”

——这是把天子抬出来了。

徐仁半点不动容:“制度如此。长主若有诏书,臣自然奉诏。若无,臣断不敢乱制受命。”

他不是不紧张,只是,此时此刻,他只能咬死了制度不放,否则,一个差错便是可能被卷进天子与辅臣的争执中,万劫不复。

—这是田千秋地叮嘱,徐仁深以为然。

再一次,已经不年轻的少府由衷地对自己的外舅感到佩服。

鄂邑长公主再维持不住温和的神态,冷笑着质问:“若是大将军如此要求,君亦会如此坚持了吗!”

徐仁竭力让自己显出一脸诧异地神色,瞪圆了双眼望着长公主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十分肯定地说:“大将军怎么会无诏擅取禁中籍册?”

—霍光当然不会这样干!

徐仁想起田千秋的话:“大将军想要什么,必然是循制度而行,他行地是阳谋之道,堂堂正正,自然君子坦荡,如何能为人所乘?”

说白了,就是说霍光就算是真的要谋朝篡逆,也必然是要天下归心、名正言顺的!

——如三代之禅!

—如夏启承位!

—那是最高明的手段!

徐仁有些明白田千秋的言外之意了——手段已落下乘,如何能争得更好的结果?

—少帝终究是少帝……

—再聪明也总是孩子。

—内无母后训教,外无至亲匡正,十四岁的少帝又能做多少呢?

徐仁对妻父的选择并不意外。

—与其寄望于少年天子地天纵英明,还不如全力弥和君臣之间的矛盾,勉强维持住朝廷的安定。

—田千秋毕竟老了!更何况,他从没有权倾天下的雄心壮志,不过是因缘际会,他才会成为大汉丞相。

——他所求的不过是一个“稳”!

—他能看得见的时候,大汉是安稳的……

—仅此而已。

徐仁不是不明白,这种时候,如果选择了正确的襄助对像,也就是意味功莫大焉地拥立之,可是,他不敢选择——选对了固然是飞黄腾达、惠及后世,选错了呢?那就是族灭之罪!

—他不敢!

因此,

邑长公主脸色已是难堪之极,神色更是沉郁不定,徐一时激怒,当即逼着他表态,连忙转着心思,迅速开口:“长主须知,少府不同其它府寺,事关至尊与诸贵人,因此制度最是严明,臣今日便是依言通融,未见上诏即奉上书令,掖庭署也可拒受此乱命!”

他十分无可奈何地望着长公主:“掖庭署等内官不过是文属少府,臣并无权强令内官诸长令丞。”

鄂邑长公主的怒意稍歇,看了看这位丞相爱婿的恭敬姿态,心中愈发肯定这对翁婿是一个心思——谨小慎微,不愿惹事!

抿了抿微微发干的嘴唇,鄂邑长公主淡淡地言道:“依少府的话,除非主上,任何人都没办法处置禁中事务了?”

徐仁讶然摇头:“自然不是!臣从未如此说过!”斩钉截铁地否认之后,他很诚恳地长公主道:“禁中事务,权属中宫。此外,东宫至尊,自然也有处分之权。”说着,他抬眼看了一下长公主,小心翼翼地建议:“长主若有中宫诏令,也是可以调阅的。”

鄂邑长公主地脸色立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是一言未发,沉吟片刻之后,她断然地道:“掖庭受令与否,不必少府担心,君但给书令即可!”

徐仁愣一下,却也只能无奈地应诺。

他的话音方落,长公主地侍者便抬过一张书几,上面整齐地摆放着笔、墨、简、刀。徐仁的脸色立时十分难看,却也只能提笔书写。

写了两个字,徐仁忽然抬头看了看天色,随即对长公主道:“长主,臣以为……还是将掖庭令请来……比较好……”他说得十分含混,但是,眼睛一直盯着鄂邑长公主。

鄂邑长公主皱着眉,望了他一会儿,终于领会了他地意思——这事情还是不要闹得太大为好。

虽然明白徐仁的建议没有错,但是,鄂邑长公主仍然感到十分恼火。

—他的意思也就是说掖庭署必然不会接受这份书令的。

勉强按捺下满腹的恼意,鄂邑长公主僵硬地点了点头,示意身边的宦者前去传话。

这时,徐仁又开口了:“还是少府丞前去……好一些……”

反正已经这样了,鄂邑长公主也懒得在这些细节计较,没有多想便点了头,徐仁立刻搁下笔,去东厢寻少府丞,不过片刻工夫便重回正堂,在鄂邑长公主的注视下,一笔一划地写出一份完整的书令。

徐仁写的是小篆,笔划繁复,因此,他写很慢,慢到张贺前来时,他才堪堪写到最后一个字。

“臣贺拜见长公主。”张贺礼仪十分周到,起身后又向徐仁参礼。

徐仁刚刚写完书令,将之交给长公主的婢女后,才与张贺见礼。

两人都是一脸严肃,分列于绣幄两侧,态度恭敬。

鄂邑长公主并没有立即开口,而将那份书令审视好遍才对张贺道:“张令属下诸丞昨日对我的家令言,调阅籍册要少府书令,并经张令允准……”

不待长公主说完,张贺便再次叩拜,诚恳地道:“制度如此,望长主勿恼诸丞。”

鄂邑长公主被他打断了话语,脸色本就不好看,再听他这般说,顿时觉得全身都不舒服,脸色一沉:“张令言重了。诸官丞忠于职守,我岂会恼怒?”

张贺连连道谢,鄂邑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再无心与他交谈,随手将那份书简递给侍女,示意她转交张贺,同时不带一丝情绪地道:“书令在此,烦张令将中宫籍册送承光宫。”

张贺毕恭毕敬地接过书令,还没有展册,就听鄂邑长公主如此说,不由微微一笑,并没有应承,而是慢慢展开书令,认真地看了几遍,才抬头对长公主道:“长主,这份书令无法调阅主上与中宫的侍使籍册。”

张贺很平静地陈述,鄂邑长公主看了一眼肃手静立的徐仁,淡淡地道:“为何?”

张贺没有看少府,只是看长公主,微笑而言:“少府未奉诏。”

——公文制式自有定例,如他们一般经常使用的人,此许区别自然一看即明。

鄂邑长公主狠狠地瞪向徐仁,只可惜,徐仁以恭敬的姿态垂下目光,对她的注目只当自己没有察觉,毫无反应。

“长主想查什么?”

“没……”

意外的问题,鄂邑长公主下意识就要回答,说了一个字才发觉那个声音有异,循声一看,却见堂外廊下,侍御如云,年幼皇后坐在舆上,一脸肃穆,眼中却盈满困惑。(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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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见鬼了!

管掖庭诸官丞属吏并未奏报长公主索要中宫籍册的事也没有人刻意隐瞒此事,有意无意地,掖庭诸官都在等待着什么。(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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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年幼的皇后忽然出现,不仅鄂邑长公主目瞠口呆,便是徐仁与张贺也是一脸惊讶。

年幼的皇后安静地坐在辇舆之上,神色淡漠,没有什么倨傲的姿态已尽显高贵。

鄂邑长公主觉得十分难堪,却不得不强笑着走出少府正堂,敛衽参礼;“中宫长乐未央。”

兮君看着躬身行礼的长公主,神色微动,却终究只是步下辇舆,依制答礼,却没开口,只是由立于身侧的长御代称谢。

见皇后如此,鄂邑长公主也平静下来,挺直了腰,带着一脸关切的笑容,问道:“中宫方才说什么?”

其意不言而喻,自然是希望年幼的皇后收回方才之言,权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兮君抿了抿唇,缓缓绽出一抹微笑:“长主是对我身边的侍御有意见?”

八岁的皇后有着十分清亮的嗓音,虽然稚嫩,却已显出动人心魄的魅力。

一刹那,鄂邑长公主想到了昔日的卫皇后,却也仅有一刹那。

几乎在这个莫名地念头刚呈现在脑海地同时。鄂邑长公主便毫不犹豫地将其甩了出去。随即定神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地皇后。

—八岁地女孩。身长只到自己地腰际。需要仰着头才看到自己。然而。自己却没有一点被人仰视地感觉。

看着那双清明地黑眸。鄂邑长公主竟感觉自惭形秽!

她不由退了一步。却随即就看那双黑眸中闪过莫名其妙地不解之意。

鄂邑长公主又是一惊。却没有再后退。她咬牙按捺住骤然暴出地心慌感觉。微微抬头。摆出一派尊贵气度。心中却忍不住暗咒:

“——见鬼了!”

“长主?”兮君轻轻皱眉,对长公主的迟迟不言稍感不悦。

她是年幼稚气,但是,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

上官家也罢,霍家也罢,后院内宅都不乏偏妻、小妻,怎么可能永远一团和气?她什么没有见过?虽然很多事情都看不明白,但是,最起码地自保手段,她还是知道的——绝对不能让别人动自己的人,这是保证自己安全的最基本要求。

因为年幼,她的很多记忆都已模糊,但是,一旦遇到某些事情,某些模糊地记忆便会蹦出来,让她不能没有反应。

比如长公主要查中宫籍册这件事。

后宫自婕以下皆居掖庭,此外,禁中侍使的奴婢也皆属掖庭,皇后侍御自然也在掖庭籍册上。

论起来,他们不过是奴婢,但是,宫禁之中,无论如何也不能少了他们。

—哪一个贵人能够事必躬亲?

—哪一桩事情不需要他们奔走?

—他们就是贵人的耳目、手脚……

当然,年幼的皇后并没有太多的想法,也不可能有太深刻的认识,她只是觉得,不能让别人随意调查自己殿中侍使地人。

因此,得知鄂邑长公主的行动后,她便立刻赶来了少府。

坐在辇舆上,兮君也思索了这件事,却始终不得要领,想询问又没有机会,不过,想了想她下令之后,中宫上下积极响应备驾的状况,她可以肯定,自己没有做错。

—既然她没有错,错的自然就是鄂邑长公主!

女孩的想法很简单——既然错了,怎么还可以如此张狂呢?

年幼地皇后毕竟没有太深的城府,自己所有的想法都摆在脸上,鄂邑长公主哪里会看不出来?

看出皇后的不悦之情,鄂邑长公主却异常地恼怒。

—什么时候,这个小女孩也有资格对自己使脾气了?

——真以为自己有恃无恐不成?

—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

“我是有意见!”鄂邑长公主冷漠生硬地给了一个答案,“中宫频频抱恙,侍使之人无过吗?况且……”

兮君没有给她寻找理由的机会,方听了开头便抬起手,轻轻摆动,云淡风轻的姿态却让长公主无法再说下去。

年幼的皇后微微抬起下颌,一本正经地看着长公主,缓慢而清晰地陈述她地想法:“我年幼,不懂事,长主愿意关心指点,是我的大幸!”

“然,侍使之人有过,长主可命掖庭案治,乃至重遣奴婢侍使,皆无须调阅籍册。”

“少府,九寺大卿之属,非诏书府令不能使。

长主何恃,竟临堂训令?”

“长主以为吾言是否?”

八岁的皇后一脸郑重,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唯有那双黑眸之中中,眼神竟愈发澈亮,有某种耀眼有光彩在眼底涌动。

鄂邑长公主几乎是惊惧地看着这样的皇后。

—那双眼睛平静无波,不带一丝情绪,却让人感觉自己连最细微地心思都无法隐瞒。

—自己的作为根本就是被嘲弄地闹剧!

鄂邑长公主为自己的

心颤。

—见鬼了!

“长公主,卿究竟意欲如何?”满脸稚气地女孩却说着再正式不过的言辞。

—“卿究竟意欲如何?”

鄂邑长公主瞬间苍白了脸色,不是因为女孩地质问,而是因为记忆中陡然浮现的某些片断……

—身着纯玄深衣天子站在宠姬的病榻前,不耐地质问:“卿究竟意欲如何?”

那是元狩四年,大将军与骠骑将军各将五万骑分兵度漠,当时圣眷最盛的王夫人却病入膏肓,数请天子,却但泣不语,几次之后,天子终于不耐烦了。

当时,皇后在,诸姬在,皇子、公主在……

天子皱眉问道:“可是为闳虑,子当为王,欲安所置之?”

良久,王夫人终于顿首而答:“陛下在,妾又何等可言者?”

天子却不耐烦了:“虽然,意所欲,欲於何所王之?”

这一次,王夫人答得很快:“愿置之~阳。”

天子几乎是不假思索便拒绝这个要求:“~阳有武库敖仓,天下冲,汉国之大都也。先帝以来,无子王於~=阳者。去~=阳,于尽可。”

王夫人沉默不答。

天子的脸色顿时变得极难看,几乎当即便要拂袖而去,却被皇后轻轻拉扯了一下衣袖。

终究,他没有起身,在瞪了皇后一眼之后,又看向形容憔悴的宠姬,沉默了一会儿,他说:“关东之国无大於齐者。齐东负海而城郭大,古时独临中十万户,天下膏腴地莫盛於齐者矣。”

齐,那是关东第一次大国了。

除了皇后,所有人都露出羡慕的神色。

王夫人却还是没有回答。片刻之后,殿中所有人都有些紧张了。

于是,天子不耐地质问:“卿究竟意欲如何?”

所有人都被吓着了,刘闳更是快哭了。

看了儿子一眼,王夫人闭上眼,以手击头,深深拜谢天子:“幸甚。”

—至尊之前,谁有意欲如何的资格?

—那一次,看着王夫人母子,她深深地明白了这个道理。

——所以,那个倡家出身的李夫人其实是后宫中最聪明的一个,任凭天子如何追问,就是不说任何要求……

如今,这个问题再次砸到她耳中,询问地却是一个年幼稚气的女孩!

—只是,她仍然害怕。

她不能不自问——这一次,她可有意欲如何的资格?

看着女孩淡漠的神色,鄂邑长公主不由咽下已到嘴边的嘲讽。

—她只是单纯地在询问而已。

就太始三年,钩弋夫人任身十四月生今上,天子言:“闻昔尧十四月而生,今钩弋亦然。”于是命其所生门曰母门。于是,宫中,钩弋夫人之势大盛,几乎与皇后相抗,一些夫人便常在椒房殿用奇怪地语气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卫皇后多是安静地听着,偶乐对方过甚了,她便会很平静地问对方:“卿究竟意欲如何呢?”

—不是不耐烦,而是知道对方有所欲……

——卫皇后正位中宫三十八年……这个女孩怎么可以如此敏锐?

鄂邑长公主不由仔细端详起年幼的中宫,却说不清自己究竟想寻找着什么。

兮君很奇怪鄂邑长公主的举动,却没有作声,任由她看了一会儿,才慢慢后退一步,看着蓦然回神的长公主,浅笑而言:“长主为什么要调阅中宫籍册呢?”

鄂邑长公主垂下眼帘,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是妾思虑不周!”

兮君讶然,看着忽然就服软低头的长公主,竟是无话可说了。

—或者说,她不知所措了。

从建章到未央地这一路上,她想过很多可能,唯多没有想到这位共养天子的长公主会向自己低头认错。

她本来只是想表明自己的态度,让长公主不要再擅行妄为到自己头上就足矣……

她甚至做好了与这位长公主翻脸的准备……

—如今,她该怎么收拾局面呢?

沉吟片刻,年幼的皇后慢吞吞地咬着字,对鄂邑长公主言道:“若仅是思虑不周,自然无妨……长主是姊,没有幼责长地道理,然……”

年幼的女孩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我记长幼之礼,望长主勿忘君臣之义!”

看着即使是警告也一脸平静的女孩,鄂邑长公主震惊之余,这个年幼的皇后为何让自己如此失态了……

“见鬼了!”

看着离去的辇舆,鄂邑长公主不由喃喃低语,让上前侍奉的婢女吓了一跳。

怔忡片刻之后,鄂邑长公主猛然回神,揉了揉眉心,随即吩咐随侍之人准备回承光宫,竟是看都没有再看徐仁与张贺一样。

坐上四人舆,鄂邑长公主才缓缓微笑——她有些明白,霍光为什么对这个外孙女这么好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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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益封

不要怪易楚昨天没更新,实在是病了,全身都难受了一天,下午才有力气起来……本以为要发烧的,幸好没有……昨天的更新,周末会补上的……为了安慰又一次失去全勤的易楚,诸位,请订阅,给票吧~~~~)

—承光宫看起来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www.65txt.com

赶到承光宫,丁外人的第一反应便是看向匆忙把自己拖来的长公主家令。

那位家令是鄂邑长公主初封时就跟随她的老人,对主人的面首根本就是不假辞色,不过,丁外人素来有自知之明,在他们面更是十分地奉承,因此,将到正寝时,家令还是停了步,低声提点他:“长主的脸色不好,你小心一些。”

丁外人连忙道了谢,随即便独自一人走向正寝。

尽管有家令的提醒,推开殿门的那一刹那,丁外人还是吃了一惊。

——满地狼籍!

丁外人想起很多年前,无意到邻家夫妇打架的情形。

—所有的器皿全部被打碎,连那间小茅屋也因不堪重负而显出摇摇欲坠的模样。

丁外人觉得不可思议。

—那样一个养尊处优地贵妇会与贫妇一样行事吗?

“来了还不进来?”

冷冽地声音陡然响起。丁外人循声望去。才看到鄂邑长公坐在内室唯一还没有被动过地床上。——也许是因为那张靠墙而设地围屏大床实在是太沉重了……

原本。床前还立着一架火齐屏风。此时。那架比人还高地屏风正睡在床前。与一堆他很眼熟地妆奁器具作伴……

丁外人愈发地心惊。却只强自镇定。对室内地一切视若无睹。带着一丝微笑走向鄂邑长公主。却因内室之中已无下脚之地。而只能停在内户下。

—他不是不庆幸。

“长主召见……”丁外人十分苦恼地询问,瞥向地面的视线无声地诉说着他的无奈。

鄂邑长公主没有责怪他,事实上,她根本没有看向自己地面首。

丁外人凝神看了一会儿,才发现鄂邑长公主正全神贯注地端详她手中的一件玉器。

—应该是玉吧,看那温润的光泽,只能是玉吧。

鄂邑长公主地手指轻柔地抚着玉器,眼都没抬一下,让丁外人不由好奇—从没有见长公主这般关注一样东西。

他正在心里琢磨,就听鄂邑长公主忽然开口:“最近上官安还找过你吗?”

丁外人一愣,随即忿恨地咬牙:“车骑将军很忙!”

上官安最近明显是对他避而不见。

鄂邑长公主对此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漫不经心地点头:“你代我问问他,他们父子什么时候有闲暇!”

丁外人不由一愣:“长主的意思是……”

鄂邑长公主依旧没有抬头,只是轻轻抬了一下唇角,似乎在笑,却让丁外人打了一个寒颤:“两位将军皆国之柱石,我一介妇人,想见他们,自然要看他们是否有闲暇相见!”

丁外人愈发觉得心惊,哪里还敢多言,立刻低头应诺,言罢也不敢多停留,立刻便告退离开。

一身冷汗地出了门,丁外人还没有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再次被吓到了。

正寝之外,羽林郎身披朱胄,执弋横铩,黄门、侍中依次而列,当中赫然是乘舆法驾。

丁外人腿一软,扑通一声便跪伏在地,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刘弗陵没有见过丁外人,但是,他不是不知道皇姐有这么一个私宠——这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因此,他根本连一点好奇心都欠奉,随口就吩咐了一声,自有羽林郎上前将丁外人挟持出去。

刘弗陵是听说了少府地事情才特地来的。

事关皇后,黄门在禀报时并没有敢添油加醋,但是,很明显,鄂邑长公主被皇后落了面子,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来承光宫一趟,当然,另一个原因是,他实在是想不明白,鄂邑长公主为什么要调中宫籍册。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刘弗陵对皇后意外的强势没有任何不满。

—就是算皇后年幼无知,不晓得轻重,中宫上下那么多宫人、宦者也断不会允许那种事情发生的。

—那几乎就是在凌辱中宫地权威!

虽然鄂邑长公主有共养天子之实,但是,毕竟只是长公主,而不是皇太后,无论如何,皇后是君,她是臣。

就像霍光再如何权倾天下,也没有办法违抗他的诏令一样。

虽然决定来看望皇姐,但是,直到现在,刘弗陵还是没有想好,该如何与皇帝姐开口。

天子久久不下舆,随侍诸人都有些奇怪,最后,大部分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一旁的奉车都尉、侍中金赏身上。虽然一旁的金建狠狠地瞪了回去,但是,金赏却无法对这种众目睽睽的情况视若无睹,犹豫了

他还是躬身在乘舆旁低声开口:“陛下……”

刘弗陵几乎是在他开口地同时便抬起头,金赏也就没有再说下去。

一回神,刘弗陵便打了一个寒颤,

“陛下,先入殿吧!”金建立刻劝道。

刘弗陵没有应声,只是立刻下舆,往殿门走去,还没有登阶,鄂邑长公主便走了出来,倒是让刘弗陵吓了一跳——他特地没有让人通报。

鄂邑长公主见到皇帝,也是一脸惊讶:“上怎么来了?”

再一看天子明显被冻得苍白的脸色,顿时不悦地瞪了一眼天子地近臣们,却没有顾得上多说,立即拉着刘弗陵往正寝的东厢走。

刘弗陵不解地望着皇姐:“皇姊,为什么不进正殿?”

鄂邑长公主强笑着解释:“里面乱……”

想到方才见到地男子,刘弗陵十分体贴地没有再追问下去。

鄂邑长公主心神已乱,哪里还愿意去看天子的神色,只顾着将他拉进东厢,随即又一迭声地唤人进来侍候。

东厢是鄂邑长公主平素起居地地位,布置得十分精致,虽然不见明显的温炉,但是,一进去便是迎面的暖意,刘弗陵不禁轻叹了一声,搓了搓手,笑道:“这才感觉冷了。”

此时,鄂邑长公主已镇定下来,亲自端了一份热羹给他,一听这话,又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门外侍立地几个近臣:“我看,非得病了,上才能知道冷暖!”

刘弗陵接过铜魁,捧在手中捂了一会儿,却没有喝,反而将那只铜魁轻轻地搁在面前的食案上,抬眼看向长公主。

鄂邑长公主正要将一只手炉递给天子,却正好撞上天子审视的目光,伸出地手不由一抖。

刘弗陵接过手炉,默默地垂下眼,半晌没有言语。

鄂邑长公主显然没有这么好的耐性,片刻之后,她挥手让宫人、侍婢退下,自己则走到门旁,亲自动手,将那两扇厚重的大门合上。

刘弗陵静静地看着皇姐几乎就是泄愤地举动,眼睛轻轻眨了两下,却依旧没有开口。

“上是为中宫而来?”鄂邑长公主仰起头,讥诮着开口。

少年天子的眼神因这声质问而黯淡了一些,不过,只有片刻,年少的天子便垂下眼,平静地道:“不,朕只是不明白,皇姊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情?”

鄂邑长公主稍稍缓和了一些布满全身地尖锐,却依旧以十分刺耳的语气反问:“不明白?”

刘弗陵很认真地点头,令鄂邑长公主十分泄气。

“……上不觉得,大将军他们对禁中之事……了如指掌吗?”鄂邑长公主叹了口气,无奈地反问。

刘弗陵立即就懂了,也更加诧异。

“那么……皇姊打算如何呢?”少年天子皱着眉,感觉十分哭笑不得。

鄂邑长公主在天子的对面坐下,淡淡地道:“上未元服亲政,无法处分官吏,然若能知晓耳目所在……”

“皇姊,你觉得大将军会只在中宫设耳目?”少年天子还是不能理解自己的姐姐。

鄂邑长公主先是理所当然地摇头:“当然不会!”随即才愤怒地起身:“陛下以为我无知至斯吗?”

刘弗陵慌忙摇头:“朕只是想不通。”

鄂邑长公主这才稍稍缓了一些怒意,重新坐下,对天子道:“宫禁出入自有法度,除了光禄勋,禁中之人想出宫必要禀上命而行,除非陛下特诏,否则,中宫之诏亦有同等之效!”

她不知道霍光他们在宫中安插了多少耳目,但是,中宫才是最关键的地方。

刘弗陵默然无语,片刻之后才道:“皇姊用心良苦……”

鄂邑长公主顿时一阵心酸——所有人都可以误会她,唯独眼前这人不可以……

刘弗陵看了看一脸悲伤的皇姊,心中不由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原本打算说话咽了回去。

端起鎏金铜魁慢慢饮了一口,又缓缓将其放下,刘弗陵才抬眼看向皇姊,将斟酌之后的话说了出来:“朕以为,宫禁之中是不会有所作为地……”

鄂邑长公主诧异地抬头,看着一脸严肃的天子以笃定地语气平静地陈述:“昔日,陈平、周勃先收北军,而后方诛诸吕;先帝始建期门,诸窦之权方空。而今,大将军之权不在其名,而在其持半副虎符。”

鄂邑长公主看着少年天子,半晌才喃喃地道:“陛下所言甚是……只是……”

“只是,朕知道也无法有所作为。”刘弗陵淡淡地接口,十分平静。

鄂邑长公主还在犹豫,不知自己该不该点头,却见少年子微微扬眉,轻笑着说出一个提议:“皇姊,朕给你益封食邑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com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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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地道歉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大概是修路吧,因为灯都停了,反正,我家连同附近停了一天的电,晚上九点来钟才来电,易楚码字的速度又悲剧了……于是,更新,全部在明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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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蓝田长水、理所当然

—“昔日,陈平、周勃先收北军,而后方诛诸吕;门,诸窦之权方空。(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而今,大将军之权不在其名,而在其持半副虎符。”

—“皇姊,朕给你益封食邑吧!”

前后两段话的差别太大,鄂邑长公主完全无法理解自己弟弟的想法,只能诧异地重复这个提议。

“益封食邑?”

—益封她的食邑能有什么意义?

—再益封也总不能让她效鲁元太后吧?

—更何况,益封她的食邑对天子的权势有益吗?

鄂邑长公主直觉地摇头,不赞同这个离奇的想法。

刘弗陵显然不是刚刚想到这件事,他微笑着说了一个地名:“蓝田。”

鄂邑长公主目瞪口呆,半晌才盯着天子的眼睛,喃喃道:“霍子孟能同意吗?”

蓝田。县名。《周礼》:“玉之美者曰球。其次曰蓝。”蓝田境内有山出玉英。故而名之。秦献公六年初置。汉因之。属京兆尹。在长安东南地白鹿原上。

当然。县也罢。山也罢。玉也罢。都不是关键。关键院地是水。

—在蓝田西北有一条很不起地河流……或者说是溪流水道。源起白鹿原。向北流入灞河。名为——长水。

—所谓长门。即是因长水为而得名地。

当然。长水还是短水并不是最重要地。重要地是。长水岸边地}地是归降胡人地屯居地。更重要。也是最重要地一点是。北军八校尉中有一个便是长水校尉。

长水校尉。掌长水、宣曲胡骑。

宣曲在昆明池西,屯于此地的胡骑乃是上林苑中唯一的军事力量,也是离建章宫最近的一支强军。

征和二年,皇太子若是能将长水、宣曲的两部胡骑征召入长安,未必就是后来那般结果……

—霍光会不明白天子的计较?

鄂邑长公主不认为霍光会让他们有机会染指军权。

—毕竟出身于大汉曾经显赫地将门之第,他会不清楚军权的轻重?

鄂邑长公主觉得自己的弟弟还是天真了一些。

刘弗陵对皇姐地疑问只是微微挑眉:“自然是要让他不得不同意。”

鄂邑长公主不由皱眉:“时至今日,谁还能让霍子孟‘不得不同意’?”

若是以往,上官家父子的建言,霍光多少念着亡妻、爱女的情份,难免心软三分,不是太过关系原则的,多也就应了,如今,两家情份也绝,霍光唯一还会眷顾的,恐怕也就是皇后一人而已。

——皇后姓上官不假,但是,归根到底,也是霍光的至亲骨肉。

——卫、霍两家对“自己的”家人素来是极维护地。

这一点上,鄂邑长公主有十分清醒的认识。

少年天子抚着铜魁的执柄,笑得更加开心:“自然是上官家。”

鄂邑长公主差一点就想给自己的弟弟一个白眼,尽管终究是忍耐住了这个不雅的举动,但是,她还是以十分不善的语气反问:“霍光怎么还可能对上官家那对父子言听计从?”

刘弗陵忽然攥紧手中中的魁柄,那冰冷的感觉比方才地寒风更加刺痛他的心。

“因为,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将外孙女从上官家开脱出来!”十四岁的天子语气淡漠,与自己的年纪毫不相符,与平素的表现更是大相径庭。

毕竟一直关注着自己地弟弟,鄂邑长公主立刻便发现了少年天子的异常。

“陛下……与中宫……”

少年天子将“上官”与“外孙女”两词咬得极重,鄂邑长公主略一思忖,便多少有了答案。

砰!

鄂邑长公主大惊失色,伸手将她与刘弗陵之间地漆案向旁边扫开,随即慌张地起身,仔细察看弟弟的情况——素来沉静从容地少年天子居然在她提及中宫的同时蓦然变色,失手打翻了那只相当有份量地鎏金铜魁……

幸好魁中的羹汤已经不再滚热,虽然仍旧有些热羹洒到了天子的身上,但是,并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主上……长主……”

如此大的动静,外面侍候宫人与天子近臣都被吓了一跳,但是,碍于规矩,没有人敢进门,只能在外询问。

金赏与金建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流露着相同的担忧——莫不是这对姐弟也要反目?

“没事!都噤声!”

少年天子不耐烦的声音从青琐门内传出,众人不安地退后,再不敢出声。

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金赏与金建却是更加紧张。

—年少的天子似乎越来越急躁了……

深冬暖日的光辉洒入殿中,方砖繁复的构图映出炫目的光影,自梁椽垂下的帷幕或卷或垂,与翠羽珠玉相映,徐徐牵动着满室暗香。

“皇姊为什么想到中宫?”年少的天子在长久的沉默后不甘地反问。

鄂邑长公主也平静下来,一派尊雅地坐在曲足四方漆秤上,看着天子沉静的黑眸,以更加清冷的语气回答:“陛下对大将军维护中宫的决心十分满。”

—不满?

——几乎是忿恨了。

刘弗陵懊恼地按住额角:“朕没有!”

鄂邑长公主没有与她争辩,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少年天子的脸上满是阴霾,黑色的瞳孔深处几乎可以看见激愤的滔天恶浪。

刘弗陵挫败地捂住脸:“皇姊,她为什么能说那样的话?”

“中宫?”

天子激动的情绪让鄂邑长公主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出声,生怕一言不慎便将折碎少年心中已经脆弱不堪的平衡。

刘弗陵呻吟着点头。

“中宫说了什么?”

鄂邑长公主知道,冬至当天,天子幸诣宫,帝后二人说了什么并没有人禀报,但是,既然没有任何异样的讯息,她也就没有放在心上,现在看来……那一天,这对至尊伉俪谈得并非那么愉快……

少年天子良久没有出声,鄂邑长公主也没有催促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等着,良久,才听到年少的天子回答:“她说,如果皇后之位是因为大将军才得来的,那么,大将军不想再保护她时,失去自然是理所当然的。”

(泪奔~~~~易楚码字的速度已是杯具了~~~为毛还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地码字~~~~抹泪~~~最好的朋友失恋中~~~吃喝玩乐压马路~~~~她发泄了,我这里欲哭无泪了~~~~还有一章,我估计能在零点发布出来~~~如果不能~~~好吧~~~明天起,我估计要双更才能补上损失了~~~~天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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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禁忌

果忽略掉那些停顿时隐约传出来的,不知是叹息还样,那么,可以说。(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天子复述的语气十分沉稳。

鄂邑长公主看着依旧捂着眼的天子,心中十分怀——这是不是那个年幼中宫所说的原话。

不过,鄂邑长公主没有追究这一点,反而询问了另一个问题:“陛下怎么会与中宫谈论这种话题?中宫毕竟年幼……”

这也就是间接地质年幼的皇后是否能够表述出那般深刻的言辞了。

鄂邑长公主没有能够将话说完,因为,年少的天子缓缓放下手,抬眼看向“平静”地劝慰自己的姐姐,黑眸中,激动、愤怒、不甘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清冷……

“陛下!”鄂邑长公主被吓到了。

十四岁的天子看着自己的姐姐,清冷的黑眸中映着长公主的形像,十分清晰,长公主却更加惊恐地颤栗了

“陛下……”

少年天子仿佛没有察觉亲姊的惶恐,浅浅地勾起唇角,自问一般喃语:“皇姊所言甚是,朕怎么会与中宫谈论这种事情呢?”

刘弗陵这会儿也有些困惑了。

—冬至那天。他只是按照一贯地习惯去皇后地宫中。与那个年幼地女孩一起共度节庆。

—自从始元四年立后开始。他就是如此做地。

——无论如何。世上也只有那个女孩可以也应该陪伴他!

—为什么就是会谈起那样一个不适合地话题呢?

——为什么会这样愤怒呢?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年少的天子一时便出了神,他的皇姊满心怜惜地看着他,默默地纵容。

—无论如何,大汉的这位至尊天子都是不折不扣的孤家寡人。

—与先帝的其他子女相比,除了那个至尊的宝座,他拥有地实在是太少了,而她,是他的姐姐。

“……皇姊,朕与中宫说了母亲……”

少年天子的声音恍惚,鄂邑长公主却惊出一身冷汗。

—母亲……

—谁的母亲?

—哪怕她的弟弟已是天子,他的母亲仍是不能言及地禁忌。

—宫禁之中,禁忌……意味着那件事连稍微想像一下都不被允许……更不必说,议论、探究了……

—那位如今葬在云陵的皇太后便是禁忌……

—正当宠的后宫最高位……却连罪名都不清不楚……连如何死亡都不清不楚……

—不可想象,那个曼妙倩影之后隐藏着多么可怕地事实……

“……因为那位博陆侯夫想让女儿入中宫……”

少年天子接下来的话让他的皇姊在心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不是最可怕的那一种可能就行!

刘弗陵地脑海中,那一天的情形越来越清晰,清晰到他可以准确地说出自己的皇后当时所着的绣衣上每个繁复纹样。

那一天,灯烛渐熄,侍御尽退,丝幄锦中,他问自己的皇后:“颀君,卿真的确定博陆侯夫人此意与大将军无涉?”

原本与他并卧地皇后缓缓坐起,乌黑浓密的发丝从玉枕之上滑落,与女孩唇边慢慢黯淡地笑意相映,让他感到寒意一丝丝地渗入心中。

“自然!”女孩没有半点犹豫。

他伸出手,握住枕上的一绺青丝,没有抬眼,很轻声地询问:“为什么?卿对大将军如此信任?”

女孩看着他,然而丝幔地遮挡下,殿内仅有的几盏灯烛无法提供更多地光亮,她与他一样,能看见对方的动作,却无法将对方细微的神色变化看得更加清楚。

于是,女孩垂下眼,轻轻地将发丝拢回身后,他便静静地看着那一绺发丝从自己的掌心滑走……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稚嫩却透着动人的清雅:“他是妾的外祖父。”

“仅仅因此?”他为女孩的天真而感到好笑,接着,他伸出手,握住女孩因为坐起而已有凉意的手。

“他也是博陆侯。”他提醒着女孩,那个女人是她的外祖父的妻子。

女孩没有抽回手,也没有动弹,声音却带上了一丝笑音:“不是大将军,不是博陆侯,外祖父也是外祖父。”

他听得出女孩对他的话并不在意,带笑的话语满是对亲人的信任与依赖。

—那是他不会拥有的。

因此,他确信,当时,他以自己所能表达的全部恶意,对年幼的皇后低声反问:“即使是卿妣已卒?”

—年幼失恃……

—那是一件任何人想起便会心痛的事情……

—更何况,他的皇后只有八岁。

他能感觉到掌中所握的手霎时变得僵硬,仿佛女孩全部的力气都被集中她那只纤细的小手上,为的仅仅是不让动弹……



默之后,女孩的回答十分简短:“是的。”

僵硬依旧,信任依旧。

他握紧女孩的手,几乎可以想像她的痛意,却因此更加用力:“颀君,你真的明白,你为何是朕的皇后吗?”

他看不清女孩的神色,但是,他可以听到女孩口中隐约传出的抽气声,他握住的手也隐隐地有了几分挣扎的轻动……

他不肯放开,伸出空着的另一只手,搭上女孩单薄的肩膀,借着那点支撑缓缓起身,倾身在女孩的耳边低语:“你的外祖父可并不属意你入宫……你毕竟是上官家的女儿……你的母亲已卒……你的外祖母……”

女孩愤恨地抽回手,双手用力想推开他,却因为力气太小而反而向后倒去。

他慌忙揽住女孩地肩,却被女孩坚决地推开,只能看着他的皇后向后退去,直到碰到那袭菲薄的丝帐才停下,应该只是片刻而已,但是,他能够听女孩加重的喘息。

“颀君……”他呼唤着自己的皇后,但是,女孩再无没有如以往一样温顺地应声。

他看着年幼的皇后微微仰头,冷漠地反问:“陛下又为何要立我为后呢?”

他第一次听到那清雅稚嫩的声音以冷漠地姿态飞入自己的耳中,所问的问题又是那样的尖锐……让她无法回答。

他只能沉默,接着听到女孩讥诮的嘲笑声。

他的皇后说:“陛下不是因为我地亲姓霍才立我为皇后的吗?”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但是,终究,他控制住了。

他告诉自己——自作自受!

—是他先挑起这个必要让彼此鲜血淋漓的话题!

一片沉寂中,他握紧双手,按捺下某些暴躁的冲动……

“陛下……”

他的皇后只有八岁,而且,年幼的她一直被很好地保护着……她地聪颖足以她懂重很多,却无法让她真正地去伤人……

他的沉默让她无法不内疚——即使她还记得自己曾被对方如何伤害……

—他毕竟没有真正刺痛她……

如果他足够聪明,只需要稍许的安抚,以女孩的宽厚心性,便不会再将他之前的言行放在心上……

“朕一直在想……”他伸出手,向他的皇后,年幼地女孩在稍稍犹豫之后,便将自己的手放入他地掌心,他紧紧握住,悄然冷笑,“皇后的母亲是怎么样地人呢?”

女孩颤抖起来,周身都是无限哀戚的气息。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

——无父何?无母何恃?

他知道在他地皇后心中,母亲的早逝是怎么样清晰的伤口。

—因为,他,身有同感!

“……颀君想过,母亲若是尚在人世……会怎么做吗?”他一字一句地问着,语气轻柔,心中却一片冰寒。

他说:“那位敬夫人也会无所不用其极地让女儿成为皇后,就像那位博陆侯夫人一样……”

他问:“若是发生这样的事情,颀君,我的皇后,你说,你的母亲会怎么做?选择丈夫还是父亲?”

说话时,他一直握着女孩的手,极力靠近女孩,而他的皇后并没有躲避的意思,只是安静地听着,直到他说完,才倾身在他的耳边道:“陛下,傅母才给妾讲了一个道理。”

“什么?”女孩的声音平稳清泠,让他一时失了神,却在问出口的同时,便惊悸抬眼,却只能看着女孩的眼中闪过一丝清冷的光采,随即便听到他的皇后平淡地说了八个字:

“父一而已,人尽夫也。”(注)

他几乎是立刻掐住女孩的脖子,却触及女孩颈间肌肤的瞬间又收回了手。

“陛下……觉得不对?”

他听得出他的皇后在嘲笑自己。

他冷硬地反击:“先人之语岂有误?不过,皇后呢?敬夫人选父家,皇后选择哪一方?”

他的皇后拍了拍他的手,带着一丝轻松的气息:“总归,夫君是最后的选择。”

“朕担心皇后是最先被选择的一个!”他不无恶毒地说着。

他的皇后稍稍侧头,语气淡然地道:“陛下因霍氏立妾,日后若废妾自然也是因此……总归是类似的原因,不是吗?”

他松开手,默默退后。

—他们谈论了一个禁忌的话题,彼此体无完肤……也怨不得旁人!

注:《左传》厉公四年,祭仲专国政。厉公患之,阴使其婿雍纠欲杀祭仲。纠妻,祭仲女也,知之,谓其母曰:“父与夫孰亲?”母曰:“父一而已,人尽夫也。”女乃告祭仲,祭仲反杀雍纠,戮之於市。厉公无祭仲何,怒纠曰:“谋及妇人,死固宜哉!”(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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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朕不是无理取闹!”

稍后还有一章~~~~)

重新合上错金博山炉,白木香的沁心香气在殿内氤氲弥散,鄂邑长公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垂下眼,轻声道:“上与中宫生分了?”

一句并不高声的话语瞬间便让少年天子回过神来。(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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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姊?”

鄂邑长公主抬眼,错金熏炉在她的身旁缓缓地释放着丝丝香氛,烟气从她的眼前划过,让她一时间看不清弟弟的神色。

“生分?”年少的天子迟着重复这个词,随即苦笑着低下头,“她不信我,我不信她罢了……”

—仅此而已。

—与陌路也没有多少差别了。

鄂邑长公主暗暗惦量这句话,同时慢慢走回原位,轻轻屈膝坐下,面对着自己的弟弟。

“皇姊……我本来想通过皇后……劝服上官家的……”十四岁的天子低声诉说自己的失败,“因为上次的弹劾,上官家断不会再轻易助我了……”

—上官家承担了与霍光反目地风险。也地确承受了这个后果。却未能获到任何好处。

—他不敢不退。不得不退。却抛下了上官桀作为直面霍光怒火地挡箭牌。

在霍光收回对上官家地信任后。不过一个月。上官家在朝中、军中地势力便被清洗了不止一遍。

—没有任何人会将自己地后背交给不受信任地人。

上官桀地左将军本就没有太多地实权。车骑将军典京师兵卫。位高权重。然而。在霍光迅速将一批亲信简拔到北军与两宫屯卫地关键位置之后。上官安地命令在京师兵卫中地威信实在让人怀……

缺少了军权地支持。朝中官吏自然而然地便会重新选择……

—这一切都是因为天子那个失败的计划!

上官家的立场即使依旧不变,恐怕也不会再轻易相信天子的任何计算。

想重新劝服上官家,少年天子只能抓紧皇后这个筹码!

—他本来希望让皇后对上官桀开口……

“陛下……”鄂邑长公主忽然开口,少年天子抬眼看向自己的姐姐,“非上官家不可吗?”

—这是她一直想问的。

十四岁的天子以理所当然的语气反问:“除了上官家,谁能与大将军相抗?”

刘弗陵皱着眉,扳着手指,认真地分析:“丞相老迈,只知自守,连与大将军亢礼的胆量都没有;御史大夫倒是自恃功绩,与大将军也是旧交,可是,他在军中全无根基!能与大将军相匹敌地只有尚算有军功的左将军。”

鄂邑长公主咬了咬牙,还是说了自己的想法:“陛下,妾不懂权势从何而来,可是,阴谋诡计……终究不是帝王大道!”

她不懂,可是,听过很多旧事,无论是高皇帝的开国之功,还是太宗孝文皇帝地盛世之治,抑或者他们的父亲那煊赫耀眼地文治武功,都不是深宫阴谋就能拥有的。

她有些恐惧——她的弟弟是否因为太过聪明,而已经走上了错误的道路。

刘弗陵狠狠地握紧拳头,他的心被皇姊的话深深地刺痛了。

“朕知道!”

——他当然知道,帝王大道,经世义理,该知道地,他都知道。

—无论想法如此,霍光从没有将他当作傀儡的行为,为他所选地帝师皆是儒林大家。

天子的回答让他地皇姊怔忡了许久。

“那么……”回过神,鄂邑长公主皱紧了眉头,不解地询问,“陛下,妾不觉得大将军有非份之念,上何必这般针对……先帝遗诏的辅政重臣?”

她答应过会帮他,可是,即使到今天,她仍然不觉得,他们地父亲所选的辅臣有不忠之意……

—她的弟弟,大汉的天子,究竟为什么认定了那位大司马大将军是心腹大患?

刘弗陵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亲密的姐姐,半晌都说不出话了。

“……皇姊……”

少年天子无意识地喃语,眼中闪动着悲愤的光采。

—连他的皇姊都如此认为,何况其它人呢?

想到这一点,所有悲愤都化作了无法抑制的心酸。

“皇姊……”年少的天子望着自己的姐姐,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让他的姐姐又惊又急又心疼地靠近他,伸手将他拥入怀中。

“我只是随便说说……”大汉的长公主笨拙地安慰着自己的弟弟——她实在是不擅长此道。

—从小到大,她何曾需要安慰别人?

依偎在姐姐的怀里,年少的天子执着拉下姐姐的手,很急切地询问:“皇姊是不是觉得朕在无理取闹?”

鄂邑长公主手足无措地看着弟弟,看着他的眼中渐渐褪去所有的情绪,那些悲愤、伤心、急切、不安……全部消失,只剩下一片平静的深遂在黑眸中徐徐伸展。

“朕不是无理取闹!”

十四岁的天子以一本正经的姿态,郑重地宣告。

鄂邑长公主不由挺直了腰,以同样郑重的姿态,安静地倾听天子的陈述。

“朕问过皇姊,大将军被弹劾时,皇曾孙在哪里。”刘弗陵看着姐姐,“当时,朕以为皇姊明白了……”

鄂邑长公主轻声叹息:“我明白上的意思。只是,大将军看重那位皇曾孙又说明什么?即使那个孩子真的拥有大汉的嫡系血脉又如何?上是先帝册立的皇太子……”

“有汉百余年来,唯一一个母亲不是皇后的皇太子!”刘弗陵接过皇姊的话,很自然地做了补充。

鄂邑长公主无言以对。

—的确,先帝册立少子为储君的行为太勿忙了……

——大汉储君何曾有过如此孤立无援的处境?

—吕、薄、窦、卫……

—大汉哪一位储君之母不是皇后?

—大汉哪一位储君背后没有显赫的外戚之家为恃?

“朕所恃的除了先帝遗诏,还有什么?”年少的天子轻轻地询问抚育自己的皇姊。

“孝景皇帝驾崩前十日为皇太子行冠礼,先帝驾崩前十日在做什么?”刘弗陵的双手紧紧地握住鄂邑长公主的手。

—先帝驾崩前十天在做什么?

鄂邑长公主当然知道,因此,她哆嗦着,无法发出一点声。

“天子气……皇曾孙……赦天下……”刘弗陵攥着皇姊的手,“当时,朕都不敢想像,自己会成为皇太子!”

鄂邑长公主战栗了,她听着少年天子质问:“皇姊,先帝到底是为谁选的辅臣?”(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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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姐弟齐心

—先帝到底是为谁选的辅臣?

刘弗陵的质问如此尖锐,让鄂邑长公主再无法回避自己心中某一个一直很模糊的念头。www.65txt.com

—先帝为什么选霍光辅政?

—不仅以霍光辅政,还是将其列在辅臣的首位!

—因为他忠厚,可任大事?

—先帝的近臣中岂有等闲之辈?那些人中,有几个担不得“忠厚可任大事”这样的评断?

—霍光凭什么入了天子眼?

这些问题,鄂邑长公主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她从来不敢多想,更不敢深想。

—不是直觉或者预感那样玄乎其玄的原因,而是本能。

—那种规避危险的本能让她止步在可以触及答案的距离,却不敢再动弹一下。

鄂邑长公主在心中苦笑——其实那种本能已经说明了答案。

—在他们地父亲君临天下地时代。大汉宫禁中。有关那两个姓氏地一切都不是寻常人能关注地。

——那是先帝地禁忌。所有人都本能地不让自己触及丝毫……

—有关霍光地一切问。答案自然也是他地姓氏。

—与那个“霸天下”地姓氏最为亲密地姓氏!

鄂邑长公主能够感觉到自己地心在胸膛之中剧烈地跳动着。

—如果……

—如果那个比太阳更耀眼的大司马骠骑将军不曾殒落……那么,最多二十年,他的姓氏也将显赫到权倾天下的地步吧……

—就如同现在那位大司马大将军所成就的煊赫之势!

—那么,现在这位大司马大将军究竟是先帝为谁选的辅臣?

鄂邑长公主盯着自己地弟弟,仍旧为他的猜想而深感不可思议。

—是为了那个皇曾孙……

“不会的!”鄂邑长公主听到自己略显嘶哑的声音,“皇考不会那样做的。”

—大汉没有这样的制度!

——可是,他们的父亲是那么尊重传统制度地人吗?

鄂邑长公主能听到自己对自己的反驳,也听到了大汉天子的反驳:“为什么不会?只要与皇太子有关,皇考有什么做不出的?”

—那是他们的父亲将近而立之年才得到的长子!

—那是他们的父亲最厚待的家族所生出的长子!

——整整三十八年,他们的父亲从不曾让任何一个子女威胁到长子!

—他们地父亲那样热切、肯定地希望由长子继承一切……

——即使涉嫌大逆那样的事件,即使大军对阵,血流在河,他们的父亲在最暴怒的时候,也不曾说一个“废”字……

—他们地父亲真的不会希望由长子一脉继位吗?

鄂邑长公主无法反驳少年天子地质问。

——毕竟,皇太子卒后有漫长的四年时间,可是,他们的父亲一直拖延到生命的最后时刻才册立太子……

刘弗陵平静地望着自己的姐姐,双唇抿出冷笑的弧度,随后启唇追问:“即使皇考没有那样地心思……大司马大将军呢?”

——霍光是什么心思?

只是想到而已,年少的天子便恐惧地瞪大了眼睛。

“皇姊,朕不知道皇考究竟是什么心思……但是,在霍光心里,朕远不及那个皇曾孙正统……”

“不!”

少年天子狠狠地摇头,“不止是霍光……天下人都是这样地想法……是不是?”

华夏千年,嫡庶长幼的礼法早已刻入每一个人地灵魂……

—论正统,这位年少的天子不过是孝武皇帝地庶出少子!

—庶出少子……继承父位……

—史书上,这种行为从来都是引发动乱的肇因……汗青之上,每一次的描述都血淋淋的情景……

—他们的父亲精通经史,当真就不清楚吗?

少年天子再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父亲是以多么险恶的用心在安排自己……

他看着鄂邑长公主,几乎是苦笑着问:“皇考真的对那个曾孙毫无安排吗?”

“或者,霍光就是安排?”

少年子握住皇姊的手腕,颤栗着说:“朕怎么敢让霍光掌权?朕怎么敢?……”

—怎么敢?

—怎么敢想所有的安危寄予最美好的可能?

鄂邑长公主也颤栗了……良久,她才喃喃地开口,不是自言自语,还是教诲年少的天子。

她说:“没有人知道霍家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皇姊?!”刘弗陵惊呼了一声,被自己的姐姐忽然的深刻言语吓到了

鄂邑长公主却只是抬眼看着自己的弟弟,颤抖的手忽然便紧紧握住他的肩:“你说得对……你做的对……”

虽然不明白自己的姐姐究竟想到了什么,但是,看到自己唯一可以全心信赖的人认可了自己的想法,十四岁的天子仍然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惊悸的感觉终究有消退的时候,毕竟,这一切都只是他们的推测……或者说猜测,毕竟,霍光的言行并不能提供相应的证据,让他们可以确认自己的想法。

惊惧之意褪去,鄂邑长公主感觉自己已是汗流浃背,被冷汗浸透的几重衣裳都贴在身上,冰寒凉意丝丝地渗入身体,让她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姐弟俩靠得很近,少年天子几乎是立刻便察觉了她的异样,不由关切地询问:“皇姊,你还好吗?”

“没事!”鄂邑长公主断然地开口,随即便严肃地询问:“上如今有何打算?”

少年天子一愣,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却只能摇头:“朕还没有想好。”

他虽然年少,但是,行大事必须借时、势方能行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更何况,他还一直反省上一次燕王劾奏的失误。

鄂邑长公主点了点头,沉默片刻之后,又道:“上无法让皇后襄助,此来可是有所吩咐?”

这是她刚想到的。

——总是要有人出面,劝上官家重新为天子效命。

年少的天子看着自己的姐姐,良久才缓缓点头:“的确……”

——此时此刻,此事已别无它法,只能让鄂邑长公主去做。

鄂邑长公主几乎是想也没有想便应承下来:“正好!我刚让丁外人去见上官安!”

——无论如何,他们的姐弟俩想做的事情还是差不多的……

—毕竟,他们两人都是彼此最可信的人……

(本卷完)

(多说两句,本卷在计划是要写到昭帝死,但是,看着章节数……我实在是头皮发麻了……开新卷吧……反正影响也不大……望天……)(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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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腊日

元六年十二月戌戌。(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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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从半夜便开始呼啸肆虐,将无数人从甜美的梦乡惊醒,再无法合眼,生怕自家的房屋无法抵挡狂躁的大风,幸好,纷纷扬扬地飘了五日的大雪在风起的同时停了下来,让京兆尹上上下下所有官吏都松了一口气。

太初元年,定历改制之后,汉即以冬至后的第三个戌日为腊日,乃是岁终大祭,上至天子,下至寻常吏民皆要祭祀先祖、百神,这一天若是出了什么事,影响了大祭,必然是天下骚动,民心不安。

因为大雪的缘故,京兆尹隽不疑甚至连准备自家腊祭的时间都没有。

腊是很古老的节日,源自久远的上古时代。那时,华夏先民使用的还是十月太阳历,每月固定为三十六天,十个阳历月为三百六十天,余下的五至六日就作为过年日,不计在月内,称为休废日,也就是腊日,当腊日过完,便是十月历的一月一日,乃是新年的开始。后来,先民改历为十二个月的太阴历,腊日的习俗却一直保留了下来,腊日的翌日,也被称为小新岁,一应礼仪皆同正旦。

不过,不同的时期,腊的名称并不相同,《礼传》记:“夏曰嘉平,殷曰清祀,周曰大蜡。”秦国初用周制,史载秦惠文王“十二月初腊”,始皇帝一统**之后却改用夏制,更名“腊”为“嘉平”,大汉立国之后,复用周制,不过,直到武帝太初元年,汉才将腊日定在日,当时太史邓丞向天子进言:“腊者所以迎刑送德也,太寒至,常恐阴胜,故以戌日腊。者温气也。”

一般来说,腊前后一共五日,从腊日的前一天开始,斋馔扫涤、击鼓驱疫,谓之逐除;第二天,即腊日,祭先祖,祀百神;第三天,又称小新岁,如正旦日一样进酒降神,其进酒尊长,及修刺贺君、师、老;如正旦。第四天,再次举行祭祀,被称为“蒸祭”;第五日,祀冢。

祀冢之后,还要请召宗族、婚姻、宾旅,讲好和礼,以笃恩纪。

此外,对于寻常庶民来说,腊的意义更多地在于——与伏一样,腊是休农息役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长安城中是热闹的,家中的祭祀结束之后,京畿地居民全部向长安城集中,除了皇宫,长安的八街九陌、东西四市,皆是摩肩接踵的汹涌人潮。

疑刚刚放下地心再次提了起来。将京兆尹官署地掾吏、执役全部派出去维持京城治安不说。还行文执金吾寺。请执金吾增调兵卒徼循京师。

这样地日子。即使闭索家中。也可以听到沸腾地喧嚣。随之而来地欢乐气息让人无法抗拒。

当然。也有人可以抗拒。

—比如刘病已。

祭祀先祖地日子里。任何人家中都不会待客。更何况。张家地宗主是张安世。张贺一家尚需到张安世地家中参与祭祀。于是。刘病已只能待在掖庭。

这一天地掖庭是冷清地。

—贵人们都忙着祭祀的事情,奴婢们或休息,或跟着主人忙活祭祀。

刘病已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皇室的祭祀,他没有资格参加,而身处掖庭,他也没有资格私祭先祖。

从懂得腊日的意义开始,每一年地腊日,刘病已都将自己锁在房中,安安静静地发呆。

每一年的这一天,他都会无法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拥有如何悲惨身世……

—越是清醒,他越是能清晰地体味那份渗透了悲凉地痛楚!

那份痛楚会让刘病已在心中逼问自己——究竟什么时候,他才能堂堂正正地祭祀自己的父祖?

那个逼问的声音会一直在他的心里回响,直到腊日结束……

—仅仅是腊日结束是不够的,还有除夕、正旦……

无论如何,刘病已都不曾想过,始元六年的腊日会有什么不同,直到许广汉忽然来敲门。

—其实,这间庐舍也是许广汉地居所,不过,腊这样的日子,如果没有意外,当值之后,许广汉都会离宫回家,自然不会对刘病已反锁房门地举动有任何意见。

刘病已是意外的,不过,他还是迅速地打开了房门,眨着眼睛,不无好奇地问他:“许丞今日不归家?”

许广汉怜惜地摸了摸他地头,没有回答他的问,只是道:“织室门那边有人传了口信进来,说是曾孙你地朋友,想邀你一同游玩。”

刘病已愣了一会儿,还没有人回答,身子已经下意识地有了动作——他退了一步——随后,他摇头拒绝:“我不想玩。”

—他没有玩乐的心情,何况连累他人也不痛快?

许广汉不是不知道刘病已一贯的举动,因此,他格外热切地劝说:“腊,本就是纵民宴乐的日子,祭祀先祖与百神都是希望能够得到更加愉快的生活,曾孙不欲玩乐,

不近人情?万万不可!”

他睁大了睛睛,眨了不眨一下,专注地盯着眼前的少年,大有“你拒绝试试”的意思。

刘病已哭笑不得,却不得不无奈地答应:“许丞所言甚是。”

许广汉十分开心地点头:“就是嘛!稚儿就有稚儿的样子!像我的女儿,也就与你差不多大,从三五日前就嚷嚷着,要去横桥看百戏……”

刘病已与许广汉在同一间屋内起居也不是一两日了,眼见他提起自己的女儿,立时神色一变,干笑着推他出门,连忙道:“我换件衣裳,想来友人还在织室门那边等我……”

因为没能多说一些与女儿有关的事情,许广汉对少年的举动十分不满,不过,少年说的也是实话,盯着重新关上的房门看了一会儿,大汉的宦者丞摸了摸鼻子,撇了撇嘴,告诉自己——不要与小孩一般见识!

换了一身簇新的衣裳,刘病已对着铜镜尝试微笑,试了几次之后,唇角才找到合适地弧度,虽然仍旧不算欢喜,但是,看上去总算不那么僵硬了。

保持着唇角的弧度,刘病已打开房门,正对上许广汉关切的目光,不由笑得更加灿烂。

“许丞?”见许广汉一直盯着自己,从上到下认认真真地打量,刘病已不由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许广汉对刘病已的打扮十分满意,摸了摸他的头,笑道:“曾孙长得真好!玩得开心些。”一边夸着刘病已的好姿容,一边将出入的籍符交给他,无所谓地交代:“我已经给你登了册,你安心玩,反正腊中无禁,随时都能回宫。”

刘病已接过籍符,感激地行了礼,便往织室门那边走,一路上,他也不住地猜测——究竟是谁来邀他?

—张彭祖?还是杜佗?

刘病已的朋友不少,但是,既能在这个日子还想到他,又有本事让宫门那边传口信到禁中的——人就屈指可数了。

到了织室门,刘病已才发现自己猜错了。

—竟是新认识地一个泛泛之交。

—故车骑将军、敬侯金日的侄儿金安上。

“金公子。”

既然来了,刘病已也不好再回头,只能礼仪周全地与金安上打招呼。

刘病已对金日地印象已经十分糊,但是,每次忆起,心中就是有被触动的感觉,似乎有火星忽然溅上心田。

——这让他无法讨厌金安上。

—尽管这个人忽然出现在自己周围,结识的过程也充满着巧合,他仍然无法拒绝金安上的靠近。

——不过,在腊日邀约同乐……似乎有些超过了……

刘病已默默在想着,拒绝的话语已经在舌尖上跳跃……

“曾孙总算是出来了!有好玩地!快跟我走!”金安上一见到他便一脸雀跃地奔了过来,一边拉着他往自己的马车走去,一边不停地说着,“……城外地人都往城里来,却不知道城里的人都在往城外去……这个时节,城里有什么好玩?当然还是上城外的原上去!”

最后,刘病已还是没有说出拒绝的话语,只是一脸微笑着上了金安上的马车。

辎车的门户被封得严严实实地,刘病已不知道车往哪里,不由皱眉:“去哪里?”

“从章城门出去,不过,是往城南去。”金安上兴奋地搓着手,不过,刘病已的不安十分明显,他略想了想,便笑着道,“彭祖、阿佗他们也去。“

见刘病已地眼睛一亮,金安上不由也笑了:“他们俩倒是想来的,可惜,他们都要参加家中地祭祀,午后能出门便是万幸了!我们家是匈奴人,过腊日没有汉人那么多规矩……”

金家虽然归汉多年,位高爵显,但是,习俗这种事情不是一天两天就是能改变,更何况,祭祀这种事情,必要心诚才行。

当然,金家当家人本就年轻也是原因之一。

想到张彭祖与杜佗此时还在家庙中一本正经地祭拜先祖,之后,还要五祀祭神,都是十分繁琐的礼事,刘病已不由也颇为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笑起来之后,心头那一抹无奈黯淡地伤情也似乎真的被挥去了……至少,已淡到不易察觉的程度……

刘病已摆摆手,仿佛真的在挥散什么,同时双眼发亮地问金安上:“究竟有什么好玩的?”

金上刚要开口,又闭上嘴,笑得极开心,看着刘病已惊喜不已的神色,不由笑得更加愉快。

—已经不需要他回答了。

大风在车外狂啸,也带来了远处的声响,那声音隐约,却渐渐清晰。

“汪汪汪……”

不知有多少只犬在刮着大风的雪地里激动地吠叫着。(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com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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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走狗

喂……你们的帮手呢?”

“大家出来玩的,别这么输不起啊!”

“听你们炫的……啧啧……高手……似乎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你们究竟请了什么高手?”

“不会是拖杳高手吧?”

“大谬!依吾之见,乃其等之理想高手……”

“……我说……你什么学会这种文绉绉的话了?”

“你算算,这帮公子输给我们多少次了?我听也听会了!当我跟你一样蠢啊?”

“……”

“……”

“你以为你说上两句让人别扭地话。www.65txt.com就比人聪明了?”

“难道不是?”

“你说呢?”

“……你看啊……你我能想出那么个高手吗?”

“……不能……”

“哈哈哈……”

被大雪覆盖的鸿固原上,讥刺的嘲讽伴着群犬齐吠的声音,随风飘荡。

两个少年一唱一和,以明显就是故意为之的古怪音调,夸张地表达或质疑、或赞叹的语气。

“真有趣!”

坐在车内,刘病已觉得十分新鲜,竖起耳朵,听得津津有味,直到少年只顾大笑,才意犹未尽地感叹,抬眼看向金安上,一看之下,不由就是一愣。

金上的脸色十分古怪,嘴角一抽一抽的,说不出是喜还是怒。

“怎么了?”刘病已奇怪地询问,随即眼角一跳,声调顿时扬了起来,古怪不已地道:“我们与被笑的……一起?”

金上十分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刘病已目瞪口呆,半晌才能合上嘴,一边摸着下巴,一边道:“听着话音,都输了不少次了……”

这会儿,再听着那些少年的笑声,刘病已不由就觉得有些刺耳。

金上无奈地点头,双手抬起,食指交叉,有气无力地道:“就最近三天,便至少输了这个数!”

他着实是沮丧——再输下去,大家都就快连脾气都没有了。

刘病已狠铁不成钢:“走狗而已,至于差成这样吗?”

金上耷拉着头,张了张嘴,想替自己与外面的人辩白一下,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最后只能无力地道:“我们知道手段都使尽了,就是赢不了!彭祖他们说曾孙你是高手……”说到这儿,他稍稍振奋了一下,满眼期冀地望着刘病已:“曾孙一定能赢吧?”

刘病已头一昂:“我从不玩必输的游戏!”

金上再次陷入发愣的状态,久久无法回神。

—他请刘病已出手……真的能赢吗?

汉承秦制,非军功不侯,万方庶民皆尚武争功。

富贵大家的少年儿郎更是如此,再小的游戏也必争出胜负,更何况斗鸡走狗、聘马驰逐这一类地胜负博戏?

司马迁曾说当时的人,“博戏驰逐,斗鸡走狗,作色相矜,必争胜者,重失负也。”

对参与游戏的人来说,游戏已不是游戏,而胜负的手段。

不过,有赢自然有输,再如何在意胜负,认赌便要服输,无论何,谁也不会愿意让人说自己“输不起”!

只是,愿赌服输是一回事,逢赌必输又是另一回事了!

如金安上他们这般连续输下去的,更会被所有知道此事地人鄙视——长输赢就是水平问题了!

除非他们以后再不参加这类博戏,否则,他们便必须堂堂正正地赢上一场——当然,规则之内,不择手段也是被允许的。

——总而言之,他们的确是到了输不起的地步了。

与金安上一同玩乐的大多都是归降内附地匈奴人后代,家里大多是有爵的,身份都不低,也因此,格外地“输不起”。

本来,金安上只是想找个走狗之戏的高手,没想到,打听下来,那些高手都不是他们能请得动地——市井之间,他们的对手已算是极强的,一般平民的高手不敢打包票,自然不好应承,更厉害一些地,却多是高爵显宦子弟,自成一体,哪里肯屈尊与市井之民博戏?

就在他万分沮丧,忧郁地考虑是不是以后都不玩这类博戏的时候,今儿一早,听说他的苦恼,金建给了他一个人选。

—刘病已。

“他?”金安上很是怀,“我看他对博戏并不热衷……”

金赏也以惑的目光看着弟弟,金建不屑地撇嘴:“不相信就算了!我希罕?”

金上都已经快急红了眼,一听这话,连忙赔礼,好说歹说,好容易哄得金建开心了,才小心地询问:“曾孙真的很厉害?”

金建白了他一眼,不过,因为心情愉快,还是给他解释:“先帝就喜欢博戏,斗鸡走犬,宫中多的是高手待诏,谁没有一两手绝活?曾孙是在哪儿养地?掖庭令恨不得对他千依百顺,他什么没玩过?不热衷?就市井间那间伎俩,我看他瞧不上才是真的!”

“你见识过?”金赏当即就直奔关键地问题。

金建一个激灵,连忙对兄长解释:“也就是上刚即位那几年…

儿,掖庭不是没人嘛……”

金赏不悦地哼了一声:“是还跟他赌过胜负吧?”

金建尴尬地笑了两声,没有否认。

“哼!”金赏狠狠地敲了一下弟弟的脑门,“我说你怎么突然就对斗鸡走犬没兴趣了!是输惨了吧!”

“哪有!”金建捂着额头,大声抗议,只是,金安上怎么听,怎么觉得—二堂兄……貌似……那个……底气……嗯……不是很足……

于是,金安上一面让友人去邀战,一面上未央宫找刘病已出来。

很显然,就在他们赶来地时候,先到的人又与对方赛了几场——结果仍是十分凄凉!

他地期望全在刘病已身上,可是,事到临头,一听刘病已那圆滑至极的话语,顿时就像被当头淋了一盆冰水,心中火热的战意立刻熄了大半。

热切的心思一消,无数的怀便涌了上来。

—听起来,金建说的已是五六年前年地事了……

—看起来,刘病已近些年还有没有玩过……根本不能确定……

无论有多少犹,此时都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被对手损得一塌糊涂的少年们一看到金安上的马车便围了过来,无比期待:“安上,你来了?”

金上看向刘病已,也许是眼中的犹太过明显了,刘病已不由挑了一下眉,似笑非笑地道:“公子不打算出去?”

金上只能硬着头皮打开车舆后侧的门户,顿时被灌进来地冷风逼得打了一个寒颤,还没有缓过劲来,就听到车外一迭声的惊讶。

“安……安上……高手呢?”

车内明显只有一个比他们还小的孩子——总不会就是金安上说的“高手”吧?

刘病已一脸微笑地看着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少年,眼角则瞥着金安上,等着他开口。

金上心里是七上八下地,不过,看到刘病已的眼色,他只能强笑着道:“就是这位……”

“刘病已!”

有人比他更快地喊出了刘病已的姓名,分外高亢地音调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众人都捂着耳朵看向惊叫的那人。

金安上看着朋友身后的陌生少年,不由就皱起眉——那显然是他们地对手。

底气顿时足了八成。

“这位公子,你认识曾孙?”金上扬起笑容,问得分外亲切。

一身灰色毛裘的少年头戴布冠,站在雪地里怔怔地望着车内的少年,端正的容貌因为神色格外古怪而显得有些滑稽。

听到金安上的声音,刚镇定了一些的少年再次惊讶起来,瞪圆了眼睛,盯着刘病已,讶然惊呼:“曾孙?”

刘病已也看清了车外地少年,眼角一扬,笑得十分愉悦:“腊日大祭,关内侯还有如此兴致?”

听到这话,金安上顿时大笑起来,利落地跳下车,趾高气昂地对自己的友人道:“我请地高手!”

刘病已也从车上下来,径自走到比他足足高出一个头的少年面跟前:“原来王君也好走狗?”

少年——或者该说是青年,毕竟,他已经戴冠,应该算是**了——没好气地瞪了刘病已一眼:“不行吗?”

刘病已笑得十分灿烂:“行!当然行!能与王君一争胜负实是大幸!”

“少说得这么肯定!”青年凶狠地握起拳头,在空中挥了两下,极力忍耐着,不让拳手冲着那张可恶地笑脸而去,“待会儿输了,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

刘病已毫不在意地挥手:“上一次在东市,君也是如此说的!”

“上一次,奉光是急着归家,一时大意!”青年身后地朋友不悦地反驳。所说的“奉光”自然就是这个青年。

刘病已一脸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随即一脸诚恳地道:“今日,王君也不能在外太久吧?”

金上他们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将之前所受的嘲讽全部还了回去。

都是年青气盛的年少儿郎,被对手接连贬损至此,哪一个还能沉得住气?

王奉光气红了眼:“少说废话!比了再说!”

“好!”刘病已答应得十分爽快。

“哼!”

两人冷哼一声,转身就各自准备。

金安上揽着刘病已的肩走向他们的狗所在的**,凑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了一句:“厉害!”

—心浮气躁之下,哪里还能充分发挥实力?

—过犹不及啊……

刘病已轻笑:“我说了,我从不玩必输的游戏!”

(望天……刘询的老婆暂时还没有出场机会,不过,易楚绝对不厚此薄彼,除了霍光,刘病已的两位岳父都出场了!顺带推广一下那那的新书《皇后之路》,想看穿越版王皇后如何成为皇后的朋友,可以去看了~~~~据说还是不错,只是自从某坑开始,易楚是不敢轻易跳那那的坑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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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长安少年意气投

年皇孙说:“我从不玩必输的游戏。www.65txt.com”

—话自然是实话,不过,也是良好教养下所形成的自谦习惯。

刘病已是喜欢游戏的,当然,必赢的游戏,他是最喜欢的。

来长安前,他从没有玩过博戏,毕竟史家在鲁国,齐鲁尚文崇儒,对博戏,从来都斥为不入流,更非君子所宜,可是,长安不同。

京师之地,帝王之居,天下熙攘之所向,人人皆争功敢任,求的是马上封侯的显贵,求的是一朝闻达的传奇,争先博戏是所有人都热衷的游戏。

那时,年幼的女孩手把手地教他博棋,一棋一筹,攻守争道,他立刻就被人吸引了。

他喜欢那种争夺之后而来的胜利感觉!

张贺对此十分困惑:“这可不像太子了……”

他知道自己与那个无数人心心念念的祖父极为肖似,因此,张贺才会对他身上任何一点与那位故皇太子不同的表现而困惑。

—他不是祖父!

刘病已曾经执着于此。自然也曾经在所有能够让张贺困惑地事情上苦下功夫!

直到这两年。他才不再为了抗拒某些人地想法。而刻意地去做某些事情。

但是。争胜博戏仍是他所喜爱地。只是。他不再愿意为了显示自己地喜欢。而在游戏上花太多地时间。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有时候。他也会想——其实。他地祖父对争胜负地博戏不甚热衷。追根究底。还是因为。他那位祖父地人生中。从没有什么是需要争夺才能得到地。

——不吝宠溺地君父。权倾天下地母党。他地祖父想要地任何东西。只怕连开口都不需要。便会有人自动奉上。

—他与祖父不一样啊!

—因此,他喜欢博戏!

—尤其是赢了之后!

将牵狗地皮绳扔给终点旁等着的人,接过另一个人殷勤奉上的帕子,擦过汗,套上夹絮锦袍,刘病已悠哉地抬头,看向这时才跟着自己的犬奔到终点的王奉光。

王奉光十分沮丧,正在懊恼,就听到少年脆生生的声音:“年纪不饶人啊……老人家!”他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老……老人家……”王奉光被气得全身发抖。

刘病已扳着指头算:“就算明儿是小新岁,我长一岁,算我十二岁吧……听王君的朋友说,王君的长子十岁了……”他眨着眼睛看向对手,眼神纯洁无辜,“比我小两岁而已……王君该算是我们父亲一辈的长者了……”

金上等人一听这话,顿时都是一脸纠结地望向王奉光——还真是……老人家了……

王奉光气得咬牙,却没有办法否认,转身要走,金安上等人一见,猛地回过神来,一拥而上,把他围在当中,王奉光的朋友大惊,立刻就奔过来,大嚷着:“你们要干什么?”

市井之间,博戏赌财,多有大家子弟仗着家中地权势,事后拿对手出气的。

他们与金安上这帮人博彩争胜过多次,并没有发生过那样的事,但是,之前,金安上他们也从未表明自己的身份,今日,却是都说清楚了,他们自然有些紧张。

王家算起来也是大汉的开国功臣,只不过,功勋不够彻侯之赏,只得了关内侯的爵位,长陵建邑时,他们家也奉诏徒居长陵,随后几代便都未出仕,王奉光身上虽然仍有关内侯的爵位,王家却也不过只是一般富家,他的朋友也多是这种家境,甚至有几个人因为父祖不是后子,自家的爵位本就低,轮到他们,别说五大夫以上地官爵,连公乘这样稍微像样一点的民爵都没有。而金安上这些人身上,就算没有爵位,最不济也挂着校尉的职,金家更是天子近臣,真要倚势欺人,把他们暴打一通,只要不出人命,官府根本不会追究。

金上他们都是一脸莫名其妙,白了那些瞎嚷嚷的人一眼之后,便继续看向王奉光,直把王奉光看得心里发毛。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王奉光心虚地出声,随即又觉得自己根本没什么可心虚的啊……确认之后,他昂然抬头,盯着为首的金安上,“彩头不是已经给了吗?”

他们玩博戏,争的胜负,彩头不过额外之兴,并不重,各人几十钱而已,刘病已先到终点,他的朋友就将彩头都送过去了。

既然出来玩,便是输不起,也是输不起面子,谁会差那几个彩头?

金上笑嘻嘻地摇头:“君说笑呢?百来钱而已,谁在乎?”

“那你们要干什么?”王奉光见他们不似不善的样子,心中稍定,却还是保持着应有警觉。

金上他们的确没有恶意,只是,少年人总是有些恶劣地趣味,眼见之前得意狂妄的对手如此小心警惕,金安上眼珠一转,随即露出更加真诚地笑容,以无比坦率的语气解释:“我们没想干

只是想请诸位跟我们去一个地方!”

王奉光顿时更加警惕:“去哪儿?”

“去了你不就知道了?”金安上身边的少年很不屑地凑了一句,显然也发觉这样玩起来很有趣。

刘病已攥紧拳头,好容易才按捺下笑意,双眼圆瞪地望着被金安上他们围着的王奉光一脸苦色地被他们簇拥着离开。

他的朋友虽然惊不定,却也显然没有弃友不顾地心思,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看在刘病已眼中,这一幕……格外有趣!

“曾孙!走了!”金安上回头招呼了一声一直没有跟上他们的刘病已,刘病已摆摆手,依旧没有举步,反而转过神,捂着嘴,弯下腰。

金上偶尔一回头,看到他如此举动,不由大惊,连忙抛下众人,奔到刘病已身边,猛地抓住他地肩膀,让他抬头随即就是一惊。

虽然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但是,刘病已脸上仍然挂着狂笑地痕迹,让金安上忍不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走了!”

金上自己也忍笑忍得很辛苦,哪里还好教训刘病已,只能没好气地吼了一声,拉着他赶上众人。

虽然忍笑忍得辛苦,但是,到达目地地后,王奉光他们的神色实在让金安上他们大呼值得!

看着原本板着脸的一众少年站横桥的桥头边笑得七歪八倒,有几个干脆一屁股坐下,双手连拍地面,笑得喘不过气来,王奉光等人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又娱乐了一下对手!

刘病已很有先见之明地坐在车上,一直没有下车,即使是狂笑,也没有过分失态。

对此,王奉光他们只能狠狠地翻白眼,黑眸望着万里如洗地晴空,对所有因为笑声而看过来的路人摆出“我们与他们没关系”的姿态。

毕竟之前就笑过了一场,刘病已比其他人更快地止住狂笑,跳下车,走到王奉光面前,长揖执礼:“金公子他们只是想与王君痛饮一场!”

眼见王奉光等人不解,他再次抿唇,勉强压下大笑的冲动,耸了耸肩:“也许是觉得拼酒一道上,他们才会稳赢不输!”

匈奴毕竟在苦寒的北方,酒与水一样,是必不可少的饮品,匈奴人的酒量多是海量,汉人也喜酒,只是,毕竟不会将酒当成日常饮品……

王奉光逮住机会,冲着仍在狂笑的金安上道:“原来还算是知耻,晓得这胜负不能算是自己的!”

金安上稍稍压下笑意,面上却仍是灿烂的笑容:“怎么不算?曾孙替我们赢地,自然就是我们的!”

虽然口上仍不放松,但是,金安上仍旧摆手让同伴去酒肆占位,同时很有礼地一抬手,郑重地道:“博戏争胜,但博一笑,吾等欲交王君已久,今日一胜方敢言请,万望诸君勿拒!”

这也是常有的事情,博争之后,彩头便用来让双方痛饮一场,日后再见,争胜归争胜,却也算是朋友了。

若不是金安上他们之前输得太惨,一群人实在没脸与对手喝酒,他们恐怕早就成了朋友。

对方说得有礼有节,诚意也很足——都带着他们到酒肆旁边了——王奉光他们虽然仍有些恼对方拿自己取乐,不过,实际上,这种事情,他们自己也干过,再看看金安上他们都是比自己一方的人要小上一些,也没什么心思计较,一群人趾高气扬地走进酒肆,仿佛他们才是胜者!

于是,金安上等人又是一阵暴笑,路人中也有听明白的,虽未止步观望,却也是大笑而过。

笑过之后,众人也进了酒肆,虽然今日逢腊,但是,他们本是常客,酒肆主人好歹给他们腾了一块地方,抬上几壶酒与一撂漆杯便去招呼其他客人。

一群人也不甚讲究,围着一张长案,各人捧了一只漆杯,随手给自己与旁边的人满上,齐喝着连饮三杯,之后,便各人自找目标随意了。

王奉光盯着刘病已不放,与他又干了三杯,还要再干时,金安上连忙拦了:“曾孙年纪小,不能这样猛饮!”说着便让主人端汤水过来,自己代刘病已干了酒。

王奉光也不计较,笑呵呵地看着,待金安上饮了酒,才道:“一直听你唤他曾孙……为什么这么称呼?”

“他就是曾孙啊!”金安上不在意地回答,随即就想转开话题,王奉光端着耳杯,似笑非笑地低语:“皇曾孙……是卫太子的遗脉?”

金上顿时皱眉,还要再开口,却见刘病已陡然站起,直奔门口,不由大惊:“曾孙!”

“曾孙?”

从酒肆主人手中接过一壶酒的少年忽然转身,惊地寻找着出声的人,却见一个少年猛地扑到自己身上,紧紧抱着自己。

“病已……”(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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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舅氏

着少年皇孙扑在另一个少年怀里,失声痛哭,金安上住了。(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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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刘病已结识不过数月,但是,对这个少年帝裔的疏冷心性还是多有领教的。

除了张彭祖与杜佗,刘病已根本不愿与人深交,因此,最初接近刘病已时,他也颇受了一番冷遇,过一个多月,他才算是能与刘病已自在交往。

然而,哪怕是张彭祖,刘病已也很少有身体上的亲昵之举——金安上能够理解,毕竟他的身份实在是尴尬,对人不可能没有戒意,就如归汉的匈奴,除了至亲族人,多是不愿意与旁人过份接近的。

——这是他第一看到刘病已不假思索地亲近旁人……

不仅是金安上,围着长案的一群人都呆了。

与金安上同来的诸人对刘病已不熟悉,但是,一日下来,只要不是太迟钝的,都察觉这个少年其实并不愿与人亲近,对这一幕自然是倍觉惊讶,而王奉光他们则更多的因为—刘病已居然在哭!

—他们与刘病已对博数次,刘病已固然鬼灵精怪,十分的淘气,但是,行事作派自有一番傲气,因此,虽然不曾问过他的出身,他们都当其必是出身高门。

—只不过,这个高门高得有些出乎意料了……

—那样淘气、傲气的少年居然在哭?

王奉光承认。自己地确挺受打击地!

就是一行人被震惊得无法回神地时候。酒肆地主人小心地凑到被刘病已抱着地少年跟前。长揖作礼。陪着笑道:“这位公子。敝门寒微。恐怕不适合两位公子叙旧……”

他毕竟是开门迎客地生意。有个人在门口痛哭算什么事?

那个少年原本一直在安慰刘病已。一听这话。不由满面通红。着急之下。竟是期期艾艾地。不知如何分辩才好。顿时急出了一头大汗。也就没有注意刘病已地动静。直到酒肆主人被一把推开。他才急忙拉住刘病已。

刘病已地心情极为激动。听到酒肆主人地聒噪自是十分不乐意。抬手抹了一把脸。便转身将他推开。虽然紧接着就被少年拉住。却仍是红着眼冲对方大吼:“谁希罕在你这儿叙旧!”

“病已!”少年不赞同地喝止他地叫嚷。随即对酒肆主人一揖。赔礼道:“我与外甥多年未见。请尊家见谅!”

说完了,少年也不待人家回话,便径自低头看向刘病已,见他犹自不悦,不由翻了一个白眼:“哭完了?陪我去见阿翁吧!阿翁一路上都念叨着不知到了长安能不能见你!早知道这么便宜,就不必担忧了!”

刘病已一听这话,便什么也不计较了,欢天喜地地攀着少年的胳膊:“舅公来了?在哪儿?在哪儿?”

少年不由莞尔,笑得温柔,随即便要带刘病已出去,金安上这才回神,急忙喝止:“曾孙,你去哪儿?”一边大叫,一边冲到刘商已身边,愣是急得满头大汗。

刘病已虽然急着出去见亲人,但是,心情愉快之下,他还是对金安上解释:“他是我大舅舅,我舅公一家来长安了!”

金上挠头,看了看少年,又看看刘病已,不知如何说才好,就听身后陡然响起一声质:“曾孙确认他们是你说地那些人?”

金上回头,对出声解围的王奉光感激地点头。

王奉光回了他一眼,随即便满脸严肃地道:“据我所知,诏故皇太子孙养视于掖庭已六年了,曾孙当时多大,对那些亲人地印象能多深?尤其是……**尚好,孩童……六年的变化必然不小!”

说话间,他们朋友都围了过来,恰好将刘病已与那个少年围在当中。

王奉光分析得头头是道,刘病已急得团团转,却没有办法分辩,倒是那个少年,饶有兴趣地看了王奉光一眼,伸手按住刘病已的肩,对王奉光与金安上轻轻颌首:“公子所言甚是。不过,君等也当对曾孙有点信心。若无把握,他岂会如此举止?”

王奉光以怀的目光,鄙夷地看了少年一眼:“他都没有成丁,能知道多少轻重?再说,这年头,天下昌平,诱拐稚儿的尤其多!”

少年不由大笑,摸着刘病已地头,欣慰地道:“看来你在长安过得不错?”

“哪有!”刘病已依赖地拉着少年,“我好想你们与舅公!”随即愤恨地跺脚,悲愤控诉:“你们肯定都不想我!”

少年再次翻了一个白眼,按在他头顶的手稍稍用力:“少胡说!”

“去年就有信,说你们要来长安地!”刘病已举证说明自己绝对没有胡说。

少年哭笑不得,却也很清楚地解释:“年初准备动身时,阿翁病了……”

“舅公病了?现在怎么样?”刘病已十分着急。



愈了。”少年笑着回答,见刘病已着实松了一口)=拍了拍他的头。

刘病已立刻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王奉光几乎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刘病已一眼,方要说话,就听少年道:“不过,你的友人说得不无道理,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禀报阿翁,让他与弟弟们进来歇歇脚。”随即又苦了脸,“来的真不巧,长安城门实在难进!”说着便让刘病已与诸人先回座,独自出了门。

酒肆主人猛地回神,拿起少年遗忘的酒,大叫:“公子,酒!”

少年在门口停步,却没回头,摆了一下手,对酒肆主人道:“就搁他们那儿,我马上就回来!”

刘病已立刻从酒肆主人手里夺过漆壶,对着少年的背影大叫:“快一点啊!”

“知道了!”少年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

金安上这时才松了一口气,拉着仍旧依依不舍地望着酒肆大门地刘病已回到席上,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被刘病已没好气地挥开。

“干什么?”被干扰的刘病已很是不满。

金安上双手抱胸,冷笑连连:“怕你看不见旁地东西了!”

刘病已忍不住皱眉:“胡说什么呢!”

金上发觉眼下,根本没有办法与这个少年沟通,连连跺脚,无奈地道:“曾孙,就算是真的与亲人久别重逢,你也可怜可怜我!”

刘病已这才抬眼看向他,不明所以地道:“可怜?”

金上重重地点头:“别忘了!是我带你出来地!宫门那儿有记录!”

—言下之意,千万别让他没有办法交待!

刘病已一愣,随即点头:“放心!”

金上见他答得郑重,才稍稍安心,端起耳杯猛灌了一口酒,随即才饶有兴趣地问刘病已:“真的是你舅舅?亲舅舅?”

其他人一听这话,立刻都围了过来,显然对这个问题十分感兴趣,不止他们,酒肆中地其他客人也都分了几分心神在这边,期待着能看到更多的热闹。

王奉光毕竟年长一些,对长安的旧事知道得更加清楚,思忖了一下,不等刘病已回答便道:“不会是亲舅舅!曾孙的生母身份不高。当年长安城中就有传言,先帝未曾为曾孙降恩赏,是因为其母卑微。”

—既然是卑微之人,其家境必然不会太好……

—刚才那个少年虽然并无富贵之气,但是,通身的装束气派仍是世家子弟的气度,与卑微二字完全不搭。

金上立刻接口:“我知道了!是史家!”

刘病已点头:“是的!是我祖母家的舅舅与舅公。”随即又困惑地问金上:“金君怎么知道的?”

王奉光也猜到是史家了——排除皇曾孙的母家,那么能让他称舅的,要么是其祖母的史家,要么是其曾祖母的卫家,可是,卫氏至今仍居长安,显然不需要“来长安”。

金上很理所当然地回答:“曾孙入掖庭前不是寄居史家的吗?我听好多人说过。”

—的确,这本也不是什么秘密。

—不过,至少,在座的,除了金安上,便没有人知道。

王奉光就很惊讶地道:“寄居史良家?史家在关东呢,是哪里来着?怎么不在……”惊讶到一半,他便将话咽了回去。

金上立即接过话头,笑道:“看样子,史家是准备在长安定居了?当为曾孙贺!”

“当贺!”其他人跟着附和,同时举杯,王奉光更是立刻将刘病已的那只杯子取了过来,满酒,敬到他面前,这一回,金安上也不拦了,笑眯眯地看着刘病已手足无措地接过耳杯,一口饮尽。

眼见少年皇孙未曾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王奉光稍稍安心。

—少年的亲人本就不多,何必胡乱猜测,他的某些亲人不要他呢……

虽然与周围的少年笑闹着,但是,刘病已的目光并未离开酒肆敝开的大门,当看到一个身着褚缘皂衣的长者被两个少年扶着步入酒肆时,他猛地站起,直奔过去,却没有如方才一般,乳燕投林似地扑到来者身上,而是在三步外站住,望着一脸惊喜,却嚅嚅无言的长者,之前止住的泪水再次溢出眼眶。

“舅公!”

……

我送舅氏,曰至渭阳。何以赠之?路车乘黄。

我送舅氏,悠悠我思。何以赠之?琼瑰玉佩。(《诗经秦风渭阳》)

……

六年前,他未能将舅公送至渭南之滨,六年后,渭南横桥,他重见舅氏至亲……

—渭阳之滨,悠悠我思,既迎舅氏,何须琼玉?(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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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天子的异样

诣宫正寝东厢中,年幼的皇后第一次看少年毫不遮态,那种仿佛拥有天下一切至善至美之物的欢乐,在少年的全身激烈地燃烧,眩目的光彩几乎让人无法睁眼……

“兮君……兮君……”

少年绕着女孩,一声声地呼唤,希望女孩能够分享自己的喜悦。www.65txt.com

年幼的皇后纵容地微笑,直到他终于累极停步,才好奇地追问:“小哥哥究竟为什么这么开心?”

少年在女孩面前坐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双手执起女孩的双手,轻轻地摇摆,笑逐颜开地对女孩说:“我的舅公与舅舅们来长安了!”

少年欢呼着,女孩却为这个消息愕然。

“舅公?舅舅?”女孩困惑地重复,“这值得高兴吗?”

—反正她是不会因为见到自己的舅舅而开心至此。

少年重重地点头,依旧拉着女孩的手,细细诉说:“当然!他们这次是迁居长安!再不走了!”

女孩仍旧不解,侧头思忖了一会儿,终于恍悟——她的这位“小哥哥”并没有太多的亲人……

—想来。就如同她见到外祖父一般地感觉。安心得让人无法不愉快。

女孩点头。微笑着对少年道:“那真是太好了!”

得到赞同。少年更加愉悦地跳了起来。连带着拉起了女孩。蹦了好几下。才因为女孩地喘息而停下。

“兮君没事吧?”少年紧张地询问。

年幼地皇后满脸通红。急急地喘了好几口气才能回答少年:“没事!”

小小地插曲之后。少年再不敢肆意妄为地发泄满心地喜悦之情。小心地扶着女孩坐下。眼中满是紧张。

“我真的没事!”女孩眯着眼睛微笑,“谁让你动作那么急?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已。”

刘病已这才安心,随即便听到女孩好奇地询问:“小哥哥今天怎么会出宫地?是去玩的吗?长安城里热闹吗?”

想到女孩比自己还小,却不得不履行皇后的职责,一整天都在进行各项祭祀,再对比自己今日的开心,刘病已心中不由有些愧疚,于是,便极为仔细地为女孩讲述自己今天的经历。

兮君自然是听得津津有味,待听到刘病已不好意思地说到自己因为见到亲人太激动,而痛哭流涕,她更是笑得前俯后仰:“小哥哥这般大了还撒!”

刘病已又羞又急,却无可奈何,涨红了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取笑了一番,年幼的皇后并没有继续为难自己的小哥哥,携了少年的手,细声慢语地询问:“小哥哥现在有至亲了,不会不理我了吧?”

小女孩敛了笑容,眼中满是忧虑。

兮君十分担心——虽然贵为皇后,但是,深深的宫禁之中,她并没有知心之交,少年天子是她的夫、她地君,却不是可以依赖倾诉的亲人,她的亲人被深灰色的高高砖墙隔在她地生活之外,眼前的少年是她在禁中唯一可以无所顾忌地交谈地人……

刘病已一愣,随即便郑重地许诺:“当然不会!”

他知道女孩是多么寂寞——君臣之分、男女之别……太多的规矩束缚着年幼的皇后,让人不禁担心……未曾绽放的花苞真的能坚持到盛开的那一天吗?

刘病已心疼这个女孩——即使他根本没有资格为大汉地皇后心疼……

小女孩满足地微笑,拉着他追问酒肆是什么样子、所卖的酒是什么颜色、城外原上地雪景如何……刘病已的口才本就好,此时更是极尽夸张地形容种种事物,小女孩听得专注,连连追问,直到倚华再三催促,两人才不甘不愿地停下告别。

“要不,我明天再来?”见小女孩一脸遗憾,刘病已犹豫了一下,轻声提议。

兮君先是一喜,随即又摇头:“明日列侯夫人必要进贺地……”

—治宴、贺仪,一番动作下来,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刘病已也没有再坚持,拍了拍兮君的手,轻声道:“也好,就算明日有空,你也要准备后日地祀礼。”

想到后天的祭祀,兮君不由苦了脸,随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挥手赶他走:“快走!快走!”——哪壶不开提哪壶!

倚华以袖掩面,对自家女君的迁怒行径实在是不忍卒睹。

刘病已摸了摸鼻子,低头离开。

“中宫不该迁怒的……”

服侍皇后脱去外衣、包好头发,随后扶着皇后在寝台上躺下,遣退其他侍御后,倚华一边放下四面的帐帘,一边轻声慢语地笑道。

年幼的皇后眯着眼睛,舒坦地笑着:“我没有迁怒!”

倚华在帐外坐下,轻声笑道:“是的!婢子失言!中宫只是急着让曾孙离开!”

寝帐中,年幼的女孩捂着嘴闷笑,随即以无限向往的语气叹息:“要

出去玩一玩该多好啊……”

倚华一愣,随即深深地低头,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察觉了亲近长御异样的沉默,年幼的皇后并没有追问,只是跟着安静下来,心中向往的波澜也渐渐平息,沉寂一点点地弥散,再以更加刺骨的感觉逼入骨髓……

倚华不敢确定年幼的皇后是否已经沉睡,不过,当听到帐内的呼吸声渐渐平稳,她稍稍犹豫了一下,仍然如往常一样,悄然起身,退往外间,沿途又将层层锦帷轻轻展开。

刚解开最后一道锦帷的系带,倚华便听有人低声呼唤:“长御……”

转过头,见是九月刚分来地中宫年少女史,倚华不由显出讶色,不过,她仍是先将帷幕放下,整理妥当后,才敛衽执礼:“女史有何事?”

女史与宫人不同,乃是从入宫一年仍未封位的家人子中挑选通文识书之人充当,专职负责文书之事,如掖庭呈上的彤簿等皆由女史整理。

长御位分虽尊,但是,终究是奴婢,不仅是倚华,中宫诸长御对诸女史皆是执礼恭敬。

年少的女史有些紧张,不过,还是尽量清楚地禀报:“长御……今日,中宫应上食帝寝……”

倚华一愣,随即颌首笑道:“没错……不过,上怜中宫今日参与祭祀,甚是辛苦,故吩咐今日免上食。”

女史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皱眉:“婢子初涉后宫事,不知此事该如何记?”

内起居注亦由女史记录,因此,一旦成为女史,也就再不能出宫。

倚华不由奇怪:“如何记?”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如实也罢,虚写也罢,都无关系。

女史垂下头,嚅嚅轻语:“今夜,上有召幸……”

倚华一愣——天子召幸了旁人?

“……自然不能与彤簿有出入……”虽然满心惊讶,倚华还是给了答案。

女史松了一口气,刚要告退,就听倚华又道:“上召幸了何人?”她并未说清楚。

女史尚未经人事,年纪又不大,一听这话顿时脸红,不过,还是相当利索地给了答案:“上召幸了良人佩兰。”

倚华的眉角不由一跳,随即便深深地皱眉。

“长御……”女史自然看到了她陡然变色地模样,不由心惊,怯怯地低唤,但是,一见她看向自己,又惊惧地低头,颤声道:“长御可还有交代?”

倚华不由失笑:“婢子岂敢?女史自便!”

女史立刻低头退下,不愿多留片刻,让倚华不由鄂然抚脸——她有那么可怕吗?

困惑不过刹那而已,年轻的长御随即便将心思转回了天子召幸后宫的事情上。

—自然,天子可以召幸任何后宫的任何一个。

—纯粹是召幸后宫的话,半点都不值得倚华费心。

—别说皇后年幼,根本不能承幸,便是皇后宠擅:房,也没有不让天子召幸后宫的理!

让倚华不能不深思的,一是这个时间,二是这个被召幸的人。

今日本是腊日,天子亦要祭祖祀神,又轮到皇后五日一上食,于情于理,皇帝都不应该召幸他人,更何况还是召幸那个良人佩兰?

——宜男之相吗?

倚华几乎想冷笑。

—真是太巧了!

—那位年少的天子似乎迫不及待了!

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倚华在帷幕旁坐下,静静地思索该如何处置这件事。

太过专注的她未曾发觉,那位女史退下后,其他侍御宫人悄然步入殿中,依次而坐,直到半夜轮宿之时,她身旁地长御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她才恍然惊醒。

“倚华,该轮宿了!”那名长御被她惊怒的神色吓了一跳,连忙低声解释。

倚华一愣,随即收敛怒色,随众人退到殿外,再返回她们的住所休息。

走到半路,倚华忽然停步,转身看向东方,她地同伴打着哈欠,不解地问了一句:“这会儿看什么呢?黑漆漆的!”

倚华抬手指向荡宫地方向:“那里有动静!”

众人闻言都停下步伐,看向帝寝的方向,果然见一片灯光绵延北去,中宫诸人不由都愣住了。

—深夜传灯……

倚华深深地微笑:“不知是后宫诸姬中的哪一位……”

——八子以上的后宫进幸,出殿方可掌灯以送。(注)

中宫诸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因此,稍思片刻,众人都不禁皱眉思忖,倚华反而淡淡一笑,径自返回庐舍。

—如果刻意招摇,那位少年天子果然有所图……

—想来明日就能见分晓了!

注:情节需要,纯属虚构,勿深究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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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小新岁中宫宴起风波,修名刺史家人登卫门

元六年十二月己亥,小新岁,进酒尊长,贺君、师、

就如刘病已所说,年幼的皇后根本无暇理会闲事。www.65txt.com

从旦食之后,后宫女爵、列侯夫人以诸侯王邸的女官便络绎不绝地前来向中宫进贺,兮君虽然无需做太多的事情,但是,哪怕只是坐着,长时间下来也是很累的,更何况,能前来进贺的人,身份都不低,除了后宫女爵可以敷衍了事,列侯夫人与诸侯王邸的女官都是不能失礼的,她必须一个个地接见,与每个人说着千篇一律的酬答之辞。

之后,中宫还要为诸夫人治宴以作答礼。

因为被留宴的人数不多,宴席便摆在后殿,以至亲近之意,兮君是最后到的。

刚刚在诸夫人“长乐未央”的祝辞中落座,兮君便轻轻皱眉,轻声询问左右:“安阳侯夫人与博陆侯夫人都不在?”

左右侍御一直随侍在皇后身边,对皇后的问题,他们除了愕然也只能茫然了,不过,各有职司,中宫诸侍御十分有默契地将茫然的目光投向詹事。

负责治宴的是中宫詹事,一直侍立于幄帐外的他一听到皇后的询问,便头皮发麻,待中宫诸人都望过来,更是立马激出了一身冷汗。

兮君并没有再向詹事询问,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示意侍御退到帐外侍奉。

詹事稍稍了一口气,随即又陡然警醒——皇后此时不问,只是不愿在诸夫人面前失礼,但是,宴席结束,岂会不问?

—他总是要回答这个问题地。

事实上。注意到安阳侯夫人与博陆侯夫人不在殿中地人并非皇后一个。能入宫进贺。并让中宫留宴地。要么是传承数代地元勋功臣。要么是权势显赫地新贵重臣。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可能不关注当今最显赫地两个列侯之妻。

——更何况。那两个家族还是皇后地至亲!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注意到皇后地询问地。

—毕竟。皇后地朱幄本就是层台之上。台下诸席中又空出了离得最近地两张席位。其他夫人地席位都离得较远。而且。皇后询问地时候。诸夫人尚在参拜。因为长御未曾称谢。所有人都按照礼制。没有动弹。

霍渺君却听到了皇后地询问。

—论公,她是金赏的妻子、侯夫人、金日地长媳,论私,她是皇后的姨母,无论是金家的地位,还是她的血统,都足以让她占据仅次于博陆侯夫人与安阳侯夫人的席位。

当然,会听到皇后那般轻声的询问,是因为她一直关注着这个年幼地甥女。

—她知道冬至那日,年幼的皇后毫不留情地打削了那位博陆侯夫人一顿,因此,她不能不好奇,今天,这位皇后对博陆侯夫人地公然缺席将会是何反应。

霍渺君是庶出,对那位御婢出身的继母谈不上多么亲近,更何况,霍光以其为夫人之后没多久,她便出嫁了,因此,对这位继母地遭遇,她更多的还是幸灾乐祸一类地感觉。

正是因为听到了皇后的话,霍渺君不由有些失望——太过关注继母的同时,她并没有注意到皇后的祖母同样也缺席了。

大汉重孝,皇后无论如何也不能处分自己的祖母,这种情况下,自然也好处置博陆侯夫人——就算不论亲缘,上官桀与霍光同为顾命辅臣,两人的妻子有同样的行为,又怎么能有不同的处置?

霍渺君无法不怀,她的继母根本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缺席的。

朱幄之中的上官有相同的怀,不过,就如她的姨母所想的一样,她再不悦也没有办法,因此,低头沉默片刻之后,年幼的皇后便一脸微笑地示意自己的长御对殿内诸夫人称谢答礼。

皇后毕竟年幼,进贺上酒不过是依制而行,因此,尽管宴席十分隆重,却并没有持续太多的时候,各项礼仪程序结束之后,诸夫人便很识趣地请退。

待乐人、宫人也都退下之后,年幼的皇后立时冷了脸色,毫不掩自己的不悦。

左右侍御都肃手低头,屏息以对,负责治宴的詹事强自镇定了一下,便长跪请罪。

兮君却微微挑眉,不解地反问:“卿何罪之有?”

詹事一愣,随即便松了一口气——认真论来,两位夫人缺席与他并无干系,不过,皇后没有迁怒之意,才是他无罪的关键。

年幼的皇后十分通情达理地道:“大将军之妻从未进贺,无法留宴也是常理。”

詹事连连颌首附和,也就没有发现中宫侍御听到皇后如此说法之后,全都露出了古怪的脸色。

“那么,安阳侯夫人呢?”兮君加重了语气,对祖母的缺席报以明显的愤怒,“往年皆可参宴,今年有什么特别吗?”

很显然,年幼的皇后对外祖父的妻子根本是漠视的,她的不悦更多是因为自己的祖

诸侍御悄悄地交换着眼色,询问彼此是否知晓内情。

“禀中宫……”詹事以犹豫的语气开口,一脸为难,却让众人不由惊讶。

“卿知道原因?”兮君也不无讶异。

—难道今年真的特别?

原本已经站起的詹事不由低下头,深深地弯下腰,躬身回答:“臣……臣其实是不小心听到的……”他努力澄清,希望众人不要认为他是有意窥探。

无论左右诸人是如何看法,年幼的皇后十分坦然地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显然无意追究他的消息来源。

詹事的回答立刻变得利索起来:“安阳侯家吏前来报讯,臣听到其对夫人的侍婢道,长主登门,主君请夫人速回!”

詹事的回答十分利索明白,但是,殿中众人却久久无法回神。

“长主今天去上官家了……”兮君喃喃地重复,一时间,脑中一片茫然。

******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或者稍早一些,刘病已同样是脑中一片茫然。

“……去卫家?”他十分艰难地开口,十二分地不能理解舅公的决定。

史恭地年纪已经不小了,身体也越发不好,若不是他从去年岁末接连抱恙,史家迁居长安也不会一直拖到这会儿。

从鲁国到长安,一路颠簸,更是让他极不舒服,因此,即使是小新岁,他也没有起身。

也幸好史家刚刚迁来,除了左右邻居派了人前来道贺,并没有其他人登门,倒也不曾失礼。

刘病已是午后才来的,史恭派了长子规规矩矩地呈书,以今日当贺尊长为由,将刘病已从掖庭接了出来,张贺更是很爽快地让他可以一直在史家待到腊祭结束。

能和亲人重聚,刘病已自然是十分开心,见史家尚在整理房屋,他更是非常热心地帮忙,尤其是在史高告诉他——这里同样有他的居所——之后!

正是兴高采烈的当口,史恭忽然让奴婢将他与史高唤了过去。

“这次徙居长安,多承卫氏援手,你带上病已去戚里卫家进贺,将之前准备谢礼也带过去……”史恭很认真地交待。

史高却有些不解:“这会儿?是不是太迟?”

—十二月,日落得早,天色已经黑透,哺时都过了,眼见就要入更宵禁了……

史恭却淡淡地道:“就是这会儿才让你们去地!”

史高不再多说,恭敬地应诺,接过父亲递过来地名刺之后,便轻手轻脚地退下,却忽然发现刘病已仍然发愣,他不由皱眉,却只能悄悄拉了他一下,随即半拉半扯地将没有回神的他带出父亲的寝室,直到出了院门,他才听清刘病已一直喃喃的话语:“……去卫家……去卫家……去卫家……”

史高不由停步,哭笑不得看着自己的外甥:“你是不想去?还是不知道卫家?”

被他这么一问,刘病已陡然从震惊中惊醒,顿时满脸通红,尴尬不已。

估算了一下时间,史高不敢再耽搁,伸手拉着刘病已直奔前院:“时候不早了!车上再说!”

少年儿郎总是更喜欢骑马,史高也不例外,只是,既然带着刘病已,他也不敢肆意,仍是吩咐仆从准备了衣车。

坐到车内,史高才有心情追问刘病已为什么对去卫家反应那般大。

面对至亲,刘病已无意隐瞒,也没有心情做什么掩饰,他苦笑着道:“我昨天才想到一个问题……我怎么会被送去你们家地……”

史高比他长四岁,心思自然比他通透,一听这话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只是,对此,他只能无奈沉默——他如何知道答案?

刘病已却是从昨天闷到今天,好容易有机会说了,自然是一吐为快。

“……舅公说过,我是在长安出生地,在被送去史家前,一直在长安……既然在长安,为什么还要千里迢迢地将我送去鲁国?就因为史家与我更亲?”刘病已焦躁地诉说着自己的问。

史高静静地听着,也只能听着。

刘病已停顿了一下,随后便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极其困惑地道:“我知道当初是什么状况……卫家不敢要我也在情理之中……可是,怎么好像舅公与卫家很熟?”

史高一愣,思忖了一会儿,还是摇头,刘病已看着他,眉头紧皱,却也不再开口。

直到马车停下,随从私属奉上名刺,不一会儿,有人请他们进门,史高才拉住想下车的刘病已道:“我觉得……你待会不妨直接开口,问一问你说的那些问题!”

(夏日的柳树:你怎么可以那么没有信心????我地情节有那么拖杳吗?望天……你是在打击我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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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故皇太子之孙与废后的曾孙

本章四千字~~~~诸位看官,有票的给票,有钱的给留个言,不要让易楚难得勤奋一次,却连个动静都看不到,听不到啊~~~~那样很打击积极性的~~~)

若说刘病已对卫家毫无感觉——那是不可能的。(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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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霍光、张贺等人近乎刻意地不提“卫”字,但是,从始元五年开始,他便知道他的祖父是“卫太子”——在天下人心目中,那位大汉的正统嫡嗣与卫氏有着无法割裂的亲密关系。

对于大汉子民来说,卫氏所代表的意义也是非比寻常。

—它代表着那个旗开得胜、捷报频传的辉煌时代。

—它代表着那个天下的传奇。

有时候,年少的帝裔会不由:怀——他的祖父在民间的声望有多少是因为这个权倾天下的母家而得到的?

刘病已法回避这个姓氏,却也愿接触——对方从不曾对他表示亲近之意,他也不愿担攀附的嫌。

—的确是攀附。

看着卫家偌大的高门宅第,刘病已由挑眉。

—尽管如今地卫家主未能继承列侯之爵。但是。列侯之子傅籍时。所得到爵位远高于一般人。

汉制。爵二十级。一级曰公士。二上造。三簪袅。四不更。五大夫。六官大夫。七公大夫。八公乘。九五大夫。十左庶长。十一右庶长。十二左更。十三中更。十四右更。十五少上造。**上造。十七车庶长。十八大庶长。十九关内侯。二十彻侯。皆秦制。其中。自公士以上至不更四等。皆士;自大夫以上至五大夫五等。比大夫;自左庶长以上至大庶长九等。依九卿之义;关内侯。依古内子男之义;列侯。依古列国诸国之义。(注1)民之爵不得过公乘。五大夫以下。皆比地为伍。属编户民。

傅籍时。每个人依据其父地爵位与:己在家中地身份。可以取得相应级别地爵位。

卫青是列侯。按制。其后子嗣为列侯。其他诸子。有二人为卿级爵位。其他皆为五大夫(注2)。而无论是五大夫还是左庶长。都是不同于民爵地高爵。

卫青地嫡子死在卫青之前。卫青后。长子卫嗣侯。而两年后。作为三子地卫登才年满二十四岁。达到傅籍地年纪。依制。他得到了左庶长之爵。

刘病已虽然属籍宗正。却是没有爵位地庶民。便是史家。因为并无军功。也只是民爵所能得到地最高级——公乘而已。

看起来,公乘与左庶长不过只相差了两等,实际上,以五大夫之爵为界,民爵与其上的高爵差异相当大,不谈其它,只以各爵所名宅田来说,公乘授田顷、宅,五大夫授田五顷、宅五,左庶长授田七十四顷、宅七十四。

仅看诸子可得的爵就可以看出列侯封爵是何等尊贵,要知道仅次于列侯的关内侯,除了后子袭原爵之外,其他诸子,二人为不更,其他皆为簪袅,一降便是十五等,而关内侯以下诸爵,即使是后子所继承的爵位也至少降两等。

—结交卫家,不论是对刘病已,还是对史家,都难免被人认为是高攀。

史高也不过十五岁,站在这座高门大宅前,看着卫家仆从的举止,一时竟有些心虚怯场。

—这是长安卫家啊!

一个看起来像是家老的长者指挥苍头将史家的马车带走,随后才十分恭敬地提醒两位站在门口不动的少年:“两位公子,敝主人在北堂相候。”

史高与刘病已这才回神,史高连忙道了一声:“劳烦家老。”

长者低头道了一声:“不敢!”便转身领着两人走进大门。

与正门所显示的气派不同,宅第之内反而显得十分朴素,廊道扶栏皆无雕饰,门窗梁椽不见彩绘,中庭空地上未曾种植花木,只看到一片枯败的杂草,偶尔经过几个跨院的门口,隐约可见院内搭着架子,不知是用来种什么的。

史高一直不着痕迹地打量这座宅第,因此,不由就显出讶异之色,被他牵着手的刘病已察觉了他的脚步稍乱,抬眼看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不禁挑眉,唇角也稍稍上扬。

他摇了摇史高的手,指了一下穿堂的门板,示意他注意材质。史高会意,定神看了看,不由心惊。

—看起十分不起眼的屋舍,所用的木材,除了柏木、松木,便是极为名贵的木兰、杏木等材料……

此时,那位家老已经领着两人穿过了两重院子,史高与刘病已都有些累了,家老虽然没有回头,但是,放慢的脚步似乎说明他已经察觉了两人的状态。

又经过了一间穿堂,两人不由觉得眼前一亮。

正对着他们的正堂上灯烛闪动,宛若白心昼,灯光映照下,白玉柱础,鎏金辅首,无不熠熠生辉。

家老很识趣地停步,一脸微笑地看向满脸惊叹之色的少年,眉角一挑,目光还是落在刘病已身上:“禁中何等气象,皇曾孙为何也如此惊讶?”

刘病已一愣,反应过来,脱口而出的竟是:“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史高也不由皱眉——名刺上并未提及刘病已,为何卫家的家老竟能直言刘病已的身份?

家老看着两个少年显出戒备之意,不由失笑:“皇曾孙不知道自己肖似令祖吗?”

刘病已一愣,还想再说什么,就听到一个很是耳熟的声音:“甲老,何必逗稚儿呢?”

刘病已立即抬眼望去,随即便大惊失色,猛地向旁边一蹦,抬手指向站在北堂门口的男子。

“你……你……你……”刘病已急得满脸通红,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

男子一身青衣,腰束革带,头顶戴着最普通的一梁进贤冠,明亮的灯光下,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头上花白的发丝与额头上深深的皱纹,含笑的眼中满是沧桑,却莫名地让人感觉平静……

史高怔怔地看着这个长者,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最后,所有感觉汇成了唯一的念头——这才是卫家人啊……

刘病已依旧指着那个,连连跺脚,却始终说不出话来,最后竟连那个“你”字也说不出了。

他的脑海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完全无法正确地反应。

发生在一年多之前的某些情景片断不停地在他的脑海中翻腾。

—男子轻抚他的头,慢慢道,“我是你的长辈,但是,你不需记挂这些。”

—“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了?”男子将他拥入怀中,在声询问。

——男子哭笑不得,无奈地解释:“只是与我家有联系,于你不好。”

——他颤抖着,男子温柔地拍着他的后背,安抚着,坚持着,劝说着:“你是太子的元孙,是孝武皇帝的嫡系,是大汉的正统后嗣。你只要记住这些就够了。”

—男子平静地说:“病已,我是没用的人,纵然倾尽所有,于你也没有太大的帮助,而我家的姓氏却会阻碍你的前程……所以,你不需要记住……”

—从长安到茂陵,从茂陵到长安,一个来回,他得到又失去……

刘病已已无法弹,僵硬地指着男子,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卫登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从动到怔忡,始终一言不发,眼中的笑意却渐渐加深。

比他更长的家老在堂下十分严肃地提醒:“吾君,何必逗稚儿呢?”

卫登的笑容顿时一僵,一口气哽在咙,差点被呛死,却只能朝天翻个白眼,随即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也唤回史高与刘病已的注意力。

“两位公子,请入叙话。”卫登一派优雅地邀请。

史高立即长揖而答:“敢不从?”

卫登是长辈,又是主人,自然在主席下,刘病已与史高则分别坐在左右两边的席上。

落坐之后,卫登首先对史高答辞:“史公客气了。尊家方至长安,万方事务繁杂,何必即来进贺?”

史高是长子,这两年往来应酬也不少,立即有板有眼地回答:“敝家此迁多蒙卫君相援,既至长安,岂有不登门答谢之理?”

卫登微微一笑,没有再客套,摆手道:“既来了,便没有不进宴的道理。我已遣人去史家告知,你们二人在我家住一宿。”

史高一愣,方要推辞,就听年纪已经不小的卫家家主笑道:“微备薄酒而已,免得有些人没记性!”

史高与刘病已相视一眼,见彼此都是不解的神色,不由一愣,卫登呵呵一笑:“也不是没记性,只是敝宅鄙陋,仆不成器,都无法让人记住!”

史高与刘病已都不笨,一听这话,史高立刻看向刘病已,却刘病已一脸尴尬,半晌才道:“卫君的意思……我来过这儿?茂陵那次,也并非我第一次见君?”

卫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听说曾孙与中宫很熟?”

刘病已一愣,好一会儿才僵硬地点头。

卫登十分诚恳地询问:“曾孙与中宫何时认识的?”

刘病已不由皱眉,怔忡了好一会儿,僵硬地转头,慢慢地打量四周。

卫登不由觉得好笑,唇角勾起的弧度更加明显:“曾孙不必看了。我怎么也不会在北堂正厅见自家侄女!”

刘病已不由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却让卫登更觉无奈。

“曾孙……你记得敬夫人,记得中宫……”

“没有!”刘病已立即否认,卫登不由微微挑眉:“没有?”

刘病已重重地点头:“我不记得敬夫人……我只知道,我应该见过她……”他想了想,“是不是那时,我也见卫君?”他记得兮君,因为,那是他在长安第一个玩伴……因为他毁了兮君当时最喜欢的东西……因此,尽管再见时,兮君对自己已完全没有印象,他也没有半点怨言。

卫登无言以对,史高却听明白了,怔了怔之后,十分抱歉地对卫登低头解释:“卫君……病已当初才六岁……”

史高想起,其实他听父亲说过送刘病已来长安属籍的经过……其实,他知道,刘病已当初入掖庭前就是住在卫家的……

他想起,当今皇后乃是大司马大将军的外孙女,想必,也是那时便与刘病已认识的。

卫登失笑:“我知道!还能真的计较不成?”

他忽然觉得,史家长子也蛮有意思的。

史高一愣,随即也笑了——的确,卫登还能与刘病已计较这种事吗?

—要六岁的孩子记人……也的确是强求了……

史高刚刚释然,眼角便瞥见刘病已沉重的神色,笑容不由一僵,不过,没等刘病已开口,卫家家老便领着奴婢进来布膳,有些话自然是不好说了。

因为只是两个年少的晚辈,卫登并没有陈鼎食,也没有准备百戏歌舞,只是让家人准备各色菜肴与米酒,此时,看了看食案上的菜肴——腼羔(焖炖羊羔)、鲤、(驴)脯、雁羹、>炙、甘瓠、韭卵(菜炒蛋)、葵汤——的确都是应时的佳肴,应该很合的少年口味。(注3)

卫登十分满意,自沽了一杯米酒,示意两人举杯,史高规规矩矩地起身,道了小新岁的贺辞,刘病已却是将酒一口饮尽。

卫登不由挑眉,受史高的贺辞满饮之后便示意持器的侍婢退下,抬眼看向刘病已:“曾孙似乎有心事?”

史高默不吭声地坐回原位,刘病已放下耳杯,抬头看向卫登,似乎是因为酒力的关系,他的脸上显出异样的红晕。

少年皇孙认真地点头:“是的!我一直有事想问卫君。”

“曾孙但说。”卫登轻轻颌首,“仆尽力为曾孙释惑。”

少年皇孙站扶案站起,走到卫登的席前,十分委屈地质问:“卫君为何不愿做我的亲人?”

卫登不由闭眼,片刻之后,他睁开眼,黑眸之中一片让人不敢直视的深遂平静。

刘病已听着自己在这个世上仅存无几的血亲冷静而言:“无论世人如何看,卫氏乃是废后的家族!”

卫登近乎残酷地割断那份血缘:“尽管是同一个人,然而,故皇太子之孙与废后的曾孙的意义截然不同。”

“皇曾孙你不需要记得自己与卫氏的亲缘!”

注1:二十级爵的分档根据刘劭的《爵制》,相关研究也有不同的意见。

注2:列侯之子中,除后子之外的诸子为何爵,易楚没有找到任何资料,只能根据《二年律令》中关内侯之子的情况推测,也因为没有相关记载,易楚个人觉得,列侯之子的爵位应该在五大夫以上,降等也不像其它级别那么恐怖,总言之,这段纯属虚构。

注3:菜名出自《盐铁论》,基本上都是当时市场热卖的食物。(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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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卫氏的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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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说了近乎断绝关系的话,但是,卫登并没有怠慢史高与刘病已,加上史高在旁圆场,宴席之上,总算是维持了主宾尽欢的气象。(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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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病已在掖庭生活了六年,他并不笨,相反,还相当聪明,卫登的话说得酷绝情,但是,其中的拳拳关爱,他岂会听不出来,只是,对那样的关爱,他一点都不希罕。

宴罢之后,卫登便吩咐侍婢送两人去客房。与史高一起向卫登行礼时,刘病已低声说了一句话,卫登顿时脸色骤变,史高在旁边也听得清楚,也看得清楚,却是一片茫然。

刘病已说:“我只是庶人,是卫太子之孙还是废后的曾孙,又有什么区别?”

说完之后,刘病便长揖退下,史高也连忙跟着行礼离开,留下卫登一脸苦笑地站在堂上。

家老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边,指使奴婢撤下食案之后,才低声道:“皇曾孙似乎对吾君的意思十分不满?”

卫登没有惊讶,只是缓缓地垂下眼,:后重新在独榻上坐下,扶着凭几,低声言语:“他还小,以后会明白的。”

须发皆白的家老却轻轻摇:“臣以为未必。”

这位家老是卫青使过的人,卫登素来是敬重的,一听他如此,不由就挑眉看向他:“未必?”随即便冷笑了一声:“宗室帝裔有几个不想当皇帝的?更何况,他还是大汉正统嫡嗣!——不想那个位置?他想死!”

家老叹了口。在家主地榻旁坐。低声道:“臣不是指这个。”

—以刘病已地血统。若不能成为大汉天子会世世被天子猜忌。如今不过是因为少帝当位。霍光秉政。他尚无感觉。待天子稍长。他必然不会再这般无所谓。

以家老地阅历。岂会看不透这一点?

卫登对家老地说辞稍觉惊讶由颌首:“那么甲老地意思是……”

家老叹了一口气:“皇曾孙尚在襁褓之中即失恃。中外宗族悉被诛。后来到史家不过两年又孤身入宫。纵然掖庭之中。有人护他、怜他。终究不是骨肉至亲。吾君。人生在世缘至亲是再亲切不过地依靠……皇曾孙毕竟是个孩子。总是希望有血亲长辈能够守护自己地……”

卫登不由失神:“……君是说错了……”

家老没有吭声,低着头良久不语。

卫登闭上眼,无奈地叹息:“甲老……我不敢亲近他……”

家老一愣,不解地抬头望向主君。

卫家的家主手按凭几喃低语:“便是方才那么一会儿,我就有发疯的感觉……”

家老恍然点头有些懂了。

他静静地听着自己的主君叹息着言道:“他怎么能长得那么像太子……我真的不得不佩服霍子孟……”

—霍光怎么能受得了的?

家老不由叹息,想了想刘病已的模样禁恍神:“……的确很像……”随即,脑海中浮现了之前初见之时,刘病已站在大门前轻挑眉角、似笑非笑的模样,他一怔,片刻之后轻轻摇头:“不像。”

卫登还在感慨,陡然听到家老紧决地否定,不由就是一愣,随即睁开眼,十分困惑不解地问家老:“不像?”

“不像!”年长的家老很坚持地点头,“虽然容貌很像,但是,他不像太子。”

卫登不由坐正了身子,示意家老说清楚。

家老叹息:“他很有主见,或者说,很固执。”

听到前半句时,卫登还不以为意——刘据同样很有主见——待听到“很固执”三个字,他不由怔忡了,良久才一脸沉重地点头。

的确,刘据从来不是一个固执的人。这一点,与卫青极像,他们舅甥俩都是从善如流的温和性子,如上善之水——惟其不争,故天下莫与争,或者说,天下莫与争,故其不争。

无论是他的父亲,还是那位太子表哥,最不愿意的都是将自己与他人逼到绝境。

刘病已显然不一样。

—他有问,即使在卫登表达了足够的善意与诚意之后,他仍然坚持索要答案。

—或许是因为尚且年少,尚且天真,尚未学会圆融处世,刘病已丝毫不愿意给双方留任何退路。

想到这儿,卫登忽然笑了。

“吾君?”这回换家老不解了。

卫登低头轻笑:“我只是觉得,这般性子倒是更像去病哥哥……”

家老一愣,笑了笑,并没有答话。

—与那位骠骑将军相关的话题永远是卫家人心中的伤痛……

果然,卫登的

瞬即逝,眼中泛起无法掩饰的忧伤,却强自表达着喜:“太子应该会为此高兴的。”

家老心有戚戚然地点头——只看皇太子对霍幸君的宠爱便可以想像,那位皇太子会多么为此高兴了。

随即,年迈的长者有些担忧地抬头:“若是如此……吾君更不该疏远皇曾孙。”

卫登不由皱眉:“我的考量没有错。”

年长的家老却是十分不安:“臣担心……其有怨意……日后……恐不会体恤吾家。”

—当年,霍去病是何对待霍家的?他清楚,卫登也并非不知。

—那位骠骑将军认了生父,连霍家门都没有入。

—将霍光带回长安,其中又岂只是因弟之情?

家老记得,得知霍家人为霍取字子孟,卫青是如何震惊,如何恼怒……如何心疼……

—被卫家上下捧在手心的军侯,居然被霍家以这种方式拒绝!

因此,无论是去病生前还是身后,除了霍光,霍家再没有因霍去病的种种显赫而得到任何好处。

如今,这位少年的固并不比昔日的冠军侯少半分,日后的前程更是不可估量,若是他因为卫登今日的决定而心存怨意……一朝上位,他会如何对待卫家?

家老无法不为此忧虑。

—毕竟,卫登之所以会如此决定,正是为了刘病已日后的前途……更不必说,还有一个极重视卫太子的霍光……

—这位皇曾孙日后必定不会是碌碌无为的凡人!

卫登思忖片刻,却是笑了:“总不会因此便痛恨卫家的!”

家老一愣,方要再劝,却见自己的家主无所谓地摆手:“总是血亲,大汉素来重孝,有朝一日……他纵是有怨,也不会对卫氏如何的……”

家老听出了他的意思,不由皱眉:“却也不会照拂卫家……”

卫登失笑,眉角一挑,拍着凭几,惊讶地反问:“难道还指望因为他,便让卫家重新显赫?”

家老确有此意,听到卫登如此说,不由就是一愣,卫登的笑容顿时一僵。

“吾君……”家老惶恐地低头。

卫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头:“甲老……卫氏虽是外戚,然而,权倾天下皆因先考的军功……只凭外戚的身份便想显赫门第……那是祸根!”

家老没有想到卫登竟是如此想法,不过,尽管十分震惊,他却不能否认,自己的家主所言的确有道理。

卫登叹了口气:“便是一时施恩,日后得报,卫家还如先考那时一般显赫吗?”

—那般可令天子言听计从的权势岂是一点旧恩便可以重现的?

摇了摇头,卫登苦笑:“再说,此时便谈日后……未免太早了……”

他按住凭几,坚持自己的决定:“卫氏终究太扎眼……上次不过一个假太子便让长公主对他动了杀机,若是卫太子之孙与卫家往来密切……建章宫的那位少帝与那位长公主恐怕就要寝食不安,开始不择手段地对付他了!”

家老深以为然,再无异议。

—先有眼前才能有日后。

“那么……吾君怎么看史家?”家老皱眉询问,“史家应该是将筹码全押在皇曾孙身上了……”否则何必从经营多年的鲁国迁来长安?

卫登失笑:“史良家还能押别人不成?”史恭只有一个女弟,皇太子家只剩下刘病已一个,除了刘病已,史恭一家还能选谁?

对史家迁来长安,卫登还是相当乐见的:“曾孙的至亲不多,我与霍子孟都不便亲近他,张贺终究是外人,有史家在,对病已有百利无一害。

”多一点支持的势力对刘病已总是没有坏处的。

家老却仍然不放心:“据臣所知,史家与鲁王关系甚近……”

卫登毫不在意:“诸侯王而已,尊贵自是尊贵,却也只是尊贵罢了!”

更何况,鲁王虽是近支,却是景帝一系的,先帝子嗣虽不及景帝,却也不少……退一万步,便是轮到景帝一系了,也自是先从先帝姨母所出的诸侯王中选,鲁王一系仍要退后。

“再说……与鲁王结姻的,并不是史恭家。”卫登十分肯定。

家老轻轻点头,随即再开口,却是道:“既是如此,史家为何首先登门谢君?”

—卫家于刘病已并无太大的帮助……

——史家有意结交,也该选大将军的霍家才对!

卫登却是大笑:“为什么不先见我?史恭很聪明啊!”

—霍光的家门有那么好进吗?

—聪明人岂会不懂迂回曲折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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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史家琐事

明人总是喜欢用迂回曲折的手段达到目的,倒不是才能显示自己的聪明才智,而是因为聪明人总是热衷于用最小的代价达到目的。(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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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恭举家迁居长安,虽然不无史家内部争权夺利的原因,但是,多多少少,史恭都已明白,他们一家想显赫,除非是家门有幸,生了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否则,他们的希望绝对在他妹妹的那个孙子身上。因此,母亲贞君逝后,史恭狠心地放弃了自家在鲁国的一切,迁居长安。

之所以首先与卫登结交,看中的也过是卫家与霍家的关系。

听史高说完卫家的事情,知道刘病已的心情很不好,史恭便吩咐长子好好安慰他。

看了看父亲的脸色,史高不无担心地道:“阿翁,要不要请医者来……”

史恭微笑,十分慰地摇头:“没事的!只是有些累而已。”

见父亲尚算有精神,史高不再坚持,刚要退下,就听父亲感慨万千地道:“放心!我还想着要看你们兄弟仨与病已成家立业呢!”

史高顿时脸——其他三人尚小,他却已经十五,到该议婚的时候了。

“阿翁会长寿千秋的!”他嚅地应了一声,便疾步离开。

史恭着长子跑开的背影,不由摇头失笑,随即又叹息着道:“该不会是心有所属了?”

帷幔动。一个不到三十地年轻**微笑着走到床边。替史恭掖了掖被角。才抿唇笑道:“大郎是最知礼地。恐怕还晓人伦之事呢!”

史恭认同她地话随即眉:“这可不行。娶妻自要慎重。不是着急地事情。但是。大郎今年都十五了。岂能不晓人伦之事?他屋里地傅婢(注)都在做什么?”

**连忙宽慰:“君言重了。从去年开始。君便经常卧病家中诸事都是大郎主持地。着实辛苦。哪里还顾得上其它?再说这种事情君无意。主君无话。傅婢岂敢多事?或者君为此急焦?”她低头一笑。“……若是吾君心急……妾这就去安排……”

史恭白了她一眼。却见她根本不惧旧笑得愉悦。他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也不急在这一时!”随即又问道:“病已那边可安排妥贴了?”

**正色回答虽然依旧微笑。语气却认真了许多:“小公子那边。安排地是妾地傅母跟绯姬一起照看。知道公子孤苦。担心家中奴婢没眼色。妾没敢安排其他人。”

史恭地三子。史家上下都以大郎、二郎、三郎唤之刘病已年纪最小。辈份也最小因此。当年初到史家上下所有人便都以“小公子”称之。如今自然也是如此。

史恭很满意地点头。

这位比他年轻不少的**是他的继室是史高、史玄与史曾兄弟三人的姨母。她的傅母,史恭自然知道,那是极妥贴的人;绯姬是他的元配当年陪嫁的滕妾,如今是史恭的御婢,也是极稳重的人。——这两人的确是再妥贴不过了。

“也好。病已毕竟不会长住我们这儿,但是,他在这儿,便不能委屈他。”史恭还是叮嘱了一句。

**自然是顺着他应了诺,随后,又陪他说多了好一会儿闲话,待他睡着了,才轻手轻脚地离开正寝。

顺着廊道走了一会儿,她又停步,领着一众婢女往史高所住的院子走去。

史高他们兄弟三人与刘病已的都住在正寝西边的两个院子里,史高是嫡子,独居一个院子,史玄与史曾合居一个院子,刘病已则被安排在史高那个院子的东厢。

继母不易做,虽然是史高他们的亲姨母,但是,很多事情,**都是极注意的,比如说,嫁入史家这么多年,她一直鲜少进三个继子的屋子。

还没走近院门,院内的嬉闹声已经清晰可闻,不时可以听到绯姬的惊呼。

**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眉,脚步却未曾停半分,一直走到院门处,她才停步站定。

院内,史玄与史曾一边跑,一边拿着什么东西来回抛给彼此,刘病已气急败坏地追逐,却始终没有办法拿到那样东西,生怕自己照看的小公子出意外,绯姬也不得不跟着跑……

—的确很有趣。

院内没有看到史高,但是,正屋东室之中,依稀有人影晃动,**便没有着急,轻笑着阻止了侍婢的通报,愉快地看着四个人在院内闹腾。

追逐嬉闹的四人自然不会注意到女主人的到来,但是,分散在院中的奴婢却都看到了,只是,女主人的意思很明确,所有人也就都没有出声,只有一个年纪颇大的妇人贴着边走向**。

老妇人容貌端正,十分严肃,看上去便是不芶言笑的严厉长者,一身夹絮:)衣,极其熨

,全身上下连一个褶印都没有,看起来极有威严气

这位便是从**幼时便开始负责教养诸事的傅母。

见那四人仍上没有注意到老妇人的行动,**便没有阻止傅母,待其走近,更是退开一些,离开了正对院门的位置。

见礼之后,年长的傅母很奇怪地询问女主人:“女君为何来些?是不放心婢子与绯姬吗?”

**连忙摇头:“阿嬷做事,我怎么会不放心?”随即便低头轻笑:“只是想来看看大郎屋里的傅婢要不要添减一些。”

能做傅母的都无夫也无子的有德妇人,一般都是因为无子被夫家休弃的女子,被休之前,她们大多也是做主母的,这位老妇人自然也不例外,又岂会听不懂女主人的话?

因此,颇有年幼的傅母根连一点惊讶之色都欠奉,只是微微躬身,低声说了自己的意见:“婢子以为,不需要。”

**是极信自己的傅母,立即便点头:“既然如此,不动也罢。”稍停了一下,听到院内依旧在玩闹,**便笑着问道:“六年不曾见了,阿嬷觉得小公子如何?”

听女君问及那个少年,妇人不由露出一丝笑容,语气也柔软了一些:“小公子的性子内向了许多。”

**由愕然,她身后的侍婢也都瞪大了眼睛。

—内向?!

**手指向院墙:“内向?”

院内的喧闹愈发欢畅。

傅母叹息着点头,十分怜地对女主人说明:“两位郎君正是看小公子沉郁不乐,才故意逗他的。”

——若非如此,史高也不会待在屋里,面都不露一下。

**恍然,随即也神色黯然地叹了一口气:“可怜!”

少年心性多是好玩闹的,当年刘病已在史家也是淘气得让众人都极头痛,那时,史恭的母亲贞君尚在,对这个曾外孙痛爱非常,史恭也不好过于严苛地管教,如今六年不见,那个淘气非常的孩子竟变得内向了……

—这六年,他究竟过得如何啊……

**不由又是一阵无语的叹息。

……

“三舅舅!!!!”

刘病已陡然厉声尖叫,院内院外,所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

史曾也被他吓着了,待回过神才发觉自己方才拿着的东西竟被刘病已趁机夺了过去,不由气急败坏地跺脚:“刘病已,你使诈!”

院外,**不由抿唇失笑,随即便往院门走去,侍婢刚要通报,就听到刘病已焦急地话语:“这东西不能有损的!这是我出入宫禁的名籍!”

**不由大骇,等不得侍婢通报,便疾步走进院内。

“小君!”

“母亲!”

院内诸人一见**便各自按称呼行礼,只有刘病已怔怔地望着向自己走过来的**,手足无措地,不知该叫什么。

昨日一直忙着家事,**并未特意见刘病已,因此,这还是刘病已六年来第一次见到**,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位**了。

**也没有计较他明显的失礼,走到他身边,便取了他手中的长牍,看了一眼,便又交还给他,转身教训史玄与史曾:“越发没有轻重了!你们不知道名籍是何物吗?”

“母亲教训的是!”史玄与史曾低头认错。

齐鲁尚儒,史家也不例,长幼尊卑,礼仪制度,一条条规矩,断没有为人子却逆大人之言的道理,甚至连辩解都是不被允许的。

**正要继续教训,却因史高从屋里出来见礼,而不得不暂停,看了继母一眼,史高小心地开口:“母亲容禀……”

**有些意外,却仍旧点头应了。

史高连忙谨慎地解释:“二郎与三郎不是不知道名籍,而是……实在是其它物件无法让病已上心……”

**一愣,倒无话可说了。

片刻之后,**叹了一口气,对三个继子道:“小公子身处宫禁之中,不比我们多少可以随心。我是妇道人家,不过,也知道禁中阑入便是死罪,连长公主也只能输马为其减罪,小公子的名籍若有损坏,实不是我们能担带的罪名……”

史高三人听得专注,刘病已却只注意到一件事。

“长公主为谁输马减罪?”他不由讶然出声。

注:傅婢,侍婢。《汉书王吉传》:“傅婢所毒,,国除。”颜师古注:“凡言傅婢者,谓傅相其衣服席之事。一,傅曰附,谓近幸也。”应该是指贴身侍奉的婢女

(继续过渡章~~~~明日回正题~~~~)(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10、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道歉:易楚惊恐地发现,自己将刘病已与史家诸人~了……虽然史恭是刘病已的舅公没错……可是,史高他们兄弟三人却是刘病已的表叔……我认错……本章已改正……前文……我尽量修改……)

——“长公主为谁输马减罪”

**诧异地看着一脸严肃的少年,心中竟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寒意。www.65txt.com

——这真的是六年前的那个几近顽劣的淘气孩子吗?

刘病已初到史家的时候,她已嫁到史家两年,史恭的母亲年事已高,内宅事务都是由她打理。虽然老人家怜惜曾孙,一直将外曾孙养在身边,但是,一应庶务仍是她打理的。

对这个尚在襁之中即失怙恃的外甥孙,她不无怜惜,自然也十分关注。

她是妇道人家,不关心那~|益得失,却绝对不是不懂。

她是初嫁过两年便丧夫,夫妻感情虽好,却只育有一女,而丈夫在迎娶她之前,家中便已有一个妾生的庶子。丧夫之后,庶子当家,虽然尊重嫡母,但是,毕竟亲不过生母。不到一年,她的女儿莫名暴毙,她竟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之后更被软禁,若不是她的母亲连日惊噩不安,遣人迎她归省,她恐怕就会“因接连丧夫、丧女,哀恸过毁,而与世长辞”……

她的家族多少也是殷富家,她也是被父母娇生惯养的掌上明珠,她的父母自然不会容忍此事,报官之后,总算替她的女儿报了仇,将那个妾定了死罪,庶子也被问了罪家自然再容不得她。

本以为日后也就是依附母家而活却因嫁与史恭的长姐过世,父母担心外孙受继母之苦,又怜她无依无靠与史家商议,以她继室。

当时。史家正太子兵败地牵连。上下纷乱。无论如何也少不得女主人。因此。长姐方葬。她便进了史家门。

她知道。此次来京师算不全部寄望于刘病已地前程。也是因为他们一家在鲁国已无任何希望。

—他们几乎是逃之夭夭而来地。

史恭一家是史家地大宗嫡系。史恭也是下任宗主。太子兵败后。史家其它诸宗虽然没有到针锋相对、苦苦相逼地地步。但是究不似以往一般尊重。

原本也没什么。无论如何。也不会过不下去地地步。谁料。前年。老宗主过世i定地继任宗主竟还是史恭。顿时便引来轩然大波。

元鼎年间。史恭地妹妹被选入太子宫。册为良。旋即诞下太子长子家自然门楣大显。毕竟太子尚未娶妃廷似乎也没有立太子妃地意向。史良日后极有可能便是皇后。

这般光耀门楣的事情自然不乏心思活络之人寻思着如何效仿才好。只是,太子宫岂是容易进的?史家旁系中便有人将眼光放低了一些自家女孩送进了鲁王宫。

或许史家女儿的确有贵人命,那名入鲁王宫的史姬竟也生了一位王子,先帝后元元年,鲁王,谥为安王,那位王子前面的兄长都已不在人世,鲁王也未立后,那位名为庆忌的王子便以长子嗣王,史姬也就成了鲁王太后。(注)

史恭为宗主,其它人还好,作为鲁王外家的那一支却是极为不服,倚仗着鲁王母子的权势,几番闹腾,史恭心力憔悴,终究是让出了宗主之位,自然也不愿再留在鲁国。

可以说,他们已是被史家驱逐的人。

—他们没有任何资本参与京师之中的那些斗争。

—刘病已却不得不关心,不得不参与。

—甚至于,这位皇曾孙对这些事已经有了某些敏锐的直觉了。

—他才十一岁……

**无法不心惊,甚至隐隐有些恐惧。

**的神色变化岂能瞒过刘病已的眼睛?几乎是一瞬间,心思一动,刘病已便低下头,垂下眼,一声不吭。

—他无法辩解,也辩不清……

史玄与史曾毕竟年少,听到刘病已的询问,也不由好奇,但是,一见继母竟是神色复杂地盯着刘病已,双唇紧抿,一言不发,两人顿时只觉得院中气氛再诡异不过,皆是头皮发麻,半点声音都不敢出,只能不着痕迹地扭扭身子,让自己舒坦一些。

史高毕竟年长一些,又去了一趟卫家,心中多少有点感觉,一听刘病已的询问,他便也不由思忖起此事来。

待发觉院中沉静得古怪,史高陡然一惊,抬眼便见继母的神色有异,刘病已低头不语,他不由诧异,将前后事情一想,却也只能皱眉沉吟,片刻之后,他心中灵光一闪,立时有了主意。史高抬头看向刘病已,却是以长辈的姿

下脸,声色俱厉地严肃教训表侄:“病已连人都

刘病已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礼数有亏,连忙跪下,长拜参礼:“病已见过舅太。舅太千秋长寿。”

晚辈见礼,又是多年不见后的初见,刘病已又如此郑重,**也不好不答。

这一见一答,气氛顿时一缓,想再回复之前的气氛竟是不能了。

**瞪了长子一眼,却见史高低头道:“母亲教训的极是。臣等再不敢了。”

史高如此说,其三人自然也跟着低头附和:“再不敢了。”

“劳母亲操心。母亲且进屋歇片刻。”史高毕恭毕敬地恳请,做继母也不好拒绝。

在正堂坐,又让继子与刘病已俱坐下,之后,**才看向史高:“大郎可是有话要说?”

此时,侍从奴婢皆在堂下,上也只有他们四人,想说什么都不需要再掩饰什么了。

史高起身行礼。长幼有序,史玄、史曾刘病已自然不好再坐着,跟着起身,肃手低头站在堂中。

“臣知道母亲是为举家思量,极力周详,然而,母亲也知病已在禁中不易……臣敢请母亲毋以此恼病已……”史高很认真地请求。

**自然知道自己的这个甥兼长子素来都见识不凡,史恭也极看重长子,因此,对他的话,她素来都是听从的,然而,此时,听到他如此说了,她却只是皱眉,良久都没有答话。

史玄与史曾并没听懂长兄的话,一脸懵懂茫然,刘病已却是听懂了,见**良久不答,他顿时脸色苍白。

史高看了刘病已一眼,不由心疼,再一思忖,便再次上前,对继母叩拜而言:“亲疏远近,母亲所思皆是为我等,然而,若我等尚且如此,谁为病已虑?”他膝行到继母面前,拉着她的衣袖,言辞恳切:“母亲,病已再无亲人了!”

**不由闭上眼,双唇紧抿,半晌竟有泪珠从眼角滑落。

“母亲恕罪!”史玄与史曾都是一惊,立刻跪下为长兄请罪。

不大的正堂之中,一时之间,竟只剩下刘病已仍然站着。

仿佛鹤立鸡群,那般特异独行,却也是那般孤独无依,刘病已只觉得天地虽大,人海无边,然而,茫茫无垠的天地之间,竟只有他一人了……

“……我们不过初来乍到……”

恍惚间,有轻柔的声音温和地拍打耳膜,刘病已眨了眨眼,才看见坐在主位的**已睁开眼,一脸平静,却没有看自己,只是拉着史高的手,平静地叙说着。

**没有看刘病已,然而字字句句都与他有关:“史家不过是素封之家,争斗尚且那般凶恶,何况至尊之家?我们虽是亲人,但是,病已的事情……很多很多……真的不是我们能理会的?”

她的经历让她无法再有勇气去抗争、去争夺……

—她真的是身心俱疲……

史高却连连摇头,拉着继母的手,着急地道:“母亲说的是。我们位卑言轻,能理会什么?”

看着长子的动作,再听他的话,**不由皱眉,正要发问,就听史高继续道:“然而,既是血缘至亲,我们又岂全不理会?”

史高镇定下来,看着继母,认真地道:“母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由一震,目光不由转向刘病已,眼中流转着意味不明的目光。

刘病已一惊,满心戒惧地退了一步,却见**再次闭上眼,轻轻叹息。

史高没有再出声,只是静静等待着。

这一次,没有多久,**便睁开眼,看向刘病已,深深地叹息:“我不懂那些事,只是听到出入的帮工议论,区区一个太医监阑入殿中竟有长公主为其入马二十匹以赎罪……”

刘病已不由心惊,顾不上为**的转变惊讶,便低头思忖此事。

史高看着刘病已苦苦思索的模样,心中一酸,竟是再不忍心看他了。

—这六年,他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注:鲁王也系史家外孙出自褚先生于《史记元以来侯者表》所补记的《孝武、昭、宣帝时所封国名》,平台条下记:“史子叔。以宣帝大母家封侯,二千五百。太子,史氏一女於太子,嫁一女王,今王亦史氏外也。外家有,以故,得。”褚先生的补记并不可信,不过,反过来,并无相关史料与此条相悖,易楚便以此条的内容稍作变化,以符合情节,特此说明。(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11、旧事重提的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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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已记得太医监阑入殿中那事。

事实上,也仅是记得。

太医监阑入那一天,禁中骤然增加的郎卫巡查是前所未有的,不过,那种紧张的气氛随即便被皇后食邑的算簿更淹没了,跟着他便在未央宫的椒房殿藏了五天……

对于他来说,那只是一件被提起时还有印象的事情而已。

如今,忽然之间,已经过去数月的事情再次被翻出,又是与长公主有关,刘病已岂能不深思一番?

从弄清楚自己身世开始,刘病已对长公主与那位少年天子便无法不心存戒意,事实上,对一直照应自己的霍光等人,他虽然感激,却也无法交托全部的信任——当然,一直以来,霍光也是这样教训他的。

—天地之间,他只能也只有:己可以相信!

想到儿,刘病已蓦然回神,抬眼看向也正看着自己的舅婆。

虽然长了辈,但是,仍然可以说是年轻的少妇一脸深沉,眼中虽然平静却深遂得可怕。

刘病已倒是不惧这般神态,然而不知为何,一见少妇,他的心头便莫名地闪过一丝异样的念头,想探究时,那丝念头竟又消失无踪了,他不禁有些懊恼,然而看见少妇与史氏兄弟都在看着自己,他只得定神,恭敬向舅婆揖礼,很认真地请求:“病已想出门走一走……”

少妇却是一惊然绝:“不行!”

腊祭之时。长安中最是热闹。史家主母无论如何也不放心刘病已一个孩子出门。

刘病已一怔。他完全没有料到这位舅婆竟会如此利索地拒绝自己。没有半点商量地余地。一时之间便有些无措了。

史高却有些猜到了他地想法。见他怔忡地时候。便上前向继母行礼告了罪。转过身。伸手拍了一下他地肩膀。刘病已立刻回神:“表叔?!”

史高皱眉道:“你是查一查母亲方才说地是否属实?”

刘病已看了舅婆一眼。垂下眼帘。默默地点头。

少妇不由皱眉:“小公子是怀疑我?”

刘病已连忙摆手:“病已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母亲言重了!”史高也连忙劝解,“我想病已只是担心母亲被人所欺?”

少妇不由将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却终究没有再出声只是抬手动了一下,示意两人继续说。

史高却没有开口的意思,同样抬手示意刘病已解释。

刘病已上前,毕恭毕敬地向舅婆长揖,随后才肃手道:“昨日在卫家,我与大表叔并没有听到这类消息,为何史家竟能得到这消息?”

少妇不悦地道:“我说了,是那些帮工议论的……”

刘病已抬眼看了舅婆一眼,如水的黑眸中一片平静让少妇不由心惊,已到嘴边的话却是再无法说下去了。

刘病已见舅婆止了话头,便再次垂下眼,开口时,语气中染上一丝悲悯:“虽然不便多说,但是,我想卫家对朝中的事情绝对不是不关心的,尤其是与我有关的事情……而长公主的一举一动几乎都与我有关……史家不过刚迁来长安,怎么会就会这么巧?”

史家主母对“卫”这个姓氏并不陌生,再听刘病已话中的意思是隐隐地有了心惊肉跳的感觉。

—她是最不相信世上有巧合二字的!

这般一想,竟是越想越惶恐,少妇再也坐不住了然站起,来回了两趟又骤然停步,对刘病已问道:“小公子打算如何探查?”

刘病已眉角一扬:“去几处询问一下便知道了。”

听到他乃是有目的地的妇稍稍安心,却还是道:“让大郎跟你一同去。”

“谢舅婆!”刘病已立即应声。

带着刘病已从侧门离开了一身极寻常的纯玄布衣的史高十分新奇,拉住疾步离开的刘病已,不解地道:“为何要换这么一身?”

刘病已没好气地瞪自家表叔一眼:“表叔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尊家殷富?”

—财不露白!

史高恍然大悟,随即便自嘲地拍了脑门。

—好歹也是从鲁国千里迢迢来到长安的,这种忌讳,史高还是明白,只是他并没有将其当成在长安也要注意的事情。

刘病已拉着史高疾步离开,同时压低声音对初来长安的表叔谆谆教导:“长安闾里,游侠甚多,那些人最喜欢劫富济贫的名号,在长安城中,他们倒是不敢太放肆,但是,若是见到年少可欺的,几个人伙同讹上一笔也是司空见惯的……”

少年儿郎对纵性快意的游侠总是向往的,更何况,齐鲁亦是关东,游侠之风甚盛,史高听着刘病已的话几乎是目瞪口呆。

半晌,史高才恍然回神,截住刘病已的话头,皱眉道:“游侠怎么会干这种事?”

这才换刘病已目瞪口呆了。他猛地站住,盯着史高看了好一会儿,才断然地道:“侠以武犯禁!那些游侠整日除了寻衅滋事,纵性快意,何曾从事生产?人生在世

住行,哪一样是凭空来的?他们既无立锥之地,除力,又何曾有一技之长?他们以何为生?”

刘病已一番话砸得史高晕头转向,虽然觉得与自己一贯所学的内容相悖,但是,思忖之后,他竟是无一言可驳,只能被他拉着,浑浑噩噩地前行。

其实,并不是刘病已的见识多么充满真知卓见,只不过是观念差异而已。

齐鲁之地素来崇文尚儒,关中却是秦国旧土来崇法师吏,兼之汉承秦制,自然更推崇秦国的法家之道,刘病已虽然从复中翁学诗文,然而,无论是霍光、张贺平素的行事是掖庭之中的规矩制度,皆是依从法家之学,潜移默化,他自然也更加认可法家的治道。

当然,游侠这件事上,也因他或亲身经历,或耳闻目睹,无论哪一种,都让他无法对所谓的游侠产生认同,而史高所知的游侠不过是世人传说中的形象无太多的深刻认识,听到刘病已言之凿凿的一番道理,他当然无法反驳。

被刘病已拉着了一段,两人出了:里,大道之上人流如织,两个少年自然是被挤压的对像,被人推搡着撞了好几下,史高也无心再纠缠那些是非,一手紧紧攥着刘病已的手手不时地抬起,以拭去额头的汗水。

“你究竟打算去哪里?”见一无法脱身,史高不由焦躁了。

刘病敢停步,却也给了答案:“先见张令。”

史高不由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张令”是指的是掖庭令张贺。

虽然不曾来往,不过,史还是听父亲十分欣慰地说过,掖庭令是卫太子的旧属,刘病已在掖庭想来不会受委屈的。

这般想着,史高便定心神紧紧地跟着刘病已——他对卫太子的旧属还是十分感兴趣的。

虽然好奇,但是,的跟刘病已进了一处里坊看里中几乎全是高门大宅,史高不禁扯住刘病已:“掖庭令住在这儿?”

刘病已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

然而当他们在一座大宅后门止步时,刘病已忽然开口笑道:“不过,这可不是张令的家。”

史高讶然不解已无奈地提醒他:“今日蒸祭……”

史高恍然大悟:“这是张氏宗家?”

刘病已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上前叩门。

不一会便有人打开门扪,稍稍拉开一些,一个苍头探出头,见是刘病已,便笑道:“刘公子来是找三公子的?”

刘病已也笑得很甜,却是摇头:“我来找张令。”

苍头一愣,随即便道:“公子稍候,我去转告,只是今日蒸祭……”

刘病已很感激地行礼:“多谢!”

见门重新关上,史高才低声问他:“你给他一些散钱,他能去通告?”

刘病已摇头:“张家规矩严,你便是给了,他们也不敢收。再说我的钱也是张令的钱,被他们主君知道了,必是一顿痛笞。”

“为什么?”史高不解。

刘病已一愣,随即才明白史高并不清楚张家的情况,不由莞尔,却也压低了声音对他道:“这是张令的同产之弟的家。”

史高看了看大宅的气派:“他一定是位高官……”

刘病已点头:“当然,这是当朝光禄勋的家!”

史高目瞪口呆,刘病已闷声大笑。

“病已?”

张贺的声音几乎是忽然响起,将两个少年都吓了一跳。

张贺也很吃惊,走出门,将刘病已带到一旁的夹道转角处。

“你不是在史家吗?史恭今日还敢让你出门?”他不禁后怕,额角的青筋直跳,方要训斥,又看到史高,不由皱眉,却也压捺下恼意,向刘病已询问:“这是谁?你新结交的友人?”

刘病已连忙摇头:“不是。这是我舅公的长子。”史高也应声向张贺见礼。

张贺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就你们两人,从史家一直走到这里?”他没有看到车,再说,这个日子,这个时辰,便是有车,在长安城中也难以挪动。

刘病已不敢隐瞒,只能点头,随即抢在张贺勃然变色前,攀住张贺的胳膊,急促地说出原委:“我听说长公主为太医监赎阑入之罪了!”

张贺一愣:“什么?”随即才愕然惊道:“长公主?”

“是!”刘病已点头,“我听到的说辞是这样的……”他看着张贺,讶然道:“张令也不知道?”

张贺气急败坏地跺脚:“我这就让人去查。”随即厉声道:“你给我安安稳稳地呆在史家!若是再敢这样妄为……”张贺严厉地教训皇曾孙,“我保证,以后所有的节庆,你都只能在掖庭之中度过!”

刘病已连忙应承,随即道:“张令……这事传到史家……会不会太巧了?”

张贺却没有接话,只是道:“我知道了。你们快回去!”(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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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阑入事件的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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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史家待了两天,没有收到任何消息的刘病已只能前却不是独自去的。

包括史高在内,史家兄弟三人都在外傅就学的年纪,以往在鲁国,除了官学,还有史氏族中延请的名师,如今迁来长安,自然也可在官学之中学习,只是,官学之中教学多限制,又只授今文经学,自然无法让史恭满意,而私学名师又岂是容易找的?虽然不乏大师,但是,滥竽充数的也不在少数。因此,刘病已辞行时,史恭便动了思。

他很肯定,刘病已就教的必是名师,立时便想让自家三子也拜在复中翁门下,因为这个想法,腊祭结束的第二天,史恭带着三个儿子,一起将刘病已送到复家了。

也因为这点心思,史恭与刘病已一行到复家时,天色尚早。因为看不到时漏,刘病已不能确定准确的时间,但是,看看庐舍之中空无一人情形,刘病已很确定——自己是来得最早的!

复中翁习的是儒家之学,自然也是“有教无类”的宗旨,一般来说,只要是诚心求学拜师的,他都不会拒绝。虽然也怕麻烦,但是,刘病已这个学生,他都收下了,也就不在乎再多收几个与之有关系的学生了。

考校了一番三的学问,了解了三人以往所学的程度之后,复中翁便将三人安排到不同的精舍,其中,史玄与史曾便被安排到了刘病已一处。

杜佗到的时候,就见以往:己与张彭祖所坐的席位上已经坐了两个人,看起来还是刘病已的熟人,他不由就好奇了刘病已身后的席位上坐下,摆好笔墨书简,便伸手戮了戮刘病已的后背。

刘病已正在书人打扰自是十二分地不悦,待转头看清是杜佗才缓了脸色。

杜佗呶了呶嘴,示意史玄与史曾位置:“你认识的?”

刘病已一愣即尴地挠头,却也只能对他如实解释:“是我两个表叔……”

杜佗很是意外。再次看向史与史曾啧有声。半晌才道:“……这五天不见。病已你就给我们整了两个长辈过来啊……”

刘病已不由又是一愣——是啊……既是他地辈。那么岂不也是他这些同窗地长辈?

史玄与史曾就坐在旁边。自然也听到了两人地话。见刘病已发愣。便笑嘻嘻地凑过去。上下打量了杜佗一番。史玄才慢吞吞地开口:“学中自然只论同窗之谊出了学舍……我与曾也不反对多几个晚辈……”

他地语气极是老成。竟是一派老气横秋地模样。

史曾毕竟年少一些在旁边。只是闷声地笑着。

杜佗倒是觉得史高地话很投自己地意起身。拱手揖礼绍自己:“仆家号杜氏。名佗。不知足下二位如何称呼?”

“史氏,名玄。”

“史氏,名曾。”

史玄与史曾也十分大方地回答了杜佗,三人竟是很快就熟识起来,说笑间,其他同窗也陆续到来,见到新面孔,难免也靠近了招呼两声,认识一下。这会儿,刘病已便学乖了,介绍时只说是自己的表亲,辈份连提都不提,十来岁的孩子又哪里记得追问这种小事,自然也就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咦?”

无意间看到室中的时漏所显示的时间,杜佗讶然起身,将周围正在听史玄说鲁国风物的少年都吓了一跳,刘病已却惊讶地转身:“怎么了?”

“都这会儿了,彭祖还没有来!”杜佗十分不解。

刘病已这才看向时漏,顿时也吓得跳起——还有不到半刻的时间,便要开始授课了。

旁边有个少年噢了一声,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急忙道:“我来的时候,门口停着张家的马车,后来去向先生见礼时,先生便在见一个苍头,好像就是平时跟着彭祖的,说的似乎是告假。”

“告假?”刘病已与杜佗都吓了一跳。

张安世治家甚严,除非大事,绝对不允许子弟不至学舍,而这会儿,能有什么大事?

两人相视一眼,都有些担心——张彭祖是不是病了?

不过,两人根本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因为时辰已到,先生已经往学舍走来,舍中立即就有人招呼大家,其他少年听到消息,自然是散开,各归各位,端正坐好,等侯先生前来授课。

复中翁进门后,没有如往常一样,因过去的假期而做一番劝学的诫勉,而先点杜佗与刘病已的名。

两人立刻站起,恭敬地低头等训教,却听复中翁轻描淡写地道:“彭祖抱恙告假,特地拜请我转告汝二人,并非大病,不必牵挂!”

刘病已与杜佗自然应诺,心中的虑却不由更盛

—他们两人虽然年少,却皆是通达世事的人,岂会听不出复中翁话中之意竟

们不必去张家探病……

—若是不严重,为何告假?再说,即便不是大病,以张彭祖喜欢热闹的性子,又岂会不愿他们前去探望?

杜佗只是困惑,刘病已却还想着长公主那件事,心中忧虑更盛,课上几次走神,若不是他之前温习得尚可,复中翁几番提问都让他顺利答过,恐怕必是要挨上几戒尺了。

待午前的课业结束,诸人都小憩片刻,刘病已才拉着杜佗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直截了当地问他是否知道长公主为太医监赎罪的事情。

“长公主?太医监?”杜佗一头雾水,“是禁中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刘病已蓦然一,总算明白自己为何一听到这个消息便觉得不对了。

—太医监阑入殿中,乃是发禁中,人也是押在少府狱中。

—即便是定罪,是由少府定罪,最多报廷尉备案而已。

—无论如何,消息都不应该传至民……

虽然不解,但是,见刘已的脸色愈发不好,杜佗也凝神思忖。

他毕竟是杜延年的儿子,对中之事并非完全无知,思索片刻,总算明白过来,皱着眉问刘病已:“太医监?是阑入之罪?长公主怎么会为其赎罪?你从哪里听来的?”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却是让刘病已加清醒了。

少年皇孙不由冷笑:“就是那位!至于消息……显然是有人故意传给我的!”

“传给你?故意?”杜佗再次重复他的话,话语出口之后,他才发觉自己今天似乎成应声虫了,不由脸色稍变。

刘病已却没有顾得上注意他的脸色,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神色凝重地道:“若不是故意,怎么会那么巧,偏偏有人在史家议论这事?”

杜佗深锁眉头,半晌才道:“的确……赎罪是常有的事情……即便长公主为人赎罪有些稀奇,市井议论也断不会只言及此事……”

这类议论流言会在民间口耳相传,必是因为其中有大家喜闻乐见的内容……一般也就是让人脸红心跳的私语……可是,如今,显然没有这种情况。

刘病已不由皱眉:“不过,究竟为什么要给我传这个消息?”

他看向杜佗,杜佗也想不通,只能两手一摊,无奈地摇头。

两人瞪圆了眼睛,相视良久,杜佗才陡然想到一件事,一拍脑门,急切地道:“既是禁中的消息,必是禁中之人才知道的……”他深深地皱眉,眼睛一转,却联想了另一件事:“会不会与彭祖告假有关系?”

刘病已跟不上他的思路了,诧异地看着他。

杜佗暗暗思忖了一下,双手握成拳头,互击了一下:“禁中之事能瞒过掖庭令有多少?再说,只看你的反应,也知道,此事必然不止是赎罪而已。张家不会不知道此事吧?”

—张家兄弟二人,一个光禄勋,一个掖庭令,禁中之事,说他们家不知道……着实不可能!

刘病已被他绕昏了,抬手按住自己隐隐作痛的额角,轻轻点头:“我当日一听到这悄息,便去找了张令……”

杜佗不由对刘病已的敏锐深表赞叹,却见刘病已一脸凝重,轻声道:“我并没有想这么多……”

杜佗不由一愣:“没想这么多,你怎么会去找张令?”

刘病已皱眉:“那个太医监应当是上官家的人!”

杜佗没有怀他的话,而是立即顺着这一点思索了一下,顿时便惊出了一声冷汗。

“冬至时,皇后可是与长公主闹得极不愉快!”刘病已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长公主怎么会一转脸,又让人为上官家的人赎罪?”

杜佗脸色煞白,显然是想明白了:“你是说……上官家与长公主……”

再年少无知,杜佗也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的亲信,自家是站在哪一方的立场上,这一年,前前后后的事情,他便再漠不关心,也知道那一位的处境如何——若是上官家真的与长公主达成什么协议……

杜佗不由就想起了前次的劾奏事件……

“那么……彭祖告假……”杜佗颤栗着看向刘病已,“不会是张家察觉了什么吧……”

刘病已深以为然。思忖了一会儿,他忽然眯眼,拉住杜佗的手:“你说……张家这样做会不会……是在提醒我们?”

杜佗一愣,随即瞪大了眼睛盯着刘病已,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当天午后,杜佗与刘病已一脸苍白地向先生告假,史玄与史曾吓了一跳,完全不知所措,还是刘病已反过来安慰他们,说掖庭之中有医有药,不会有事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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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有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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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用心、变数

从今上即位,大司马大将军秉政,大汉朝廷便形成了怪的局面。$*千载提供该最新章节阅读-wW*$

—天子居建章,朝廷在未央。

少年天子连朔望朝会都不情不愿,根本就不愿踏足未央宫一步,然而,大汉百余年,自孝惠皇帝迁朝廷于未央宫,奉吕太后于长乐宫,一应府寺、官署皆依未央宫而建,断没有再迁至建章宫的道理,更不必说,位于长安城外、上林苑中的建章宫本就是燕游之中,实不堪帝宫之位。

初入掖庭时,刘病已尚不清楚天子为何弃帝宫正寝,而执意居于建章,如今,仍然年少的他却是多少有些明白那位少年天子的心思了。

—未央宫不是他能主宰的地方。

先帝遣诏指定位辅臣皆是他的亲信近臣,出入宫禁多年,相较年少的天子,他们对未央宫的掌控更加严密。

—年少的天子显然察觉了一点。

在明白这点后,刘病已对仅比自己年长三岁的叔祖并非没有一丝敬佩,不过,那一丝敬佩在想通某些道理的时候便消逝得无影无踪了。

虽然光不曾评价过天子如此作法有何利弊,但是,张贺却十分看不上少年天子的作为。

“少当位,大臣奉诏秉政,自有伊尹、周公之例在前,然而,三代至今,焉少主避宫不居正寝的道理?”张贺对少年天子明显的逃避之举十分不屑,“宣太后主政,秦昭王可用范>;吕不韦当朝,始皇帝除假父;更别说太甲被废桐宫三年,尚悔改而复位!上之举,实非帝王正道!”

—说是不愿居未央宫。其实。就是避权臣势。

不能说不对。只是心生避之意。也就失了君王临臣地应有骄傲。

张贺也罢。霍光也罢。乃至复中翁。所教授予他地皆是坦荡正道。

—不偏不党。王道荡荡。

在明白这点后。虽然仍然为当时年仅八岁地天子便有如此敏锐地认识而惊叹。然而。刘病已却不认同他地作法。

——若有君王之傲。欲掌君王权当按时临殿。束带听政。纵不置一辞。也要事事与闻。不离中枢。

—偏居别宫,不闻朝政……

—往好了说,自然是信任辅臣,不欲滋扰朝政,然而坏了想……

看着宏伟壮观却没有主人的前殿,刘病已不由冷嘲一笑——连他都察觉天子是在避辅臣之势,何况他人?恐怕举朝上下,没有几人不明白天子对先帝顾命辅臣心存戒意。

凭着他的名籍,从西司马门入未央宫后,刘病已皆是一路通行,然而,尚书台却不是他能踏足的地方。

一直以来,霍光都不曾让他进入尚书署,而以他的身份自然连让人通报霍光的资格都没有,刘病已不由就踌躇起来好,守卫的郎中也是光禄勋属下,自然认得皇曾孙,也知道自家的光禄勋对这位素来纵容,因此虽然见他在尚书署瞎转,却连询问驱逐的意思都没有群人倒是饶有兴趣地猜测他为何如此。

在尚书署外转了两圈,刘病已最后还是离开了不回地往金马门走去。

他并不知道,早有人将他的行状报给了霍光在他离开时,霍光与杜延年正站尚书署外,居高临下,扶栏而望,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看着刘病已进了金马门,被宫墙遮了视线后,霍光才慢慢开口:“看来幼公的三子也当归家了。”

杜延年苦笑:“一个比一个聪明!”

霍光不由失笑:“幼公这是自夸呢?”

杜延年语塞,好一会儿才道:“臣本以为,他们只会去张家……”

“不会的!”霍光摇头,“你们都让复公那般说了,他们当然不会去张家。”

“去我家也比入宫强!”杜延年皱眉,“既知长公主有异,曾孙便不应当入宫!”

霍光再度摇头:“他要问的人都在宫中……”

杜延年不再开口,只是一个劲地打量着霍光,让霍光不由皱眉。

“幼公……”

“大将军……”

两人竟是同时开口,同样都是慢悠悠的语调。

霍光挥手示意杜延年继续说,杜延年也不与他客气,看着他,微微一笑,便道:“大将军对皇曾孙的心思……似乎……了如指掌?”

—其实他原来没有打算加“似乎”二字的,不过,想了想,还是留一分余地为好……

霍光挑眉:“如何?”

杜延年轻笑摇头:“不如何!只是好奇……大将军似乎与曾孙并未有深交才对……”

—好奇是真,试探却是更重要的。

霍光皱眉,看着他,相光莫名其妙地反问:“他是故皇太子的孙子又是

养的,他的心思会很难猜吗?”

杜延年一愣,一时竟没有立刻明白霍光的意思。

霍光失笑:“遇事如何思考关键在品性,而品性这种东西,一在天性,二在教养!其它皆是细枝末节,不值一提。”

“……大将军高明……”杜延年有些佩服了,却见霍光神色一僵,顿时失了笑容,半晌才闭上眼,淡淡地点头:“大将军本就高明!”

杜延年又是一愣,待霍光转身走进尚书署后,他才反应过来——看来……此“大将军”非彼“大将军”啊!

—他们俩说的显是指同一个人。

——那么……又是那位已经长眠茂陵的大司马大将军?

虽是自问,际,杜延年是十分肯定的。

肯定一点,再看署的门,又回忆了一下霍光方才的神色,杜延年不由一颤,随即很利索地转身,从右边的台阶步下高台。

—他不再这个时候去触霍光的霉头。

跟佐史交待了一下,杜延年便往光禄寺走去。

光禄勋寺与少府属下诸署皆在禁中,紧邻金马门的便是宦署。

杜延年开始没有在意,直到听到一声轻唤,他才不由止步,转过身,便看见刘病已一脸惊喜地站在宦署的门口。

杜延年这才想起—这位皇曾孙是与宦署诸人同寺居的……

“谏大夫,我还担心自己看错了。”刘病已微笑,恭敬地执晚辈礼。

杜延年不好不理,只能躬身答礼,随即便理所当然地皱眉询问:“曾孙为何在这儿?今日不是应该去学舍吗?”

这是杜延年第一次独自一人与刘病已打招呼,因此,他不由分外好奇地观察着刘病已。

听到他的询问,刘病已很是无奈地摇头:“臣与佗都有些不适……”

看看少年仍然有些腊黄的脸色,杜延年不由关切:“不适?可曾请太医诊视?”

“宦丞已经代我去请了。”刘病已轻声回答,随即提醒杜延年,“佗也不适……似乎比我还重一些……”

杜延年连忙点头:“多谢曾孙……臣这就去向光禄勋告假。”方转身,又止步回头,对刘病已道:“曾孙还是入室等候吧!莫要再染了风寒!”

“谢谏大夫!”刘病已行礼之后,便依言返回内室,虽然脸色仍旧不好,但是,步伐明显轻松了许久。

见杜延年如此神态,刘病已十分确定——至少眼下并无大事。

对少年的举止,杜延年不由莞尔,很明显,他是十分满意的。

—霍光的心思不难猜,更何况,今上的忌愈明显……

—无论如何,一个进退有度的天子都是值得期待的!

杜延年不由有些期待。

当然也仅是期待。

杜延年没有忘记,偶尔与张安世谈及此事时,张安世的态度明显是有所保留的。

—也许应该问问张安世究竟是何想法了。

原本去光禄勋寺只是为了避霍光的坏心情,但是,这会儿,杜延年又有更好的理由,自然是很迅速地赶到光禄勋寺,一副忧心如焚的慈父模样,向张安世要求归家的假期。

张安世却毫不犹豫地驳回了:“谏大夫,公事不可与私情相混!仆的幼子也在病中!”

杜延年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光禄勋至少知道令公子的状况,臣却是连情况都不清楚。”

“谏大夫可遣人归家一探。”公事上,张安世素来是一板一眼,“若是确实需要谏大夫归家,仆自然不敢有碍天伦!”

杜延年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却也只能接受张安世的主意。

因为两人谈的私事,堂上的吏员都很知趣地回避了,杜延年确认了一下,才悄悄问他:“什么状况?”

张安世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

杜延年也没有恼,反而深深地皱眉,半晌才倾身凑到他的耳边,张安世不由皱了一下眉头,却终究没有躲避。

“你觉得大将军对皇曾孙的用心如何?”杜延年以耳语的声量询问。

尽管如此,张安世仍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即起身查了一圈内外的情况后,才重新坐下。

杜延年不好再出声,只能以目光催促他。

张安世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抬手,指向北边……

杜延年开始还不解,后来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一想,不由骇然,连忙捂住嘴才压下尖叫。

—椒房殿?

—变数竟在皇后身上吗?

……的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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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父女

—变数竟在皇后身上!

诣宫中,上官安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心中的感受简直可比涛天恶浪狠狠从头砸下。**-Ww**

“中宫方才说什么?”

他压抑下满心的惊怒,看着端坐到层台之上的女儿。

重重竹幄之中,纵然温炉环绕,兮君仍然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她素来敏感,怎会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在暴怒的边缘了?

“阿翁……”她软了语气,却是十地犹豫。

上官安对一儿女素来是宠溺的,兮君虽然对祖父不亲近,对这个父亲却是素来十分亲昵的。

女儿的柔软声音让上的怒意稍平,然而,看到女儿脸上毫不掩饰的犹豫神色,刚平息下去的怒火立刻又窜了上来。

他冷一声,将那份怒火冲着女儿泄去:“中宫!皇后!臣恐怕担不得这一声阿翁!”

冷漠地话让年幼地女孩惶然颤栗。

—这是上官安第一次对女火……

看着女儿霎时苍白地脸色。上官安不由有些不忍。不过想到自家地状况。他不得不硬起心肠。却也缓了语气:“兮君。你是上官家地人……你不是霍家地人!”

父亲地话并没有让兮君意外。她只是微微垂眼。心中多少松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她也只是一个孩子。面对恼怒地父亲……岂会不惧?

然而。兮君也知道。此事非同寻常。并不是她沉默、拒绝便可以解决地。

幄帐前漆几上,鎏金的凤鸟形熏炉静静地将苏合的香氛散入殿中,冰冷的香气让上官安不由皱眉。

“阿翁,我不能!”咬了咬牙君还是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所说的话。

已经过一次火的上官安没有再激动,只是淡漠地冷笑着道:“不能?是不敢才对!中宫是不敢惹怒外祖父。臣所言然否?”

兮君没有否认,眼帘低垂,默默地看着膝前所摆的温手炉。

“不敢惹怒他,却可以惹怒我与祖父?”上官安几乎是勃然大怒。

兮君在父亲的质问下瑟缩了一下,随即抬头:“阿翁,外祖父会不会动怒,我不知道……”女孩皱着眉头,眼中满是无奈:“可是庭养视是先帝遗诏……我不能违逆的……”

见女儿如此说,上官安的怒意稍稍平息仍然冷笑了一声,平静地道:“先帝遗诏并没有说养视多久。”

兮君不由一怔,随即苦笑:“阿翁所言极是。”她看向父亲,深深地叹息:“阿翁,抚育宗室幼子汉自有旧制可循的。长公主应该是知道的。”

—鄂邑长公主的要求根本是让她去违背旧制。

—不说其它,她哪有这个本事?

—少府、掖庭便哪一个“不奉乱命”,她就该请罪了。

上官安不由讶然。

—他完全没有想到,八岁的女儿竟能如此有条理地说出这般有份量的理由。

见父亲惊讶,却没有再显出丝毫怒意,年幼的皇后悄悄松了一口气,但是不过一刹那,女孩便再担忧起来。

看着父亲沉思不语的模样君愈地显得忧心忡忡。

“中宫在想什么?”一回神,抬眼便见女儿满面忧虑官安不禁脱口而出。

话方出口,上官安便冷了脸色。

兮君猛然回神并没错过父亲陡然改变的神色,心中顿时一紧,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见女儿再次低头,一派沉默的姿态,上官安只有瞬间的不满,下一刻,心中便被愧疚的情绪盈满了。

—让自己年仅八岁的女儿承担这些压力……

—他的确不是一个好父亲。

殿中并无旁人,愧疚之后,上官安便起身走到绣幄旁,在层台之上席地而坐。

兮君不解地转过身,看着不顾礼仪而靠近自己的父亲。

“我知道那位皇曾孙在掖庭过得极好,中宫见过他吗?”上官安低声询问。

兮君不由一惊——与刘病已交往甚密,在宫中,这早已不是秘密了。

—她的父亲也掌两宫兵卫,岂会不知道此事?

上官安勾起嘴角,微微一笑,也没有要女儿回答,便继续道:“中宫见过大将军与皇曾孙有来往吗?”

兮君心中暗惊,却只是垂下眼,以沉默的姿态掩去所有的惊惶恐之情。

—她没有见过外祖父与刘病已有来往,但是,她知道,她的外祖父与刘病已是有来往的。

兮君不得不告诉自己——她没有欺骗父亲,只不过,事实就是如此。

—她的确没有“见过”大将军与皇曾孙有来往。

“他们是有来往的!”上官安默认了她的否定回答,稍停了一会儿,便继续对女儿说

是,大将军从不肯让人知道这一点!”

上官安伸出手,将女儿的小手一起握在手中,随后便对上女儿惊讶的眼神,他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自从女儿入宫,君臣有别的规矩下,整整三年,他都没有亲近过女儿,更不必说这般亲昵的接触了。

“兮君素来聪明,想一想,你的外祖父为何如此?”按捺下翻涌的愧疚苦涩之情,上官安力持镇定地询问女儿。

—相比较皇后的年龄,这个问题着实有些高深了。

上官安看着女低下头,苦苦思索,不由暗暗叹息。

“大父是不愿意给皇曾孙来麻烦。”

就是上官安算直接说出答案的时候,年幼的皇后以稚嫩的声音说出了自己的看法。直指关键的回答让上官安不由一愣。

父亲正握着自己的手,片刻的僵硬怔忡,兮君岂会察觉不到,她不由皱眉。

“阿翁,错了?”兮君苦着脸,低声问道。

上官安蓦回神,立即摇头:“当然没有!”

兮君微微侧头,晃了晃父的手:“阿翁,就是因为这个,长公主才不想让他再待在掖庭?”女孩一脸的好奇、不悦……以及一丝不确定的茫然。

然而这个问题却让上官安无法回答。

——难道要他告诉女儿,长公主根本就希望那个皇曾孙不存在才好吗?

——难道要他告诉女儿,关键不是霍光的态度,而是那个皇曾孙让年少的天子感到威胁了?

上官安十分清醒地意识到——无论哪一种回答,都是荒谬绝伦的!

事实上,他对鄂邑长公主那天提出的要求十分不解。

当然,因为这个要求,他对鄂邑长公主与她身后的那位天子都感到十分的恼火。

—保下太医监本是上官桀呈上燕王劾奏的条件!

—如今,事到临头,居然又提到新的要求?!

上官安与上官桀都明白——很显然,那对姐弟就是在利用自己,也是在无所不用其极地挑拨他们与霍光的关系!

上官安蓦然一惊,脑海之中灵光一闪,顿时明白了自己一直没有想通的一点是什么了。

—鄂邑长公主要上官家让皇后将皇曾孙逐出掖庭,可不仅是为了刘病已……

上官安不由冷笑——兮君一旦照做了,霍光还能让她当多久的皇后?

—这是看准了,打算毁掉如今霍家与上官家仅存的一点和睦基础!

想通了这一点,上官安立即松开手,猛然站起。

“阿翁?”

兮君被吓了一跳,却听上官安断然而言:“中宫不必再理会此事!”

—他甚至没有留下回旋的余地。

—他甚至没有考虑,上官桀对此是何想法……

“啊?……嗯?”兮君刚要点头答应,又觉得对,一脸怔忡地看着父亲。

上官安冷冷一笑:“是臣等有欠考虑,皇后年幼,本就未曾掌理后宫事。”他很迅速地给女儿找好了理由。

兮君看着忽然改变态度的父亲,好久都没有回神,直到上官安行礼请退,她愕然回神,失声惊呼:“阿翁……”

上官安抬头看向女儿,扯动嘴角勉强笑了笑:“中宫有何吩咐?”

兮君动了动双唇,却半晌都没有现声音。

上官安看着十分不安的女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记住我之前的话!”

兮君茫然——哪一句?

上官安没有再叹息,只是看着女儿,平静地说:“中宫不要忘记自己姓什么。”

兮君不由一惊,瞪大了眼睛,盯着父亲,双眼一眨不眨。

上官安没有再说话,转身便往殿外走去。

殿门打开,冬日灿烂的光芒洒入殿中,年幼的皇后眯起眼,看着父亲的身影在一片光芒中消失无踪……

“……阿翁……”

年幼的皇后喃喃呼唤,只觉得心里忽然被剐了一块,痛极……却连呻吟都做不到。

—她今日的拒绝……究竟对不对……

八岁的女孩忽然不确定了……

—她姓什么?

—她该做什么?

—她能做什么?

上官安不是没有听到女儿失神的唤声,但是,他不敢回头——今日,他若是回头,日后,他便再难以对这个女儿硬起心肠了……

—他本就对不住她……

(夏日的柳树:想看小人物了?看看本文最近的更新时间,应该能看得出我最近码字是如何的疲于奔了……吧……?年底啊……意味着不可避免的麻烦、琐事……也就是繁忙!我尽量写吧~~~周阳氏~(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idianm,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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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班~~今天无法更新~~明天补上~~

楚实在是太累了,脑袋已经成浆糊了…上……尽量加量……

容我为再次失去全勤默哀……(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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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那就赐死他!”

顶锅道歉……今天是没办法补更了……如果没有意量在三天内补上……太一神……请保佑那些相关部门不要一窝蜂似地赶着年终检查……好不好?!)

空荡荡的大殿中,朱纹黑漆的卷足几上,形态优雅的凤鸟状熏炉安静地散出清冷的苏合香,年幼的皇后默默地坐在长乐明光锦制成的竹幄之中,低头沉思。$*千载提供该最新章节阅读-wW*$

玉石屏风外,柏木殿门刚被推开稍许,一动未动的女孩便吐出冰淡的命令:“出去!”

被推开的殿门停在那儿,片刻之后,仍然全部推开。

兮君不由皱眉,方要起身,便听到两名长御的恭敬问候:“陛下长乐未央。”

—天子!

唇角不由抽动下,扶着凭几准备站起的女孩在全身僵了一会儿之后,重新坐下。

—铺着莞席的地面上,只能到一个人的足音。

兮君忽然不那么毕恭毕敬地执行应有的礼仪了。

转过屏风,看到珠帘锦帷后,那个幼的身影安坐不动,刘弗陵不由便止步,站在屏风旁,默然不动。

年少地皇帝。年幼地皇后。个孩子便隔着那重重锦绣丝帛与明珠垂帘静静地凝望着对方。

—他们夫妻。世上最亲密也莫过如此。然而如今。他们又仿佛是连靠近都不被允许地陌生人……

兮君并不明白自己究为何如此。只是满心地倦怠无力让她连敷衍都不愿意了。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地夫君。

然而。片刻之后。当年少地天子穿过层层锦帷。站到绣幄之前时这么多年地礼仪教养让年幼地女孩无法不起身。避席行礼。

“上长乐未央。”兮君低头俯身。轻声问安。

刘弗陵几乎可以感觉到自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整个人如释重负。

他不敢确定,如果女孩一直坐着不动,他……能怎么样……又会怎么样……

轻轻地吐出一口郁气,刘弗陵上前携住女孩的手,拉着她起身,陪着自己走入层台之上的幄帐中。

推开加了锦的玉制凭几年天子握着自己的皇后的手,在幄帐之中相对而坐,旁边是苏合香似氤似氲的香气,却让十四岁的天子莫名地心烦。

忍住暴怒的冲动,刘弗陵只是将那只栩栩如生的凤鸟形熏炉推开,让它离自己更远一些。

兮君看着天子的动作|敏锐地察觉了天子的烦躁,不由低下头,却被少年天子近乎强硬地抬起她的下颌。

太过讶异的结果是她完全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

—惊诧、困惑……也许还有失望……

兮君没有理清自己显露的情绪是,看着少年天子脸上显而易见的愤怒,她想,自己的神色应该是让对方无法理解的……某些明显带着贬低的情绪……

意识这一点只有八岁的女孩无法不感到慌乱无措。

刘弗陵看着女孩忽然间便煞白的脸色,不由一怔,手却在回神前便放了下来。

“……朕来的时候遇到了桑乐侯……”回过神,年少的天子看着双唇紧抿、脸色苍白的女孩,虽然心中莫名酸痛,却仍然握紧了双手缓缓开口。

兮君看着年少的天子,眼中闪过复杂的神采紧的双辰因为过于用力而失去了应该有的红润,而泛着黯淡的颜色。

她垂下头看着天子的右手仍然握着自己左手,却没有感到过份的力道目光转动,可以清楚地看到天子紧紧攥住的左手,手背上青筋毕露。

女孩无法不叹息,却仍然没有开口解围的意思,于是,十四岁的天子不得咬着牙,在强自镇定之后,继续开口:“桑乐侯说……皇后年幼,不堪重任……”

兮君听得出天子的不满,然而,她仍然沉默着。

—既然她的父亲已经如此说了,也就意味着,她的父亲的确不希望她再被牵扯进这件事。

—她已经拒绝了,她的父亲已经为她退让,她没有资格再改变主意,让父亲难得的心软变成一个莫大的笑话。

—她只能沉默。

“皇后……年幼……”女孩的沉默让天子更加烦躁,莫名的怒气陡然间便冒了出来,“可是,颀君,朕的皇后,你去年还用皇后的身份拒绝了廷尉的要求!”

刘弗陵无法不想到——这个年幼的女孩保护过那个皇曾孙,却不愿意为他做分毫的努力!

兮君猛地抬头,毫不犹豫地抽回被天子握住的手,抬起头,十分坚定地为自己辩解:“廷尉的要求不当,妾为中宫,自当驳回!”

刘弗陵顿时火大:“要求不当?是你只想保护那个皇曾孙吧!”

兮君没有料到

然会如此说,心里一惊,不由皱眉。

—是的,她的确不想让人伤害刘病已,但是,那又有什么不对吗?

看着少年天子明显愤怒的神色,兮君的眉头皱得与更紧了一些,她思忖着,最后还是不解地询问:“陛下是说廷尉请入掖庭那次?陛下以为妾处置有误?”

看着女孩再认真不过的神色,刘弗陵骤然感到满心无力。

—他的皇后只有八岁……他能指望她有多么曲折的心思?

—恐怕也就是那维护自己伙伴的本能思维罢了!

想到这一点,刘弗陵倒是白了。

—这一次,哪怕的是她不愿意,应该也只是不愿让自己的伙伴离自己太远……

—就像他,也不会愿意让金赏与金:离开自己的身边……哪怕是为了他们的前程,也是一样的。

兮君看着少年天子坐在:己面前,目光低重,脸色数变,一时看不明白,他究竟是何想法,心中不由感到一丝冷意。

她真是太年幼了,始终想不明白天子为何要针对刘病已,本想直接开口询问,但是,看了看刘弗陵的神色,兮君不得打消这个想法,安静地等待着。

稍微想通了一些,刘弗仍然沉默了一会儿,待抬眼看着自己的皇后时,他不由再次恍神。

—明明就在触手可及的距离,为何他却觉得两个人之间相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颀君……”刘弗陵恍然轻唤,却只看到女孩眨了眨眼,黑眸中盈着更加浓重的困惑之色。

少年天子不由苦笑,飘荡无着的心却渐渐落回了实处。

“颀君……朕对你说过的话……你都没有放在心上……是不是……”刘弗陵无奈地叹息,伸出手轻抚女孩披散的长。

兮君的质十分柔软,若不是因为之前时不时的低头,也不会让几绺丝从耳后滑落,飘在身前。

将那一小撮散归到女孩的耳后,刘弗陵也看到了女孩眼中闪过去茫然不解,不由苦笑。

“颀君,你是我的皇后……”少年天子慢慢地低语,“共荣共辱……”

“妾知道!”兮君点头,却仍旧不解。

刘弗陵的手一顿,随即摇头,无奈地低叹:“你不知道!”

兮君皱眉,眨了眨眼,十分不解地问天子:“陛下的意思……我不答应阿翁转呈的要求……便是不知道我是陛下的皇后吗?”

刘弗陵一怔,却是更加感觉无可奈何。

“颀君……你明白皇姊为何会那样要求吗?”刘弗陵神色平静地询问。

兮君很坦然地摇头:“妾真的不明白,长主为什么这么针对那位太子孙!”

女孩的语气明显带上了几分赌气的意味,让刘弗陵愕然之余不由莞尔。

“原因?颀君不是说了?”因为小皇后孩子气十足的举动,少年天子不由也兴起了几分轻松调侃的心情。

年幼的皇后看着心情忽然好转的天子,不由皱眉。

尽管少年天子语带笑意,然而,兮君很清楚,他的语气说辞却未缓和半分。

——不是长公主针对刘病已,而这位年少的天子深深忌惮着那个少年……

——原因……

—少年天子对她说过的话……

“……因为他是太子孙?”年幼的皇后紧皱眉头,在看到天子点头的时候,不由目瞪口呆。

“陛下……既然知道太子孙……怎么……怎么还能让他离开掖庭……”兮君只觉得全身颤抖。

—那个少年已无至亲了!

—上数三代,他的血亲都已不在人世了!

—离开掖庭……

“……陛下想要他的命吗?”兮君攥紧了拳头,不安地质问,却只得到少年天子沉默的回应。

看着只是轻轻挑动眉角的天子,年幼的皇后不敢置信地望着一直让她觉得温和的天子:“……我的确什么都不懂,但是,我知道,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是没办法在失去依靠之后活下去的!”

女孩用力地将自己的指甲刺向掌心,勉强压制着愤怒的情绪,但是,想到某种孤苦的悲惨情景生在那个熟悉的少年身上,她无论如何也无法让自己平静。

“……陛下真要他的命?”女孩仰起头,眉目间满是决绝的狂躁。

刘弗陵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皇后如此……几近疯狂的神态,他几乎怔忡着点了头。

看着少年天子轻轻点头,姿态一如既往的优雅,兮君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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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刘病已的遗憾

诸位,请原谅我昨天没有更新吧!!!泪……我也~~~~本本无法启动……我就是想更新,也没有办法啊……好吧~~~拎到维修站……人家工程师一试,好好的~~~~掀桌~~~说是房间温度太低~~~~啊~~~~我崩溃~~~~)

——“那就赐死他吧!”

刘弗陵愕然失态,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的皇后。**-wW**

兮君却只是安静地笑着,垂下眼,浓密的睫毛恰恰遮挡了天子的视线。

“……你说什么?”

好半晌,少年天才找回说话的意识,却仍然神思恍惚。

兮君没有看向天子,只是缓地松开拳头,又缓缓地握紧,反复几次之后,年幼的女孩用少年天子从未听过的清冷语气慢慢陈述:

“掖庭自有掖庭的规矩,禁中有的不外人道的律令,陛下真要他的命,远比让他离开宫禁再要他的命容易!”

刘弗陵讶然无语,片刻之后,皱眉摇头,苦笑着喃喃言道:“颀君……真是个孩子!”

对这种说辞,兮君十分不,抬头却只看到天子扶着旁边的漆几默默站起。

“陛下?”

兮君跟着起。皱着眉唤道。

刘弗陵已经转身往外走去。听到皇后地呼唤。他止步却没有转身。仍旧背对着自己年幼地皇后。

“陛下……打算如何?”兮君双手交握。紧张地追问。

“算了……”刘弗陵苦笑。“桑乐侯说得没错……颀君太年幼了……”

—又是年幼……

兮君不着痕迹地皱眉,却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皇帝离开。

—至少……这件事与她没有关系了……

殿门打开又合上到声音的瞬间,兮君便失去力气似地跪倒下去,整个身子都侧伏在帐前的漆几上,良久都无法动弹。

苏合香从凤鸟形鎏金铜熏炉的尖喙中散出,兮君低着头,双眼正好对上散出的香烟,顿时被激出了两道泪水。

双眼被刺激得难受君却很想笑,也真的笑了。

“呵呵呵……”

捂着脸,眼角溢出的泪水却不停地从指眼滑落|久不曾有的痛哭冲动再无压抑,年幼的皇后转身伏在漆几上哭得伤心欲绝。

“嗯?!”

感觉到有人靠近,兮君陡然警觉,太过剧烈的动作让她的手臂正好“撞”上堪堪走进幄帐的少年下颌。

“唔……”正好相向的动作,让少年痛极因顾及殿外诸人而不得不噤声。

看到少年捂着脸,连呻吟都没有办法君慌乱无措,伸出手又不敢再碰对方,最后只能怯怯地询问:“小哥哥……没事吧?”

刘病已很想给眼前的小妹妹一个白眼,只可惜极又不能言语的状况生生逼得他不得不泪流满面。

好半晌,那阵疼痛总算是过去了已才有气无力扶着兮君推过来的凭几坐下,胳膊架在凭几上气无力地道:“……你果然是真的想要我死……”

兮君一愣,随即便明白过来——方才自己与天子说话时,她的这位小哥哥便已经来了。

明白这一点,兮君顿时脸色煞白,全身僵硬得无法动弹。

刘病已本来只是一句玩笑罢了,见兮君如此,不由也慌了,连忙摆手:“我开玩笑呢!”

兮君一愣,眨了眨眼,不解地皱眉:“玩笑?我让陛下赐死你啊……你当玩笑?!”

刘病已见她恢复过来,心中稍定,推开面前的凭几,凑到她身边,拉过她的左手,作势拍了一巴掌:“原来你还真要我死!”

兮君被吓了一跳,又被他打了掌心,盈在眼眶的泪水立刻落了下来,反把刘病已吓了一跳。

“我没有用多少力啊……”少年无辜地支吾,却还是捧起女孩的手,轻轻吹气。

“……我不要你死……”兮君抽回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哽咽低语。

刘病已难得看到她哭泣的样子,眉心紧皱,仿佛他才见过的小猫,不由噗吃一声就笑了,正好对上女孩不解的目光,他连忙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我知道!兮君不会要我死!兮君说过的!我记得!”

——去年,她曾经颤栗地为他与奉诏行事的廷尉对峙……

女孩轻轻点头,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刘病已拍了拍女孩的手,从她袖中取出一方丝帕,小心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渍。

“好了……赐死哪儿那么容易?你那点心思……”刘病已好笑地拧了拧女孩的鼻子。

—赐死……

—君王让臣子自杀,方为赐死。

—如勾践赐文种剑,言曰:“子教寡人伐吴七术,寡人用其三而败吴,其四在子,子为我从先王试之。”便是要文种自杀。

—虽然残酷,然而,非君子大臣,绝无此遇!

—贾谊在《新书》中说“廉耻礼节以治君子,故有赐死而无辱。”

说白了,就是“刑不上大夫”!

刘病已不过是属籍宗正而已,论身份,他连爵位都没有,不过是庶民而已。

—想被赐死?……他还没有这个资格!

想到这儿,刘病已不由屈指弹了一下女孩的额头:“最近在看《太史公书》?《越王勾践世家》还是《李斯列传》?”

兮君拂开他的手,揉了揉被他弹中的位置,没好气地回答:“是《蒙恬列传》。”

刘病已少时启之后,最喜欢看的便《太史公书》——读起来极为有趣,最适合消遣,比那些经学传书好看了——对此书自然极为熟悉,听她这么一说翻了一个白眼:“等我当了大将军,你再让皇帝赐死我还差不多!”

兮君也被他接连的嘲讽得有些恼火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直看他低头检查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不妥,才抿唇一笑,下颌一抬,冷冷地道:“就你……还想当大将军?”

刘病已这才明白过来着女孩的态,无奈地低头……闷声大笑。

—小女孩从来不是这种傲慢性子,做出这种姿态觉……真的是尤其好笑……

“笑什么?”兮君不悦地推了年一下。

刘病已干脆势向后倒去,仰躺在透着凉意的蒲席上,一手捂着嘴,放纵自己,一直笑到女孩扑过来捶打他。

拉着女孩一起躺下年的手指缠上女孩柔软的丝,微笑着道:“我是卫太子的孙子……大汉的两位大司马都有卫氏的血统同样有卫家血统的我为什么不能当大将军?”

女孩眉头一皱,立即就要反驳见少年的脸上笑意渐渐淡去,语气复杂地叹息:“我真的很想看看……横绝千里的大漠,终年冰封的祁连山……还有看不到边际只能看到牛羊的草原……那些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

兮君不由一怔,想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不需要再说出口……

—因为她真的不明白眼前的少年真正想要什么!

“病已哥哥……”兮君轻声呼唤,小心翼翼得仿佛他随时都会离开……去那些她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地方……

“……没事……”失神不过是片刻已便回过神来,转头看向一旁明显忐忑不安的女孩。

兮君想着他的话,试着理解他的想法,然后便皱了眉,更加不安,也更加困惑:“你想离开掖庭?”

不得不承认,年幼的女孩有种被遗弃的感觉。

听到“离开掖庭”,刘病已忽然便有了精神,他没有回答女孩的话,只是眉飞色舞地对女孩说:“兮君,我舅公他们来长安了!”

—他有亲人了!

兮君没有明白,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个消息怎么会让他如此开心。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兮君期期艾艾地回应了一句,努力让自己显得开心一些。

—只可惜,这种努力毫无用处。

刘病已本就十分敏感,而兮君的态度明显与平时不同,他困惑不解地坐起,随意地盘起腿,看着明显一脸失落的女孩,挠头道:“怎么了?”

兮君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忽然就感到不愉快,只能以摇头作答。

低头思忖片刻,刘病已恍然大悟。

—这个年幼的皇后是担心他有了亲人便不再关心她吧!就好像以前,他每次都会因为张贺休沐归家而浑身不痛快!

虽然明白了,但是,对这种情况,刘病已却无能为力——以他自己的感觉来说,解释、保证在这种情况下都是毫无用处的。

少年的沉默让女孩心中更觉惶恐,她忽然想到什么,猛地坐起,挽住少年的手臂,急切地询问:“你的亲人来了,以后,你还会待在掖庭吗?”

——他要离开了,是不是?

兮君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安的根源在何处了。

刘病已听到这么一句话,不由就笑了,见女孩仍旧惶然无措地抱着自己的胳膊,不由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

“如果是这样……皇帝与长公主还需要做这些事吗?”少年对女孩明显变笨的状况深感无力。

—如果他的血亲在长安便可以让他离开掖庭,那么,那位少年天子与他的姐姐恐怕会立刻让史家迁来长安……

—呃……也不对……

少年认真地思忖了一下,然后在心里确认了一下那种情况下可能生的状况——应该是把他直接送到卫家才对!

稍稍用力地揉了两下兮君的头,将她浓密的额弄得一团乱,刘病已微笑着长叹一声:“唉——”

少年也很遗憾:“成人前,我是没有办法离开掖庭的。



—掖庭养视要持续到他成人完婚啊!

(还有一章,不保证一定在零点之间,各位朋友不妨明早再看……鞠躬)(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idianm,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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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掖庭养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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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魑魅魍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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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折辱、尊荣、骄傲

到火光远去,欢呼之声遥远难闻,年少的天子才重~的皇后的手,走回被上千盏灯映照得明亮如昼的大殿。**-wW**

兮君看了一眼殿中的时漏——夜漏早已过半,大概还有一个多时辰便该是百官为天子贺正月的正旦大朝了。

往年不会这么久,大最多也就一两个时辰,今年倒是正好可以连着正旦大朝一块进行到底了。

后宫是不参加大朝的,没走到帝座高台前,兮君便想离开了。然而,她刚刚停步,少年天子便低声言语:“稍进些羹饭再回禁中。



—也有道理。

因为大与正大朝都是要赐宴飨百官的,少府诸官都全力准备,虽然回椒房殿也不会说没有饭食,但是,也不可能比在这儿吃得更好了。

估计刘弗陵也饿了,坐下,便直接举箸。食案上是刚刚摆上的热汽腾腾的饭食,之前奉上的饭食早已被换下。

兮君看着少天子比以往稍急的动作,不由莞尔。

—自作自受啊……

—按照少府与太常地安排。黄门所地方相氏、十二兽等于宫中各处驱鬼时。殿中诸人便可以用膳。甚至于还准备了乐舞与。谁也没有料到年少地天子会突兴致。只喝了二口热羹便离席出门。

想到天子方才地举动。君举箸地手不由停在半空。稍顿了一会儿才重新将牙箸放下。

年少地天子转头了她一眼。却什么都没有说。便继续专注地用膳。

感觉饥饿地人恐怕不少。殿中几乎有交谈地声音。只有轻雅地《鹿鸣》之乐在悠然鸣奏。

“中宫是否要太官另呈膳食?”见年幼地皇后并不动箸。侍立于帐外地长御低声询问。

兮君恍然回神了摇头。道:“不必了。”虽然如此作答。但是。她仍然没有用膳地意思。静静地坐在席上目光望向前方。眼中却明显满是茫然之色。不知是呆还是在沉思。

尽管没有看向自己的皇后是,刘弗陵用膳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才重新变得流畅起来。

帝后两人的异样如此明显,让不少人想忽视都不行不免就有人默默地交换眼色,交流着彼此的看法。

倚华却不行,站在朱幄旁的她与诸侍御都处于高台之上,居高临下,也是众目睽睽,根本不敢有任何失仪之举只能低头肃手,独自思忖。

殿中一干人所想的问题都差不多过就是天子方才的举动究竟有何深意。

兮君想了半天,只觉得额角隐隐作痛到再无法忍受才回过神,抬起右手按住眉心即看了一下殿中诸人。见人数有限的几位后宫高爵女子都已停箸,其他人也大多快用完膳了,女孩琢磨了一下,放下右手,悄悄地扯了一下少年天子的衣袖。

坐在女孩右侧的刘弗陵悄然看他一眼,无声地询问她有什么事。

低下头,兮君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道:“妾可以回后宫吗?”

刘弗陵眼中闪过一丝讶色,却没有答应,反而拍了拍女孩的手,温言安慰:“再待一会儿。”

兮君点头应承,却不由更加忧虑——为什么一定要她留下?

悠扬的礼乐在帷帐后奏鸣,乐人低和着优美的乐辞,身着轻薄圭衣的舞伎在殿中舒展肢体,姿态优雅,撩动人心。

这一切,都没有多少人注意,未央宫对于很多人来说,都不是享受的地方。

兮君也觉得不舒服。

事实上,每一次,随同天子来未央宫都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年少的天子不喜欢未央宫,因此,总会做出一些事,以泄不得不来此的郁闷心情。

年幼的皇后不得不考虑——他是不是又要利用自己来达到某种目的?

“中宫。”

天子的声音恰好响起,兮君稍显讶异,抬头便撞入一双深沉的黑眸。

“岁末年终,中宫代朕为皇姊奉觞,以谢皇姊辛苦。”刘弗陵温柔地要求。

兮君垂下眼,没有立刻回答。

曲乐依旧,歌声动人,连舞伎挥袖的细微声都那么清晰。

兮君能够感觉到,殿中席上的诸人都将目光投到自己身上,那种感觉……如坐针毡。

——鄂邑长公主于禁中供养天子……却毕竟不是皇太后!

兮君有种被折辱的感觉。

——这不是家宴!

—这是在未央前殿进行的大朝礼!

兮君想拒绝,然而,被天子握在手中的右腕告诉她——天子的这个要求绝对不容拒绝。

“中宫?”刘弗陵的声音温柔依旧,手上却更加用力。

兮君抬眼看向天子,却没有应诺。

女孩眼中的沉静让刘弗陵不由有些心慌,下意识地,他更加用力地握紧女孩的手腕

尽快得到肯定的答复。

疼痛让兮君不由皱眉,然而,她并没有顺从天子的意思,而扬声唤道:“傅母。”

皇后的傅母站在长御们的后面,听到呼唤,诸人虽然不明白天子的意思,却仍然让开了一条道路。

皇后的傅母选自宫婢之中,须年过五十,无子无女,德行无亏,因此,素来是最重规矩的。即使是这种意外的情形下,她仍然没有丝毫的慌乱,而是一派郑重地低头敛衽走到幄帐旁,长跪稽:“婢子在。”

“代我为长主奉觞。”八岁的皇后也一本正经地说出命令。

—女子诸侍从中,之位在最右,是地位最高的人。

说话时,兮君一直看着天,极力压抑着受迫的心慌。

—她不能确定,安排是否能让天子满意。

年幼的皇后无法不紧张不安,她傅母却没有丝毫的犹豫。

“敬诺。”

—傅母有师教之责,故不唯。

刘弗陵不是没有怒,然而,面对年幼的女孩眼中显而易见的坚持,他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兮君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立刻收手,看都不看身边的天子。

朱幄之中的对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殿中的百官与帝座周围的侍没有人能够当作听不到。

身着绡领玄衣的傅母在长公主席郑重下拜,奉上至尊才能使用的鎏金酒觞。

“婢子奉诏,代中宫为长主奉觞。”

鄂邑长公主看向坐在朱幄中的皇后,眼中是掩不住的怒火。

—同样是被折辱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大汉的长公主很想将席前跪着的那个女人手中的酒觞打翻。

然而,仅仅是想,仅仅是一瞬间。

隐于漆几下的双手仍在颤抖,然而大汉的长公主不得不向帝座所在倾身拜谢:“妾谢陛下、中宫厚恩!”

—大汉的长公主何曾蒙受如此屈辱?

额头抵在手背上,鄂邑长公主几乎将牙根咬碎。

她不曾见那位被尊诸侯王太后的高帝嫡女,然而,她知道自己姑祖母、姑母与长姊拥有怎么样的尊荣。

—哪一位贵为帝姊的长公主不是让皇后倍加礼遇?

—即使是她的姐姐,在皇太子面前也是说一不二的人,除了皇后,大汉宫中,何人敢在那位长公主说个不字?

接过铜觞,鄂邑长公主一饮而尽,再不看向帝后所在的朱幄,心中忿恨却再难抹去。

—那个八岁的皇后凭什么如此骄傲?!

几乎可以说是怨毒的目光扫百官所在的席位。作为顾命辅臣,霍光与上官桀的位置在百官之上。

看到霍光微笑着看向外孙女,鄂邑长公主不由握紧拳头,心中暗暗冷笑。

—不就是因为她有一个姓上官的父亲与一个姓霍的母亲?!

—是的!年幼的皇后有一个好母亲啊!

—就如当年的长公主与皇太子一样!

—除此,她还有何可恃?

同一时间,兮君也没有看鄂邑长公主,尽管那位长公主的席位离自己最近。

看着傅母在自己面前行礼复命,她起身答礼,随即转向旁侧的天子:“陛下,夜漏将尽,妾请退席。”

岁大朝在夜漏未尽七刻时开始。

按制,同一时间,后宫女爵与在京的公主、列侯夫人以及二千石上官员的妻子也要在椒房殿为皇后贺正月。

此时,距离大朝时还有不到四刻的时间。

—天子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即使如此,年少的天子仍然盯着低头行礼的皇后看了好一会儿,才摆手答应:“准!”

随着皇后退席,以鄂邑长公主为的公主们与列席的后宫女爵也跟着行礼退席。

一直守在宫门处的丁外人看着长公主一脸怒容地走出宫门,虽然被冻得不行,仍然打起精神,一边迎上去,一边吩咐侍从备车。

小心地趋奉了几句,打着新年的名义劝了一番,总算让长公主缓了脸色,带上了几分笑意。

丁外人松了一口气,却不由犹豫——要不要探究宴席上的事情呢?

他还在犹豫,就听长公主淡淡地道:“你见过皇后吗?”

丁外人讶然摇头:“臣的身份如何能见到皇后?”他连宫门都入不了的!

长公主漫应了一声,轻轻微笑:“一个小女孩……我倒想看看……能傲到什么时候!”

丁外人不由心惊,却没有敢应声,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脸迷糊地道:“长主说什么?”

鄂邑长公主抬眼,淡淡地道:“没什么!”(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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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追究与益封

正月,为大朝受贺。

夜漏未尽七刻,未央钟鸣,天子受贺,诸臣执贽,三公、列侯为璧,中二千石、二千石为羔,千石、六百石为雁,四百石以下为雉。

公卿皆为天子贺正月,然而只有二千石以上的官吏可以上殿,于御座之前举觞贺万岁。其后,奏食举之乐,百官受赐宴飨,歌乐大作。

如此盛大的贺仪,行《太初历》后,每年不过两次,除了正旦之日,唯十月旦如此行大朝仪——十月乃是高帝定秦之月,是大汉元年岁。

同一时间,椒房前殿,皇后受贺。

这不是兮君第次受贺。

听着千篇一律的贺辞,说千篇一律的答辞,八岁的女孩对这种纯粹的仪式毫无兴趣。

按照顺序,后之后便是在京的诸公主,兮君稍稍振奋了一些精神,毕竟皇室贵女与后宫嫔妾是不同的,至少在礼仪上,她要表现得更加尊重。

没有看到鄂邑长公主,君并没有在意——因为鄂邑长公主身负供养之责,一般来说,这种帝后分开进行的礼事,她都会守在天子侧近。——然而负责仪程的内谒令却皱眉愣了一下。

兮君为深感无聊,根本没有看到内谒令那一小会儿的怔忡,但是,自然有人看到。

大长秋在~很困惑地问内谒令:“长公主?”

询问地声音很低。但是。意很明确。

—为何不见长公主?

一夜未合眼。兮君恨不得仪式立刻结束。听到大长秋地询问。便毫不在意地道:“前两年。长主不都没有来?”

大长秋与内谒令相视一眼究是没有再说什么——毕竟是新年正旦。

这般零碎地对话自然不会传入台下拜贺诸女地耳中。但是。这些身份高贵地女子中。不少人都刚刚经历过帝后之间因鄂邑长公主而起地那么一点小小波澜。此时。见鄂邑长公主连正旦朝贺都不参加。不管前两年如何。所有人立马都留了意。

待二千石官员的妻子拜贺结束,便是规模不下于前殿的赐宴是一个时辰之后,兮君才终于可以换下一身沉重的盛装服饰接躺倒在寝台上。

看着只取下假结与头饰便躺下的女孩,诸侍御不由掩唇轻笑,便是她的保傅,刚板起脸想教训,又想到女孩一夜未睡的辛苦只是叹息一声,勉强纵容了。

倚华进来时到的便是这样一幅轻松画卷,不由便稍稍愣了一下,待看见兮君毫无正形地躺在寝床上,哪里还不明白原因。

年轻的长御翻了一个白眼,想了想,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侍奉的宫人上前,将皇后头上的髻解散放开她睡得更舒服一些。

兮君早在躺下时便睡着了,这一系列事情根本没有感觉,再醒来是正旦之日的时了。

一干侍御宫人服侍着皇后着裳洗漱,直到皇后起身准备去用膳时,倚华才轻声对皇后道:“中宫,昨夜大结束,长主便归家了。”

也许是没上心,也许是没有睡醒,兮君只是随口漫应了一声,直到在漆案后坐下,用了两匙羹汤,才恍然抬头:“长御方才说什么?”

倚华不得不放下布膳的包金木箸,躬身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兮君点了点头,看了微微皱眉的傅母一样,便没有再吭声,默默地用完膳,才对一旁侍奉的宦道:“召内谒令!”

本来以为事情已经结束的内谒令匆匆赶来,行过礼,还没有抬头,就听到长御认真的声音:“奉中宫诏问内谒令,正旦贺仪,长公主是否奏请不至?”

重重地将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内谒令心中叹息,口上却一本正统地道:“长主未呈书奏请不至。”

不算大的东厢中顿时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知道皇后的下一句话会是什么。

“……长主是什么意思?”

半晌,众人才听到皇后喃喃低语,所说的话语让所有人不由面面相觑。

—的确,长公主为何如此?

—故意挑衅吗?

倚华也不由皱眉,待看见皇后将目光投向自己,不由便苦笑摇头:“婢子只觉得长主此举不妥……中宫不可不追究……”

年幼的女孩咬了咬嘴唇,随即看向一旁的傅母,只是,对这种明显涉及甚深的事情,宫婢出身的傅母也深感茫然,又如何能提出有见地的建言?

兮君只得再次看向倚华:“追究?如何追究?”

兮君倒是不反对追究一下长公主的不妥行为,毕竟,夜间宴席上所生的事情仍然让她感到不悦。

她能够理解,少年天子打算给抚养自己的姐姐更多的尊荣,但是,那不应当包括牺牲她这个皇后的尊荣与骄傲!

兮君摇了摇头:“算了……新年伊始,陛下恐怕还想再加恩于长主呢……”

—何必为了这种事情让更多的人都不痛快呢?

——便是追究,也会让她心情更好。

所有人都没有吭声。

天子想益封长公主并不是什么秘密,事实上,早在冬至那会儿便有消息传出,朝廷内外也算着,估计天子正是打算等着新年正旦的机会给皇姊加恩。

从大局考虑,皇后想法没有错,但是,如此纵容不免有损皇后威信……

一时之间,中宫诸人也难以决断。

兮君实在不喜欢这种气氛,正要大度摆手,就听殿外的宫人通禀——大长秋请见。

大长秋掌皇后诏命,是极清贵,又是长,素来都很少往年幼的皇后身边凑,因此,不仅兮君,连殿中诸侍御都十分惊讶。

“请!”兮君没有用召,毕竟,大长秋也属朝廷百官。

颇上年纪的大长秋并没有任何失礼的举动,行礼、禀奏都是一板一眼,但是,所说的事情实在让殿中众人无法不惊讶。

“长公主共养劳苦,复以蓝田益长公主汤沐邑。

”兮君轻声重复,唇角微扬,眼神却是极冷。

哐!

帐前漆几上鎏金博山炉被女孩的衣袖扫落,香灰与红的木炭洒落一地。

诸人惶然跪伏,却只见年幼的皇后再不一言,默然转身离去。(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彩*虹~文*学

22、少年天子的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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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谁是渔?谁是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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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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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心思

着加了织锦的凭几上,霍光十分头痛地揉了揉眉心。**-wW**

“皇后在建章宫……”

—就在天子的身边……

霍光觉得,这种情况下,很难让年幼的皇后置身事外。

“没有。”张安世忽然开口。

“嗯?什么?”没头没的两个字让霍光弄不清他的意思。

张安世振了振衣袖,慢条理地道:“皇后没有在建章宫。”

“什么?”

这一次,不仅霍光,连杜延年与公孙遗也惊呼出声。

张安世轻笑:“据我所知,宫侍御将中宫起居惯用之物全部搬回了椒房殿。”

“么可能?”杜延年皱眉。“陛下会同意?”

安世无辜地摊手:“据说是新岁仪式太多。中宫年幼。不堪奔波。”说着不由摇头:“陛下就是想不答应。看着中宫那脸色。也断不好拒绝地。”

想之前出宫时所见到地皇后。张安世不由看向霍光:“我看中宫地气色……可真地不是很好……”

—小小年纪。又是女儿身。禀质柔弱一些也正常。然而。上官皇后却是明显地体弱不足之征。让人看着有些心惊。

霍光闭上眼。深深地叹息:“那孩子聪明。又经悲恸。如今事端频出。她必然用心过度……”

这并不是霍光地猜测。而是少府太医所写地医案。

—心思过甚,以至气血失调。

太医令禀报时不无惑——年幼稚女能如何用心过甚?

霍光只能在沉默之后太医署全力为皇后调养身体。

三人一阵沉默半晌公孙遗抬眼看向霍光,欲言又止,终究是没有开口。

霍光何等敏锐,立刻便察觉了他的举动,在其低头时轻声唤道:“公孙君有言?”

大将军长史一愣,再抬头时,漆几下在膝上的双手紧紧交握,他强自镇定地道:“将军……臣不敢说。”

“说吧!”霍光不假思索,“你等与他们二人又不同。我若有行差,你等属吏亦难逃脱。”

公孙遗再不敢犹豫头便道:“皇后聪明……父仇……岂有不记之理?”

—父仇不共戴天!

—霍光若保下皇后,焉知日后不会受其报复?

—尽管年幼的皇后未必有报复的能力是,居于至尊之位……终究是后患!

霍光不由沉默,杜延年与张安世也颇受触动,思忖了一会儿,还是看向霍光,等待他的决定。

—毕竟是他的至亲骨肉……

迎上三人的目光霍光扯动嘴角,笑得十分淡漠。

“若是报复……我自不会再当她是骨肉……”

霍光给了心腹与属下一个交代。

公孙遗一愣张安世与杜延年却是再无意见。

“将军……”公孙遗实在不解,霍光为什么要对这个外孙女分外留情刚要开口,便被杜延年扯了一下袖口便是再糊涂,也明白其中的制止之意,犹豫了一下,他还是低头,“敬诺。”

杜延年松了一口气,抬眼便对上霍光略显清冷的目光,心中不由一震。

“幼公……”霍光拖了尾音,问得冷漠。

杜延年苦笑:“先夫人、大姬,只余此一脉,将军有所怜惜,亦是人之常情!臣等岂有为难之理?”

霍光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直言,竟是一阵儿怔忡,好久才回神。

“多谢幼公……”霍光艰难地道谢。

—这些话虽然是他的实话,但是,终究是私心,他如何能对他们说?

——杜延年替他说了……其实是最好的方式……

公孙遗恍然大悟,隐约想起,的确曾听说过,霍光偏爱嫡长女……

—于是,爱屋及乌?

事涉私隐,公孙遗也没有将想法表露出来,只是暗暗提醒自己,要对中宫的事情另眼看待了。

这么琢磨了一番,公孙遗稍稍定神,却猛然听到张安世失声惊呼:“……大将军!这太危险了!”他慌忙抬头,却只看见霍光一脸淡然的神色,而杜延年与张安世则皱着眉,眉目之间明显是惊不定。

公孙遗想问又不好出口,毕竟分神已是过失。

另一边,张安世勉强镇定下来,手按凭几,语气坚决地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大将军岂可如此冒险?”

—冒险?!

公孙遗不由冷汗淋漓,不敢想像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

杜延年也缓缓劝道:“大将军意欲尽快解决隐患,自是无可厚非,然而,以己身犯险境……实非上策。”

霍光却仿佛毫不在意,依旧轻笑:“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子孺,幼公,君等言重了。”

道理自然是没有错,但是,张

杜延年却仍旧不同意。

“即便将军不予,彼等亦必取之。”张安世根本不认同霍光的道理,“示以间隙与否,根本不影响局面。”

杜延年随即点头附和。

公孙遗听出一点意思了,然而,看看霍光的神色,根本没询问自己的打算,便依旧低头不语。

霍光敛了笑意,沉吟片刻,微微扬起唇角,轻声道:“子孺所言甚是。然而,围三阙一,又岂是只为仁恕?”

张安世一愣,杜年也很诧异。

—霍光这是在说……兵法?

虽然是大司马大将军,但,事实上,霍光从未真正领兵,更不必说用兵了。

即便是张安与杜延年也不认为这位大将军真的精通军务……

看着两位亲信的神态,光皱眉,随即失笑,颇有成就感。

“这么惊讶吗?”霍光摇头,“不说我姓什么,即使是子孺,在先帝身边那么久,也不至于说对兵事、军务一窍不通吧?”

武皇帝立内朝,所为的也就是用兵,主持内朝的本就是大司马大将军,他们这些内朝近臣,哪一个不曾经手军报、军令?

张不由失笑:“的确……”

霍光忍不住摇头,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杜延年稍觉不解,张安世倒是明白——提及那两位逝,对霍光而言,绝对不是愉快的事情。“这么说……”张安世认真地思索霍光的用意,“大将军是希望将他们的行为置于可控制的范围?”

其实,更直白的说法,应该是让他们只能做霍光希望他们做的事情……

霍光没有否认,甚至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图:“子孺,我厌恶事情失去控制!”

—事实上,霍光也害怕事情失去控制。

—在霍光过去的人生经历中,仅有的几次无法被控制的事情都意味最让人伤心的结果!

至此,参加议事的另外三位再没有纠缠霍光的私心想法,而专注于分析布局。

这种布局与阴谋设计不同,有点将计就计,顺势而为的意思,本应该没有太多的争议,然而刚商议到一半,公孙遗竟与张安世的意见相左了。

“不行!”张安世根本不说理由,只是否定,“不能在任何节庆,更不能在未央宫!”

—公孙遗建议,逢节庆典,内外同贺之时,先除上官家,再以上官家指证燕王、鄂邑长公主。

这个建议的可行性很高,霍光未置可否,杜延年也没有反对,张安世便一口否决了。

“为什么?”公孙遗不解。

张安世看了霍光一眼,见他不说话,但没有解释,只是道:“并非只有此一策,长史见谅,我不能同意此策!”

以张安世九卿次席的身份,如此委婉也可算退让了,公孙遗也不好坚持,见霍光与杜延年仍旧不语,他便道:“的确并非只有此策……然而其它方法,难免有漏网之鱼……”

—的确如此。

张安世很清楚,正是因为这一点,霍光与杜延年才不表态的。

犹豫了一下,张安世仍然摇头:“虽然有一些不好明言的原因,但是,在庆典难……变数太大……毕竟,至尊在场……”

刘弗陵本身就是最大的变数。

他是天子,一言定乾坤,如今天下民心仍属汉室,天子若是话,莫说百官之中上官桀他们的党羽,便是期门、羽林以及光禄勋属下的郎官,也未必不会倒戈相向。

毕竟,天子方是正统所在。

公孙遗不由一惊,顿时心悦诚服地低头:“是臣思虑不周。”

霍光也点头:“子孺的确心思细密。”

张安世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倒是杜延年听了张安世的话之后,皱眉沉吟了许久才开口:“若是考虑陛下的立场……臣不得不担心,燕王与左将军手上是否会有陛下的某些……信物……”

“密诏?”公孙遗脱口而出,张安世再次翻了一个白眼,无奈地摇头,很轻声地说了一个人:“魏其侯。”

大汉诏书素来一式两封,一份授出,一份留存,若尚书台无存,诏书即为假,立定矫诏之罪。

魏其侯仍是窦氏宗亲,与武帝之舅武安侯相争,获罪系囚于都司空狱,其侄呈先帝遗诏,却因尚书在宫中找不到所存诏书,而被定为矫诏,弃市渭城。

有此例在前,密诏的风险显而易见,上官桀等人不会为了与霍光争权冒那么大的风险。如果不是密诏,自然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张安世的提醒让公孙遗稍稍安心,然而,杜延年并不认同。(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彩*虹~文*学

26、麻烦

(首先向坚持不放弃本书的各位朋友抱歉!从元旦开始,易楚被感冒症状困扰着,十分无奈地说,至今仍然是呼吸不畅,直接后果就是头昏脑胀……而最近的情节却是不能不细心谋划的部分,易楚实在是有心无力……再加上元旦之后,接连有上级考核……忙完工作,易楚连上网都没有力气……于是,断更了……请各位见谅了~~~~)

“只要有诏书,事成之后便是奉诏而行,名正言顺。”

杜延年认为诏书的用处不在事前,而在事后。

“同样,大将军行事亦需奉诏。”杜延年很慎重地提醒这一点。

“成则忠臣,败则反逆!”杜延年启蒙即学法家,对这种事情极为了解,说着便不由冷笑,“此时,天子正统的用处不过如此!”

几近大逆的大敬之辞,让张安世与公孙遗都不敢接口,正在不安之际,却见霍光无可无不可地颌首应道:“诏令并不是问题。”

轻扣面前漆几光滑的面板,霍光对诏令这个问题明显是漫不经心的,再开口,说的却是另一件事:“不说燕王,单是盖主与上官家两处,幼公,你可能保证事无巨细,无所遗漏?”

听到这个问题,杜延年却是自得地扬起唇角:“可以!”

霍光点了点头,又思忖了一.会儿,示意公孙遗记录,道:“京师诸军皆不动,只调将,子孺与卫尉不能动,调执金吾。”

宫廷禁卫是重中之重,霍光不能.失去对宫廷的掌握,这个饵便只能是执金吾。

公孙遗飞快地记下霍光口述的命令。

“长公主家与上官家的动向一.日两报。”示意公孙遗不记此条的同时,霍光看了一眼杜延年,看到对方点头后,也轻轻颌首。

张安世犹豫着补充了一句:“丞相府与御史大夫寺.是否也该注意一下……”

霍光皱眉:“……桑弘羊……”田千秋老迈,光是万方庶务都顾.不过来,遇事先退三分,哪里还会掺和这些朝堂之争?

张安世点头:“桑弘羊!”

御史大夫寺在禁中,张安世与桑弘羊时常见面,.对那位一直很安静的御史大夫,张安世总是有种违和的感觉。

“他也是先帝遗.诏所命的大臣。”看着其他三人不解的神色,张安世不得不按捺下莫名的情绪,仔细分辨自己这般言语的真正的缘由,因此,边想边说的他说得十分缓慢,“他是少年得志的人,在先帝都挥洒自若……”

“的确……御史大夫最近很安静……”杜延年表示赞同,“自从上次燕王上奏弹劾大将军之后……”

霍光倒没有太在意桑弘羊:“也许是察觉陛下已经足够聪明了!”

那一次,刘弗陵临阵退缩,对上官桀与桑弘羊都是莫大的打击。

——少年天子是明君,霍光是忠臣!

——他们两人不仅一无所获,相反,还背上了挑嗦君臣不和的恶名……

霍光不由冷笑。

——少年天子只想着壮士断腕,却忘了自断臂膀的后果!

张安世却皱眉:“御史大夫承先帝重恩,以商贾子弟位至二千石,遗诏又予副相之位,岂会因少帝一时失策即退避三舍?”

——这一点上,他们同样如此……

“御史大夫有制诏之权,大将军不可不慎。”张安世很郑重地提醒。

霍光轻轻握拳,淡淡地点头:“有道理!”

杜延年了然地眨眼,却没有出声。

稍稍沉默了一会儿,霍光摆手:“岁首正旦,我就不多留你们了。”

三人同时翻了一个白眼,却没有一个人多话,同时起身,行礼离开。

张安世转身时感觉衣袖被扯了一下,心中微讶,却也不着痕迹地落后了公孙遗与杜延年一步。

霍光果然有交代:“让曾孙在宫中待着。”声音很低,却也很认真。

张安世微微皱眉,看了霍光一眼,见他神色郑重异常,尽管仍然不解,却还是默默点头。

很显然,这不是询问的好时机……先让刘病已不出宫就是了……

出了霍家大门,公孙遗很有自知之明,与两人道了贺辞便登车离开,张安世是宗主,也急着回家,不料,他还没开口话别,便被杜延年拉住。

“我位卑身微,劳驾光禄勋相送一程。”杜延年毫不客气,竟是扯着张安世的胳膊,一起登上张家的马车。

张安世定神一看,果然没有看见霍家门口有多余的车驾,不由没好气地白了杜延年一眼,却也不得不让御者转道先去杜家。

杜延年却是不曾有半点不好意思:“我那个谏大夫的秩位可没有宵禁出行的资格。”

张安世更没好气地瞪着他:“你方才不跟大将军说?”霍光临时给道手令就可以解决的问题,非要麻烦他……

杜延年摊手:“我之前就把车遣回去了,本来是想找大将军借用一下……方才……”他撇了撇嘴,十分无可奈何,“大将军神思不属,我哪有开口的机会?”

“神思不属?”张安世的嘴角不由抽了两下,因为这个莫名的形容。

杜延年的眼神稍敛,轻声道:“这一次,麻烦大了……”

张安世没有应声,反而垂下眼帘,瞬间沉静下来。杜延年也没有再说话,两人就这么沉默坐在车中,看也不看彼此,径自想着同一件事——这一次的麻烦。

“大将军那点私心不算什么……”张安世无法不苦笑,“麻烦的是他……的态度。”

——对天子的态度。

张安世说得含混,杜延年却是明白的。

虚指了一下西边的方向,杜延年背靠着冰冷的车壁,笑得淡漠。

“因为那位是先帝最后确立的储君。”杜延年冷静地陈述,语气中不见丝毫漏*点。这让张安世讶异。

转过头,不解地盯着杜延年看了一会儿,张安世垂下眼,右手轻抚另一边衣袖上的刺绣,轻声道:“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似乎……杜延年对大将军忠于先帝选择……这一点……不是很满意……

杜延年嘲讽地一笑,却没有解释:“我不能说。”

张安世了然,思忖片刻,抬眼看着杜延年,淡淡地道:“若是觉得没有必要,幼公可以对大将军说明心意……”

杜延年一愣,随即就听到张安世清冷的声音:“事涉中宫,大将军的心思大多放在中宫处,思虑不周……难免的……”

杜延年又是一愣,随即欣然拜谢好友:“敬谢指教!”

——他自己完全没有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张安世更加确定,杜延年不想说的那件事必然十分的严重……

——会是什么?

张安世慢慢地回想——什么时候,什么事件,霍光与杜延年的所作所为是他完全不知情的?

“……子孺!”

沉思中的光禄勋被好友的惊呼吓了一跳,本能地抬手挥开对方轻触自己胳膊的手,换来一个无力的白眼。

“在想什么?”杜延年其实很随性,对好友的戒备之举并不是很在意。

张安世笑了笑,实在不好解释,也就没有多说,而是道:“快到你家了?”

见张安世如果明显的回避话题,杜延年眨了眨眼,随即轻笑:“不是快到,而是已经到了。”他方才就是向张安世辞别……

张安世干笑了两声,哪里还好多说什么。

都是聪明人,杜延年下车还是警告了一句:“子孺,有些事情,不知道才是好事。”

张安世没有应声,只是淡淡地点了一下头。

“回家。”看着杜延年走进家门,张安世一边关上车门,一边随口吩咐,却没有得到回应。

停下合上车门的动作,张安世不解地看着没有动弹的御者与随从苍头。

亲信的苍头上前一步,在车门旁,低声道:“掖庭令家的长公子与大公子起了争执……”

张安世一愣,随即皱眉:“现在呢?”竟是根本不想听其中经过的意思。

苍头被主人如此一问,顿时有些慌乱,却不敢不答:“掖庭令一家已回自家……”

张安世猛地抬头,恼怒非常。

“主君……”禀报的苍头被主人吓得不轻,却不敢多话。

“去掖庭令家。”张安世恼火地甩上车门。

其他人也不敢多话,重舆辎车立刻往张贺家行去,待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禀报的苍头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张安世家事并不平静,他的长子千秋并不是元妻嫡出,而是他少时的傅婢所出,次子延寿才是嫡子,家中自然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和,然而,岁首正旦,闹出这么一出,又是与那个休弱多病的侄儿……

张安世根本不兴趣理会其中的曲折,毕竟,他的儿子有三个,张贺却只有一子……受不得委屈的!

赶到张贺家,张安世一路上所想的话,一个字都没有来得及说。

张贺正赶着出门,见到他只是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小儿郎的少年心思而已,不值得你赶过来……你与你阿嫂说吧!我得入宫……”

“什么事?这个时候?”张安世不由惊讶。

“谁知道?!”张贺也是祭祖前才来得及出宫,本以为能休息几日,却又接到这种急召。

传讯的黄门就在旁边,张贺也不好多说,挥了挥手,便急忙上车走了。

站在门口看着张贺的马车离开里门,张安世才转身进了兄长的家门。

家事的确是小孩子间的少年事——不过就是兄弟俩看中同一个婢女而已,因为那个婢女是张安世家的,如今又被带了过来,张贺的妻子还是十分不好意思。

张安世却是毫不在意:“难得侄儿对女人上心,回头我就让人把身契一起送过来。”张贺夫妻只有一子,又是那种虚弱的状况,至今只有一女,别说张贺夫妻俩,张安世也悬着心,哪里会为这种事与兄嫂计较?

张贺的妻子自然是千恩万谢,又为张千秋说了情。长嫂如母,张安世自然一一应了,待她说完才开口问道:“兄长可说,宫中出什么事了?”

“没说什么……”张贺的妻子很不解,思忖着回答小叔子,“哦……方才着衣时,我倒是听他念叨,什么‘未央宫就只有一个皇后在能出什么事?’……大致是这样了。”

张安世顿时一阵头痛。

27、离奇的状况

张安世头痛,少府太医令更头痛。

“太医令,请开方。”詹事不耐烦地催促,心急如焚的情况下,什么风度、气度都消失得一干二净,能用个“请”字已经是最大的极限了。

此时,殿内的人很多,温炉中,炭火烧得正旺,也许是太热了,几乎所有人都看到太医令额头上密布的汗珠。

在内卧等得心焦的倚华一过来便看到太医令紧张的神色,顿时与殿内所有人一样脸色刷白。

“……怎……么……了……”重回禁中以来,倚华第一次感觉惊恐。

所有人都明白事情非比寻常——至少绝对不是之前认为的暴病……

——当然,在朝堂之上,宫禁之中,暴病本就不是什么好事。

——如元光五年的武安侯,如元封元年的冠军侯。

颤抖的声音让太医令陡然.回神,待看清殿中各人的脸色,顿时一惊,随即抬手拭去额上的冷汗:“中宫一直在用药,仆实在不敢轻易开方,诸君请容仆与诸太医商议。”

太医令说得十分流利,殿中诸人.却是将信将疑,不过,此时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倚华端端正正向詹事行礼:“婢子告退。”

詹事下意识伸手阻止她的离开:“中宫如何?”

虽然詹事的手并未触她的衣.裳,但是,倚华仍然停了步,听完詹事的询问,她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平静回答:“很不好。”

三个字便让詹事惊出了一身冷汗。

倚华垂着头,平静地道:“中宫虽未出声,但是,一直辗.转难安……”

众人的目光立刻落到太医令身上,太医令额头上.的汗又涌了出来。

见詹事不再开口,倚华再次行礼,方要转身,她忽.然又停下,抬起头,似笑非笑地道:“詹事可使人通告车骑将军了?”

詹事一愣,随即.也是一头冷汗;“……新年岁首……就不要了……吧……”

上官安从不是好脾气的人,又是这种日子,直接发作中宫所有人都有可能。

倚华的神色没有变化一下,依旧是一脸似笑非笑淡漠神色,她微微低头倾身,一派恭敬地詹事道:“君以为少府会向何处奏报此事?”

詹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少府必是向丞相府与大将军府奏报……若是上官家得到消息迟于其他几处……

“大长秋,事涉中宫安危,仆以为当急报桑乐侯家。”詹事断然转身,急切地说服大长秋,“请予出宫令。”

椒房殿上下都被突发的情况弄得手忙脚乱,大长秋年纪又大,受惊之下,没昏倒猝死已是大幸,哪里还有心思考虑周全,此刻听到倚华的提醒,好容易平息下来的心又剧激地跳起来。

一手按住心口,须发花白的大长秋颤巍巍吩咐中宫尚书拟令,随即便不停地喘息。一时间,暖意融融的西厢中只听到大长秋粗重的喘息声,所有人心头都笼上了一层寒冰。

“……詹事……”

令人不安的寂静中,半天没有开口的太医令战战兢兢地唤道,众人的目光一下聚集到那位同样不年轻的太医令身上。

勉强压下脑中郁结的闷气,詹事尽量温和地询问:“何事?”

太医令一脸灰败之色:“仆想再召几位太医、女医过来……”

“诊治之事,太医令自可作主。”詹事拧眉回答,好容易才没有吼出来了。

已经退出西厢的倚华脚下不由顿了一步,随即摇了摇头,却没有再耽搁,直接赶往皇后的内卧。

看到倚华进来,内卧之中的诸侍御都焦急地看过来,皇后的傅母最是着急,立刻便追问:“太医呢?开药了吗?要不要施针?”

倚华摇头:“太医令拿不准……”

“他是太医令!”傅母失声惊呼。

“嗯……呵……”

兮君忽然出声,似乎是想笑,但是,一张口便因为疼痛而呻吟。

“中宫!”

众人不由惊呼。

从事发到现在,他们知道皇后很痛苦,但是,年幼的皇后一直死死咬牙,即使满头冷汗,咬破了嘴唇,也一声不吭。

其他人都不由变色,倚华却是松了一口气,跪在床边,用丝帕拭去女孩额头的冷汗:“中宫……疼就叫出来吧……”

兮君猛然抬手,紧紧攥住长御的手腕:“我会死吗?”

女孩乌黑的眼睛中满是绝望与愤恨。

倚华深深地皱眉,却以更加坚决的态度断然回答:“不会!”

“真的吗?”兮君再次咬唇苦笑。

倚华动作轻柔地抚上女孩紧攥着自己手腕的手指:“婢子可以发誓。”

兮君缓缓松开手,纤细的手臂无力地垂下,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

主婢的对话让殿内所有人都默然低头,心思万千却半点不敢显露。

——皇后这场暴病……真的不是有人想要她的命?

倚华同样没有再出声,只是更加细心地拭着皇后额头的冷汗,一遍又一遍。

等了又等,傅母终于忍耐不住,再次暴躁地站起:“太医署究竟在干什么!”

几乎是话音方落,外面就传来一阵声响,刚走到屏风旁的傅母陡然停步,瞪着进来的女医发火:“中宫若是有个万一……”

“傅母!”诸侍御不安地低呼——此时此刻,不吉之言……还是谨慎一些,少出口吧!

那名女医虽是妇人装束,但是看起来十分年轻,只是二十出头的模样,被傅母一吼,立时进退不得,只能皱眉站住,詹事这时正好赶了过来,也皱眉,催促道:“快点进去诊治!”

见詹事出面,傅母也不敢多说,侧身让开。

那位女医却沉下脸,冷冷地道:“我是给人医疾的,不是受人喝斥的!”

詹事本就心情不好,顿时就要喝斥,却见太医令侧身插了过来,对那位女医陪笑:“这是皇后的傅母,只是焦心如焚才会……”

那名女子的脸色才稍稍缓了一些,径自绕过屏风,直接走进内卧。

詹事这才回神,拉住太医令,低声道:“这位是少府的女医吗?”他从未见过不说,那份气势竟是完全不输宗室贵人,怎么会只是女医?

太医令连连点头:“当然是!”

“义女医?”倚华惊呼声几乎同时响起,詹事眉角一跳,也不好再与太医令多说,立刻也进了内卧。

“你是……”那名女医看向倚华,片刻之后便再次皱眉——她不认识这位长御。

倚华敛衽低头:“婢子在先帝时即在椒房殿。”

那名女医眉心稍解,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径自在床边跪下,打开带来的漆匣,取了一个小巧的丝垫放到兮君的手腕下,随即按腕诊脉。

几乎是在触及皇后手腕的瞬间,那名女医便脸色大变,刚松开的眉头再度紧紧拧起,过了一会儿,又请皇后将另一只手也伸过来。

两手的脉象都诊过,那名女医的脸色十分难看,让站在她身侧的太医令看得心惊肉跳。

“义姬……”太医令不安地低呼。

女医摆了一下手,示意太医令出去再说,却听到一声低呼:“不必……”

年轻的女医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痛得颤抖的女孩。

“中宫……”倚华上前询问。

兮君看着那名女医:“照实说。我要听!”

一直很镇定的女医顿时有些无措地看向周围,却见所有人都低头不看自己,她不由更觉慌乱。

“……臣……臣必须与其他医者参详……”她找了一个托辞。

倚华不由讶然——难道习医之人都用这么一种理由?

兮君攥着身下的锦衾,一字一字,艰难地开口:“你为外祖母与先妣医治过……你说……”

那名女医哑口无言,思忖了一会儿,对年幼的皇后道:“并不是很严重,应该是皇后今日所食之物中有相反、相恶之类……”

所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细细的声音汇集到一起,在寝殿中来回冲撞。

太医令毫不掩饰地拍了拍胸口,一脸劫后余生的模样,同样的,还是詹事、大长秋等人……只有倚华在松了一口气之后,无声地扬起唇角。

——冷笑。

——也是嘲笑。

——相反、相恶?

倚华在心中想着这个解释——真的是比中毒更离奇啊!

——即使是倚华这种从未习过医的人,也听说过所谓的“相反、相恶”,宫中的食官、汤官等“精于术业”的人士会连最基本的禁忌都不知道?更不必说,因为年幼的皇后上次大病之后,至今仍在用药,太医署早把禁忌的食材、药材通报各处了!

倚华不知道年幼的皇后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因为很显然,听女医说完病情之后,女孩便再次因疼痛发作而无法言语了。

“太医令,请准予施针。”那名义姓的女医转身请示,得到太医令的首肯,她立刻取出针包,展开后,利落地在兮君头上施针,不过两针,倚华便欣慰地看到年幼的皇后沉沉昏睡过去。

“太医令,开方吧。”女医低声提醒。

太医令一脸沉重地点头:“芫花与甘草……我这就开方……”

(汗……本文快成周更了……总算是可以自由呼吸了……易楚尽力恢复日更!对最后那段“相反、相恶”不解的朋友,可以百度“十八反”,也可以去看易楚的另一篇文《权握天下》的作品相关~~易楚就不重复说明了~~~~)

28、中宫侍医【四千字~~~赔罪】

(顶锅上来~~~~郑重道歉~~~~刚被某天指为从日更直降为半月更,接着新编辑就找过来,温柔询问~~~为何更新不稳定~~~~抹汗~~其它不说了,从今天开始,全力保证日更~~~)

“芫花与甘草?”

一声若有似无的声音从屏风旁传来,挟着冰冷的杀意,内卧之中霎时一片寂静。

“阿翁……”兮君呻吟着轻唤。

无论父女两人如何疏远,这种病痛难忍的时候,最需要的终究是至亲

上官安接到消息便匆匆赶来,刚进门便听到这么一句话,心中顿时转过了千百种念头。

征和二年,霍幸君小产,元气大伤,身体一直不好,几乎是汤药不断,所谓久病成医,上官安对医药之事又怎么可能完全无知?

——针石汤药可医人,也可杀人。

上官安的惊怒可想而知。

正要发作,却听到女儿的低.吟,上官安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反复数次之后,总算勉强按捺下了满腔怒火,迈步走到女儿的寝床前。

不看还好,走近锦帐,看到女儿沉.睡中仍是满头冷汗的苍白容颜——方才的轻吟只是下意识的呼唤而已——上官安再按捺不下惊惧交加的怒火,猛然转身,冷厉的目光扫过殿中所有人,最后落在那位看起来还年轻的女医身上。

“义女医?”上官安不无讶异。

“上官将军!”女医低头参礼。

看到这位许久未见的女医,上.官安讶异之外,也不由骤生疑窦。

摆手示意太医令自便,上官安的目光始终放在这.位女医身上,沉吟片刻,他慢条斯理地询问:“义女医何时归少府属下了?”

那名女医维持着完美的恭敬姿态,语气却是不卑.不亢:“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上官安冷笑出声,“大将军太费心了!”

至此,上官安几乎断定,兮君的这次暴病是出自.霍光的授意,然而,他的话音方落,霍光的声音便从外间传来:“上官家的女儿不止兮君一个,幸君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自是要费心的!”

“大将军!”

内卧之中的众.人惊呼着参礼,礼毕又见看到与霍光一起进来的左将军上官桀,于是众人再次见礼。

霍光的话明显带刺,中宫诸侍御听得心惊肉跳,偏偏又没有办法离开,只能低头敛色,连大气都不敢喘。

上官桀一言不发,上官安更不能与霍光争辩,见礼之后,便退到一边,让霍光上前见外孙女。

女医之前施的针还在穴位上轻颤,煞是惊心。

“兮……中宫如何?”霍光的脸色也极不好看,虽未抬头,但是,所问之人却是明确的。

义女医就在锦帐旁,仍旧一派恭敬地回答:“药性相反,于体内相争,疼痛发作并非恶徵,只是中宫体弱,臣担心其无力忍受,才施针让其昏睡。”

“严重吗?”霍光稍稍安心,却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又明白地追问了一句。

义女医很肯定地回答:“不算严重。性命无忧。”

霍光松了一口气,上官桀与上官安同样长吁了一声,但是,并无再说话,直到太医丞领着侍医奉上汤药,中宫侍御小心翼翼地将药给昏睡中的皇后喝完,三人才走出内卧。

“阿微,你来。”走到屏风处,霍光淡淡地交代了一句。

众人一愣,待看到那名女医一脸淡然地走出内卧,才反应过来——“阿微”是唤那位女医的。

椒房后寝的正堂明间并没有像前殿一样设绣幄宝座,正北的层台之上摆了一张漆几,左右各设一榻,霍光自然坐到右侧,上官桀坐到左席,上官安坐在父亲的下首,父子俩都不明白霍光为何让义微出来,交换过眼色之后,便很谨慎地没有开口。

霍光也没有理会上官家的父子两人,径自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站在殿中的女医:“如今,阿微可愿意接中宫侍医的职司?”

女医神色未变,上官桀与上官安却是大为震动,不敢置信的目光在霍光与女医之间来回游移。

片刻之后,年轻的女医轻轻叹喟一声之后,深深低头参礼:“臣从命。”

霍光轻轻点头:“少府书令随后便到。”

女医轻轻颌首,随即又抬起头,十分认真地道:“大姬只此一脉,妾自当全力照顾。大将军当日若言中宫处境若此,妾必不会有所推托。”

霍光苦笑,看了一眼上官桀与上官安,认真地摇头:“当日,中宫处境尚未至如斯境地。”

霍光那一眼让上官安顿时火大,还没有来得及发作,就听到女医如冰的声音缓缓在殿中流动:“大将军若有维护之心,便不当如此,若另有考量,大可不必如此作态。”

女医的神色清冷,丝毫没有隐藏话中的责难之意——堂堂大司马大将军会保护不了皇后?更不必说如今天子尚未亲政!

义微平静地看着霍光,并没有索要答案的意思——她只是医者,只做医者该做的事情,其它的事情,即使明白也不在她的考量范围。

隔着重帷,内卧之中的诸人将外间的对话尽收耳底,不知这位女医来历的诸侍御听得心惊肉跳,面面相觑之后,有一个平素与倚华还算亲近的年轻宫人扯了一下仍然跪候在寝帐旁的长御。

倚华抬眼看了对方一下,如刀的清冷目光充分表达了拒绝之意——此时此刻,她没有为人解惑的心情。

尽管如此,宫人还是问了出来——毕竟,那人即将供职中宫,他们不能不询问清楚——当然,声音是极轻的耳语:“义女医是大将军信任之人?”

对方已经问了,在场的众人也眼巴巴地等着她回答,倚华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了:“义女医在先帝时曾任中宫侍医。其父是故侍医义姁之弟。”

——义姁?!

——义姁之弟?!

年轻侍御皆是大惊,年纪与倚华相仿甚至更年长的几个中宫属吏与侍御却都是一脸“果然如此”的释然神色。

义姓源出殷商后裔,一直是河东大姓,与同样出身河东郡的卫、霍两家也算有渊缘,不过,这位“义女医”出身的那一系与卫、霍两家却是颇有渊缘!——源头正是义姁与其弟。

既是殷商后裔,义家自然是敬鬼重巫的。自古医巫不分家,义姁自幼便沉迷医道,最精通针灸之术,及长竟也小有名气。

大汉推崇孝道,先帝即位后,为了方便太医照料太皇太后窦氏与皇太后王氏的身体,特别诏入一批女医以充侍医,义姁便在其中,被分派到皇太后王氏身边,因为义姁的医术人品俱佳,皇太后深为喜爱,得知其有一弟之后,尽管义姁再三强调弟弟义纵无行不堪,皇太后仍然向儿子举荐了义纵。先帝对母亲素来孝顺,立刻便将义纵拜为中郎,不久又补为上党郡中某县的县令。尽管义姁觉得弟弟顽劣不堪,但是,义纵的确是治理地方的人才,执法严厉,不避贵戚,深得先帝的信任,官至右内史。

当然,这些还看不出义家与卫、霍两家有什么关系。只是,义纵最好的朋友是谁呢?

——那人姓张,名次公,其父名隆,为轻车武射,以善射为称,深得孝景皇帝的宠幸,曾是天子近臣。

义纵少时的确是玩劣,不喜约束,有一段时间更是干脆与张次公等人离家,一心要效仿盗跖,足见两人的情谊是多么深厚了。

当然了,正是因此,义姁才把弟弟说得不名一文,不过,虽然离家了,虽然一心筹划盗跖行径了……到最后,河东郡并没有多一伙群盗。事实上,义纵与张次公他们离家没几天,财没劫到,人没掳到,皇帝征召的诏书就到了,一群本质上与纨绔子弟并没有太多区别的少年儿郎显然觉得京师更加有趣,玩笑一般地跟着义纵一起去了长安。当时,天子也正值年少,热衷于微服出游,听义纵说起友人,立刻将他们都收到身边,其中张次公因为其父的关系,也被天子拜为郎官,一群人转身从河东郡盗变了了天子护卫,绝对算是浪子回头的典范。

后来,义纵离京任职,但是,包括张次公在内的其他人却大多留了下来,再后来,期门立军,那群人最差也成了军吏。

其中,张次公的境遇又是最顺的。

——卫青麾下诸将,以苏建、张次公封侯最早,两人都是卫青的亲信知交。

——元朔二年,张次公以校尉随车骑将军卫青出云中。那一战,汉军向西攻至高阙,之后便占领了水草丰美河南之地,也就是后来的朔方郡,张次公也以功封岸头侯,同时封侯还有苏建。战后,苏建领命建朔方城,张次公重回京师,之后又受命掌北军。

如果这些还不够……

——皇太后王氏崩后,义姁被分入中宫,极得皇后卫氏的信任,至死都是中宫侍医。(注)

义姁无子,元鼎元年,义纵因为对皇帝的“告缗”之策执行不力,以废格沮事之罪弃市,义姁便收养其厶女义微,倾囊以授,因此,义姁卒后,继任的中宫侍医便是义微,直到征和元年,因为牵涉进诸邑公主的巫蛊案被遣出官……

……后宫之中,不是亲信之人奉上的东西……谁敢入口……

食药不分家,禁中只有天子、皇后以及长乐宫设侍医,专职负责相应的贵人的饮食医药之事,因此,侍医虽然秩位不高,却非亲信之人不能担任。

倚华默默低头,波澜不惊的目光扫过寝床之上昏睡的女孩,苍白的容颜让她心头霎时一痛,仿佛被针刺了一下。

——她讨厌见到这种苍白的脸色!

——恍惚记忆中,跟着这种失去血色的脸色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浓浓血色……让人无法呼吸……

“……长御……”

低唤的声音打破了回忆的气氛,倚华愕然抬头,不耐烦地看向出声的宦者,一贯温和的容颜竟带上几分凶狠。

宦者十分意外,稍怔了一下,便敛衽而答:“大将军、左将军召见大长秋、詹事与长御你……”

倚华有些意外,却还是起身,随詹事一起离开内卧。

大长秋年纪大了,又受了惊,之前一直在偏殿,并没有过来,但是,接到传讯也不得不赶到中宫寝殿。

三人差不多同时到的,参礼之后,霍光没有出声,摆手示意上官桀开口说明,上官桀虽然不满霍光居高临下的态度,却也不愿再让霍光出头,只能清了清嗓子,对三人道:“这位义姬将任中宫侍医,从今以后,中宫食药之事均须经其同意。”

倚华抬眼看向霍光,讥诮之色一闪而逝。

——大将军,你真的希望年幼的皇后活下去吗?

侧身立于霍光的右手边,义微将倚华那刹那的神色收入眼底,心中不由一动,目光一转,又看向霍光。

霍光始终保持端坐的姿态,对义微的目光毫无反应,却淡淡地扫了倚华一眼,目光随即又转向一旁的詹事与大长秋,最后静静地定在詹事身上。

“大将军!”詹事一头冷汗,惊惧不已。

——此事,旁人尚有推托的余地,他却是责无旁贷。

上官安一直窝着火,见他如此,顿时就发作起来:“其它不论,失职之人是不是应该先处置了?”

詹事再无保持镇定的态度,连忙向三人顿首请罪。

霍光仍旧一言不发,上官安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詹事是二千石高官,没有霍光发话,除非皇帝下诏,其他人是没有办法处置的,至少上官安是不能处置的。

看到儿子求助的目光,上官桀轻咳两声之后,面无表情地对霍光道:“大将军以为,中宫此次……”

霍光终于抬眼,波澜不惊的目光投向多年的知交,慢条斯理地开口:“陛下知道中宫骤然抱恙吗?”

上官桀眉角一挑,上官安脸色阴沉,大长秋等人低头不语,不知是何想法。将要上任的中宫侍医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中,面上却仍旧是置身事外的平静,只是在心中默默思忖大将军的话,转念想到内卧之中的皇后,义微也只能在暗暗叹息一声。

——她纵然全力以赴,又能如何呢?

注:义姁入侍中宫这段纯属虚构。

59、恐惧

——烈侯与先帝是否相似?

这个问题,霍光能问的人并不多。

——那个人已经是太过久远的记忆了……

——曾经与那人接触过,现在又能让他放心询问的……

——张安世是他不多的选择之一!

张安世是真被霍光的问题吓了一跳,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

“大将军?”

话方出口,张安世便有些茫然了——他究竟是反问霍光的想法,还是在表示惊诧?

“然!大将军!”霍光却没有给他修改说辞的机会,直接接口应了一句。

——与“烈侯”相比,连他自己都更多地将那人称为“大将军”。

——因此,他这样的反应,并不算奇怪。

听到霍光这样说,张安世倒是觉得安心一些了,也专心地回忆、思索了一会儿,才答道:“以我所见,烈侯与先帝相似者唯一。”

“何者?”霍光有些迫不及待地追问。

张安世再次显出惊诧之色,不过,他还是先回答霍光:“心志坚定。”

霍光一怔。

张安世没有打扰霍光,若论对先帝与烈侯的了解,霍光应当比他知道得更多。他能说的也就他自己的想法了。

霍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回过神来。

张安世见状,才不解地问道:“大将军为何有此问?”

——霍光之前是在史家吧?

张安世不认为史家会有谁能提起烈侯。

——史家人见过烈侯吗?

张安世很认真地回想了元鼎四年,卫太子纳史良娣的情形,最后,他很确定——当时,烈侯不过跟着先帝去太子宫待了一会儿,只跟太子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连霍光都只是行了礼,更不必说,连殿都没上的史家人了。

霍光按了按凭几,沉吟了一下才对张安世道:“我只是发现……曾孙……亦似先帝……”

张安世挑了挑眉,刚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霍光一直垂着眼,似乎没有发现张安世的反应,却也一直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好一學和,霍光才恍然抬头,对张安世道:“子孺既来之,吾亦有一事欲与君相商。”

这句话转得有些生硬了。

张安世不禁有些奇怪——霍光的心绪纷乱若此吗?

不过,面上,张安世并没有表现出来,低了低头,恭敬地道:“臣恭听。”

“如今朝中仅我一人,事必躬亲,我着实难以支撑。”霍光状似感叹地言道。

张安世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霍光是说内朝……

——先帝建中朝,御丞相以下外朝诸官。

——内朝也就是天子近臣,参赞决策。

——如今……

——多少有些不同。

——如今是霍光掌权!

——只看十月大朝前后,郡国上计诸吏往大将军长史与杜延年处走得多勤就知道,如今有何不同了。

——如今,谁能影响决策?

——谁能影响霍光,谁就能影响朝廷决策!

张安世自然也是属于霍光的亲信之人,但是,他的身份却有些尴尬。

——光禄勋的确显贵,但是,权力上,不如卫尉有兵权,甚至还不及羽林令、骑都尉之流!

——霍光这番话……

张安世不由紧张起来。

——哪个人不喜欢加官晋爵,大权在握?

霍光说:“朝中乏将军,子孺身无旁责,不知是否愿掌屯兵事?”

张安世怎么可能不愿意?

“愿为将军分忧。”按捺住兴奋的情绪,张安世强自镇定地回答。

霍光点头:“既然如此,仆明日即上书。”

“谢大将军!”张安世郑重拜首。

——无论霍光这个决定掺杂了多少目的,至少,他得到许诺!

——将军!

——霍光这是在许诺他次席的地位!

霍光叹息:“理所当然之事,何必称谢?”

——朝中,能够排得上,又能让他安心简拔的……除了张安世,还能有谁?

“未言之前,仆尚忧君推辞此任……幸好!”霍光看着张安世,神色隐隐有些复杂。

——他现在对谁都有些看不懂了。

——不是对方复杂,而是……他对自己没信心了!

张安世默然。

——理所当然?

——在霍光那一系烈的人事安排之后,他还敢去想自己理所当然应该是仅次于霍光的地位?

张安世没有那么天真!

——同样十余岁便在未央宫生活的人,没有谁会天真!

——没有什么事是理所当然的!

——连皇帝都是如此!

见张安世沉默不语,霍光如何不明白他的想法,思索了一会儿,他才道:“虽然将军须掌屯兵事,然,君仍兼光禄勋,宫殿掖门户之事,君仍需上心。”

张安世一怔:“仍兼光禄勋?”

——他本以为霍光会让自家人任光禄勋的。

——看霍光的安排,如何能不明白他的打算?

——朝政事务,他不h事,但是,军权却得在他的手!

——霍家的子侄、郎婿,哪一个不是军中?

张安世的惊讶让霍光微微眯眼,他没有否认,而是轻轻地叹了一下,才道:“君且再偏劳。”

听霍光这样说,张安世更惊诧了——霍光的意思是……他原本想换光禄勋……现在却改了主意……

“将军……因曾孙?”张安世终是问了出来。

事实上,他是肯定的。

——除了那个皇曾孙,还有谁能让霍光改主意?

张安世并不认为,霍光心中,能有比刘病已更重要的人!

——霍光不是圣人,也许会有私心。

——事涉自己的利益时,刘病已肯定要后,但是,这不影响刘病已在霍光心中的重要性!

——至少,霍光不会为了自己得益而去牺牲刘病已。

张安世确信这一点。

——若是连一点笃定都不存,他怎么敢跟随霍光?

——若是连刘病已都能被牺牲……

——那样的霍光……就可怕了……

对张安世,霍光没有隐瞒答案。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当真?”张安世讶然,“为何?”

——为何会因为刘病已改主意?

霍光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的神色意味深长:“也许……是恐惧……”

张安世瞪大了眼睛,随即就明白过来:“先帝……”

霍光点头。

——是的。

——因为那个已经长眠茂陵的孝武皇帝!

——对那个皇帝的恐惧……仍然根植他们的血液中!

——霍光如此;张安世同样如此!

——否则,他怎么会这么快就明白过来?

张安世不敢置信地瞪着霍光:“何以至此?”

——那个少年……像先帝……

张安世不是没有见过刘病已,也不是不了解他!

在他看来,那个少年与他的少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除了面对他时稍稍寡言一些,其它的心性都与一般少年毫无二致!

——爱玩,爱闹,喜欢刺激,凡事争先!

——那个少年会像先帝……那样让他们恐惧?

张安世无法想像。

“大将军过虑了……”张安世皱眉劝道,“曾孙不是先帝!对大将军,曾孙亦心有孺慕……”

“先帝对人亦非无情!”霍光拧着眉打断了张安世的话。

张安世无法反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对霍光道:“大将军是担心成骑虎之势?”

——大权在手,想放……就身不由己了……

霍光点头。

张安世却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霍光,那眼神,让霍光不由有些紧张。

“子孺?”

“大将军……”张安世应了一声,随即离座,走到霍光的席侧,重新坐下,对他低声道:“县官……将有变?”

霍光神色骤变,刚要斥喝,心中陡然闪过一个念头,于是,不过霎那,霍光便收敛了厉色,微微眯眼,看着张安世,道:“子孺竟如此直言……仆甚觉惊诧!”

——张安世是明哲保身的性子,竟能这样直言相问……

霍光一直以为,张安世虽然会一直站在自己一边,也不违逆自己的意思,但是,他也不要指望这位旧友能明确地说出什么来表明态度!

张安世笑了笑:“若是曾孙……家兄在,仆别无选择!”

他说得相当无奈!

——这种事情……只有成功,才不会是祸!

——张贺的态度在那儿,他还能与兄长反目不成?

霍光的眉角轻挑,半晌才道:“的确……”

——有张贺,张安世还能如何?

——更何况,他已经做了相当的暗示了……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再隐晦就没有意思了。

霍光伸手示意张安世近,自己也稍稍倾身,在他耳边道:“县官……病情反复……绝非幸事。”

张安世心中一紧,倒是没有什么深究的想法,只是点了点头,随即却是道:“既然如此,上仍当尽早移宫。”

——建章宫不比未央宫,出入之禁稍驰,皇帝身边的动静……着实难以掌控。

霍光自然也是如此想法:“我亦是此意。”

张安世不由挑眉笑道:“想必路寝人事,大将军亦早有安排也。”

霍光再次点头:“自然!”

张安世在宫中,岂会不知相关事情,不过,他对此并不赞同:“大将军,恕我直言。”

“中宫毕竟姓上官。”

(谢谢桑骆冰的平安符!双蛋将至,平安是福!谢谢了!)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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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算计便算计罢

张安世的谏言并没有让霍光改变心意,事实上,他一直很认真地听完了张安世对皇后可能心存怨恨的分析,却未置一辞。

张安世很奇怪,却没有再追问原因。

——他今天已经顺着心意多说了太多不应该说的话了。

——迁将军……终究是让他有些头脑发热了。

如今,霍光摆明了态度,不愿在这个问题多做纠缠,张安世的头脑再冲动,也会冷一冷了。

张安世不相信霍光真的完全他那个外孙女,但是,霍光如此笃定的表现,他也只能猜测,霍光也许是有什么拿捏住了皇后。

不过,终究是疏不间亲,张安世冷静下来,也就不去想这件事了。

他关心的仍然少帝的身体状况。

“大将军,县官……?”张安世低声追问。

霍光寻思了一下,却是道:“子孺是光禄勋,岂不知禁门出入之人如何?”

张安世没有否认,只是:“近日,少府太医出入禁中的确甚多,然……”他稍稍停顿了一会儿,才道:“病……有轻重……事……有缓急……”

张安世说得隐晦,但是,对霍光来说,一点儿都不难懂!

——说白了,张安世就是说,他知道皇帝生了病,但是,病情如何,他不知道!

——当然,更重要的问题是,皇帝还能活多久?

霍光明白张安世的疑问,也很清楚,这个疑问是很多人都十分关注的。因此,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君且稍安。”

——这是不愿现在就是答了。

张安世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难道霍光对此事并未关注?

……

这个念头一起,张安世心中便骤然一紧。

“大将军?!”张安世不由低呼。

——他究竟……

——他究竟在想什么?!

看了看张安世,霍光苦笑,倒是没有隐瞒他:“我一直在思索一事……”

张安世紧张地盯着他,生怕听到什么匪夷所思的话语。

——幸好!

霍光说:“若是皇后有子……”

张安世一怔,片刻之后,他醒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心中倒是没有太多的感觉。

——并不算太意外不是?

沉默了一会儿,张安世却将话题又绕了回来:“大将军忧虑此事……可是……县官之病……并非危急之症?”

——皇后才九岁!

——能让霍光有此心……足以说明,那位少帝至少还能活上五年!

霍光点头:“并非危急……却是……必死!”

犹豫再三,霍光还是对张安世说了实话。

张安世的脸色骤变,心中更是惊骇欲绝。

“大将军?”无数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翻涌,让他难以判断,然而,那些念头……几乎都是与阴谋、大逆扯上关系的……

两人相识多年,霍光如何不明白张安世的想法,他当即便翻了一个白眼:“子孺勿多思!”

张安世勉强镇定下来,对霍光笑了笑。

抿了抿唇,霍光也没有解释,只是道:“今上乃先帝所立!”

张安世点头,神色却仍然有些不以为然。

——他们都知道,先帝……是多么地“属意”这位少子!

霍光笑了笑:“子孺……无论如何……我欲作汉之忠臣!”

——权力的滋味很美,他自然是不愿放手的!

——但是……无论如何,他想做大汉的忠臣!

——他想葬在茂陵!

这句话——张安世相信!

“如此……将军之意……”张安世瞪大了眼睛,“先帝之意……”

张安世的话没有说完,霍光却点了点头。

“至少……我自己需要相信……”霍光苦笑。

——以他如今的权势,他已经不需要说服旁人了!

——他需要说服的只有他自己!

张安世有些明白了,也隐隐有些惊讶:“县官……县官之病并非初起?”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害怕了!

——难道……刘弗陵的病根是早就有的?!

霍光点了点头:“义姬云,县官之病源自其母!”

张安世讶然:“十四月?”

——既然是义微说的,也就没有必要质疑了。

霍光再次点头,唇角浮上了一丝笑意:“也算是自作自受矣!”

张安世深有同感,但是,他关心的不是这个,沉吟了片刻,他再次开口,却是问道:“义姬可曾云,后果将如何?”

霍光再次微笑:“早卒。将无子。”

张安世瞪大了眼睛,随即明白过来:“将无子?何时?”

——也就是说,那位少帝将会不能生育……

霍光摇头:“义姬无法肯定。少则三岁,多则五岁……”

——病症因人而异,义微无法为刘弗陵诊治,又岂能把时间判断精准?

“那……”张安世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早卒……?”

霍光垂下眼:“最多一年……”

张安世吓了一跳。

——满打满算……也就七八年的事情!

——再算一算,到那会儿,刘弗陵能多大?

“如此……既然……”张安世有些语无伦次了。他连忙闭嘴,深吸了几口气,才镇定下来,随后低声道:“先帝知情?”

——这个可能……才是最让他惊恐的。

霍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摇头。

“我不知……”霍光只能如此回答。

——茂陵中的那位天子从来没有流lu过相关的情绪!

霍光苦笑:“义姬为中宫侍医之后,方发觉此事。”

——他也不比张安世早知道多少!

张安世更觉得惊惧。

——义微是女医,医术再高明也有限,太医署那么多人,就没有人强过她?

张安世不相信!

霍光同样不相信!

——今上的那位生母有宦者倚恃,但是,太医署……可不是宦者能支使的!

——先帝真的对少子的情况一无所知?

——一个不甚强壮的皇子……

——一个注定早逝的皇子……

……这样的皇子注定是与帝位无缘的!

——就如当年的齐王!

——宠姬之子,封建大国,但是,没有人认为刘闳对太子有威胁!

——刘闳的身体太差了!

——哪怕皇帝多有偏爱,他也不可能威胁到皇太子的地位!

——更何况先帝对长子的偏爱更甚!

孝武皇帝绝对不是昏庸的君王!

——他会不知道少帝在位的危害?

——他会不知道君王早逝的危害?

张安世不相信!

正为这份不相信,他才愈发地恐惧。

——那位君王会冒如此大的险……

这个质疑刚起,张安世便更加惊恐了——孝武皇帝多么喜欢冒险……他们这些近臣,有谁不清楚?

——也许是因为最初几次冒险,得到回报太大了?

——孝武皇帝总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的确,征和二年之后,那位天子改变了很多,但是,之前维持了近五十年的心性是那么容易改的吗?

张安世无法不质疑……

疑惑越大,恐惧越大——因为那些疑惑根本就是在指向同一个答案!

——只不过,太过匪夷所思了!

——让人明明看到,也不敢去近……

霍光抬眼看向张安世,轻声道:“所以……我恐惧……”

张安世看着霍光,半晌没有言语。

咽了咽唾沫,张安世低声道:“若是如此……君我之意……早在先帝算计之中……”

霍光苦笑,却只能点头:“我……有此感!”

——他们的每一点心思……是不是早已被那位天子算计到了?

——他们的私心、他们的向往……

——他们的选择……也许早就被那位天子划定了!

“何至……于此……”张安世软弱地反驳。

霍光眨了眨眼,没有反驳。

——他们都再清楚不过答案了,何必再问?

堂上陡然沉寂下来,两人唯有相视无语。

不知过了多久,张安世忽然开口:“既已如此……君如何决断?”

——一切都是先帝的算计……霍光会怎么办?

——仍然顺着先帝的意思……还是……

霍光垂下眼,唇角却微微扬起:“子孺……家兄当初将我从平阳带至长安,不过是一时兴起……”

张安世神色微变,有些明白霍光将要说什么了。

霍光的声音遥远而朦胧:“方到长安,家兄便携我入宫,见到太子时,我便明白,家兄为何在霍家诸子中选我了……”

“年纪相仿……”霍光轻笑,“大将军诸子与太子年岁相差过甚……家兄不愿让人诟病不孝,自然要与霍家有些交待……提携霍家子……”

“将军!”张安世不想再听了。

霍光沉默了一会儿,低声笑了。

“总是为太子……算计便算计罢……”霍光笑得凄冷。

——总归是因为他……才有他的今日……

张安世心惊不已,却再不愿多言。

——太子……

——霍光心里究竟藏着什么……

——他不敢去想!

——他更不想知道!

他已经知道想知道的了——霍光将如何选择?

——如此也就够了!

霍光也没有再对张安世说会,沉默片刻之后,便摆手送客:“子孺自便。”

******

元凤元年,左将军上官桀父子及御史大夫桑弘羊与燕王、长公主谋反,伏诛,霍光以朝无旧臣,上书,以安世为右将军光禄勋,为其副贰。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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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意将如何?【第一更】

——右将军!

汉承秦制。以右为尊。

——孝惠皇帝与高皇后时,朝廷置左右丞相,即以右丞相为尊。

——将军不常置,或有前后,或有左右,以左右言之,右将军位在左将军之上。

张安世这个将军位号不算低了。

——当然,也不算极好。

张贺对此并不算满意,不过,直到他们兄弟二人独处时,他才毫不犹豫地非议:“大将军于位号吝啬过甚。”

张安世却摇头:“如此正好。”

张贺不解地挑眉。

消息一出,前来道贺的人便络绎不绝,张安世应酬了一天,着实是累了,此时,他倚在凭几上,连眼睛都不愿抬一下,自然也没有看到兄长疑惑的神色,不过,他们兄弟相知甚深,不等张贺说话。张安世便解释道:“总之无旁人为将军,何必再争显位?”

——将军位号以大将军最高,自然不必去想!

——大将军之下有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再往下才是前后左右以及杂号将军。

——骠骑将军秩禄与大将军等,车骑将军、卫将军皆掌京师兵卫,自然显赫得多,也显眼得多。

——更重要的是,霍光能放心把京师兵卫再交给旁人吗?

——上官家谋反足以成殷鉴了。

再说,当初,先帝遗诏,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金日磾为车骑将军,上官桀为左将军,等次分明,也着实让人意外。

——原本秩位最高的上官桀竟然只得辅臣末席……

想想上官桀,张安世对“右将军”一职便深感满足了。

——好歹也比上官桀高了一位!

室内暖意融融,兄弟二人之前都喝了酒,此时便颇有几分微醺之意了。张贺揉了揉眉心,没有再反驳弟弟。

“阿兄仍有问?”见张贺一径沉默,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张安世稍稍振奋了一下精神,转头看向兄长。

张贺按着凭几,稍稍倾身,凑到张安世耳边,道:“君以何功得大将军予此重酬?”

——官爵,乃国之公器,不因私而许。

——话是如此说。但是,实际上……谁人无私心?

——若是张安世什么都没有做,霍光凭什么将他简拔至次席?

张安世挑眉失笑:“舍我之后,大将军无人可选。”

这话说得极笃定,令张贺哑然失笑。笑过之后,张贺倒是相信了。

“安世……”张贺低语,“大将军……意将如何?”

张安世怔了怔,随即苦笑:“阿兄终是言此问……”

——他早就想过,兄长会不会问这个问题……

……恐怕……这才是张贺最关心的问题……

张贺没有答话,抿紧双唇,静静地望着张安世。

张安世摇头,抬手示意兄长近,随即在他耳边,道:“霍子孟舍不得卫太子!”

张贺一怔,随即便lu出一丝微笑,眼中满是如释重负的欣喜之色。

张安世微哂,不禁翻了一个白眼:“君亦是。”

——霍光抛不开卫太子,他的兄长何尝不是?

“……曾孙之大幸……亦其大不幸!”张安世为那个少年叹息。

张贺垂下眼,收敛了神色,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亦乃我之幸……”张安世看着兄长。轻笑低语。

——为何是他?

……很多事情……隐晦……却并不难明白……

******

中宫同样得到了右将军除职的消息,年幼的皇后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转头向自己的长御询问:“张家……我记得……光禄勋乃掖庭令之弟……”

“然。”倚华低头回答。

年幼的皇后再次沉默了一会儿。

郭穰站在殿中,等了好一会儿才道:“中宫……按旧制,君当对右将军之妻有所赐,是否……”

兮君回过神来,不解地反问:“既是旧制,君为何有此问?”

——她一向是循旧制行事的。

郭穰解释:“按例,将军多会加禁中官,然此次……中外有别,所赐亦不同,臣不知当循何例。”

——说白了就是,皇后一般只对中臣家人有所赐予,外臣要低一些,赐予之物也略有不同。

兮君不由一怔:“右将军非中官?”

郭穰点头:“正是。”

——将军是外臣,不能出入禁中的,自先帝开始,将军多是天子近臣出身,本身就是侍中之类的禁中官,出入禁中自然方便。可是,这一次,张安世并未加中官之职。

——当然,也不是所有将军都是中臣,比如贰师将军李广利。

沉默了好一会儿,兮君忽然道:“我考昔日亦未加官。”

殿中诸人同时一愣,却只能面面相觑,无一人能说出稍许宽解之辞。

——当初,上官安以皇后父为车骑将军,却始终未加侍中之类的官职……

——上官安能出入禁中。是因为他是外戚……通籍禁中……

兮君垂下眼,半晌才道:“既非中臣,即循外臣之例赐之……”

“唯。”郭穰低头应道。

“诸君且退。”兮君垂着眼吩咐,语气相当平静,但是,殿中诸侍御心中却颇不平静。

诸人行礼退下,倚华稍稍慢了几步,落在最后,从皇后面前退下时,她抬眼看了皇后一下,终是低声劝了一句:“中宫病未良已,不宜多思……”

兮君轻轻点了一下头,却并没有看向这位长期御。

——她如何能不多思?

——除非她真的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在乎!

——不懂荣辱……

——不在乎生死……

可是——她不是!

她想活下去!

她一点儿都不想让自己沦入悲惨的境遇!

——她不能不去想那些事!

因为,她只能自己了!

——上官安当日能那样说……焉知日后,霍光不会那样说?

独自坐在偌大的宫殿中,兮君不由苦笑。

“君一人?”一声略显惊讶的低语让兮君蓦然一惊,随即便没好气地看向在帷帘后张望的少年。

“小哥哥……”兮君微微侧头,“此时……汝为何在此?”

——这会儿……他应该在从师学习才对。

见她如此,刘病已便干脆从帷帘后走了出来,坐到她身边,才道:“光禄勋为右将军,彭祖须在家。余者也多随家人往贺,先生即曰皆休一日。”

兮君笑了笑,见他也是一身新衣,便笑道:“小哥哥亦是从张家来?”

刘病已点头:“将至月尾,我也须到掖庭署签押名籍。”

兮君点头:“原来是顺道……”

刘病已瞪大了眼睛,不高兴地道:“顺道?既然中宫如此言,原欲与君之物,我下次顺手带来时,再与君……哎!中宫!”

刘病已的话没有说完,兮君便直接伸手拉过他的衣袖,竟是直接动手翻找了。

刘病已连忙拉回衣袖。手忙脚乱地按住兮君的手。

“中宫!如此非君当为之!”刘病已一本正经劝阻。

兮君挣不过他,也就不费劲了,等他松了手,便干脆收回手,理了理衣袖,一派端庄从容地问刘病已:“谢礼?”

听到这话,刘病已倒是不好意思了,取出带来的漆匣,交给兮君,随后郑重拜首:“谢君相助。”

兮君接过漆匣反倒不着急看了,盯着刘病已看了好一会儿,才皱眉道:“小哥哥似乎……有悔意?”

——刘病已的眉目间分明带着几分不自在与愧疚。

兮君的疑惑让刘病已顿时耷拉了脑袋,沮丧地点头:“许丞之事……我思虑不周!”

兮君微微挑眉:“仅为此?”

刘病已点头。

兮君不由拧眉,半晌才道:“君已知错,何必再为之尤抱悔意?”

——更何况,那件事算得了什么?

刘病已笑了笑,只能摇头:“我亦知应当如此,然……”

——知道与做到……终究是有区别的。

听他这样说了,兮君就没有再多说——只要明白,就终究会想通的。

两人半晌无语。

兮君低着头,手指轻轻摩挲漆匣的边缘,好一会儿才道:“小哥哥……日后……不可再如此来椒房殿……”

刘病已一怔,随即便了然地点头:“县官将还未央宫。我已知。”

停顿了一会儿,刘病已又道:“张令与我言,县官还未央宫后,我入宫即不得出庐舍……”

兮君并不意外,轻笑言道:“我以为,掖庭令会上书,请将汝移出掖庭。”

——最好的理由就是刘病已已成年。

——十二岁……虽然不算成*人,却也的确不算小了。

刘病已点了点头:“张令有此意,不过……大将军云,至少等我十五岁再言此事。”

“十五岁?”兮君有些意外了,“尚有三岁!”

刘病已点头,见她神色颇为紧张,连忙劝慰:“不必为我忧,我不出庐舍就是了。”

兮君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县官……心思晦黯莫测……汝不能如此不在意!”

——只听他的话音。兮君便知道,他根本没有上心。

刘病已微笑,挑了挑眉,凑到兮君的耳边,低声道:“如今……县官未必能动我!”

——那位少帝想杀他!

这一点,从多年之前,刘病已便很清楚。

那时,那位少帝远在建章,想动他,并不容易,如今……即使是在未央宫……少帝也未必有这个本事!

时至今日,刘病已又怎么可能不清楚自己有何倚恃呢?

刘病已的话让兮君怔了怔,半晌才醒过神来,却是不由叹了一口气,轻声道:“病已,大将军不欲与上反目。”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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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嫉妒【第二更】

——刘病已有何倚恃?

——不过就是霍光的一念而已!

刘病已明白,兮君又何尝不明白?

即使是建章宫中的少年天子,对此,也是明白的。

然而——

——霍光对刘病已也的确十分在乎,但是,终究是没有到为了他背负不臣之罪的地步。

对此,兮君看得再清楚不过了。

——因为,她唯一的倚恃也是霍光。

——她不能不了解霍光的想法!

因此,看着刘病已那么笃定的样子,兮君不得不无奈地给他泼一泼冷水。

对兮君的话,刘病已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表现,他笑了笑,便道:“县官更不敢惹怒大将军!”

刘病已并没有与刘弗陵接触过,但是,从张贺等人的口中,他也听说过那位少帝的情况。

——那位仅比他年长三岁的皇帝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聪明人……总是小心谨慎的!

刘病已很确定,那位少帝不敢轻易试探霍光的心思!

——毕竟,“假太子”那次,他已经试探过了!

——如今,时过境迁不假,但是,他敢再试吗?

——那次有长公主出面,这次……

——那可就是毫无转圜了!

少年的话让年幼的皇后一怔,随即便哂然:“的确!”

——想必……霍光也是明白这一点,才敢说让他在掖庭待到十五岁的。

——倒是她多虑了!

看了看刘病已,兮君不由撇嘴:“我多事!“

——事关自己的生死,刘病已哪里可能不在意?只怕早已想过了!

——再者,霍光心思复杂,可是,他还有一个掖庭令全心全意为他着想呢!

思及此处,兮君心中感觉到一些复杂的滋味了。

发觉兮君的神色有些不对,刘病已虽然不解,却仍然连忙道:“如何是多事?我愚,兮君为我虑,岂是多事?”

兮君心里正不好受,听到刘病已一句“我愚”,顿时忍不住笑了出来。虽然心里那股复杂的感觉仍然未消,不过,总算是压了下去。

虽然兮君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但是,刘病已仍然觉得不对劲,也就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思忖了一下,便问兮君:“不说我,中宫可知县官何时还未央宫?”

虽然是询问,但是,刘病已却摆出了一副我很好奇的神色,用心不言自明。

兮君自然也不明白,也就没有再去自己的感觉,而是低声道:“总是明年之事。”

刘病已点头,随即撇了撇嘴:“大将军与张令皆云县官聪明,我却不以为然。”

这个说辞让兮君不由挑眉:“不以为然?”

刘病已点头:“我若是县官,必然不会轻离未央宫。”

——原来是这……

兮君却不同意,摇了摇头,才对刘病已道:“建章宫若是完全无益,大父为何请徙未央宫?”

刘病已微笑,对兮君道:“建章宫自是比未央宫方便……然……县官……与众不同!”

兮君皱眉:“与众不同?”

——这个词……太过怪异了……

刘病已也觉得不妥,挠了挠头,好一会儿,才对兮君低声道:“我闻传言……少帝非武帝子……”

“那是燕王诽谤。”兮君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刘病已抿了抿唇:“市井之间,此言传播甚广!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兮君不解:“传言终是传言。”

——那种话……当年吕氏被灭之后,朝中诸臣就说过……

——本就是一个借口而已!

刘病已微微眯眼,对兮君道:“的确,传言不可举,然,人心若皆信此言,何人愿臣于其?”

兮君不由一怔。

刘病已却仍然在说:“市井之间对县官的不敬之辞甚多,非武帝子只是其一,更有甚者……”

说到这儿,刘病已忽然停下了——那话可不是那么好出口的。

“说!”兮君眯着眼睛言道。

刘病已盯着女孩看了一会儿,才起身跽坐,微微倾身,凑到兮君的耳边道:“上乃诸将军所立。”

兮君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荒谬绝伦!”

说完,年幼的皇后又瞪了一眼少年:“汝信?”

刘病已连忙摇头。

——怎么可能相信?

他又不是没听张贺、张安世说过孝武皇帝过世前后的情况,旁的不论,只说辅臣的排序,若非孝武皇帝的诏命,谁会服?

——当时的霍光可没有如今的权势与威望,足以让上官桀、桑弘羊,甚至田千秋甘愿屈居其下……

——更何况,还有一个匈奴出身的金日磾。

刘病已相信,立今上的确是先帝的意思。

然而,刘病已的否认并没让兮君的脸色好转,她的神色竟更加阴沉了。

“兮君?”刘病已不解地轻唤了一声。

年幼的皇后嗯了一声,却径自思索着,并没有更多的反应。

刘病已不由有些担忧,寻思着是不是自己之前说得过头了。

“兮君,我不信。”刘病已郑重地言道。

兮君讶然抬头:“嗯?”

“那些传言……”刘病已低声道。

兮君皱眉:“我知汝不信!”

——他方才不是摇头了吗?

刘病已顿时语塞,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道:“那……汝……”

兮君笑了笑,神色却有些凄冷:“尔不信……自有人信……”

“那亦是无可奈何……”刘病已顺口劝道,随即便反应过来——兮君……恐怕是有所指……

思忖了一下,刘病已若有所悟,却是有些不敢相信了。

“兮君是指……”

刘病已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兮君看了他一眼,随即了然地点头:“县官……相信……”

“啊!?”刘病已真的是不敢置信了,“怎么可能?”

——刘弗陵认为自己不是先帝所立之嗣君?

——这也……太过分了……

兮君抿了抿唇,有些苦笑的意味了。

“为何?”

定了定神,刘病已很严肃地问道。

兮君按着身边的凭几,一边思忖,一边慢慢地言道:“非嫡、非长、非贵……如何似真心立嗣……”

——汉制重嫡,孝武皇帝能以中子得立,就是得益于立嫡,虽然上有长兄,十六即位,但是,何曾有人非议他的帝位?

——无嫡立长,孝景皇帝以长子立为皇太子,之后,母以子贵,其母立为皇后,皆是众望所归,虽然,孝文皇帝前有適妻王后,亦有嫡子,但是,也无人说孝景皇帝得位非正。

——所谓贵,皇室不讲究,但是,列侯以下,適子之外,立庶子时,先考虑其母的地位。

——列侯之適称夫人,其下置孺子、良人。

——无適子,则以孺子子、良人子为后子。

——这个顺序是不会乱的。

偏偏——刘弗陵一条都不占!

——本来,其母为婕妤,的确算是当时仍在世的诸皇子的生母中,地位最高的一位了,但是,她以过见谴,死后葬于云阳。

——按制,后宫诸女,五官以上皆陪葬帝陵司马门内。

——可以说,赵婕妤的待遇连少使都不算了。

非嫡非长……这也就算了,连他唯一的一点优势也被那样不明不白地抹消了……

——说先帝爱少子,其得以立为皇太子……

——谁信?

兮君不相信!

刘病已已经学了《诗》、《礼》。他如何不明白兮君这番话的意思?不过,沉默了一会儿,他还是道:“何必执着于此?上以皇太子即皇帝位。正是先帝立其为皇太子。”

——嫡也罢,长也罢,最终,真正的继承人是皇太子!

——皇太子是储君,是副君。

——那才是正统所在!

“上……”刘病已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刘弗陵的行为了。

兮君微微一笑,抬眼看向刘病已,神色再次显出之前的复杂莫测。

“兮君……?”

刘病已不喜欢兮君lu出这样的神色。

兮君深吸了一口气,神色稍敛,半晌才慢慢道:“君不明白?”

刘病已只能点头。

兮君微笑:“真的……不能责备上……”

“小哥哥能属籍宗正,亦是先帝遗诏。”兮君垂下眼,心中开始有些怜悯年少的天子了。

“正是。”刘病已更加不解,“有何不妥?”

兮君摇头:“无不妥。”

兮君慢慢地言道:“太子死后,朝中无人敢提此事,小哥哥亦是一直无属籍,后来遇赦,送至史家,若无先帝遗诏,小哥哥根本不会属籍宗正……”

刘病已一怔,有些懂了。

——只有宗室可以属籍宗正。

——那意味着先帝承认他是皇曾孙……

兮君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据我所知,故皇太子出生不到百日,其母即立为皇后……长子、嫡子……皆是其一人!”

“……前有令祖,后有君,先帝所思所虑何曾有半点不妥?”

——同样是遗诏。

——先帝立少子,却不曾给他半点足以令人信服的依恃!

——如此差别……

“小哥哥……县官不是昏庸……”兮君低语,“县官的确聪明……”

——并不是不自信,而是真的无法欺骗自己了!

刘病已默然。

——因为有比较……差别也就无法隐瞒了……

兮君轻叹:“其实……小哥哥……病已……君……有时……的确令人羡慕……”

刘病已目瞪口呆。

兮君却在沉默之后,又说了一句:“羡慕……亦……嫉妒!”

“我亦是!”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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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掖庭【第三更】

“我亦是!”

兮君直言不讳。

这三个字直接把刘病已砸晕了!

——羡慕?!

——嫉妒?!

——对、他!?

刘病已直接伸手,掌心按上兮君的额头。

——啪!

兮君扬手拍开他的手。

“我并非妄言!”兮君不悦地强调。

——她并未发热!

刘病已微哂,半晌却道:“中宫是否召侍医诊视?”

——他根本不相信她的话!

兮君有些恼了:“不必!”

见兮君动怒,刘病已也不好再说什么,沉默了半晌,才道:“因为先帝等皆为我思虑周全?”

——他不是真的愚蠢,如何不明白兮君之前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

——那……有什么值得羡慕……甚至嫉妒的?

——他的祖父也许的确令人羡慕,但是,他有什么值得羡慕、嫉妒的?

——他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他的父母、祖父母、叔伯、姑……

——他的父族亲人……无一幸存!

——他的母族……无人知晓!

——若不是他的祖父仅剩他一个血裔……他又算得了什么?

虽然张贺从未多说过什么,但是,只从那些只言片语中,刘病已也听得出来,自己的母亲绝对不会是皇孙的適妻。

——他的母亲不过是太子舍人献上的歌舞者。

当然——皇孙的妻、妾无号位,皆称家人子。

——只要良家出身,在宗正的记录上,皇孙的女人就不会有任何区别!

刘病已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大汉的帝后来羡慕、嫉妒的。

——那些思虑……又不是因为他!

——说白了,孝武皇帝也罢,霍光也罢,对他的照拂……都是因为他是那位故皇太子唯一仅存的子嗣了!

刘病已很清楚这一点。

——多年前,他还为此纠结过,现在……他对此却是再坦然不过了。

——受益者是他……

——他何必那般矫情?

这一番心思不过刹那便闪过了,然而,刘病已并未掩饰自己的神色,兮君怔怔地看着少年,半晌才道:“小哥哥不喜这般?”

刘病已点头。

两人再次沉默下来。

半晌,兮君才道:“方才,我乃实言……”

刘病已脸色骤变,刚要发作——他也不是真的有多么好的耐性!毕竟,他的确是被宠溺着长大的——就听小女孩很认真地道:“我信君,县官却未必。”

刘病已陡然一惊。

——兮君总是不会害他的,可是,刘弗陵呢?

“县官居然……”刘病已觉得不可思议了。

——那是一国之君啊!

兮君没有再说话。

——刘弗陵的确聪明……但是……

——有时候,那位少帝也的确让人觉得……他不是那些有天子气度……

刘病已闷闷地道:“县官徙未央宫之后,我一定足不出户!”

兮君不由失笑,随即道:“总之……小心再三……我担忧……”

“何事?”刘病已追问兮君未说完的话。

兮君抿唇,半晌才道:“光禄勋迁右将军……上必会多虑……于君,绝非幸事!”

——张贺与张安世的关系太过亲密了,那位少帝会没有考虑?

兮君轻笑:“掖庭令在,县官方会有所顾虑。”

——张贺才是刘病已能安全待在掖庭的关键!

——张贺的背景……太容易查到了!

兮君很清楚,刘弗陵又如何不知道?

听到这句话,刘病已倒是惊讶了:“光禄勋迁官与掖庭令何干?”

——张安世一向与霍光亲近,甚至比张贺更容易进霍家,他迁右将军,难道还受惠于掖庭令不成?

兮君无力地瞪了他一眼,半晌才道:“不是究竟何干?而是,县官以为如何!”

——怎么到现在,他还没明白啊!

刘病已瞪大了眼睛:“任人唯贤,然举贤亦不避亲,难道县官每次除吏,都如此思索?”

——不管其它,先看那人的关系?

刘病已真的惊竦了。

兮君同样无可奈何:“县官……以为大将军并非为之虑。”

——在刘弗陵看来,霍光绝对不是为他考虑的,因此,对霍光的很多安排,他都会联想很多,而不会只考虑那个人如何。

刘病已摇了摇头,不想再说了。

少年觉得,今天在椒房殿的叙话真的是太不愉快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实在是找不到更合适的话题了,于是,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先离开了。

兮君有些担忧,没有立刻同意,皱了皱眉:“小哥哥往常……”

话没有说完,兮君就发现刘病已脸色骤变,虽然不明白缘由,但是,兮君还是没再问。

“罢……小哥哥先回掖庭。”兮君下了决定。

刘病已一愣,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日后再对君言。”

——他也明白自己今日就是有些不对劲。

兮君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看着刘病已离开,兮君才倚到凭几,默默思索——往常,刘病已总会说些宫外的趣事,或者自己的情况……

——今天……话题一直在宫内打转……

兮君有些担心刘病已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直到就寝时,兮君才有机会问倚华——刘病已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糟糕的事情了?

倚华有些不解:“曾孙近来无事。”

——绝对没有什么事发生!

兮君犹豫了一下,换了一个说辞:“曾孙……似乎不甚愉快……”

——这就有些轻描淡写了。

兮君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了。

倚华却是一惊,虽然左右无人,但是,她仍然凑到兮君的耳边,低声问道:“曾孙今日往椒房来?”

兮君点头。

“如此不妥!”倚华不禁皱眉。

兮君抿了抿唇:“我已告诫曾孙,不可再如此!”

倚华一怔,随即伏首请罪——她不该先考虑刘病已的事情的!

兮君没有说话,只是再次问道:“曾孙近日……”

倚华连忙回答:“婢子只知,史家家主近日卒。”

“史家?”兮君一怔。

倚华低声道:“曾孙与史氏甚亲……”

兮君没有回答,半晌才道:“仅是如此?”

——丧亲?

——不止如此才对!

倚华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史家之前,卫君亦卒……”

——卫君?

兮君不明白长御在说谁了。

倚华也有些为难,半晌才道:“卫君……先帝卫皇后之侄……”

兮君这才反应过来:“接连?”

倚华点头。

兮君哑然无言——卫太子全家仅余刘病已一人,对刘病已来说,舅氏便是最亲的人了。

兮君也知道,刘病已的母族不明,因此,他祖母的史家,曾祖母的卫家,便是他所知道的最亲近的人了。

——如今……却是接连遇丧……

——也难怪刘病已不愿说宫外的事情了!

倚华见皇后若有所思,也就没有打扰,半晌,她才听到皇后轻声道:“灭灯。”

倚华连忙放下帐帘,熄灭内卧之中的灯盏,随即退出内卧。

听到倚华退出内卧,躺在床上的兮君才重新睁开眼,盯着帐顶默默地出神,良久才轻声低语:“所以……嫉妒……”

——真的不是她的错……

******

无论刘弗陵多么不愿意从建章宫迁回未央宫,当霍光坚持时候,他都别无选择。

——元凤二年,夏,四月,自即位之后便居于建章宫的皇帝徙未央宫,朝廷为此大置酒。

中外吏民皆对此深感欢欣鼓舞,多有进献牛、酒以贺之人。

于是,徙未央宫当天,皇帝便颁诏——赐郎从宫帛,及宗室子钱,人二十万;吏民献牛、酒者赐帛,人一匹。

兮君同样对掖庭女子有所赐予。

如今,皇帝无子,掖庭女子的秩位都不高,最高也不过美人。对年幼的皇后,诸女无论心思如何,至少表面上是毕恭毕敬的。彼此都客气礼让,倒也算是和睦了。

虽然掖庭的人不少,但是,因为大多秩位不高,兮君倒是没有赐出太多的东西。

看了看郭穰呈上的私府的簿册,兮君倒是感觉很高兴了。

见皇后心情甚好,郭穰犹豫了一下,才将另一册簿册呈上:“中宫……此簿所记乃修上官家冢茔……”

“嗯!”兮君应了一声,伸手按住简册,却没有立刻展开察看。

殿中的气氛一滞,诸侍御都屏住了呼吸,直到兮君将简册转手交给长御暂收,众人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不过,众人也看得出来,皇后的神色仍然不太好。

这时,掖庭令前来的消息就格外让人欣喜了。

——至少可以让皇后转移一些注意力……

这是张贺入殿之前,中宫诸人的想法。

当张贺上殿之后,中宫诸人心中同时一紧。

——掖庭令的脸色可不太好看……

兮君也是一愣——宫中人多是喜怒不形于色的……

随即,她便紧张起来。

——看来不是什么好事。

张贺顿首行礼,随即便恭敬地说明事情详情。

“掖庭宫人病者甚多?”兮君一怔。

“正是。”

“何故?”兮君直觉地追问。

张贺却是半晌无语。

——原因……可不是那么容易解释的……

张贺不由苦笑,却也不得不认真思索——如何解释才能说服皇后同样他的进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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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和亲?

元凤二年,春风方起。大汉热议的是天子何时从长安外的建章宫还徒未央宫。

——无论有多少流议蜚语,朝野士庶总是盼着太平安定的居多、

同一时间,北方的冰封稍融,匈奴人关心的却是如何应对汉朝的威胁。

——元凤元年的侵袭让匈奴损失甚重,更重要的是,瓯拖王被汉俘虏。

——那意味着汉朝可以得到更多的情报,也就可以更加方便进攻匈奴腹地。

当时,匈奴便急忙往西北迁徙,也避汉军兵锋,随后,匈奴贵人才发人民屯瓯拖。

那是,已然入冬,双方都不宜用兵,那般应对也就勉强够了。可是,正旦一过,春风送暖,眼见就到夏、秋——那可都是汉朝最常出兵的季节。

匈奴不敢南下,但是,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任由汉军肆意妄为。

于是,元凤二年伊始。单于遣九千骑屯受降城以备汉,同时在受降城北建桥,以通余吾,以方便匈奴军民及时北走。

——这些其实都是卫律原来建议。

这个投降匈奴,并掌握了匈奴实权的汉人,从来没有匈奴贵人那样的奢望——汉已不是高皇帝时的汉,匈奴更非冒顿单于时的匈奴了!

——“穿井筑城,治楼以藏谷,与秦人守之。汉兵至,无奈我何。”

匈奴已没有资格去考虑更多——如何安全地将国家延续下去才是他们最迫切的需要。

——这种情况下,与汉和睦共处才是唯一的选择。

可是,在此之前,匈奴人并不相信这个汉人的判断——穿井数百,伐材数千,一应准备都妥当的时候,匈奴却有人说胡人不能守城,构建这些,不过是“遗汉粮也”——卫律不得不终止自己的计划。

元凤二年,在卫律已死之后,匈奴人不得不再次考虑这个汉人曾经的计划——因为他们的想法已经被证实是行不通的了。

元凤元年,匈奴之所以会兴兵,也正是因为卫律过世,匈奴贵人意欲以军功凌迫之前卫律所立的单于。

——可是,结果却并未如他们所想的一样。

卫律在世时,常对匈奴人说和亲的益处,匈奴贵人也是不信的,如今。匈奴贵人中开始有人重新考虑这个问题了。

单于之弟左谷蠡王就是其中的一位。

虽然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但是,左谷蠡王也担心他们先提出要求,汉反而不肯,那就大失颜面了,因此,他绝对不肯先对汉朝开口,最后,折中了一下,便让左右随从对汉朝的使者透lu这个消息。

这个讯息自然被汉使迅速报回长安。虽然不是很确定,但是,匈奴透lu的这个讯息,汉朝是不可能等闲视之的。

因为事情并不确定,霍光也只是与几个心腹在禁中商议了一番。禁中语不能外泄,外间并没有传开这件事的消息,但是,禁中侍使诸人之间,这件事却是迅速传开。

一时之间,禁中气氛就颇为紧张了。

——匈奴屯兵或者王庭内斗,禁中诸人不过当作谈资,和亲却完全不同!

——汉匈和亲早有先例。虽然都是以公主的名义出塞,但是,汉朝真正遣公主也不过只有一次。

——孝景皇帝即位,赵王阴使人通于匈奴,后来,吴楚七国反,匈奴即欲与赵合谋入边,然而,汉军平乱迅速,没等匈奴出兵,已围破赵国,匈奴即中止入边的计划。随后,孝景皇帝复与匈奴和亲,通关市,给遗匈奴,遣公主,皆如故约。

——孝景皇帝五年,汉遣公主嫁匈奴单于。

在汉匈和亲的历史上,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除此之外,汉朝嫁的除了宗室女就是宫人!

——即便是宗室女,谁又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

——皇帝自己不肯嫁女儿,难道还能指责宗室不献亲生女儿?

因此,自从有了和亲之议,禁中宫人就是人心惶惶。

——今上年少,根本无亲子;再加上,他又是先帝少子,诸姊亦皆亡,汉室如今根本没有公主。

——宗室女倒是有不少。但是,和亲匈奴……谁又愿意?

——最重要的是,谁又不知道,大将军如今一心安抚宗室,哪有可能要宗室女去和亲?

——算下来,真要和亲,最大的可能就是从宫人挑选!

……

——谁会愿意背井离乡,独自前往敌国?

也许有人会,但是,很显然,现在的禁中……没有这样伟大的人!

——哪怕在汉,她们只是微贱奴婢,但是,这儿毕竟有家!

于是,掖庭署开始接到络绎不绝的告病上书。

如今,上书的数量已不是掖庭署可以直接处理的了。

这种情况下,张贺的脸色怎么可能好看?

事实上,他能对皇后把事情解释清楚已经不错了!

——中宫这儿也有很多宫人侍使执役的。

一干宫人听到掖庭令向皇后奏言此事,没有一个人对张贺有好脸色的。

张贺只能苦笑。

兮君扫了一眼殿中的宫人,眼中显出几分不悦。

傅母、长御等人有心劝说,但是,看了看皇后神色,众人还是将那份心思先按捺了下来。

——皇后从来都是很有主见的。

殿中陡然寂静。让所有人都倍感压力。

又过了一会儿,兮君才慢慢地对张贺道:“宫人告病,掖庭对之无定制?”

——自然不可能没有制度。

张贺没有敢犹豫,立刻就答道:“按制,宫人告病,即移太医署,或治、或移,皆由太医署决之。”

兮君点头,十分奇怪地询问张贺:“既然如此……循制而行,掖庭令何必再请?”

——根本与掖庭署无关啊!

张贺低头:“告病之人太多,太医署属下亦有限……”

兮君轻轻挑眉。笑着问道:“掖庭令如此言语,可需吾令中宫侍医前去?”

张贺连忙伏首:“臣决无此意。”

“君宜直言之!”兮君敛了笑容,冷冷言道。

——若非说这话的人是张贺,她早就发作了。

——即使对张贺心存善意,也不意味着兮君会喜欢掖庭署这种近似为难的作法。

张贺没有再犹豫,直接道:“太医署尚需侍禁中诸贵人,宫人微贱,不宜多耗其人,臣以为,告病诸人可放出,于官婢中另择人侍使。”

这个回答让兮君一怔。

“这般……”兮君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如此是不是太过了?

殿中诸侍御也同样惊讶不已。

——掖庭令竟敢如此?

——禁中侍使不比别处,多是选十岁左右的官婢仔细调教多年,才能近身侍奉诸贵人。

——直接放出?

——的确是快刀斩乱麻,但是……那么多人……新选入的官婢……能胜任吗?

兮君直觉认为不妥,看了看左右侍御的神色,便打算否决了。

这时,张贺低声道:“此次天子徙宫,诸贵人入掖庭,宫人、宦者皆仓促备下,借此亦可重配各殿宫人。”

兮君顿时一怔,醒过神来,倒是将原本想说的话给忘了。

“掖庭令……”兮君喃喃地低语,连左右侍御都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

不过,中宫诸人如何不明白掖庭令这番解释的意思?

——因为掖庭诸女皆是随天子自建章宫徙未央宫,她们身边侍使之人也多是从建章宫带过来的,可以算是那些人的亲信了。

——掖庭令分明是借这个机会,将那些嫔御的侍使之人重新安排!

虽然宫人皆属掖庭,但是,想重新安排既有的人事,掖庭令也需要机会。

既然明白了张贺的想法,兮君也就没有异议,然而,她仍然有些困惑:“既然如此……君当上书县官。”

——掖庭令是少府属下,可上书少府,亦可直接对皇帝进言,就是不该找上她这个皇后!

——毕竟,此事牵涉整个禁中的侍使宫人。与后宫嫔御的关系反而不大。

——在这种事情上,她这个皇后并没有决定的权力。

张贺的头垂得更低了,姿态比之前更加恭谨,他对皇后解释:“臣已上书少府,少府呈尚书,书还,命臣请于中宫。”

……

“可。”

沉默了一会儿,兮君终是给了准允。

——很显然,这就是她唯一能说的答案。

果然,得到答案之后,张贺便离开了,殿中顿时寂静下来。

皇后沉思不语,中宫侍御同样不敢发出声音,片刻之后,才有一声轻响划破了殿中的寂静。

兮君展开之前私府长呈上的奏书——关于修建她的父亲与祖父的冢茔的用度记录。

见状,中宫众人更加屏住了呼吸。

——皇后……究竟是什么想法呢?

……

兮君的想法从来都不重要,虽然,诏令出自中宫,但是,谁都明白那究竟是何人的意思。

掖庭诸人都顺从地接受了掖庭署的安排,没有哪一位后宫的身边还有昔日熟悉的面孔。

——这意味着什么?

后宫每一个人都明白!

当匈奴的消息再度传来时,宫中已经平静下来,谁还记得那个最初的话题呢?

——匈奴左谷蠡王卒。

“和亲?”刘弗陵冷笑。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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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马事【第一更】

汉朝并不忌讳和亲。

——公主、宗室女乃至掖庭女子与宫人。都属天子,受天下供养,自然也可以为了大汉天下下有所牺牲。

——当然,没有人会喜欢被迫。

孝武皇帝虽然对与匈奴和亲的观点十分反感,但是,当乌孙求娶汉女时,汉朝君臣却并没有拒绝。

——婚姻、血缘始终是让人信任的结盟方式。

——嫁一个女子就可以断匈奴一臂,为什么不同意?

——宗室女也并不都是那么尊贵的。

——汉律森严,有的是因罪失爵的宗室,也有的是被没入的宗室子。

和亲……并不总是等于屈辱的。

然而,汉匈之间却没有这样的可能!

——当然,匈奴人也未必多么在意汉是不是真的以公主出嫁,他们在乎的是随公主而来的妆奁之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对匈奴来说,反正是娶回一个女人,至于那个女人是不是汉皇帝的亲生女儿,一点都不重要!

——总之是女人也就行了。

刘弗陵从一开始就不相信,霍光会愿意与匈奴的和亲——尤其是在匈奴仍然不愿降低姿态的时候。

——可是,和亲的消息却传了开来。

……

看到掖庭上书时,刘弗陵就明白了霍光这一次的目的——在他之后,掖庭中的那些女人自然也是不能拖离掌握的。

明白之后,刘弗陵一直在好奇——霍光会如何对匈奴拒绝?

——结果……

——根本不需要霍光拒绝!

匈奴贵人间的斗争已经到了针锋相对的地步。左谷蠡王是单于之弟,这种时候提出那样的暗示,又约束兵马不让匈奴侵汉,又厚遇汉使……

——对匈奴贵人来说,那些都是违背传统的作法!

——匈奴毕竟曾经那强大……

匈奴贵人中还能缺了打算对左谷蠡王除之而后快的人?

坐在前殿路寝之中,看到关于匈奴的奏报时,刘弗陵终于忍不住冷笑了。

——霍光连这个都算计到了吗?

——还有什么是霍光算不到了?

……

无论刘弗陵如何想,也无论后宫女子如何紧张,这件事都这样不声不响地过去了。

汉匈之间仍然维持着平静的敌对状态,没有谁真的相信汉匈之间会没有战争。

这时,已经是盛夏六月。

霍光在谒见时,奏请赦天下。

——这似乎意味着,燕王、上官桀的谋反案真的过去了。

——天下吏民都不必再担心自己仍然会因为与谋反有牵连而牵涉其中。

很显然,在安抚宗室之后,霍光的计划就是安抚天下吏民。

刘弗陵不会对此有异议,不过,他对霍光想下的另一道诏书是有意见的。

“朕闵百姓未赡,前年减漕三百万石。颇省乘舆马及苑马,以补边郡三辅传马。其令郡国毋敛今年马口钱,三辅、太常郡得以叔、粟当赋。”

刘弗陵一字一字地念出诏书的内容,又重复看了几遍才抬眼看向霍光:“省乘舆马自是无妨,省苑马?”

与先帝朝相比,刘弗陵即位以来,已经有过一次缩减养马规模——始元五年,夏,朝廷下令,罢天下亭母马及马弩关。

——始元六年又减漕。又省乘舆马与苑马。

——如今又要停收马口钱吗?

养马,尤其是良马,耗费是极大的,刘弗陵再不懂事,也明白,马事一旦不良,就肯定会严重影响汉军的战力。

——匈奴并非已对汉毫无威胁!

霍光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很认真地解释了原因:“太仆寺已算,今年毋敛,马政诸费亦足矣。”

——霍光更不会拿军务冒险,马政的耗费,马口钱不过是其中之一。

——最主要的是,这是杜延年任太仆后的第一个建议,霍光自然也不会否决。

刘弗陵得到解释,也没有再说什么,直接点了头。

霍光离开前殿就遇上了杜延年。见平素稳重的杜延年居然一派焦急不安的样子,霍光倒是有些忍俊不禁了。

“大将军!”杜延年一看到霍光就迎了上来,语气颇为不安。

霍光终于忍不住笑了出声:“幼公亦会如此?”

杜延年见状便放了心,姿态顿时从容了许多。

“臣初任九卿,实是如履薄冰……”杜延年说得极坦然。

他不比较霍光的属吏。多是掾史曹吏出身,虽然家学渊源,本身也不乏才具,但是,终究不曾执印掌权,如今,一任便是太仆高位……尽管兴奋,但是,多多少少也有些心虚。

日常庶务自有规矩,不必他操心,如今,这件事却是干系甚大,他心里岂会安稳?

心有恐惧才好。

霍光对杜延年的反应并无不满,也并未出言宽解,两人一同往尚书台过去,一路上,霍光也将刘弗陵的疑问对他说。

杜延年同样有些意外,挑了挑,却是对霍光道:“上……病已愈?”

——有心情关心朝政了?

霍光笑了笑,却是道:“上于政务从懈怠。”

这是实话,除了病重不能起身那几天,刘弗陵对尚书台所呈的奏书,从来都是认真亲阅,也经常移文询问相前事务。

——这位少帝从不缺乏为人君的素养。

杜延年摇头:“臣之意……上不再对君心存偏执乎?”

——能够与霍光平心静气讨论政务了?

霍光脚步一顿,随后又继续前行,半晌才道:“的确……”

杜延年没有吭声,片刻之后就听霍光又道:“上素来聪明……”

——刘弗陵不是不在意霍光了,而是,他知道自己在意也无用!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只是,现在,他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霍光若有似无地lu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不过,没一会儿,霍光就没有再想这件事,而是认真地交代杜延年:“边郡之事不容轻忽,马政绝对有失……若因马事……”

霍光没有把话完全说出来,但是,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若是因为马事导致边事有变,杜延年必然是要负责的。

杜延年点了点,很认真道:“若因马事损边事,臣万死莫赎!”

霍光点了点头:“仆信君。”

——虽然那样说了,但是,他的确相信杜延年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上位者的一句“信君”是最容易让臣属感动的。杜延年也不例外。

“臣必不负君望!”杜延年郑重答道。

将到尚书台,杜延年止步与霍光告辞——他现在的身份不便再出入尚书台了。

霍光明白这一点,也没有留他。

然而,杜延年还没有走出多远,就有一位尚书匆匆赶了上来,请他去尚书台。

“何事?”杜延年一边随那人前去尚书台,一边随口问了一下。

那位尚书道:“似乎是中宫之事……”

杜延年一怔。

到了尚书台,杜延年还没有给霍光行礼,霍光就直接摆手道:“幼公不必多礼。坐。”

早有官奴婢摆了漆秤。杜延年坐下,目光顺势投下坐在自己对面的席上的两人身上。

霍光也没有多话,抬手指向那两人:“詹事、中厩令。”

——难怪那位尚书说是中宫之事?

——中厩令,秩八石,乃詹事属下。

——中厩乃皇后车马所在。

杜延年与詹事相互揖礼,随即便笑道:“莫非皇后车马有错失之处?”

詹事看了看霍光,见其并无阻止之意,便也笑着答道:“太仆所言过矣。并非有所失,只是吾等有所疑。”

听到这个回答,杜延年神色一冷,直言道:“既只是有所疑。詹事或行文,或直言,仆岂会不理?君为何在此?”

听到杜延年如此说,詹事的脸色也不好看了。然而,詹事刚要回应杜延年的话,就听到霍光笑着对杜延年道:“幼公言之过也!詹事所言之事涉及前令,非太仆寺之事,其自当上书问之。仆以为君当未及出宫,因此,召君前来。”

霍光如此说了,两人自然不会再多说什么。

两人再次彼此谢过,随后,心情不甚好的詹事便摆了摆手,让中厩令说明情况。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中厩之马皆供皇后所用,自然都是良种,再加中宫有私府,喂养也是不惜成本,马的状况自然极好,而按照惯例,上马优先调配天子六厩与牧师苑,尤其是前年省乘舆马与苑马之后,去年中厩的马匹就被调配了一部分,今年更是如此。接连如此,中宫的损失自然颇大,但是,皇后所得本就是天下供养,中宫自然也不能说不为别处养马。因此,中宫属吏提出另一个请求——按乘舆例,省中厩马、

中厩令说得大义凛然:“县官尚且为民生省马,皇后为天下母,岂能无动于衷?”

杜延年哭笑不得,只能看向霍光:“大将军以为?”

——皇后的出身在那儿,当初,省乘舆与苑马却不省中厩马,也并非完全没有缘故,如今……同样如此。

——反正不是太仆能决定的。

想到这儿。杜延年倒是觉得自己方才真的是错怪詹事,目光一转,就对詹事充满歉意地笑了笑。

詹事微微颌首,就算揭过了方才的事——说到底,杜延年是霍光的心腹,哪里是能随便得罪的?

霍光没有理会那两人的交流,沉吟片刻,却是问詹事:“中厩究竟为何欲省马?”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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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大将军姓霍!

——中厩究竟为何欲省马?

中厩令那些大义凛然的解释。霍光一个字都不相信!

皇后属吏虽然秩位不高,但是,与公卿大臣相比,却自在很多,除了俸禄之外,皇后有食邑私府的收入,对属吏自然不会吝啬,说他们一心为皇后考虑,自然是有的,但是,无论如何,也可能为了中厩那么一点损失,就这样折腾。

——更何况中厩也谈不上有什么损失。

——上马连续被调配,中厩上下都会被论功的,对所有官吏来说,积功升迁是最基本的一条路。

——皇后的私府损失再多,与他们有关系吗?

——皇后还没有说话呢!

霍光的话一出口,杜延年就低头不吭声了,虽然仍然有些不明白,但是,很明显。中宫这边没有那么简单。

中厩令似乎也十分意外,沉默了一会儿,又看向身旁詹事。

霍光也将目光投向了詹事。

“陛下昨日召臣,问及中厩马事。”詹事斟酌着给了解释。

杜延年讶然抬头。

霍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按了按面前漆几上的一卷书简:“既已上书,且待之。”

詹事本来也没有指望立刻得到回答,只是借机把事情说出来,免得日后自己担责任。

等詹事与中厩令离开了,霍光便扬手拍了一下手边的凭几。

内室之中,除了霍光,便只有杜延年在,杜延年倒是想当自己不存在,但是,霍光明显是盯着自己,等他回话呢。

杜延年却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了。

“大将军……县官……”杜延年皱着眉,半晌都没有说出有意义的话。

——少年天子这一出……究竟是什么意思……他都没有搞明白呢!

杜延年没有立刻往下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大将军,臣实在不知陛下所思……”

霍光挑了挑眉,冷笑:“君不知?”

杜延年点头——他是真的不知道。

见他如此,霍光冷哼一声:“上官桀当时为何略过中厩与长安诸厩?”

——省乘舆马与苑马?

——说实话,天子所用的马还真不是最多的!

杜延年一惊,顿时就有些失语了。

霍光也是真的恼了,不过,恼极之后,他也就不在意了。

——刘弗陵要是真的什么都不做……才真的是奇事!

笑了笑,霍光便直接对杜延年吩咐:“辛苦幼公。巡查三辅诸厩。”

杜延年连忙应下。

两人相识多年,杜延年也不需要霍光再多说什么——其实就巡查一下诸厩的马匹情况是否正常。

——当年,先帝能用上林苑练出一支强军,的就是马,谁知道今上是不是动了同样的心思。

应了之后,杜延年倒是没有急着告辞,而是略有些奇怪地询问霍光:“大将军不知县官召詹事?”

——按道理,霍光应该对刘弗陵的情况了如指掌才对。

霍光微微眯眼,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昨日,陛下在椒房殿。”

杜延年陡然瞪眼:“椒房殿中事,大将军不明?”

——霍光居然没有完全掌握椒房殿?

杜延年深感匪夷所思了。

霍光挑眉:“不可?”

杜延年刚要说什么,就又陡然噤声。

——霍光还真不是需要紧盯着椒房殿。

——椒房殿有的是主动前来说明。

——今天就是例子!

“……中宫……”杜延年有些迟疑地开口,“中宫与大将军固是骨肉至亲,然……”

没有等他说完,霍光便直接摆手:“皇后乃上官氏。——子孺已言于我。”

听到霍光这样不耐烦的说辞,杜延年也就没有再说什么,笑了笑,便将话题转回了马政以及霍光刚交代的巡查之事上。

两人商议妥当之后,杜延年便没有再多待,与霍光告辞之后。便离开了。

离开尚书台,杜延年本来打算直接出宫,却在路过光禄勋寺时,又想起霍光的话,因此,他略一思忖,还是往光禄勋寺走了过去。

张安世如今兼领右将军,倒是未必时时都一定在光禄勋寺。杜延年的运气不错,没有白走几步路——张安世这会儿正在光禄勋寺。

光禄勋的职责重要且事务甚繁,张安世自然十分忙碌,他与杜延年是知交,也就没有跟他客套,连手中的笔也没有放下,左手虚指一下东首第一席,随即摆让堂上诸人都退下,待杜延年坐下,便道:“幼公有要事?”

杜延年也没有与他废话,直接就问:“大将军对皇后……仁慈过矣!”

张安世一怔,随即抬头,也终于将笔放下,语气不解地问杜延年:“我以为,君是为马事入内。”

——怎么扯上了中宫?

杜延年翻了一个白眼:“皇后属吏上书,请仿乘舆例省中厩马。”

张安世久在宫中,立刻就猜到可能发生了什么,沉默了一会儿,便对杜延年道:“大将军对皇后有何可恃,我并不清楚。”

杜延年一直看着张安世,对他的话辞并无怀疑,稍稍沉吟了一会儿。便挑眉问了两字:“除此?”

——他不相信张安世不知道别的!

张安世瞥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直接拿起笔:“休沐再论。”

——毕竟是在宫中!

杜延年笑了笑,没有拒绝,只是道:“大将军命我巡查三辅诸厩。”

汉制是官吏五日一休沐,而巡查三辅诸厩,总归不会是几日就能完成的事情。

张安世一怔,随即放下笔,神色更显郑重,却是道:“如此慎重?”

杜延年点头。

看了看好友,张安世略一思忖,便搁下笔,站起来:“我也须往幕府去一趟,幼公可愿与我同车?”

“固所愿也。”杜延年跟着起身,随他一同离开。

出了司马门,杜延年吩咐自己的车马从人自往太仆寺去,随后才登上张安世的朱轮轓车。

右将军出行,导从车骑也不少,不过,毕竟有些距离,御者又是张安世的心腹,张安世才稍稍安心。敢与杜延年说一些话。

其实也没有多少内容,因此,车从未出北阙,杜延年已经怔住了。张安世也没有出声去打扰,直接将近太仆寺了,他才咳一声,总算是让杜延年回过神来。

“子孺……”杜延年的声音有些颤抖,脸色也苍白了一些,相比之下,额头的汗渍就不算什么了——毕竟已是盛夏之时,出些汗本也正常。

张安世微微皱眉。随即用力地握住杜延年的手。疼痛的感觉让杜延年镇定下来。

“大!将!军!”杜延年咬牙切齿,瞪着张安世,恶狠狠地道,“君亦疯癫乎?”

——这种事情,霍光能对张安世说,也就是意味着他不可能独善其事了。

——霍光疯了,张安世也跟着疯?!

杜延年忍不住低咒了一声。

——他就知道,遇上这样的事情,霍光不可能有正常反应!

杜延年压低了声音劝张安世:“大将军姓霍,愿意如何,无人可劝止,君却何必……”

话未说完,杜延年便住了口,神色更加无奈——张安世一脸似笑非笑的神色,明显是早已有了定见。

“罢了!”杜延年拂袖,脸色也沉了下来,“我当知,君亦属意卫太子也。”

听到这话,张安世忍俊不禁,终于笑出声来,道:“我属意与否,与大事何干?”

杜延年懒得理会他了,眼睛只盯着前方的太仆寺门塾,冷冷地回了一句:“总之,君当自省何事可为!”

张安世按住手边的铜较,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

“……君以为……不可为?”张安世的声音很轻,但是,杜延年与他并肩而立,如何会听不到?

刚要回答,杜延年却愣住了。

——不可为?

——如今的大汉……有什么是霍光不可为的?

杜延年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张安世却笑了。

“幼公……君须谨记!大将军姓霍!”张安世诚恳地告诫好友。

杜延年皱眉——他完全不明白张安世是什么意思了……

张安世笑了笑,也没有让好友自己去寻答案,直接给了答案:“都说卫霍一家,景桓侯所何曾尽似卫氏?”

——那尚是卫氏血脉,霍光可是与卫氏毫无血缘!

张安世微微眯眼眼,声音也更低了:“霍子孟是大司马大将军,君却当时时记着景桓侯!”

——霍光的行事手腕的确更似卫青,但是。心性呢?

哪怕霍光表现得再温和,张安世也不会真的认为霍光行事会有多少顾忌!

——那位大将军的确想当大汉的忠臣,但是,他想葬的是茂陵!

——大汉……

——谁的大汉?

霍光说得大义凛然,但是,张安世仍然十分清楚他的私心!

——对今上……霍光有不甘……有怨恨……

——那一切的一切……总归是要找到发泄的方式的!

——现在,不过是因为霍光尚未拿定主意,等到他做了决定……

张安世对杜延年说:“君与我……别无选择!”

——霍家人会代直接代你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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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中宫为何人?

中厩的事情,兮君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毕竟,詹事是然掌皇后家,但是,毕竟是公卿大臣,而皇后只是小君。

说白了,皇后的属吏领的是也是县官的俸禄。

皇后可以指使属吏,但是,属吏的所作所为却未必需要皇后允许。

当然,更重要的是,詹事等人也不认为,这件事需要告知皇后。

归根结底,这件事对皇后并无利弊可言。

兮君自己也并不在意。

——即使从刘弗陵那儿听说了这件事,她也只是一派诧异地反问:“陛下省马,中厩竟未省?”

皇后一般只在后宫之中,行动只需乘辇,最多也就是用果下马,中厩的良驹真的没有多少用武之地。

哪怕是中厩的马全省了,对兮君也没有多少影响。

看着兮君的神色,刘弗陵暗恼不已,不过,也没有再说什么。依旧留了皇后同宿——皇后五日一上食,留宿也是规矩。

次日平旦,皇后的侍御侍奉着皇后离开了,一直假寐的少年天子才狠狠地捶了一下床。

夏日天长,虽然是平旦时分,但是,天已大亮。

因为是从后宫到前殿来,皇后虽然没有用法驾,却也没有只乘辇,而是用的紫罽軿车,左右騑,驾三马。

车户关上,车马缓缓移动,坐在车内,兮君却摇了摇头,最后还是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同车的傅母立刻皱眉,但是,看了看皇后的神色,到底没有多说什么教诲之辞,只是轻轻地咳了一声。

兮君看向傅母,略微有诧异,不过,毕竟相处多年,兮君随即就明白了傅母的意思,连忙敛了神色,端正地坐好。

从未央前殿到到椒房殿虽然不算很远,但是。也绝对不近,宫中行车又不必在外,都是缓了又缓的,因此,片刻之后,兮君便吩咐了同车的长御:“传诏詹事往椒房殿见我!”

同车的两名长御都有些年轻,听到皇后的吩咐,都愣了一下,半晌没有回过神来。最后,还是傅母出声,对两人道:“尔等当传诏谒者。”

两人立刻应诺,其中一人,立刻推开车戾,招过一名宦者,将皇后的诏令传达下去。

傅母没有再关注长御,反而有些犹豫地看了看皇后。

“阿姆?”兮君微微扬眉。

傅母低下头,轻声道:“詹事不比少府属事……”

兮君一怔,随即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

车内的气氛有些僵硬,两名长御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等车停下。车户打开,两人几乎是如释重负了。

倚华与其它侍御在车外迎侯,本来谁也没有当一回事,但是,看到那两名长御的状况,众人不由凛然。

倚华的目光在傅母身上转了一下,最后还是看向皇后。

兮君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下了车,不等站定,她便招过倚华,询问詹事是否已至。

“詹事?”倚华略显惊讶,当即便摇了摇头:“不曾。”

她不过是实话实说,但是,皇后的脸色却是立即一变。

众人不敢吭声,只能跟着皇后步入殿中。

倚华落后几步,扯了一下傅母的衣袖,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皇后方才分明是与傅母有些不愉快。

傅母苦笑,却也低声答了这位长御:“皇后诏詹事谒见。我劝了一句。”

又听到詹事二字,倚华不由皱眉——詹事做了什么?

这个念头刚闪过,倚华等人就听到殿中传出皇后的质问声音:“中宫为何人?”

倚华与傅母吓了一跳,连忙疾步入殿,其它侍御更是立刻跪倒伏首,连劝谏之言都说不出来。

椒房前殿之中,兮君脸色铁青,一手指着殿中的帷帘,目光却没有看向何人。

——这是……

倚华与傅母都有些搞不清状况了。

——本以为是哪一个宫人、宦者惹恼了皇后,现在看来,又不像……

这也不能怪傅母与倚华等人迟钝。

——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想到,年幼的皇后是在迁怒。

想不到原因。也就无从劝起了。

倚华与傅母也只能跪下,叩首请皇后勿因怒伤身。

兮君冷哼了一声,刚要说什么,就听到谒者通传:“詹事奉皇后诏见。”

——詹事,掌皇后、太子家。太子家先不管,皇后家吏,如中长秋、私府、永巷、仓、厩、祠祀、食官等令长丞皆属詹事。

——此外,中宫诸宦官也尽属詹事。

——永巷则掌宫人。

换言之,皇后宫中的宫人、宦官皆是詹事属下。

兮君扫了一眼殿内、殿外跪着的诸侍御,虽然仍旧不悦,却还是摆了摆手:“尔等且退。诏詹事来见!”

说着,兮君便径自坐到绣幄之中的床上。

尽管兮君让诸侍御退下了,但是,方才的情景仍然落在了詹事眼中。

兮君并不是严苛的性子。

一直以来,中宫上下无论立场如何,对这位皇后,都是说不出一点不好的。

——以皇后的出身,就是娇纵、任性,也是理所当然的。

中宫上下多是有这种想法的,而兮君却是温和柔顺的性子。

——别说发作侍使之人,就是去年,皇后心情最不好的时候,中宫上下也没有谁被皇后迁怒的。

既然如此。能让中宫诸人跪了一地的事情……

詹事实在是无法想像了。

“皇后如何?”随谒者往前殿走去时,詹事低声问了一句。

谒者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詹事一眼:“臣方才所请,中宫应准。”

——不是中宫允准,他能带詹事入殿吗?

詹事稍稍松了一口气——不是皇后出事就好。

詹事也没有往之前的马事上想——且不说那件事已经有些时日了,单是那件事本身,也不是多么重要的。

——说白了,那就是中宫属吏跟霍光表个态,说明一下自己的立场,跟皇后根本就扯不上关系。

詹事的想法没有错,但是,兮君想的却不是他们有没过错!

毕竟为吏多年。一进前殿,詹事就觉得不对了,不必看皇后的神色,只感觉一下殿中的气氛就足够他紧张的了。

“皇后长乐未央。”詹事中规中矩地行礼参拜,却久久都没有等到兮君回话。

“……中宫……”倚华低声唤了一下皇后,却只换了皇后一眼瞪视。

倚华低下头,不言语了——看起来,皇后的怒气就是冲詹事去的。

兮君的确有些恼了。

虽然在刘弗陵面前,她一派不知事的天真、惊诧,但是,她又怎么可能真的不知事?

——詹事是朝臣人,但是,职掌的是她的家事!

——她的近身事务都是由詹事属吏掌管的。

——这样的职掌,她怎么能够允许詹事无视她的存在?

在刘弗陵面前,她仍然记着刘弗陵的心思并无多少善意,但是,方才,一进殿,看到满殿的帷帘都被换过了,她便怎么也压不住心中的怒火了。

——那一通质问就是在迁怒,就是在发作!

这会儿,兮君迟迟未语,倒不是存心晾着詹事。

——二千石的官吏并不是皇后能随便发作的。

其实,兮君是在勉强自己压下火气。

詹事却不知道。他只知道,皇后的脾气是冲着他来的。

——这让詹事又惊又惧,又有些困惑了。

“詹事。”

兮君总算出声了,还算平静的语气让殿中众人一直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当然,也包括詹事。

“臣在。”詹事颇为紧张地应了一声。

兮君没有直接问中厩的事情,而是抬手指向殿中的帷帘:“何人所为?”

詹事顺着皇后的手看了过去,愣了半天才明白皇后的意思,却更加莫名其妙了。

“中宫……此乃内者……之职……”

内者,主帷帐。

宫中帷帐之物皆由内者掌管,就好像宫中一应器物制作皆由尚方负责一样。

更张帷帐……还真不是詹事能决定的。

兮君却根本不信他的话。

“既非定制,又非诏令,内者何敢更中宫陈设?”兮君冷笑。

詹事无言以对。

——内者自然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詹事有些明白皇后的意思了,也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殿中之物尚且如此,私府、永巷、仓、厩、祠祀、食官。君等将如何?”兮君咬牙。

詹事惶恐地稽首:“臣死罪!”

——虽然皇后没有明言,但是,詹事也不敢心存侥幸地以为,皇后今日只是因为陈设之物被更换而恼火。

詹事虽然紧张,也不无惶然,但是,他也清楚,皇后素来严守律令,不可能真的降罪于他,今日,无论皇后说得多么严苛,应该也只是为了警告他。当然,他的态度越是恭顺,皇后也应当越是不好发作。

兮君的确被他的认罪弄得有些无措了,但是,今日之事是她自己拿的主意,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去看左右诸人,而是默默地按住身边的凭几,思忖再三,最后轻声道:“詹事可知,中宫为何人?”

詹事一怔,随即再次叩首,却是没有说一个字。

兮君看着詹事慢慢言道:“君掌吾之家!君与君属当谨记——我方为中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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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答得正好!

椒房殿前殿,看着詹事小心翼翼地退出前殿。殿中诸人都屏住了呼吸。

到这会儿,谁还看不出来,皇后是在为什么动怒?

盛夏时节,正是炎热的时候,高大空旷的前殿中,众人却感觉到了森森的寒意。

这样压抑的气氛中,兮君却一直坐着没有动,更没有说一个字,只是安稳地端坐在青边方文的竹簟上,目光平静地投向前方的青琐疏竂。

左右侍御有些弄不清皇后的态度了,于是,众人最终将目光投向了倚华。

——这位长御,现在总是应该能跟皇后说得上话的。

被众人期待的目光看着,倚华颇有些不情愿,但是,终究是不能跟所有人对抗,于是,坐在绣幄旁的她沉吟片刻之后,低声问皇后:“中宫,是否将帷帘……”

没等倚华说完,兮君便转过头看向倚华。那过于平静的目光让倚华顿时心惊,话自然也说不下去了。

倚华只能低下头,摆出恭顺的姿态。

兮君看了看素来亲近的长御,又打量了一下殿中诸人,却见所有人都低头肃手,一派恭敬,也一派疏离。

十岁的皇后微微怔忡了一下,随后推开身边的凭几,慢慢站起。

轻微的声音让坐在绣幄左右的侍御抬眼看了过去。

见皇后起身,诸侍御立刻跟着站起,小心翼翼地侍奉皇后从绣幄中离开。

虽然,中宫上下对这位皇后素来都是极重视的,但是,真正说到敬畏,那就是笑话了。

宫中之人早已习惯了上下尊卑的分际,那从来都是不论年纪的,但是,谁又会真的对一个稚儿有多少敬畏呢?

哪怕是皇子、公主,再暴虐,也不是从不知识的年纪就让所有人恐惧的,更何况,这位皇后素来温柔,也体恤下人,中宫上下对其也多是当成自家子弟一般喜爱着、关注着,但是,今天,看着詹事紧张惊惧的模样。再听着皇后所说的警告之辞,众人顿时意识到了一件事。

——皇后是小君!

——这个女孩是他们应该敬畏的对像!

——也许詹事尚有所恃,但是,他们……他们的一切都是由这个女孩主宰的!

看着诸人格外恭敬的动作,兮君心中微哂,神色却有些茫然了。

——这是她要的效果吗?

——这样……

——真的……

——好吗?

十岁的皇后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做了……

兮君被众人簇拥着走出前殿,沿走松木廊道往后殿走去。此时,太阳已经升高,清晨的舒适感觉已经消失,夏日特有的炙热顿时涌了上来,将所有人包围着,没走几步,兮君便有些热了,只觉得阳光刺眼得让她难受,隐约有色彩缤纷的光芒在眼前闪烁。

倚华等长御、宫人都跟在兮君的身后,傅母与几位宦官却走在前面,没有人注意到皇后的状况,直到走过一处转折的地方,傅母才无意间瞥见了皇后的样子。

“中宫!”

傅母惊呼,然而,在兮君听来。那声音却格外的遥远,模糊得让她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

……是在唤她吗?

兮君努力地思索了一下,还没有想明白,便觉得眼前的光芒霎时变白,让她不由闭眼。

……啊……终于不亮了……

兮君恍惚地松了一口气。

“太医!”

倚华抱住忽然跪倒的皇后,看着皇后蜡黄的脸色,她不禁失声惊呼。

——皇后的身体……已经……

……

兮君觉得很舒服。

——身子暖暖的,也许有些燥了,但是,张口就能喝到凉凉的水……

——很惬意的感觉……

——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十分安稳……

……也很安静……

兮君很想永远留在这儿……

“……究竟如何?”

一个很沉稳的声音打破了安静……

兮君有些惊恐了。

——不能永远待在这儿吗?

幸好,一阵悉索声之后,兮君再次感觉到了安静。

……真好……

义微将霍光请见内卧,随即又进去看了一下皇后,见皇后的神色已经平静下来,才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霍光皱着眉,却没有再出声。方才,他不是没有看到外孙女忽然皱眉的痛苦神色。

义微躬身行礼,霍光虚扶了一下,到底没有出声,而是走到外间正堂,在围屏大床上坐了下来。

“大将军。”义微在床前的榻上坐下,低头唤了一声。

“皇后究竟如何?”霍光又问了一遍,却没有看她,拧着眉,目光微微垂下,不知看着什么。

义微敛衽低头:“此番为暑病。”

霍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

“此时不过隅中!”

霍光有些不敢相信了——他从尚书台赶过来时,不过是巳初,这会儿,无论如何也不到午时。兮君病倒更在这之前……

当然,这只是惊讶。

对义微的诊断,霍光是不怀疑。

“为何……”霍光有些担心了。

——如今尚未到五月,无论如何,也不算炎热,又不是正午前后……

——这种时候,居然因暑而病……

“皇后……”霍光不敢问了,声音也有些颤抖了。

义微对霍光的反应有些惊诧——他竟是真的担心外孙女吗?

虽然感到惊诧,但是,义微还是解释了一下:“生之本,本于阴阳。阴不胜其阳,则脉流薄疾,并乃狂。阳不胜其阴,则五藏气争,九窍不通。阴阳之要,阳密乃固,两者不和,若春无秋,若冬无夏。故阳强不能密,阴气乃绝,阴平阳秘,精神乃治,阴阳离决。精气乃绝。因于lu风,乃生寒热。阳气者,若天与日,失其所,则折寿而不彰……”

“微!”霍光不悦地打断了她的话,“我非太医令!”

——他不懂这些医理,也不想去懂!

义微笑了笑:“阴虚,阳不固,以至不能卫外。皇后本已气血两虚,近来思虑太重,又伤心阴……”

简单地说。皇后的身体太虚弱了!

——这正是霍光最担心的。

“可治否?”霍光直接询问。

义微抿了抿唇,半晌没有回答。

霍光的心直坠下去:“无法?”

他几乎是不抱希望了。

义微看了看霍光,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前番,臣已试尽食药……”

霍光心中一痛,正要说什么,就听义微道:“针石、食药并非无用,然……”

女医有些说不下去了了。

霍光怔了怔,半晌才明白过来她说了什么。他急切地道:“既是有效,君当继续……”

义微摇头,抬手按了按胸口,对霍光再次道:“皇后思虑过重。”

说完,她又等了一会儿,却见霍光仍然没有明白,只能再说得更明白一些:“大将军,皇后只有十岁。”

霍光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前番,家破人亡,丧父、丧祖,又受风寒,中宫之病尚未愈,君又加以指使……”义微慢慢地说着,见霍光竦然变色,便立刻住口,没有再往下说。

——病重之人最怕劳心。

——劳心伤神是最伤人之根本的。

义微的指责,霍光如何不明白——这位中宫侍医就差直接说是他让皇后无法安心休养,以致病情加重了。

虽然霍光的确想着借皇后的名义方便行事,但是,他还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的安排会如此伤害外孙女的身体。略一思忖,他便虚心地向义微求教:“君以为当如何为宜?”

义微怔了一下。——她还真没有想到霍光会如此决断。

虽然不由惊讶,但是,回过神,她还是更认真地思忖了一会儿,才道:“静养!”

霍光点头:“从今日起,任何人不得打扰皇后。”

——这一点,他绝对可以保证。

义微讶然低头。正要说什么,便听霍光道:“我亦不再来。”

听到这句话,义微不禁心中一动,随即伏首,却是道:“大将军……臣有一言……”

“君但言。”霍光连忙道,只以为自己仍然有什么地方遗漏了。

义微低声道:“昨日乃皇后上食之日……前番,亦是陛下……”

霍光骤然变色。

——兮君几番重病都与那位少帝扯不开关系!

——今日之病,虽然说是兮君的身体本就不好,但是,谁又知道是不是与那位少帝有干系呢?

这样一想,霍光便拧眉起身,却直接往内卧走去。

义微一惊,连忙跟上,却见霍光没有走近内卧,而是直接招过一名宫人,低声问了一句:“皇后是否还椒房殿即病倒?”

那名宫人不过十来岁,听到大将军的询问,哪里敢隐瞒?她连忙摇了摇头,轻声却快速地回答:“中宫从前殿还,先召见詹事,詹事走后方在还后寝时昏倒的。”

开始见宫人摇头,霍光还稍稍安心了一些,却随即就听到了宫人的回答,本来稍缓的脸色当即便沉了下来。

内卧外一干宫人、宦者虽然没有听见两人的对话,但是,眼见着大将军的神色阴沉下来,所有人都不由都战战兢兢地屏住呼吸,心中更是怨上了答话的小宫人。

——惹怒大将军也别牵连上他们啊!

幸好,霍光没有发作,而是拂袖而去,众人才松了一口气,因为在皇后的内卧外,众人也不敢作声,只能狠狠地瞪向那个小宫人。

那个小宫人正在惊惧之际,就被义微拍了一下肩,耳边也传来一声赞扬:“答得正好!”

话音方落,义微已经走了出去,一干人不由面面相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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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大将军欲废朕?

一直以来,霍光对家人都不是十分上心的。

从十几岁被兄长带到长安。他在宫中、禁中的时间便远超过在自己家中,当然,他的兄长也是如此。

天子近臣的确是显赫的位置,但是,也意味着必须随时应对天子的想法与行动。

那种情况下,谁又会对鲜少见面的妻儿有多少感情呢?就更不必说本就什么都算不上的御婢、孽子了。

也正是因为完婚二十年,自己很少归家,霍光对辛苦持家的东闾氏自然是格外敬重。毕竟,他与寻常人家又有些不同,他依附的是只看重卫氏的兄长,虽然他对霍家也不算亲近,但是,与兄不同,他总归是从霍家别户出来的,亲戚来往更加繁杂,也无法断绝。东闾氏是为人妇的,做起来更是不易。

即使不论这些,只凭东闾氏是霍去病为他选的妻室,他也只会对这个元配格外高看一眼。因此,诸子之中,他也就对东闾氏所出的子女亲近一些。偏偏。东闾氏所出的嫡子又早夭,只余下一个霍幸君,霍光自然也就更重视这个长女了。

因为这个关系,霍光对上官嫱虽然不会想对霍幸君一样全心看重,但是,也绝对比其它子孙要重视得多,毕竟,东闾氏只余这一点血脉了。

若非这份看重,只凭上官嫱的姓氏,也绝对不可能还在椒房殿待着了——虽然皇后无关大局,但是,只要是皇后,就可能成为皇太后。

——那就不一样了。

连自己都下不了狠心,霍光又怎么会乐见别人对付这个外孙女呢?

——连他的夫人都不行,更何况刘弗陵?

……上食……

……詹事……

这两件事看起来没有关系,但是,对于深知内情的霍光来说,又如何会不明白其中的联系。

无论事实如何,反正,在霍光看来,这一次,外孙女的病又跟那位少帝扯上关系了!

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回到外间堂上,霍光来回踱了几步,便下定了决心,转身看向义微:“微!”

义微被霍光吓了一跳,连忙敛衽行礼:“妾在。”

霍光也没有计较她的自称。直接问她:“中宫此症可入温泉否?”

“温泉?”义微不由一愣。

霍光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毕竟在宫中多年了,不一会儿,义微便明白了霍光的所指:“骊山?”

霍光自然没有接话,义微定了定神,又思忖了一会儿,才肯定点头:“温泉有益于中宫。”

听了义微的回答,霍光抿了抿唇,半晌没有言语,最后竟直接往外走了。

义微看着霍光走出皇后的寝殿,不由怔忡了一会儿,等回过神来,却轻轻挑眉,随即莞尔转身,往皇后的内卧走去。

还没有进内户,义微便听到有人匆匆过来的声音,她与一干侍御都循声望了过去——竟是大长秋。

“大长秋。”众人立刻见礼,虽然声音并不高。

大长秋摆了摆手,喘了几口气,便对一干人道:“陛下往椒房殿看视皇后,已称警跸。尔等速备!”

中宫诸人同时一惊,却是不敢耽搁,连忙收拾准备。

义微挑了挑眉,见大长秋喘得厉害,便将他扶到一边的窗下。

“不敢劳动侍医。”大长秋连连道谢

义微笑了笑,劝慰道:“举手之劳而已。”

等大长秋缓过劲来,义微才低声道:“大将军方才出殿,大长秋来时……”

这个问题也不算什么,大长秋没有在意,随口答了:“方才在廊上与大将军相遇。”

义微眨了眨眼,又问:“大将军可知陛下将来?”

大长秋也眨眼,却是十分不解:“大将军有问。”

——霍光问了,他自然不会不答。

义微不由挑眉,抿了抿唇,却没有说什么,随后问了大长秋一番,确认老者无碍,便放开了的,转身进了内卧。

虽然外面因为皇帝将来,而有些忙乱,内卧之中却仍然十分宁静,侍奉的诸人都小心翼翼地不弄出任何声响。

——方才皇后的状况已经让大家明白,最好不要出声了。

毕竟是夏季,皇后又是暑病,寝殿的门户都敞开着,帷帘也相当轻薄,因此,大长秋的话,内卧之中的诸人都听到了。

义微跟皇后诊了脉。神色稍缓了一些。倚华等人都在旁边看着她的神色,见状,便都松了一口气。

见义微放开了皇后的手,倚华便扯了一下义微的衣袖,义微看了她一眼,会意地随她走到角落里。

“县官将来?”倚华低声询问,向她确认消息。

义微点头,随即就见倚华皱紧了眉头,她不由莞尔,抬手便拍了拍倚华的肩:“勿忧!虽称警跸,是否必至尚未可知!”

这话说得极绕人,连倚华也是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为何?”倚华讶然。不过,话方出口,她自己便反应过来,却是目瞪口呆,半晌才一字一顿地问义微:“大——将——军?”

义微点头,微笑,却颇有些意味深长:“大将军……极重皇后。”

倚华怔了怔,却是半晌没有说话。

所有人都知道大将军十分重视皇后,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大将军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天子车辇已备,道上已称警跸。霍光却直接让黄门令传话——皇后须静养,不宜见人。

“此为大将军之语?”刘弗陵站在车上询问。

逆着光,黄门令看不清天子的神色,只能实话实说:“是。”

刘弗陵闭上眼,沉默了一会儿,吩咐御者:“还前殿。”

半个时辰之后,中宫才接到警跸已除的消息,也知道天子是行到半道才返回的。

中宫上下都有些惊讶,更多的却是惊疑不定——霍光此举是何用意,中宫上下实在没有几人敢抱持乐观的想法。

义微与倚华算是例外。

不过,她们两人同样不清楚。霍光将如何安排皇后。

义微知道霍光想把皇后送出宫,但是,皇后为大汉小君,如何能轻易离未央?

她不知道霍光会用什么样的理由安排这件事——养病?太过兴师动重了吧……

义微尚且如此想,刘弗陵就更没有想到,他会看到这样一道奏疏。

“请将皇后移至骊山宫静养?”刘弗陵拿着奏疏,皱着眉,向霍光求证,“皇后之病竟至如如此?再者,汉从无此前例!”

——大汉百余年,何曾有过这种事?

——莫说一般病症,孝文皇帝时,窦皇后因病失明,也未曾离未央半步。

天子后宫看似尊荣,却也极受约束,除了伴驾巡狩,后妃想离开禁中,只有等天子崩后……

霍光端坐着,目光低垂,很平静地回了一句:“陛下今岁方还未央宫。”

——前例?

——这才是从无前例吧!

——除了高皇帝,大汉还有哪一位皇帝是即位八年才入未央宫的?

刘弗陵语塞,垂下眼,思忖了一会儿,便摆手让殿上人皆退下。

左右再无旁人,刘弗陵便直截了当地问霍光:“大将军究竟何意?”

霍光抬眼,一派讶异地答道:“此乃太医署上书。”

——没错!

——这份奏书是少府太医署所上。

刘弗陵的话再次被堵了回来,却是有些按捺不住恼意了,扬手便将那道奏书扔到了霍光面前。

啪!

霍光也不由一惊。

“此等奏书,尚书自当屏去,岂可奏上?”刘弗陵冷冷言道,十分地不悦。

虽然看不到殿上的情形,但是,那一声响动,殿外诸人如何会听不到。

金赏与金建都是骇然变色。

——若是这对君臣当众反目……

金建咬了咬牙,扯着兄长退到一边,随即附到兄长的耳边,道:“阿兄。明日休沐,汝当往大将军府去!”

金赏一怔,半晌才喃喃道:“岂可?……岂可……”

金建瞥了一眼周围众人,又看了下宣室殿的疏窗,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陛下所恃不过先帝所立,这般触怒大将军,大将军纵是忠贞,又能容忍几次?”

金赏心中一凛,却是无言以对了。

“岂会……”金赏摇了摇头,仍然觉得霍光不至于那般肆无忌惮。

金建抿唇冷笑:“少府奏书,阿兄方才亦亲睹。皇后移宫?前番上官家之事,阿兄已忘否?”

——前一次,霍光便想尽办法,让皇后与上官家撇清干系,这一次……谁知道霍光想干什么?

金赏不由心惊,却是连一个字都说不出了,更无法反驳弟弟的话。

金建却继续言道:“若非如此,主上会这般急诏大将军?”

——方才,刘弗陵不过刚看了一眼奏书,便让小黄门传诏,令霍光速来谒见。

……

看着金建郑重的神色,金赏定了定神,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已别无选择。

……

宣室殿中,刘弗陵同样已别无选择。

“大将军欲废朕?”少年天子挺直了腰,沉声质问。

四月盛夏,十六岁的少年却再次感到了冰冷的寒意。

——眼前这位顾命辅臣,究竟在计划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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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深意

宣室殿,未央前殿的正殿,位于未央殿的正北,乃天子斋居而布政教之所。

昔日,孝文皇帝受釐,即坐宣室。

——这是大汉天子的路寝正殿。

在宣室殿,被天子询问——“大将军欲废朕?”

——霍光无法不感到震惊。

震惊之后,霍光又能如何回答呢?

——不过是一番忠心剖白而已。

动听的言语,霍光说出口,却未必上心,刘弗陵更是不会当真。

当然,那番话的意思仍然是清楚的,君臣二人也就心照不宣——总而言之,事情远没有到那般境地。

——废帝?

——这位少帝并非吕后所立的那位少帝啊!

——先帝更非吕后可比!

霍光简直莫名其妙——他怎么可能废刘弗陵?

——无论这位少帝的出身有多少可挑剔之处,他都是以先帝册立的皇太子即位的。

——在这一点上,他的皇位名正言顺,无人可以挑剔!

——若非如此,燕王为何散布谣言?

——不就是想让动摇他的正统性吗?

——非嫡、非长、非贵,没错!可是,那又如何?

——没有哪条律令规定,大汉皇位只能按照那样的条件进行传承!

——皇帝是至尊,皇帝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高皇帝欲改立赵王;孝景皇帝废长子立孝武皇帝……谁能说,皇帝做错了?

——不过是权衡利弊之后,能不能做的区别!

当然,这些都是原因,最重要的一条就更加浅显明白了——霍光自己的地位是怎么来的?

——大司马、大将军,孝武皇帝授出二者,目的是什么?

——至少遗诏上是让大司马、大将军辅少主的!

……

——这样的他能废刘弗陵?

——废了刘弗陵,未央宫中又岂会有他的立足之地?

这样一想,霍光对自己的剖白倒是更加有底气了!

——事实本就是那般。

刘弗陵毕竟是聪明的,略一思忖,便明白自己问错了,于是,他满脸歉意地对霍光笑了笑,随后却再次问道:“大将空欲朕死?”

这一次,刘弗陵的声音更低,身子也微微前倾。

——这个问题……

霍光不由拧眉。

见霍光沉默,刘弗陵仍然微笑着,等了一会儿,再催促地问道:“大将军?”

“臣……惶恐!”霍光慢慢地答道,却没有如以往一般低头以示恭敬。

刘弗陵心中一紧,放在膝上的双手陡然攥紧。

——霍光没有否定……

刘弗陵真正感觉到恐惧了……

霍光一直盯着年少的天子,似乎是察觉了什么,他眨了眨眼,头也稍稍侧了一点。

“陛下为君……陛下以为臣不忠?”霍光反问。

刘弗陵一怔,似乎是没有料到霍光竟会如此应对……

“……朕并无此事!”怔忡之后,刘弗陵回答得也是十分利落。

霍光看了他一会儿,缓缓松开眉头,唇角若有似无地扬起,让刘弗陵心中越发没有底了。

“陛下,人终有一死。”霍光忽然开口,说得很慢,似乎意有所指。

刘弗陵却听不得“死”字,脸色霎时一白。

仿佛是对刘弗陵的反应感到意外,霍光微微挑眉,随即又笑了笑:“陛下不愿闻,臣却不得不思……”

“大将军!”刘弗陵咬牙喝斥。

霍光的神色不动,心中却轻松了不少,他维持着笑容,不甚在意地道:“陛下为此书不悦,却不知,臣甚为皇后忧。”

霍光说得云淡风轻,刘弗陵却是陡然一愣。

——怎么又绕回皇后了?

霍光叹了一口气,眼中满是忧虑:“陛下不知,皇后生时,其母体弱,因此,皇后亦带不足之症,故臣与先妇一直为之忧虑。昔日,上官安欲致女入内,臣即言不可。不独是皇后年幼,亦是担心皇后不足以承小君之重。”

霍光的这一番话说得分外诚恳,一派长者慈心,竟是比之前的忠心之辞更令人动容。

刘弗陵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其母……

——不足之症……

——不足以承……之重……

不过三句话,刘弗陵却觉得,每一句话都另有深意……

霍光却没有半点多余的神色。说完这番话,他便又叹息了一声,随即抬眼看向刘弗陵,伏首拜请:“少府此书之言确有不合制度之处,然,皇后孤弱,臣祈陛下怜悯。”

说完,霍光便维持着稽首的姿态,不肯起身,刘弗陵却是一言不发。

坐在漆几之后,少年天子攥紧双拳,好容易才压下满心的恐惧以及因此而引起的颤栗。

——霍光越是如此,刘弗陵越觉得他话中另有所指。

不过刹那的功夫,刘弗陵便想到了自己的情况。

——他不通医巫之术,但是,谁又能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身体呢?

——自去年开始,刘弗陵明显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了。

——尽管太医诊视之后都说一切安好……

……

想到这儿,刘弗陵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定了定神,看着伏首在地的霍光,半晌才慢慢理清了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

——霍光对他的身体状况知道多少……

——除了霍光,还有多少人知道……

刘弗陵的确很聪明,想到这儿了,他竟又想起了皇后。

——皇后……中宫……中宫侍医……

刘弗陵的脸色顿时煞白。

——想到那个女医,他就不能不想到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曾经想召见那位女医……

——那位一直侍奉卫皇后的女医……

……

少年天子再也无法压制心中的恐惧,身子也不由自地颤抖起来。

——难道……

“……大将军……”

刘弗陵缓缓开口。

霍光抬头,却没有挺起腰。

刘弗陵缓缓抬起右手,轻轻按住漆几上的简册。

“大将军坚持如此?”少年天子很认真地询问。

霍光微微眯眼,随即低头答道:“臣请陛下怜悯。”

“可。”少年天子断然地说了一个字。

霍光一怔,半晌都没有能够说出一个字来。

定下心神,霍光郑重地行礼,稽首再拜之后,肃手言道:“……臣且代皇后谢陛下……”

刘弗陵慢慢地将漆几上的简册卷起,同时轻笑地答了一句:“大将军,皇后乃小君。”

——臣亦可代君?

刘弗陵不经意地刺了霍光一句。

对此,霍光并没有在意。

——这位少帝再聪明也不过十六岁。

——他在未央宫的时间都不止十六年了……

——这样的话,对他,早已是不痛不痒了!

——毕竟,这位至尊只是少帝!

——若是先帝,他自然是会深感不安,汗流浃背了。

对霍光来说,他的目的达到了,任由这位少帝多说几句不顺耳的话……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此,霍光十分恭敬地请退,离开宣室殿。

看到霍光明显放松的神色,殿外诸人不由都松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没事就是好事……

当然,这些天子近臣也不是没有想到——霍光如愿,天子很可能就不如愿……那么,那位少年天子的心情……

不过,所有人也都很清楚——与临朝秉政的大司马大将军相比,少年天子的怒意还是更容易应对一些的。

尽管如此,殿外的诸宦官、中官仍然没有哪一位愿意率先入殿。

中官很乖觉地退后,理由十分冠冕堂皇——他们本就是无诏不得上殿的!

宦官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宦者令轻声说了一句:“陛下遣我等出殿,至今无诏令我等再入……”

所有人都深以为然,连连点头附和。

殿外人的心思,刘弗陵并不清楚,也没有多想。从霍光离开之后,他便静静地坐在殿中,拧眉思忖,虽然脸色数变,但是,他的眼神却越来越清明。

不知过了多久,这位少年天子终于从自己的思绪中拖离出来,举目却只见一室黑暗。

“来人!”少年失声惊呼。

——黑暗……终究是令人心慌的。

杂乱的脚步声立刻响起,随着天子近臣进来的,还有他们手中所持的行灯。

刘弗陵的脸色铁青,却只能硬撑着喝道:“灯!”

“……唯……”

“……诺……”

应声也格外地乱,刘弗陵的脸色又差了几分。

虽然应得乱七八糟,但是,那些近臣的动作还是很快的,刘弗陵不过眨了几次眼,殿中的几盏青玉灯已经被点亮了大半。

灯一亮,众人也就看到了天子的神色,顿时,殿中的气氛便是一肃,各人都小心翼翼了许多,更有宦者陪着小心请示皇帝是不是令太官上食。

刘弗陵大半天没有进一滴水,自然是点了点头,随即就见几个宦者肃手退下,显然是去传诏了。

“诏掖庭令来。”刘弗陵心思一动,扬声吩咐。

“诺!”殿中自有人应诏而去。

侍奉之事自有宦官,金赏等中官只能站在一边看着。刘弗陵有些疲惫地倚在凭几上,看到他们,便扬声唤金赏过去。

“陛下。”金赏一如既往地恭敬。

“大将军离开后,有何事?”刘弗陵随口问了一句。

金赏觑着他的神色,慢慢地答道:“椒房殿似是有事,臣未知详情。其它……”

少年侍中寻思了一下,才斟酌着言道:“臣闻有人自出,言其在前番燕王案中匿罪人。”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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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骊山行

骊山,一座因周幽王而“闻名”的山。

——周幽王为宠褒姒。举烽火而戏诸侯。当西夷犬戎来侵时,幽王再举烽火徵兵,诸侯兵皆不至。幽王逃至骊山下,被犬戎所杀。

——这一出“烽火戏诸侯,一笑失天下”的大戏结束于骊山。

——以这座山为分界,姬周天下走上了分裂、崩溃的道路,再无人可以挽回……

如今,这座并不高,名声却很大的山位于京兆尹的东部,更准确地说,是在新丰县的南部。

在山的北麓有秦始皇陵,南面则是蓝田山。

在秦时,此县因山为名,被命为骊邑。

汉兴,高皇帝之父贵为太上皇,却时凄怆不乐,高皇帝私下询问左右,最后被告知——太上皇因平生所好皆屠贩少年,酤酒卖饼,斗鸡蹴踘,以此为欢。今皆无此,故不乐。于是,高皇帝在骊邑仿故乡丰邑筑城邑,徙诸故人实之,太上皇乃悦。

高皇帝十年,太上皇崩于栎阳宫,高皇帝下诏,乃更命骊邑为新丰。

秦亡,天下逐鹿,始皇帝的陵园被项羽焚毁,高皇帝十二年,十二月,诏曰:“秦皇帝、楚隐王、魏安釐王、齐愍王、赵悼襄王皆绝亡后。其与秦始皇帝守冢二十家,楚、魏、齐各十家,赵及魏公子亡忌各五家,令视其冢,复,亡与它事。”

既然山下就有秦始皇陵,那么,孝武皇帝仍然在秦“骊山汤”的基础上扩建了一座离宫,就显然不是因为这儿的风山有多好了。

——风水再好也是葬地,哪个皇帝愿意来呢?

从“骊山汤”就可以知道,骊山能得皇帝青眼的原因是因为山上的温泉。

只是,山下的始皇帝陵始终是越不过去的障碍,因此,虽然建有离宫,但是。孝武皇帝对骊山温泉并未表现出太多的兴趣,自然也就没有在骊山待过几天。

——即使不论那些忌讳,以离宫来说,骊山也不是很好的地方。

——它距长安太远,又不够远。

——长安周围来说,上林苑已经足够大了;出了长安,骊山又太近了一些……

兮君却很喜欢骊山。

当然,这份喜欢也未必不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离开长安。

——虽然建章宫也很大,景致也极好,但是,那时是在天子身边,兮君不得不全心应付那位少年天子,怎么可能多关注那些景物?

更何况这一次出行,因为不合制度,并未使用皇后鸾辂,也没有传跸清道,自然也没有太多的导从簇拥。

霍光的意思很明确——皇后出京的消息不能传开。

既然如此,中宫诸人商议之后,干脆请示皇后,连紫罽軿车都不用,只用了最普通的重舆辎车。前后导从自然更是尽量精简,一干属吏要么先行,要么随后过去。

——说到底,骊山离长安也不算远,再放慢速度也不过是两三天的路程,皇后也不是多么挑剔的人,路上稍简朴一些也并非不可忍耐。

这样近乎普通人的出行方式让年幼的皇后感到十分新奇。

时值仲夏,烈日炎炎。一干侍御也不敢让车舆的户戾皆紧闭。后户没有办法,但是,车戾却不得不推开,只用一层齐纨遮掩。菲薄的冰纨如何能挡住车中人的视线?

不过,皇后的车马始终沿着驰道疾行,驰道两旁的青松,本来也看不到什么风景,可是,年幼的皇后仍然望着车外,看得津津有味。

“中宫在看什么?”傅母十分不解,终于问了出来。

兮君一惊,随即转过身,不好意思地低头:“我……此举不妥?”

——在车内向外张望……

——似乎是的……

傅母也是一怔,随即便连连摇头:“中宫此行乃为休养。一切但以随心为上。中宫不必在意礼仪之事。”

——这也是出行前,义微特别对皇后的左右侍御交代的事情。

傅母对此并没有意见。

——皇后是小君,礼仪之事,本也不必太拘泥。不过是让皇后尽量了解,何者为宜,何者为忌。更是为了让皇后明白,她应该如何面对后宫嫔妾。

——这也算是上位者的特权吧!

兮君抬眼看了傅母一下,确认傅母并无其它意思,才笑了笑。抬起头。

镇定下来,兮君才道:“阿姆,道旁之景……我未曾见。”

傅母往车外看一下,片刻之后,她转头看向皇后,神色颇为古怪:“马行甚疾,中宫可见道旁之景?”

虽然她们乘的重舆辎车,但是,驾车的马仍然是中厩的良驹,身形高大不少,奔驰的速度也是极快的;虽然纱纨极轻、极薄、极透,但是,终究是丝织物,不可能真的完全没有遮挡……

——皇后能看到什么?

反正,傅母是什么都没有看清。

兮君稍稍侧头,又向外看了一眼,不太确定地道:“好多人在拉着什么?”

傅母一愣,又向外看了一眼,却仍然不明白兮君在说什么。

兮君看着傅母,眨了眨眼,她是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她出身富贵之家,尚未完全懂事的时候便被送入宫中,不过月余便成为了皇后。不要说那些民人的行为,就是掖庭宫人每日做什么,她都未必能完全理解!

——比如,她知道丝帛的优劣,也知道丝是蚕所生,但是,究竟如何养蚕?她是绝对不知道的!

皇后不知道,车舆中的侍御也不知道——虽然她们是官婢出身,但是,都是自幼入宫,又有几人能记得宫外的事情?

“正值五月。应当是农人在耕作。”

一片寂静中,一名宫人不太确定地喃语。

傅母一怔,半晌回过神来,却是背了《礼记.月令》中有关五月的内容。

——“仲夏之月,日在东井,昏亢中,旦危中。其日丙丁,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其虫羽,其音征,律中蕤宾,其数七,其味苦,其臭焦,其祀灶,祭先肺。”

——“小暑至,螳螂生,鵙始鸣,反舌无声。”

——“天子居明堂太庙,乘朱路,驾赤马,载赤旗,衣朱衣,服赤玉,食菽与鸡,其器高以粗,养壮佼。”

——“是月也,命乐师修鼗鞞鼓,均琴瑟管箫,执干戚戈羽,调竽笙篪簧,饬钟磬柷敔。命有司为民祈祀山川百源,大雩帝,用盛。乃命百县雩祀百辟卿士有益于民者,以祈谷实。农乃登黍。”

——“是月也,天子乃以雏尝黍。羞以含桃,先荐寝庙。令民毋艾蓝以染,毋烧灰,毋暴布,门闾毋闭,关市毋索,挺重囚,益其食。游牝别群,则絷腾驹,班马政。”

——“是月也,日长至,阴阳争,死生分,君子齐戒,处必掩身。毋躁,止声色,毋或进,薄滋味,毋致和,节耆欲,定心气,百官静,事毋刑,以定晏阴之所成。鹿角解,蝉始鸣,半夏生,木堇荣。”

——“是月也,毋用火南方。可以居高明,可以远眺望,可以升山陵,可以处台榭。”

倒不是傅母有意显示才学,而是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一段……也算勉强接得上了。

这一段内容,兮君并非不知,只是,两相对照,她还是不知道道旁的那些人在做什么。

车中其它人就更加茫然了。

最后,包括皇后与傅母,所有人都看向了之前出声的那个宫人。

那个宫人哪里见过这般阵势?她不由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想往后退。坐在她身边的宫人比她稍一些,当即便推了她一下,道:“汝所知,尽言之。”

——车舆之中,又能往哪里退?

意识到这一点,那个宫人不得不硬着头皮回想自己记忆中所剩不多的相关事情:“……夏至之日,当荐麦鱼于祖祢厥明祠冢……麦……麦田须耕数次……五、六、七……当耕三次,至八月白lu、秋分前后,可种大小麦……此时……可种胡麻、禾、牡麻以黍,可别稻与蓝……驰道旁多是田……农人当是在耕作……”

宫人也不是很确定,不过,车中诸人都是听得格外认真,兮君更是瞪大了眼睛。

“各种,农人皆需种?”兮君不敢相信地问道。

——不是新奇,而是不敢相信。

——再如何无知,兮君也知道,农事很繁,可是,农人居然要种这么多东西……

宫人也是一怔,半晌才不太确定地道:“应当不是每户皆须种全……”

——记忆实在是太含糊,她哪里能肯定?

兮君也不计较,神色十分怜悯地望了一眼外面:“……盛夏之时……民甚苦……”

——她坐在车内,什么都不做都觉得累呢……

听到皇后这样说话,左右侍御都连忙劝慰,无非是想办法让皇后不要多思,让她开心。

那个宫人更是急忙道:“听老者言,五月,阴阳争,血气散,故先后日至各五日,寝别内外。先后日至各十日,薄滋味,毋多食肥膿;距立秋,母食煮饼及水溲饼……”

反正就是专挑奇闻异志说,倒是让兮君转了心思,不再注意车外了。

就是这样,直到抵达骊山,兮君的心情都很愉悦。

到了骊山,虽然骊山宫很“朴素”,但是,温泉还是很有意思,再加上骊山的景致也很好,兮君的心情自然是越来越好了。

也许是温泉的确养人,在骊山,兮君的身体也真的是越来越好了。

兮君几乎是不想回长安了。

可惜——她是皇后。

八月未尽,长安便来书请皇后回京了。

(我狂汗……我才发现b投的是四张粉红票……感激不尽!愿谅我……我真的是……真的是没有去看!)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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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温泉【第一更】

(最近单位事情实在多。忙得晕头转向,有些丢三落四了……谢谢书友100904231655057给本书所投的粉红票~~)

皇后离京的消息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会请她回京的自然只有霍光。

三个多月的骊山生活远比未央宫舒服,因此,即使不抱希望,兮君仍然对左右诸人问了一句:“可否稍缓?”

众人都是一脸难色。

——霍光的亲笔书信……谁敢怠慢?

兮君也没有抱多少希望——即便没有这份来书,最迟到九月,她也必会回京。

——十月大朝,在京的诸夫人、太夫人以及公卿之妻都必要请见皇后,除非是真的病得不能起身了,否则,皇后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不见。

——更何况,还有一个总是盯着皇后位置的博陆侯夫人!

——若是她在十月朔日仍然不见外臣之妻,只怕长安就要传皇后病笃了……

兮君不愿霍光为难——只要有霍禹在,霍光再如何也不会将那个女人休弃的。

——既然没有办法做到那一步,又何必多事呢?

见左右都不说话,兮君也就放弃了,推开书简,对左右道:“既然如此,便准备还京。”

“诺。”殿中人同时低头应声。随后,几个属吏便起身退下安排诸事。只留下傅母等人在殿中侍奉。

殿中刹时便安静了下来,只有角落的铜漏中不疾不徐地传出滴水声。

“……中宫……”

见兮君神色黯然,傅母有些担忧,低声唤了一声,等兮君转头看向自己,她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中宫是否往温泉去?”倚华轻声问了一句,随即又往漏壶处看了一眼。

——每日这个时候,兮君都会去泡会儿温泉的。

兮君也顺着长御的目光看了一眼浮箭上的漏刻,却是有些意兴阑珊了。

“不去。”十岁的皇后语气平淡地应了两个字。

左右侍御相互看了看,最后,还是傅母劝了一句:“女医今日当来为中宫诊视。”

既然来了骊山,义微自然是按照兮君的身体状况,精心地安排了温泉浴的时间与次数,再搭配以食药,如此种种,这位中宫侍医都是尽心尽力,几乎是事必躬亲了。

听到傅母提起义微,兮君虽然仍是没有多少心情,却还是点了点头,起身往温泉所在走了过去。

骊山温泉被秦始皇命为“骊山汤”,孝武皇帝建了离宫之后,这温泉汤池自然是少不了。不过,这儿本就是专供天子的离宫别苑,汤池也就没有建太多处。时已入秋,兮君的身体也不好,自然只能选室内的。

对兮君来说,在骊山这几个月。泡温泉还真不能算是乐事之一。

——因为她气血皆虚,温泉是不能多泡的。

——侍医对温泉的嘱咐很细,宫人几乎是按着时间让她出汤池稍歇,当然,药更是少不了,不仅是口服的药,就是温泉汤池中也是事先浸了各色药物的。

——也是因为颇为费事,兮君才会听从傅母的劝说。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兮君有多么喜欢泡温泉。

——温泉之中热汽蒸腾,纵然汤室并不小,弥散的药味也是十分刺鼻。

——兮君终究是只有十岁,如何能喜欢药?

在温泉折腾了一个时辰,离开汤池所在的房舍,兮君便看到了义微。

兮君对身边人素来有礼客气,因此,一见到义微,她便停了步,低头问候了一声:“义姬辛苦。”

义微也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中宫方出浴,妾即在此为中宫诊视。”

听到义微这样说,兮君也没有再拒绝,立刻点了头。

“如此甚好。”

一行人随即便往温泉池的侧室走去。

诊了脉。义微的笑容又多了几分:“温泉之效甚佳,二旬之内,中宫之病可痊愈也。”

兮君与诸侍御都是一愣。

正在皇后梳发的倚华也停了动作,看了看皇后,才拧着眉对义微道:“大将军已有书信来此——请中宫还京。”

义微的神色未变,依旧笑着,看了倚华一眼,才看向皇后,不甚在意地道:“当是无妨。皇后此行即为养病。不过二旬,大将军必会宽之。”

听到义微这样说,兮君的神色先是一亮,随即便满眼期待地看向义微:“既然如此……女医可否代我答大将军?”

这一次,义微一怔,周围的诸侍御也是神色复杂,好一会儿,见义微笑着点了头,一干人才忍不出笑了起来。

——皇后可真是……

笑过之后,义微又对皇后侍御叮嘱了一番起居事宜,便径自告退了,贸下一脸轻松笑容的皇后与诸侍御在侧室中继续休息。

不过刚出浴,兮君的头发还是湿的,义微特别叮嘱了,已经是仲秋,皇后起居更需谨慎,万万不可见风受害……最后,义微又特别重复了一遍各项禁忌。

侍医这样说了,皇后身边的一干人等自是遵行,硬是将本来打算回寝殿的皇后劝了下来——至少也等头发干了再出去啊!

虽然从汤室到寝殿都有廊道,但是。毕竟是在户外,连风都遮不住。

兮君从来不是固执己见的人,听到左右都这样说,尤其是义微离开又特别叮嘱了一番,她虽然不喜欢此处的药味,但是,终究是没有再坚持。

温泉汤室本就是休憩的地方,各色食果都不少,随后左右问了皇后的意思,得到准允后更是传了一班女乐过来。

这些女乐并不是宫中的,而是新丰县的官吏进南献的。那些官吏听说骊山有贵人前来休养之后,特别遣人来问过,当发觉不是自己可以过问的事情之后,他们也就没有再探问过,直到月余之前,兮君着实无聊,郭穰便想到了女乐、伎者,便往新丰走了一趟,他刚领了几个伎者上山,第二天,新丰县的一个长吏便送了一班女乐过来,文书写得明白,都是县中各吏员家中供养的。“声乐之伎皆不堪入耳,聊供贵人一戏。”

那不过是自谦之辞,汉有徙富户的惯例,新丰又有特别意义,能居于此处,又能入仕为县吏,都不会是一般人家,这些人家多是已历经数代传承,起居的讲究未必就逊色于皇宫。

至少,在中宫上下看来,这些女乐的水准比之掖庭才人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起初。中宫侍御也议论过这件事,最后还是几个年长的宦者与长御说破了其中的缘由——掖庭才人是专司声乐之事的女子,事实上,后宫的秩位中,五官以下都是这种女乐性质的女官。每年入宫的良家子若未被皇帝立时看中,授予相应的女爵,那么,她们有两种选择——一种就是等待,以家人子的身份在掖庭待诏,等待某一天被皇帝选中;另一种选择就是成为这种女官,从事这种声乐之事,这样,她们会按照才能、资历得到相应的身份,当然,也有可能,当她们为贵人以及各项礼事表演的时候,她们中的某一人或某几人会被皇帝看中,成为皇帝的女人……若是没有这份机遇,她们便只能一直作为女乐留在宫中了,当皇帝死后,她们可能会被放出宫,更可能与所有无子的后宫一样,被送往帝陵园寝……不过,她们死后,只能葬在司马门外,而不能像少使以上的后宫一样,葬在司马门内。——不过,良家子入宫有几个不是冲着天子姬妾来的?有几个人愿意整日与声乐打交道?自然而然的,为了维持足够的人数,掖庭不得不能选官婢为女乐,与良家子不同,她们即使成为了五官,只要未被皇帝看中、宠幸,当她们年满三十五岁时,她们仍然可以出宫。

“若非年华不再,良家子皆宁肯在掖庭待诏,而若非才貌皆有不足。又岂会一直待诏?官婢所想,我等岂会不知?虽是掖庭供养,然则,诸人之心皆不在乐。”一位长御很不屑地评价掖庭的女乐。

相较之下,中长秋的说辞就更不中听了:“除非为官婢,否则,一入宫门便不得出,等闲之家岂愿致女入宫?不过是求富贵,天下富贵之所又岂独帝宫?”

——有容貌,有才艺,嫁个高门富家,又能比宫中差多少?即便是为人下妻、偏妻,细究起来,也比为婕妤之类的贵人要强。

——在民间,至少能见家人,若是得宠,也能在主君枕边吹吹风,家人多多少少也能些好处;在宫中……连家人的音信都得不到!

——除非有极好的运气,能成为皇后,否则,纵然是宠妃,也什么都不是!

——连儿子,一旦封王之国,都可能十多年都不能相见,何况其它家人?

——昔日,孝武皇帝对王夫人是如何宠爱?死后招魂,子封大国,然而,王家又得到什么?李夫人说是倾国倾城,李家不也被族了两次?即便是今上的母家又得到什么了?

即便不论女乐本身才能的差异,宫中的声乐也不如民间悦耳——在宫中,除了雅乐就是乐府之曲,乐府说是采自民间,但是,谁又敢真把民间俚语直接呈上?

——多绕了一道,总归不是那么天然……

兮君对骊山的留恋倒是三分落在这些女乐身上,这会儿,她自然也听得入神。

见兮君专注于女乐,倚华向身边的人示意了一下,随即便悄悄地起身离开汤室。

出了门,倚华便直接入义微的庐舍走了过去。她们二人极熟悉,倚华也没有客气,直接便推门走了进去,不料,庐舍中的人没有被她吓到,她却被吓得不轻。

“曾孙!?”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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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曾孙为何不信大将军?【第二更】

倚华只是想找义微询问一下皇后回长安的事情——义微方才说得太过笃定。不仅倚华,就是兮君与中宫其他人也未必没有想法——可是,她真的完全没有想到会在义微的庐舍中见到刘病已。

——也幸亏倚华还算镇定,虽然惊呼了一声,但是,话出口时仍然压了音量。

——也幸亏义微早已遣散自己这儿的人……

“尔回长安就是为曾孙?”震惊过后,倚华颤着手指着义微质问。

义微看了看坐在漆几旁的刘病已,又看了看倚华,之后,又思忖了一会儿,才慢慢放下手中的笔,沉着脸,道:“长御,我正奉中宫诏答书大将军。”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倚华总算是镇定了下来,听到义微如此说,也不过笑了笑,便走漆几前,对刘病已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竟是不再理会义微了。

义微的性子有些冷清,但是。并不古怪,见倚华如此举动,她也不过挑了挑眉,根本没有吭声——她们两人也算熟悉,倚华在想什么,她又怎么会不知道?

刘病已却不敢放肆,见倚华行礼,他便站了起来,随后又一本正经地答了礼。

“曾孙且坐。”

义微淡淡地说了一句,刘病已立刻坐下,低头不敢言语,竟是十分怕义微的样子。

倚华倒是奇怪了,心中有再多的不满也暂且搁到了一边。

“曾孙甚惧女医?中宫日日服汝方之药,尚未如此!”倚华瞥了义微一眼,算是暂时服了软。

义微又不是真的与倚华较劲,见她行先开口了,便顺着她的话答道:“我不过狐假虎威!”

倚华一怔。

刘病已却忍不住笑了,虽然仍旧没有出声,但是,显然也不再那么拘谨了。

见他如此,倚华稍稍安心,便笑着问道:“女医之言,婢子不解。曾孙可否为婢子释惑?”

刘病已一怔,看了义微一眼,见她没有不悦与阻止的意思,才对倚华解释:“狐假虎威,当出自《短长》——荆宣王问群臣曰:‘吾闻北方之畏昭奚恤也。果诚何如?’群臣莫对。江一对曰:‘虎求百兽而食之,得狐。狐曰:『子无敢食我也!天帝使我长百兽,今子食我,是逆天帝命也。子以我为不信,吾为子先行,子随我后,观百兽之见我而敢不走乎?』虎以为然,故遂与之行。兽见之皆走。虎不知兽畏己而走也,以为畏狐也。今王之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而专属之于昭奚恤;故北方之畏昭奚恤也,其实畏王之甲兵也,犹百兽之畏虎也。’——狐不足畏,所畏者,虎也……”(注)

说到这儿,刘病已自觉失言,连忙停了话头。

倚华却已经明白了,且早已忍俊不禁。

“狐……虎……此词甚好!”倚华笑得几乎直不起腰了。

义微忍了一会儿,终究是没能忍住,扶着漆几笑了起来。

见两人都不甚在意,刘病已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义微笑过之后,便正色看向刘病已:“纵横之言,曾孙不宜涉猎!”

刘病已一怔,连忙低头应诺,随后在觑着义微的神色道:“只是闲时看过,并不曾专注。”

见刘病已如此,义微不由皱眉,却是问了一句:“曾孙在何处得见此书?”

刘病已低着头,半晌才嚅嚅地回答了一句:“……大将军府……”

义微不禁哂然。

这会儿,倚华更加看不明白了,但是,看义微的样子,也不会遣开刘病已,她只能正色问义微:“究竟为何?”

倚华问得简洁,但是,义微也不是不明白她的意思,转头便看向了刘病已。

“曾孙?”倚华再次惊讶了。

——真的与刘病已有关系?

在两人的注视下,刘病已的头垂得更低了。

义微冷哼了一声:“大将军特别嘱咐,皇后可稍后还京!”

——就是说,霍光原来的确是想让皇后尽快回京,而不是拖到将近十月。

——毕竟,九月计断,十月大朝,官吏自然不会早来,但是,一些诸侯为了朝聘之事,怕路上出意外,总是宁肯早到一些的。

——皇后不在,终究是麻烦。

——皇后年幼。没有想到这些,中宫诸人却是明白,否则,方才也不会所有人都不吭声了。

倚华也正是因此才特别过来一趟的。

既然人已经来了骊山,日后自然还要随皇后一行回长安,义微并没有对倚华隐瞒事情的详情。

“此事与曾孙干系甚大,却非其之过也。”

义微开口便是直截了当的说法。

倚华点了点头,对此说法丝毫都不怀疑:“曾孙素来稳重。”

——刘病已虽然年少,但是,一向都极有分寸,只看他与兮君来往数年,宫中并无言语,就可见一斑了。

见倚华相信,义微倒是轻松了不少——可以少费不少口舌了。

“曾孙身边有不明之人出现。”义微对倚华道。

倚华一怔,随即便脸色大变:“宫外?”

义微点头:“正是。”

——宫内出现不明之人,光禄勋与卫尉就该以死谢罪了!

倚华不同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不是不明白道理,只是总归存了一分侥幸之心。

这会儿,侥幸已无可能,她定了定神,正想说什么,就听刘病已忽然h了一句:“彼于我,无恶意!”

倚华一怔,义微却是莞尔。

她指着刘病已对倚华道:“临行前。曾孙对大将军亦如是言。”

说完,义微便将脸一沉,冷冷地道:“曾孙果肖令祖!甚有识人之明!”

刘病已的脸色一白,却是不敢再言语了。

倚华到底是经历甚多,听到两人这番话,再将义微的话琢磨了一下,不由便瞠目结舌,竟是期期艾艾了半晌才说一句囫囵话:“……是……太子……宾客……?”

——这个结论太……

——这已经不是心存侥幸,而是深感匪夷所思了!

义微却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应是如此!”

义微说得也不肯定,毕竟,她出京时。事情尚未查明。

倚华却是急了:“前番推出个张延年,此番,彼等究竟意欲如何?”

——始元五年的假太子案中便有卫太子昔日宾客的身影,那一次,鄂邑长公主与少帝便都对刘病已起了杀心,只不过碍着霍光,两人没有得逞,如今……

倚华越想越心惊,不由更加焦急,抬头看了看义微,随即便道:“既是与大将军去书,君当问明此事!”

义微对倚华竟会如此紧张倍感不解,怔忡了半晌,才道:“何至于此……”

——总归是刘据的宾客……

义微方才虽然对刘病已的话表示不满,但是,也不能否认自己所言并非反义——刘据的确是很有识人之明。

——太子宫、博望苑,那么繁杂的人员之中,竟无一人背叛太子。

——哪怕他起兵、兵败、出逃,哪怕乡里之中就是封侯之赏的诏书,仍有人冒死藏匿他,并且跟着他一起反抗,一起死……

——既然是刘据的宾客,那么,又怎么会真的害刘病已呢?

——无论母家如何,刘病已都是刘据唯一的血裔了!

倚华心急如焚,然而,义微既是如此言语,她也不得按捺下满心的焦急之感,耐心地解释:“太子昔日所结交多有异端之士,行事皆有非常之举。彼等对曾孙未必存恶意,然彼等所为……未必……与曾孙无害!”

听倚华这样说,义微也不由凝了神,连连点头:“大将军似亦为此事。”

倚华连忙道:“无论大将军有无此意,君所书亦当言及。”

义微点头:“自当如此!”

刘病已却是目瞪口呆,直到义微重新提笔,他才喃喃地道:“其当为齐鲁之人……”

义微的动作一顿,随即便转头看向刘病已。郑重地打量了他一番,才点头:“我亦当书上。”

刘病已低头不语。

倚华不禁皱眉:“曾孙出京前未对大将军言此?”

刘病已缓缓摇了摇头,却并未抬头。

倚华抿了抿唇,最后却只是叹了一口气。

“曾孙不信大将军却为素不相识之人匿言……”倚华心中升起一阵无力的感觉。

刘病已咬了咬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义微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等刘病已悄悄瞥向自己,她才冷冷地说了一句:“吾为大将军叹。”

义微的话音方落,刘病已的脸色顿时便一片煞白。

倚华对刘病已更加怜惜,见状却也不好说什么,半晌才道:“曾孙为何不信大将军?”

话一出口,倚华心中又是一动,语气更加严厉地质问:“彼等间之?”

注:狐假虎威的典故出自《战国策.楚策》,不过,《战国策》是西汉末年刘向将六种记战国纵横家的写本按国别整理、编订、校订后的定名,昭帝时肯定不是这个名字,《战国策》原来的名字有很多,如《国策》、《国事》、《短长》、《事语》、《长书》、《修书》等,因此,易楚在这儿用了《短长》,却不是一定准确。特此说明。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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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谁之意?【第三更】

——“曾孙为何不信大将军?”

长御的话仿佛是在刘病已的耳边炸开一般。让他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不,不是空白,而是雪地一般,白得晃眼……

刘病已从未想过自己会不相信霍光,然而,倚华这句话却让他再也无法回避这个问题。

——他这一次的种种表现……都说明……他不相信大将军!

刘病已心中一紧。

——他竟不相信大人吗?

无论多么不敢相信,刘病已也不逃避这个问题——他毕竟不是懦弱的人。

定了定神,刘病已抬眼看向倚华。他并不知道,他方才已经错过了倚华最严厉的质问。

虽然已经隔了一会儿,倚华的神色也缓了一些,但是,毕竟是恼意未消,再加上义微的脸色也十分不好看,刘病已不由就更加紧张了。

“我……”刘病已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倚华便直接把话截了过去:“曾孙,婢子逾越一问,彼等言君何语?”

刘病已愣了一下,好容易才反应过来——倚华是指那些在他身边出现的不明人士。

反应过来之后,刘病已的神色顿时一黯——前几日在京师,霍光也问过他相同的问题……

当时,刘病已并不情愿回答。便含糊了过去,现在……

“彼等未对我言。”刘病已抿了抿唇,还是说了,“彼等问我三事。”

倚华与义微相视一眼,都没有说话,而是继续看着刘病已,等他继续说明。

刘病已咽了咽唾沫,低声道:“彼等先问县官可安;再问大将军可欲废后;又问我所得供给如何……”

这三个问题都是十分尖锐的,倚华与义微都不由惊讶。

“……我未答!”刘病已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当日,虽然知道那些人对他无恶意,但是,事涉霍光与兮君,刘病已犹豫了再三,还是对他们一言不发。

听到刘病已这样说,倚华与义微都十分惊讶,两人相视一眼,最后,还是由倚华问了出口:“曾孙为何不答?”

——他分明相信那些人,也对霍光起了不信的心思。

刘病已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只了咬着嘴唇,努力寻思,半晌才不甚确定地回答:“禁中事不宜外泄……”

——当时,他不是没有动心,也不是没有犹豫,只是,犹豫了再三。他想起禁中的律令。

——县官、大将军,皇后……以及他……所有这些问题都涉及禁中之事……

——他谨慎地认为,还是不宜对来历不明的人说出口。

——即使他们对他真的没有恶意……

听到刘病已的答案,义微与倚华的神色都有些古怪。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最后,两人还是让刘病已先回避了。

刘病已颇为惴惴不安,却只能依言退到内室。内室与外间不过一户之隔,但是,倚华与义微的声音都极低,刘病已用心听了好一会儿,却仍然一无所获。最后,他很干脆地放弃了。

义微的内室十分简单——即使不间,刘病已也不敢妄动,最后,他只能盯着铜镜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刘病已只觉得自己的肩被人轻拍了一下,他才陡然回神,不过,他的动作更快,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竟一手反扣着义微的右臂,一手按在她的后肩上……他连忙松开手,一迭声地告罪。

十三岁的少年终究是力量有限,义微虽然不好受,却也没有与他计较,而是转过头,狠狠地瞪了一眼站在内户外的倚华。

——难怪她坚持不肯过来。

被义微瞪了一眼,倚华也没有在意,仍然一脸微笑地走了进来,一边扶着义微坐下,一边问刘病已:“曾孙方才专注于何物?”

虽然是这样问了,但是,倚华随即便扫了一眼一旁妆奁旁的铜镜,显然,她是知道刘病已方才在做什么的。

这一次刘病已没有低头,而是怔怔地又望了一下铜镜,才低声道:“我在看祖父……”

——都说他极肖祖父,那么,镜中人……是他,还是那位皇太子?

……

刘病已不知道。

义微与倚华也不知道。

……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刘病已才哂然摇头,定了定神,问两人:“长御与女医来寻我?”

听到刘病已提及这个话,倚华与义微都定了定神,最后,却是义微开口道:“我与倚华方才商议如何安置曾孙。”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刘病已转头看向倚华。

倚华摊开手,笑道:“曾孙随我去见皇后。”

刘病已眼睛一亮,十分开心。口上却道:“可见?”

倚华掩唇轻笑:“可!甚可!此处无不可!”

——这儿是骊山,又不是未央宫!

说到底,义微与倚华还是真让兮君开心一些。

——骊山这么大,安置一个少年,莫说有霍光的交代,即便是义微与倚华自己的意思,也可以直接安排,何必非让刘病已去见兮君?

将倚华与刘病已送走,倚华回到堂上,看了看漆几上写了一半的书信,犹豫了一下,还是斟酌着又加了不少内容,随后,又派人驰乘送往长安大将军府。

不过第二天,霍光便看到义微的信。

开头并没有什么,不过就是说一路平安,顺利到达,随后就是皇后已准备回京,却被她劝下之类的话。

霍光着实松了一口气。这几日,他最担心的莫过于皇后与义微错过。

见霍光接到书信便立刻拆封详阅,幕府大堂之上,正在议事的众人都极有眼色地没有再出声,一派恭敬地等霍光先看完书信再论。

在这儿的都是霍光的心腹之人。有几人略一思忖,便明白了霍光为何如此。

几个人正在交换眼色,忽然就听到“啪!”的一声。

众人都是一惊,连心低头敛色,随后才更加地小心地瞥了霍光一眼。

霍光的脸色十分难看,一手按在漆几上,显然,刚才那个声音正是他的手拍上漆几才发出的。

张安世与杜延年离得霍光最近,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最后,还是等霍光抬头。张安世才慢慢地出声:“大将军,此书……”张安世素来的圆滑的性子,自然不会将话说得太全,还是给霍光留了不少转圜的余地。

霍光的神色稍缓,却没有立刻接话,而是沉吟了一会儿,才对张安世道:“近日前殿如何?”

张安世没有料到,话题会转到刘弗陵那边,神色不由一怔,寻思了一会儿,他才道:“前殿一切如常。”

霍光对张安世是很信任的,然而听他如此回答,不由就皱了眉。

“大将军?”张安世立刻出声,眉目之间颇有几分不解。

霍光对张安世笑了笑,却没有回答他,而是转头对杜延年交代:“幼公,前日之事,汝不妨往齐鲁追查。”

“齐鲁?”杜延年一怔,话却是拖口而出,“非燕赵?”

“何意?”霍光不由皱眉,眼神也更显犀利。

杜延年正要说什么,忽然意识到堂上不是只有他与霍光,当即便闭了嘴。

霍光正要追问,便看到杜延年扫了一眼席上诸人,他当即摆了摆手,对众人吩咐:“尔等且退。”

堂上除了张安世与杜延年,多是幕府属吏,他们对此并不计较。事实上,霍光方才所说,他们听着才坐立不安。

——什么样的身份做什么样的事!

——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好!

能跟在霍光身边的人,最不可能少的品性就是谨慎。

所有人都起身准备退下,霍光又唤了两人:“子孺、少卿,君等且坐。”

张安世本就坐在首席,倒是并不显眼,然而另一人却坐下杜延的下席,并不是极重要的位置。堂上众人不由都看了一眼,见是丙吉,众人都有些惊讶。

下了堂,就有几个后进的属吏低声询问丙吉的身份。自然也有不在意的幕府长史回答这些疑问:“其名吉,丙氏。初为车骑将军车市令,后迁大将军长史,今为光禄大夫、给事中!”

这一番解释下来,所有人都是一怔,却也没有几人再问什么了。

——大将军长史……

——给事中……

——哪一个不是霍光的心腹才会得的吏职?

不过,也有人仍旧不解:“纵是大将军所信之人,为何独留其?”

——他们谁不是霍光所信之人?

这倒是将一干长吏难住了,最后,还是其中一位,不甚确定地回答:“许是因为丙君乃鲁人。”

——方才,霍光提到齐鲁不是?

众人深以为然。

这番议论虽不中亦不远了。

霍光留下丙吉的确与其是鲁人不无关系。

不过,先说话的是杜延年:“臣派人在市井闾里追查彼等行踪,与之同宿逆旅之人,或言彼等之言似燕赵之音。”

霍光当即皱眉,神色也更加凝重。

“大将军?”张安世再次出声。他隐约感觉有什么不对了。

霍光抬眼看了张安世一眼:“曾孙云,彼等似是齐鲁之人。”

——这就有差别了……

张安世却是神色立变,半晌才道:“曾孙何时言此?”

这个问题让霍光的脸色也是一变。

——也许,他最该关心的不是……这件事出自谁之意……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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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信任

“子孺以为……曾孙已不信我?”

既然心生疑虑。在座的三人也都是可信之人,霍光也就没有等议事之后再说此事,而是直接问了张安世。

这一次,张安倒是没有回避,他望着霍光的眼睛,神色严肃,语气十分认真地询问:“大将军希望曾孙信否?”

霍光一怔,半晌才缓缓地笑了起来,虽然没有出声,但是,复杂的笑容中却透出一丝明显的轻松与释然之意。

张安世不由一怔,随即便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大将军……”

叹息之后,张安世再次开口,但是,刚开口便被霍光摆手打断了:“曾孙已近束发之年,非稚儿也。”

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但是,又让人琢磨不透霍光究竟是何想法。

张安世与杜延年尚可,丙吉却是忍不住脸色大变,双唇翕动数次,终究是忍耐着没有开口。

霍光似乎并没有在意丙吉的想法。沉吟片刻之后,便对杜延年道:“此事还须幼公仔细勘别。”

“诺。”杜延年不敢怠慢,连忙应了下来,随后才低眉顺眼地对霍光低声道:“大将军欲彻查此事……”

霍光冷哼一声,目光落在面前漆案上的简册上。

“彻查!”霍光冷言,“太子宾客?哼!”

这句话一出声,堂上三人如何不明白霍光的意思?

——霍光根本不相信那些人是卫太子的宾客。

这却让三人惊讶了。

“大将军似已有定论……”丙吉慢慢地言道,话中带出了几分不解与责备之意。

——张安世与杜延年相识已久,此事既由杜延年负责,张安世自然不好多说什么。

——能说话的也就只有丙吉了。

“若是如此,幼公只怕……”丙吉转头看向杜延年,没有将话说完,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了——霍光已有定论的话,杜延年所查若是与霍光所想有出入,就不太好办了。

霍光也不是不明理之人,立即会意,也没有多想,看着杜延年便道:“我虽有猜测,然……最好非我所想……”

霍光神色冷厉,语气更是阴森。堂上三人不由都打了一个寒颤,心中更是不由惶恐。

——的确……

——最好不是霍光所想的那般……

——若是……

丙吉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随即便垂下眼帘,遮挡住已经无法掩饰的肃杀寒意。

杜延年是涉事最浅的一位,心中虽然惶恐,却也没有太多的想法。他不关注丙吉,却下意识地看了张安世一眼,随即心中又是一紧。

——张安世拧眉望着霍光。神色冷漠,眼中却是一派若有所思的样子。

——没有任何异议……

杜延年不由扫了一眼丙吉与霍光,随即便低下头,心中也拿定了主意。

“大将军,此事刻不容缓,臣此前未曾关注齐鲁……臣以为当另遣人往齐鲁……”杜延年说得很慢,却有些失了条理。

霍光与张安世都觉得愕然,不明白杜延年是什么意思。

——另遣人?

——是推托?

霍光的脸色有些难看了。

霍光与张安世这般神色,杜延年却没有半点动容,端坐在方秤之上,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丙吉。

张安世微讶,冲着好友挑了一下眉。杜延年勾了一下唇边,没有吭声,却是默认了。

霍光自然也没有漏过杜延年的暗示。他与张安世相视一眼,两人都有些迟疑了。

——杜延年想拉上丙吉?

“幼公属下难以差遣?”霍光还是问了出来?

——为什么忽然有这个主意?

杜延年正色答道:“齐鲁之地,重儒学、宗法,郡国之中多是大家宗族,臣之属,实是力有未逮。”

说白了,齐鲁富庶,诸侯国也格外多。因此,也就会产生一些颇有影响力的家族,把持着郡国以下的庶务,一般人实在是难以h手。

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因为齐鲁一直很安分,杜延年并没有在那儿做什么安排,如今,从头开始,又要尽快查明,杜延年并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完成霍光的要求。

听了杜延年的解释,霍光也不由正色,抬眼看向杜延年身侧的丙吉。

“丙君?”霍光仍然有些犹豫。

——丙吉虽然是鲁国人,但是,前后皆在长安任职,究竟能不能像杜延年期望的那样……他实在不敢肯定了。

丙吉看了看杜延年,又扫了一眼神色平淡的张安世,微微抿唇,似笑非笑对霍光道:“若大将军无人可遣,臣责无旁贷?”

霍光闻言一怔,寻思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对丙吉道:“并非无人可遣,只是,丙君最宜。”

丙吉低下头,忍不住苦笑。

——霍光可信之人中,能往齐鲁行事的人的确不多。

“谨诺。”

丙吉也没有再推托,应下之后才道:“大将军出符券,仆即往鲁国。”

霍光颌首应下。

事已议定,杜延年与丙吉便出声告辞。霍光也没有多留,温言慰勉了一番。便让两人离开了。

张安世也想告辞,但是,霍光跟杜延年、丙吉说话时便瞥了他一眼,他只能知趣地留下。

“大将军有所令?”

看着二人退下离开,张安世主动开口,明显带了几分推拒之意。

——有些事情,多说无宜。

霍光苦笑,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宫掖门户尚需子孺更为费心。”

张安世不由一怔,随即讶然变色:“大将军……大将军已有定见?!”

——霍光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就是要张安世控制宫禁出入!

——这……就是要软禁皇帝!

——这绝对是……大不敬的大逆之举!

张安世自认对少帝并非多么忠诚,但是,听到这种命令,也无法不动容。

——霍光是拿定主意……与少帝……势不两立了?!

霍光微微抿唇,沉默了半晌,才慢慢言道:“此次之事,子孺可有所得?”

张安世又是一怔,好一会儿才垂下眼,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

霍光再度苦笑,摇头不语。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张安世才慢慢地言道:“曾孙甚危。”

——不仅是因为他是少帝的眼中刺,更是因为他的身边有无数双手想推波助澜……也许并非全都是恶意,但是,的确是在将他推向风口浪尖……

霍光再次叹息。轻轻摇头,神色竟是有些恍然了。。

“大将军?”张安世有些看不懂他的反应了。

霍光定了定神,却没有多说,只是再问:“君可否掌门户之禁?”

张安世无可逃避,也不能多想,低下头便应了一声:“诺。”

话一出口,张安世心中陡然一松。

——做了选择,也不必再多想了……

——利弊……

——考虑得再多也未必能衡量清楚……

——这样选择……也就罢了……

心中一松,张安世便发现自己背后已经冷汗淋漓,贴身的衣服已经湿透了,贴在身上。透着一丝寒意。

张安世也不年轻了,不禁就打了一个寒颤。

霍光见了,不由关切地询问了一句,张安世连忙定下神来,笑道:“老矣……”

霍光不禁莞尔:“子孺老矣,我复如何?”

张安世这一应,霍光也轻松不少。

——张安世是光禄勋,掌宫中门户,如今又加上左将军屯兵,对京师的影响自然是举足轻重。

——虽然是霍光亲自简拔的,但是,人心岂是可控的?

就在方才,张安世不过是怔忡刹那,霍光的心头便翻涌了几通,反反复复都是一个名姓。

——赵信。

元狩四年春,汉军与匈奴单于所部接战,激战至日暮时分,风沙大作,汉军趁机合围,单于见不可敌,与数百壮骑突围而去,日昏之后,汉军方得知,虽然急发轻骑,大军随后,追击了一夜,终究也未能捕得单于。之后,汉军入至窴颜山赵信城,得匈奴积粟供大军食用,全军在赵信城留了一日,之后将城中所余之粟全部烧毁才班师还塞。

当时的主将是大将军卫青。

这番行动与卫青一贯的风格毫不相同,然而,举朝上下并无半点意外,原因也不是——赵信。

——翕侯赵信。

元光四年,时为匈奴相的赵信降汉,被封为翕侯。不久,主持练兵的卫青在一干降将中选中赵信。一力重用。赵信也没有辜负卫青的期望,在元朔二年,汉收复河南之地时,赵信还立下军功,得以益封。

元朔六年,大将军卫青将六将军出塞,降汉不过八年的赵信独领一军,拜前将军。

卫青没有想到,这个降汉的匈奴人会再一次背叛——右将军苏建与前将军赵信并军共三千馀骑,独逢单于兵,与战一日馀,汉兵且尽,匈奴派人诱降,赵信遂将其馀骑近八百,降单于,以致苏建尽亡其军,仅剩他一人逃出,自归大将军。

那一次,汉军并非失利,但是,对卫青而言,那场始料未及的背叛已经是莫大的打击了。

从那以后,卫青不再用匈奴降人,汉亦未再重用过匈奴降将……

——信任……并不难付出,也不难得到,但是,想失而复得……难于登天!

——背叛的痛……谁也不敢再体会第二次!

霍光看着张安世,笑容稍淡:“子孺纵老,亦不可负此诺。”

张安世一怔,唇角的笑意陡然褪去,随即,才看向霍光,缓缓言道:“我不负诺,亦望君不负。”

(假前最后一个工作日了,我总算是恢复更新了。一月……很糟的一个月份,再加上一家人轮着发烧……不提了……在此向各位朋友郑重道歉。希望辞旧迎新能给我,也给大家带来一番新的好运!)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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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相逢灞陵

霍光对“太子宾客”的事情十分在意。杜延年与丙吉刚回到自己的官署,出关的符券便送了过来。

太仆寺中,杜延年是主官,自然无人议论,丙吉却是在高门殿,因为是在宫中,来的竟是新上升的大将军长史。同在高门殿的诸大夫见大将军长史亲自前来见丙吉,自是钦羡不已,如何能不关注、议论?

等长史离开了,一干人立刻将丙吉围住,七嘴八舌地与丙吉叙话,待得知丙吉是要还故国,反应快的几个人更是立刻关切地询问:“莫非丙君家中有故?”

丙吉一怔,随即哂然笑道:“诸君甚善。然仆早失怙恃,更兼福泽浅薄,无兄弟姊妹可亲。”

——他家中能有什么……故……啊?

“既是如此,丙君何故告休还故国?”听他这样说,众人自然是更加好奇了。

丙吉叹了一口气,一边将符券收起,一边起身,道:“仆之子已渐长。当在长安觅宅……”

这话一出,不少人神色一黯,悄悄地就转身离开。

大夫一职看似清贵,但是,除了光禄大夫,秩位都不高,官署又在宫中,虽然一应供给皆由太官负责,但是,这也意味在着他们不得不与家人隔绝——不少人的妻儿根本都不在长安。

丙吉的一句话让同僚中的不少人都兴起了思念之情,自然也没有几人还有兴趣关心他的事情了。就算有一两人仍然好奇得很,但是,见众人都散了,他们也不愿独自打探,便都按捺下好奇,与丙吉别过。

既然是大将军准许的,仆射也没有刁难,很爽快地办好告休事宜,丙吉谢过之后,便收拾了一番,直接出了宫,赶在宵禁前回了家。

丙吉现在只有一妻两子,长子方入小学,尚不足十岁,次子更是不过始孩之龄,因此,他在长安的家宅并不大。不过前后两进,听说夫君回来了,丙吉的妻子领着两个儿子迎出了北堂。

看到一本正经地站在妻子身边的长子,丙吉倒是觉得,真的得换个家宅了。

有了这个想法,进了北堂,丙吉便直接对妻子道:“我明日将往鲁国。汝留京中,不妨留心前后左右有无欲卖宅者。”

丙妻不由一怔,等回过神来,便让长子领着幼弟出去,随后才坐到丙吉的下席,低声道:“吾君并非高爵。”

大汉对每户的宅田按照户主爵位的不同各有限制。不过,对逾制并无刑罚,民闾之中,多有逾制之宅。

然而,夫妻多年,丙吉的妻子对丈夫也算了解——丙吉是打算为官的人。

——既然有如此打算,行事也就不能与制度相悖,更不能让名声蒙尘。

——逾制恰好就是这样的事情。

——既不严重到让人获罪,又能让人无法再得重用。

丙吉垂下眼,唇角显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却也不过瞬间,随后,他抬眼看向妻子,神色郑重,语气却更加不容质疑:“汝勿需为此忧。”

见夫君如此说了,丙妻也不再多说,应唯之后,便询问出行事宜以便她做好准备。

——丙吉夫妻都是鲁国人,亲人自然都在鲁国,虽然不甚亲近,但是,多年未还,丙吉又是从长安回去,无论如何都当备些礼物。

然而,明白了妻子的打算,丙吉立刻摆手阻止,苦笑着道:“此番虽是告休,实则另有要事。”

丙吉的妻子顿时神色一变,半晌才低低地唤了一声:“吾君……”

丙吉看了她一眼,随即垂下眼,片刻之后,淡淡地轻声言道:“确是要事。”

见夫君不肯多说,丙妻也多了几分郑重之色,没有再多问什么,起身离开,安排夜食,又将两个儿子领了进来。

第二天平旦时分,丙吉便准备出发了。两个儿子还小,夫妻俩都没有惊动。因此,为丙吉送行的只有他的妻子与家中的奴婢。

“吾君正行敬事。”丙吉的妻子郑重祝辞。在她的身后,一干奴婢也伏首向主君行礼。

因为事情紧急,又需要遮人耳目,丙吉不能乘传,只能用自家的辎车,在前院,丙吉向妻子叮嘱了一番,才登车。

辎车迎着晨光远去,丙吉的妻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扶着婢女的手,慢慢返回北堂。

方进正院,丙吉的妻子就看到长子衣裳不整地冲出了北堂。见到母亲一行,他连忙止步,唤了一声:“阿母……”随即又看了看母亲的身后,他的神色陡然一黯。

“显……”丙妻不由好笑,走到长子面前,为他整理衣裳,“季秋寒重,岂可如此出室?”

丙吉攥着母亲的衣袖,闷闷地道:“昨夜,我言,今晨为阿翁送……”

“尔尚幼。”丙妻忍俊不禁。携了儿子登堂,“尔翁不欲扰尔休憩。”

不说丙家母子如何叙话,丙吉一路行去,将近午时心情格外不好。

丙家近清明门,因为时辰尚早,丙吉也就没有往别处去,直接从清明门出城,在城外取道向南,再从灞桥向东。

丙吉本以为自己已经是极早了,却不料,在灞陵邑。竟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子卿果然恪己尽责。”

杜延年笑得十分客气。丙吉却是眉头紧皱,随即便有些愤怒了:“杜君尽责更甚!”

因为是告休出行,丙吉的行事格外低调,连他自己在内,也不过四人,所乘更是最普通不过的青衣辎车,车上也毫无标志——这种车,谁都能用,杜延年的属下如何能知道车中人是谁?

丙吉越想越不忿——杜延年当时在他家派了人!

杜延年何等聪明,立刻便正色解释:“仆不敢当此赞,丙家御者仅一人,仆之属岂有不识之理?”

丙家人口简单,奴婢也不多,家中只有一个御者专司驾车,对杜延年的属下来说,这种辨认再容易不过了。

丙吉这才明白,是自己误会了,连忙就向杜延年谢罪。

杜延年笑了笑,一边请丙吉入席,一边道:“子卿过虑也。君乃将军所信之人,仆断不敢专擅行事。”

这番话已经是奉承了。

丙吉听着舒服,却也不由警醒。

“幼公如此礼下于我……我心甚惶也。”丙吉也没有工夫与杜延年在这些事虚耗,干脆便把话挑明了。

杜延年轻轻挑眉,随即便笑得更加愉悦了。

“丙君直言,仆亦当效之。”杜延年轻笑。然而,话音方落,他便将神色一肃,郑重地言道:“子卿此行可有定算?”

丙吉闻言就感觉愕然:“此行不过是探查‘太子宾客’之事,仆需有何定算?”

杜延年抿唇微笑,却不愿多说。两人相视片刻,丙吉才哂然道:“幼公有何可教我?”

丙吉这般行事,倒是让杜延年不得不说了。

“不敢言教。”杜延年备感无奈,“惟一事望子卿思之。若太子宾客为真,而彼等有所谋,有所举,君当如何应对之?”

丙吉一怔,半晌才道:“为真?”

杜延年摇头:“五五之数。”

——他也不能肯定。但是,他总觉得此事过蹊跷了。

丙吉盯着杜延年看了半晌,才皱眉道:“君有所指。”

——杜延年话中分明有未尽之意。

杜延年苦笑:“彼等当已不在长安。”

——那些人离开得太快了。

丙吉怔了怔。

“君未言于大将军……”丙吉盯着杜延年,完全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杜延年摆在膝上双手已经握成拳,此时,又缓缓放开,好一会儿,他才轻声道:“我尚未查实。”

——他不能把自己都不能确定的消息报予霍光。

丙吉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垂眼思忖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若真乃‘太子宾客’,其行事断不会不留余地……”

“何意?”杜延年打断丙吉的话,很显然,他也不是不紧张。

丙吉笑了笑,心中稍稍放松:“局势不明……观其前番行事……”丙吉微微眯眼,又思忖了一会儿,才慢慢道:“其意非在曾孙,而在指今上非先帝正统。”

——谁是正统?

——自然是卫太子。

那些人的想法并不难明白,也正是因此,前番“假卫太子”案,不过只杀了假冒之人,并未再追究内情。

——霍光不提,谁又愿意去碰“卫太子”的事情?自然是不了了之了。

杜延年思忖了一番,不由连连点头:“君所言甚是。”

——的确!

——那些人并不曾直指刘病已,只不过是因为刘病已是卫太子唯一的血脉,才让刘病已的处境格外显眼。

想到这儿,杜延年又看了一眼丙吉,随即又挪了一下身子,凑到丙吉身边,低声道:“子卿欲纵之?”

丙吉眯眼,瞥了杜延年一眼,才慢吞吞地道:“大将军之意,仆此行只为查彼等身份。”

言下之意,他也不能多做什么……

杜延年翻了一个白眼,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反而站了起来,笑着与丙吉告辞。

丙吉也站起身,将杜延年一直送出传舍,看着他登车离开,才重新回到传舍用些饮食,等马匹休息妥当之后,丙吉一行才再次出发。

从邑城离开时,丙吉的马车与一队导从甚多的车骑错身而过,因为户戾紧闭,丙吉没有看到对方一行中间的重舆辎车上有一个少年推开了车戾,向外张望,不一会儿,车内便响起女孩的声音:“病已,风大。”

兮君掩面皱眉,不甚愉悦。

刘病已这才关上车戾,神色怅然:“七年前,我正是从此道入京……”

兮君微微皱眉,抿了抿唇,还是将话题岔开:“汝当思入京后之事!”

刘病已神色骤变,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可怜兮兮地道:“尔与我同见大人……”

“否!”

(大年三十了!提前说一声新春愉快!易楚家这地儿的温度有些回升了,不知道各位如何?新春佳节之际,千万保重身体啊!)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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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疑起

兮君毫不犹豫的拒绝让刘病已顿时沮丧不已。耷拉着脑袋,看上去十分可怜。

若是以往,兮君总是会心软,但是,这一次,年幼的皇后瞥了他一眼,便直接转头,对同乘的长御道:“至京师还需要几时?”

那名长御看了一眼身后的倚华,确认自己不需要掺和这两人的事情之后,才低头回答皇后:“刻许即至灞陵邑,稍憩之后,三个时辰即可入长安。”

见兮君不理会自己,刘病已也就将那副楚楚可怜的神情收了起来,挨到兮君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袖,放软了语气道:“我已知错!兮君……”

兮君看了他一眼,对他微笑,然而,没等他放心,年幼的皇后便一把扯过衣袖,冷着脸教训少年:“君当重学《礼》!”

刘病已无可奈何地望着女孩:“汝欲恼我至何时?”

他初到骊山汤时。兮君还十分高兴见到他,然而不过第二天,年幼的皇后便觉察事情的异样,追问了义微与倚华,得知原委后,女孩当即变脸,再不肯理他,甚至立刻就是准备回京。

他实在不知道,兮君为何如此生气。

听到他如此问,兮君心中更加恼火。

“汝竟不知错!”兮君气得发抖。

见女孩气极了,刘病已也有些慌了,同乘的两个长御也连忙上前,不住地安抚皇后。

“我知错!”刘病已就差发誓了,“我不该对大……”

“曾孙!”倚华扭头冲他喝了一声,断然喝止了他的话音。

刘病已猛然一个激灵,顿时回过神来了,只能咬牙不语了。

见刘病已被唬得口不择言了,兮君终究是有些心软了,冷哼了一声,道:“汝非对我有错……”

听到兮君总算应了自己一声,刘病已便知道,她不会再恼了,正要欣喜,又猛地反应过来,不由苦着脸,对兮君恳求:“我知矣……兮君已如此恼我,何况大人……兮君真不为我请?”

——归根结底。他要请求原谅的人是霍光……

——也正是因此,他才迫切地希望兮君可以与他一同去见霍光,也能为他说两句好话。

兮君这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断然摇头,低声道:“汝当请大人责罚。”

刘病已一怔,沉默了许久,才慢慢点头:“……的确……”

——兮君的话并不难理解。

——说白了,他现在最需要做的不是如何把这件事敷衍过去,而应该是如何彻底地消除霍光心中可能的芥蒂。

——而这个目的想要达成,主动请罚是最好的方式。

——其中最忌讳的,不是旁的,正是别人求情。

兮君之前虽然恼,却也是真心在为他考虑,才一再拒绝的。

——而他,竟然一直没有想通这一点!

刘病已深感懊恼。

——他可比兮君大了三岁呢!

见刘病已一脸懊恼,本已心软的兮君就想开口安慰了,然而,还没有开口,她的衣袖就被倚华扯了一下,年幼的皇后一怔。却到底没有再开口。

不过,这一次,刘病已并没有注意到兮君的沉默,他低着头,脸上已不见懊恼之色,而是一派肃然,显然是在思索着什么。

兮君看了他一会儿,便移开眼,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目光却投了一旁紧闭的车戾,不知道在看什么,只是径自沉默着。

两人都兀自出神,同乘的两名长御自然也没有再出声,直到马车忽然停下,那些许的震动才让兮君与刘病已回过神来。

本以为是准备休憩了,但是,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前来禀告,请皇后下舆,兮君不由奇怪,却也没有作声,而看向了同乘的长御。

两名长御相视一眼,最后,还是倚华膝行数步,叩了两下车戾的木框。

“小君有何令?”车外随侍的宦者仆射立刻询问。

——因为是微服出行,“中宫”一称自然是不能用的,中宫上下商议了一下,便定了“小君”这个称呼。

——虽然,“小君”也指皇后。不过,如今也有人用来称妻子、女君,毕竟,这个称呼不似“朕”、“夫人”等被律令限定了。

倚华低声问道:“小君问何故停车?”

宦者似乎也不甚明白,沉默了一会儿,又似乎向人询问了之后,才低声禀报:“前导诸人为往何处休憩争执。”

兮君不由皱眉,轻声道:“何人前导?”

听到是皇后亲询,宦者的语气也更加郑重了,同时也压低了声音:“今日乃食官前导,私府次之。”

——这种安排也就是为了方便。

兮君微微皱眉,仍然不甚明白,却又不知道该问什么了。

倚华看了一眼皇后,见其无意开口,便低声问了一句:“二者各执何见?”

显然是之前已经问清楚,宦者没有半点犹豫,立刻就答道:“食官欲往传舍,私府长以为不宜,当往食肆、逆旅。”

倚华愕然,车内其他人也同样如此,好一会儿,兮君才没有好气地道:“去逆旅!”

车外的宦者连忙应了一声,刚要派人去传话。就听到车内又传出一句话:“食官勿前导。”

虽然语气不重,声量也不高,但是,兮君的不悦是十分明显的,宦者不由心中一紧,连忙应了一声便匆匆让人往前传令。

退到一边,那名宦者仆射狠狠地抹了一把额上冷汗,好一会儿才定下神来,心中不由暗暗地嘀咕了一句:“中宫脾气渐长……”

有同样想法的也不是他一个人。

车舆中,不说倚华两人,就是刘病已也不由惊讶地望着兮君。

兮君素来温柔和顺。因为年幼腼腆,也就与左右亲近之人会多说几句,却很少训诫,直接发作人的情形就更少了。

倚华她们还好一点,毕竟,皇后偶尔几次发作,她们都算知道,刘病已却是第一次见到兮君真的因为不悦属吏的作法而作出处置。

怔忡之后,刘病已心中却是若有所悟,怔怔地望着兮君,半晌都没有说话。

很显然,皇后的不悦也让一干随从都紧张了,动作当即便迅速了不少。不过一会儿的工夫,郭穰便亲自过来,恭请皇后下舆,伺候着皇后进了旅舍,食官长更是亲自侍奉皇后用膳,都陪足了小心,看得刘病已又是一阵目瞪口呆。

虽然刘病已与兮君甚为亲密,但是,也不可能同席用膳,因为这家逆旅屋舍狭小,刘病已甚至没有被请到堂上,而是被一名食官领着,在西厢用了一些饮食。不过,中宫上下也知道,这位小公子身份不同,因此,西厢中也只安排了他一人。

因为他们一行人甚多,刘病已用过饮食之后,就被前来收拾的宫人告知,还要等不少时间,那名宫人很是乖觉,陪着几分小心,建议刘病已不妨休息片刻。

刘病已漫不经心地应了,却没有让对方铺设床衾,而是直接请那名宫人退下。

见刘病已如此。那名宫人也没有再多作纠缠,立刻捧着棜案退下,等出了门,转身就看到长御倚华正站在阶下,神色冷淡地看着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那名宫人陡然颤栗,捧着棜案,半晌都挪不动步子。

见宫人停步,倚华反而走了过去,没有出声,也没有停步,直接就从宫人身边走过去了。

等倚华进了西厢,那个宫人才长长了吁了一口气,随即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也因此没有注意到,西厢中,倚华正面带寒霜地盯着她的背影。

“长御?”刘病已有些不解地唤了一声,“此人有异?”

说着,刘病已的语气也郑重了起来。

倚华微怔,随即转过身,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刘病已一番,最后终于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曾孙长成矣!”

语带感慨,颇似亲长。

刘病已不由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也明白了倚华的意思。

——他是在宫掖之中长大的,身边除了宦者,就是宫人、宫婢,对那些人的想法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

——禁中宫人都是官婢出身,自是微贱之人,即便是蒙皇帝青眼,也未必能得显贵。

——大汉百余年,除了一个卫子夫,哪一个宫人能得后宫高位的?薄太后生下皇子也不过是姬,就更不必说哪些连名份都没有的宫人了。

——那些宫人中,稍聪明一些的,都会把目光投向那些可以入侍禁中的官吏。

——那些人不是出身显贵,就是前途无量,哪怕是当个偏妻、小妻,对于她们来说,也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至少,她们的子女不必再成为奴婢……

刘病已哭笑不得:“何至于此……”

他自认为微不足道,自然不曾往这件事上联想。

倚华失笑:“曾孙,汝属籍宗正。”

——只此一条,哪怕他日后不出仕,生活也当无忧。

——宗室是免事算的。

刘病已一怔,随即就听到倚华道:“此乃婢子等疏失,此后定当改之。”

倚华也是方才才注意到这一点,心中恼火之余也有些后怕。

——若是在禁中出了这样事情……不必作实,只须有一些流言……便可以当成大不敬之罪了……

倚华的神色顿时又冷了一些。

——那个宫人……这件事……

(正月初一,恭贺新禧!祝各位朋友兔年大吉了!)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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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不安

汉制,官吏得出入禁中乃无上宠信。

纵然是公卿、列侯、将军、大夫等位。亦是无诏不得入禁门黄闼,惟侍中、左右曹、诸吏、散骑、中常侍可入禁中,随侍皇帝。

因此,大汉宫禁虽然森严,却并非如后世一般,将前朝与后宫完全隔离,后妃与官吏还是有很多机会相见的。

也许正是这个缘故,因为与中人jin而获罪的也是大有人在,远的不说,就是孝武皇帝时,前有韩嫣,后有李夫人之弟李季,甚至于平阳侯曹宗也是“坐与中人jin,阑入宫掖门,入财赎完为城旦”(注1),失去了曹家传承六世的列侯之爵。

平阳侯有爵位,有传了六世的万户封邑租税——平阳侯始封一万六百户,至曹宗失侯时,共二万三千户——才仅是“入财赎完为城旦”,韩嫣与李季却是死罪,李氏更是因此被族(注2)。

这个罪名绝对是不能等闲视之的。

刘病已今年十三。若是在寻常编户齐民家中,早已经成婚了。

倚华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看起来……

——真的不能再等了……

这样想着,倚华的心中便拿定了主意,随后才看向刘病已。

既然拿定了主意,倚华也就把原来想说的那番话咽了回去,而是询问了一下刘病已的休憩得如何,又格外叮嘱了一番。

刘病已也知道,倚华来见他的目的不会仅是如此,不过,见她不说,他也没有多问,只是在送倚华出去时问了一声何时能再动身。

“至少一个时辰。”倚华笑着答了,随即便让刘病已止步,自己则往正堂走了过去。

正堂上侍奉的人不少——否则倚华也不能拖身往刘病已那儿去——都围着兮君一个人,这会儿,兮君也刚刚用过膳,正在盥洗,食官长还想往前奉承,却被兮君具了一眼。

“中……小君……”食官长见皇后仍然没有消气,当即便跪了下来,叩首请罪。

食官长一跪,同在堂上的诸食官自然都跟着跪了下去,其他人也都不敢吭声了。

郭穰就在皇后身边,见食官长跪了下来,他连忙往旁边让了一步。

兮君不是不想教训,但是,看了看堂下伸头张望的逆旅主人。她只能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此事还家再论。”兮君冷着脸说了一句。

食官长的心里陡然冷了大半截。

——回去再论……完全是最糟的结果了。

食官长原来是想借机让皇后悄气,至少不要再惦记着这件事了……

虽然十分失望,但是,看了一眼皇后阴郁的神色,食官长还是没有再说什么,而知趣地领着人退了下去。

看着食官诸人离开的背影,虽然之前与食官长争执,但是,郭穰此时并不觉得得意,相反,同为宦者,见皇后如此不留情面,他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了。

这样想着,郭穰不免一时出神,待回过神来,才发现,年幼的皇后正看着自己,当即便出了一身冷汗,想告罪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还是一旁的长御见皇后并无责怪的意思,才壮着胆子,对郭穰笑道:“小君赞郭君思虑周密。”

——原来是好话……

郭穰心中稍安。然而,看了看现在的情形,心中也不由一紧,连忙谢罪:“臣失仪。”

——无论如何,总是先谢罪为好。

——尤其是兮君的心情并不甚愉悦……

不过,很显然,私府长的运气比食官长好太多了。兮君对他的谢罪并不在意,摆了摆手,道:“无妨,君且退。”

听到这句话,郭穰惊讶不已,不过,寻思了一下,还是十分乖觉地退了下去。

郭穰一退,兮君也对堂上诸人挥了挥手:“君等亦退。”

侍奉的诸侍御却是早就等着这句话了——他们还没有休憩呢!

其他人都退下了,只有倚华没有动,兮君看了她一眼,倒是没有说什么,正在退下的诸侍御见状,心中都稍稍安定——倚华的意思是,她方才已经休憩过了,然而,这样的举动毕竟与皇后的命令相悖,诸人心中也着实不安。

与旁人不同,见倚华单独留下,郭穰却微微挑眉,若有所思地看了倚华一眼,然而倚华并没有回应他的注视,这让郭穰心中更加笃定了。

出了正堂。郭穰便停了一步,自有私府属吏上前,低声询问。

“那位公子在何处?”郭穰低声问了一句。

属吏立刻向西厢指了一下。

郭穰往门户紧闭的西厢看了一眼,正在思忖着,就听属吏低语:“此公子与中宫……未免亲密过矣……同室、同乘、同席……”

郭穰当即皱眉,脚步也陡然停下,神色却看不出什么,只是冷淡地瞥了那个属吏一眼,看着那个属吏心惊肉脚,正在惊疑不定时,却听到郭穰淡淡地问了一句:“此言从何而来?”

——他自认为御下尚可,他的属吏应当不会议论这样的话才是。

也的确如此,听到主官问了这个问题,那个属吏却是松了一口气,在郭穰身后肃手答了一句:“从骊山汤启程时,臣经厩舍时,闻厩中有人议论。”

郭穰不由皱了一下眉,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何人?”

属吏面lu难色,不过,下一刻便释然了,因为郭穰淡然地补了一句:“汝可上书。”

“诺。”属吏松了一口气。

——此时当着其他人的面说出来就是真的把人得罪死了。

——最怕的是,他说了。对方就没有事……

郭穰也是一步步迁至此位的,自然明白属下的顾虑,更不会让属下陷入困境——若是那样,日后还有谁会为他效力?

不过,这件事着实诡异,郭穰的心中很是不安,又向前走了几步,他还是停了步,犹豫再三,还是让属吏先行,自己则留了下来。

在廊下来回踱了几步。郭穰还是觉得,这件事必须立刻解决了。

——解决的方法也只有一个。

“请将曾孙迁出掖庭。”倚华在兮君席前伏首进言。

兮君一怔。

“何故?”

——这件事不是早有定论了吗?

兮君知道自己的这位长御不会在刘病已的事情随意进言。

倚华抬眼看了一眼兮君犹带稚气的容颜,不禁踌躇了一下——那些话……真的方便对皇后说明?

这样思忖了一下,倚华还是决定实话实话。

“曾孙年已十三,已长成。掖庭乃天子后宫。”倚华如此言道。

“十三?长成?”兮君又是一怔,望着倚华,颇有些目瞪口呆。

倚华低声道:“县官年十二,已纳女矣。”

兮君点头,却仍然等了好一会儿,才怔怔地言道:“病已当娶妻……”

倚华一愣,看了皇后一眼,却仍然没有看懂皇后的神色,不过,没一会儿,兮君便定了定神,一派平静地道:“此事须大父作主。”

——刘病已的事情虽属掖庭,但是,真正能作主却不是她这个皇后。

话一出口,兮君便更觉得奇怪了——倚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这件事有必要对她说吗?

倚华心中一松,随即抬起头,又向膝行数步,将声音压得更低一些,言道:“此事不宜再议,婢子请中宫此行径至大将军府。”

——这才是倚华真正的建言。

兮君当即又是一怔,好一会儿才道:“何以如此急迫?”虽然皱着眉,心中也因倚华的迫切而感觉到了不安,但是,同时,兮君也真的有些好奇了。

倚华抿了抿唇,犹豫再三,还是再次伏首道:“中宫离宫数月,婢子忧禁中情势。”

兮君却不接受这样含混的解释:“长御因何忧?”

倚华心中一紧,双手也陡然攥成了拳,好一会儿才道:“婢子方才见一宫人意欲亲近曾孙。”

兮君讶然,抬手掩唇才堪堪按捺住差点拖口而出的惊呼。

惊讶之后,兮君的神色陡然严肃起来,却是半晌没有说话。

倚华瞥见了皇后的神色。心中暗惊,却也明白,皇后是想到其中的问题了。

兮君的双手搁在膝上,虽然没有攥紧成拳,不过,她自己知道,她的全身都僵硬了。

——她随行的宫人意欲亲近曾孙……

——这不是宫人动心的问题……

——谁都知道,这种jin行,对外臣来说,轻重皆在帝心,对宫人却是万劫不复……

——中宫宫人皆从优选,岂会有不明白此中轻重的人?

兮君的手不由轻颤起来。

“中宫……”倚华不安轻唤了一声。

兮君的手骤然攥紧。

“查!”兮君咬牙斥道。

“唯!”倚华连忙应下,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起身,退到堂外,对在堂下候命的几位长御,低声说了皇后的命令。

几位长御顿时变了脸色,立刻应命而行,倚华这才准备转身回堂上,眼角却忽然瞥见了站在角落里冲自己招手的郭穰。

倚华一怔,瞥了一眼堂上,见兮君径自沉思,并未注意堂下的情况,她才疾步走了过去。

不等她开口,郭穰便低声说了他之前才得知的事情。

倚华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心中的不安也愈发严重。

注1:见《汉书.高惠高后文功臣表》。

注2:见《史记.外戚世家》。

(无限郁闷地说,都初二了,我居然连一个红包都没有收到啊……)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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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大父护尔甚矣

——砰!

伴着漆案翻倒的闷响声。年幼的皇后怒不可遏地喝斥:

“去大将军府!”

堂上堂下,所有人都被皇后的愤怒吓了一跳,却是没有一个人敢吭声,只能肃手候命。

逆旅的主人一家早被“请”到了东跨院,这会儿,陡然听到堂上的喝斥声,心惊肉跳之余,又想到喝斥的内容,不由更加惊恐。

——这些客人……究竟是什么人啊!

——虽然远在陵邑,但是,谁又会不知道如今的大汉,真正掌权的不是少帝,而是大司马大将军?

——能这般直斥,要去大将军府的人……

“贵人……真贵人……”逆旅的主人哆哆嗦嗦地念叨着。

主人的妻儿更加惊恐,努力回忆,却始终不敢确定,自己一开始可曾有以往一般的失礼之举,最后,平日里极张狂的女主人拉着丈夫的衣袖,泣不成声地念叨:“若我不在……”

一家人惊恐地给缩在东跨院,相互抱头痛哭。交代遗愿,说到最后,连他们自己都糊涂了,才猛然发现,外面天色已黑。

——更重要的是外面没有一丁点动静了。

一家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主人的小儿子,毕竟年轻,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气,却也是全身颤栗着,将跨院的板门拉开了一线,将一只眼贴在门上,极力向外张望着。

这一望便是半晌没有动静。

女主人的耐性差,终究是问了出来:“……怎……怎么……么……样?”

话音方落,那个少年便一把将板门拉了开来。

“啊……啊……啊……”

东跨院内顿时响起了尖利了惊呼声,此起彼伏。

等发现外面的确没有人了,惊呼声才嘎然而止。

“明知无人,尔竟敢戏大人!”女主人气极,指着小儿子,怒斥。

少年一派无辜:“我只能看一线,当然需慢慢确认……阿母!”

受了这么一通惊恐之后,女主人的脾气自然不好,哪里听得进去解释,上前揪住儿子便是一通狠捶,当然,也只是捶打了几下手臂、肩膀,并没有多么严重。

不理会母子二人的“交流”。逆旅的主人一镇定下来便往正堂走去,打算往各处巡视一番,心中更是盘算着,这一次的盈利能有多少。

——虽然隐匿了身份,又把主人一家“请”到小院,但是,郭穰并没有亏待他们的意思,一进来就给了他们一千钱,再加上中宫一应饮食都是用的自己的材料,除了一些柴火,逆旅根本没有耗损。

一进正堂,主人一眼就看到了地上被摔碎的漆器摆件,不由就是一阵肉痛。没等他回神,就听到身边一阵抽气声,主人一惊,一抬眼就看到漆案正中竟摆着一块金子!

年近花甲的主人立刻疾步冲到案前,眼疾手快地在其他人之前抓起了那块金子。

“哎!”没碰到金子的众人齐声哀叹,不过,也没有人恼了,见主人一时不会放手,大家就各做各的去了。

其实。这一家人平日里也不是没见过金子,这会儿,一来是因为这金子摆得太过显眼,也太过随意,二来是因为好奇贵人的赐金是什么样子,才会一起冲过来。

真正将金子抓到手了,连主人自己都不太上心,不过,为了对家人炫耀自己的眼疾手快,他还是把那块五株钱样的金子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也因此,他忽然就抽了一口冷气,金子也失手摔了下来。

“怎么?!”

“阿翁?!”

一家人顿时一阵紧张。

见主人呆立不动,女主人便蹑手蹑脚地上前,取了那个金钱细看,随即也吸了一口冷气,不过毕竟有心理准备,那枚金钱还是拿得很稳的。

一家人围了过去,将金钱上下两面都看一遍,主人的小儿子更是念了出来:“少府御府……长乐未央……”

念完之后,少年不解地问:“何意?”

话音未落,少年便被长姊敲了一下额头:“此乃宫中之物。”

“是上用之物。”女主人瞪了一眼女儿,觉得女儿也没有多少见识。

不过,想想也是,钱币样的东西并不是可以随意铸造的,金子又是论斤交易的,这种五株钱的金子只能看个热闹,收着玩儿,并不能直接交易。除了宫中,哪家哪户会用这种东西作偿?

“这……这会不会……惹祸?”主人的长子有些担心——毕竟是宫禁之物……万一……

一家人再次紧张起来,最后还是主人下了狠心:“砸开,熔!”

兮君并不知道,她让宦者留下的金钱会让逆旅主人一家惊恐为难。事实上,出了正堂,她便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登上车,宦者正要关上后户,一直沉着脸的兮君忽然开口:“病已呢?”

车舆内外同时一惊,却是无人知道,直到郭穰匆匆赶来,在车户外肃手答道:“臣已为公子另备一车。”

“不必!”兮君冷笑。

郭穰只觉得心陡然一颤,却是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匆忙让人将刘病已请过来。

刘病已也是一头雾水,先是被宦者引到一辆辎车上,他虽然惊讶,却也明白,这可能是为了避嫌,倒也没有恼。然而,还没有等他坐稳,又是同一个宦者匆匆过来,请他下舆,又将他领到兮君的车前。他实是被弄晕了。

登上车,他刚要询问,就发现车舆内,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尤其是兮君,明显是一脸怒容。

刘病已不由一怔,却是没有出声,而悄悄看向倚华,不过,他并没有能得到解释。倚华只是示意他稍安勿躁、

“病已!”兮君忽然开口,将刘病已与倚华吓了一跳。

“……兮君……”

“……中宫……”

两人同时低头轻唤。

兮君很是不悦地瞪了两人一眼:“有话但直言。”

女孩的话语十分随和。但是,看了看女孩的神色,两人十分明智地选择了摇头。

对此结果,兮君只是冷哼了一声,却并没有再追问。

见状,车舆中的几个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看起来,皇后并没有完全陷入愤怒的情绪……

同乘的几人稍稍安心,车外的中宫诸人却是没有这个机会,因此,从灞陵邑到长安的时间硬是被他们又缩短了两刻。

将到直城门时,随行的中长秋前来请示,是否让一部分属吏随从先还宫。

兮君神色一冷,盯着中长秋看了好一会儿,直把中长秋看得心慌不已,她才抿了抿唇,冷言道:“皆还宫。”

中长秋一怔,小心翼翼地询问:“中宫前语,欲往大将军府。”

兮君垂下眼,没有回答,倒是倚华对中长秋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中长秋心中一紧,为自己的糊涂暗恼不已——中宫想去大将军府还不是想见大将军?若非休沐,大将军自然是在宫中。

听到兮君的话,刘病已就有些坐不住了,等马车进了直城门,他犹豫再三,还是对兮君道:“中宫,臣去副车……”

“不必!”兮君断然否决,根本没有看他。

刘病已被她的态度吓了一跳,半晌都没有说话。又过了一会儿,估摸是快到东阙了,刘病已才无奈地问道:“兮君,究竟何故?”

兮君顿时咬牙:“何故?!”

刘病已无视她的怒意,郑重地点头:“何事令君愤然若此?”

也许是因为刘病已的语气过去镇定了,兮君也不由稍稍按捺了怒意,却仍然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言道:“县官!”

刘病已一怔。随即倒是觉得——果然如此……

得到了这个答案,刘病已也就没有再问,而是沉默地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兮君也无意再多解释什么——这件事,刘病已即便知道又做什么呢?

——之所以把刘病已放在身边,也是因为担心那位少帝在宫中布了局,倒不如把刘病已带在身边。

兮君一行直接从东阙进了未央宫,进了宫,兮君反而不着急,一边让御者缓行,一边遣中长秋去传诏,让霍光至椒房殿见。

兮君是皇后,所乘之车入司马门自是无妨,但是,在禁门黄闼前,一行人还是被拦了下来。

兮君也没有恼,也没有急着下车,而是让宦者传辇,等辇车来了,她在步下车舆。

刘病已与倚华等同乘之人自然是先下车的,都肃手在道旁站着。

兮君向辇车走过去,经过刘病已身边时,很坦然地伸手牵了他的衣袖,拉着一同往辇车走去。

左右都是一惊。不过,因为两旁都是中宫属吏,倒是没有更多的人看到这一幕。

上了皇后的辇车,刘病已坐在角落里,苦笑不迭:“兮君……”

兮君坐在正中的重茵上,腰挺得笔直,目光也直视前方,根本没有回头看他,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大父将尔送至我处,我必得将尔交予大父。”

女孩的语气十分平淡,但是,刘病已心中却是一紧,隐约也感到了恐惧。

“竟已至此?”刘病已喃喃低语。

兮君转过头看向刘病已,抿了抿唇,低声道:“据我所知,大父护尔甚矣。”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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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疑否?迁否?

这句话,刘病已自已也想过。义微与倚华也都想说,却没说出来——她们自知人微言轻,与刘病已也只是泛泛之交,实在没有教训他的资格——这会儿,被兮君轻声说出,刘病已心中思潮翻涌,脸色更是一片煞白了。

兮君与他素来亲厚,见他这般,也就没有再多说,抿了抿唇,想叹气却终究是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看着前方。

因为皇后的脸色太过难看,辇车行得并不慢,就在二人沉默的时候,兮君已经可以看到椒房殿前高大的两出阙了,同时,她也看到了殿前列队的大将军亲卫。

兮君顿时松了一口气,却随即就听到了刘病已的询问:“大人护我乃家祖遗泽,兮君为何亦如此?”

刘病已的声音很轻,语气却显得有些紧张。

尽管如此,兮君仍然皱了眉。扭头看向少年,神色不豫地问道:“汝以为我不当如此待汝?”

兮君的语气中没有明显的怒气,但是,话意明显是不愉快的。

刘病已苦笑,却没有说话。

见状,兮君却真的生气了,不过,眼见快过到椒房殿了,她也没有多说,只是哼了一声,便转过头,冷冷地盯着前方。

不一会儿,辇车的速度缓了下来,车夫拉着车,沿着东圻上行,直到椒房前殿的门口才停下车。

车一停稳,刘病已便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随后,左右侍御才急忙服侍皇后下车。

下了车,兮君便左右看了看,寻到刘病已立刻就瞪了他一眼,却仍然伸了手,想拉着刘病已入殿。

倚华急忙上前一步,拉住刘病已的手,同时对兮君道:“婢子领曾孙入殿。”

见是倚华,兮君倒是没有坚持,看了看她。便点了头,随即竟是不再看刘病已一眼,便径自入了殿。

中宫诸侍御都松了一口气——哪里能再让皇后那般作为呢?

倚华毕竟更关注刘病已一些,见兮君那般神态,便轻声问刘病已:“中宫恼曾孙乎?”

刘病已无奈地点了点头。

殿门之前,也不容他们多说,倚华皱了皱眉,便牵着刘病已的手进了椒房前殿。

前殿正堂之上并不见皇后的身影,倚华看了看,便见跽坐在两旁的宫人指了指东厢。

倚华颌首谢过,便推了一下刘病已,示意他在前而行。

“……谢大父!”

两人没有进东厢,便听到了兮君的声音,似乎是已经说完了一些事。

倚华略感讶异,脚下却没有停。

“中宫不必言谢。”霍光慈霭的声音让刘病已的脚步陡然一顿。

——听到声音,他才真的明白,自己是多么的心虚。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相反,他什么都懂,也因此才明白,这位大人的维护是多么可贵。

——正是因此……他不得不承认。他之前的作法错得是多么离谱。

刘病已有些不敢见霍光了。

然而,到了这儿,又怎么可能容他不见?

倚华轻轻地按住他的肩,力道稍稍向前,示意他绕过屏风,走进东厢。刘病已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

绕过屏风,又穿过一道低垂的帷帘,刘病已便看到了兮君与霍光。

倚华在帷帘边向兮君行了礼,便重新理好帷帘,在帷外跽坐。这时,她才看到,郭穰正肃手站在屏风的一侧。见她看到了自己,郭穰才微笑致意。

帷帘并不厚,但是,倚华一直没有听到里面有一丝声音。

——应该是三人都没有说话吧。

倚华有些担心了。

——霍光与皇后不会都恼了刘病已吧……

——最重要的还是霍光……

倚华很清楚,刘病已如今的处境是多么危险,一旦……

倚华不由颤栗了一下,好容易才勉强定神,却见郭穰正拧眉望着自己。倚华顿时就有些恼了。

郭穰抬手比划了一下,示意她噤声,倚华这才听到,帷帘中正时断时续地传来一些话音。

——能说话就好!

倚华松了一口气。

当霍光首先开口询问:“曾孙可喜骊山汤?”时,刘病已同样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随后,看着等着自己回答的霍光,刘病已倒是有些为难了,好半晌都没能回答出来。

兮君忍俊不禁,也终究是心软,便替他对霍光道:“大父不知。在骊山数日。病已皆被拘在室内,何曾得见骊山一景?——又何谈喜恶?”

兮君说着便笑了起来。

霍光也是一怔,随即便恍然:“定是义姬之举。”

——兮君对刘病已纵有不满,也不会如此拘束这个少年,倚华就更不必说!会如此做,还能说出理由,让人驳不得,也只有那位女医了。

兮君点头:“正是。”

见刘病已一脸惋惜的样子,霍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见两人都绝口不提之前的事情,刘病已稍稍安心,然而犹豫了一下,他还是郑重地向霍光拜首:“病已此番错莫大矣,请大人教训。”

犹豫再三,他还是没有说“责罚”,倒不是恐惧霍光罚他,而是觉得“责罚”太过见外了。

见他如此,兮君也收敛了笑意,目不转睛地看着霍光。

霍光也没有再笑,神色淡漠让人看不明白,但是,很显然,这位大司马大将军也没有打算再把这件事当成完全没有发生。

看着席前伏首认错的少年,霍光心里并不似面上的神色一般平静。

与少年的犹豫不安一样。霍光同样没有拿定主意该如何处置这件事。

他在张安世等人面前说得云淡风轻,似乎毫不在意,但是,他又何尝不明白,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那个少年与自己离心了!

霍光心中不无苦涩。

——这个少年终究不是……

……终究不是他记忆中那个人啊……

然而,此时此刻,这个少年长跪认错,他心中纵然再有难平之意,也别无选择。

叹了一口气,霍光轻声道:“曾孙且说,君何错之有?”

刘病已倒也坦然。抬起头,轻声却清楚地道:“我疑大人。”

霍光一惊。

——他是真的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少年竟会如此直言!

“曾孙……”霍光低唤了一声,刚想说什么,就见刘病已又转身对兮君稽首行礼:“我亦疑中宫……”

兮君的脸色骤变。

霍光看了看外孙女,没有再说话,打算等刘病已说完,再作计较。

既然说了,刘病已也就没有隐瞒,他挺起腰,头却垂了下去,低声道:“若中宫有子,大人将如何待我?”

霍光一怔。

兮君也是一愣,随即便又羞又恼,连耳根都红透了。

“曾孙多虑……矣……”霍光低声叹息,虽然只有五个字,却是意味深长,让兮君不由一颤。

十岁的皇后并非不知事,她看着外祖父晦黯的眼神,心不由就颤栗不已。

——这话……

霍光并没有再多说,他眨了眨眼,对刘病已道:“关切曾孙者,非独我一人也。”

这话一转,兮君又是一怔——难道她想岔了?

兮君心中惊疑不定,刘病已又何尝不是如此?

不过,霍光转了话锋,他也就没有多想,而是低声道:“彼等之言,亦对大人有疑……”

——这自然是说之前的“太子宾客”了。

少年并没有把自己的怀疑推到那些身份不明的身上——的确是他自己对霍光存了戒心,那些人的话不过是让他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霍光笑了笑:“理当如此……”

——无论那些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在刘病已面前,对他表示怀疑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虽然笑着,但是,霍光的话中满是冰寒之意,让刘病已不由一惊。

兮君也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这一老一少,却并没有追问。

——她只是皇后,后宫以外的事情。她并不能管多少。

想到这儿,兮君抿了抿唇,还是对霍光说了倚华之前的建议。

“令曾孙出掖庭?”霍光微微眯眼,“与中宫之前所言有关?”

兮君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随后咬了咬牙,尽管颇觉尴尬,却还是对霍光说了实情:“流言……与曾孙有关……”

霍光一愣,盯着外孙女看了一会儿,才将目光移开,投向一旁的少年,好半晌才咳了几声,似乎真的是被自己呛到了。

不过,惊讶之后,霍光便郑重了许多。

——之前,兮君只说,皇帝可能在椒房、掖庭有所动作,他虽然在意,却没有太上心。

——掖庭有张贺,中宫更是自成一体,想处理都不是难事。

霍光只想着,皇帝是不是又在动什么心思了——比如子嗣……

这会儿,事情扯上了刘病已,霍光又就不能不往更深了想。

——那位少帝对刘病已的顾忌甚深,这其中……

霍光不能不能把这件事与之前的“太子宾客”联想到一起了。

兮君有同样的想法,看着霍光的脸色渐缓,她才低声地说了自己的想法:“大父……我皆竟尚幼,此事……于曾孙甚不利!还是将病已迁出掖庭……”

“不必!”霍光的目光冷了几分,“迁出掖庭……”

“甚好!”霍光有些看明白了。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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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诏见

最后,刘病已还是没有迁出掖庭。

兮君不明白,倚华也不明白,但是,两人都没有办法。

——对兮君来说,霍光的决定是不容她质疑的,她只能接受。

——倚华倒是敢对霍光说出自己的疑虑,可是,霍光听完之后,也只是点了点,一副“我知道了”的态度,决定却没有改变,倚华又能如何?她只是奴婢而已。

兮君无可奈何,倚华忧心忡忡,倒是刘病已,并没有太过在意。

“宫外是非更多。”刘病已这样安慰这君臣二人。

兮君皱眉:“是非纵多,无危矣。”

倚华同样是这样想的。

尽管同样不明白霍光为什么不同意自己迁出掖庭,但是,刘病已还是觉得应该相信霍光的判断,因此,他笑着对两人说:“大人不会害我。”

见两人还想说什么,少年无奈地摊手:“还京时,汝等皆这般教训我也。”

从骊山回长安的这一路上,她们都因为他曾经的怀疑而不满,如今,她们反而都对霍光没有信了……

越想,刘病已越觉得哭笑不得。

听刘病已这样说,兮君与倚华倒是无话可说了。

不过,寻思再三,兮君仍然传诏,令掖庭令来见。

张贺是宦者,觐见皇后自然少了许多顾虑,因此,兮君是在椒房殿的后殿正堂见他的。

行礼之后,张贺直起身,稍稍抬眼,随即就瞥见了刘病已,他不由一惊,相当失仪地抬起头,盯着刘病已打量,神色十分欢喜。

刘病已与张贺素来亲厚,自然也是欣喜万分。

兮君没有打扰他们的重逢,但是,堂上并非只有她一人。片刻之后,皇后傅母相当不满地轻咳了一声。张贺这才回过神,连忙稽首请罪。

“掖庭令不必惶恐若斯。”兮君温言安慰,“吾诏君来,正为曾孙。”

听到这么一句,张贺心中不由骇然。

——刘病已与皇后关系亲近,他不是不知道,但是,这般堂而皇之表达出来……也有点太过了。

张贺的脸色不由变了。

见张贺如此,兮君倒是有些奇怪了。她并不认为自己方才的话有什么过头的地方,因此,也有些不明白张贺为何变色,不过,她是小君,也不必太过顾虑臣下的想法,因此,眨了眨眼,她便继续道:“曾孙渐长,掖庭乃天子嫔妾之居,多有不宜……”

“中宫!”张贺正色开口,打断了兮君的话,兮君不由愕然,不过,她并没有着恼,反而示意张贺说下去。

张贺伏首进言:“曾孙由掖庭养视乃先帝遗诏。”

兮君一怔,下意识地就看了倚华一眼。

——她有些明白霍光的想法了……

倚华眨了一下眼,对皇后流lu出的想法表示了赞同。

兮君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斟酌说辞,因此,她没有看到自己的傅母脸上的神色。

坐在席下的张贺却看到了。

见傅母明显压抑着怒意的神色,张贺不由有些惊愕,心中也兴起了极不好的念头。

——不会是刘病已在中宫有什么无礼之举吧……

没等张贺想清楚,兮君已经慢慢地开口了:“先帝遗诏自须遵奉。然曾孙入掖庭不禁,终非合宜。”

兮君想了一会儿,倒是越想越觉得张贺说的理由再合适不过了。

——她又不是真的要让刘病已出掖庭。

张贺毕竟出身官宦之家,听到“入掖庭不禁”,心里便顿是咯噔了一下,也隐约有些明白皇后的想法了。

不过,年幼的皇后随即便道:“掖庭令可有建言?”

张贺一怔,随即就有些着急了——难道皇后还没有定见?

这样一想,张贺更觉焦虑——这一时半会之间,让他如何想出更好的主意?

张贺不由就出了一身冷汗。

看着面前的长者这般着急,兮君倒是有些忍俊不禁了,不过,她则lu出一点笑意,就被刘病已瞪了一眼,她瞥了少年一眼,抿了抿唇,才慢慢地道:“我闻曾孙现居于宦者署?”

张贺点头:“正是。”又悄悄抬眼看了皇后一下,才解释道:“曾孙宫外就傅,宦者署出入便宜。”

兮君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张贺试探地道:“臣亦知掖庭乃后宫之地,故做此安排?”

“不妥。”兮君轻声道。

张贺一怔。

——居于宦者署还不好?

兮君按住身侧的凭几,来回轻抚了一会儿,才慢慢言道:“宦者署掌禁中侍使,掖庭亦可使令,不便。”

宦者署说白了就如掖庭署属下手宫人一样,负责在禁中各处侍使,掖庭恰好就在禁中。

听到皇后这样说,张贺立刻就明白过来——宦者署与那些后宫来往太过密切。

……的确不妥!

张贺不由拧了眉——难道真的要让刘病已迁出掖庭?迁出未央宫?

“宦者署反不如掖庭署。”兮君语气平淡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张贺一怔。

“先帝遗诏乃命掖庭养视,岂可令曾孙长居宦者署?”兮君有些不满地说了一句。

张贺又是一怔,不过,他随即就明白过来了,立刻低头请罪。

兮君又看了倚华一眼,感觉十分满意。

——张贺真是太配合。

因此,兮君没有再绕圈子,而是直接说了:“吾以为,曾孙居掖庭庐舍为宜。”

——宦者署出入虽方便,但是,因为都是宦者,掖庭宫人都是常来常往的,反而不如掖庭署,因为在少府寺中,职责亦繁,嫔妾宫人反而不能随意来往,唯一不方便的也就是出入宫禁了。

——不过,那点麻烦又算得了什么?

张贺十分恭敬地稽首,应了:“唯。”随即就想退下了。

兮君很认真地摇头:“掖庭令,我尚有一事未言。”

张贺又是一怔,随即就明白过来:“中宫可是指宫人?”

——这也是禁中最受关注却无人敢议论的事情。

——就在昨日,中宫大批宫人被问罪,却没有如以往一样,输暴室,而是被直接幽于中宫的永巷狱。

——中宫永巷的监狱已经很多年都不曾启用了……

——禁中岂不能不惊?

——如此不同寻常,又有谁敢议论?

兮君点头。

——中宫有永巷,但是,宫人皆属掖庭,中宫的永巷宫人也只是从掖庭署挑选而已。

张贺垂下头,眨了眨眼,心中哪里还不明白——这是中宫给他寻的诏见理由。

——只是不知道,这是中宫自己想到的,还是出自她身边的人……

虽然心思飞转,但是,张贺并没有迟疑,十分恭敬而利落地说明了调配宫人的情况。

兮君也只是寻个堂而皇之的理由,方便张贺对外说而已,因此,根本没有细究,听了听便让张贺稍后自行与中宫永巷长议定事宜。

张贺连忙应了,随即就听到年幼的皇后冷淡地言道:“椒房宫人尚且怠慢若此,禁中别处岂非更甚?”

虽然兮君未曾明言,但是,张贺还是立刻就稽首请罪:“皆臣之过。”

——调配宫人,掖庭署责无旁贷。

兮君摆了摆手——她又不是要问罪张贺——随即便道:“禁中宫人当严加教训。不宜侍使者当即处置,不可怠慢。”

兮君语气平淡,但是,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

张贺心中一紧——宫人……

张贺也不是愚蠢之辈,刹那就想到了很多很多,因此,他应诺之后,便低声道:“臣有负于上矣……上亦如此教训……”

听到这句话,兮君的脸色陡变。

——当真是……

倚华抽了抽嘴角,也没有太意外,最感意外的竟是刘病已。

到这会儿,那个议论,他也知道了。

他常年在市井厮混,又如何会不明白那些议论的深意——虽然大汉民风甚为宽松,男女私通非常寻常,但是,这种事情也多是在女子未婚时发生。

——与人妻通jin是重罪。

——刘病已还真没有见过,谁会往自己妻子身上扯那种事的……

——倒是有不少男人,舍不得夫妻之义,哪怕是事实,也只会当不知道,却绝对不会容他人议论……

少年皱了皱眉,有些担忧地看向了女孩。

察觉到少年的目光,兮君看向他,看清他的神色,又不解地扬了扬眉。

——何事?

刘病已摇了摇头,不想当着这么多说。

兮君见他不愿说,便没有再追问,雷劈头看向张贺,沉稳又带着几分冷漠地询问:“上教训何事?”

张贺半点都没有犹豫,立刻便说了出来:“主上诏:掖庭侍使宫人对后宫贵人若有轻慢,不可姑息。”

兮君抿紧双唇,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中宫……”傅母离她最近,看到皇后紧攥的双拳微微颤抖之后,她不禁担忧地唤了一声。

听到傅母的声音,兮君稍稍转头,看了傅母一眼,双拳不再颤抖,却攥得更紧了。

傅母刚想说什么,就听到殿外传来内谒者的通报:“上诏中宫至宣室见。”

听到这个消息,傅母也忍不住变了脸色。

“中宫?”倚华轻声询问。

——若是不想应诏,总是有办法的……

“备辇。”兮君断然地言道。

——她倒想知道,刘弗陵现在诏见她,究竟想做什么!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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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上可违先帝遗诏否?

(更新之前,首先致谢——谢谢桑骆冰的打赏。谢谢我的眼泪没人看见的粉红票。谢谢我的香水娃娃的打赏。谢谢l75的打赏。)

宣室殿,皇帝的路寝正殿,位于未央前殿之北,是皇帝起居办公的地方,在孝武皇帝立内朝之前,能入宣室与皇帝奏对议事便是受皇帝信任的标志。

自然,宣室并不是后宫可以踏足的地方。

——包括皇后。

因此,尽管皇帝有诏,但是,兮君并没有去宣室殿。

——她甚至没有出金马门。

还没有出椒房殿,倚华便轻声地提醒了兮君——皇后不宜幸前朝——微讶之后,兮君便直接吩咐车辇至温室殿,同时让传诏的小黄门去宣室回禀刘弗陵。

——她只是皇后,没有必要逾矩。

——她不犯错已经不受待见,如何能自己撞上去?至于刘弗陵的心情……

——她哪里还顾得上?

中宫上下都是如此想法,自然无人多说一个字,因此,传诏的小黄门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应诺离开。

——皇后凭的是正理,就是皇帝怪罪,也自有一番说辞,他又能如何再言语?

因此,小黄门也只能硬着头皮将皇后的话回复于年少的天子。

宣室正堂是十分敞亮的,但是,似乎是太敞亮,阳光洒入殿内,反而让人看不清少年天子的脸了。

小黄门跪在殿中,因为迟迟等不到少年天子的回答,忍不住战栗起来。

——现在的未央宫中,又有几个人不清楚帝后之间几乎可以称为对峙的局面呢?

——十岁的皇后已经很久不曾亲自上食了。

——不是皇帝未诏,而是皇后一直称病。

现在,这些消息都只是禁中流传,半点都没有泄出禁门,谁还会想不到是谁的意思吗?

这种情况下,皇后这般拒命……哪怕是占着理,谁又知道这位少年天子会如何想?

小黄门愈发地紧张地起来,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不停地咽着口水。

“备车,朕往温室行。”

少年天子总算开了口,所说的内容更是让殿中诸人松了一口气。

只是在宫中,又是入金马门去,自然也不必用法驾、大驾,不过是左右随侍,道上称跸,一干近侍中臣簇拥着皇帝的车驾往温室殿行去。

金赏与金建,一个是奉车都尉,一个是驸马都尉,又都是侍中,自然在随侍之列,虽然有心沟通,但是,因为周围有太多人同行,两人不过交换了几个眼色,直到到了温室殿前,天子下舆、入殿,一干侍中近臣都在殿外候命,兄弟俩才有机会轻声说上两句。

他们兄弟俩与刘弗陵自幼相伴,虽然近来颇有些疏远,但是,终究与旁人不同,最重要的是,刘弗陵能用的人太少了,因此,他们对刘弗陵近来的举动还是很清楚的。

也是因为太清楚了,两人才更加惊惧。

金建低声问了一遍:“大将军可曾言语一二?”

金赏是霍家婿,这几个月更是被金建催着往霍家走动。

他们俩毕竟年轻,虽然主持家业多年,但是,事到如今,又如何能有什么主见?商议再三,也不过拿定了与霍光亲近这一个主意而已。

金赏苦笑:“大将军待我与以往一般无二。”

凭心而论,霍光对他们兄弟已经是颇为照拂了,无论他与刘弗陵如何,都不曾牵涉他们兄弟,如今,倒是他们兄弟想……左右逢源……

金赏并非寡情之人,心中多少有些愧疚,每次见到霍光,便先怯了三分,如何能玩弄心机,打探消息?

金建如何不知道兄长的心性,听到这个答案,也没有太失望,只是抿紧双唇,认真地思忖着。

见弟弟如此,金赏更觉得愧疚,垂下眼,半晌才低声道:“还是……不……”

金建猛地瞪向兄长,让金赏顿时语塞,话说了一半,便再说不下去了。

盯着兄长瞪了半晌,金建颇有些无可奈何,只能移开眼,却在看见殿门时出了神。

“建?”金赏轻声唤了一下。

金建恍然回神,却没有移开目光,而是盯着紧闭的殿门,轻声道:“阿兄可见过皇后?”

金赏一怔,却还是答了:“见过。”

金建收回目光,垂着眼,低声问了兄长一句:“皇后为何不助上?”

金赏又是一愣,半晌都没有回神。

金建没有再多说,他们兄弟二人,相互扶持多年,有些话,点到为止,根本不必多说。

“……建……”

金赏忽然轻唤了一声,让金建一愣,随后才应了一声。

——他还真没有想到金赏会唤他。

金赏又踌躇了一会儿,才道:“……罢……稍后再说。”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金建点了点头,并无异议,片刻之后,才道:“阿兄以为上此行……可能如愿?”

金赏思忖了一会儿,才慢慢答道:“……若是如愿,我也不必再言;若是不能……”金赏的目光黯了黯,眼中隐约闪过几分懊恼之色。

金建稍感惊讶,不过,他没有追问,而是低声道:“上此举……过矣……”

旁人不清楚,他们如何不清楚那位少年天子做了什么?

温室殿的东厢内,屏退侍御,帝后相对而坐,同样的年少稚气,同样的神色阴晦,同样的……沉默……

两人都不肯先开口,仿佛先开口便先输了一阵似的。

兮君心中更是存着恼意,根本连正眼都不肯看刘弗陵,就更不必说先开口说什么了。不过,这么多年的皇后教养让她并没有多么出格的举动,仍旧是低眉顺眼,肃手端坐,一派高贵优雅的姿态。

刘弗陵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孩。

——真的是女孩,她甚至没有认真地妆点自己,长发垂在肩后,除了一副玉制的耳珰,周身都没有一件首饰,衣裳也只是最寻常的锦绣纹。

——就是这样简单到近于无礼……

刘弗陵的唇角抽了抽。

“颀君……”

终究是刘弗陵先开了口。

——他的皇后……还只是一个孩子……若真的较劲……孩子有时候是最倔强的……

“妾谨聆上命。”兮君一派恭谨。

刘弗陵再次抽了抽嘴角,随即便眨了眨眼。

——这是……恼了……

意识到这一点,再想到其中可能的缘由,刘弗陵竟有些愉悦的感觉了。

“颀君。”定了定神,刘弗陵再次唤了一声,随后却不等兮君开口,便直接道:“君可知宫中近日有议论言及君?”

兮君一怔,随即便怔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却是顿时便气极了。

——他居然还敢问她?

纵然气得心口发疼,兮君仍然只能按捺下满腹地恼意,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地回答:“妾今日方还宫。”

听到这样的回答,刘弗陵的神色微变,眼中刚刚稍褪的冷意又浮了上来。

“既然如此,中宫何以严处宫人?”刘弗陵冷言。

兮君猛地抬眼,却不过一瞬,便重新垂下眼,随后以平静的语气道:“宫人有所轻慢。”

说得轻描淡写,兮君心中却已是怒不可遏。

——这位少年想怎么样?

——让她承认宫中有人议论她……?

——简直是莫名其妙!

刘弗陵被皇后的态度弄得一怔,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问错话了,只是话一出口便是覆水难收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

“皇后不知亦无妨。”刘弗陵十分生硬地往下说。

兮君不由又愣了一下,随后就听到刘弗陵道:“禁中不宜有外臣。掖庭之中皆朕之嫔御,更不宜有外臣。”

说着,刘弗陵便看了兮君一眼,却见兮君听得很是认真,更是频频颌首,一副赞同的样子。

兮君越是如此,刘弗陵越是谨慎,因此,他格外斟酌了一番措辞,才道:“禁中出入皆有制度,朕以为,唯一可虑者不过没入之宗室。”

少年天子在最后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然而,他的皇后并没有任何反应,仍旧是一派认真的神色,垂首倾听他的言语。

刘弗陵有些拿不准了。

“皇后……”

兮君抬头,望着少帝,神色有些古怪,似乎在等他往下说。

刘弗陵也只能往下说了:“朕拟将禁中诸宗室皆遣出,以庶人供衣食。”

少帝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便静静地看着自从抬头便没有再移开眼的皇后,两人沉默对视,久久没有言语。

好半晌,兮君缓缓勾起唇角,微笑着看着刘弗陵,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垂下眼,浅笑低语:“陛下有意,自可颁诏,妾微鄙之身,自当奉诏。”

刘弗陵的脸色陡然难看起来。

“皇后!”刘弗陵低声斥责。

兮君低下头,一派受教的恭顺模样。

刘弗陵咬了咬牙,一字一句地言道:“事涉皇后,朕以为,由皇后上书请之为宜。”

兮君没有抬头,只能低声应了一句:“诺。”

刘弗陵刚要再说什么,又陡然噤声,好一会儿才道:“……卿言何……”

兮君抬起头,又应了一声:“诺。”

刘弗陵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居然应了……

……

“既然如此……”刘弗陵想说什么,安抚一下,但是,看着忽然笑了起来的皇后,他刚刚放松的心再次紧了起来。

“呵……”兮君忍不住笑出声,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了笑,却仍然是满面含笑地看着刘弗陵,轻声道:“上可违先帝遗诏否?”

(掩面上来更新……估计我的信用已经成负数了……我也不敢多说了,还是以行动表示吧……)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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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人尽可夫

温室殿既然名为温室,殿内自然是暖意融融。

这座孝武皇帝时方建成的宫殿位于禁中,以椒涂壁,被之文绣,香桂为柱,设火齐屏风,鸿羽帐,规定以罽宾氍毹,乃是天子冬季的常御之所。

然而,今上即位以来,却鲜少在温室殿起居,自建章宫还未央宫后,也没有长居于禁中,宁可在前殿宣室斋居。

对于天子的近侍中臣来说,温室殿虽然谈不上陌生,却也不是很熟悉的地方,一干人立于廊下,虽不敢妄动,却也少得趁着君王在殿内的机会,细细打量一二。

季秋时节,寒意已重,纵然是温室殿,一干中臣站在廊下,时间一久,也难免有些瑟瑟。不少人都暗暗与交好的同僚打着眼色——帝后这次相见的时间可真的不短。

所有人都不会认为那两位至尊会相谈甚欢——虽然两人的年纪都不大,但是,那两位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想得多,说得少,更何况,两人的关系也不算和睦……能谈出什么来?

也的确是这样?

温室殿内,温炉、熏炉加上灯盏,弥散着袅袅烟篆,将深秋的寒意阻隔在帷帘、屏风之外,然而,端坐在内室之中的两人,却没有感到丝毫的暖意。

少年天子的脸色阴郁,更加年少的皇后却在微笑。

针锋相对的气氛总是冰冷而僵硬的。

看着皇后的笑容,刘弗陵心中只觉得难堪非常,咬牙沉默了许久,终究是吼了出来:“朕是先帝的皇太子。”

少年的声音因为压抑而嘶哑,却没有让女孩的笑容有丝毫的收敛。

兮君微笑着点头,丝毫没有反驳的意思。

看到兮君的反应,刘弗陵心中的怒意更加尖锐,却硬是咬牙按捺了下去。

“颀君!汝乃朕之適!”少年生硬地言道,语气中带着压不住的尖锐,那份尖锐未必伤人却更易伤己。

兮君的笑容终于褪去。

年仅十岁的皇后抿紧了双唇,神色却愈发地凝重了。

兮君知道——这位少帝接下来的话才是他想见她的目的。

——皇帝之適……

——是想说他们才是一体吗?

兮君揣测着。

然而,刘弗陵的话却依然出乎她的意料了。

十六岁的天子说:“卿当为朕虑,而非唯大将军之命是从!”

少年天子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兮君陡然一怔,好半晌,她才回过神,只觉得心中滋味复杂,却没有一丝愤怒。

——她是哭笑不得了。

这般心情下,她反而平静了,语气也温和起来:“陛下乃大汉天子,汉之君王,但为汉臣,皆当为上虑。大将军受先帝遗诏辅少主,自是无所不为上虑。妾鄙,纵有此心,亦无此力,唯听从大人教诲。”

——不止她当为刘弗陵考虑,全天下都当如此!

说话时,兮君的姿态格外恭顺,话中的意思却并顺耳。

刘弗陵不由攥紧了拳头,脸色更加苍白。然而,兮君一直垂着眼,根本没有看他。

“皇后不奉朕之命?”刘弗陵冷冷地质问。

兮君连眼都没有眨,毫不犹豫地把话顶了回去:“妾乃汉人,岂敢有大逆之心?”

刘弗陵被她噎得说不出一个字,好一会儿才冷笑着道:“骊山一行,皇后更善言辞矣。”

兮君没有答话。

话说到这儿,刘弗陵也懒得再兜圈子了。

“卫太子之孙年十三,不宜居禁中,当遣出。中宫应诏否?”

刘弗陵很干脆地把话挑得再明白不过了。

兮君也很干脆。她立即稽首答道:“皇曾孙由掖庭养视乃先帝遗诏。此诏,妾不敢奉。”

兮君很想说——天下无人敢奉。

不过,话到嘴边,她终究是改了口——对面的这位终究是皇帝,激怒他,终归不是好事。

——尽管改口的说辞也不算顺耳。

“不敢奉?何妨直言不愿奉?”刘弗陵冷言。

虽然早已察觉,但是,从刘弗陵口中直接说出的话仍然让兮君的脸色陡然一白。她抬眼看了一下刘弗陵,却只有短短的一瞬,随即便再次垂下了眼。

刘弗陵没有看清她的眼神,心却依然紧了一下。

“颀君……”刘弗陵唤了一声,却没有说下去——他能说什么呢?

兮君维持着稽首的姿态,没有应声。

刘弗陵刚刚有些柔软的心再次硬了起来。

又沉默了一会儿,刘弗陵才静静地道:“颀君,无论汝心如何,百年之后,庙享配食,君与朕共。”

兮君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的怀疑之色。

刘弗陵没有回避她的怀疑,神色平静地与她对视。

“……诺。”相视良久,兮君轻轻地应了一声。

——若是,她一直是他的皇后,百年之后,她会与他同茔而葬,与他在同一个庙里享受后世的供奉……

——这是肯定的……

——她不必怀疑……

——而她会不会一直是皇后……似乎也不是他能决定的……

兮君微微抿唇,唇角稍稍扬起。

——她应该为之愉悦,不是吗?

刘弗陵更加用力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他知道她在笑什么。

——因为他……竟是……如此的……无能为力!

指甲刺痛了掌心,刘弗陵陡然松开手,随后毫不犹豫地抬手,按住了兮君的肩。

“颀君聪慧,亦善史,可知孝惠皇后身后如何?”刘弗陵轻声问道,语气分外的安详。

兮君一怔。

刘弗陵没有催促,也没有等她回答,而是直接又问了一句:“可知高皇后身后如何?”

兮君的脸色骤变。

——她懂他的意思了。

——诸吕之祸因高皇后而起,然而,高皇后持天下八年而崩,仍然与高皇帝合葬长陵,配食祭祀,丝毫无损。孝惠皇后却受吕氏牵连,生前废皇太后,身后虽葬于孝惠皇帝的安陵,却未曾起坟……

刘弗陵说这些……不过是提醒她……

“君既明其中深意……”刘弗陵慢慢地言语,同时,手上也渐渐地用力,“父子与兄弟终究不同,何况从孙……君当有亲疏之辨……”

刘弗陵死死地按住兮君的肩,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铭刻到她的心上。

兮君感觉到了痛意,但是,她没有挣扎,只是咬紧了牙关。

她认真地听刘弗陵把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

——亲疏!

——亲疏之辨……

兮君闭上眼,又睁开,随后抬手,轻轻地拂开刘弗陵压在她肩上的手。

刘弗陵似乎是察觉了自己用力过甚,几乎是兮君一碰到他的手,他便自己收回了手。

放下手,兮君微微垂眼,双手拿着腰间的佩玉,来回摆弄,良久都没有出声。刘弗陵也沉默了下来,平静地等自己的皇后给自己一个答复。

兮君认真地思忖着——她认真地听了他的话,自然也是为了得到一个答案。

——刘弗陵究竟在想什么?

从知道刘弗陵做了什么开始,兮君就在想这个问题。

——这位少帝绝对不是无的放矢的人。

——他真的认为,只要她开口,她的外祖父就会让刘病已出宫?

兮君自己都不相信!

——她与刘病已……她的外祖父更在乎谁?

这个问题……她稍稍想一想都觉得恐惧……

——她根本不敢想!

——这位少帝会有这样的想法?

兮君不相信!

这会儿,兮君知道了——自己的想法丝毫无误!

——这位少帝只是想让她认识到,她应该也必须支持他!

——不要求其它,至少后宫……她应该支持他!

兮君眨了眨眼。

——更准确地说,是他的子嗣!

……

——子嗣……

这个词让女孩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惶,同时,也让她想到了刘病已。

心绪纷乱,兮君好容易才按捺下来,努力让自己更加清醒的思索,然而,心……终究不是那么好控制的。

——子嗣……刘病已……

这两个词在兮君的脑海中交替浮现,让她不得不去想。

好一会儿,兮君陡然抬头,怔怔地盯着刘弗陵。

“中宫?”刘弗陵困惑地唤了一声——他本来以为,自己的皇后终于有答案,然而……

兮君定了定神,又看了刘弗陵好一会儿,才缓缓地摇头。

刘弗陵的神色大变。

“皇后!”

少年天子低喝了一声,兮君却毫不动容。

“陛下,妾姓上官……”兮君轻声言道。

刘弗陵一怔。

兮君看了看年少的天子,确定他没有说话的意思,才继续言道:“上官家只有妾一人了。”

刘弗陵不由冷笑:“君有大将军。”

——上官家是因何灭亡?

对刘弗陵故意的尖刻,兮君并未上心,相反,她还点了点头。

刘弗陵有些愤怒,然而,更多的却是沮丧。

——面前的女孩根本不在意言辞的锋锐了。

——口舌之利……又有何用?

兮君说得很慢,却再清楚不过:“正因此,妾知血脉之亲永难断绝。”

刘弗陵还想说什么,却被兮君的四个字堵了回去:“人尽可夫!”

砰!

这四个人让少年天子拍案而起,拂袖离开。

中宫侍御匆匆入殿,却只看到年少的皇后手按凭几,脸色苍白的瞪着内户的方向。

——那是少帝离开的方向……v

84、何必?

上官皇后今年只有十岁,若是在寻常人家,这个年纪也不过刚刚开始议婚,然而,这个十岁的女孩已经入宫五年,在椒房殿住四年了??

虽然中宫的宫人、宦者被撤换了许多,但是,皇后的近侍并没有变动,一干侍御多是看着这位皇后从懵懂无知的稚儿成长到今日的人??

他们何曾见过皇后这般模样??

即便是上官家族灭时,这位皇后也不过是重病了一场,并不曾有丝毫的失神??

如今,看到皇后这般模样,所有人心中都陡然咯噔了一下??

“中宫……”傅母责无旁贷,只能出声唤了一声,却没有得到皇后的回应??

“……中……??

砰!

傅母再次开口,然而,没有说完,就被皇后骤然的动作打断了??

兮君猛然推开凭几,牙齿狠狠地咬住下唇,然而,她的唇上却仍然不见一丝血色,脸也更白了一分??

“中宫!”所有人都被吓住了,左右侍御同时跪下,伏首在地??

——究竟是什么事让帝后都如此暴怒…??

——皇后……甚至是……骇然…??

中宫上下都看到了刘弗陵之前挟着怒意的神色,此时,兮君却不仅是愤怒了??

毕竟是在温室殿,中宫侍御也没有多问,兮君更是没有多说一个字,最后,兮君是由傅母背着,坐上辇车的??

中宫侍御都没有同乘,而是随车而行,直到车在椒房殿前停下,左右侍御仍然有几分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出声,于是,一行人就站在椒房殿的廊下,围着皇后的辇车,面面相觑??

幸好,椒房殿还有敢于出声的人??

“这是???

犹豫的语气,不高的音量,却让中宫诸人都松了一口气,看向出声之人的目光都是饱含着感激之色??

张贺被这番热烈的目光吓了一跳??

之前,皇帝诏见时,皇后并未让掖庭令离开,他自然也乐得多待一会儿,与刘病已多说一些话??

皇后回殿,自然有人报进去,他与刘病已在后面等了很久,却不见人进来,张贺心中担忧,便干脆迎了出来,却只见皇后近侍都在前殿廊下站着,皇后的辇车也停在殿门前,张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也就犹豫地问了一声,竟然得到了这样的回应…??

张贺站在殿门里,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出来是不是正确的选择了??

“……张令?”兮君的声音从辇车内传来,随即就是一阵悉索的声音,众侍御立刻行动起来,侍奉着皇后下了辇车??

张贺也立刻出殿,拜首参见:“中宫长乐未央。”再起身时,却又吓了一跳??

——皇后的脸色真的是太难看??

兮君只是点了一下头,随即便径自进了殿??

张贺打量了一眼周围的人,见中宫侍御的脸上都是一副释然的神色,不由又愣了一下??

倚华从张贺身边走过时,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提醒他跟上皇后??

直到进了寝殿,兮君的脸色也没有缓过来??

刘病已同样吓了一跳,立刻迎了上来:“兮君?!??

听到刘病已的这一声,扶着兮君的傅母脚下一顿,惊诧地抬头,看着面前的少年,却见少年一脸担忧,根本没有注意到别的??

傅母正想出声,就听到皇后轻轻地说了一句:“无事。??

傅母一怔,只能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虽然兮君这样说了,但是,刘病已并不相信,不过,看了看皇后身后的侍御,他没有再上前,反而退后一步??

傅母扶着皇后在正席坐下,随后便退了一步,轻声询问:“中宫可需诏侍医???

兮君摇了摇头:“毋需。??

她知道自己的情况,并非生病,只是气极了,也是震惊极了??

等皇后坐定,张贺才到席前,再次见礼??

“掖庭令……”兮君看着张贺,沉吟了良久,才看着刘病已,慢慢言道:

“即日起,曾孙行止皆由掖庭令约束。君当严令禁止,毋纵之。??

张贺不禁讶然,却不敢怠慢,立刻低头应诺??

张贺不是不想追问,然而,他还没有抬头,眼角便瞥见了皇后的神色——年幼的皇后竟是一脸的毅然决然…??

张贺对这位皇后并不了解,不过,看到她的神色竟然这般凝重,他不由更加焦虑,却也因此不知该从何问起了??

不过,张贺不问,堂上自然有人问??

“何故如此?”刘病已看着兮君,拧眉询问,“若是县官之故……我尚可出宫……??

兮君刚刚见过皇帝,这般郑重其事的交代,除了那位少帝对他有所算计之外,刘病已想不出其它原因??

“出宫?”兮君冷笑,“县官百般算计正是为此!??

——又是名声,又是亲疏,刘弗陵算计了那么多,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

——让刘病已出宫!

——为什么?

“为什么?”刘病已不解,“上在宫中,我在宫外,避而不见,上奈我何???

兮君眨了眨眼,眼中的冷意更甚??

——未央宫与建章宫不同,内外皆有大将军的亲信,刘弗陵如何能随心所欲?

——尤其是关于刘病已的一切事情,除了霍光,宫禁之中不知还有多少人关注非常,他纵然是天子,想对刘病已不利……也并非易事??

——宫外就完全不一样了??

“大父可掌宫禁门户,却难以禁闭长安诸门。”兮君看着刘病已,轻声解释了这么一句??

刘病已也不是愚钝之人,略一寻思,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也因此骇然变色??

兮君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再三叮嘱他稍安勿躁,不要惹事,最好是不要有任何动静…??

刘病已有些不以为然,不过,面上却没有显露,反而,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一定照办??

兮君对他知之甚深,见他应了,也没有放松,只是点了点头,便对张贺交代:“曾孙即付予君,毋令其违诺。??

刘病已抿了抿唇,想反驳,但是,看了看堂上的诸侍御,到底没有吭声,低着头,听张贺对皇后应了唯??

张贺却是有些惊讶的——看来……皇后真的很了解曾孙…??

一时之间,他也说不上,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毕竟不太痛快,虽然不是病,但是,兮终终究是不舒服。交代之后,又想了想,觉得没有遗漏了,兮君便让倚华送张贺与刘病已离开??

三人退到殿外,傅母便再次劝兮君诏侍医前来??

兮君屈肘支颐,苦笑着摇头:“不必……??

这一次,皇后的语气并不坚定,傅母正要再说,就听到皇后扬声唤谒者??

“中宫?”堂下侍立的内谒者连忙应声??

“诏太医令来谒。”兮君皱着眉,斟酌着下了令??

中宫侍御都有些奇怪,那个内谒者也不例外,不过,瞅了瞅皇后的神色,他很乖觉地没有多说一个字,应了一声诺便离开了??

左右侍御也很奇怪,傅母犹豫再三,还是劝了一句:“中宫若有不适,亦当诏侍医。??

——太医令虽掌医事,但是,毕竟不是中宫侍医??

兮君摇了摇头:“我毋需召侍医。??

傅母一怔,却终究是不敢明白追问,只能欲言又止,肃手跽坐。见傅母不说话,堂上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再开口,堂上顿时一片沉寂,直到倚华送过人返回,才打破这般沉寂??

“中宫是否不适?”倚华行礼之后,便关切地询问??

兮君不禁哭笑不得:“若有不适,我当召义姬。??

倚华松了一口气,却也更觉奇怪:“太医令毕竟为少府属吏,中宫不宜轻召……??

这番话却让兮君挑了挑眉,随即便笑了起来??

见皇后这般反应,堂上诸人更加担忧,倚华更是感觉不好,却是不便再问,然而,兮君却解释了:“为陛下分忧,吾之分也。??

兮君是笑着说的,然而,无论是傅母还是倚华,抑或是堂上的其他侍御,都是心中一紧,隐约感到有一股寒意从心底涌了上来??

——为……陛下……分忧…??

只要想到之前温室殿的情况,这句原本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话语就显得太过诡异了??

尽管中宫诸人都不太相信这个解释,但是,当谒者通报太医令前来时,众人也只能侍奉着皇后前往椒房前殿??

接到中宫诏,太医令同样是困惑不解,不过,只是召见,他也不能拒绝——虽然是少府属下,但是,少府太医本就是侍奉内外贵人的,皇后诏见实在太过寻常了??

与张贺不同,太医令行礼之后便肃手低头,根本是目不旁视,因此,他并没有注意到兮君的脸色,直到兮君开口,他才发觉,皇后似乎有虚弱…??

太医令并没有能够在这件事上多想什么,因为,皇后的话让他几乎是惊骇欲绝了——兮君在绣幄中坐定,便直接道:“陛下为子嗣忧,太医署录掖庭诸贵人宜子者,移文掖庭署。??

太医令闻言就出了一身冷汗??

“中宫……”太医令强自镇定,“掖庭贵人皆诸相合法度之良家子……??

——说白了,今上的后宫中还真没有不宜子嗣的女子…??

兮君没有答话,殿上一片寂静??

太医令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心中陡然一颤——若当真是为此事,中宫只需颁诏即可,何必诏他前来,亲自言说?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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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妄测

——砰!

——啪!

宣室殿内,刘弗陵将手上的奏书狠狠地敲在漆几上,也许是犹不解恨,他又扬手将奏书掷出去。

殿上一干中臣都被少帝的举动吓了一跳,都屏息凝神,不敢多问一个字。

好一会儿,见刘弗陵的脸色稍缓,金赏才悄无声息地站起,将殿中的那份奏书拾起,重新卷起,双手奉到少帝面前的漆几上。

刘弗陵抿唇冷笑,刚要说什么,就听到金建低声道:“陛下,奏书皆由尚书台奉呈。”

——尚书台送来的奏书……说白了,就是霍光已经认可的。

刘弗陵的脸色陡变,半晌才生硬地对金赏说:“尔以为此奏当如何?”

金赏一愣,随即就听刘弗陵道:“尔可阅此奏。”

“诺。”金赏应了一声,一派恭谨地展开那份奏书,慢慢地从头看了一通,立时也变了脸色。

“陛下……”

“朕当如何答?”刘弗陵瞪着金赏,厉声质问。

金赏低头,双手奉上奏书,低声而恭敬地对刘弗陵道:“太医署恪尽职守,上当嘉勉之。”

这个答案让刘弗陵瞪着金赏,却是半晌都没有言语。金赏也没有再开口,维持着奉呈奏书的姿态立在漆几前,沉默而坚定。

看着金赏,刘弗陵暗暗地咬牙——不是恼他,而是因为知道,金赏说的正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那个最好的选择却不是他最愿意的选择。

刘弗陵不甘心!

少府太医令的奏书写得相当委婉,措辞谨慎又谨慎,根本没有一丝表功的意思,但是,再如委婉、谨慎,都无法改变奏书的内容。

——太医令轻描淡写地奏禀,为皇帝子嗣计,太医署已于掖庭贵人中选宜子嗣者,并移文掖庭署。

刘弗陵不相信掖庭署,也不相信这件事完全是太医署的自发行为——虽然奏书并未提及其它内容。

又咬了咬牙,刘弗陵伸手接过金赏手上的奏书,同时吩咐:“朕欲知太医令近日可曾入中宫。”

“诺。”金赏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个任务。

这件事并不难查。

中宫谒者往太医署诏太医令入见,并未避人耳目。金赏往少府一问就知道了。

金赏身份尊贵,徐仁亲自在正堂见了这位少年列侯。

“此等微末之事,秺侯遣使来问即可,何必亲至?”徐仁笑言。

金赏执礼恭敬,连道不敢:“仆稍感好奇而已,岂敢再放肆?徐君为仆释疑足矣。”

徐仁笑着摆手:“秺侯言重。”

两人客套了一通,徐仁又亲自将金赏送出少府寺。

等金赏走远了,徐仁的脸色一沉,转身进了少府寺,同时扬声吩咐掾吏让太医令来见他。

太医令一进正堂,便听少府厉声质问:“汝行何事,令陛下亲信侍中来问汝之行止?”

太医令闻言便是一颤,随即苦笑着向主官行礼:“臣昨日上书。”

徐仁皱眉:“何事?”

“中宫诏臣,将掖庭之中宜子者,移文掖庭署。”堂上并无旁人,太医令也没有对主官稍有一丝隐瞒。

徐仁不由大骇:“汝已移文?”

太医令再次苦笑:“中宫赐笔札,臣岂敢不书?”

——当日,在椒房殿,他硬着头皮应诺之后,年幼的皇后便命女史上了笔札,虽然开口,但是,那个架势明显就是,他不立刻写出来,就不要想离开了,他还能如何?

徐仁不禁一怔:“中宫……竟……”

太医令立刻点头。

徐仁恍然回神:“既是中宫诏命,尔之奏书竟未曾提及此事?”

太医令摇头:“中宫仅是口诏。”

——说白了,他没有证据啊!

——再说,即便是有书诏,他又能如何?

——那是皇后,是大将军的外孙!

想到大将军,太医令顿时神色一肃,抬头看向徐仁,郑重地又说了一遍:“臣昨日上书,即奏禀移文一事。”

这一次,太医令在“昨日”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徐仁毕竟不是昏庸之辈,一听这话,便明白过来,却是更加心惊。

“大将军……中宫……此事……”

——这件事竟是大将军授意皇后所为吗?

少府正堂之上,两人相视无语,心中的想法却是相同的——这件事,他们是管不了的。

——少府这个卿职本来也尴尬,掌着皇帝的私有,负责宫禁供给,但是,一应事务都不是少府能做主的。

——更何况,这件事还牵涉到帝后……

徐仁摆了摆手,让太医令离开。堂上只余他独自一人时,徐仁的神色却愈发地凝重了。

——大将军这般行事……

——难道……

徐仁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最后,他还是寻了一个空,匆匆赶往丞相府。

田千秋眯着眼睛听完了女婿的话,却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哦。”

徐仁心中焦虑,四下看了看,见听事阁内并无旁人,便逾礼地凑到妻父身边,在他耳边急切地低语:“大将军此举究竟为上之子嗣做何虑?”

田千秋皱眉,推开女婿,不悦地斥质:“君亦是公卿大臣,岂可妄度大将军?”

徐仁不由反驳:“大人,此事……”

“此事是否为大将军授意尚未可知!”田千秋斩钉截铁地说了这么一句。

——归根结底,那些都是徐仁的揣测!

——虽然不无道理,但是,终究不是事实!

田千秋看了看自家郎婿,神色晦黯不明,良久才道:“此事非君可妄言。”

这一句话,田千秋说得郑重非常,徐仁也立刻低头端坐,表示受教。

“君尚当值,不应擅离官寺,速还。”田千秋摆了摆手,直接逐客。

徐仁低声应诺,膝行退后,刚要起身,又想到一个问题,便没有急着起身,而是轻声道:“大人可是惧大将军?”

话一出口,徐仁自己先出了一身冷汗,不过,田千秋并未动怒,不过是立刻抬眼看向了自己的女婿,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言道:“惧。”

徐仁一怔。

田千秋却没有再多说,再次眯起眼,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徐仁不敢再多说一个字,立刻退了出去,直到出了丞相府,上了车,他的心仍然跳得飞快,根本无法平静。

——田千秋不当他是外人,才那般直言的。

徐仁很清楚这一点。

——事实上,如今的霍光,朝野又有何人敢说自己不惧?

——他的妻父不过是实言罢了!

想到这儿,徐仁心中稍定——估摸着,田千秋并不会因为他的问题而恼他。

于是,回到少府寺时,徐仁已经平静了下来,甚至有兴趣琢磨一下这件事究竟会如何收场了。

——是不了了之,还是再次掀起风波?

……估计……还是前者多吧……

徐仁不认为未央前殿里的那位少帝敢与霍光相抗。

这样想着,徐仁倒是又想到一个问题——霍光这般作法,究竟是什么打算?

——是不欲上有子?抑或是不欲皇后之外的女子有子?

其实,徐仁与太医令还真的是想错了。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是出自霍光的授意。

在霍光看来,兮君还是孩子,如何能沾染那些事情?

——不就是不让后宫有子?

霍光又何须借外孙女的手行事呢?

——尤其是现在这会儿?

——再则,后宫的事情,与其让皇后出面,还不如直接让掖庭令安排。

因此,看到太医令的上书时,霍光同样是惊讶非常的。

惊讶之后,与刘弗陵一样,霍光也想到了兮君。

不过,霍光没有派人去打探,而是直接让人将张贺请了过来。

张贺的回答也很简洁:“太医署确有此移文,乃内谒者令亲自奉交于臣。”

霍光眨了眨眼,对外孙女自作主张一事感觉不太舒服。

汉长安城以“八街九陌”闻名于世(《三辅黄图》),也即是有说八条大街和九条大道。“八街”的名称,见载的有“香室街”、“夕阴街”、“尚冠前街”、“华阳街”、“章台街”、“藁街”、“太常街”和“城门街”。经考古探测,除西安门直通未央宫、章城门接城内环道(即“环涂”)外,其他10座城门都有大道直通或相通,呈垂直相交。其中的安门大街、直(城门)~霸(城门)大街、清明门大街、雍门大街、厨(城门)~宣(平门)大街的路宽都在45~56米之间,分三道有如今日的“三股道”,中为御用的“驰道”。如果再加上北去渭水的横门内大街,就构成为长安城内的主干道。那么,不计西安门和章城门,其他城门内的大道加起来也正好是“八街”。当年,两侧的临街建筑必定是“甍宇齐平”、异常壮观的。若以古街名“对号入座”的话,学者们的意见还不一致。说“香室街”是清明门内大街,似乎大家没有多大的歧义。而对安门大街,史念海先生说是“章台街”[17],何清先生说成“城门街”[18];对直城门内大街,史先生认为是“藁街”,何先生以为属于“太常街”;史先生还认为华阳街即是横门内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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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上林柳

“中宫似是指陛下……对曾孙……心存……恶意!”

张贺的话音一落,霍光便不由挑眉,眼神色也骤然一敛。

对这个外孙女,霍光素来上心,自然知道她向来谨慎,尤其这件事还涉及到刘弗陵,她更不可能信口开河。

同样,张贺也不是随意说话的人。

不过,霍光也很清楚,刘弗陵对兮君并不信任,就算有什么计划,也不可能对她说,因此,她也不可能说得太明白,甚至,可能连某些暗示也不过她的推测。

——自然,张贺的这个说辞,更是他自己的推测了。

想清楚之后,霍光也就放下了心,对张贺温言抚慰了一通,又亲自将他送了出去,虽然未出正堂,却也让外面伺候的尚书、掾吏吓了一跳。

张贺拿不准霍光的心思,隐隐有些担心,他不把自己的话放到心上,但是,身处尚书台,张贺也不敢多言,只能皱着眉离开。不过,没等张贺离开,就见一名皂衣掾吏从尚书台匆匆出来,经过他身边时,也不过潦草地执了礼,便赶紧离开,显然是有急务。张贺停步看了一会儿,见那名掾吏去的方向正是出宫的必经之路,不由就挑了挑眉,紧锁的眉头因此松开。

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张贺举步离开,心中却是略感安心了。

就如田千秋的波澜不惊一样,元凤二年的九月并没有发生任何让人惊讶的事情,十月大朝也很平静地结束了,列侯上计之后,百官朝贺,一年的事务到此也就算是结束,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情也就是正月朔旦的大朝,那是诸侯王的朝聘。

虽然要到正月朔旦,诸侯王才会奉皮荐璧玉贺正月,不过,毕竟大汉疆域甚广,诸侯王多会提前一些到达,而汉之仪法,诸侯王初到即入小见,再加上每位诸侯王都是与四位列侯同年朝见,入冬以后,未央宫自然是热闹了许多。

作为皇后,兮君要参与的事情并不少,岁末年尾,立冬、冬至、腊日、大傩……直到除夕、正旦,皇帝要参与的各项大礼,她这个皇后几乎都要领着内外贵人举行相应的典礼,至于宫中的宴席,更是如此。

连续的忙碌对一般人来说,不过疲惫一些,劳累一些,但是,无论是刘弗陵,还是兮君,都是不甚康泰的状况,因此,正旦大朝时,接受诸侯王的朝见的少帝,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同样,椒房前殿中,接受内外贵人朝贺的皇后,即使是盛服严妆,也难掩一身的病态。

也是因这个原因,正旦后三日,正月乙丑,为来朝的诸侯王置酒,并赐金钱财物时,刘弗陵只是在宴席上等了不到一刻,便离席了,直到酒宴结束,也没有返回,而后宫之中,年幼的皇后更是干脆没有出席酒宴,只派了大长秋与女御在席上照应。

这样的失礼,来朝的诸侯不免惊讶,自然也不能视而不见,询问的对像自然是秉政之人。

霍光没有丝毫的掩饰,反而是一脸忧虑地对来朝的诸侯王答道:“元年,燕王、长公主负恩,上深以为痛……当时即曾寝疾……”

这就是说,皇帝的病根是早已种下的了。

此番来朝的诸侯王不是别人,正是迎娶了鄂邑长公主女孙为后的河间王刘庆(注),听到霍光提及长公主,别人犹可,刘庆却是连追问都没有心思了。

不过,毕竟是孝景皇帝一脉,虽然是刘弗陵的曾孙辈,但是,刘庆还是向霍光进言:“上年十七,宜加元服之礼。”

河间献王修学好古,河间王一脉皆

好儒循古,提及元服之事,本也在霍光的预料之中。

霍光并未回避这个问题,相反,他很郑重地对河间王答道:“孝惠皇帝十八行冠礼,仆以为当仿之。”

刘庆皱了皱眉,心中略有不足之意,但是,看了看霍光,到底没有说出来。

——他不过是诸侯王,本就是不宜对汉的事务多加评论,更何况,这番话出自大汉实际的掌权人之口,他岂能多说什么?

因此,河间王点了点头,与霍光又客套了几句,便离开未央前殿,出宫返回了自己的郡国邸。

这件事,刘庆自然也与亲信说了,一干人都赞同大王的想法。

——说得透彻一点,就算是现在,刘弗陵立刻崩了,汉室的帝位也轮不到河间王!

——不说辈份的差异,就是孝武皇帝一脉,也还没有死绝呢!

——总之,长安的事情与河间,真的是没有太多的干系。

刘庆也是如此想的,只是,想到少帝的情况,刘庆也不免有些担忧:“上……不似长寿之像……”

“大王慎言!”一名心腹立刻低声打断了刘庆的话,“王后身世本惹嫌疑,大王作此言,岂非徒授人以柄?”

刘庆抿了抿唇,眉头也皱了起来:“何必又提王后。”

元凤元年,长公主一死,河间朝中就有人进言刘庆,让其上书请易王后,被刘庆拒绝,后来,汉赦免了众多宗室子弟,也赦免了长公主之子,这种进言才不再有人提起,如今,再听到这种话,刘庆难免不悦。

那人也是刘庆的亲信之人,并不畏惧,反而直言:“并非臣故意重提,大王毋忘,大将军话中提及燕王与长公主,臣岂能不提?”

刘庆默然无语,他自己也拿不准——霍光是不是故意当他的面提起鄂邑长公主?

见刘庆这般,那人没有再进逼,而是放缓了语气,轻声道:“大王已尽宗室之责,何必再涉汉事?”

这是把话题绕了回来,就是不再议论王后的事情了。

刘庆叹了一口气:“确实如此,惟望太平。”

——如他这般没有野心的诸侯王,封国也不算太差,自然是不希望汉室动荡不安。

室中参与商议的众人也都附和王的这句话。

“汉欲太平,须早有皇子。”有人低声叹息。

刘庆不由一怔。

他也是少年承袭王位,如今也有几个子女在膝下承欢,刘弗陵虽然比他年少几岁,但是,他十七岁时……早已为人父了……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刘庆叹了一口气,随即摇头道:“皇后尚年幼,上亦少,子嗣一事,不急在一时。”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反驳,却也没有人赞同。

——谁又猜不到这其中的原因呢?

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一人低声道:“久病之身……于子嗣……终是有妨。”

——听刘庆之前转述的话,刘弗陵生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儿都是久历世事的人,如何能不清楚,这般情况的害处?

——说句不太顺耳的话,若是当真如此,刘弗陵即便有子嗣,那个皇子也未必能康健长成。

这句话一出,室内再次沉默。

——看起来……汉……终究会有一番动荡了……

想到此节,刘庆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后两日,入小见之后,即返乐成。”刘庆当即做了决断。

——乐成即河间国的都城。

“诺!”众人同时应声。

——无论长安将如何动荡,他们都无能为力,倒不如返回河间,在自己的地盘上细细谋划。

刘庆如此思量。

然而,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一场风波竟是两天都等不了,竟然在他离开前,就暴发了出来。

事实上,就是酒宴的第二天,长安城的气氛便陡然紧张了起来。

长安城中的兵卫并不多,因此,军队一旦有所行动便格外显眼,尤其是军士入城。

——尤其是距上一次的谋反案才不过一年多……

几乎是在发现不断有军士入城的同时,长安人便选择了闭门不出,往日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的街道迅速冷清下来。

毕竟是长安,这般情况也不过维持了一个时辰,详细的消息便传了开来。

“上林苑?”刘庆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大王,步兵校尉掌乃是上林苑屯兵。”河间官吏对王解释。

——已经有消息确认,之前入城的军士都是步兵校尉属下。

刘庆瞪了属下一眼:“寡人知此事。寡人是问,上林苑中究竟有何事发生?!”

那名官吏迅速低头:“臣再遣人去查。”

“速去!”刘庆没好气地催了一声,那名官吏更是立刻就退了出去,只余下刘庆,在堂上坐立不安,最后,他干脆站了起来,在堂上来回踱步。

然而,刘庆刚走了一个来回,之前离开的那名官吏便又匆匆赶了过来,让刘庆不由惊讶:“已查明白?”

刘庆的语气充满了怀疑,事实也确如他所想——那名官吏还没有行礼,一听到大王的询问便连连摇头,眼见刘庆脸色骤变,他也顾不上礼仪,立刻言道:“大将军车驾出城。”

——霍光出城?!

刘庆瞪大了眼睛。

“出何门?”刘庆心存侥幸地问了一声。

“安门。”那名官吏的回答打破了刘庆最后一丝希望。

——上林苑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竟需要霍光亲至?

霍光同样有这个疑问。

事实上,若不是来使把话说得极其严重,霍光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来的。

“究竟何事?”霍光下了车便直接问道。

步兵校尉刚要执礼,便听到大将军的质询,他也没有客气,停下行到一半的礼,直接示意霍光随他过来。

不过,刚走了两步,他便对霍光道:“大将军的随从是否皆可信?”

霍光见他这般郑重,不由也收起了那点不悦的心思,郑重地点头:“自是可信。”

步兵校尉没有再多问,一边引路,一边对霍光解释:“……那棵大柳树乃去岁即折断仆地,今日平旦,臣领兵巡查,却见其竟重新立起,更是重生了枝叶……”

霍光不由皱眉,心中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步兵校尉似乎没有注意霍光的神色,径自解说着:“本来臣只觉得怪异,便让属下守着,同时遣人奏报,然而,使者方离,便有留守之人来报,有虫不断向大柳对而来,食其叶……”

说到这儿,步兵校尉停了步,霍光抬眼看向他,却见这位校尉神色颇有紧张,镇定了好一会儿,才能继续前行,又言道:“臣只以为是常事,然而,等臣赶来,却发现……”

“却发现……”步兵校尉重复了几遍,才说下去,“那些被虫食过的枝叶上,皆被咬成一个个文字……”

霍光顿时凛然:“何字?”

步兵校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对霍光道:“臣不敢言,大将军自观。”

注:汉武帝太初四年以后的诸侯王来朝情况,记录不详,此处纯属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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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公孙病已立

霍光十余岁入长安,此后二十余年,皆为天子近臣,对长安城南的上林苑实在再熟悉不过了。如今,他虽然颇有些心烦意乱,但是,也不会认为出步兵校尉领的路是通向何地的。

——这个方向……又是柳树……

霍光只想到郎池。

也的确是郎池。(注)

上林十池虽然不比昆明池,但是,面积也不小,步兵校尉属下的兵卫却把郎池围得严严实实,看到主官与大将军同来,才有军吏传令,给他们一行让出一条道来。

走近郎池,直正看到步兵校尉所说的柳树时,霍光一行不由都抽了一口冷气。

如今不过正月,虽已入春,却犹是冬意,寒冷非常,万物仍未生发,因此,光秃秃的上林苑中,那棵满枝绿叶的柳树格外显眼。

霍光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站在十几步外,皱着眉打量那个明显不合天时的柳树。

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霍光移步,步兵校尉不由唤了一声。

“大将军?”

霍光没有理会他,仍旧看了好一会儿,才摆手示意随从留在原地,自己则慢慢地走了过去。

北军八校尉是京畿军力最强的兵力,皆是秩二千石的高位,与军中的寻常校尉不可同日而语,自然不会有蠢人。因此,对霍光的安排,步兵校尉丝毫没有感到意外,见霍光移步,他立刻就跟了上去,同时低声道:“大将军,此处并非禁中,臣恐此事早已泄出……”

上林苑虽是皇家苑囿,但是,面积太广,守卫的兵力却着实有限,除了各处宫馆,警戒并不森严,更何况,就是各处宫馆,也有不少是长安贵公子们常来常往之处,步兵校尉根本不敢保证,在他们发觉之前,便无人察觉此事。

他解释得格外小心,生怕被霍光认为他是在推卸责任。

霍光也没有这样想,他直接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地道:“如此之事多是人尽皆知的。”

虽然还没有看清步兵校尉说的文字,但是,霍光很清楚,这种奇事从来都是瞒不住的。

步兵校尉丝毫不觉得宽慰——他只希望,等一会儿,霍光看清枝叶上的文字后,还能如此淡定。

柳叶狭长,虫食之后的文字自然极小。霍光不得不走到更近处,然后,陡然就瞪大了眼睛。

——并不是被虫子吓到了。

——事实上,树上已经没有几个虫子了。

虫食的痕迹参差不齐,辨认并不容易,但是,这个柳树毕竟是枝繁叶茂,那些虫食的痕迹也并非都在青翠的柳叶上,两人合抱的树干上,坑坑洼洼的树皮也被啃食过了,只是不如柳叶明显,不过,字迹却更大,也就更容易辨认。

“公……孙……病……已……立……”霍光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

步兵校尉在大将军出声的时候便悄然退开了一些,生怕被霍光迁怒。然而,霍光没有如他预料的那样暴怒,而是负手而立,盯着那棵大柳树,一言不发。

步兵校尉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便再次紧张起来。

——他不是无知之辈,怎么可能不知道,有时候,越是平静,酝酿的风暴越的剧烈?

他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出声——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令兵卫回营。”霍光忽然出声。

“唯!”步兵校尉立刻应声,随后才反应过来,霍光究竟说了什么。

“大将军?”步兵校尉惊疑不定地唤了一声,“撤人?”

“嗯。”霍光的语气十分平静,没有在意属下不立刻执行命令的行为。

也许是因为霍光的态度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军令意味,步兵校尉又犹豫了一下,最后,凑到霍光身边,低声道:“臣闻,卫太子之孙……”

步兵校尉的话没有说完,因为霍光已经转过身,抬眼看了他一下。只不过是一眼而已,眼中不带半分怒意,但是,步兵校尉硬是出了一身冷汗,再不敢多说一个字,迅速低下头,又应了一声:“唯!”

这一次,话音方落,步兵校尉便转过身,冲着负责的属吏打了撤围的手势。

那名军吏同样十分震惊,也以手势询问了一遍,才扬声下令,让郎池边的所有士兵整军回营。

见步兵校尉府的军士撤走,霍光的亲卫部曲自然接过了警戒的责任,分散在周围,执刃戒备。不过,没有他们行动完,霍光已经转身离开了。

“大将军……”步兵校尉不敢阻拦霍光离开,只能追上几步,低声询问,“此树?”

霍光瞥了他一眼:“留着。”

步兵校尉弄不明白霍光的意思了:“不留人?”

“嗯。”霍光点头,却瞥见步兵校尉面露苦色,额头上也满是冷汗,他不由停了步,转头看向属下,随即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淡淡地说了一句:“此事与君无涉,君不必在意。”

听到霍光这样说,步兵校尉松了一口气。

——有这样一句话,他也就安心了。

不过,对自己安心,他对这件事的疑虑不安却未曾稍减,因此,他低声对霍光说:“臣不敢保证其它,然昨夜巡防时,此事仍未见。”

霍光微微挑眉,点了点头,随即便摆手示意步兵校尉不必再跟着自己了。

见大将军如此示意,步兵校尉也就停步,不再跟随,却是站在原地,看着霍光登车离开,才转身往自己的校尉府走去。

因为步兵校尉府报得紧色,霍光除了亲兵部曲并没有带其它属吏,此时,坐在朱轮轓车上,他虽然满腹怒意,却是无从发泄,只能按着车舆旁的铜较,狠狠地用力。

霍光没有坐下,御者也不敢让马奔得太快,只是努力地让车行驶得更加平稳。尽管如此,带着寒意的风扑面而来,仍然让霍光感觉到了一丝痛意。

那痛意并不剧烈难忍,却让霍光心中的怒意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因此,霍光狠狠地拍了一下车轼,冷冷的吩咐:“速还未央宫。”

“诺!”御者不敢再耽搁,立刻扬鞭催马儿疾奔。

等霍光回到未央宫,没等他的车马入未央北阙,就有人挡道拦了下来。

“少卿?”见拦道之人是丙吉,霍光也就缓了语气,反正离司马门没有几步了,霍光干脆下了车,走向丙吉。

丙吉没有再失礼,恭敬地拜见了霍光,才与霍光一同入宫,同时,也低声说明了自己拦道的原因:“有传言,上林有柳树枯僵自起生……”

“然。”霍光也没有隐瞒,直接实言以告,同时眼中闪过了一丝异色。

丙吉微微皱眉,犹豫了一下,又道:“臣亦闻,复生之柳上,枝叶……”

“虫食,成文字。”霍光接口,语气平静,神色却越发的阴霾了。

“大将军!”丙吉不由惊呼,虽然压低了声音,却仍然引来了众人的侧目。

霍光扫了一眼周围的官吏,原本与两人距离不远的众官吏迅速退开,生怕自己被霍光盯上。

丙吉定了定神,连忙跟上已经走开了一段路的霍光

,在霍光耳边低声道:“既是如此,文字传闻……”

霍光干脆停步,转身看向丙吉:“丙君即便不来,仆亦将召诸大夫、博士。”

霍光没有压低声音,北司马门又是公卿官吏出入之地,来往之人甚多,虽然都刻意与霍光保持了距离,但是,仍然足以听见霍光的话。

霍光直言:“此事蹊跷,枯木复生,虫食成字,仆不学无术,将请教于诸生。”

听到霍光这样说,不仅丙吉一愣,周围的官吏也都是一愣——大将军竟是打算问谶兆?

丙吉毕竟狱法小吏出身,对谶兆素来归为方士之术,颇觉不以为然,因此,对霍光的主意并不赞同,只是,他们这会儿都站在道上,他也不便直接反驳霍光,便没有作声。

霍光没有去尚书台,而是直接去了白虎殿。

白虎殿在宣室之南,尚在禁外,平素,霍光与朝臣议事都是在此。因此,一入白虎殿,丙吉便想进言,却被霍光摆手阻止了:“少卿稍后再言。”

丙吉一怔,随即就听到霍光一迭声地下令。他仔细听了一会儿,不由惊讶——霍光竟是想查夜间出入宫禁之人。

等霍光吩咐过诸人,将目光投向了自己,丙吉才起身对霍光道:“大将军,此事……谶兆之事多是人为。”

霍光挑了挑眉,并没有反驳丙吉,反而示意他说下去:“臣恐此事……意在曾孙。”

虽然不相信那些事,但是,丙吉也很清楚,这类事情从来都是忌讳,否则,当年孝武皇帝也不会因为一句“天子气”便处死中都官狱的所有人犯。

正因为如此……那个合着刘病已之名的文字……

听到丙吉这样说,霍光点了点头,随即却是冷笑不止:“我倒要听听,诸生将如何解此事!”

“公孙病已立……”霍光又重复了一遍柳树上的文字,神色越发冷厉。

丙吉被霍光的反应吓了一跳,但是,他随即就明白过来,思忖片刻,他抬起头,对霍光道:“大将军……谶兆之事……从来不止一桩。”

注:郎池在上林苑,但是,这件事中的柳树究竟在哪儿,并无记录,此处纯属虚构。

88、祖孙

谶是什么?

说白了就是预言,而且是将要实现的预言,一般都出自巫觋或者方士之口,字句极为隐晦,但是,等事情发生后再回过头,便会发现那些隐晦的字眼与后来发生的事情一一对应。

太史公作《秦始皇本纪》,其中就记载数条谶语——从“亡秦者胡也”至“始皇帝死而地分”,还有“今年祖龙死”——皆是当时之人不解其意,或者误解其意,然而,后来者再看,却是触目惊心。

——什么是谶,只有应验了之后才会知道。

——如果没有应验,那也就只是胡言乱语或者童谣民谚。

谶兆也就是这种预言的先兆。

一般多是一些异于天时的灾祸,或者十分稀奇的表现。

枯木复生正是其中之一。

至于暗示了什么,这需要儒生、方士解释。

至于解释的正确与否,则需要等时间的验证。

因此,哪怕有“公孙病已立”的文字出现,丙吉现在最担心的也不是众人立刻联想到刘病已、

——病已这个名字实在是太普通了。

——哪怕是宗室公孙中,取这两个字为名的也不会只有那个皇曾孙一人。

丙吉现在最担心的是,接下来,不断出现相应的徵兆,让人们只能往刘病已身上联想。

“不止一桩?”霍光稍感惊讶,随即反应过来,眉头一皱,便扬声唤人。

既然是丙吉提醒的,霍光也没有避讳丙吉在场,直接对随从下令:“传令右将军,禁中诸吏,无我准允,不得出入禁门。”

领命的是霍光的亲兵,自然是眼都不眨一下便直接应诺,随即退下。

霍光的反应让丙吉目瞪口呆,完全不知所措了。

——丙吉不是天真无知之辈,怎么可能听不出来,霍光的这个命令意味什么?

——霍光认为此事完全是人为!

——主使者不在别处,就在禁中!

丙吉怎么可能不愕然失措?

“大将军,如此……”丙吉想劝谏,却被霍光摆手阻止。

“少卿毋需过问此事。”霍光说得直截了当,“仆自有道理。”

霍光如此说了,丙吉也就没有再多说,起身执礼告退,不过,在退下前,他又说了一件事:“此时,河间王尚未还国,大将军行事当谨慎。”

虽然诸侯王已不复文景两朝的显赫,但是,毕竟是宗室,河间王一系更是素有名望,一旦从河间王口中说出什么来,只怕会是天下哗然。

霍光深以为然,点了点头:“谢少卿言。”随即起身将丙吉送出白虎殿。

看着丙吉离开,霍光站在殿前的廊下,好一会儿都没有动弹,直到他的亲卫有些担忧地上前询问,他才蓦然抬头,皱了皱眉,对亲卫吩咐:“奏中宫,我欲见皇后。”

“诺。”

霍光这样说了,也就往椒房殿去了。

他不是田千秋,不能在宫中乘车,只能步行,因此,当他到椒房殿时,兮君倒也已经准备妥当了。

《礼记.内则》说:“妇事舅姑,如事父母。鸡初鸣,咸盥漱,栉縰笄总,衣绅,左佩纷、帨、刀砺、小觿、金燧,右佩箴、管、线、纩,施縏袠,大觿,木燧,衿缨綦屦,以适父母舅姑之所。及所,下气怡声,问衣燠寒。疾痛苛痒,而敬抑搔之。出入,则或先或后,而敬扶持之。进盥,少者奉盘,长者奉水,请沃盥。盥卒,授巾。问所欲而敬进之,柔色以温之。饘、酏、酒、醴、芼、羹、菽、麦、蕡、稻、黍、梁、秫唯所欲,枣、栗、饴、蜜以甘之,堇、荁、枌、榆、免、薧、滫、瀡以滑之,脂膏以膏之。父母舅姑必尝之而后退。”

为人子妇是十分辛苦的。

皇室也不例外,如果皇太后、太皇太后尚在,皇后是需要定时往长乐宫朝见的。

兮君却没有这个麻烦。她是以婕妤的身份入宫的,月余便被立为皇后,一直是后宫的最高位,再加上她身后的家族,即便是刚入宫的那段时间,尊贵如鄂邑长公主也不曾严苛地要求过她,因此,入宫以后,兮君还真没有哪一次是鸡鸣即起的。

今天,霍光的请求传到椒房殿时,她也就刚刚起身,连衣裳都没有穿着妥当。

对兮君来说,霍光不能在宫中乘车真的是万幸了。

不过,因为是血亲,兮君并没有盛服严妆,自然从容了许多,甚至还用了旦食,虽然没有用完就接到通报,不过,总算不是饿着肚子见外祖父了。

与往常一样,兮君在前殿东厢见了霍光。

见礼之后,摒退左右,祖孙二人并没有闲话。

其实,一开始接到霍光的奏请,兮君很是奇怪,也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过,后来,她倒是想通了——若是真的有什么要紧的意外发生,霍光也不会这样从容不迫了!——因此,她没有急着开口,而是静静地看着外祖父。

霍光也没有急着开口,虽然这一路上,他也想过了,想清楚,但是,真的要开口了,看着与长女肖似的外孙,他一时竟有些怯了……

——真的……可以吗?

——是不是……太早了?

霍光再次犹豫起来。

兮君看到霍光眼中的犹豫,心中不由一紧,脑海中陡然就划过了各种糟糕的念头。

——总不会是……她的外祖父……终于……看她不顺眼了?

这是兮君能想到的最糟的事情。

“皇后已十一岁……”霍光终于开口,语气略带感慨。

“是。”兮君应了一声,心中稍稍放松了一些。

霍光看着外孙女,好一会儿才道:“皇后乃小君,当尽小君之责。”

兮君一怔,有些糊涂了——小君之责?

——皇后之责?

入宫六载,兮君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学到,对皇后的地位,她也是了解——这个小君之位尊贵非凡,但是,除了对那些后宫女爵之外,皇后并没有太多权力。

——即便是后宫女爵,皇后也需要更多地考虑皇帝的意愿。

——当然,她是例外。

——她能把皇帝的诏令驳回去,不是因为她是皇后,而是因为她姓上官,是霍光的外孙。

——皇后之责?

——有什么是皇后应该做,而她没有做到的吗?

兮君冥思苦想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看向霍光:“请教大人。”

“陛下起居前殿,皇后当掌禁中门户。”霍光轻声道。

兮君不由一愣,反应过来,便满脸困惑地对外祖父道:“诸禁门,外有光禄勋,内有诸黄门,我如何掌?”

兮君皱紧了眉头,想说却没有说出来的是——光禄勋与黄门都是霍光的亲信充任,她如何插手?

“禁中门户非禁门。”霍光莞尔,“皇后可知,何人当入?何人当出?宦者署各为何人?掖庭之中,何人可用?诸如此类……”

兮君半晌无语。

“……大父……何以……”沉默了好一会儿,兮君才断断续续地出声,“何以欲重我?”

她不是不知好歹的天真稚儿,如何能不明白霍光这番话的意思?

——霍光是要她掌握禁中的一切动向……

——这是要加重她的权势……

——身处宫禁之中,即便是再天真的人,也不会不明白权势的好处。

兮君很清楚,这对她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但是,她也不会认为,她的外祖父专程来见她,就是为了让她开始做这样的事情。

——凡事总有一个缘故。

霍光笑了笑,眼底含着一丝欣慰——眼前的这个女孩虽然姓上官,却真的幸君的女儿啊……

想到长女,霍光难免伤感,但是,也难免对这个外孙女心软:“纵然臣不释惑,稍后,中宫亦将明白。”

兮君不皱眉,不过,看了看外祖父,她还是没有吭声。她并不缺耐心。

“今晨,步兵校尉来报,上林苑有枯断仆地之柳,复生起立,生枝叶。”霍光轻声道。

兮君不由瞪大了眼睛:“这……”

兮君欲言又止,不是不知道说什么,而不敢轻易断吉凶。

霍光微笑,继续道:“枯木复生已是奇事,更奇哉——有虫食其叶,成文字。”

兮君心中一紧:“何字?”

霍光语气平静地回答:“公孙病已立。”

汉长安城以“八街九陌”闻名于世(《三辅黄图》),也即是有说八条大街和九条大道。“八街”的名称,见载的有“香室街”、“夕阴街”、“尚冠前街”、“华阳街”、“章台街”、“藁街”、“太常街”和“城门街”。经考古探测,除西安门直通未央宫、章城门接城内环道(即“环涂”)外,其他10座城门都有大道直通或相通,呈垂直相交。其中的安门大街、直(城门)~霸(城门)大街、清明门大街、雍门大街、厨(城门)~宣(平门)大街的路宽都在45~56米之间,分三道有如今日的“三股道”,中为御用的“驰道”。如果再加上北去渭水的横门内大街,就构成为长安城内的主干道。那么,不计西安门和章城门,其他城门内的大道加起来也正好是“八街”。

89、天子气

“大将军,陛下诏君入见。”

霍光刚出椒房殿,就遇上金建拦了下来,金建拜首见礼之后,便道出来意,随即便低头肃头,一声不吭站在道旁,等霍光回话。

听了金建的话,霍光微微眯眼,却并没有立刻对金建说什么,而是转身对奉命送自己出殿的倚华与郭穰道:“中宫尚幼,需汝等多加指点。”

“诺。”倚华与郭穰齐声应道。

金建站在一旁,目不斜视,似乎完全没有注意霍光的态度,但是,当霍光直接从他身边走过时,他立刻抬头,对仍然站在殿门前的中宫侍御致意之后,便连忙跟上霍光,却被霍光的亲兵拦了下来。

“大将军……”金建无奈地唤了一声。

霍光摆了摆手,让亲兵退开——

对金日磾的这两个儿子,霍光素来是关照的

金建走到霍光身边,陪着小心,对霍光低语:“大将军,上在宣室等候。”

霍光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后,便转头看向金建,神色似笑非笑,让金建心中陡然一紧。

“大将军……”金建真的心虚。

霍光心中有数了。

事实上,丙吉的话提醒了霍光,让他按捺下满腹的惊怒,也改了主意。

——无论上林苑的事情出自何人的计划,他都暂时不打算应对。

——这件事情,本来也就是为人君者不当一回事,臣下再多的议论也不敢拿上台面。

不过,霍光倒是没有想到,刘弗陵如此迫不及待……

——也许……他与丙吉都想错了?

霍光思忖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为难金建,领着随从亲兵往前殿去了。

在霍光出金马门的同时,郭穰也出了禁门。

霍光解释得很清楚,但是,并不详细,兮君犹豫再三,还是让郭穰去打探详情了。

“中宫……是否诏掖庭令前来?”倚华对事实并不关心,她更关心刘病已的处境,因此,在郭穰离开后,她便低声询问。

若是以往,兮君也就点头了,但是,今天,兮君倚在凭几上,良久都没有反应。

“中宫?”倚华有些奇怪了。

兮君抬眼看向自己的长御,抿了抿唇,片刻之后才道:“掖庭令能如何?”

倚华陡然攥紧了拳头。

——是啊……这种事情……掖庭令能如何?

——就是想禁口,张贺也做不到啊!

兮君按住凭几的扶手,拇指在扶手的边沿来回摩挲,神色格外冷漠。

倚华咬了咬牙,还是对兮君:“婢子闻大将军之语,大将军对此事并无处置……”

兮君抬眼看向倚华,眼神颇有些古怪。

“大将军但云,数日后再议此事。”

兮君明白霍光的想法——无非是再等等,一起解决,免得一桩接着一桩,让人焦头烂额。——因此,她不明白倚华为何这样担忧。

倚华的语气忽然尖锐起来:“数日之后,谁知大势将如何!?”

兮君吓了一跳。

“长御!”皇后的傅母被倚华的声音惊动,立刻进了内室,不悦的喝斥。

兮君摆了摆手,让傅母退下。然而傅母却犹豫着不愿退下。

兮君当即便沉下脸,不悦地扬声:“傅母!”

——她的命令就这样容易无视吗?

傅母愣了一下,随即醒悟,不敢再犹豫,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东厢之中再次只有兮君与倚华两人了。

“长御似是……想到其它……”兮君说得很慢,有些不敢确定,也有些惊讶。

这会儿,倚华已经重新恢复了镇定。听到皇后这样说,她长跪拜首,沉声请罪:“婢子无状。”

兮君不想听这些。她直接问倚华:“长御方才所想为何?”

——以霍光今时今日的权势,不过数日的等待,怎么可能出现意外?

——或者说,即便是有意外,霍光又怎么可能完全无法应对?

兮君对外祖父有信心,也因此更加困惑——倚华不是霍光信任的人吗?

——她怎么会……反而对霍光没有信心?

兮君直觉地认为,这与倚华方才所想的事情有关。

倚华扯了扯唇角,想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只能维持着伏首的姿势,沉默不语。

“……卫太子……”兮君忽然开口。

倚华愕然抬头,却正对上兮君意味复杂的眼神。

“中宫……”倚华低呼。

兮君看着倚华,没有再说话。

“是。”倚华垂下眼,“那也不过……数日……”

话说出口的同时,兮君看到,素来镇定的长御竟然颤栗了。

等明白了倚华话中的意思,兮君也不由颤了一下。

——皇后……皇太子……

——三十多年累积的一切……抵不过数日的算计……

兮君害怕了,也无法不犹豫了。

——大父……的打息……真的……无妨?

兮君的心乱了。

倚华的心早已乱了!

——她比兮君更清楚当年发生的事情,也因此更加惊惶不安——那是皇太子唯一的血脉了!

倚华再次攥紧了拳头,将指甲刺入掌心。

——刘病已……

——绝对!

——不可以!

——出意外!

“中宫,秺侯奉诏来见。”内谒者的一声通禀让兮君与倚华同时从纷乱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金赏站在椒房殿的重阶之下,默默地等待。他并不指望作为皇帝使者的自己会在椒房殿得到太多厚待——数月以来,帝后之间的僵持没有缓和半分。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念头,当看到一群人簇拥着那个年幼的女孩出现重阶之上时,金赏吓了一大跳,直到中长秋的赞礼声响起,他才回过神,匆忙下跪拜见。

“金侍中所奉何诏?”兮君没有让他起身,而是直接问了一句。

虽然隔着重阶,金赏听不清兮君的声音,但是,自有谒者将皇后的询问转述于金赏。

金赏不由心惊,却也不能不答,只能硬着头皮说明来意:“上诏,皇后不宜擅见公卿官吏。”

这一句话出口,金赏也就释然了——总归是与他没有关系了——苦恼的人换成了传话的内谒者。然而,除了原话转述,内谒者还能怎么做呢?

那位内谒者还在纠结,就听到了皇后淡然的声音:“妾谨奉诏!”

——也许是过于毅然决然了,金赏的声音并不低,至少是足够让兮君听清楚了。

那位内诸者松了一口气,连忙退到一边,不再动弹。

金赏则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只能怔怔地看着皇后在重阶之上向着未央前殿的方向,稽首再拜,随后便直接转身回了椒房殿。

“秺侯,中宫已还殿。”内谒者低声提醒金赏——他可以起身了。

金赏不由苦笑,却也没有再说什么,起身之后,便打算离开。

“金侍中。”重阶之上忽然传来呼唤。

金赏转身,见是皇后身边的长御唤他,便连忙止步。

“中宫诏侍中入见。”皇后长御郑重言道。

金赏一愣,随即便苦笑不迭——皇后这是较上劲了……

——皇帝刚刚下了那样的一道诏令,皇后口称奉诏,一转身便诏他入见……

——他能不奉诏吗?

——显然不能!

进了椒房前殿,见礼如仪,随后被宦者引到一旁的独榻上坐下,金赏肃手低头,一副木讷模样。

兮君也是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这位天子的宠臣,看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条期理地道:“姨夫可知,上诏大父,所为何事?”

金赏不由一惊——他还真没有想到皇后竟会这样直接询问。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皇后竟会如此称呼他……

……称呼……

金赏陡然一惊——他的确是皇后的姨夫……

——这样一来……皇后倒是不算违逆诏令了……

——皇后……竟如此机敏……

有此想法,金赏也就十分老实地答道:“上诏大将军,乃因上林苑有枯柳复生。因大将军亲往查看,上故亲问。”

兮君挑了挑眉,未置可否,随即问道:“上何意?”

“上之意,当使史、卜问吉凶。”金赏依旧如实回答。

兮君不由讶然——不是因为刘弗陵的想法,而是因为金赏竟然真的回答她了。

这反而让兮君有些犹豫了——前殿发生的事情,她真想知道,还真不是难事!倒是真的不需要金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只是,她既然摆出了这样的架势,倒也不好不问下去了。

“大将军何意?”兮君硬着头皮问下去。

金赏明显犹豫了一下,却仍然回答了:“大将军以为,子不语怪力乱神。”

兮君点了点头,思忖了一会儿,终究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缓了语气:“上可应否?”

金赏松了一口气:“上从大将军之意。”

——就是说刘弗陵仍旧没有拗过霍光。

兮君长吁了一口气,随后也没有再为难金赏,而遣人送他出殿。

前殿的一应人事都是由中宫安排的,因此,金赏离开之后,刘弗陵与霍光的对话内容就传到了兮君的耳中。

君臣二人的对话内容并没有出乎兮君的意料,不过,这一次,兮君从刘弗陵的话语中听出了他的顾忌。

刘弗陵对霍光说:“先帝因望气者言长安狱中有天子气,即尽诛中都官诏狱所系者。先帝可行,朕不可行?”

——天子气……

——公孙病已立……

兮君不由颤栗了。

90、昌邑树、泰山石

“……天子气……”

摒退众人,独自一人坐在围屏大床上,兮君怔忡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低叹着自言自语。

刘病已是掖庭养视的,虽然不需要皇后事必躬亲,但是,掖庭本来就是婕妤以下的后宫贵人的居所,即便是添个宫人、宦者,也是需要奏报清楚身世来历的,更何况是刘病已这种情况?

掖庭署是少府属下,但是,这样的事情显然不是少府能决定,皇帝、皇后或者皇太后,总归,最后做决定的一定是皇帝或者皇帝的家人。

刘病已的身份不是秘密,至于经历,虽然籍册上不会写得多么详细,但是,何时在何地,何人为证,总是要记载清楚的。

兮君很清楚,刘病已在先帝时,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在狱中度过的——入狱时,他出生不过数月!

——她总是对那个少年心软,也未尝没有这个原因。

——她自己即便是再苦,也不曾受过那样的罪。

——而那个少年本应当……远比她尊贵!

如今……

虽然不曾听说过“天子气”之事,但是——

……先帝……

……中都官诏狱……

……天子气……

兮君若是还不明白,那句“公孙病已立”是冲着谁来的,她真的是白活了!

既然如此,曾经亲身经历过那件事的霍光,又怎么可能不明白?

霍光抬眼看向少年天子,神色平静,但是,原本暖意融融的宣室之中却陡然多一股寒意。

刘弗陵害怕霍光。

——他看不透霍光的想法。

但是——事已至此,他已别无选择。

——那个太子孙……那个皇曾孙……与卫霍的关系太近了!

——在霍光执意不纳女入宫的情况下,他无法不忌惮那个少年!

——更何况,霍光也罢,皇后也罢……都执意维护那个名为病已的少年!

刘弗陵压下满心的惊悸,与霍光对视。

——这一次,他必须坚持。

——这一次,他也有理由坚持!

——灾异……即便是他的皇考也是不能不理会的……

——否则,董仲舒为何会被下狱?

刘弗陵越想越觉得理直气壮,目光也变得凶狠起来——他就不相信,这一次,霍光还能如何保下那个人!

在发现刘弗陵的坚决之后,霍光没有再坚持,微微眯眼之后,便垂下了眼帘,不再看幄帐之中的少年天子。

“大将军!”刘弗陵立即便唤了一声,竟是一副步步进逼的架势。

霍光若有似无地勾了一下唇角。

——他本来还打算再等几天的……

——暂时搁下此事,不仅是为了一次解决所有麻烦,更重要的是,霍光想等等看刘弗陵的态度。

谶兆这种事情……关键还是看如何解!

——就算是最正统的经术大家,也不敢轻易往天子、宗室上扯!

——当然,尘埃落定之后的穿凿附会又是一种情况了。

……

思及此,霍光心中不由冷笑——这位少帝还真是不怕一语成谶啊!

——有朝一日……万一……事情当真发生了……今日以及当年的一切都会成为天命所归的谶兆!

……

——那倒是省了他不少事!

霍光几乎要笑出声了。

“陛下,此事不比当年……天子气……再清楚不过了,今日上林苑……”压下冷笑的冲动,霍光的语气显得很是为难。

——公孙病已立!

只是这五个字,霍光自己都能给出四五种解释,而且每一种都与刘病已无关!

霍光暗暗冷笑——毕竟是年少啊……

“大将军是说今日之事不够清楚?”刘弗陵咬牙。

霍光点头,随即一脸惊诧地抬头:“陛下以为此事所指甚明?”

刘弗陵很想点头,但是,他随即就听到霍光的质疑:“陛下欲效法先帝,自是大善,然,当日,望气者言长安狱中有天子气,故先帝可尽诛长安诸狱所系者,今日,陛下欲诛何者?”

刘病已刚要接口说话,就听到霍光语带犹疑:“臣不

学无术,实不知,此句所指究竟为何者……公孙氏……亦或者公、孙氏……亦或是仅指公孙……”

霍光一派忠诚地进言:“故,臣以为陛下之意……实是难以奉行……”

说完,霍光便伏首在地,一副沉痛自省的模样,让刘弗陵气得咬牙,却又无可奈何。

——他难道能说霍光说错了?

于是,咬紧牙,恼了好一会儿,刘弗陵仍然只能按捺下怒意,强笑着对霍光道:“大将军所虑甚是,朕过矣……”

“臣甚惭!”霍光连忙稽首,“陛下尚幼。”

刘弗陵一口气堵在心口,半晌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反而觉得心口一阵阵地发痛。

这一次,霍光倒是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静地等待。

“……既然如此……”狠狠地攥了一下拳头,刘弗陵忍住痛意,以平静的语气询问,“不知大将军以为如何?”

霍光把最初的想法说了出来:“臣以为,当请诸生、博士、大夫,共议。”

刘弗陵吓了一跳。

——让那些人共议?

——议一个盐铁椎酤,就议了一年,更何况这种事情?

——能议出结果来了吗?

——即便是能议出来,又需要多长时间?

“诸生、博士、大夫,所学皆不同。”刘弗陵强笑着言道,“如何能议?”

霍光似乎也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当即便怔了一下,随后才苦恼地摇头:“若是不议,如何能知此兆吉凶?”

“史、卜……终非大道。”霍光摇头叹息。

——虽然让太史、太卜占定吉凶,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史、卜、祝皆是流俗所轻,在县官眼中,与倡优相差仿佛,皆是可戏弄之事。

霍光也不认为,那些技艺世代相传的史、卜、祝之官,能说出什么大凶之言来!

——现在可是周了!

刘弗陵无法反驳,最后,他冥思苦想了许久,绞尽脑汁才想到一个对策:“因灾异之解而随意罪人,终非正道……此事……不宜声张……”

刘弗陵这会儿不再气愤了,反而改了态度,劝起了霍光。

“朕以为,在诸生、博士、大夫中,选一二精于此术者询问……为宜……”刘弗陵犹豫再三,还是把这个主意说了出来。

——这已经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主意了。

霍光看了看刘弗陵,沉吟了许久,才默默点头,眉目间满是不情愿的神色。

霍光离开之后,过了好一会儿,刘弗陵才暴躁地推翻了凭几,指着金赏,要他去椒房殿警告皇后。

——他明显是被霍光耍了!

当霍光在尚书台,听到皇帝传诏椒房殿的消息时,他根本没有在意——这种程度的泄愤之举,恐怕连他的外孙女都不会放在心上!

“天子气……”霍光冷笑,心中更是愤怒不已。

——那位少帝可真敢说!

对霍光来说,征和二年的事情有很多人一起参与了,但是,后元二年的那次事情……

——只差那么一点点……

时至今日,霍光每次想起来,都会汗流浃背!

——刘弗陵居然就那么轻易地提及了!

霍光都不知道,他是不是应该赞一赞少帝的勇气!

——他是生怕自己忘了当年的事情吗?

霍光眯起眼,双手按住面前的漆几,好一会儿,才压下满心的怒意……与……杀意……

“天子气……只记得先帝使者分条中都官诏狱系者,亡轻重一切皆杀之,竟将先帝之语遗忘乎?”霍光低声喃语。

——“天使之也。”

——当得知狱中有皇曾孙,治狱使者拒使者不纳之后,孝武皇帝没有暴怒,反而在沉默之后,说了这样一句话……

——随即大赦天下……

霍光眯起眼。

……天使之也……

——这句话……

——当日,他只是为皇曾孙终于安全而释然,如今,再细想……

霍光心中一动,按住漆几的双手忍不住轻颤。

——他……该往那个方向想吗?

霍光深吸了几口气,好容易才把有些疯狂的念头按捺下去,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事情。

——怎么才能把上林苑的事情掩盖下去……

——至少是不能让这件事继续倍受瞩目。

——毕竟……现在的长安……还有来朝的诸侯……

霍光思忖着,忽然,他定定地看着漆几上的奏书,右手一个字一个字地点过,口中更是念念有词。

仔细读了两三之遍之后,霍光不由微笑,慢慢地卷起这份奏书,将其单独放到一边。随后,霍光又默默思忖了一会儿,才扬声召人进来。

等霍光对心腹低声吩咐之后,没等那人离开,外面就有人通报:“大将军,光禄大夫吉还京归符券。”

霍光精神一震,快步迎了出去。

——这人回来的正是时候!

丙吉被霍光吓了一跳,等进了内室,坐下来,听霍光一说,更是当即惊呼出声,不过,最后,他还是应了下来。

于是,在上林苑柳树复生的消息还没有完全传开时,来自齐鲁与昌邑的消息成了长安最受关注的事情。

——元凤三年正月,泰山、莱芜山南匈匈有数千人声,民视之,有大石自立,高丈五尺,大四十八围,入地深八尺,三石为足。石立后有白乌数千下集其旁。

——昌邑有枯社木卧复生。

上林苑算什么?泰山、社木,哪一个不比上林苑更重要?

91、解

元凤三年的正月伊始,长安士庶便被接二连三的奇闻异事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市井之间,人们口耳相传着各种议论,谁也不清楚哪些是真、哪些假,事实上,真假……又有多少人在乎呢?

相比昌社木枯卧复生,泰山的异事更受人瞩目。

泰山自古便是天子封禅之地。

——在泰山上筑土为坛以祭天,报天之功,为封。

——在泰山下小山上除地,报地之功,为禅。

王者易姓告代,或致太平,刚必上封泰山,下禅梁父,报群神之功。

泰山有大石自立,总是让人觉得格外不同寻常。

对于朝中的诸生、博士、大夫等人来说,上林苑的柳树、昌邑的社木,都不算什么,泰山——岱宗,才是异像的关键!

丙吉最初的震惊与犹豫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其他灾异,诸生还能三缄其口,遇上这种事情……

——霍光不怕情况失控吗?

因此,虽然应了霍光的要求,丙吉仍然是十分担心的。当舆论愈发沸沸扬扬的时候,丙吉终于坐不住了。

他是光禄大夫、给事中,本来就起居在未央宫,又可以出入禁中,想见霍光自然是不难。

不过,这一日,丙吉并没有能够立刻见到霍光。

——这一日正是霍光的休沐日。

这种时候,丙吉并不愿特地出宫,犹豫再三,他还是在转了一圈之后,回了高门殿。

丙吉尚可选择,张安世就没有这么幸运。

张贺不方便求见霍光,见自己的弟弟却是无所顾忌的。在发觉张安世特地避开自己之后,张贺很干脆地寻了一个空去光禄勋寺等人了。

——非休沐的时候,张安世总不能不进官寺。

接到心腹的禀报之后,张安世叹了一口气,握着剑柄的手松开又合紧,反复数次,才喟然一叹:“回光禄勋寺。”

光禄勋的属吏并不敢怠慢张贺——就算不是主官的兄长,人家也是掖庭令——将人安置在正堂的东厢。

张安世在东厢门户下站了好一会儿,才长吁一口,步入东厢,绕过屏就看到正坐在独榻之上的兄长。

“阿兄……”张安世硬着头皮唤了一声,

张贺眼都不抬,只因了一声:“嗯。”

张安世坐到兄长对面,笑了笑,问兄长:“阿兄有事何来此,还家……”

没有等张安世把话说,张贺抬了眼,冷冷的一瞪便让张安世噤了声。

“右将军事务繁忙,臣岂敢至家中惊扰?”张贺冷冷地回了一句。

张安世自知理亏,倒也没有在意兄长的态度,只是苦笑不迭:“兄有命,但言之。”

张贺冷哼一声,到底也没有说什么。

——张安世的身份在那儿,有所顾忌并不奇怪。

想到这儿,张贺心中的恼意倒是消了大半,虽然仍旧不痛,却没有开口说什么让张安世为难的要求:“曾孙可能出宫?”

——霍光之前下了严令,刘病已不得出禁中。

张安世摇头:“大将军无令。”

张贺抿了抿唇:“曾孙尚有课业!”

张安世思忖了一下,对兄长道:“我会与大将军言。”

张贺点-本文转自书书网tml-了点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对张安世道:“此番异事,大将军究竟意欲如何?”

张安世也是一怔,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不知。”

——这一次,霍光并未与他商议。

——显然,霍光已有定见。

张贺不由一愣,随即便皱紧了眉头。

——霍光究竟是什么想法?

河间邸的正寝之中,刘庆也有同样的疑问。

因为接连传来的奇闻异事,刘庆连还回的事情都一拖再拖,就是担心撞上某些忌讳,不过,诸侯王来朝毕竟是有制可循的,辞行的上书,他早已经呈东阙了,只是一直没有回复,他自然也不敢多问,只能一直等下去。

——诸侯王还国前要再次入小见,之后,方能启程回国。

……这般拖着不让他还国……

——霍光究竟是什么想法?

这个疑问不是现在才有的。只不过,一开始,刘庆自认为毫无价值,反正霍光不会算计到他头上,因此,虽然疑惑,却也没有太上心。这会儿,尽管刘庆反复自省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问题,却也不免有些紧张。

——谁都知道,汉视诸侯国如异邦啊!

——总不会是……霍光在对付了上官家之后,觉得燕王、鄂邑长公主还不够,打算再对宗室下手了吧!

刘庆有些疑神疑鬼了。

——尤其是现在的那些异闻……

——一个不好,就可能是谋反……大逆……

刘庆越想越紧张,最后,思忖再三,还是让此次随行的宠姬入宫谒见皇后,看看能不能从那个据说极受霍光关照的皇后口中打探出什么。

本来,诸侯王来朝,王后也并非不可以同行,但是,河间王后却是鄂邑长公主的孙女,身份尴尬,自然是没有来,刘庆就带了一位姬同行,以便交际时不失礼。

——诸侯王的姬在王的后宫,身份仅次于王后,交际来往也不会让那些贵女觉得不屑。

诸侯王来朝,汉室总是优容安抚的,兮君自然不能拒绝河间王宠姬的请谒,不过,她并没有打算与那个女人多说什么,寻思着敷衍一番就送客。

诸侯王的后宫并不比汉宫小,能得到王的宠爱,又能在来朝时同时,这位宠姬自然也是聪明的。见礼后,只听兮君说了两句话,她便明白了兮君的不耐烦。虽然也有些不悦,但是,情势如此,她也只能按捺下所有不满,好声好气地说明来意。

“妾出身乡野,生怕累大王名声,来朝前特别向长者请教,按汉制,诸侯王来朝当四见耳。始到,入小见;到正月朔旦,奉皮荐璧玉贺正月,法见;後三日,为王置酒,赐金钱财物;後二日,复入小见,辞去。凡留长安不过二十日。如今,正月将尽……”女子低头,声音温婉动听。

兮君不由一怔,随即便笑道:“长安繁华,上亦留恋骨肉,河间王乃至亲,多留些许时日,亦无妨!”

兮君语气诚恳,但是,全是虚应之辞。河间王的这个宠姬如何能听不出来?

——毕竟才十一岁!

女子暗暗撇嘴,不过,面上,她并未流露半分,反而愈发地垂下头,最后终究是以袖掩面,似乎是哭了。

兮君被她的反应弄得不知所措了。

“……长安虽好……却非家园……”

好一会儿,女子才哽咽着说了这么一句。

兮君无言心对。

又过了好一会儿,女子放下手,看了兮君一眼,垂眼低语:“妾亦思念息子……”

虽然不过一抬眼的工夫,但是,兮君已经看到女子的双眼一片通红……

——思子……

兮君抿了抿唇,有些心软了,若不是看到倚华给她使了眼色,她只怕真的会一口揽下这件事了。

“既是如此……我会将卿之意禀于陛下。”兮君做了决定。

“谢中宫!”女子感激地向兮君行礼,双眼愈发地闪亮。

她十分乖觉,得到回答,便告退了。

看着那位河间王姬退了出去,兮君才看向倚华:“长御?”

倚华长跪拜首,随即膝行至皇后席前,低声道:“此事非宜中宫。”

兮君没有反驳:“诸侯王来朝乃朝廷大事。”

——说白了,这不是皇后能过问的事情。

——更何况,虽然说是骨肉至亲,但是,如今这位河间王与今上之间,血缘早已疏远了。

倚华没有吭声,只是继续伏首在席前。好一会儿,倚华才听到年少的皇后轻叹着言道:“遣使将此事报于大将军。”

“诺。”

霍光的回复来得很快:“太常与宗正已定三日后河间王入小见。”

——小见,就是燕见于禁门之内,于禁中设酒宴。

——说白了,也就是家宴。

兮君皱了皱眉,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句什么话,使者没并没有听到,跽坐在皇后身侧的倚华却是听到了。

——“余事能定否?”

倚华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皇后对那些石啊树啊的议论也烦了。

——对霍光一直没有解决那些事更是有些着急了。

倚华垂一下眼——的确……霍光究竟想什么时候解决那些事呢?

虽然着急,兮君却并没有因这件事去问霍光——就是再拖延不决,诸侯还国之后,总是要解决的吧……

——就算霍光不着急,也自然是会有人着急。

这样想了,兮君也就安心地准备诸侯王入宫小见之事了。

设宴而已,又都是有例可循的,兮君自然是准备妥妥当当。

宴席之上,河间王痛哭流涕,少年天子温言安抚,一派骨肉和睦的气象。

兮君坐在天子的右手边,一派优雅地看着。

就是宴将结束时,霍光忽然求见。

河间王一惊,刘弗陵同样惊讶不已,瞥了一眼身边的皇后,却见兮君也是一脸茫然。

刘弗陵没有拒绝:“准。”

——若非急事,霍光断不会如此失礼。

然而,霍光入殿之后,见礼毕,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一卷奏书奉到刘弗陵面前,刘弗陵狐疑地展开奏书,刚看了一眼,便脸色大变,却还是忍耐着看了下去,待全部看完,他才一脸铁青地瞪着霍光道:“此书……大将军……竟敢呈上?!”

92、天命

温室殿中一片寂静。

刘庆不安地挪动了一下,只觉得全身都汗冿冿的,心中更是说出的焦躁。

并不是这位河间王的定力不够。温室殿本就是冬日温暖之所,因此,为了保证暖意,此殿与椒房殿一样,以椒涂壁。

——椒性热,味辛,与香桂柱的气味混在一起,如何能让人不觉得躁热?更何况,殿内还置了不止一个温炉,这会儿又正值酒酣耳热之际。

莫说刘庆,就是刚入殿的霍光都觉得殿内有些太热了。不过,抬眼看一下坐在幄帐中的帝后二人,霍光倒也能理解内者、黄门为什么这样布置了。

——无论是天子,还是皇后,脸色都不好看,苍白得很,身形更是单薄,明显是弱不禁风。再则,饮酒之后本就易感寒邪……

内者署与黄门署自然必须先考虑这些——万一,一场酒宴之后,这至尊至贵的二位同时病倒……他们两署上下,谁能落个好?

“大将军”

霍光在思忖这些旁枝末节的小事,但是,在刘弗陵看来,这位大将军的沉默是对自己的质问置问罔闻。

刘弗陵本就愤怒,这会儿更是怒不可遏。

霍光的确分了神,听到刘弗陵近于怒吼的声音,也是吓了一跳,不过,他毕竟做几十年的天子近臣,这点场面倒还不至于稳不过心神。

“陛下,此奏……臣不敢专断。”霍光立于天子的席前,虽然低着头,语气也一派恭敬,但是,临朝摄政的气势却是半点没有掩饰。

刘弗陵攥紧了拳头,半晌都没有吭声。

早在霍光进来时,刘庆便站了起来。

——诸侯王虽然是宗室,但是,如今却不是汉室初兴的时候了,面对临朝秉政的大司马大将军,刘庆也没兴趣为了自恃那点血脉传承下来的高贵便开罪当朝第一人。

——更何况,这位大将军还是皇后的长辈。

看了一眼重新坐下的皇后,刘庆有些拿不准自己该如何行事才好了。

——这位河间王不会看错,少帝说话时,这位站起后又坐下的皇后眼中闪过了一丝明显的讥诮。

不过,这会儿,刘庆最关心的还是——究竟是什么奏书竟能让少帝如此失态?

虽然是第一次来朝,但是,刘庆对这位少年并非完全不知。

——这位少帝是孝武皇帝的少子,自幼便有聪慧之名,八岁即位,虽然未曾主政,但是,也一直有明君之像,之前几番事故,对他的帝位都未曾有半点动摇。

这次入朝,几番接触,刘庆更是觉得这位少帝颇为早慧,行止有矩,进退得宜,虽然不知其有无帝王之明,但是,至少在言行上,这位少帝还是颇有几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的。

刘庆无法不关心奏书的内容,心中更是惴惴不安,隐约感觉到自己此时恰逢其会并不是巧合,更不是好事

有同样感觉的还有刘弗陵。

在最初的震怒之后,按捺下沸腾的怒意,刘弗陵心中便陡然兴起了莫名的违和感觉。

——此奏的确是让人无比震惊,但是,其中的内容再如何大逆不道,也终究只是文字,况且还是上书……霍光何至于如此焦急地呈上?

——连一时半刻都等不及?

刘弗陵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心中不禁冷笑不迭。

——霍光什么时候会在乎这些儒生妄言了?

刘弗陵翻看过起居注(注),也看过有《太史公书》。

时至今日,刘弗陵已经很清楚,自己的皇考对儒家的那些经术根本就是不屑一顾的。

——什么天命?

——他是天子

——他的意愿就是天命

——尽管正是他让儒生们那些理论越来越为人所信……但是,他自己又何曾真的信过那些?

——若是信,他的皇考又怎么会那些对等董仲舒的灾异推说?

……

——若是信,他的皇考又怎么会那样对卫青?

元朔二年三月丙辰,时为车骑将军的卫青以“度西河,至高阙,获首虏二千三百级,车辎畜产毕收为卤”之功被封长平侯,然而仅仅不过二十天后,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

——他的皇考怎么做的?

——益封

——天子曰:“匈奴逆天理,乱人伦,暴长虐老,以盗窃为务,行诈诸蛮夷,造谋藉兵,数为边害,故兴师遣将,以征厥罪。诗不云乎,‘薄伐玁狁,至于太原’,‘出车彭彭,城彼朔方’。今车骑将军青度西河至高阙,获首虏二千三百级,车辎畜产毕收为卤,已封为列侯,遂西定河南地,按榆谿旧塞,绝梓领,梁北河,讨蒲泥,破符离,斩轻锐之卒,捕伏听者三千七十一级,执讯获丑,驱马牛羊百有馀万,全甲兵而还,益封青三千户。”

——这不过是第一次

——有一就会有二

元朔六年,十一月癸丑,晦,日有食之。春二月,大将军卫青将六将军兵十余万骑出定襄,然而斩首不过三千余级。卫青没有还朝,休士马于定襄、云中、雁门,寻求再战。

——他的皇考怎么做的?

——赦天下

——诏告天下的理由就是“大将军巡朔方,征匈奴,斩首虏万八千级”

——为了显示决心,他的皇考都能把元朔五年春那个一万五千馀级的战绩再算上一回,再赏上一回了

——当然这种算法也不过第一次,自然也有第二次

月余之后,夏四月,卫青复将六将军出再出定襄数百里。这一次,汉军得首虏一万六千馀级,然而,右将军苏建与前将军赵信并军的三千馀骑遭遇单于兵,几乎全兵尽没,赵信降敌,苏建独自逃回。

——他的皇考又如何处置了?

——的确,此战,卫青未益封,然而,不益封又如何?

——元朔六年六月,天子诏曰:“朕闻五帝不相复礼,三代不同法,所由殊路而建德一也。盖孔子对定公以徠远,哀公以论臣,景公以节用,非期不同,所急异务也。今中国一统而北边未安,朕甚悼之。日者大将军巡朔方,征匈奴,斩首虏万八千级,诸禁锢及有过者,咸蒙厚赏,得免、减罪。今大将军仍复克获,斩首虏万九千级,受爵赏而欲移卖者,无所流貤。其议为令。”

——于是,有司奏请置武功赏官,以宠战士。

——万九千级……

……

——日蚀又如何?

——哪怕是日蚀之后又遇极磊的挫败又如何?

——总之,他的皇考不信,那么就再大的凶兆也什么都不是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的皇考对鬼神之说是多么迷信,但是,事实上呢?

刘弗陵无法不冷笑。

——也许……

——也许,唯独在某些事情上,哪怕是鬼神,也无法让他的皇考兴起半分动摇之心

——而在他的皇考身边侍奉了近三十年的霍光又能对那些经术推算之说有几分信任?

——天命?

——天意?

——天子不信,便什么都不是

——如今……霍光不信……便什么都不是

——哪怕是全天下的人都信了,也没有用

刘弗陵的心越发地冷下来。

——这份大逆不道的奏书绝对不可能让霍光如此失措

——这次的事情,霍光根本不相信是天意

——霍光之前的态度已经说明,他怀疑那些异像乃人为了

……

——这样的霍光……想做什么?

——这份奏书……又能说明什么?

冷静下来,刘弗陵便再次看向了手中一直未曾放开的简册。

这份奏书的内容并不多,刘弗陵却反复看了几遍。

这位少帝是早慧的,不过看了两遍,他便已经将这份不算长的奏书背下来了,然而,对霍光的想法,他仍然一片茫然。

“大将军……”刘弗陵攥紧了手中的竹简,慢慢地开口,“大将军以为此奏当如何处置?”

刘弗陵说得很慢,但是,语气却很平静。

刘庆不禁讶然。

——这是示弱吗?

尽管刘弗陵从未明言,也没有任暗示,但是,刘庆很清楚,这位少帝对秉政的大司马大将军并非丝毫没有心结。

——君为尊却无权,臣为下却掌天下大权。

——这般错位的情形终究是大患。

——更何况,霍光与皇帝并无亲戚关系。

——周公总归是成王的叔父……

刘庆眨了眨眼——霍光仅仅是皇后的外祖父……

——牵扯上外戚的身份……更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这对君臣直到现在都没有不睦的迹象,但是,刘庆并不认为,这对君臣能够善始善终。

——这般情形下,刘弗陵示弱……

……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迹象……

刘庆想到这些,霍光同样想到了,不过,他并未思忖多久,在少年天子说完自己的疑问之后,他不过沉默了一会儿,便开口道:“陛下,此奏乃符节令所上。”

刘弗陵一愣。

刘庆也是一怔。

上官皇后同样是一片茫然。

——上奏之人……有什么特别吗?

——符节令……

看着紧皱眉头的少年天子,霍光垂下眼,又说一句:“奏书乃内官长代呈。”

——内官长……

刘弗陵顿时变了脸色。

93、眭弘之奏

符节是少府属下的官署,掌虎符竹符。

文帝二年,汉初与郡守为铜虎符,竹使符。调兵用铜虎符,其余征发用竹使符,各分其半,左与郡守,右在天子。遣使至郡,持半符节勘合以验真伪。符节令、丞即司其事。

虽然秩位并非显赫,但是,这却是实实在在地要职。哪怕是皇帝想要从郡国调一兵一卒,也必要经符节令或符节丞才得进行。

——这样的职务,霍光怎么可能让外人掌管?

内官初属少府,后来改属主爵中尉。主爵中尉于孝景皇帝中六年更名为都尉,至孝武皇太初元年,又更名为右扶风,职掌也从掌列侯更为治内史右地。于是,内官署被置于宗正属下。

内官的职掌更加重,其主分寸尺丈引,所以度长短也。

——度者,分、寸、尺、丈、引也,所以度长短也。本起黄钟之长。以子谷秬黍中者,一黍之广,度之九十分,黄钟之长。一为一分,十分为寸,十寸为尺,十尺为丈,十丈为引,而五度审矣。其法用铜,高一寸,广二寸,长一丈,而分、寸、尺、丈存焉。用竹为引,高一分,广六分,长十丈,其方法矩,高广之数,阴阳之象也。分者,自三微而成著,可分别也。寸者,忖也。尺者,蒦也。丈者,张也。引者,信也。夫度者,别于分,忖于寸,蒦尺,张于丈,信于引。引者,信天下也。职在内官,廷尉掌之。

——说白了,内官负责制造符合朝廷要求的尺子,确定长度标准,然后交给廷尉颁行。

——这个职务看似没有太大的作用,但是,事关标准,自然也是不可轻忽的。

——尤其是对于军务来说,更是极其重要的。

……

想清楚这两个官职的详情,刘弗陵便明白自己为何有违和的感觉了。

——这两个职务都是霍光不可能放手的位置。

——能任职符节令与内官长的,也许不是霍光的心腹,但是,绝对是对霍光言听计从的人。

——这样的两个人……的……上书……

刘弗陵的脸色愈发地苍白了。

刘弗陵想明白这些的时候,刘庆与兮君也都反应过来了。

——这份让皇帝甚感愤怒的奏书竟有九分是出自霍光的授意了。

想到这儿,刘庆与兮君同时想到一个问题——这份奏书究竟写了什么?

刘庆少年为王,行动自然有些随意,不免就抬头多看了几眼少帝手中的简册。

——简册并不长,应该不是什么长篇大论。

“河间王”

刘弗陵何等敏感?他立刻就看向颇有几分坐立不安的诸侯王。因为是长辈,虽然比刘庆年少,但是,刘弗陵的语气丝毫不留情况。

——哗

少年天子将手中的简册一拢,随即便掷向了刘庆。

“河间王尽可一览。”少年天子冷笑着言道。

刘庆顿时吓了一跳,连忙离席,稽首请罪。

刘弗陵的神色依旧森然,但是,并没有更愤怒的表示。他冷笑着瞥了一眼身边的皇后,随即冷淡地言道:“皇后亦欲知此奏,河间王何妨为中宫一诵?”

少年天子的语气冷淡,不过,与之前的冷笑之言并无太大的区别。刘庆定了定神,抬眼看了一眼皇帝,却见皇帝只是看着面前站着的大司马大将军,根本连一眼都懒得给自己。

刘庆心中一动,目光转而制投向皇帝身边更加年少的皇后。

“皇后……”刘庆刚开口,就见皇后微微颌首致意:

“有劳河间王。”

庆低头拜首,应了一声。

禁中燕宴,河间的臣妾自然不能入内,不过,也不会真的让堂堂的诸侯王亲自去拾地上的东西。

听到皇后开口,便有宫婢极为机灵地上前,将河间王席前的奏书拾起,随即双手奉呈给河间王。

刘庆接过奏书,却没有立刻展开,而是又镇定一番心神,才缓缓展开简册。

看过刘弗陵之前的言行,刘庆也明白——这份奏书中必然不会是什么好话,因此,他看得很慢,生怕因为一时激动,而在殿中失态。

尽管做了这样的准备,当看明白符节令所奏为何时,刘庆仍然是骇然变色。

“陛下……大将军……”刘庆惊呼一声,再次跪下伏首。

“臣不敢奉陛下之诏。”刘庆定了定神,郑重其事地说了一句。

正在对望的君臣二人这才移开眼,分了几分关注给仍然长跪在殿中的诸侯王。

——不敢奉诏?

——何事?

连刘弗陵自己都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明白刘庆为何这样说。

“无妨”刘弗陵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即便再次冷笑,“大将军即呈此奏,此奏自是无涉禁忌。”

尽管刘弗陵这样说了,刘庆仍然没有答应。

——少年天子说得好听,但是,谁知道日后会不会以此问罪?

——先帝连腹诽都问罪,谁知道这位少帝会如何?

——更何况……

刘庆不由暗暗苦笑——他就不该失了谨慎

——他只是好奇而已

——他可不想涉入汉室君臣之间的纠纷。

兮君皱着眉打量跪在殿中的刘庆,随后又看向自己的外祖父,见霍光神色平淡,她心中稍定,略一思忖,她便笑道:“大王乃上之至亲,燕宴之言,不足为外人道。”

——这是给保证了。

听到皇后这样说,刘庆却先是一惊。

——这位皇后竟是如此聪慧吗?

——竟然轻易便看懂自己的顾忌?

——虽然自己的心思并不难想明白,但是,这位皇后才十一岁……

虽然惊讶,但是,毕竟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刘庆随即便恢复了平常的心态,仍旧没有答话,而是将目光投向刘弗陵。

——即使这位少帝并未元服亲政,但是,终究是天子。

——皇后的保证并不足以让人安心,不是吗?

早在兮君开口的时候,刘弗陵便将目光转到了自己的皇后身上,这会儿,也没有移开眼,而是微微勾起唇角,半晌才慢慢地言道:“皇后之言甚是。”

说完,少年天子又看向立于席前的大司马大将军:“将军以为然否?”

霍光神色不动,一派恭敬地肃首答道:“然。”

得到这样的保证,刘庆才慢慢站起,双手执着那份简册,徐徐展开,朗声诵读这份奏书:“符节令臣弘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

上疏者姓眭,名弘,字孟,乃鲁国蕃县人。

眭弘少时好侠,常斗鸡走马,稍长却是性情大变,从嬴公受《春秋》,随即以明经为议郎,几番迁转,至符节令。

眭弘所学为《春秋》,此番上奏,也推《春秋》之意,所推之事自然是前番传的沸沸扬扬的三件事

——泰山莱芜山南匈匈有数千人声。民视之,有大石自立,高丈五尺,大四十八围,入地深八尺,三石为足。

——上上林苑中大柳树断仆地,一朝起立,生枝叶,有虫食其叶,成文字,曰“公孙病已立”,——昌邑王国社有枯树复生枝叶。

眭弘的解释可谓是有理有据。

眭弘在奏疏上说:“石、柳,皆阴类,下民之象;泰山者,岱宗之岳,王者易姓告代之外。今大石自立,僵柳复起,非人力所为,此当有从匹夫为天子者。枯社木复生,故废之家公孙氏当复兴者也。”

这些不过**释解,虽然多有不妥,但是,儒生多好此论,别说刘庆,就是刘弗陵,做了十年的天子,这种言论也看了无数,早已是不会有震惊的感觉了。

——但凡出了一点异像,儒生都会做这种危言耸听的推解。

兮君对此也很明白,因此,她很清楚——让刘弗陵愤怒,让刘庆惊惧的并不是这些不甚恭敬的推解之言。

果然,念完这段推解之后,刘庆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帝后与大将军,见三人都没有阻止之意,他才咽了咽唾沫,硬着头皮继续把奏疏往下读:

“……先师董仲舒有言,虽有继体守文之君,不害圣人之受命。汉家尧后,有传国之运。汉帝宜谁差天下,求索贤人,禅以帝位,而退自封百里,如殷、周二王后,以承顺天命。……”





大惊之下,年少的皇后猛然站起,僵硬的动作直接推翻了身边的玉几。

“中宫以为此奏如何?”

伴着玉几倾倒,碎裂的声音,少年天子的质询声在殿内响起。

兮君一脸骇然地望向身边的少年天子。

“陛下问于妾?”

好一会儿,兮君艰涩地反问了一句。

刘弗陵看着脸色苍白的皇后,半晌没有吭声,只是微微眯眼,随后又看向仍旧站席前的霍光:“大将军以为,朕问于皇后,可否?”

霍光没有抬眼,也没有回答刘弗陵的询问,而是淡淡地问了一句:“臣请陛下明诏,此奏如何处置?”

刘弗陵陡然变色,几乎凶狠地瞪向霍光。

“大将军秉政,竟问此事于朕?”

霍光没有丝毫动容:“兹事甚大,臣不敢擅专,朝议公论为妥。”

听到这番“大公无私”的话,看着霍光不为所动的镇定模样,刘弗陵只能狠狠地咬牙,心思飞转地斟酌措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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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警告

温室殿中一片寂静。

早在刘庆开始诵读奏疏时,黄门令等人便示意殿上侍使的宦者、宫人、宫婢等退到殿下,殿下自有黄门冗从、侍中等人负责,不会让他们靠近。

——官吏上疏,并非禁中臣妾可以在侧听闻的。

这会儿,看着殿上的君臣诸人,黄门令等人恨不得自己也能退下才好。

——虽然禁中各官署的令长都被霍光清理过一遍了,但是,这种君臣明显对峙的气氛又有谁愿意亲临其境呢?

刘庆比那些少府属吏更加紧张。

到这会儿,他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根本就是被算计了

——早不上疏,晚不上疏,赶到他入禁中小见这会儿就来了这样一份奏疏?

——就算这个是巧合,这样的奏疏,就算霍光的确不敢专擅,又为什么连一时半刻都等不及,非要现在呈上?

即使再无知,刘庆也明白——这种奏疏绝对不宜为诸侯王所知

更何况,河间王一系,也许没有太多的野心,但是,绝对不乏聪慧这种素质

——这道奏疏直指今上

句句都是在说,天命如此,今上不应为皇帝

——这对所有诸侯王来说,都是一个莫大诱惑

——而且是名正言顺的诱惑

——这可不是哪个诸侯王自己找了什么观星者、巫觋、卜祝后,得出的结论

这话的是汉的符节令

刘庆顿时一个激灵。

他陡然想到一个可能——这也许正是霍光的意思……

——难道……霍光有篡逆之心了?

温暖如季春时节的温室殿中,刘庆却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自己还能活着回河间吗?

这个念头一起,刘庆心中的惶恐便再无法压抑了,尽管面上并未改色,但是,刘庆自己知道,自己隐于袖内的手已经在不住的颤栗了。

——霍光……究竟想做什么?

刘庆咬紧了牙关,不住地思忖。

因为太入神了,当他的宠姬上前扶他还席时,他差点惊呼出声。

尽管硬生生地将所有的惊呼压了回去,但是,刘庆仍然狠狠地瞪了宠姬一眼。

作为河间王的宠姬,这位女子对刘庆的反应并没有太在意,依旧稳稳地扶着刘庆的手,慢慢地引领他返回坐席。

见宠姬如此,刘庆心中的怒意倒是稍稍消退了一些——既是他的宠姬,他对这个女儿的性情多少是了解的。

——无论如何,作为宠姬,这个女子是不会故意惹怒他的

果然——在刘庆坐下时,女子忽然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腕,虽然不算痛,但是,刘庆还是皱眉看了她一眼,却见自己的宠姬飞快地往正席望了一眼,随即便恭顺地低下了头,似乎什么都没有做过。

刘庆微怔,等回过神,他便顺着宠姬的目光望了一眼。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宠姬方才并不是看少年天子或者霍光,而是看向了坐在少帝左手边的皇后。

——皇后?

……

刘庆一时有些茫然,正要转头看自己的宠姬,就看到绣幄之中的皇后抬眼看了自己一眼,随即便对自己微微挑眉。

刘庆顿时一怔,却见年少的皇后缀着一丝笑意,对自己微微颌首,竟仿佛是安抚之意。

看明白了皇后的意思,刘庆不由怔忡了良久,才再次被手腕上紧握的感觉唤回心神。

“河间王”

同时,少帝不悦的声音也传入了他的耳中。

“臣在。”刘庆一个激灵,立刻应声。

刘弗陵微微皱眉——他自然看得出,这位宗室晚辈方才竟是走神了。

抿了抿唇,刘弗陵决定按下怒意,将自己之前的问题再重复一遍,然而,他还没有开口,就听到身边的皇后用柔和的语气开口:“上问河间王,已读此奏,王以为将如何为宜?”

刘庆听得认真,心中却陡然松了一口气——皇后如何态度,想来自己并非已置身死地吧。

定了神,刘庆倒也认真地寻思了一下,然而,他随即就听到霍光的声音:“陛下以为此奏妄设袄言惑众。大逆不道。”

刘庆不由讶然抬眼,看了霍光一眼,便转头望向少帝。

“陛下,20724423684符节令乃少府属下,此番诸事亦有出自少府属下者,符节令上疏并非妄举。”刘庆的语气十分郑重,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他是诸侯王,虽然并不治国治民,处理国事,但是,他毕竟是一方之主,多多少少,总有一些权力的。

——这种奏疏,即使是在河间国发现,河间相也必然要报于他这位大王。

因此,设身处地地为刘弗陵想了想,刘庆能够理解少帝的愤怒,但是,无论是多不悦,也没有因言罪人的道理

——即便是先帝,也不曾因为哪一位臣下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语便对其处以极刑。

——即便是腹诽之罪,最初的目的也不是禁止朝臣对汉帝所作所为的议论。

刘庆没有想到刘弗陵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惊讶之后,这位并不比少帝年长多少的诸侯王,心中顿时兴起了一阵寒意。

——对于诸侯王来说,不怕皇帝昏庸,也不怕皇帝暴虐,最怕的就是皇帝随心所欲。

——一旦这位掌握大汉的人开始随心所欲,就有可能不按章行事。

——比如吕后……

——孝文皇帝对宗室并不宽厚,但是,为什么从宗室到功臣都选择更加年少的孝文皇帝,而不是顺着吕后安排,辅佐更加好应付的少帝?

——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吕氏的行事已经不按章法来了

——软禁、毒杀……

——只要是吕家人觉得不顺心的人,都会被轻易地处理。

——连安罪名的程序都能省了。

——举朝上下,谁不心惊?

——谁又敢让吕家人继续掌权?

想到这儿,刘庆心中有一瞬间兴起了某个不甚恭顺的念头——即使此奏真的是出自霍光的示意,也未必是霍光的错。

尽管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但是,刘庆很清楚——自己对这位少帝仅有一点恭敬忠诚也因为他的这个想法,而消失了。

——当然,如果霍光真有篡逆之举,作为刘氏宗室,他自然有自己应尽的责任。哪怕是以卵击石,有些事也是必须做的。

——但是,如今,这……只是他的猜测而已。

这一次,刘庆并没有隐藏自己的心思,神色上也就带出了几分不悦之色。

坐在正席的刘弗陵自然看得清楚。他攥紧了拳头,心中有压抑不住的委屈。

——竟然是这样的结果吗?

刘弗陵有些明白霍光的用意了。

白了,就是想让宗室不再支持他。

尽管如今的宗室早已不比汉初权势显赫,但是,作为刘氏的一员,当他们都觉得他这个皇帝不妥时,的确是能做到很多异姓臣子所不能做的事情的。

——就如吕后崩后,诸大臣除宫之时,行事者乃是东牟侯刘兴居。

——这位东牟侯乃是高皇帝长子齐悼惠王的三子。

——“足下非刘氏,不当立。”这句话出自旁人之口都不足令人信服,但是,出自这位王子侯之口,却足以让之前的行事变得理所当然。

——并非他们不忠于少帝,而是那位少帝与其兄弟并非刘氏子孙

——他们不是篡逆,而是为了安刘氏。

想到这儿,刘弗陵不由打了一寒颤。

——如今已非吕后崩时,齐悼惠王一系与皇帝一脉早已疏远,那样的事情自然不宜再由其一系的子孙作为。

——河间王恰好是最合适的人选。

——因为哀王刘荣早逝,河间王一系正是孝景皇帝实际的长子一系,而且,河间王一系素有令名,与那些胡作非为的诸侯王绝对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从这位年青的诸侯王口中流出一两句对他不妥的话,天下人会信吗?

——自然会信

——刘庆是晚辈,河间王乃孝景皇帝之子之后,与他这个皇帝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

得直白一些,除非兴兵谋逆,皇位与这位诸侯王之间还隔着不少人呢

——这一点上,河间王甚至比灭诸吕时的齐王一系更有优势。

——诋毁他这个少帝,对刘庆根本没有什么好处

——如此直白的事情,天下人谁会不明白?

——谁又不会做抉断的?

刘弗陵死死地咬住牙,心中自知自己做错了。

——刘庆甚至不需要多说一个字,只要把他方才的决定宣扬出去……

——天下谁人会不寒心?

眭弘的奏疏的确不妥,但是,只看这份奏疏,谁能说这位符节令不是在为今上考虑?

——毕竟,经术推算的天命就是如此

——对抗天命?谈何容易?

——倒不如顺势而为,至少能保住性命与富贵。

刘弗陵猛然抬头。

题就在于,他很清楚,眭弘的奏疏绝对不是这样的目的

——这是霍光的警告

刘弗陵瞪着霍光——这位顾命辅臣在明明白白地警告自己。

——纵然你是名正言顺即皇帝位,我也有办法动摇你的帝位

刘弗陵心中一

95、“明年,上方可元服。”

95、“明年,上方可元服。”

自元凤元年开始,少府太医署就变得十分紧张、忙碌——对于少府太医来说,为贵人治病即使再如何被迁怒,也有律令为绳,终归有限,然而,为皇帝诊治就完全不同了。

——尤其是今上的病情十分复杂,甚至可以说是古怪,寻常太医还没有什么感觉,太医令与太医丞等却是格外紧张,一面为皇帝诊治,一面还要担心自己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很多话都不敢说,很多问题更是不敢多问……

——作为医者,太医令、丞又如何不知,这般作法对诊治完全是有百害无一利,但是,宫中又岂是容得他们只作为医者考量行事呢?

正因如此,正月前后,祭祀等事频繁,皇帝又是不能缺席的,熟知皇帝身体状况的太医署一直不敢放松。太医令更是连休沐都不敢归家,一直在官署值宿。因此,黄门仆射刚来传召,太医令便领着太医丞与几位太医跟着那位黄门赶去禁中。

进了温室殿,太医署诸人并没有见到皇帝。

前殿的绣帷中只有面色苍白的皇后,帷外站着当朝大司马大将军,东面的席上坐着河间王与其宠姬。

没见到皇帝,太医令心中陡然一惊,待回过神便看霍光一脸不豫地看着自己,太医令一个激灵,连忙跪下稽,向皇后行礼:“太医令臣……”

惊悸之下,太医令的声音颇有几分尖利,让原本怔忡出神的兮君陡然回神,却劈头便打断了太医令的见礼:“毋需多礼,往内殿为上诊治。”

“唯”太医令立刻应唯,随即起身,领着一干属事往内殿去,自有宦者上前引领。

殿,其实不过是前殿的东厢。见状,太医令又是一惊,待看清楚皇帝的情况,太医令足冷,几欲晕厥了。

——少年天子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色如金,却黯淡无光,双唇苍白,不见一丝血色,嘴角却隐约有一点血渍。

虽然一直不敢多问,但是,能供职于太医署的毕竟不是一般人,能为皇帝诊治的太医,医术都是顶尖的。这一行人中,任何一个都知道这位少帝的身体这几年是不断衰弱,而且是药石罔效——太医署用尽办法也无法改善这一状况。

为了这位少帝的病,少府太医不知讨论过多少次了,虽然仍旧不明原因,但是,有些认识都是得到所有人认可的,其中一项就少帝的病情一旦恶化就可能真的是……药石罔效了……

如今,一见少帝这般情形,太医令的第一个想法就少帝这病又恶化了

——为什么说是“又”?

——少府太医公认,少帝的病情第一次恶化是元凤元年的时候。

——若非元凤元年那场变故,太医署也不会确认少帝的身体真的有问题

——今上出生时,其母赵婕妤年华正好,先帝却已是花甲之年,这般情况下所生的子女,体质稍弱是很常见的,而今上却没有那些常见的问题。

——太医署曾经因此在先帝面前极力赞叹……

——然而,从元凤无年开始,这位少帝的身体似乎是忽然就变坏了……虽然,元凤元年的事情的确令人惊骇,但是,真的能让这位少帝的身体状况迅恶化至此吗?

——即使当时因为惊骇而导致暴病,但是,随后呢?倾太医署之力居然连控制病情都无法做到……

太医署上下对此有疑虑的。

——毕竟,刘弗陵是十七岁,不是七十岁。

白了,太医署上下都清楚,这位少帝的病并不是什么了不得大病,更不是怪病,病根不过就是气虚而已。

太医都清楚,气虚不易根治,但是,也绝对不是什么立刻会要命的症候,只是需要慢慢调养而已,然而,少帝的病情却与一般的情况大相径庭,让太医署上下根本无从着手。不过,几年下来,太医署倒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他们已经知道,少帝的病情只要没有突然变化,就算是无法遏制恶化,也不会迅地展。

正是因此,太医令几乎是立刻便抽了一口冷气,跟着他一同进来的太医丞与太医更是脸色刷白。

“令……”太医丞刚出声,便现自己的声音颤得厉害,立刻便收了声,死死地咬住牙,不敢再轻易出声。

——再如何心惊、心悸,甚至惧怕,他们身为太医,都不能不有所作为。

太医令咬了咬舌头,压下所有情绪,率先上前为少帝诊视。所有例行的诊视事项做完,太医令稍稍退开一步,对自己的属吏摆手示意。一干人心领神会,依次上前,为少帝诊视。

待所有人都诊视了一遍,太医令又向旁边退了几步,太医署的几人立刻跟了过去,一干人声地议论一番,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添了几分凝重,不过,看着神色,却是都平静了不少。

“令君……”太医丞犹豫着低语,“此非吾等可定之事。”

太医令一愣。

太医丞与太医令不同,乃是辅佐之官,掌的是官署庶务,因此,镇定下来,他便立刻觉出了几分异常。

——少帝这病……病得……太不是时候了

斟酌了一番,太医丞再次轻声言道:“河间王尚在前殿。”

太医令陡然一个激灵,连连点头,随即便抬头张望了一下。

立刻有侍奉的宦者上前,低头候命。

“请……”话到嘴边,太医令又收了回去,眼珠转了转,道:“兹事体大,吾等难以决断。”

那名宦者也没有多问,稍候一会儿,见太医令没有再说什么的意思,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见此情形,太医署的一干人心中都是一紧,眼中也显出了几分不安。

——这个情形可不太对头。

与内卧的情况相似,前殿的气氛也十分紧张。

年幼的皇后,紧皱眉头的河间王,再加上神色冷硬的大将军,三位贵人都沉默不语,连目光都没有一丝交会。殿上的其他人本就亲眼目睹了前后经过,再见这番情形,哪里还敢多动弹一下?

因此,当一个宦者从侧厢进来时,尽管他没有出一点声音,殿上诸人仍然迅地察觉到了这一情况,并且,几乎在同一时间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低着头走到皇后身边的宦者身上。

郭穰也不是没有经过大场面的人,但是,这种众目睽睽的情况,仍然让他打了一个颤。其他人的目光,他可以忽略,但是,霍光也正看着他,他如何能不紧张。

“如何?”稚嫩的声音带着几分再明显不过的不安惶然,却让郭穰的心骤然一定。

——有皇后呢

“太医令言,兹事体大,彼等难以决断。”郭穰长跪低语。

兮君吸了一口气,随即闭上眼又睁开,反复几次,才抬眼看向自己的外祖父。当着河间王的面,兮君也没有避讳,开口便道:“大父……”

霍光垂下眼,唇角动了动,道:“臣去见陛下。”

“大父辛苦。”兮君立刻应了下来。

兮君的话音方落,霍光已经行了礼,随即便往内殿行去。

见霍光离开,刘庆只觉得心中一冷,全身都僵硬了,若不是他身边的宠姬死死地掐着他的手腕,只怕他当场就能喊起来。

——这个时候,当朝权臣去见不省人事的少帝……

刘庆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一下一下地跳着,震得他无法呼吸……想说的话终究也没有说出口。

——他知道此事不妥,但是,他更清楚,身为诸侯王,他是不能在此事置喙的

——燕王曾经干过,下场呢?

——如今,宗室中还有广陵王、昌邑王……哪里有他这个河间王多嘴的份?

就这般不断地告诫自己,刘庆总算是把激动的情绪平息了下来,即使仍旧悬着心,但是,终究是镇定了不少。

“皇后……”镇定了下来,刘庆先想到的就是告退,然而,年幼的皇后根本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河间王且坐。君之事,非吾可决。”

十一岁的皇后很平静地陈述,让刘庆目瞪口呆,只能应诺不语,低下头,不安地寻思此事将如何展。

河间王有不少时间可以寻思,但是,内殿之中,太医署诸人却没有这样的机会。

根本没有容他们多想,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声响,听着动静,当是宫人、宦者向贵人行礼。

太医令等人不敢怠慢,连忙向内户赶去,准备迎候贵人,刚刚站好,就见霍光进了内户。一干人连忙参拜。

霍光没有理会他们的见礼,而是径自向天子所卧的大床走去,随后便站在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少帝,半晌无语。

“……大将军……”

太医令刚出声就被霍光打断了:“君等为太医,何以难以决断?”

霍光的声音轻缓,却让太医署一干人颤栗难已。

其他人犹可,太医令却是不能不答。他咬了咬牙,稽答道:“臣无能。”

——自承无能,也比事后担责任要好

何况,现在这个情况,这位大司马大将军究竟是什么打算,他们谁也不知道……

霍光没有出声,太医令也不敢抬头,眼角瞥见霍光一直站在天子的床前,丝毫未动。

良久,殿中诸人才听到霍光慢慢地说了一句:“明年,上方可元服。”

96、当如何

96、当如何

帝寝之中鸦雀无声。

看着几名宦者轻巧地将少年天子移到绣幄之中的大床上,兮君垂下眼,沉默不语。

“中宫?”傅母低声唤了一声,见皇后没有反应,又轻轻地扯了一下她的衣裾。

似乎是被惊动了,兮君猛然抬眼,瞥了立于自己身后的傅母一眼,随即便将目光投向仍旧躺在床上的少帝。

殿上侍奉的诸人或立或跽,皆肃手低头,屏息凝神,连眼角的余光都收敛了起来,只盯着自己脚前的方寸之地,因此,没有人看到皇后眼中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虽然是外孙女,但是,霍光素来不对兮君多加戒备,尽管谈不上视若心腹,却的确不曾刻意隐瞒什么。

郭穰是陪着霍光去温室内殿的,如何会不知道霍光在内殿之中的言行?既然霍光不曾特别叮嘱,郭穰自然是将所有事情都对皇后详细地禀告了。

——明年,上方可元服。

从温室殿到宣室殿,郭穰禀报了很多,但是,一直萦绕在兮君心上的始终是那句话。

——她的外祖父……竟然……

兮君并非不晓事,如何能听不懂霍光的言下之意?

——事实上,未央宫中,谁又会听不懂?

太医令当时就回应了大司马大将军仿若自语的这句话:“明年必是无妨”

——这点信心,太医署还是有的。

于是,温室殿中,霍光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便离开了内殿,回到前殿,一派安稳地恭送河间王离开禁中,还不忘嘱咐皇后:“温室终非帝之正寝,上还宣室为宜。”

于是,兮君就看着一干人将皇帝从温室殿搬到了宣室殿。

这是兮君第一次到宣室殿,第一次进大汉天子的正寝,但是,她并没有太过好奇,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看着至今不曾清醒的刘弗陵,兮君眨了眨眼,想叹气,却终究是没有出声,只是站了一会儿,便默然地转身,准备离开了。

“中宫”傅母再次出声。

兮君停了一下,冷淡地看了傅母一眼,见傅母陡然警醒,低头不语,才再次举步离开。

虽然有些不安,但是,傅母参乘,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皇后登上辇车。等着车户关闭,辇车行出一段路之后,傅母才心翼翼地道:“妾以为,中宫在宣室应召侍医。”

兮君端坐着,腰背挺得笔直,目光却垂着,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傅母的话。

“太医署行事谨慎,义女医……”

看到皇后无动于衷的模样,傅母多少明白,自己侍奉的这位皇后并未动怒,因此,也就慢慢地说了开来,然而,还没有说完,就听到皇后冷淡地应了一声:

“何必?”

傅母一愣,定了定神,却见皇后将目光投向了车外,唇边啜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何必?

——何必……什么呢?

傅母捉摸着,却想不明白。

辇车停下,宫人侍奉着皇后下辇。

站在椒房前殿之前,望着粉色的墙壁,兮君却久久没有进殿的意思。

春寒料峭,中宫诸人都不禁为皇后的举动忧心,众人看向傅母,却见中宫傅母轻轻摇头,显然不认为需要提醒皇后,最后,还是倚华皱着眉上前,低声道:“中宫,风寒,君宜入殿。”

兮君没有回答,也没有动。

倚华不敢再出声。

——今日的事情太多,太诡异,实在让人拿不准皇后现在的情绪如何……而这位年少的皇后……近来……脾气本就不好……

“……唉……”

良久,年少的皇后长叹一声,微微转头,看着自己的长御,低声道:“我当如何……”

——并不是询问,只是叹息。

倚华一怔,随即便低下头,不敢出声了。

——这种话……让她如何应?

不过,兮君本来也没有指望倚华回应自己。站在前殿的高台上,年少的皇后又叹息了几声,便缓缓地进了殿。

傅母与倚华相视一眼,都没有立刻跟上,最后,还是倚华抿了抿唇,对傅母点了点头,随即便先进了椒房殿。

傅母有些意外,不过,稍一犹豫,她还是跟着倚华进了殿,但是,脚步却放缓了许多,显然是不想与倚华离得太近。

——倚华的举动……应该是想与皇后说什么……

的确是傅母想的那样,倚华的确有话想对皇后说。

“中宫……”追上兮君,倚华在皇后的身后低声言语,“县官之事非中宫可虑。”

听到倚华的话,兮君的脚步陡然一顿。倚华几乎是同时停了步。

“非我可虑?”兮君重复一遍,目光又黯了一些,却没有看倚华,抿了抿唇,便继续往后寝走去。

倚华跟在皇后的身后,心中不停地斟酌,该如何对皇后措辞。

椒房殿内的廊道并不曲折,眼见着快到后寝了,兮君再次停步,依旧没有看着倚华,只是轻声地说了一句:“何者为我可虑?”

倚华低下头,声音更轻了一些:“权。”

兮君一怔。

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倚华轻声对皇后进言:“大将军之权在朝,宫禁之内方是中宫容身之所。”

白了,大将军的权势的确炙手可热,但是,宫禁之内与外朝毕竟不同,皇后……不能全部倚赖大将军。

这是霍光之前曾经表达过的意思,但是,因为上林柳的事情,兮君并没有将那些话放在心上,这会儿,再听到这些话,她却不是不能想了。

——宫禁……

——权……

兮君抽了一冷气,转头瞪向倚华,然而,低着头的倚华却似乎没有察觉她的目光,依旧是一派恭谨的模梓。

兮君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心中的惶恐。

“长御……”兮君没有睁眼,“当如何为之?”

倚华抬起头,端详了皇后一番,才低声道:“党同伐异。”

兮君睁开眼,与倚华相视不语,眉头却慢慢地皱了起来——这四个字说得再简单不过,也再明白不过了,但是……何者为同?何者为异?

兮君这样想着,也这想问了出来。

然而,这一次,倚华沉默了许久,仍然没有给答案。

这么一会儿,傅母与其它侍御已经渐渐走近,兮君与倚华却一直没有动。

见她们君臣二人站在廊上不动,傅母等人却是不敢靠近了,脚步自然是更慢了一些。不过,距离毕竟有限,就在傅母等人快走到倚华身边时,兮君忽然笑了。

倚华低下头,傅母与一干侍御更是立刻停步,低头肃手,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诏大将军来见。再诏义姬,往宣室殿行,为我侍上医药。”兮君直截了当地说了两句话,语气更是前所未有的强硬。

中宫诸人都是一惊,待反应过来,明白皇后说了什么,更是脸色大变,连倚华都脸色数变之后才镇定下来,低头对皇后应了一声:“诺。”

长御在皇后身边犹如侍中之于天子,都是近侍之人,代传诏令也是常有的事。倚华坦然地应了诺,也就坦然地退了下去,自去内谒者处传皇后之诏。

对皇后的诏令,义微并没有丝毫的惊讶,应唯奉诏之后,便直接往宣室殿去了,霍光却是挑了挑眉,神色也有些古怪,但是,并没有说什么,恭恭敬敬地应了诏,便往椒房殿去了。

到了椒房殿,见礼完毕,祖孙二人分别落座。看了看皇后的脸色,霍光倒是没有绕圈子,而是很直接地对皇后道:“上已病,中宫当更加珍重自身。”

兮君垂下眼,轻轻点头。

——今日……霍光的话都是如此……

……几近直白……

她的外祖父几乎就是在直言——她可不能也病倒了

——他对她尚有期望

兮君只觉得唇舌间满是苦涩。

汉长安城以“八街九陌”闻名于世(《三辅黄图》),也即是有说八条大街和九条大道。“八街”的名称,见载的有“香室街”、“夕阴街”、“尚冠前街”、“华阳街”、“章台街”、“藁街”、“太常街”和“城门街”。经考古探测,除西安门直通未央宫、章城门接城内环道(即“环涂”)外,其他1o座城门都有大道直通或相通,呈垂直相交。其中的安门大街、直(城门)霸(城门)大街、清明门大街、雍门大街、厨(城门)宣(平门)大街的路宽都在4556米之间,分三道有如今日的“三股道”,中为御用的“驰道”。如果再加上北去渭水的横门内大街,就构成为长安城内的主干道。那么,不计西安门和章城门,其他城门内的大道加起来也正好是“八街”。当年,两侧的临街建筑必定是“甍宇齐平”、异常壮观的。若以古街名“对号入座”的话,学者们的意见还不一致。说“香室街”是清明门内大街,似乎大家没有多大的歧义。而对安门大街,史念海先生说是“章台街”[17],何清先生说成“城门街”[18];对直城门内大街,史先生认为是“藁街”,何先生以为属于“太常街”;史先生还认为华阳街即是横门内大街。

97、亲子

97、亲子

走出椒房前殿时,霍光稍稍停了一下,神色波澜不惊,一派淡漠,也没有转身回望,只是在殿门前站了一会儿,随后便如平常一样从东侧的石阶离开了椒房殿。

火齐屏风与锦绣重幄遮挡住了殿门,因此,坐在殿中的皇后看不到外祖父的举动——即使看到,她也没有心思去多想。

——此时此刻,她连考虑自己都考虑不过来了

保持着端坐的姿态,兮君良久都没有动弹一下,直到傅母等人悄然上殿请示夜食之事,她才恍然回神,却只是随口应了一句,并没有动弹的意思。

傅母不敢多问,倚华却没有那么顾忌,但是,当着保傅与诸侍御的面,她也不可能真的多问一个字,直到侍奉皇后就寝时,她才凭着身份,摒退众人,悄悄地询问。

“婢子以为,大将军见中宫后,中宫当更安心一二才是。”倚华一边侍奉皇后脱去层层衣裳,一边低声道。

——她是真的这样想的。

——毕竟,一直以来,霍光对这个外孙是真的在意,也真的有维护的行为。

——霍光应当会让皇后的心安定一些才是。

兮君一直怔怔地任由侍御服侍,这会儿,听到倚华的话,也是怔忡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安心……”兮君低声重复倚华的话语,随后若有所思地点头,“我当安心才是……”

——她的外祖父的确给了她承诺。

——那是绝对维护她的承诺

——作为皇后,作为外孙,她都应该不必忧虑了

——她应当安心才是

——为什么……

——为什么她的心反而更加惴惴呢?

兮君轻轻皱眉,心神终于告别了恍惚的状态,却又陷入更为茫然的疑问之中。

侍奉上官皇后多年,倚华可以说比这位皇后自己更加了解她的心思——至少是在某些问题上。

为皇后套上绛袍,倚华一面理着皇后的头,一面放柔了语气,询问:“中宫为上忧?”

“为上忧?”年少的皇后再次重复长御的话语,只不过,语气不再恍惚茫然,而是再明显不过的惊诧,其中还带着几分莫名其妙的意思。

——她为刘弗陵忧虑?

若不是多年教养的约束,兮君简直想冲倚华翻白眼了。

倚华自己也挑了挑眉,随即便哑然失笑。

——也是

——这对少帝帝后之前本来就是既无深情,也无利益同盟,这位皇后怎么也不会为皇帝的境遇太过忧虑了。

——即便是最初的忧虑,多少有几分为皇帝担忧的意味,也不过是因为,她是皇后,会被皇帝牵连。

抿了抿唇,倚华再次开口,语气淡定了许多:“既非为己,也非为上,中宫为何不悦?”挑了一下眉,倚华的声音又低了一些:“中宫对大将军所虑不满?”

——既不是为自己担忧,也不是为了皇帝,倚华能想到的可能只剩下这个了。

——皇后是不是对大将军的计划有些不满呢?

虽然不知道详情,但是,倚华很清楚,这一次,霍光的言行都在表达一个意思——他对刘弗陵的耐性已经告罄了

倚华不认为,面对霍光的出手,刘弗陵还能有反击的余地。

——现在,看的就是霍光如何打算了。

——然而,无论霍光如何打算,刘弗陵都已经是被放弃的了

——现在……她关心的是,霍光打算选何人为继……

想到这儿,倚华陡然一惊:“大将军有何打算?”

——难道……

倚华不是不无知妇人,她很清楚,什么样的选择对霍光最好。

——此时,上官家当年的选择正是对霍光最好的选择。

——幼主……少帝……

倚华的手陡然一颤。

兮君也闭上眼睛,默然无语,眉目间满是萧索的神色。

就在之前,她的外祖父对她说:“汝为君。汝子即汉之適嗣,正统所在,天下归心。”

兮君愕然,良久才不解地对霍光道:“吾子?”

霍光唇角微扬,双唇却抿得更紧了,他说:“汝之亲子。”

——这已是毫无歧义了。

兮君几乎是目瞪口呆,好一会儿,她才喃喃地道:“大父亦做此念……”

——她自己都说不清,她口中的“大父”究竟是指谁了……

霍光也没有辩解,只是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惟有亲子,中宫方无后忧。”

——这是实话。

——无人可以反驳。

——她的外祖父的确有私心,但是,那份私心也的确与她有百利而无一害。

兮君只能沉默不语,随后看着霍光以恭敬依旧的态度请退、离开。

这会儿,兮君仍然沉默不语。

她也说不出理由,只是单纯地不想将详情告诉倚华。

然而,她的反应已经让倚华知道得足够多了。

“中宫……”倚华的语气格外复杂,一时竟是无从说起了。

“卿且退。”兮君垂下眼,淡然地摆出拒绝的姿态。

——此时此刻,她不想听任何人的进言。

“……诺……”倚华没有坚持,稍一犹豫之后,便还是退了出去。

等倚华应了声,兮君便直接扬手:“卿等皆退。”

寝殿中的诸侍御都是一惊,但是,看着皇后淡漠的神色,再看看倚华的眼色,便齐声应诺,依次退出了内卧。

出了内卧,几个长御与宦者仆射便抬眼看向倚华,无声地询究竟出了何事?

倚华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只是,她也不知究竟,只能皱着眉向几人表示事态不好。

此时在殿上的都是近身侍奉皇后的人,哪一个也不是愚笨的。站在倚华的一个长御伸手扯了扯倚华的衣袖,低声道:“中宫难道是想着为妇之道了?”

她问得直白,却也委婉——至少,这是能答的问题,答案也能透出很多东西。

倚华没有犹豫,斟酌了一下措辞便道:“非也。”

诸人几乎是同时松了一口气。

——谁会希望自己与舟同沉?

——他们都是皇后的近侍,自然只会盼着皇后更好。

倚华也是这样的想法,但是,想到某一个可能,她心里就格外不舒坦。

——与皇后无关,与霍光也无关……

倚华皱了皱眉,心里寻思着,要不要与霍光说明白。

这个念头一起,倚华便在心里将之否定了——她有什么资格与霍光商议呢?

——霍光看重她,也不过是因为那些往事,但是,如今,霍光若是起了那般的心思,也就表示,那些往事不再是他心里最在意的东西了……

——毕竟……已经这么些年了……

何况,如今的霍光已经不是当年的奉车都尉,而是临朝秉政的大司马大将军。

倚华咬了咬牙,重新寻思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倚华忽然被旁边的长御扯了一下,她连忙收拾心神,跟着众人退后静立,随即就见到被谒者引领进殿的义微。

倚华的眼睛顿时一亮。

义微是来向皇后复命的,不过是侍医药而已,更何况皇帝那儿本就有侍医,哪里真的需要中宫侍医做什么,因此,义微在内卧并没有待多久,便退了出来。

倚华悄悄地向义微使了眼色,义微并没有反应,规规矩矩地跟着谒者退了出去,不过,倚华并没有担心。

又候了一会儿,皇后吩咐灭灯,倚华才向身边的长御招呼了一声,退出皇后的寝殿。

为了躲过众人的耳目,倚华特地绕了远路,因此,也就赶得比较急,几乎是一路冲进了中宫侍医的庐舍。

义微坐在漆案边,被她的动静吓了一跳,随后才哭笑不得地递上已备好的汤水:“这会儿,中宫应已寐,君何以如此?”

倚华接过漆杯,狠狠地一品饮尽,总算将心气平顺了下来,随后才坐下,与义微隔着漆案说话。

“义姬……”倚华一路赶来,倒是没有来得及想清楚如何说,因此,语气就带了几分犹疑不定。

义微不禁微讶,挑了挑眉,却没有吭声——倚华为什么来见她,她多少也猜得到一些,但是,毕竟是猜测,她也不好直接说什么。

倚华也知道这一点,因此,也没有在意,只是再三斟酌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义姬可知中宫可安好?”

义微再次挑眉,却还是答了:“中宫甚安。”语气稍有不悦。

倚华微哂——也是……义微是中宫侍医,中宫身体不好岂不是说她不称职吗?

沉默了一会儿,倚华再次开口:“中宫尚幼……义姬可知,其何时……天癸可至……”

倚华问得犹豫,脸也有些红,义微却眯了眼,良久没有吭声。

“义姬……”倚华看着义微,眼中带着几分恳求。

义微不由叹息。

——倚华的问题意味着什么,她身为女医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

——何时,天癸可至……

的是何时成*人,实际上想知道的……不过是皇后何时能有子……

又叹了一口气,义微垂下眼,看着自己面前已经不再有热汽升腾的汤水,淡淡地道:“甚巧……我出宣室时,于廊上遇大将军,大将军亦做此问。”

倚华捏紧了漆杯,眼中显出了几分紧张:“君如何答?”

义微没有抬眼,却给了答案:“中宫体虚,恐二七尚不能若此。”

倚华陡然松了一口气,然而,义微又说了一句话:“大将军曰:‘汉无適嗣,终非幸事,望君勉之。’”

“义姬”倚华不由惊呼。

义微低着头,轻声叹息:“无亲子,终非幸事……”

因此,在霍光面前,她应了诺。

98、禁忌

98、禁忌

义微的话让倚华的脸色顿时大变,只觉得身子都僵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吭声。义微也没有说话。

她们是故交,对彼此的心思至少都了解六七成,更何况,义微也未必没有相同的念头。

——同样是昔日椒房殿的旧属,义微又怎么可能完全没有计较呢?

倚华想什么,义微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事实上,若不是因为皇后的生母,义微也不会在霍光面前应诺此事。

官皇后若是有子,霍光会怎么选择?

——毕竟,人心皆有亲疏之分。

倚华不是不想质问,但是,她身份微贱,更不比义微亲近卫氏,因此,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质问义微,只是,那个问题堵在她心里,实在是不吐不快。

“女医自是有慈心。”倚华尽量维持平静的语气,却无论如何也难掩其中的讥诮。

义微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依旧盯着漆几上的耳杯,眼都不曾抬一下。

“女医”倚华有些恼了。

“长御,我只念敬夫人……只此一子……”义微轻声叹息。

——霍幸君……那个女人……只有皇后这么一点骨血在世了

即使霍光有私心,她也不能不顾虑这一点。

倚华一怔,却是无言以对了——她与霍幸君并不熟稔,但是,想到那个悲伤无奈却一派坚定的女子,她实在无法说出什么不悦的言辞了。

“……唉……”

良久,倚华低叹一声,皱了皱眉,她终是将心中的怨意说了出来:“赵女当绝之”

这句话让义微讶然抬头,随即便看到倚华眼中毫不掩饰的怨恨。

“长御……”义微愕然。

倚华攥紧了拳头,望着义微,一字一句地道:“赵女之孙,敬夫人若知,将何如?”

义微不由默然。

——赵女……

虽然倚华不曾明言,但是,义微还是很清楚这两个字是指代谁的。

——那个出身故赵国的赵姓女子

——今上的生母

义微同样不喜欢那位赵婕妤,但是,倚华这般怨恨的态度仍然让她惊讶。

“长御之意……”义微心翼翼地询问。

倚华咬了咬牙,对义微道:“我不便出入,女医将我方才所言告于大将军即可。”

义微不由皱眉——她可不是给人传话的奴婢

倚华微哂:“不过是当年旧事。”

——当年……

义微若有所思地点头,倒是没有再问什么。

两人相视片刻,倚华便起身告辞了。义微也跟着起身相送,一直将她送到廊上,才止步,却仍旧没有回转,而是站在廊上,望着倚华离开的方向,兀自出神,良久才转开眼,又思忖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竟是往掖门行去。

中宫侍医也是少府属下,出入宫禁自然是无妨的,甚至都不必告休。义微随口编了一个理由,验了符籍,便被放行了。然而,出了禁门,义微自己却怔住了。

——这会儿……她怎么才能见到霍光啊

义微不由懊恼地拍打自己的脑门——只想着倚华的话了,竟是把最关键的事情给忘了。

懊恼过后,义微也只能自己寻思解决的办法,只是,思忖再三,义微也找不到妥当的传话之人,最后,她咬了咬牙,干脑自己往尚书台去了。

——这个时候,霍光应当在尚书台。

霍光也的确在尚书台,中宫的名号也的确好用,义微不过在尚书台外站了一会儿,就有掾吏前来引领,却是避过众人,进了一间耳室。

室内并没有人,也没有坐具,义微挑了挑眉,也没有开口问,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候。过了好一会儿,霍光才匆匆前来。

“大将军长乐未央。”义微行礼拜见,一丝不苟。

“何事?”霍光也没有迂回,开口便直接询问。

义微起身,却没有抬头,不带一丝情绪地将倚华的话复述给了霍光。她的话音方落,霍光便猛地抽了一口冷。

义微不由讶然,悄悄抬眼,正瞥见霍光骇然苍白脸色。

——竟然真的有用……

义微不禁好奇,霍光会如何决定了。

沉默了半晌,霍光才慢慢开口:“倚华如此言?”

“然。”义微平静地应道,心中却不由揣测,当年的事情,霍幸君究竟牵涉进去多少……

霍光微微眯眼,半晌才道:“君以为如何?”

义微一怔,随即便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回答:“妾不知究竟……”如何回答?

她的话没有说完,霍光已经摆手阻止了,她也就顺势停了话,没有往下说。然而,霍光仍旧没开口。

义微低着头,不由挑了挑眉。

起来,霍光自己也难以决断。

“……微……”霍光忽然唤义微一声。

“妾在。”义微依旧低着头,毕恭毕敬地应声。

“中宫……可能有子?”霍光的语气尚算平静,神色却格外复杂。

义微抬头,看着霍光,眼中带着几分疑惑。

——他究竟想问什么?

霍光抿紧了双唇,不肯再说话。义微只能揣测着霍光的意思,斟酌着言辞,慢慢回答:“中宫……无恙……于子嗣无碍……然……未必能有子……”

霍光不解地看着义微,有些不明白她的话为何自相矛盾。

义微叹了一口气:“大将军,阴阳相合方能有子。”

——想有孩子,不是单方面的事情啊

霍光不由皱眉:“……县官……”

义微点头。

官嫱的身体只要好好调理,日后自然是水到渠成,自然无碍。

——怕只怕……那位少帝根本等不到那一天。

霍光挑了挑眉,忽然失笑:“微……”

“大将军?”

“少府太医云,上之疾,忌房事为宜。”霍光低笑转语,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义微并不惊讶,反而赞同地点头:“理当如此。”

——房事有损精气,而少帝之症本就是精气不足之症。

霍光轻笑:“我正准备下此令。”

义微点了点头,随即猛然抬头:“中宫?”

——若是如此,中宫怎么办?

——霍光之前对她说的话又如何算?

霍光垂下眼,轻声道:“且待天命。”

说着,霍光不由叹了一口气,轻轻摇头,随即却沉了脸:“我欲中宫有子,却非冀皇子。”

既然倚华把话挑明,霍光也干脆对义微说个明白。

——她们真的是多虑了

霍光看着义微一脸尴尬之色,心中不由失笑。

——他若是真的存了私心,一心为自己的权势着想,哪里会寄希望于皇后有子?

——他的外孙女才十一岁尚未成*人不说,即使是已经长成,也未必能很快有孕。

——与其冀望于此,还不如选宜男之女进御

——总之是今上之子即可。

霍光冷笑。

——今上之子……

“倚华之言甚是。”霍光冷言。

——赵女之孙

——让那个女人的后裔继续占着皇帝之位?

只是想一想,霍光都觉得无法忍受。

义微没有劝那个可能于她也不是什么值得愉悦的事情——她只是低声提醒:“中宫之子亦为上之子。”

——若是上官皇后有子,那必然是今上之子……也就是那个赵女的孙子……

霍光敛了笑容,抿紧了嘴唇,半晌才道:“中宫若有子……即天使之。”

义微一怔,总算是有些明白霍光的想法了。

——这位大司马大将军的确是有私心。那私心也不是多么见不得人。不过就是希望皇帝的身上有自己的血统。

——这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只是,霍光自己也清楚,这个可能性是多么的低

——皇后只有十一岁,当未成*人,而今上……

——那位少帝已经被他放弃了,又能活多久呢?

——一年?两年?三年?

义微垂下眼,心中暗暗冷笑。

——以她的所见所闻,那位少帝能再活个三五年都不容易

——而且,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动任何手脚

——这三五年中,那位少帝能留下子嗣吗?

——或者说,那位少帝能让皇后生下子嗣吗?

——霍光已经把其他后宫进御的路都给堵了,只剩下一个皇后……

——那样年幼的皇后……

——若是这样,还能让那位少帝留下子嗣……

——那真的是天命使然了

说白了,霍光与倚华一样——怜惜着年幼的皇后,却也对那位少帝深感厌恶。

——谁让少帝是那个赵女之子呢?

倚华不愿少帝有子,霍光又何尝愿意?

——然而,皇后却是他的血亲……

——一个女子……没有子嗣……终究是艰难的

霍光不能不顾虑这一点,只是,这份期待又有多深呢?

义微不由叹息官嫱的身体也并不是多么健康……三五年……能不能成*人都很难说

——有子……

——真的是想得太远了

……

义微的心中不由一动。

——或者……这才是霍光的目的?

——用医者之言与他对適子的期待,让某些可能永远断绝?

义微抬眼看向霍光,却什么都看不清楚。

“若上无子……”义微听到自己的声音这般说着,却良久都没有得到答案。

——这个问题也的确不适宜现在就说出答案。

99、皇后下诏,御史奏劾

99、皇后下诏,御史奏劾

“……上待疾,禁内后宫皆不得进……”

兮君讶然出声,好一会儿才放下手中的尺一板,抬头看向立于殿中的杜延年。

“此令……”兮君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问了。

杜延年微微挑眉,没有吭声。

兮君揉了揉眉心,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便懊恼地皱眉——这是椒房前殿,满殿都是椒泥的辛香,再加熏炉中缓缓蒸腾的合香味道……着实是让人心烦。

心绪烦乱,兮君知道这般情形,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楚的,于是,她拧着眉,很干脆对杜延年道:“大将军可有交代?”

对皇后的问题,杜延年并无意外的表示,语气恭敬地回答:“大将军望中宫约束后宫。”

兮君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杜延年,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出声,语气非常平静:“若有诏令至后宫……”

宫禁自有制度,后宫皆居禁内,而天子如今却在宣室,后宫即便想进幸侍奉,也是出不得禁门的——除非有诏令召见。

杜延年依旧低着头,对皇后的话毫不动容:“上待疾,岂会有诏令至后宫?”

当朝九卿语气平淡,然而理所当然的语语却透着一抹毫不掩饰的冷厉。

兮君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一把火从胸口直冲上头,让她的额角痛得厉害。

——杜延年就差直言,皇帝绝对不出诏令了

兮君揉着额角,又在痛处按压了好一会儿,才对杜延年点头:“吾已知。君且退。”

杜延年立即应诺,刚要行礼退下,又想到霍光的交代,连忙重亲低头立定,对皇后禀告:“大将军尚有一言。”

“嗯?”兮君稍讶。

——还能有什么事?

“椒房虽在后宫,中宫上食不在此诏之禁。”杜延年很认真地复述了霍光的话。

兮君一怔,半晌都说不出话来,等回过神来,才现杜延年已经离开了。

“大父何意?”兮君只觉得自己的头更痛了。

傅母一直坐在皇后的身侧,这会儿,听到皇后的呢喃自语,禁不住喜形于色地对皇后道:“此事于皇后甚善。”

“甚善?”兮君看了傅母一眼,却是轻轻摇头,什么都没有再说,便径自起身,离开前殿。左右侍御连忙跟上。傅母虽然满腹不解,却也立刻起身,不敢怠慢。

走出前殿,香氛稍淡,兮君的心也慢慢地平静下来,顺着廊道又走了一会儿,兮君若有所思地止步,扬手招人上前。

随侍的宦者上前应命,只听皇后慢慢地言道:“草诏,用玺,颁中外。”

宦者一愣,刚要问草何诏,就陡然明白过来,于是出口的询问变成了:“是否直书大将军令?”

兮君微微眯眼,瞥了那句宦者一眼,才慢慢地点头。

——她可不认为,只凭她的皇后诏,就能震慑住禁中与后宫那些女人

——还是把大将军抬出来,让她们自己掂量为好

见皇后如此表示,傅母与诸侍御都是脸色微变,连应命的那个宦者也怔怔地望着皇后,没有立刻应唯。

“嗯?”兮君挑眉,扫了一眼诸人,有些不明白自己这个决定有何不妥。

傅母欲言又止,倚华也垂下眼,没有解释的意思。

兮君移开眼,没有再理会诸人,直接举步离开,将那个宦者吓了一跳:“中宫”

——他究竟该怎么办啊

兮君没有理会,更没有停步,一干侍御连忙跟上,自然也顾不上那个可怜的宦者了,只有郭穰,在走过他身边时停了一步,低声斥道:“应唯去。”

那个宦者打了一个寒颤,顿时明白过来——他们是臣,皇后是君,他们哪有权力去质疑皇后的命令啊

“唯”宦者应了一声,迅转身离开。

兮君仍有课业,不过,在寝殿稍歇了一会儿,便被傅母要求继续课业,直到太官上食,才结束午前的课业。

用过昼食,兮君倒没有想着休息,而是向左右问起了诏书之事。左右侍御也不清楚,不过,立刻就有人出去,将负责此事的人唤了过来。

来的是中长秋。行礼之后,中长秋也没有多话,直接奉上了诏书,同时解释:“中宫诏曰:‘草诏,用玺,颁中外。’故此诏已用玺颁下。”

兮君打开牍板,看了一下,便随手交给了身边的长御,等长御将诏书交还中长秋了,她才问道:“诏已颁,中外可有议论?”

中长秋一怔,抬眼看了皇后一眼,却只看到皇后一脸兴味地望着自己,似乎真的十分好奇。

“禁中、后宫并无议论。”中长秋硬着头皮回答。

兮君沉默了一会儿,便摆了摆手,长御随即示意中长秋退下。

又坐了一会儿,兮君才开口吩咐:“我稍感不适,且免朝请。”

“诺。”随侍的一名长御低头应下,随即便悄然退出殿。

皇后傅母一直在一旁侍奉,这会儿见皇后神色不豫,端坐不语,便忍不住低声劝道:“中宫不必多虑。此乃大将军之令,中外必不敢议论。”

——以霍光如今的权势,谁敢多说一个字?

不必说,此事还占着为天子身体着想的大义之名

兮君不由轻笑,点了点头,倒也认可傅母的解释。

——应当是如此

——虽然肯定有人不满,更有人不悦,但是,只要没有人敢说出来,就可以当无事

——至少,她能省事、省心

想到这儿,兮君倒是愉悦了不少,心中原来的担忧更是去了大半。

与此同时,霍光看着大长秋宣颁的皇后诏,却是哭笑不得,同在室内的几人更是面带忧虑。

“幼公似觉不妥?”送走大长秋,霍光便直接点了其中一人询问。

“皇后诏中直言大将军上书,与将军名声无益。”杜延年委婉地指出诏令中的问题。

杜延年也挺意外的——皇后竟然就这样直白地说明,此诏出自霍光之意

——这是对霍光表示不满吗?抑或者……根本就是抗拒?

霍光不由失笑,转身返回室内,待众人都坐下了,才看着杜延年笑道:“皇后诏中不言我之意,中外即信,此诏出自皇后之意?”

众人一愣,却是无言以对了。

——谁会相信?

——没有霍光的授意,十一岁的皇后会下这种禁令?

——即便是他们都无法说一个“信”字啊

见众人无语,霍光也没有再说什么,笑了笑,便问起另一件事:“幼公方才要奏何事?”

方才,杜延年匆匆过来,明显是有急事,却正与大长秋赶到了一块儿,因此一直没有说。

自元凤元年起,虽然张安世是右将军兼光禄勋,也是霍光认可的当朝第二人,但是,真正在霍光身边,协助其处理事务的却是杜延年。

——太仆、右曹、给事中。

虽然不比张安世显赫,但是,杜延年的官职都是参政决事的内朝官职。

两年来,朝中官吏都习惯了由杜延年开口,将霍光的各种意思表达出来。

——吏民上书言便宜,辄下延年平处复奏。

——言可官试者,至为县令;或丞相、御史除用,满岁,以状闻;或抵其罪法。

可以说,现在,还能向霍光进言的,除了张安世,就是杜延年了——张安世素来谨慎,不是万不得已,素来是不开口的;即便是开口,别人也未必有机会知道。

这会儿,诸人自然将注意力从后宫事务上转到杜延年将要说的事情上。

听到霍光问,杜延年收敛了神色,取出一份奏书,恭敬地递到霍光面前的漆几上,同时低声解释:“侍御书劾奏。”

霍光一怔,随即也没有急着看那份奏书,而是问杜延年:“因何事劾何人?”

霍光领尚书事,按道理,所有奏书,他都是清楚的,但是,每日官民上书不知凡几,他又怎么可能一一过目?而且,近来,他的注意力也并不在尚书事上,奏书之事,一直由杜延年代其处理。

杜延年寻思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谨慎地问了霍光一个问题:“大将军是否记得桑迁?”

“桑迁?”霍光皱眉,“与御史大夫有关?”

这个“御史大夫”自然不是指现在任御史大夫的王,而是指王的前任,因谋反伏诛的桑弘羊。

杜延年点头:“桑迁乃桑弘羊之子。”

霍光回忆了一会儿,总算有了一点印象,点了点头,示意杜延年往下说。

“燕王、长公主与左将军谋反时,桑迁出逃,曾匿于其父故吏侯史吴处,后迁被捕得,未曾详询即伏法,故无人知此事。”

杜延年解释得很详细,霍光知道其必有缘故,也没有催促,只是认真地听着。

杜延年的语气更加谨慎:“去岁六月,赦天下。吴自出系狱。廷尉与少府治此案,皆以为‘桑迁坐父谋反而侯史吴臧之,非匿反者,乃匿为随者也’,即以赦令除吴罪。此番侍御史治实,却以为“桑迁通经术,知父谋反而不谏争,与反者身无异。侯史吴故三百石吏,匿迁,不与庶人匿随从者等,吴不得赦。”奏请覆治,又劾廷尉、少府纵反者。”

100、“大将军对君侯不满?”

100、“大将军对君侯不满?”

尽管已经有过两次大赦,但是,元凤元年的谋反案仍然一直在处理。并不是霍光穷治不舍。

——事实上,燕王等人死后,霍光便一力宽宥了,别说宗室子,就是官吏也鲜少真正被牵连诛及的。

——比如苏武,其子苏元是实实在在地与谋之人。按律,谋反之罪,本人腰斩,父、母、妻、子弃市。廷尉奏请逮捕苏武,霍光不便驳回,便直接将此奏搁置不议,自然也就无人再追究此事了。

虽然霍光无意株连太过,但是,汉家自有制度,有些事情,并不是他能否定的,当然,他不在意也并不代表反对。比如说,让廷尉一直无法中止追索谋反案的原因之一——收孥之事一直没有完成。

——燕王、长公主,甚至上官家,都是当朝显贵,家赁甚多,奴婢成群,当日事起突然,霍光也不可能太关注那些细节,自然也多有逃脱的。

——另外,就是像这一次侯史吴的案情这样的,当年曾经在知情或不知情的情况下,藏匿过涉案罪人的。

反正,直到元凤三年,当时负责治谋反案的廷尉王平、少府徐仁等人仍然经常处理谋反案相关的事情,一直以来,他们的处置也都没有出过问题,因此,这一次,被御史奏劾,两人都是大吃一惊。

徐仁毕竟在宫中,又是丞相之婿,消息自然比王平更灵通一些,但是,接到消息,徐仁回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想起侯史吴是谁,就不必说案情了。于是,他立刻去了廷尉寺。

廷尉寺并不在未央宫,不过,官寺离得也不算太远,但是,徐仁赶过去时,王平仍然没有得到消息。徐仁也不敢大意,让王平摒退了所有人,才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原委。

“侯史吴?”王平听着也是一怔,回想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印象,随即起身唤人去寻案卷。

“少府勿忧。”廷尉史受命而去,王平才转头劝慰徐仁,“若仆所记未错,此案乃左冯翊所上。”

听到这个话,徐仁心下稍安,不过,两人的心情终究是不轻松,因此,也没有交谈,各自坐在各席上,都沉默不语。

等廷尉史将案卷送来,徐仁虽然着急,却也没有立刻伸这毕竟是在廷尉寺正堂。

简册的封检上都写着编号,王平依次打开,每看过一卷便让掾史递给徐仁。足足用了一个半时辰,两人才把侯史吴案相关的简册都看了一遍,随后,两人相视一眼,却是同时松了一口气。

——侯史吴当日自出,是左冯翊收系的,问案之后,也是由左冯翊上奏,奏记上也列出遇赦等情况。他们两人不过署了可字。

——虽然深究起来,也不是没有问题,但是,这种情况,他们的罪责总是有限的。

——不说别的,只说侯史吴系狱之处从来就不在中都官狱,而是一直在左冯翊狱。

这会儿,王平与徐仁总算是放了一半的心。

朝议之日,侍御史的奏书正式发下,王平与徐仁当朝免冠称谢,随即离开未央殿,然而,当天,两人的抗辩奏书便送至了北阙公车司马处,第二天,被呈进尚书台。

因为事涉反案,王平与徐仁又都位居九卿之位,公车司马也很乖觉地将两人的奏书特别放到的最醒目的位置,还与交接的尚书特别提了一句,因此,尚书台诸人根本没有碰那两份奏书,而是直接送到了霍光在宫中理政之处。

霍光正在与张安世议事,接下奏书的是杜延年,因此,尚书笑着说了一句:“公车属吏言,少府奏书乃丞相府少史送交。”

杜延年是与人为善的性子,尚书才敢这般多话。不过,这个消息却让杜延年心中咯噔一下,莫名地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虽然心中感觉不对,但是,杜延年面上仍是一派和煦的笑容,一边接过奏书,一边道:“少府乃君侯郎婿,稍加照拂亦人之常情。”

那名尚书也是这样认为的,因此,笑嘻嘻地点了点头,请杜廷年画押,随后便恭恭敬敬地离开了。

待尚书离开,杜延年转身登堂,刚转过屏风便停了下来。

霍光与张安世在内室议事,属吏都在堂下,堂上再无旁人,杜延年敛了笑容,瞪着手中的两份奏书,半晌没有动弹,只觉得烫手得厉害。

隐隐约约地,杜延年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对头了。

这样一想,杜延年再回想了劾奏的前后,不由就惊出了一身冷汗。

——侍御史乃御史大夫属下。

——御史大夫,银印青绶,掌副丞相。外督部刺史,内领侍御史员十五人,受公卿奏事,举劾按章。

——现任的御史大夫是王,那是从郡县吏积功升迁上来的人,治下之优曾被孝武皇帝称赞,从来就不是穷治法罪的人,觉得此案定罪不妥要求覆治不算什么,但是,他怎么可能同时劾奏廷尉与少府?

——那不是寻常的罪名,是纵反者的大逆之罪

何况,王平与徐仁是什么人?

——王平曾任军正,好歹算是霍光一系的人;徐仁更是当朝的丞相的郎婿。

——这两个人是那么好劾的?

杜延年越想越觉得心惊,捧着奏书的颤抖起来。

——这事……

“幼公何故立于此?”霍光的声音陡然传入杜延年的耳中,让他顿时一个激灵,慌乱之下,手上捧着的两份奏书也掉落了一份到地上。

霍光是送张安世离开了的,因此,这会儿,两人都惊诧莫名地看着杜延年。

“怎么?”张安世上前一步,拾起掉落的奏书,正要交还给杜延年,却瞥见的奏书的封检,不禁一怔:“尚未搞拆副?”

奏书的封检与一般的书信不同,是两个,其中一份标明为“副”,由领尚书之人拆发,并查看奏,若所言不善,便直接摒去不奏。

如今是霍光领尚书事,但是,霍光的事务甚多,官民奏书不可能一一过目,素来都是尚书台属吏先拆发查阅,若觉得不妥,再报于霍光,由霍光定夺是否奏当然,有些人的奏书是需要直呈霍光的,尚书台诸人心里自然也都有数。

张安世曾任尚书令,对这些情况自然明白,这会儿,看到杜延年所捧的奏书竟然未曾拆副,不由就奇怪了。

杜延年看了霍光一眼,见其并不在意,才对张安世道:“尚书云,此乃廷尉与少府奏书。”

张安世讶然失笑,转头看向霍光:“大将军欲如何?”

霍光轻笑:“子孺为尚书令,可有善策?”

张安世略一思忖,便道:“公车奏书每日不知凡几,大将军事务繁杂,未必事事皆可当日毕。”

霍光点了点头,对张安世揖礼答谢:“子孺大才。”

张安世哭笑不得,却也规规矩矩地答了礼,随后阻止了霍光降阶相送的打算,便离开了。

看着张安世出了殿门,霍光便转身打算回内室了,却听到杜延年陪着笑唤自己:“大将军……”

霍光看了过去,却没有转身的打算,不过,杜延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抬高了手臂,向霍光示意手中的奏书。

“幼公且收此书。”霍光也没有回避,直接给了答案。

——很显然就是张安世方才出的主意。

——先搁着,慢慢地拖着

杜延年收回手,神色肃然:“大将军对君侯不满?”

霍光一怔,随即讶然问道:“幼公何以有此问?”

见霍光的神色不似作伪,杜延年心中不由也有些忐忑——难道他想错了?

“幼公且入内。”霍光挑了挑眉,没有再问,而是让杜延年跟他进内室。

进了内室,不等杜延年坐下,霍光便再次问了同样的问题:“幼公何以有此问?”

杜延年看了霍光一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一旁的方秤上坐下,又将两份奏书放到自己身侧的席上,随后才抬头看向霍光,正色言道:“非臣多虑,然少府乃君侯之婿,而此劾尤重,臣恐君侯不自安。”

——纵反者……

——田千秋即便再沉稳,也不可能完全不在意。

霍光挑眉,对杜延年的话未置可否,然而,心中却是赞同的,只是,此时,他还真的不想急着处置此事——尤其是杜延年这样说之后。

——田千秋若是不自安……对他的计划更有利。

“幼公所言甚是。”霍光慢条斯理地答道,“然则,仆的确不欲此事早结。”

杜延年一怔,正要问,又忽然明白过来,便没有立刻开口,而是仔细地思忖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大将军欲以此事引举朝关注?”

——毕竟在霍光身边待了数年,只听霍光的语气,杜延年便知道,霍光不是对任何人不满,只是希望有件事能将朝中公卿百官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目前来说,此事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霍光点头,直接承认:“正是。”

杜延年皱眉想了想,便道:“廷尉与少府之奏久在尚书台,恐与大将军所期相悖。”

——很明显,霍光是不想有人关注他这儿的事情。

“甚是。”霍光再次点头,“幼公有何良策?”

101、归国

o、归国

方才,霍光曾向张安世询问相似的问题,与当时一样,现在的霍光也是一副诚恳问策的姿态。

这般情况,本应该让杜延年为自己可以展示才华才倍感激动,但是,杜延年却是心里直冷——霍光自己就真的没有想法吗?

……

——或者……

杜延年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或者,霍光根本是借这个机会让他们表明立场?

其实,若是平常,杜延年即使想到了这一点,也不会觉得如何不妥。

——他本就是投向了霍光的人,况且,他与张安世交好,既然一贯谨慎的张安世并没有任何回避的表示,那么,也就说明,张安世并不认为,这番表态有何不妥。

——对张安世的判断,杜延年还是相信的。

然而,这会儿,杜延年却是真的不敢,也不愿对霍光说什么“良策”了

“大将军岂无成算?仆亦当有自知之明”杜延年委婉地拒绝了霍光。

霍光盯着杜延年看了一会儿,并没有强求,沉默片刻之后,便对杜延年吩咐:“廷尉与少府的奏书,三日后下御史。”

杜延年一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低头应诺。

霍光点了点头,仍然盯着杜延年,好一会儿才摆手放他离开。等杜延年快要退出内户了,霍光才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再次开口:“此事与君侯无涉。”

杜延年脚下一顿,抬头看向霍光,却见霍光已经低下头,却处理漆几上的书简牍了。

杜延年寻思了一会儿,没有出去,而是重新坐回到方才所坐的漆秤上。端端正正地坐好之后,杜延年低头唤了一声大将军。

霍光抬头看向杜延年,语气满是讶异:“幼公?”

杜延年没有抬头,只是一派恭敬地道:“大将军若无心与君侯为害,不若交列侯、二千石等议。”

“太早。”霍光摇头,并不同意这个建议。

杜延年有些意外,也颇感无奈,再次进言:“君侯虽然安于本份,然亦为有智之士,此案久不决,恐内外不安。”

说白了,杜延年就是觉得田千秋会多心,外官吏也会觉得霍光此举是否有深意。

——徐仁的身份太敏感了

盯着杜延年看了一会儿,见他确实是为朝局担忧,霍光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无奈地道:“幼公,此案不宜立决。”

杜延年一怔——似乎有什么事……被他给忘了……

这一次,不等杜延年思索明白,霍光便直接点明了原因:“河间王尚未还国。”

杜延年恍然。

——河间王的王后是鄂邑长公主的孙女。

——若说诸侯王,谁最关切两年前的谋反案,那无疑就是河间王了

——毕竟诸侯王并不相坐,但是,夫妻却是相坐的。

——而且,有这么一层关系,若真的加以验治,河间王说不定就会以与谋入罪

——侯史吴的案子偏偏就是当年的谋反案引的

——这个时候,河间王尚在朝,这个案子如何断都不妥

——轻了,容易让宗室重起妄心,重了,容易让宗室惶然,一个不小心,霍光就得沾上苛待宗室的名声。

这样一想,杜延年的心就安了不少——霍光的确是意不在田千秋。

——这样最好

“大将军是想等河间王还国……”杜延年仍然确认了一下。

霍光点头,手按在漆几的边缘,沉声道:“河间王本就急于还国……然否?”

杜延年正要点头,随即便陡然警醒:“大将军以为……此事……”

——河间王之间一直急着离开长安,但是,上次禁设宴之后,他又不着急了……难道……

霍光却很肯定地摇了摇头:“此劾当于河间王无涉。”

杜延年没有追问霍光为何这样认为,稍一思忖,就低声问霍光:“可要派人去见河间王?”

——提点一下,也让那位大王早点离开……

霍光摇头:“我想看看河间王如何选择。”

杜延年轻轻点头,若有所思地沉默着。

河间邸

“大王,无论侯史吴一案如何论报,皆为汉事,与大王无涉啊”

河间王的宠姬跪在河间王的身边,一边顿,一边急切地劝说。

刘庆坐在围屏大床上,神色阴郁,眼更满是犹豫。

虽然仍旧没有拿定主意,但是,看着宠姬心急如焚的模样,他还是缓了神然,温言劝慰:“卿且……”

然而,他的宠姬却没有领他的情:“大王”

女子疾呼一声,重重地叩在地,额头立刻就是一片红肿,然而,她却毫不在意,抬起头,望着刘庆道:“朝见有常法,大王前番不还国,尤可言未曾入小见。然此时,小见已毕,大王仍不辞去……大王竟欲待大鸿胪奏劾之后,久留长安?”

宠姬的话让刘庆顿时打了一个寒颤,也终于警醒过来。

——他不是梁孝王

——他既非皇帝同母弟,更无被尊为皇太后的生母

——他岂有资格久留长安?

梁孝王刘武是孝景皇帝的同母弟,孝二年,刘武与两个弟弟刘参、刘胜皆被封为诸侯王。刘武为代王,刘参为太原王,刘胜为梁王。做了两年代王,刘武徙为淮阳王。刘武做淮阳王的第十年,梁王刘胜卒,谥为怀王。刘胜死后的第二年,刘武徙为梁王,其时为孝皇帝十二年。梁王自初王通历已十一年矣。作为当时的皇太也就是后来的孝景皇帝——的一母同胞,梁王的待遇自然也格外不同。除了孝皇帝七年与十一年时,与刘参、刘胜一同来朝,孝皇帝九年,刘武也曾来朝。徙为梁王后,孝皇帝十五年,刘武入朝,三年后,孝皇帝后元三年、四年,比年入朝,并且久留至第二年,才重新之国。两年后,孝皇帝后元六年、七年,又是比年入朝。

汉制常法,朝贺正月为一王四侯同入朝,几乎十余年才能轮上一次,梁孝王却是经常比年入朝,又久留长安,更得赐天子旌旗,出则从千乘万骑,东西驰猎,拟於天子,甚至出言跸,入言警,骄狂之势,无人可比。

梁孝王倚仗的是窦太后的宠爱,倚仗的是与皇帝同母的血脉,这是任何一个诸侯王都不能比。

即使如此,因为窦太后动过兄终弟及的念头,孝景皇帝与梁孝王之间终究生隙,即使后来,梁孝王伏斧质於阙下以谢罪,兄弟二人终究是不复以往情谊,孝景皇帝六年冬,梁孝王再次来朝,然而其上疏请留,却没有被准许,只能归国,同年六月病热,六日卒,谥曰孝王。

梁孝王薨后,因为窦太后哀痛非常,以至绝食,直斥孝景皇帝杀弟。孝景皇帝无奈,与其姊长公主商议后,分梁国为五,将梁孝王的五个儿子皆封为诸侯王——长子买为梁王,是为共王;子明为济川王;子彭离为济东王;子定为山阳王;子不识为济阴王。——又令其五个女儿皆食汤沐邑。看似荣宠的待遇,然而,由梁分出的五国,却都没有什么好结局。

——济川王刘明,为王七年。坐射杀其尉,汉有司请诛,天子弗忍诛,废明为庶人。迁房陵,汉为郡。

——济东王刘彭离,为王二十九年。其为人骄悍,无人君礼,昏暮私与其奴、亡命少年数十人行剽杀人,取财物以为好。所杀觉者百馀人,国皆知之,莫敢夜行。所杀者言。汉有司请诛,上不忍,废以为庶人,迁上庸,汉,为大河郡。

——山阳哀王刘定,为王九年,卒,无子,国除,汉,为山阳郡。

——济阴哀王刘不识,仅仅为王一年被薨逝,无子,国除,汉,为济阴郡。

——唯一传承数世的是仍然是梁王。

——梁共王三年,景帝崩。共王立七年卒,子襄立,是为平王。

——刘襄的母亲为陈太后。共王母为李太后,刘襄的王后为任后。刘襄十分宠爱任后。因此,听说当年梁孝王有一只雷尊,直千金,并且戒后世善宝之,毋得以与人,任后便直接向刘襄开口了,然而,李太后曰:“先王有命,毋得以尊与人。他物虽百巨万,犹自恣。”任后绝欲得之。王襄直使人开府取尊赐任后,又王及母陈太后事李太后多不顺。有汉使者来,李太后欲自言,王使谒者郎胡等遮止,闭门。李太后与争门,措指,太后啼呼,不得见汉使者。李太后亦私与食官长及郎尹霸等奸乱,王与任后以此使人风止李太后。李太后亦已,后病薨。病时,任后未尝请疾;薨,又不侍丧。

元朔,睢阳人犴反,人辱其父,而与睢阳太守客俱出同车。犴反杀其仇车上,亡去。睢阳太守怒,以让梁二千石。二千石以下求反急,执反亲戚。反知国阴事,乃上变告梁王与大母争尊状。时相以下具知之,欲以伤梁长吏,书闻。天子下吏验问,有之。公卿治,奏以为不孝,请诛王及太后。天子曰:“恶失道,任后也。朕置相吏不逮,无以辅王,故陷不谊,

102、河间君臣

1o2、河间君臣

见已毕,诸侯王辞去只需要大鸿胪的官吏处理相应的程序即可,甚至都不必诸侯王与大鸿胪亲自过问。

刘庆催得急,霍光也无意挽留,不过两天,相关的程序便全部走完。刘庆更是恨不得连夜启程,最后,还是随从来朝的傅、相、中尉一同劝说,并且指出,夜间难以通行,他才无奈作罢,决定第二日一早便离开。

河间太傅与刘庆君臣多年,又有师生之谊,两人比其他人更亲近一些,因此,见刘庆这般急切,太傅便直接问了出口:“大王初次来朝,今已辞归国,汉律虽严,亦容大王从容启程。”

诸侯王入朝皆有定制,但是,也不可能这边告辞,那边就得出长安,虽无明文,但是,个三五日再动身是绝对无妨,毕竟,诸侯王来朝不会是独自前来——就算真的是独自前来,带来带去的物品也不会少,总得容人家收拾清楚吧

——这些事情,河间君臣早在动身来长安之前便打听得一清二楚了。

何况,之前在大鸿胪寺,又有官吏特别说明了一番。

——河间王实在是没有道理,这样地着急

刘庆不好解释,只能随口说上几句类似于“思乡”、“思子”之类的理由,却明显就是敷衍。

河间太傅也是通达之人,见刘庆这般态度,也没有追问,只是格外劝了一番忠于天子的大道理。

听太傅这样说,刘庆却是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嘴里更是嘟囔了一句什么话。

河间太傅立刻不悦起来,皱着眉盯着刘庆,却是半晌没有说话——他虽然太傅,却也是臣下,河间王素来尊师,但是,他也不能太过。

——刘庆毕竟不是稚儿了。

见太傅如此,刘庆却是有些不好意思了,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对太傅道:“寡人于汉决无不臣之心”

刘庆说得大义凛然,但是,他面前的傅、相、中尉都不是愚钝之辈,而且,他们虽然河间的官吏,却也是汉朝廷任命——孝景皇帝中五年,令诸侯王不得复治国,天子为置吏。——这次来长安,他们在多有走动,所知的消息比起刘庆,只多不少。他们很清楚,如今的大汉天子与当朝权臣之间的关系已经变得十分微妙了

——天子……真的是很难说……

只是,这些事情,本来就不是一般官吏能插手的,更何况,他们还是身份更尴尬的诸侯王国吏

这会儿,听到刘庆这般微妙的表态,三人的神色也古怪起来,盯着刘庆看了一会儿,又相互打了一番眼色,才由太傅开口询问:“臣等知禁中事不可泄,然……大王……是否……”

因为问题敏感,涉及禁中之事,河间太傅并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

——擅自泄露禁中之事乃是大不敬之罪

——大逆无道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刘庆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半晌都没有吭声。然而,这一次,三位臣下却没有退让的意思,都毕恭毕敬地站在刘庆面前,却是执意想知道答案。

——之前,因为顾忌泄禁中语的大罪,随从来朝的几人都没有问过刘庆在禁中的状况,只是大致确定了刘庆没有失礼失矩之处,便作罢了。

——汉令,诸侯王入朝,得从其国中二千石。

——诸侯王国中的二千石对诸侯王的言行都是担责任的,一旦诸侯王言行不端,触犯律令,他们都要担上辅佐不力的罪名。

如今,刘庆似乎知道什么……他们不能不担心这位少年诸侯会不会被误导……以至于牵连他们。

刘庆毕竟年轻,见三位长吏这般坚持,不过沉默了一会儿,便将见当日的事情含混地说了出来。三人都吓了一跳。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少帝与大将军之间,竟然已经到了近乎剑拔弩张的地步

——他们更没有想到,朝野上下名声甚好的霍光,似乎已经到了行事肆无忌惮的地步

震惊过后,三人倒是恍然大悟——难怪大王一心要早日归国呢

河间相想得更多一些,见太傅与中尉都没有回神,便直接向刘庆询问:“大王既知此事,为何见之后……不欲归国?”

——如今距见也不是一两日了……

——他们本以为刘庆是少年心性,贪恋长安繁华,再加上朝中并未催促,也就没有劝谏,现在看来……他们这位大王……似乎是另有打算啊……

刘庆沉默以对。

河间相也没有再进逼,只是长叹了一声。

河间中尉毕竟是领兵之人,倒是没有太顾忌刘庆的想法,回过神来便冷哼了一声,对刘庆直言不讳:“孝武帝尚有子孙,纵然广陵王不肖,尚有昌邑王”

——这是让刘庆少妄想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刘庆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青白交加,好一会儿,也没有缓过来,最后更是满脸通红,不知是羞还是怒。

“中尉之言虽直,理却甚正,望大于思之”河间太傅缓缓言道,虽然委婉,却仍然是附和中尉的说辞了。

听到这会儿,刘庆的脸色又白了一下,随后却是慢慢地缓了下来。

“卿等所言甚是。”刘庆慢慢地说着,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间挤出来,不过,毕竟是认可了。

三人着实是松了一口气,然而,随即就听到刘庆提起了另一桩事:“卿等以为王后如何?”

河间傅、相、中尉同时吓了一跳。

“大王何意?”

太傅的脸色很不好看,也是第一个出声的。河间相却是若有所思,中尉更是神色淡漠,似乎毫不关心这个话题。

刘庆长吁了一口气,似乎有些累了,重新坐了下来。

“非寡人无义……”刘庆拧着眉,着实是为难,“此番侯史吴之案……”

对刘庆来说,侯史吴案的情况表明了一个很重要的讯息——汉朝廷内,对于元凤元年的谋反案不仅在追查,而且,是从严治案

——这对以鄂邑长公主女孙为王后的河间王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若不是宠姬提醒了刘庆不可久留,他必然要等到此案有了结果,才会离开长安。

——此案……对他……关系重大

听到“侯史吴”这三个字,河间傅、相、中尉同时变了脸色——这几日,长安城中,被谈论最多的事情就是这个案子。

——尤其是对他们这些官吏来说

——案情是很明白的,侯史吴自己也供认不讳,关键是如何论定

关键的是霍光究竟是什么态度

长安城中的官吏在关注,随着消息的传开,关注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大王可是忧虑,大将军有意重提燕王案?”河间太傅低声问题

刘庆点头。

——当日,霍光为了安抚天下,除主谋,对涉案人员几乎全矛宽宥,去年又赦天下,看起来是不会再追究了

——然而,忽然之间,侍御史上了那样一份劾章……

不是……在霍光权力稳固的现在,他打算重提旧案……顺带着……清除异己?

刘庆无法不这样联想。

同样,他的长吏也无法不这样联想。

——谋反……——这是诸侯王最不能犯的罪

——甚至是不能沾上一点怀疑

——狱吏验治,何求不得?

重要的是,一旦天子起了疑心,再的罪行都可能引来极重的刑罚

——汉承秦制,律法严苛同样沿袭秦法

刘庆无法不担心

河间官吏同样不能不担心。他们甚至不能说刘庆多虑了

君臣四人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河间中尉开口:“大将军重法,法无株及子婿之条。大王更非燕王,天汉四年方嗣王,至今不及二十载,又是年少为王,诸事不得自专。汉岂会忧大王?”

——又是大实话,也是正理,也同样那么不顺耳

刘庆无奈地看了中尉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河间中尉却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似乎是完全不在意刘庆的想法。

不过,这会儿,刘庆也顾不上在意别的了,不过纠结了一下,便看向自己的太傅与相。

——历经孝景皇帝与孝武皇帝两朝的刻意抑制,诸侯王的权力与诸侯王国的独立性都急剧萎缩。

——高皇帝初置诸侯王时,诸侯王掌治其国,有太傅辅王,内史治国民,中尉掌武职,丞相统众官,群卿大夫都官如汉朝。经历过八国之乱,孝景皇帝中五年令诸侯王不得复治国,天子为置吏,改丞相曰相,省御史大夫、廷尉、少府、宗正、博士官,大夫、谒者、郎诸官长丞皆损其员。孝武皇帝太初元年,改汉内史为京光尹,中尉为执金吾,郎中令为光禄勋,故王国如故。损其郎中令,秩千石;改太仆曰仆,秩亦千石。

——如今,诸侯王国中,二千石的官吏只剩下太傅、内史、中尉与相四个内史治民,不便轻离,诸侯王更不便亲近,因此,刘庆此番来朝,并没有带内史前来。

这会儿,刘庆格外需要亲信之人的建议,然而,事涉王后,又关系着汉朝的局势,他的太傅与相又如何敢轻言建议?

两人相视一眼,随后恭敬地对刘庆表示,中尉之言极有道理,但是,两人也委婉地表示,他们不敢妄测大将军的想法,更不敢妄测天子的想法

刘庆又急又恼,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拍案斥退三人:“还国再议”

103、刘氏危矣!

o、刘氏危矣!

刘庆归国时,刘弗陵与霍光都没有出面,但是,汉以羽林列队相送,甚至有诏令,特准河间王法驾从驰道出霸城门。

刘庆感激涕零,在霸城门前稽再三,才挥泪告别长安。

——诸侯王法驾,官属傅相以下,皆备卤簿,似京都官骑,张弓带鞬,遮迾出入称促。

等浩浩荡荡的王驾卤簿全过了横桥,送行的官吏与羽林郎才依次离开。

大鸿胪属下都松了一口气。

未央宫,御史大夫寺的气氛却陡然紧张起来。

事实上,刘庆刚过横桥,便有河间邸的官吏快马赶来,最后好容易才在灞水边赶上刘庆的法驾。

因为持的是河间邸所出的符传,赶来的官吏顺利地登上了刘庆的安车。

——诸侯王所乘之车,朱班轮,青盖,金华蚤,黑木虡,画轓辀,金涂五末。

——哪怕是皇子,这种车也只有在立茅受封之后,才会锡以乘之,因此,此车被称为王青盖车。

赶来的官吏只禀告了一件事——侍御史所上劾奏被下御史。

刘庆半晌没有回过来,还是参乘的太傅将来者打走的。等刘庆回过神来,也没有顾上关心来使怎么离开了,直接就问太傅:“侍御史所上劾奏再下御史……大将军何意?”

刘庆的神色颇有些古怪,看上去是哭笑不得。

河间太傅也弄不明白。

——“下御史”的“御史”指的是御史大夫。

——御史大夫受公卿奏事,举劾按章。

白了,就是让御史大夫召集公卿讨论一下,形成一个意见再报上来。就到

——这是正常的程序。

——但是,这次劾章本来就是御史大夫属下所上,再交给御史大夫主持公议?

……怎么想都有些古怪

何况,那份劾章所劾之人本就是公卿大臣

——按理,哪怕皇帝不便出面,也该由霍光或者田千秋亲自主持朝议。

想了想,河间太傅只能猜测:“许是因为车丞相需避嫌。”

——徐仁是田千秋的女婿。霍光哪怕刻意不让田千秋插手这件事,也是理所当然的。无人能挑理

——王平又曾是霍光的属下,霍光自己多少也要避些嫌疑。

——毕竟,那位大司马大将军……看起来还是在乎名声的

刘庆叹了一口气,扶轼眺望,良久才道:“太傅以为,此案可能决?”

这个问题倒是不难答。河间太傅很肯定地摇了摇头:“臣以为不会”

刘庆示意太傅说明。

“大将军若欲决,当不会下御史。”河间太傅轻笑,“御史大夫是极谨慎的人”

——估计,光是受不受这份劾章,双方就能来回推上个好几次。

听到这个答案,刘庆的神色更加晦黯了。

“大王?”河间太傅不解地唤了一声。

“久悬不决,大将军意欲如何?”刘庆始终无法放下自己最初的忧虑。

对此,河间太傅就无法给出答案了。他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大将军所思若能为我等轻易揣测而知……”

——那就不是大将军了

河间太傅没有把话说完,但是,话的意思是很显而易见的。

刘庆咬了咬牙,瞪着前方,终究没有再说话。

直到在传舍休息时,河间君才再次议论起此事。这一次,参与讨论的不止太傅、相、尉,还包括其他随入朝的河间官吏。

刘庆的宠姬就在一旁侍奉他饮食,自然也听到他们君臣的议论,不过,妇人不与国事,至少在表面上,她没有露出一丁点关心他们君臣所言的意思。直到夜间,侍奉刘庆就寝时,她才轻声慢语地对刘庆说:“妾不知国事,不过,有一点妇人之见,大王姑听之,可否?”

刘庆本不是严厉的性子,再加上两人正在床上,也就随口应了。

那名宠姬一边侍奉刘庆更衣,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妾想着,大将军将此案拖延不决,是否欲令朝野只关注此案?”

“哦?”刘庆有些兴趣,“卿为何有此念?”

他的宠姬娇笑言道:“妾不知此案如何,不过,妾知长安城再无人议论它事”

刘庆挑了挑眉,问自己的宠姬:“它事?”

刘庆的宠姬低眉顺眼地道:“妾也是方知,大将军令禁内后宫皆不得进幸。”

刘庆的神色陡变,不敢置信地问道:“当真?”

他的宠姬抬眼,颇有些委屈地望了他一下:“妾岂敢对大王虚言?此乃邸官婢所言。”

官婢虽然身份卑贱,但是,消息却格外灵通,毕竟,禁侍使的女子皆是官婢。

刘庆相信了,不过,对于这个猜测,他却是不信的。他拍了拍宠姬的肩,温言道:“卿所言若是……寡人幸甚。”

尽管如此,刘庆仍然披上衣裳,快步走出寝殿,并命人去召太傅与相了。

——无论如何,霍光禁止皇帝宠幸宫女子都是一个极重要的消息。

河间太傅与河间相对这个消息也很惊讶,两人怔忡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向刘庆进言。

傅相二人的意见是相同的——此事关系禁,非诸侯王宜论。

——一个不小心,不等他们难,窥探禁的罪名就先下来了。

刘庆皱着眉,攥紧了拳头,半晌才低声道:“寡人……所虑……非禁阴私……乃大将军……”

咬了咬牙,刘庆将话直接说了出来:“寡人以为,大将军此举已失人臣之分”

傅相二人骇然变色,几乎是齐喝斥。

“大王噤声”

“大王慎言”

刘庆同样害怕,但是,他心却有一股火,让他觉得自己不能不说。

“若大将军有不臣之心……刘氏危矣”

——这也许是刘氏子孙才会有的忧患意识。、

许多年后,也有一位刘氏子孙,因为外戚之势而忧心忡忡,不过是旁系末属的他对友人言:“灾异如此,而外家日盛,其渐必危刘氏。吾幸得同姓末属,累世蒙汉厚恩,身为宗室遗老,历事三主。上以我先帝旧臣,每进见常加优礼,吾而不言,孰当言者?”随后封事极谏。

奏疏扬扬洒洒千余字,所言从古至今,辞斐然。此书奏上,当时的皇帝立即召见这位宗室,叹息悲伤其意,也亲口对其言:“君且休矣,吾将思之。”

臣闻人君莫不欲安,然而常危;莫不欲存,然而常亡:失御臣之术也。夫大臣操权柄,持国政,未有不为害者也。昔晋有六卿,齐有田、崔,卫有孙、甯,鲁有季、孟,常掌国事,世执朝柄。终后田氏取齐;六卿分晋;崔杼弑其君光;孙林父、甯殖出其君衎,弑其君剽;季氏八佾舞于庭,三家者以《雍》彻,并专国政,卒逐昭公。周大夫尹氏管朝事,浊乱王室,子朝、子猛更立,连年乃定。故经曰“王室乱”,又曰“君氏杀王子克”,甚之也。《春秋》举成败,录祸福,如此类甚众,皆阴盛而阳微,下失臣道之所致也。故曰:“臣之有作威作福,害于而家,凶于而国。”孔子曰“禄去公室,政逮大夫”,危亡之兆。秦昭王舅穰侯及泾阳、叶阳君专国擅势,上假太后之威,三人者权重于昭王,家富于秦国,国甚危殆,赖寤范睢之言,而秦复存。二世委任赵高,专权自恣,壅蔽大臣,终有阎乐望夷之祸,秦遂以亡。近事不远,即汉所代也。

汉兴,诸吕无道,擅相尊王。吕产、吕禄席太后之宠,据将相之位,兼南北军之众,拥梁、赵王之尊,骄盈无厌,欲危刘氏。赖忠正大臣绛侯、硃虚侯等竭诚尽节以诛灭之,然后刘氏复安。今王氏一姓乘硃轮华毂者二十三人,青紫貂蝉充盈幄内,鱼鳞左右。大将军秉事用权,五侯骄奢僭盛,并作威福,击断自恣,行污而寄治,身私而托公,依东宫之尊,假甥舅之亲,以为威重。尚书、九卿、州牧、郡守皆出其门,管执枢机,朋党比周。称誉者登进,忤恨者诛伤;游谈者助之说,执政者为之言。排摈宗室,孤弱公族,其有智能者,尤非毁而不进。远绝宗室之任,不令得给事朝省,恐其与已分权;数称燕王、盖主以疑上心,避讳吕、霍而弗肯称。内有管、蔡之萌,外假周公之论,兄弟据重,宗族磐互。历上古至秦、汉,外戚僭贵未有如王氏者也。虽周皇甫、秦穰侯、汉武安、吕、霍、上官之属,皆不及也。

物盛必有非常之变先见,为其人微象。孝昭帝时,冠石立于泰山,仆柳起于上林。而孝宣帝即位,今王氏先祖坟墓在济南者,其梓柱生枝叶,扶疏上出屋,根垂地,虽立石起柳,无以过此之明也。事势不两大,王氏与刘氏亦且不并立,如下有泰山之安,则上有累卵之危。陛下为人子孙,守持宗庙,而令国祚移于外亲,降为B67o隶,纵不为身,奈宗庙何妇人内夫家,外父母家,此亦非皇太后之福也。孝宣皇帝不与舅平昌、乐昌侯权,所以安全之也。

104、田千秋的决定

o4、田千秋的决定

刘庆终于将自己心底最深的忧虑说了出来。这是他在禁小见时就兴起的念头。

——威胁

这位诸侯王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霍光对刘氏天下的威胁

河间太傅与相都沉默不语。

刘庆本来也没有抱什么希望,因此,说完之后,便垂着眼,怔忡着呆。

“……大王有此心……非过也……”最后,开口的还是太傅,“然大将军受先帝遗诏辅少主,虽非周公于成王,却有周公之义,为少帝虑,暂禁进幸之路,亦未尝不可。”

这种大道理的劝说,连河间太傅自己也不敢相信,但是,此时此刻,也只能这样劝了。归根结底,霍光有先帝遗诏,只要是为少帝好,管一管少帝,那绝对是忠心了

河间太傅自认为说得太算实在,但是,刘庆默然,河间相也默然,让他十分尴尬,脸色也难看起来。

刘庆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没有注意到太傅的脸色,河间相却是看到,毕竟还要共事,他不能不想办法把场面圆回来。

“臣以为,大王之忧……过甚。”河间相思忖了一下,慢慢地开口。

这句话一出口,刘庆便抬头了,自然地,脸色并不好看:“相以为,寡人过虑矣?”

河间相摇头,刘庆不禁一愣,随即就听到河间相慢条斯理地解释:“大王并非过虑。大将军今日之势,虽周皇甫、秦穰侯、汉武安、诸吕之属,皆不及也。大王所忧,绝非无稽之论”

刘庆的脸色好一些,河间太傅的脸色却更难看了——这话说得……难道还要鼓励刘庆怀疑霍光吗?

河间相安抚地看了一眼太傅,随后便继续对刘庆解释:“大将军因忠正谨慎而得先帝信重,故托以辅佐之事,若大将军有危汉之举,即失天下之望也。”

刘庆有些明白了。

河间相看向太傅,十分有礼地言道:“太傅所言正是。大将军令禁内后宫皆不得进幸,乃是因少帝待疾,且有医者言。此事,大将军并无过错。”

河间太傅连忙行礼谦让,又对刘庆道:“相所言甚是。大王……不可轻言……”

说白了,傅相二人都是一个意思霍光的作法有问题,但是,人家有资格那样做大王你想难?得找更可靠的理由

刘庆也不笨,脸色数变之后,他彬彬有礼地谢过了两位重臣,并为自己的打扰称谢,随后,却又问了一个让两人更加为难的问题:“寡人稍安,然侯史吴之案……将如何?”

——刘氏子孙的使命感再强也比不上自己的安危重要啊

——刘庆担心霍光的忠诚,更多是因为那关系到他被牵连的可能性啊

然而,这个问题,除了霍光,无论是谁都没有办法给出答案

河间的傅与相显然也没有办法。

最后,刘庆只能满怀失望地亲自将两人送了出去。

——霍光……究竟想怎么处理此案啊?

刘庆并不知道,同一时间,长安城,与他有同一个念头的人并不在少数

“大将军究竟欲如何?”受劾的徐仁更是直接对妻父问了出口。

虽然自己的妻父一直是一副唯霍光之命是从的样子,但是,徐仁很清楚,他的妻父并不糊涂,更不是全然没有自己的主张——至少,他很清楚,霍光的底线在哪里

——因此,作为百官之,他与霍光一直相安无事,同心共事。

此时,徐仁不能不向田千秋请教起来……他与王平的想法与实际情况……出入颇大。

然而,田千秋同样对此事十分不解。

在此之前,田千秋已经向徐仁详细问过了案情经过,在他看来,从左冯翊告鞠到廷尉、少府杂治,对此案的论定不能说完全正确,但是,当时正值大赦天下,论刑稍松也是常情,毕竟侯史吴本人顶多是匿罪人而已。

侍御史要求覆治,理由也算充分,那就覆治,顶多算治案官吏治狱有错。

这些都是有律可依的事情,霍光却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

……

“……大人……”见田千秋一直沉吟不语,徐仁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田千秋恍然回神,看了子婿一眼,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思忖了一会儿,才对徐仁道:“仆可曾问过大将军左右?”

徐仁无奈地叹息:“大将军左右皆不言。”

毕竟受劾,王平也罢,徐仁也罢,都不敢轻忽以对,对霍光左右近臣也多有亲近,就是想打听清楚霍光的想法,然而,霍光本就谨慎,亲信之人也不多,那不多的几个更是守口如瓶,任你如何问,人家都不会答。

田千秋皱了皱眉:“廷尉亦是?”

“亦是”徐仁很肯定。

——正是因此,王平比他更担心。

——担心霍光是恼了他

——毕竟,他还有一个当丞相的妻子,王平却是什么都没有

“既是如此……”田千秋沉吟再三,终是应了下来,“我明日入见大将军。”

——既然从霍光的左右那儿问不出来,就问霍光本人吧

田千秋的决定把女婿吓了一跳:“大人这……这……见大将军……臣……”

——为了他的事情,去问霍光……

徐仁觉得田千秋的作法有些过了。

——虽然他也着急,但是……万一……霍光原本不在意,却被田千秋这般……惹恼呢?

到底,他自己也不认为这件事能有多严重。

“大人不需为臣如此。”徐仁连忙劝道,态度十分诚,“若不然,臣受刑就是。”

——总归不是死罪……

田千秋却摇了摇头,眯着眼睛,一言不,明显是下定了决心。

徐仁有些担心了:“阿翁,大将军已非昔日可比……”

——如今的霍光已经无人可以制擎了

田千秋闭上眼,似乎是思忖了,眉头皱得很紧,但是,过了一会儿,睁开眼,他仍然坚持。

“必须问一问子孟……”田千秋轻语。

于是,当天,田千秋就派人送了信,霍光也回了信,约定明日在宫见。

见到田千秋,霍光也没有客气,双方坐定,便直言道:“君侯勿为贵婿请。”

田千秋眯着眼,也看不出喜怒,却也直言:“仆却正为此而来。”

霍光微笑:“君侯,此非仆能决之事。”

“哦?”田千秋挑眉,对霍光的说辞十分不以为然。

霍光垂下眼,颇有些漫不经心地对田千秋道“此事须经朝议。”

——托辞

——相当拙劣的托辞

——这种事实明白的劾奏完全可以直接处理

田千秋的脸色难看极了:“仆以为,子心与孙纵然有过,亦非有心。”

心是王平的字,孙是徐仁的字。

“吾知矣。”霍光点头认可,却仍旧没有松口。

手按着身侧的凭几,霍光若有所思地看着田千秋:“君侯以为御史所劾如何?”

田千秋正要回答,却又想到了什么,不得不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随后看着霍光,极认真地道:“大将军以为迁属何罪?”

——归根结底,此案的关键是桑迁的罪名为何

匿反者,还是匿为随者,决定着侯史吴能不能被赦。

——侯史吴只是故吏,非说其与庶人不同,还是牵强的

霍光沉默不语。

田千秋也没有说话。

——有些话是不能挑得太明的。

——当日告天下的诏书可并没有说桑弘羊之子也是谋反之人

——侍御史所言由经义来说,是正确的,但是,治罪当依律令

——左冯翊与廷尉、少府的认定,应该说是没有错的。

沉默了许久,田千秋再次开口:“吏纵罪人亦有常法。大将军以为……?”

这句话说出来,表明田千秋已经在让步了。

——将侯史吴认定为吏,又是纵罪人,而不是纵为随者,也就承认之前的治论是错的了。

——如此,自左冯翊到廷尉到少府,都是要因此而获罪的。

田千秋已经在表示——如果霍光需要,可以认定他们有罪,但是,这个罪,不能太过。

——至少,绝对不能是死罪。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哪怕是霍光,也不觉得这个要求过分,但是,他仍然没有开口。

田千秋并不是没有耐性的人,见霍光不语,他也就放松了姿势,倚在凭几上,垂着头,一声不吭地等着。只是,霍光的耐性比起他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后,眼看着宫门将闭,田千秋不得不起身告辞。霍光也仿若无事地将田千秋送出殿门——虽然因田千秋年事已高,皇帝特许其朝见时乘小车入宫殿,但是,那也只是朝见时,今日这种情况显然不在特许之列。

出了宫,田千秋被苍头扶上车,脸便沉了下来,却没有作,只说了一声:“回府”

事到如今,田千秋已经确定——霍光肯定在谋划什么

——霍光并不是对案子的裁决不满,更不是故意拿王平、徐仁作,只是正好碰上了

——只是……霍光谋划的是什么呢?

隐隐约约地,田千秋有了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心存着疑虑,田千秋面上不显,却接连几天都去见了霍光,然而,任凭田千秋如何说,霍光都没有松口,一直把“朝议”挂在嘴上。

田千秋的耐性终究是告罄了。在最后一次与霍光谈过之后,他没有再等到宫门将闭就出了宫,回到丞相府就命长史传令——召二千石、博士会公车门,议问吴法。

——朝议?

——那就议议看

105、中二千石之言

1o5、中二千石之言

汉制,丞相,掌丞天子助理万机,典天下诛讨赐夺。

陈平说:“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育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其任职焉。”

孝文皇极爱邓通,赐以铜山,令其私铸,以致于“邓钱与吴越之钱步于天下”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深受皇帝宠爱的近臣,仅因为在丞相申屠嘉入朝奏事时,“居上傍,有怠慢之礼”,就引起了申屠嘉的不满,当时“凑事毕”,申屠嘉就向孝文皇帝进言:“陛下爱幸臣,则富贵之;至于朝廷之礼,不可以不肃”孝文皇帝也能答曰:“君勿言,吾私之。”卖出脸皮保了邓通一回,同时又注意没有伤害申屠嘉的面子。即使如此,事情也并没有因此了结。朝见之后,回到府中,申屠嘉“坐府中”,“为檄召邓通诣丞相府,不来,且斩通。通恐,入言文帝。文帝曰:‘汝第往,吾今使人招若。’邓通到了丞相府,“免冠,徒跣,顿谢嘉。嘉坐自如,弗为礼,责曰:‘夫朝廷者,高皇帝之朝廷也,通臣,戏殿上,大不敬,当斩。史今行斩之’通顿,尽出血”,仍然不能脱身,最后,还是孝文皇帝“度丞相已困通,使使持节召通,而谢丞相:‘此语弄臣,君释之。’”邓通方得以死里逃生,向皇帝哭诉:“丞相几杀臣。”却也就仅此而已了,直到孝文皇帝崩,孝景皇帝即位,申屠嘉仍然安安稳稳地做着丞相,权力也没有什么变化。

孝景皇帝宠信的不是佞臣私人,而是晁错,对其所请,几乎是言听计从。孝景皇帝二年,晁错为内史,“贵幸用事,诸法令多所请变更,议以適罚侵削诸侯”,因为晁错学的是“申商刑名”,政治主张的差异让申徒嘉对晁错咬牙切齿,而晁错自己却因为一时不慎,将罪名主动送到了申徒嘉“内史府居太上庙壖中,门东出,不便,错乃穿两门南出,凿庙壖垣”

——破坏宗庙乃是死罪,申徒嘉当即决定,奏请皇帝“擅凿庙垣为门”之罪将晁错“下廷尉诛杀”,不料此事泄露,不等申徒嘉入朝,晁错便先得到了消息,随即连夜请见皇帝,说明了情况,孝景皇帝一心保宠臣,等申徒嘉来奏请,便极力为晁错开脱:“此非庙垣,乃壖中垣,不致於法。”申屠嘉只得作罢。归府后,怒谓长史曰:“吾当先斩以闻,乃先请,为儿所卖,因误。”竟“呕血死”。

申徒嘉会有那般近于专横的言行,是因为依照汉掉,丞相对二千石之下的官吏者,可力行诛杀,事后,向皇帝报告一下即可。

在孝武皇帝设内朝专权之前,汉的丞相不要说召集二千石以下议事,就是任免二千石以下的官吏,也是可以直接作主的。

不说武安田蚡为相时,“荐人或起家二千石”,以至于孝武皇帝对这个舅舅直言:“君除吏尽未?吾亦欲除吏”就是后来的布衣卿相公孙弘,也因为有任免之权而被董仲舒进言“仲舒窃见宰职任天下之重,群心所归,惟须贤佐,以成圣公。愿君侯大开萧相国求贤之路,广选举之门。既得其人,接以周公下士之意,即奇伟隐世异伦之人,各思竭愚,归往圣德,英俊满朝,百能备具。”后来,公孙弘开东阁客馆,以招天下之事。

田千秋之令在举朝看来都没有问题。

事实上,那份劾奏被御史大夫几番推辞,其所言的理由中有一条就此乃丞相之职。

——劾案百官、执行诛罚是丞相的权力。

——御史大夫受公卿奏事,举劾按章,却并没有验治、论报之权。

——元光四年春,丞相武安侯田蚡言灌夫家在颍川,横甚,民苦之。请案。上曰:“此丞相事,何请?”

即使不论劾案之权,按制,百官集议,本就应当由丞相主持,并由丞相领衔上奏。

不过,这种集议,或者是皇帝召集朝议,或者是群臣上议,前者自然是宫中,后者,一般在丞相府就可以得出结论,在公车门集议……可以算是头一遭了。

不过,地点而已,加上只有中二千石与博士,人的确不多,因此,也没有人真的对此有什么想法,包括张安世与杜延年都没有想太多,甚至都没有想要不要将此事告知霍光。

——张安世是光禄勋,杜延年是太仆,都是秩中二千石,都在受召之列。

在两人看来,这不过是田千秋正常行使权力而已,再加上这几日,田千秋经常入宫,为的就是侯史吴案的事情,而霍光又不曾对两人详说,杜延年与张安世不知详情,两人还暗暗揣测是不是霍光与田千秋有什么默契了。

——毕竟,两人都知道,霍光并不是真的要治王平与徐仁的罪。

尽管有这样的揣测,到了公车门,两人与其他中二千石相见之后,各自入席就坐,对前来试探询问的诸人,都没有透露任何意思。

田千秋是最后到的,在座诸人都起身迎谒,见礼之后,才再次就坐,田千秋也没有多说,如以往一样,眯着眼睛,似乎有些无精打采地坐在席,慢条期了开场白,随即便直截了当地让众人对侯史吴之罪,畅所欲言。

此时,朝中十位中二千石,除大鸿胪无人(注),太常是轑阳侯江德,光禄勋是张安世,卫尉是田广明,太仆是杜延年,廷尉是王平,宗正是刘德,大司农是杨敞,少府是徐仁,执金吾是壶信。这会儿,除了王平与徐仁不在,其它七人全到了。

江德曾是田广明的属下,本来只是传舍厩啬夫,征和二年十一月,因捕反者封侯,因为起自微末,又并非什么有大才之辈,他素来很有自知之明,安分守己,自始元五年为太常,倒也算是尽忠职守,不过,今上即位以来,宗庙之事本来也不多。平常朝议,这位太常更是一言不。这会儿,他也没有一鸣惊人,只是因为田千秋直接点名,让他先言,才硬着头皮说了一句:“臣不知迁之罪究竟如何,不敢妄议。”

江德说了也就轮到张安世了。张安世皱了皱眉,也只说了一句:“以仆所知,迁当日亦身在谋中。”

——当年,与其说是桑弘羊谋反,不如说是桑家人多有参与上官家所谋的,以至于桑弘羊难以辩白,只不过,当时,霍光要求决,上上下下所有人也就没有仔细分辨所有人的罪名。

——都是死罪……又何必再分得那么清楚呢?

……

田广明为河南都尉时就以杀伐为治,前番又曾领兵出征,一向都是戾气颇重的人,这会儿,见丞相看向自己,虽然有些不耐烦,却还是毕恭毕敬地对田千秋道:“仆以为,此案尚有不明之处,覆治为宜。”

田广明入朝为大鸿胪前是淮阳太守,牧守一方,验治案情是常做的,在他看来,侯史吴的案子有太多的疑点了,不过,他也不是多事的人,没有人问,他也不会去多嘴。

……

杜延年也是深谙刑名的人,听到田广明这样说,他跟着就点头:“子公所言是也。”

田广明揖谢,杜延年也答了礼,随后才道:“然,当日正逢赦,左冯翊等之论亦在情也。”

——这是为王平与徐仁开脱了。

……

刘德当日奉诏治燕王案的人,这会儿自然有自己的立场,他是宗室,便对田千秋直言:“迁当属反者。且吴为弘羊故吏,又匿迁,是否涉反事,亦未知,当以大逆抵罪。”

——田广明所言也正是指此。

中二石只剩下执金吾未言了。

壶信也是没有什么根基的人,又是元凤元年才接替马适建为执金吾的,素来不肯多言,这会儿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才不得不说:“仆实不知刑法,然此子匿罪人于先,遇赦方自出系狱在后,恐存侥幸乱法之心,亦有不敬之实。”

——这才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壶信这番话完全诛心之辞,尚未开口的一干博士,都

注:依据《汉书百官公卿表》,始元四年,田广明由大鸿胪迁为卫尉之后,并无其它人任大鸿胪。

汉长安城以“八街九陌”闻名于世(《三辅黄图》),也即是有说八条大街和九条大道。“八街”的名称,见载的有“香室街”、“夕阴街”、“尚冠前街”、“华阳街”、“章台街”、“藁街”、“太常街”和“城门街”。经考古探测,除西安门直通未央宫、章城门接城内环道(即“环涂”)外,其他1o座城门都有大道直通或相通,呈垂直相交。其中的安门大街、直(城门)霸(城门)大街、清明门大街、雍门大街、厨(城门)宣(平门)大街的路宽都在4556米之间,分三

106、丞相之过也!

、丞相之过也!

博士,乃太常属吏,掌通古今,秩比六百石,员多至数十人——孝文皇帝时,博士员数多达七十余人。

博者,通博古今;士者,辨于然否。

孝武皇帝建元六年,又置《五经》博士,取学通行修,博识多艺,晓古文尔雅,能属文章,为高第。朝贺位次中都官史。称先生,不得言君。其真弟子称门人。

这些人,稽合同异,讲论五始,为春秋

所谓“五始”,《公羊传》曰:“五始者,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元者,气之始;春者时之始;王者,受命之始;正月者,政教之始;公即位者,一国之始也。”

博士的秩位不高,但是,入则平尚书,出则部刺史、诸侯相,次转谏大夫。可以说是天子亲信的绝对后备。

与二千石一样,博士也是戴两梁进贤冠的。

今上年少,太常的员数损减不少,博士的人数不多,再加上年迈告休的,真正应丞相之檄召而来的不过十数人。

这些人精于《春秋》、《诗》、《礼》,极讲究“将行之心”,对壶信的言论,自然是赞同的为多。

也不赞同的,但是,一番议论之后,这些博士还是一起认同了壶信的说话——博士祭酒代表所有博士进言,侯史吴之罪乃大逆不道

博士祭酒,选有道之人习学者祭酒。

一般来说,都是太常从博士选择一个聪明威重的人,总领纲纪。

博士的人数再说,也比在座的中二石多,除非中二千石以强硬的态度坚持相反的意见,否则,这也就是这次集议的最终结果了

——在座的中二千石又真的有人反对吗?

——还得是极其强硬地反对

……

——江德是事不关己,不闻不问的态,不过,博士乃太常属下,他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执相反的意见?

——田广明本就是惟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博士祭酒的话音方落,他便一迭声地称是。他反对?

——刘德本来就有相似的意见……

——杨敞?

这位大将军幕府出身的九卿,素来谨慎……连接到别人告都不敢直接应下,指望他说出个意见来?

——刚才他就没有任何意见

这会儿,杨敞更没有言的打算,只是盯着张安世与杜延年,打定了一个主意——这两位什么意见,他就什么意见

张安世与杜延年又能有什么意见?

两人的确都觉得壶信的议论过于危言耸听了,但是,这两人都不是与人为敌的性格,见博士众口一词,两人就算有意见,也不会在这会儿说的。

——做决定的又不是博士

于是,张安世与杜延年很默契地保持了沉默,杨敞自然也是一言不。

田千秋虽然震惊不已,但是,毕竟也是聪明人,见事态已经至此,便也没有再多话。

——再多说也没有用

——这些博士最讲究古礼,追求君子之道,哪里会轻易改变主意?

田千秋不想自讨没趣,直接就说:“既然如此,吾将封上此议。”

——他原本的打算是议完侯史吴的罪之后,顺带再议一下王平与徐仁的事,这会儿,自然是提也不能提了

说完,田千秋便直接起身离席。

中二石也罢,博士也罢,都不是无事的人,见田千秋离席,自然也就跟着离席,打算离开了。

这是在公车门集议,并没有室内,只是临时设了武帐,这会儿,更是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巴、蜀治南夷道。又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

107、罪名

107、罪名

听到霍光这样的说辞,张安世与杜延年同时一惊,然而,霍光并没有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直接开口让他们退下。

出了尚书台,张安世与杜延年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悸。

——霍光是要拿田千秋开刀了……或者……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杀鸡儆猴

张安世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向杜延年揖礼别过。——他还要去光禄勋寺。

杜延年也没有说什么,答了礼,目送张安世离开之后,又站了一会儿,还是转身,重新进了尚书台。

看到杜延年去而复返,霍光并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挑眉看了他一眼,便继续专注的奏书。

过了一会儿,有尚书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官奴婢,抬着一笥奏书,见杜延年在,那名尚书也就没有直接向霍光禀告,而是与平常一样,将奏书交给了杜延年。

杜延年是右曹,本就受尚书事,再加上霍光对他素来信重,这几年,除非杜延年休沐,或者霍光直接过问,否则,尚书台移交的奏书都是由杜延年接收的。

杜延年心中也是忐忑不安,不过,直接交接结束,霍光也没有说一句话,这让他心中稍安。

起来,霍光心中并未因此事对他生隙……至少,还是相信他的。

等尚书离开,霍光才搁下笔,对他冷笑言道:“君尚知职分?”

若是之前听到霍光如此言语,杜延年心中难免惴惴不安,这会儿,他却是半点感觉都没有,小心地放下竹笥,随后才抬着看向霍光,笑道:“臣素来安守己职,更是恪尽职守。”

霍光冷哼一声,显然仍旧不悦。

杜延年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解释:“君侯召臣等集议亦其职也。”

——那是丞相的权力,与霍光的喜恶毫无关系。

霍光自然明白这一点,然而,他心中的恼怒并未因此减少半分。

“此固丞相之权,然君侯久不行也”霍光冷冷地言道。

——他的恼怒并不是因为丞相召集官吏议论罪案,而是因为已经多年不曾行使此权的田千秋,此时竟然又重新行使此权,其中的意味难免引人深思。

霍光不能不想到,这是不是田千秋在刻意地向朝野表明——他才是总领百官之人

当然,更让霍光恼怒的张安世与杜延年在接到丞相府的召令时,居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心腹之人对此事的理所当然的认可,才是霍光最无法容忍的

杜延年不由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随即便紧皱眉头,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霍光也没有开口,他相信,杜延年会明白他的意思。

杜延年也的确明白了。

——田千秋是骤贵的。

——征和三年,刘屈氂被要斩之后,他不过是上了一份极合孝武皇帝心意的奏书,就由长陵高寝郎一跃成大鸿胪,随即不过数月,便拜相。

——这位丞相既无他材能术学,又无伐阅功劳,仅以一言寤意,便于旬月取宰相封侯,实在空前之事。当时,汉使至匈奴,单于问及此事:“闻汉新拜丞相,何用得之?”使者答:“以上书言事故。”单于直接讥讽:“苟如是,汉置丞相,非用贤也,妄一男子上书即得之矣。”使者还,将单于之语禀告,孝武皇帝以为其辱命,欲下之吏,良久,才决定宽赦。

——尽管如此,田千秋也并不是不想有所作为,更不是毫无主见的。拜相之后,他见孝武皇帝连年治太子狱,诛罚尤多,群下恐惧,便想宽广上意,安抚众庶,于是,他与御史、中二千石共上寿颂德美,劝上施恩惠,缓刑罚,玩听音乐,养志和神,为天下自虞乐。然而,孝皇帝的答复却狠狠地打了这个新丞相的脸。

——孝武皇帝说:“朕之不德,自左丞相与贰师阴谋逆乱,巫蛊之祸流及士大夫。朕日一食者累月,乃何乐之听?痛士大夫常在心,既事不咎。虽然,巫蛊始发,诏丞相、御史督二千石求捕,廷尉治,未闻九卿、廷尉有所鞫也。曩者,江充先治甘泉宫人,转至未央椒房,以及敬声之畴、李禹之属谋人匈奴,有司无所发,令丞相亲掘兰台蛊验,所明知也。至今余巫颇脱不止,阴贼侵身,远近为蛊,朕愧之甚,何寿之有?敬不举君之觞谨谢丞相、二千石各就馆。书曰:‘毋偏毋党,王道荡荡。’毋有复言。”

——这番话几乎就是直指朝中结党,为罪人开脱了

——自那事之后,田千秋不要说召见官吏,就连正常领衔集议都不曾有。

——今上即位,田千秋虽然也同受先帝遗诏,辅道少主,但是,毕竟与霍光、上官桀、桑弘羊不同,他自己也十分有自知之明,行事从不肯越过霍光……

——如今……

杜延年不由心惊。

——难道是觉得自己没有多少日子,所以……要勉力试过,才不会后悔?

杜延年打了一个寒颤。

“……大将军……”杜延年看向霍光,有些不敢想霍光会如何处置此事了……

霍光却是镇定得很,之前,见杜延年径自沉思,他便继续处理奏书了,这会儿,听到杜延年唤自己,他也没有搁笔,眼都不抬,直接吩咐:“君有不能决之事?”

杜延年一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霍光是问奏书的事……

“非。”杜延年连忙解释,随即道,“君侯之事……”

“不急”霍光仍旧没有抬头,“待君侯封上众议再论。”

霍光的语气平淡,但是,杜延年仍然心惊不已。

——若是霍光依旧恼怒,他还有劝说的由头,然而,霍光这样冷淡,完全让他无法开口了。

——这样平静、冷淡的态度,说明霍光已经有决断了。

杜延年很清楚——霍光一旦有了决断,那么,真的就是决无转寰了。

——用张安世的话说,霍氏皆如此

杜延年也知道,张安世说的霍氏不是真的指霍家,而是指霍去病。

——那位大司马一旦有了决断,就能当众射杀当朝九卿

——相比霍去病,霍光也真的算是收敛许多了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霍光的决定就会轻易改变。

杜延年暗暗叹了一口气,随即仍然轻声进言:“大将军,子心与中孙绝非大逆之人。”

听到这话,霍光抬起头,皱眉道:“吾知矣。”

杜延年还想说什么,却被霍光抬手阻止:“此事待后再论”说着,霍光用手点了点杜延年身边的奏书:“君当先决之”

霍光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杜延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低头应诺,老老实实地处理奏书。

等处理完手中的奏书,霍光便出宫往幕府去了,很干脆地将尚书台的事情交给了杜延年了。

明知道霍光在回避,杜延年也无可奈何,只能寻了一个空,去见张安世。

听完杜延年的叙述,张安世也很干脆,直接道:“若是如此,丞相此番能安然便是大幸”

张安世比杜延年更了解霍光——事到如今,霍光是绝对不可能容忍任何人威胁到他的权力

——田千秋擅召中二千石等,看似只是行使职权,却也的确是威胁到霍光的权力了

——自先帝朝以来,何曾有内朝不决,外朝即议的狱事?

——这一次,并无任何诏令,让朝臣议侯史吴案……

——田千秋这一次的作法,细究起来……真的是犯忌了

杜延年虽然心惊,却也深以为然,皱眉道:“侯史吴若抵为不道,子心与中孙……必问以弄法轻重之罪……左冯翊亦是……”

张安世点头赞同。

——汉律条文如此……根本不必多想

杜延年低语:“若是如此……我恐……累及君侯……”

张安世同样有此忧,不过,他并没有太在意,只是叹息:“时也……命也……”

——谁让田千秋这会儿方寸自乱呢?

——谁又知道田千秋究竟是不是自乱、自误呢?

张安世无意再牵涉此事,也劝杜延年:“此事牵扯内外之分,非我等可涉及也”

白了,这件事牵涉内朝与外朝的制度,并无明文可循,却也因此,不容丝毫退让

——再者,亲疏有别,张安世也不认为霍光需要忍让田千秋。

杜延年却另有想法:“子孺,君侯此举固然不妥。若大将军以此连及君侯,却为大不妥”

“哦?”张安世颇不以为然。

杜延年轻声道:“先帝遗诏所托辅道之臣,仅余大将军与君侯……”

张安世一怔,随即凛然。

“君之意……恐天下非议大将军……”张安世拧眉,心中有些犹豫了。

杜延年点了点,随即又低声道:“大将军失名,恐天下寒心……”

张安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杜延年却没有再说话。

——现在,只能等张安世自己决定了。

好一会儿,张安世才下定了决心:“君所言甚是。此事必谏”

杜延年振奋了精神,连声追问:“如何谏?”这才是他来见张安世的目的

张安世一边思忖,一边轻声对他言道:“就以君方才所言谏之。再者,丞相年老……”

杜延年会意地点头。

“君须待大将军见丞相后,方可进言”临别,张安世又特别叮嘱了一句。

108、缘故

1o8、缘故

因为上林柳树枯死又复生的事情,刘病已一直被约束着不能出宫,不能去椒房殿——总而言之,在庐舍乖乖待着最好

为了让刘病已安心待着,张贺很干脆地从复中翁那儿要来功课,让刘病已按时完成,等他自己休沐时再送去复家,让刘病已完全没有半点空闲想别的。

今天却是例外了——张贺休沐回来,居然没有向他交待功课,而是把掖庭属吏全召去了正堂,很明显是有什么事生了。

这些天,刘病已实在是被拘束得太紧了。尽管他不愿违逆张贺,但是,这个时候,他是一点都不想提醒张贺关注他。

犹豫了一下,刘病已还是决定,让自己轻松一会儿于是,他悄悄地离开张贺的庐舍,往自己的居处走去。

毕竟,张贺再三叮嘱了,刘病已也无意触犯张贺的禁令,只是打算让自己好好松散一下。

掖庭署并不大,但是,前前后后的屋舍并不少。刘病已不想让张贺太早找到自己,但是,也清楚,不能离后宫太近,于是,他很干脆地往西绕了过去。

如今已是三月,正是艳阳高照,花团锦簇的时候,刘病已只想散心,便尽拣偏僻的地方走,到最后,他也有些辨不清身处何处了,不过,方向还是看得出来,他心中也并不十分担心,慢悠悠地按着想好的方向走过去。

等走过一处夹道,刘病已才现,自己已经走到掖庭署西边的禁门附近了。

刘病已知道轻重,并无意靠近内外守卫皆森严的黄闼禁门,因此,隔得远远地,向熟识的黄门仆射行了礼,便打算离开了。

黄门仆射也认识这位少年宗室,答了礼,正要吩咐属下过去问问刘病已为何到此,就听到门外一阵喧哗,不由心烦,自然也就顾不上刘病已了,直接转身瞪向门外闹出动静的女子。

说是女子,其实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一身寻常的布衣,头上也没有簪环,显然是个还算晓得规矩的女子——禁门出入总是检查的,太过麻烦的妆束只会自己惹麻烦

若是平常,黄门仆射看到这样的女子,心中还会有些好感,有些无关原则的通融也会允了,但是,今天……

“汝且回……今日……许君无暇”

“怎么会?”女子不肯相信。

黄门仆射本就心烦,哪里耐烦与她解释,直接翻脸,喝斥她离开。

——这种事每天都有

刘病已瞥了两眼,便径自转身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就是一些因为罪输掖庭的罪人的家人,千方百计地进了宫,却是无论如何也进不了禁门的,但是,寻上机会,见一见亲人还是可能的。

刘病已在掖庭长大,这种事情真的是见多了,根本连半分好奇都欠奉

看看日头,刘病已估计自己也转了有半个时辰,便寻思着要要直接回掖庭署。

“公子……病已”

若不是这一声喊,刘病已估计已经离开了

人对自己的名字总是有感觉的,刘病已也不例外。没等他想明白,身子已经转了过去,看向出声高喊自己名字的人。

——正是在禁门外的那个女子

刘病已挑了挑眉,有些犹豫,要不要过去。

——他并不想掺和事情

正在他犹豫不决的的时候,那个女子再次出声:“公子女只有一句话”语气凄婉,说不出的绝望与诚恳。

刘病已毕竟只有十四岁,哪里禁得住这般恳求,思忖再三,还是走了过去。

虽然有心管这个闲事了,但是,刘病已还是极有分寸地先向那位黄门仆射行了礼,随即低声询问:“今日究竟何故?”

——不仅是问眼下的情形是什么缘故,也是问张贺今日为何行止异常。

黄门仆射知道刘病已的身份不同,也没有隐瞒,却是一脸惊诧:“公子不知?”

刘病已点头,面上不显,心中却咯噔一下——难道真的出了什么事?

黄门仆射叹了一口气,随后才为他解释:“具体缘由,吾亦不知,然……大将军恼君侯也”

刘病已瞪大眼睛,讶然反问:“岂会?”

刘病已并不是不知朝堂之事的人,他很清楚,霍光与田千秋之间,虽然谈不上多么亲密,但是,两人还是极有默契的。

——至少,霍光对那位老丞相还很尊敬的

——至少,在礼数与待遇上,是这样表现的

——这会儿……这两人闹矛盾不说,还是闹到人尽皆知……

刘病已实在是不敢相信——怎么可能?

同在当值的黄门冗从见仆射把话说开了,便好心好意地对禁门外等了半天的女子道:“非我等不通人情,实是不敢。”

女子急得直流泪,却也知道无可奈何,只能对刘病已道:“公子能代女致言家君否?”

刘病已正在思索,陡然听到这么一句话,连忙敛了神色,看向女子,却是半晌没有言语。

“……不知女公子之父是……”盯着女子看了半晌,刘病已虽然觉得她有几分眼熟,但是,始终想不起来为何对她眼熟,至于认出女子的身份自然也是更不可能的了

那名女子并未因刘病已的言语而觉得羞恼家君,而是端端正正向刘病已行了礼,随后才道:“家君许氏,讳广汉……”

“哦——”刘病已恍然大悟,“汝乃许丞之女。”

“正是。”女子低头,随即黯然言道:“家君已非丞。”

刘病已没有吭声。

见他半晌都没有出声,女子犹豫了一下,才再次开口询问:“公子可否……”

“噢”刘病已陡然回神,连忙应道:“女公子欲告何事于许君?”

许家女公子低着头,半晌才轻声说道:“阿母为我定了亲事……是内者令欧氏之子……”

勉强把这句话说完,许家女公子抬眼看了刘病已一下,确认他听清了自己的话,便迅转身跑开。

——女儿家言及婚事……总是羞怯的

她跑得太快了,并没有看到禁门内的众人的神色——虽然她的声音很低,但是,在场的黄门比刘病已距她更近,自然也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黄门也罢,刘病已也罢,对内者令家的情况,多多少少都是了解的……

“……欧氏……内者令……”一个黄门低声问身边的人,“内者令有几子?”

被问的那个黄门年纪稍长,听到黄门的询问,不由满眼地怜悯地看了一眼已经跑远的女子的背影,同时低声道:“原有二子。一子为女子子,已适人,且……去岁已卒……”

黄门瞪大了眼睛,半晌才再次出声确定:“我曾闻议论……欧氏子……并不长寿……”

——这是委婉的说辞了

者令的独子一向体弱多病,听说是自出生起便如此……

——岂止是不长寿,根本是早夭之相

刘病已知道更清楚一些,因此,张贺曾经说起过欧家子。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109、流言蜚语也是个好东西

109、流言蜚语也是个好东西

刘病已总算是明白,张贺今日为什么会顾不上他了

——对廷尉与少府的奏劾已经扩大了

其实,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既然朝中公议已经指向廷尉、少府有罪,那么,翻旧帐,加罪名,以便处置,也是理所当然的。b

对廷尉与少府的属吏来说,朝中公卿的定论,他们是没有办法影响,但是,他们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坐等着自己被主官牵连

——千方百计,将自己的责任撇清。

这是所有属吏都在努力的事情掖庭署也不例外。

因为主官被劾的原因与元凤元年的旧案有关,而当年的那桩旧案又与宫禁密切相关,少府属吏远比廷尉属吏紧张——谁知道会不会再查旧事呢?谁又保证自己就能干干净净,经得住所有的验问、验治?

越想,刘病已越担心张贺,也顾不得再与黄门诸人闲叙打探,连忙别过,赶回掖庭署。

张贺待病已是真的亲如子侄,正堂外守门户的几个小吏见到刘病已,虽然也拦了一下,并说了,掖庭诸官在议事,无事勿入,但是,见刘病已坚持,他们也没有再阻拦,便放这位皇孙公子进去了。

进了正堂的庭院,刘病已并没有嚣张到直入正堂,而是先进东厢,借着帷帘的遮掩寻了一个不会被发现的死角坐了下来,凝神细听正堂上的事情。

掖庭署的确在商议应对之策,不过,刘病已在外面晃了太久,这会儿,商议已经进入尾声了。刘病已只听到掖庭丞说:“诸君皆当按成计速行,不可怠慢”随即就是张贺说又说了一段诫勉之辞,随后,掖庭诸吏便依次退出正堂,只有张贺与八位掖庭丞仍在堂上坐着。

这几人留下就是商议掖庭应对之策,而是商讨朝局了。

其实,掖庭署诸人最关心的问题都是相同的——当朝这位大司马大将军是不是有意重新清算旧案了

——元凤元年的大逆案中,很多罪人都直接被赦免了

——当时有当时的考量,并不能说,赦免不对,但是,时过境迁的现在呢?

最关键的一条——皇后呢?

掖庭署诸人身处宫禁,其它公卿府寺官署将如何,他们都不关心,他们最关心的其实就是朝局对后宫的影响。

八位掖庭丞各持己见,意见正好四对四,于是,都看向了张贺。

张贺也正在认真地思忖,见八人都看向自己,不由微微垂眼,扶着凭几的右手也收回了膝上,半晌才慢慢开口:“中宫当无恙。”

在座的八人都不笨,立刻明白了掖庭令的意思——霍光之意当不在旧事。

“若是如此……应是君侯……”其中一人犹豫地言道。

众人无语,好一会儿,其中一人才不解地问其他人:“君侯封上之议,不合大将军之意?”

如今的情形……不像啊

霍光秉政已有十年,公卿百官对这位当朝第一人的处置方式还是都有所了解的。

——霍光很少驳回百官的奏疏,即便觉得不妥,顶多也就是搁置不议。

——这一回,田千秋奏上集议之论,霍光当天就将廷尉、少府、左冯翊下狱,使者所奉诏书中的罪名都没有改一个字

——集议不合霍光的意?

——怎么可能?

东厢的帷帘后,刘病已不由皱眉——不合霍光的意……所以……被牵连吗?——随即又摇了摇头

——不对

——他并不知详情,但是,集议论罪人为不道,若是不合霍光之意……也就不值得御史穷追不舍了

张贺毕竟对霍光更了解一些,这会儿,他微微冷笑,却垂着眼,没有吭声。

——不是集议之论不合大将军之意,而是集议不合大将军之意吧

——田千秋是丞相,有权召集百官议事……但是,若是如此成定例,霍光这个大司马大将军还如何秉政?

——百官都听丞相了

——再者,自武安侯田蚡薨后,大汉丞相何曾不奉诏即与百官议事?

——田千秋与百官上个寿,都被先帝警告了

——霍光怎么可能容忍?

“……张令……”一位掖庭丞低唤,“张令以为如何?”

张贺抬眼,抬手按住面前的漆几,屈指轻扣,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言道:“等”

“嗯?”八人都不解。

张贺微笑:“大将军究竟何意,今日当见分晓”

——霍光并不是会用舆论的人,他究竟是何意,总会有些消息透露出来,以便百官按照他的心意行事。

张贺的笑意更深了一些——有时候,流言蜚语也是个好东西

八位掖庭丞也是久历世事的人,听到张贺这样说,也都明白过来,心中又定了一些。

刘病已心中却一紧,不由动了一下,不料,动作有些大了,帷帘被轻轻地碰了一下,让他不由地将心提了起来。

不过,正堂之上似乎并未察觉,片刻之后,八位掖庭丞便向张贺请退,张贺也亲自将八人送出了正堂。

刘病已正在庆幸滑有被发现,就听到张贺一本正经的声音:“曾孙”

刘病已一惊,却也不敢再躲,慌慌张张地站起来,从东厢走了出去,一眼就看到张贺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他不禁也露了笑容,凑到张贺跟前讨好地唤了一声:“张令……”

张贺也笑,手下却没有留情,抬手就在他脑门弹了一下。

“蠢”

刘病已摸了摸额头,没有吭声。这会儿,他也反应过来了——即便方才的动静,张贺没有察觉得,刚才送八位掖庭丞离开,外面的小吏也必然会向张贺禀报的。

教训之后,张贺便携着刘病已到东厢的榻上坐下:“我以为曾孙会借机偷闲。”

刘病已笑了笑,也没有隐瞒:“是有此心,亦有此举。”

张贺点了点头,看着他没有言语。

刘病已也就坦言:“在途中闻黄门议论……我担心张令……”

张贺失笑:“曾孙有心。”

不开心,绝对是假的

——自己用心教养的孩子知道担心自己,谁都会觉得欣慰

张贺也是,不过,他并不想在此事上多说,只是对刘病已道:“我此番未去复家,再待数日,曾孙可亲往复家。”

刘病已不由欣喜:“我可出宫?”

张贺点头,却也强调:“尚需再候数日。”

对此,刘病已并不担心,反而十分乖巧地点头:“无妨无妨”

张贺忍俊不禁,好一会儿,才告诫:“复翁数月未见汝,必将有所考校,君且不可松懈”

“谨奉君教”刘病已也十分认真地谢过张贺。

掖庭署的事务一向繁杂,张贺不过与刘病已闲话了几句,堂下便有官奴婢呼传,有属吏来见。张贺便直接将刘病已打发走了,不过,临别又叮嘱了一句:“数日之内,仍不可轻动”

刘病已再次应下,随即便从东厢的外户离开了掖庭署正堂。

既然张贺那样叮嘱了,刘病已也就明白了,这几日之内,自己仍然不可出掖庭署。挠了挠头,刘病已还是将去椒房殿的念头暂且放下,又寻思了一会儿,才决定去看看许广汉在不在署中。

许广汉如今是刑徒,元凤元年时被罚作鬼薪,本应服鬼薪三年,再降为司寇服役一年,才算刑满,鬼薪更是重刑,刑役极重不说,还要戴钳釱,着赭衣,但是,去年六月,赦天下,所有刑徒都得以去刑具、刑衣,且再犯罪也不会以刑徒的身份判罪,而可以以庶民的身份受刑,只是,仍需在官府服满原来的刑期。(注)

也许是因为朝局不安,官吏也无心管刑徒的役作,许广汉等人都在舍中。刘病已将许广汉单独请到舍外,之后,才将其女的话转告给许广汉。许广汉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好一会儿,才勉强对刘病已道谢。

刘病已有心安慰,却又无从说起,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让许广汉善自珍重的话,便迅速离开了。

就在转身的一瞬间,刘病已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念头——这就是权力的影响吗?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但是,刘病已还是清晰地感觉到了有权与无权的区别,以及某种无可奈何的屈辱……

这种感觉让刘病已不断加快步伐,直到看到自己的居所了,他才猛地停步,随即抚额,安定激荡不安的心绪。

——权力……

刘病已默默地思索这两个字。

就在这一天,霍光对田千秋擅召中二千石以下深感不悦的消息在公卿百官之间悄悄地流传开了。

注:关于汉代赦天下是不是直接免罪,我并没有查到详细的资料,但是,《汉书.王子侯表》有一个记载:平侯刘遂“元狩元年,坐知人盗官母马,为臧,会赦,复作”。复作,孟康注曰:“复音服,谓弛刑徒也,有赦令诏书去其钳釱赭衣。更犯事,不从徒加,与民为例,故当复为官作,满其本罪年月日,律名为复作也。”则复作的关键是不戴刑具,不穿囚服,在官府中服役。元狩元年,也是“赦天下”,我据此推断,未加说明的“赦天下”应该是宽赦服役方式,对刑期没有影响。

110、悔恨、谏言

110、悔恨、谏言

丞相府一贯都是很忙碌的样子,毕竟,所有府寺中,丞相府的事务最多,属吏也是最多的。

——丞相典天下诛讨赐夺,吏劳职烦,故吏众。

——元狩六年,丞相吏员共计三百八十二人。如今的丞相府,属吏掾史的人数只有更多,不会更少。

今日的丞相却是寂静无声,平常吏员往来不绝的廊道上空无一人,所有官吏待在屋中,不敢轻易走动。

——大司马大将军对丞相的责问,在朝中,已经是无人不知了。

说是责问,也有些过了,所有的消息中可以确认的一点是,霍光当时只是问前来送奏书的田千秋:“君侯何以擅召二千石以下?”田千秋未答。

东西曹中也有人为田千秋抱屈:“何为擅召?君侯总领百官,如何不可召中二千石?”

当然也有人觉得霍光的问题并非毫无道理:“主少国疑本就是多事之秋,若中外相悖,人心何安?”

说白了,如今既然是霍光秉政,田千秋也一直没有任何意见,那么就应当保持这种格局,毕竟,如今的大汉朝廷不是正常的情况,本就人心不安,各方观望,自然是容不得内朝与外朝再有一丁点的冲突。

有这样想法的人不少,但是,也并非都支持霍光。

霍光的权势太重了,自从燕王案之后,似乎是少了制擎之人,霍光的行事更加无所顾忌,在有些事情上甚至让人无法忍受。

比如说,除了几个亲信,寻常吏民得以拜见大将军时,不仅要露索去刀兵,还要被两吏挟持。

丙吉曾经向霍光引荐过几位在太常受业的儒生,其中有一位就是因为这般待遇,而直接求去,并且直言:“不愿见。”但是,当时,一行人已经到大将军府。那里岂容一介儒生来去自如?大将军的属吏自然不答应,于是就直接闹腾开了。霍光听说了,也很干脆,让属吏不必挟持那位儒生。然而,那位儒生到了霍光面前,却对霍光说:“将军以功德辅幼主,将以流大化,致于洽平,是以天下之士延颈企踵,争愿自效,以辅高明。今士见者皆先露索挟持,恐非周公相成王躬吐握之礼,致白屋之意。”一番话说下来,霍光也没有发作,但是,一同来见的几个儒生都被补为大将军史,只有那位儒生,没有被霍光除用。

那位儒生姓萧,名望之,字长倩,乃是东海兰陵人。好学,治《齐诗》,事同县后仓且十年。以令诣太常受业,复事同学博士白奇,又从夏侯胜问《论语》、《礼服》。京师诸儒称述焉。

很显然,独揽大权之后,霍光已经有些容不得逆耳之言了。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身居高位者多是如此,一朝得志便把权行的更是不在少数。

想想将曾经得罪自己的官吏招到麾下直接斩杀的李广,再想想直接射杀九卿的霍去病,霍光绝对算是心胸宽广之人了

对于朝中官吏来说,大司马大将军秉政也许有种种不妥,但是,有一条是肯定的——至少这位大将军的确镇得住大汉天下。

——盼着天下大乱,从中取势的,总是极少数的一部分人

无论如何,对刚刚经历过之前的大逆案的官吏来说,大将军与丞相不和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大逆案不是说元凤元年的旧事,而年初那场因异象而引发的风波,并再次引发一场大逆案。

——这一次……不道……与大逆又有多少区别呢?

——大逆不道一向都联着用的

——如今只是侯史吴罪犯不道,以后呢?

——将会牵连多少人?

谁能说得清楚?

当然,对于丞相府中的属吏掾史来说,最主要的就是丞相会不会被牵连……

其实,这个问题在大多数人看来,答案是确定的——如果不是对丞相不满,那位大司马大将军又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呢?

田千秋也是这样想的。

事实上,田千秋在霍光说出“擅召”二字时,就已经后悔了。

——他怎么会犯这样愚蠢的错误呢?

——他简直就是在挑衅霍光的权力啊

田千秋觉得自己真的是关心则乱了。

——霍光一直说着朝议,但是,只看他与御史大夫寺之间推来让去的功夫,就知道,他究竟有多想用朝议了

到这会儿,田千秋才有些转过味来——看起来,霍光是真的只是想拖些时间……

这样想着,田千秋就恨不得打自己几个耳光——这下倒好……朝议?自己先议过了还是那样一个结果

——不仅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还真的将霍光给惹恼了

丞相府的黄阁之中,田千秋是真的悔恨不及了

然而,再悔……只要是悔……多半都是没有用的

纵然田千秋是丞相,也是一样的

事到如今,廷尉王平下狱,少府徐仁下狱,左冯翊贾胜胡下狱。

虽然尚未验治,但是,只要等侯史吴的罪名真正划定,这三人的罪也就可以直接定了

田千秋惶惶不安,朝中诸官吏更是惶然惊惧——若是丞相再被问罪……

——虽然不能说,坐及丞相毫无道理,但是,当一个人的权力竟可以如此轻易地处置百官之首时,谁又能毫无感觉呢?

当然,田千秋与其他公卿百官都不清楚,就在田千秋封上众议,霍光将王平等人下狱之后,一直在霍光身边的杜延年就向霍光进言了。

杜延年也没有对霍光说什么大道理,也没有动之以情,而是直接提醒霍光:“当日与将军同受先帝遗诏者……仅余君侯矣……”

当日,先帝临终,以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金日磾为车骑将军,太仆上官桀为左将军,搜粟都尉桑弘羊为御史大夫,皆拜卧内床下,受遗诏辅少主,田千秋虽未在内卧之中,却也在五柞宫,与霍光等人一同受了遗诏。

如今,金日磾薨,上官桀与桑弘羊伏诛,受遗诏的五人只剩下霍光与田千秋了。若是田千秋再出事……

霍光当时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着看了亲信一眼,随即便让杜延年退下了。

杜延年拿不准霍光的心思,却也不敢再劝,只能依令退下。

眼见这几日流言越传越盛,杜延年还是有些坐不住了。

他也不好找别人,只能仍然去找张安世。

听他说完,张安世一时也无计可施,只能劝他:“且稍安。”

——霍光一言不发也是好事

——至少表明,霍光并没有作出决定

“如今已然流言四布……”杜延年有些犹豫。

——还等?

——现在,朝野士庶还只是议论,再过几天,就说不准舆论往哪边倒了

张安世也深知其中的利害,但是,对劝谏,他仍然拿不准主意,

——他们不是求名之人,既然要劝,就一定要让霍光能听得进去才行。

——如何让霍光听进谏言……

张安世一时也没有太好办法。

——他可不相信,霍光至今还不知道外间的议论

——既然知道,还迟迟不决……谁知道他是不是另有打算?

张安世轻扣漆几,沉吟不语。

“子孺……”杜延年催促地唤了一声。张安世白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沉思。

杜延年无奈,只能等下去。

又过了好一会儿,张安世蓦然站起。

“子孺?”杜延年一惊,却也跟着就起身。

“去见大将军”张安世随口说了一句。

霍光仍在禁中,张安世在禁门求见,等霍光允了,才进去。杜延年是诸吏、给事中,倒是比张安世便宜。等张安世见到霍光时,他已经在霍光身边等了一会儿了。

“子孺来见必有要事。”霍光亲自出殿迎接了张安世。

张安世颇有些诚惶诚恐,再三谢过,才与霍光一同入殿,随即,又再次见了礼,之后才坐下,对霍光道:“臣请大将军早决侯史吴之案”

霍光挑眉,瞥了杜延年一眼,才回答:“治案自有章程。”

——这是表明,他不想插手了。

张安世心中盘算着,倒是有些明白杜延年之前的感觉了。

——完全拿不准霍光的心思啊

这样想着,张安世便直接对霍光:“将军所言甚是,然此案不决,人心不安”

霍光再次挑眉,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示意张安世说下去。

张安世皱了皱眉,最后还是干脆地说了出来:“非是臣忧虑过甚,实是臣之属已无心本职,皆在议论此案将牵连何人……”

“君侯?”霍光忽然插了一句。

张安世一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点头道:“正是。”随即又问霍光:“大将军是否有意罪及君侯?”

张安世问得坦白,霍光倒是不好答了,好一会儿,才出声,却是反问张安世:“子孺以为此案可及君侯否?”

“否”张安世吓得几乎脱口而出。

“哦?”霍光挑眉。

张安世定了定神,低声却认真地答案:“臣恐大将军为此失天下之望”

霍光微微眯眼,半晌没有吭声。

见霍光这般态度,而且,张安世已经先把话说过这个份了,他也不敢再迟疑,连忙将一路上想好的话地说出来:“吏纵罪人,有常法,今更诋吴为不道,恐于法深。又丞相素无所守持,而为好言于下,尽其素行也。至擅召中二千石,甚无状。延年愚,以为丞相久故,及先帝用事,非有大故,不可弃也。间者民颇言狱深,吏为峻诋,今丞相所议,又狱事也,如是以及丞相,恐不合众心。群下讠雚哗,庶人私议,流言四布,延年窃重将军失此名于天下也”

110、悔恨、谏言

、悔恨、谏言

丞相府一贯都是很忙碌的样子,毕竟,所有府寺中,丞相府的事务最多,属吏也是最多的。

——丞相典天下诛讨赐夺,吏劳职烦,故吏众。

——元狩六年,丞相吏员共计三百八十二人。如今的丞相府,属吏掾史的人数只有更多,不会更少。

今日的丞相却是寂静无声,平常吏员往来不绝的廊道上空无一人,所有官吏待在屋中,不敢轻易走动。

——大司马大将军对丞相的责问,在朝中,已经是无人不知了。

说是责问,也有些过了,所有的消息中可以确认的一点是,霍光当时只是问前来送奏书的田千秋:“君侯何以擅召二千石以下?”田千秋未答。

东西曹中也有人为田千秋抱屈:“何为擅召?君侯总领百官,如何不可召中二千石?”

当然也有人觉得霍光的问题并非毫无道理:“主少国疑本就是多事之秋,若中外相悖,人心何安?”

说白了,如今既然是霍光秉政,田千秋也一直没有任何意见,那么就应当保持这种格局,毕竟,如今的大汉朝廷不是正常的情况,本就人心不安,各方观望,自然是容不得内朝与外朝再有一丁点的冲突。

有这样想法的人不少,但是,也并非都支持霍光。

霍光的权势太重了,自从燕王案之后,似乎是少了制擎之人,霍光的行事更加无所顾忌,在有些事情上甚至让人无法忍受。

比如说,除了几个亲信,寻常吏民得以拜见大将军时,不仅要露索去刀兵,还要被两吏挟持。

丙吉曾经向霍光引荐过几位在太常受业的儒生,其中有一位就是因为这般待遇,而直接求去,并且直言:“不愿见。”但是,当时,一行人已经到大将军府。那里岂容一介儒生来去自如?大将军的属吏自然不答应,于是就直接闹腾开了。霍光听说了,也很干脆,让属吏不必挟持那位儒生。然而,那位儒生到了霍光面前,却对霍光说:“将军以功德辅幼主,将以流大化,致于洽平,是以天下之士延颈企踵,争愿自效,以辅高明。今士见者皆先露索挟持,恐非周公相成王躬吐握之礼,致白屋之意。”一番话说下来,霍光也没有作,但是,一同来见的几个儒生都被补为大将军史,只有那位儒生,没有被霍光除用。

那位儒生姓萧,名望之,字长倩,乃是东海兰陵人。好学,治《齐诗》,事同县后仓且十年。以令诣太常受业,复事同学博士白奇,又从夏侯胜问《论语》、《礼服》。京师诸儒称述焉。

很显然,独揽大权之后,霍光已经有些容不得逆耳之言了。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身居高位者多是如此,一朝得志便把权行的更是不在少数。

想想将曾经得罪自己的官吏招到麾下直接斩杀的李广,再想想直接射杀九卿的霍去病,霍光绝对算是心胸宽广之人了

对于朝中官吏来说,大司马大将军秉政也许有种种不妥,但是,有一条是肯定的——至少这位大将军的确镇得住大汉天下。

——盼着天下大乱,从中取势的,总是极少数的一部分人

无论如何,对刚刚经历过之前的大逆案的官吏来说,大将军与丞相不和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大逆案不是说元凤元年的旧事,而年初那场因异象而引的风波,并再次引一场大逆案。

——这一次……不道……与大逆又有多少区别呢?

——大逆不道一向都联着用的

——如今只是侯史吴罪犯不道,以后呢?

——将会牵连多少人?

谁能说得清楚?

当然,对于丞相府中的属吏掾史来说,最主要的就是丞相会不会被牵连……

其实,这个问题在大多数人看来,答案是确定的——如果不是对丞相不满,那位大司马大将军又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呢?

田千秋也是这样想的。

事实上,田千秋在霍光说出“擅召”二字时,就已经后悔了。

——他怎么会犯这样愚蠢的错误呢?

——他简直就是在挑衅霍光的权力啊

田千秋觉得自己真的是关心则乱了。

——霍光一直说着朝议,但是,只看他与御史大夫寺之间推来让去的功夫,就知道,他究竟有多想用朝议了

到这会儿,田千秋才有些转过味来起来,霍光是真的只是想拖些时间……

这样想着,田千秋就恨不得打自己几个耳光——这下倒好……朝议?自己先议过了还是那样一个结果

——不仅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还真的将霍光给惹恼了

丞相府的黄阁之中,田千秋是真的悔恨不及了

然而,再悔……只要是悔……多半都是没有用的

纵然田千秋是丞相,也是一样的

事到如今,廷尉王平下狱,少府徐仁下狱,左冯翊贾胜胡下狱。

虽然尚未验治,但是,只要等侯史吴的罪名真正划定,这三人的罪也就可以直接定了

田千秋惶惶不安,朝中诸官吏更是惶然惊惧——若是丞相再被问罪……

——虽然不能说,坐及丞相毫无道理,但是,当一个人的权力竟可以如此轻易地处置百官之时,谁又能毫无感觉呢?

当然,田千秋与其他公卿百官都不清楚,就在田千秋封上众议,霍光将王平等人下狱之后,一直在霍光身边的杜延年就向霍光进言了。

杜延年也没有对霍光说什么大道理,也没有动之以情,而是直接提醒霍光:“当日与将军同受先帝遗诏者……仅余君侯矣……”

当日,先帝临终,以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金日磾为车骑将军,太仆上官桀为左将军,搜粟都尉桑弘羊为御史大夫,皆拜卧内床下,受遗诏辅少主,田千秋虽未在内卧之中,却也在五柞宫,与霍光等人一同受了遗诏。

如今,金日磾薨,上官桀与桑弘羊伏诛,受遗诏的五人只剩下霍光与田千秋了。若是田千秋再出事……

霍光当时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着看了亲信一眼,随即便让杜延年退下了。

杜延年拿不准霍光的心思,却也不敢再劝,只能依令退下。

眼见这几日流言越传越盛,杜延年还是有些坐不住了。

他也不好找别人,只能仍然去找张安世。

听他说完,张安世一时也无计可施,只能劝他:“且稍安。”

——霍光一言不也是好事

——至少表明,霍光并没有作出决定

“如今已然流言四布……”杜延年有些犹豫。

——还等?

——现在,朝野士庶还只是议论,再过几天,就说不准舆论往哪边倒了

张安世也深知其中的利害,但是,对劝谏,他仍然拿不准主意,

——他们不是求名之人,既然要劝,就一定要让霍光能听得进去才行。

——如何让霍光听进谏言……

张安世一时也没有太好办法。

——他可不相信,霍光至今还不知道外间的议论

——既然知道,还迟迟不决……谁知道他是不是另有打算?

张安世轻扣漆几,沉吟不语。

“子孺……”杜延年催促地唤了一声。张安世白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沉思。

杜延年无奈,只能等下去。

又过了好一会儿,张安世蓦然站起。

“子孺?”杜延年一惊,却也跟着就起身。

“去见大将军”张安世随口说了一句。

霍光仍在禁中,张安世在禁门求见,等霍光允了,才进去。杜延年是诸吏、给事中,倒是比张安世便宜。等张安世见到霍光时,他已经在霍光身边等了一会儿了。

“子孺来见必有要事。”霍光亲自出殿迎接了张安世。

张安世颇有些诚惶诚恐,再三谢过,才与霍光一同入殿,随即,又再次见了礼,之后才坐下,对霍光道:“臣请大将军早决侯史吴之案”

霍光挑眉,瞥了杜延年一眼,才回答:“治案自有章程。”

——这是表明,他不想插手了。

张安世心中盘算着,倒是有些明白杜延年之前的感觉了。

——完全拿不准霍光的心思啊

这样想着,张安世便直接对霍光:“将军所言甚是,然此案不决,人心不安”

霍光再次挑眉,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示意张安世说下去。

张安世皱了皱眉,最后还是干脆地说了出来:“非是臣忧虑过甚,实是臣之属已无心本职,皆在议论此案将牵连何人……”

“君侯?”霍光忽然插了一句。

张安世一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点头道:“正是。”随即又问霍光:“大将军是否有意罪及君侯?”

张安世问得坦白,霍光倒是不好答了,好一会儿,才出声,却是反问张安世:“子孺以为此案可及君侯否?”

“否”张安世吓得几乎脱口而出。

“哦?”霍光挑眉。

张安世定了定神,低声却认真地答案:“臣恐大将军为此失天下之望”

霍光微微眯眼,半晌没有吭声。

见霍光这般态度,而且,张安世已经先把话说过这个份了,他也不敢再迟疑,连忙将一路上想好的话地说出来:“吏纵罪人,有常法,今更诋吴为不道,恐于法深。又丞相素无所守持,而为好言于下,尽其素行也。至擅召中二千石,甚无状。延年愚,以为丞相久故,及先帝用事,非有大故,不可弃也。间者民颇言狱深,吏为峻诋,今丞相所议,又狱事也,如是以及丞相,恐不合众心。群下讠雚哗,庶人私议,流言四布,延年窃重将军失此名于天下也”

111、朝中定,边事兴

、朝中定,边事兴

殿中一片寂静。

张安世也罢,杜延年也罢,能说的,都已经说了完了,接下来,只能看霍光的决定了。

其实,与其说他们是劝谏,不如说是表明态度。

张安世与杜延年都清楚,霍光不会不知道这个时候牵连丞相的利弊,只是,有时候知道是一回事,会如何决定又是另外一回事。

——毕竟,谁又能说那些弊端就一定不能控制?

——觉得自己可以掌控一切是很多身居高位的人都会有的感觉。

——霍光会例外吗?

张安世与杜延年真正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

——很多的事情都是因为当事人太有自信了,才会一不可收拾,最后……一败涂地

——无论如何,张安世与杜延年都是不希望霍光失败的

霍光一直沉默着,目光在张安世与杜延年身上转了几遭,才开口:“君等亦以为我欲罢君侯?”

张安世与杜延年同时一怔,随即相视一眼,却是哑口无言了。

——难道霍光并无此意?

霍光摇了摇头,苦笑不迭:“初闻君侯召二千石,我岂不恼?然……诚如君等之言……”

——虽然位高权重,但是,霍光远没有到忘乎所以的地步。

听到霍光这样说,张安世与杜延年虽然仍有不解,但是,更觉得欣喜——现事情没有到最坏的程度总是值得高兴的。

不过,欣喜之后,两人又更觉得费解了。两人再次相视一眼,最后,还是由张安世开口询问:“既是如此,将军为何不安君侯之心?”

霍光当即冷哼一声:“安君侯之心?何人安我之心”

——虽然无意处置田千秋,但是,霍光对田千秋的此番举动又岂会真的毫不在意?

——所以,他既不会让此案牵连到田千秋,却也不会说什么让人安心的话

张安世与杜延年苦笑。

——他们能够理解霍光的想法,也没有办法再劝什么了

——毕竟,霍光的权威也是需要维护的

——今日,霍光对田千秋擅召二千石无动于衷,明日,说不定就会有人想干别的了

两人没有再说什么——能够有这样的结果已经是大善了

无论如何,侯史吴案相关事宜都是明确,再拖延也没有办法拖延太久。

也是碰巧,正在此时,边境传警,霍光身为大将军,自然也不能不关注边情,也就理所当然地将廷尉与左冯翊的事搁了下来。

也许是因为,匈奴诸王中,主张与汉和亲的左谷蠡王死了,主张继续与汉作战的势力再次抬头。于是,匈奴单于使犁汙王窥边,言酒泉、张掖兵益弱,出兵试击,冀可复得其地。

这个战术布置并没有问题,但是,很显然,匈奴内部的矛盾太过尖锐了,没等匈奴真正实施此策,就有知情者降了汉,自然,也将此计当作立功的大好筹码献了上去。

霍光也不敢怠慢,立即用天子的名义,诏边郡各处警备,就是这一来一去的工夫,匈奴那边也准备妥当了几乎就是在天子诏书下到酒泉、张掖等郡的同时,匈奴出兵了

右贤王、犁汙王将四千骑分三队,入日勒、屋兰、番和。虽然时间很紧,但是,毕竟是得到了消息,张掖等地都做了准备。似乎是觉得自己被蔑视了,张掖太守十分积极,本就好战的属国都尉也很积极,两处都兵反击,有心算无心,匈奴本来是挑了个弱的,已经是志在必得了,却没想到汉军中弱的也不是那么弱

这一战,汉军大破匈奴,得脱者数百人。其中,属国千长义渠王骑士射杀犁汙王,赐黄金二百斤,马二百匹,因封为犁汙王。属国都尉郭忠封成安侯。

战事告一段落了,朝中的事情也就该结了。

四月,盛夏之时,随着徐仁在狱中自杀,侯史吴案以及由之牵连的纵反者案也终于落幕了。

——侯史吴不道,腰斩,父、母、妻、子弃市。

——少府徐仁、廷尉王平、左冯翊贾胜胡坐纵谋反者,弃市。

——徐仁自杀,王平、贾胜胡伏诛。

尽管最终也没有牵连到丞相,甚至连徐仁,也给了相当的体面,但是,一下子去三位二千石以上的官员,朝野也是骤然失声。

至此,再无人敢对霍光的权势稍加议论。

——也许,这正是霍光的目的?

禁中帝寝,刘弗陵毫无顾忌地冷笑着对左右道:“大将军何其威哉”

霍光随即就听说了,却也只是一笑置之,根本没有理会。

霍光很忙,没有空闲理会少年天子的一时意气。

就是兮君,听说此事后,也是冷淡地应了一声,毫无评论的兴趣

——时至今日,刘弗陵说了在禁几句,还能如何呢?

——病重的天子……不要说见外臣,就是想见后宫,都做不到……

这些天来,兮君也在关心那桩旧案引的风波,如今,她自然是松了一口气,也有心情关心一下闲事了。

比如——那空出的三个吏职由谁接任?

其实也不完全算是闲事——廷尉与左冯翊固然与皇后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少府却是很有关系的。

这三个职位都是要职,当然不可能空置太久。

霍光会忙,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这个时侯,霍光就觉得自己手上可用的人真的是太少了

最后,先定下的是少府。

——宫禁之中,事务繁杂,少府是绝对不能空置太久的。

——廷尉与左冯翊毕竟各有属吏可守,行事亦有章可循,便暂时搁置下来了。

代徐仁为少府是光禄大夫蔡义。

这位光禄大夫以《韩诗》授皇帝,乃是帝师之尊,却也是大将军幕府出身。

随后,举朝的关注再次投向北边。

——匈奴再次叩边。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112、西域与匈奴

112、西域与匈奴

赵充国老成持重,却不是固执己见的人,听到霍光这样问了,他也没有再多分辩,而是直接道:“匈奴已畏我兵锋,若将军者不存贪功之心,当有不败之算。”

霍光点了点头,随即便对赵充国与张安世直言:“明友请于我,言可战。”

赵充国未曾言语,张安世倒是说了一句:“明友久有封侯之心。”

——汉制,无军功不侯。

霍光沉吟片刻,看向赵充国:“翁孙可有意将军?”

拜将封侯,对谁都是莫大的诱惑,赵充也不例外,他犹豫了半晌,但是,最后,还是拒绝了霍光的提议,也不曾讳言,直接坦言:“臣以为此战不宜,恐不宜为将。”

——这就是拒绝了。

张安世挑了挑眉,心中暗暗叹服,但是,并没有吭声。

霍光也叹了一口气:“翁孙仍持原见?”

赵充国点头:“此战非宜,纵胜,亦于国无利。”

这句话说得极重,霍光不由脸色大变,看着赵充国的眼神也严厉起来,然而,赵充国却是半分不肯退让,神色恭敬却始终没有低头。

见此情形,张安世先是一惊,随后却是满心无奈。

与赵充国一样,张安世同样认为,在匈奴袭击乌桓的时候对付匈奴,对汉并无好处,倒不如借匈奴的力打压一下乌桓的势力……

然而,同为臣属,张安世并不乐见赵充国与霍光硬顶,于是,稍作沉吟之后,张安世轻咳了一下,待霍光看向自己,才低声道:“始元元年,明友即以羌骑校尉将羌王、侯、君、长以下击益州反虏,元凤元年,复率击武都反氐,并非不可为将。”

这番话并未为赵充国开脱,但是,却转移了焦点,也是变向地为赵充国解围了。

听到张安世这样说,霍光却是连连摇头:“不可”

尽管霍光的语气十分平淡,但是,张安世与赵充国都听得出来,霍光的态度很坚决,显然是对范明友毫无信心。

张安世挑了挑眉,直接笑道:“大将军待子婿何其苛也”

霍光仍旧摇头:“西南夷与匈奴岂可同日而语”

——这话也有道理

张安世不语了。

一时之间,三人相坐无语,殿内的气氛顿时一滞。

良久,霍光终于开口:“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慎。待议”

霍光终究是谨慎的性子,并不愿拿军国大事成全子婿封侯的雄心。

——匈奴与西南夷终究不同……

既然霍光仍然要再议,张安世与赵充国也就先告辞了。

出了禁门,赵充国才郑重地谢过张安世,张安世却是摇头:“非为将军,我恐中郎将此番志在必得,不若成全,以免其求胜心切。”

赵充国一怔,随即便再次行礼:“将军所谋何其深哉”

张安世连忙回礼,随后又问赵充国:“击武都反氐,翁孙以护军都尉将兵,岂不知中郎将之心?”

赵充国摇了摇头:“护军协调诸将。”言下之意,当时的范明友还没有资格让他关注。

张安世一怔,随即哑然失笑:“翁孙啊翁孙……”

赵充国自己也跟着轻笑。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巴、蜀治南夷道。又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

113、谋刺

113、谋刺

自周衰,戎狄错居泾渭之北。及秦始皇攘却戎狄,筑长城,界中国,然西不过临洮。

从玉门、阳关往西,便是被汉人称为西域的地方了。

西域,初有三十六国,后渐分至五十余国,地处匈奴以西,最北是国乌孙。西域的南北各有一大山,中央有河,东西六千余里,南北千余里。东与汉接壤,有玉门、阳关扼守交通,西面直抵葱岭。其南山,东出金城,与汉南山属焉。其河有两源原,一出葱岭,一出于阗。于阗在南山下,其河北流,与葱岭河合,东注蒲昌海。蒲昌海距玉门、阳关约三百余里,广袤三四百里。其水亭居,冬夏不增减,皆以为潜行地下,南出于积石,为中国河云。

自玉门、阳关出西域有两条道:一为南道,从鄯善傍南山北,波河西行至莎车,再西逾葱岭则可出大月氏、安息;一为北道,自车师前王廷随北山,波河西行至疏勒,再西逾葱岭则可出大宛、康居、奄蔡焉。

汉人与西方的来往几乎全倚赖这两条通道。

原本,西域诸国大多是当地的土著,皆有城郭田畜,风俗与匈奴、乌孙皆不同,不过,都役属匈奴。匈奴西边日逐王置僮仆都尉,使领西域,常居焉耆、危须、尉黎间,赋税诸国,取富给焉。

直至孝武皇帝事征四夷,广威德,又有张骞出从大月氏,始开西域之迹。元狩二年,骠骑将军击破匈奴右地,降浑邪、休屠王,遂空其地,始筑令居以西,初置酒泉郡,后稍徙民充实之,分置武威、张掖、敦煌,列四郡,拱卫玉门与阳关两处。

太初四年,2师将军伐大宛之后,西域震惧,多遣使来贡献。汉在西域的威望日益提高,于是自敦煌西至盐泽,往往起亭,而轮台、渠犁皆有田卒数百人,置使者校尉领护,以给使外国者。

从汉与西域相通开始,楼兰之名就日常出现。

楼兰,王治扞泥城,距阳关一千六百里,距长安六千一百里。它并不是离汉最近的西域诸国,但是,离汉最近的婼羌位置偏于西南,距阳关一千八百里,距长安六千三百里,并不当道,于是,楼兰就成了汉通西域的当道第一国。

自张骞出使归汉,对孝武皇帝具言西域地形有等情况,孝武皇帝便有心通大宛诸国,使者相望于道,一年中最多派过十余次使者,然而楼兰、车师当道,因为其皆役属匈奴,对汉使多有刁难不说,有时还攻劫汉使,更有甚者,其等经常为匈奴耳目,由匈奴出兵阻汉使的行程。汉使多言其国有城邑,兵弱易击。于是元鼎六年,孝武皇帝遣浮沮将军公孙贺将万五千骑,出九原二千馀里,至浮沮井而还;匈河将军赵破奴将万馀骑出令居数千里,至匈河水而还;以斥逐匈奴,不使遮汉使,皆不见匈奴一人。乃分武威、酒泉地置张掖、敦煌郡,徙民以实之。元封三年,孝武皇帝遣王恢佐将军赵破奴击车师。赵破奴与轻骑七百馀先至,虏楼兰王,遂破车师,因举兵威以困乌孙、大宛之属。随后,汉列亭障从酒泉直至玉门。

也是从此,楼兰才向汉降服贡献。匈奴得知此事,兵击楼兰。楼兰也无奈,遣一子质匈奴,一子质汉。后来,李广利率军击大宛,匈奴欲阻击,但是,又因汉军兵盛不敢正面阻击,便遣骑在楼兰候汉使后过者,欲绝勿通。当时汉的军正任文将兵屯玉门关,为2师后距,捕得生口,知状以闻。孝武皇帝下诏,便道引兵捕楼兰王,随即将楼兰王送往长安,簿责楼王王,楼兰王直言:“国在大国间,不两属无以自安。愿徙国入居汉地。”这番直言却入了孝武皇帝的耳,于是,也未加惩戒,便遣其归国,只是也派人在楼兰候司匈奴。匈奴自是不甚亲信楼兰。

本来,借着匈奴对楼兰生疑的机会,楼兰与汉的关系应该会更加密切起来,但是,很不凑巧,接连两位来汉为质子的楼兰王子都皆因故滞留,不曾回楼兰,楼兰上层对汉也就起了戒心,新王即位,对汉虽然仍然称臣,却是不再来朝,然而,楼兰国最在东垂,近汉,当白龙堆,乏水草,常主导,负水儋粮,送迎汉使,其间,汉使良莠不分,生过不少次,汉使的吏士在楼兰劫掠的事情,而惩艾不便与汉通,再加上匈奴从中离间,楼兰便再次做起了遮杀汉使的事情,不久,汉也从降者口中得知了楼兰作为,到刘弗陵即位以后,楼兰与汉的关系再次回复到最初的恶劣状态

傅介子出使,就是在这种状况下开始的。

作为骏马监,傅介子的本意并不在西域的情况,更不关心楼兰等国的态度,他最惦记的只是大宛的良驹。

大宛国,王治贵山城,去长安万二千五百五十里。北与康居、南与大月氏接,土地风气物类民俗与大月氏、安息同。大宛左右以蒲陶为酒,富人藏酒至万余石,久者至数十岁不败。俗耆酒,马耆目宿。

自张骞以开外国道得尊贵,求使、出使者络绎不绝,孝武皇帝也从善如流,毕竟西域绝远,非人所乐,便听其言,予节,募吏民无问所从来,为具备人众遣之,以广其道。来还不能无侵盗币物,及使失指,天子为其习之,辄复按致重罪,以激怒令赎,复求使。如此,汉使往既多,其少从率进孰于天子,言大宛有善马在2师城,匿不肯示汉使。既有好马,孝武皇帝便一心求之,使壮士车令等待千金及金马以请宛王2师城善马。大宛心贪汉物,又不愿给马,便商议:“汉去我远,而盐水中数有败,出其北有胡寇,出其南乏水草,又且往往而绝邑,乏食者多。汉使数百人为辈来,常乏食,死者过半,是安能致大军乎?且2师马,宛宝马也。”遂不肯予汉使。汉使大怒之下,也口不择言,随即椎金马而去。宛中贵人怒曰:“汉使至轻我”遣汉使去,令其东边郁成王遮攻,杀汉使,取其财物。孝武皇帝大怒,于是,就有李广利伐宛的后续。汉伐宛,前后两次,用兵十余万,直到太初四年,宛人斩其王毋寡,献马三千匹,汉军乃还,李广利更立贵人素遇汉善者为宛王,名为昧蔡。然而,不过一年多后,大宛的贵人便以“昧蔡谄,使我国遇屠”,联合将昧蔡杀死,立毋寡弟蝉封为王,不过,也遣子入侍,质于汉,汉对此并未在意,随后,宛王蝉封与汉约,岁献天马二匹。

孝武皇帝曾经书《易》曰“神马当从西北来”。得乌孙马好名曰:“天马”。及得宛汗血马,见其乌孙马更好,便更名乌孙马曰“西极马”,宛马曰“天马”。

每年两匹天马,对于汉来说,无论如何都少了一些,傅介子本来只想着出使大宛,若大宛不肯给良驹,便用重金求购。

西域诸国离匈奴更近,再加上匈奴曾经灭月氏,因此都更畏服匈奴,一直以来,匈奴使者持单于一信到国,国传送食,不敢留苦,,而汉使至,非出币物不得食,不市畜不得骑,所以然者,除了因为其国距汉甚远,就是因为汉使多有财物。

对出使前的傅介子来说,费财物不算什么,能得良驹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出使之后,在西域几个大国走了一趟,再对比匈奴使者的待遇,傅介子的想法也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

最明显的就是,他对楼兰、龟兹的难。

——既然他们畏匈奴,他就杀匈奴使者给他们看看

傅介子算是看明白,对于西域人来说,仁义道德是没用的兵强马壮,以军威之,才能让他们降服

——比如赵破奴当年之举

——以七百骑虏楼兰王,再破车师

——只这种绝对强悍的威势,才能震慑那些国

让杜延年大惊失色,几近于失措的也不是傅介子直接斩杀匈奴使者。

——汉匈本来就是敌人,在外遇上,斩杀一二,不算什么大事

——匈奴使者若真遇上相同的机会,难道会放过汉使?

让杜延年震惊的是傅介子的建言。

——傅介子建议,直接斩杀一二不服汉的国王,以震慑西域,使之臣服。

这种建议,杜延年只是听就惊骇万分了,如何还能有什么定夺,再者,这也不是他能决定的事情,于是,他只能迅奏报霍光。

霍光对傅介子的建议也很惊讶,但是,他更感兴趣的是这个建议是否可行,于是,他立刻见了傅介子。

不是在宫中,而是在大将军府。

傅介子也没有怯场,当着霍光的面前就直言:“楼兰、龟兹数反复而不诛,无所惩艾。介子过龟兹时,其王近就人,易得也,愿往刺之,以威示诸国。”

见傅介子连龟兹王的习惯都关注到了,霍光便有心准许了,不过,相较离长安七千四百八十里的龟兹,楼兰离汉更近,霍光便直接对傅介子道:“龟兹道远,且验之于楼兰。”

傅介子思忖之后,便应诺了。

于是,傅介子当即被拜为中郎,迁平乐监,霍光甚至直言让其立刻准备再次出使。

114、心意定,终决断

114、心意定,终决断

自从今上卧病,兮君就没有在帝寝见到过霍光,听天子左右近臣的言语,大将军已经很久未来见少帝了……

因此,上食时,忽然听到侍中在殿下呼传:“大司马大将军见上。”

正举着箸的皇后,手上一颤,差一点就摔了牙箸。

下意识地,兮君看了刘弗陵一眼,随即便垂下眼,心中暗暗叹息——刘弗陵脸上的愤恨已经是毫不遮掩了……

放下光滑的牙箸,兮君默默地退后,打算退到东厢稍避,然而,刚退了两步,就听到刘弗陵咬着牙唤她:“颀君。”

语气尚算平淡,但是,从牙缝间挤出的声音却让年少的皇后与殿中侍奉的所有人为之竦然。

兮君定了定神,低头敛衽,一派恭顺地应了一声:“妾谨聆上命。”

刘弗陵冷笑,却没有与兮君计较,抬手虚点了一下自己的左侧:“坐”

兮君一怔,刚要说什么,就被刘弗陵不耐烦地打断:“中宫与大将军常见,何必避之?”

兮君的脸色陡然一沉,心中也有些恼了。

刘弗陵一直盯着自己的皇后,如何看不出兮君的恼意,虽然她极力压抑着,但是,终究没有太在意此时此地的情势,因此,还是流露了几分出来。

看着兮眼眉目间的恼意,刘弗陵莫名地觉得自己心里舒坦一些了。

“坐。”少年天子再次开口,语气缓和了许多。

兮君只觉得莫名其妙,殿上诸人更是惊诧万分——这位少帝又动什么心思了吗?

然而,无论如何,他们都没有工夫却思索这些事了。

——霍光入殿了。

“皇帝为大将军起。”

“谨谢行礼”

看到外孙也在座,霍光并没有在意,听着谒者赞称,与帝后相见,等帝后坐下了,他才坐到宦者刚搬来的独榻上。

刘弗陵垂着眼,压根不看霍光,也没有开口询问的打算。

霍光仍旧是一派恭谨的模样,与以往没有丝毫区别,自然也不会开口。

兮君更不可能开口。

——无论平时如何,这种君臣相见的场合,她根本不应该在场。

——毋以妇人与国事。

《春秋谷梁传》的说辞,未必所有都被认同,但是,有一些却是经常被人拿来说道的。

这一点,兮君早已被傅母告诫过了。

再者,兮君也不想掺和进这对君臣之间的事情。

帝寝之中一片沉默。

坐在席上的三人都没有任何表示,左右侍御却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才好……但是,他们更没有立场说话。

最后,还是刘弗陵开口。

“大将军见朕,是否奏事?”少帝的声音透着明显的漫不经心,似乎想尽快将霍光打走。

霍光稽答道:“臣所奏者二。一为匈奴。匈奴降者具言,因乌桓先单于冢墓,匈奴欲击乌桓,臣与知兵者议,欲遣将往辽东。二为西域,中郎、平乐监介子前使大宛,具言西域情状,再请为使,臣以为可。”

霍光的语气很平静,一派地理所当然,但是,殿上所有人都为之惊讶万分,包括兮君,也包括刘弗陵。

当然,大汉天子已经不仅仅是惊讶了。

刘弗陵狠狠地拍了一下面前的漆几,随即却是半晌无语。

霍光不为所动地端坐着,低着头,却挺直了腰。这种姿态看在刘弗陵眼中,完全是充满了对他的蔑视。

“大将军”刘弗陵终究是咽不下心中的不忿。

霍光恭敬地低头:“臣在。”

“君为奏事?”刘弗陵冷冷地质问。

霍光眼都不眨:“正是。”

兮君抿了抿唇,压下心头涌上的笑意。

“将军已决,何必奏朕”刘弗陵愤恨地质问。

霍光抬起头,看着刘弗陵,眼惊诧,随即便再次低下头,十分认真地道:“臣奏上,何谓决之?”

刘弗陵气结,抬手指着霍光,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无赖

——当一个手握大权的人跟你耍起无赖时,你能怎么办?

——除了气得抖,你根本毫无办法

霍光现在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但是,殿上殿下这么多人听着,谁能说什么呢?

——连刘弗陵自己都说不出话了

兮君垂着眼,心中暗暗思忖。

——她的外祖父……似乎……变了……

一直以来,霍光虽然大权在握,临朝秉政,但是,从不曾逾越君臣之分,哪怕是在兮君面前,他都会维持相当的恭敬,哪怕是早有决断了,他会有用奏请来得到名正言顺的诏令……

刘弗陵气急了,顾不上多想,兮君却是一下子就想到了。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巴、蜀治南夷道。又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

115、两小无猜闲说策

115、两无猜闲说策

“上用力过矣”

皇后的傅母一边为皇后上药,一边心疼地喃语。

刘弗陵虽然卧病许久了,但是,终究也是男子,那样用力的结果就是兮君的下颌上出现了几块青紫。

兮君的身体也不算极好,肤色本就因为没有血色而显得十分白皙,也是因此,那几块青紫虽然不大,却异常地触目惊心。不说傅母,即便是兮君自己看着,都觉得疼得厉害。

尽管同样对刘弗陵不满,但是,兮君并不方便多说什么,反而要安抚自己的傅母。

“不疼。”兮君轻语,“看着严重而已……”

傅母也知道,那毕竟是皇帝,不容非议,因此,她叹了一口气,也不再多说了。

少府太医的药自然是好的,稍许抹了一层,虽然青紫依旧,但是,冰冰凉凉的,至少是不疼了。

摒退左右,兮君揽镜自照,却是越看越恼火,最后一把将铜镜翻倒,盖在漆几上,脸色也陡然沉了下来。

“怎么了?”一个低低的声音忽然传入兮君的耳中,充满了疑惑。

兮君一怔,随即便趴在漆几上,完全不肯抬头。

刘病已看着兮君这般举动,不由莫名其妙,却也有些不放心,匆匆跑了过去,隔着漆几问她:“如何?不适?”

兮君闷闷地回答:“无事。”

刘病已自然是不信的,不过,听她的声音,除了情绪有些低落之外并无不妥,心中也确实安稳了不少。

刘病已坐了下来,将头也搁着漆几,侧着头,正好看到兮君的顶,看了一会儿,才询问:“无事为何不起?”

兮君本就不高兴,被他这样问了两遭,心里立刻就烦了,扬手就向刘病已的方向挥去,却也没有什么具体威胁,只是想让他离自己远一点。

“烦”年少的皇后不耐烦地嘟囔了一个字。

兮君的动作虽大,却并不快,刘病已很轻巧地就让了过去,随即又按住了她的手,不让她乱动,随后才笑着道:“臣来与中宫辞,中宫就不见我?”

话音方落,兮君便愕然抬头:“辞?”

兮君刚抬头,刘病已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看着女孩下颌上的青紫,少年心中满是不豫:“怎么……”

兮君这才后知后觉地抬袖掩饰:“无事。”

然而,这一次,刘病已却强硬地拉下她的手,仔细地看了看她的伤处。

“这是……县官?”刘病已轻声问道,心中却是相当笃定的。

兮君点了点头,有些自暴自弃了。

刘病已松开手,皱了皱眉:“县官……为何……”

兮君冷笑:“为何?与大父置气”

——没有办法对霍光泄的情绪与话语,全都冲他来了

刘病已并没有惊讶,只是有些奇怪:“皆云县官卧病,想来疾甚,竟易怒若此……”

——也太不保重自己了

刘病已又不是没有见过重病之人,比如张贺的儿子,不仅张家上下心翼翼地伺候,不敢惹他生气,就他自己,也是极力疏阔心胸,轻易不生喜恶,更不必说动怒了

兮君再次冷笑,却没有说话。

——她也不是没有脾气的。

——几次三番,刘弗陵总是如此,她就是再好的脾气,也忍无可忍了

——不过,她还记得自己的身份,有些太过恶毒的话语,她是不会出口的。

冷笑了一会儿,兮君的心气也平了一些,自然不愿再纠缠这个话题,于是,她皱着眉问刘病已:“君方才所言……”

刘病已也定了定神,点头:“张令云,我可出宫……”

想到面前的少年被困在掖庭署数月,兮君的心情就更好了一些,笑了笑,才道:“可喜可贺。”

刘病已如何不明白她那点幸灾乐祸的心思,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叹一口气,摇头道:“中宫啊……”

兮君压下笑意,一本正经地看着刘病已,却让他忍俊不禁了,然而,看着兮君脸上明显的伤,他又实在笑不出来。

“……大人可知?”刘病已拧着眉问。

兮君抿了抿唇,摇头,却答:“我未遣人相告。”

“为何?”刘病已不解。

——难道她还想着维护那位少帝?

兮君沉默了一会儿,搁在漆几上的双手交握起来,神色也渐渐凝重。

刘病已挑了挑,几番欲言又止,终究是没有出声打扰。

“病已……”兮君抬头唤少年的命,语气略显生涩,但是,并没有太多的犹豫,“近日,大父可曾见汝?”

刘病已一怔,却是摇了摇头:“不曾。”

——这也不奇怪

兮君暗暗盘算。

——这几个月,风波不断,边事时起,刘病已又没有生事,霍光顾不上见他也是正常的。

——只是……这样一来……有些事……她就不知道……该不该与他说了……

刘病已本就敏锐,不过听了这么一句,再联系一下兮君之前的话,他便不禁讶然:“大人与县官……与我有关?”

兮君抿紧了双唇,却是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非也”

刘病已挑眉,显然是不信。

兮君思忖了一下,微微倾身,同时示意刘病已凑近自己。等刘病已靠了过来,兮君才在他耳边低声道:“大父似是不欲归政县官。”

“归政?”刘病已一脸讶然地重复这两个字。

兮君挑了挑眉,坐直了身子,低声道:“自然大父是奉先帝遗诏辅少主,因为县官年少,方秉政主之。少帝元服,理当归政才是。”

刘病已皱着眉,一边摇头一边道:“县官卧病……如何主政?”

——他不是不知归政的道理,只是,谁都知道县官病得很重,连寝殿都出不得,如何主持朝政?

兮君冷笑:“县官所以怒”

刘病已一怔,随即便轻轻点头。

——若是如此,就难怪刘弗陵动怒了

——任何一个皇帝,遇到权臣不肯放权,心气都不可能平的。

“大将军……已决断?”刘病已低声问道。

兮君点头,同样轻声道:“若无决断,大父不会逾君臣之分。”说着,兮君不由失笑:“奏事?大父已不容县官决事”

说完,兮君倒是先怔住了。

虽然对刘弗陵不忿,但是,他毕竟是君,是夫,兮君又如何真的能幸灾乐祸呢?

——至少……他们是真的祸福与共的……

刘病已同样是脸色大变,他熟习诗书,比兮君看得更透彻,镇定下来,他问的第一句话便是:“中宫可能有子?”

兮君一怔,随即便恼羞成怒地瞪向刘病已:“放肆”

刘病已却是正色地言道:“我可不言,君不可不思”

兮君一愣,神色渐渐沉静下来,半晌才道:“大父尝言及……我应有亲子……”

刘病已点头:“若是汝之亲子,自是更好……”

兮君失笑,眼中闪过一丝悲凉:“……更好……”

刘病已一怔,随即便噤声不语了。

——如何会更好呢……

——若是当真那样……也就说明……霍光想要的只是一个傀儡……

——血浓于水……哪一个母亲会希望自己的孩子落入那样的境地?

兮君的确年少,但是,她并非无知。从霍光第一次说起那个话题开始,她就想过这个问题,直到昨日,亲眼所见的一切让她有了判断,她又怎么会想不到那一点呢?

——也许……她的年少……真的是值得庆幸的一件事……

……

“若无亲子……”刘病已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模糊而不稳,“君须早知大人属意。”

兮君抬起头,看着一脸严肃的刘病已,半晌无语,好一会儿才道:“县官似乎……知大人属意……”

刘病已不由惊诧,几乎是目目瞪口呆,好一会儿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岂会……”良久,刘病已的口中才挤出两个字。

兮君垂下眼:“应是……确是……”

刘病已无语,随即就听到兮君轻声低语:“县官直言,其不会让大父如愿……”

对此,刘病已颇不以为然。

——他说不让就不让吗?

“君将此言告于大人。”刘病已转着眼睛,低声言语,“大人之意,君不可不知……”

对这个建言,兮君十分地不以为然:“与我何干?”

——总归,霍光在一日,她的尊荣便不会少一分。

——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刘病已不由摇头叹息:“兮君,大人对汝自是疼惜,然大人终是一人。”

兮君不解,刘病已低语:“人……难免疏忽……难免犯错……更兼……县官乃君,大人为臣……”

听到这儿,兮君明白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刘弗陵又说了那样的话……

——若是霍光真的不能如愿……于她……亦是大碍

兮君郑重地颌,将此事记在心上。

这一番动作,让刘病已的目光再次落在她的下颌上。

“兮君……”刘病已微微眯眼,“上……怨尔?”

兮君苦笑,却并不在意。

——刘弗陵也许是怨他,但是,更多地还是泄

——尤其是现在……他根本提触不到旁人

“千万……千万……”刘病已不知道如何说才好,“毋大意……”

兮君看着他,微微侧头,眼中盈满了不解。

“县官非愚者……”刘病已低语。

——少帝很聪明……

——然而……很多不聪明事情……只有聪明人才会做……

后……伤人伤己……

兮君依旧懵懂,却很认真地应了下来,

116、内外皆动

、内外皆动

椒房殿有秘密,未央宫更有秘密,但是,皇后脸上带着伤,从宣室殿返回椒房殿,这种事情却是瞒不住任何人的。

刘病已悄悄地往椒房殿去的时候,帝后之间出事的消息已经在禁中传开了。

掖庭的消息一向都比较快,当张贺得知这个消息时,想阻止消息传开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张贺原本正在准备刘病已出宫的事情,听说此事,再听到掖庭丞禀告——消息是从掖庭宫婢口中得知的,他当即大怒,也顾不上安排刘病已的事情,便急急忙忙地往正堂走去,同时一迭声地召掖庭属吏前来。

“君等若以为屈就掖庭,心中不忿,不妨直言,贺虽微贱,却也可助一臂之力。”

正堂之上,真正说话的时候,张贺却平静了下来,简直称得上和颜悦色了。

然而,掖庭属吏却全都是骇然跪倒,谢罪不止。

张贺是什么人?

——都是阉人,都是受的腐刑,但是,故皇太子的家吏与一般的罪人能一样吗?

——不说家世,只说那位皇太子是什么人?

——先帝的长子

——先帝的嫡子

——汉兴六世,除高皇帝不论,孝惠非长,孝文非嫡,孝景以长子立,孝武以嫡子立,真正将嫡、长集于一身的,除了刘据,还有谁?

——汉兴六世,高皇帝爱赵王,孝文皇帝爱少子,除了孝武皇帝,哪一个皇太子能与刘据比宠信?

——孝武皇帝一心立长子,太子家的家吏、宾客,哪一个不是一时之选?

也许,平时看来,张贺很平常,但是,想想当年,太子家上下那么多人,哪一个不曾参与那场兵乱?

——谁敢说这位掖庭令平常?

掖庭属吏都很清楚,他们的这位主官并非易与之辈,只是很多事情,尚不能入他的眼罢了。

这会儿,张贺这样说话,谁敢应?

一干属吏惶恐不安地表现了一番之后,张贺才慢条斯理地对众人道:“既然无人有异心,便当贺方才失言。”

虽然张贺的语气冷了一些,但是,掖庭众人却是心安了不少。

轻扣凭几,张贺看了一眼重新凝神的一干属吏,随后才眯着眼睛吩咐:“严守门户掖庭之中多是贵人,当修身养性为宜”

张贺的话让众人吓了一跳,但是,随即就有人应了诺,其他人也不敢多耽搁,连忙也出声应诺。

——与霍光的作法相似,张贺的安排也就是直接将那些贵人软禁在掖庭之中了。

最初的惊讶过后,掖庭署诸人再仔细一想,倒是都坦然了不少。

——今上的后宫之中,除了皇后,其他人都不是什么出身高贵的人……

——或者说,除了皇后,都没有什么背景

——至少是与朝中官吏无关

……

于是,掖庭署诸人的底气顿时足了不少。

——不就是严守门户吗?

就是他们的职责

见众人都明白过来了,张贺也就没有再说什么,直接让众人退下。属吏不敢违逆,都恭敬地退了下去,只有几位掖庭丞没有动。

掖庭与其它官署不同,共有八丞,虽然并非一定满员,但是,总不会与很多官吏一样,一令或长便只有一丞。

对掖庭丞,张贺并没有像之前对其它属吏那样言语,而是很客气地直接问诸人为何留下?

在堂上的掖庭丞只有五位,五人相视片刻,最后由最年长的一位代表众人向张贺进言。

“令君……如此轻断……似是不妥”

其它属吏不知,几位掖庭丞如何不知——方才的决定全是张贺自己决断的

——毕竟尊卑有别,他们如此对贵人……终究有些不妥?

对此,张贺却并不在意,反而挑眉反问:“有何不妥?”

五人哑口无言。

——张贺只说严守门户,并没有说别的……

——不妥?

——就如诸人所有想一样,那正是掖庭职责所在。

——有何不妥?

见五人半晌无语,张贺也没有说什么,笑了笑便示意他们退下。

五位掖庭丞再次相视一眼,最后一齐向张贺告退。

——既然张贺如此笃定,想来……应该……不会有事的

想了想张贺的出身,五人不由对这个判断更有信心了。

——也的确如此

当天,黄门便处置了几个私议此事的中人,与那几个身犯大逆不道之罪的人相比,掖庭署的这点事情,根本微不足道。

——霍光的态度才是众人关注的目标

这一次,霍光的态度很微妙。

对于禁中官吏来说,霍光对皇后的维护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因此,这件事方出时,虽然私议很多,但是,并没有人想生事。

——张贺的决定也正是为了不出事。

——某些贵人若是耍些小聪明,必然惹出事来,最后,不论那位贵人是何结局,掖庭署都不免被牵连。

说白了,禁中上下都明白——帝后之间不管出了什么事,霍光都没有办法追究,那么……迁怒就太容易了

有这样想法的人很多,然而,霍光却什么都没有做。

——私议主上本就是大罪,谈不上迁怒什么的。

更重要的是,霍光压根没有理会这件事。

——据说,黄门的奏书,霍光根本没有处理,直接是交给了杜延年。

此说还是有几分可信的——出面处理此事的是杜延年。

杜延年处事素来公正宽和,对于那几个私议君事的宦者,也没有额外加刑,不过是依律令论报而已,甚至没有多说一个字。

一时之间,禁中上下都看不明白了。

刘病已更加忧心。

张贺亲自送他出宫。将出掖门,刘病已却止步回望。张贺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一眼就看到了椒房殿前立着的二出阙,也就明白了刘病已的心思。

叹了一口气,张贺轻拍了一下少年的肩:“毋为中宫忧。”

刘病已垂下头,没有吭声。

张贺也没有在意,携了他的手,将他一直送出宫门。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言语,但是,这两人何等熟悉彼此,张贺只是瞥了刘病已几眼,便知道他心中必然有事。

虽然也有些担忧,但是,张贺也知道,刘病已早已不是稚儿了。

——有些事,他不愿说,自然有他的考量。

因此,直到宫门前,张贺都没有问刘病已一个字,只是在刘病已行礼告别,才轻声叮嘱了一句:“若遇难决之事,曾孙不妨请教于人。”

刘病已一怔,随即便继续将礼行完,之后才看着张贺,满脸地犹豫,好一会儿才道:“若不可请教……”

张贺不由一愣。

——不可请教?

张贺心念一动,再联想刘病已方才的举动,便猜到了几分。

——然而……如何回答他的疑问呢?

“若不可请教……曾孙便不妨稍待……”张贺轻语,“何时思虑周全,何时再做决断。”

刘病已垂下眼,思忖了一会儿,再次郑重行礼,谢过张贺,随后,才转身走出宫门。

刘病已有四五个月没有出过未央宫了,走出宫门之后,尽管仍然满腹忧虑,但是,只是听着道上车水马龙的声音,他便轻松了许多。

沿着城门街走了一会儿,刘病已才渐渐定神,不再一径地发呆,匆匆从路口过了驰道,随后从城门街转到香室街,便直接从清明门出长安。

刘病已数月未曾出宫,这一次出宫,张贺特地安排了行程,虽然无人监督,但是,刘病已还是按照安排,首先去了复家。

复中翁对刘病已的课业并不着紧,看了他带了功课,点评了一番,便让他继续在自家堂上听讲。

虽然数月未至,但是,他的位置仍在,仍旧是与张彭祖同席。

杜佗与史曾、史玄都很愉悦地与他招呼,反而是张彭祖,情绪有些低落。

复中翁年岁大了,每次授业,时间都不长,而且要歇息片刻才能继续,那点工夫,堂上学子也可以稍歇。

借着这个机会,刘病已才低声问张彭祖为何如此。

张彭祖先是一怔,随即却是叹息摇头,就是不肯说话,杜佗在旁边见,却是暗笑不已,让刘病已迅速转移了目标。

杜佗瞥了张彭祖一眼,随即便直爽地对刘病已道:“其长兄将将兵,彭祖求而不得。”

“将兵?”刘病已不由一怔,却是不解得很。

杜佗讶然:“曾孙在宫中竟不知?”

刘病已不好说自己是被困掖庭署了,因此,干脆不言语,只是看着杜佗,让他解释。

这一回,张彭祖先开口了:“大将军欲出兵辽东,将未定,却已定家兄随之。”语气尚算镇定,但是,表情却满是不甘。

刘病已挑了挑眉,与杜佗相视一眼。两人都没有吭声。果然,不一会儿,张彭祖便道:“我只想从军而已,阿翁与两兄皆不允”

“从军?”刘病已不由惊呼,随即上下打量了张彭祖一番:“君与我同年岁,何以从军?”

张彭祖更恼:“长兄亦不过弱冠”

杜佗翻了一个白眼:“冠军侯十八受封,令兄乃正当年”

言下之意——他还太小了。

张彭祖不甘又无言以对,最后,只能扭头不理两人。

杜佗与刘病已相视暗笑。

——他们终究太小,并不清楚,他们所知的事情意味着什么……

117、张家事

117、张家事

张安世有三子,千秋、延寿、彭祖。..

张千秋是长子,与两个弟弟不同,方束发便因父任入宫为郎,如今已经是中郎将、侍中,前途正好,也最为张安世器重。

能在光禄勋属下为郎的,不是二千石的子弟,就是家赁丰厚之人,要不然就深得皇帝赏识。郎官是天子近臣,秩位却不高,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不过是仕途的,当然,这个相比其它,要高出不少。

不过,高也不代表仕途一定顺当。

——比如冯唐,年六十余尚为郎皇帝,一番对答正合上心,只怕真的得当一辈子的郎中。

——冯唐尚好,一番对答,既为他人开脱了罪名,又让自己升了职,虽然只是主中尉及郡国车士的车骑都尉,但是,好歹是进了一步,等孝景皇帝即位,更是迁为诸侯王相。

——比冯唐更不幸的郎官也不是没有。

——比如从孝文皇帝时就为郎,却直到孝武皇帝时,才皇帝偶遇的颜驷。

尝辇至郎署,见一老翁,须鬓皓白,衣服不整。上问曰:“公何时为郎,何其老也?”对曰:“臣姓颜名驷,江都人也,以文帝时为郎。”上问曰:“何其老而不遇也?”驷曰:“文帝好文而臣好武;景帝好老而臣尚少;陛下好少而臣已老;是以三世不遇。故老于郎署。”上感其言,擢拜会稽都尉。(注)

——与这位老郎相比,冯唐已经算是幸运了的。

即使是张千秋这种身份,也未必都能够顺顺利利地步步高升。

——就是张安世自己,当年也在宫禁之中磨了好多年,才得帝王青眼。

——如卫青、霍去病那般年少显贵,终究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

张家毕竟也是几代仕宦的家门,张千秋打从一开始为郎,就没有指望自己的一路高升——张安世是光禄勋,为了避嫌,也不会轻易提拔他。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运气的价值了。

张千秋为郎一年,就赶上了鄂邑长公主与上官家谋反的事情,宫禁人事大变动,光禄勋属下也不例外。涉及宫禁防务,霍光显然不可能再交给外人,然而,霍家的人口并不多,于是,一干亲信的子弟自然也被用上了。

像张千秋这样已经为郎的自然要提拔,就是杜延年的长子杜缓,尚在少年,也被任为郎。

按照《任子令吏二千石以上视事满三年,得任同产若子一人为郎。——杜缓显然还不够资格。

但是,霍光开口了,自然事无不成。

霍光对张安世素来倚重,对张千秋的安排便与霍氏子婿相同——擢为中郎将。

白了,霍光就是要用亲信掌握宫禁。

张安世无法拒绝,但是,眼见着霍光已有决断,他倒是并不乐意长子继续在宫中任职,正想是不是让其出为外吏,霍光就选了张千秋备战。

封侯但凭马上取的道理,谁都知道,但是,为人父母的,谁又真的乐意子女去估兵凶战危的事情?

再者,出兵辽东,并无老将,张安世不能不先虑败……

张安世本来就是想推脱的,但是,霍光紧跟着就说了一句:“禹亦同往。”

张安世一怔,推脱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霍禹是霍光唯一的儿子……

——霍禹都要去,他能不让张千秋去吗?

因此,张安世只能答应。

虽然心里想得通透,但是,多多少少地,张安世仍旧有些不甘心,所以,当张彭祖闹着要跟长兄一同出征时,张安世罕见地发了火。

在张家,张安世的权威甚重,北堂之上当即一片静默,连张安世的適妻都不敢出声,更不必说张彭祖了。

最后,还是张安世起身离席,一干人才放松下来。张千秋拍了拍少弟的头,轻笑着安慰:“阿翁自有道理,尔且安心。”

张彭祖闷闷地应了。

——道理他都懂,但是,不能如愿终究是不开心。

让他不开心的是,举家上下都认为他的话只是开玩笑

不过,张千秋与张延寿都疼这个弟弟,见他不开心,自然费心地开解着,不过,没一会儿,张安世便派了亲信苍头过来,让张千秋与张延寿去见他。

——惟独没有叫张彭祖。

张彭祖刚好转一点的心情顿时更糟糕了。

张安世的妻子有心与儿子说几句,但是,毕竟见识有限,说了半天,也没有说到点子上,张彭祖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便忍不下去了,随口扯了学业当借口,便离开了。

与此同时,张千秋与张延寿也不好过。

张安世素来是严父的做派,这会儿,心情不好,将两个儿子唤来又是为了正经事,自然也不会如何和颜悦色。

张千秋与张延寿一见自家大人那般阴沉的脸色,心中就咯噔一下,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张安世也不在意,直接跟两个儿子说正事:“千秋此去与大将军子同行,行事收敛延寿明日随我去光禄勋寺”

张千秋尚可,张延寿却是一怔,半晌才明白过来——这是要让他入仕了。

“不是只能保一子……”张延寿有些奇怪。

虽然与霍光亲近,但是,张安世并不愿意过分用权——出仕又不是只有郎官一条路

——犯不上

张延寿也看得开,本来已经准备冬月补吏了,却忽然听到这么一句话。

张安世瞪了中子一眼,并没有解释,而是看向张千秋。

张千秋连忙低头回答:“臣知大人之意,定不会与大将军子相争。”

张安世摇了摇头:“过矣”

此事关系重大,张安世不能不亲自教子。

“谨听大人教训。”张千秋与张延寿齐声应道。

张安世示意两个儿子都坐下,随后才慢慢地教训:“我与尔言,非为此等小节。大将军并非器小之人,纵有相争,但有缘由,皆不会责尔。”

张千秋恍然。

张安世接着说道:“况此番为出战。军功但凭计算,临阵之际,岂容相让?”

张千秋赧然,觉得自己太过想当然了。

张安世看了张千秋一眼,又扫了一眼次子,随后才道:“我言收敛,只望尔安守本分。”

张千秋立刻稽首:“臣定不闻它事”

张安世这才满意地点头,却随即便板了脸,对张延寿教训:“尔亦是”

相较长子,张安世真正担心的是次子。

——因为一直也没有想让张延寿为郎,张安世对张延寿难免有些纵容,而有些事情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教好的。

——张安世只希望这个儿子能记住自己方才的话就好。

张延寿却有些困惑,对于父亲与兄长的对话,他并没有完全听懂。

注:出自《汉武故事》

张汤,杜陵人也。父为长安丞,出,汤为兒守舍。还,鼠盗肉,父怨,笞汤。汤掘熏得鼠及余肉,劾鼠掠治,传爰书,讯鞫论报,并取鼠与肉,具狱磔堂下。父见之,视文辞如老狱吏,大惊,遂使书狱。

父死后,汤为长安吏。周阳侯为诸卿时,尝系长安,汤倾身事之。及出为侯,大与汤交,遍见贵人。汤给事内史,为甯成掾,以汤为无害,言大府,调茂陵尉,治方中。

武安侯为丞相,征汤为史,荐补侍御史。治陈皇后巫蛊狱,深竟党与,上以为能,迁太史大夫。与赵禹共定诸律令,务在深文,拘守职之吏。已而禹至少府,汤为廷尉,两人,兄事禹。禹志在奉公孤立,而汤舞知以御人。始为小吏,干没,与长安富贾田甲、鱼翁叔之属交私。及列九卿,收接天下名士大夫,己内心虽不合,然阳浮道与之。

是时,上方乡,汤决大狱,欲傅古义,乃请博士弟子治《尚书》、《春秋》,补廷尉史,平亭疑法。奏谳疑,必奏先为上分别其原,上所是,受而著谳法廷尉挈令,扬主之明。奏事即谴,汤摧谢,乡上意所便,必引正监掾史贤者,曰:“固为臣议,如上责臣,臣弗用,愚抵此。”罪常释。间即奏事,上善之,曰:“臣非知为此奏,乃监、掾、史某所为。”其欲荐吏,扬人之善、解人之过如此。所治即上意所欲罪,予监吏深刻者;即上意所欲释,予监吏轻平者。所治即豪,必舞文巧诋;即下户羸弱,时口言“虽文致法,上裁察。”于是往往释汤所言。汤至于大吏,内行修,交通宾客饮食,于故人子弟为吏及贫昆弟,调护之尤厚,其造请诸公,不避寒暑。是以汤虽文深意忌不专平,然得此声誉。而深刻吏多为爪牙用者,依于之士。丞相弘数称其美。

及治淮南、衡山、江都反狱,皆穷根本。严助、伍被,上欲释之,汤争曰:“伍被本造反谋,而助亲幸出入禁闼,腹心之臣,乃交私诸侯如此,弗诛,后不可治。”上可论之。其治狱所巧排大臣自以为功,多此类。繇是益尊任,迁御史大夫。

匈奴求和亲,群臣议前,

118、傅中郎持节再出使,杜太仆奉命典药方

118、傅中郎持节再出使,杜太仆奉命典药方

张彭祖闷闷不乐了好几日,直到现自己的郁闷竟成刘病已与杜佗的娱乐,他当即气急败坏地与两人大闹了一场。杜佗与刘病已也不会相让于他,最后,三人竟是在复家大闹了一场。

复中翁气极,不仅重罚了三人,还特地遣人去张家与杜家请人来。

刘病已与杜佗尚算镇定,张彭祖却是不安得很,不过,虽然知道回到家中必定还要受罚,但是,这一番闹腾倒是让他心中的郁闷之情消散了不少。

不过,张彭祖的运气还不错,这一日并非张安世的休沐日,复家大奴也并没有故意夸大,因此,其母接到消息,便让休沐张延寿往复家去了。

也巧,杜家来的也是杜延年之子,不过是长子,杜缓。

复中翁知道刘病已的身份,也知道张彭祖与杜佗为何也来自己这儿,因此,他请两家人过来,不过是为了开脱自己的责任,并无意告状。

杜缓的性子沉稳,听复中翁说完经过,便瞥向杜佗,不悦地道:“二对一?”

杜佗一怔,刚要辩解,就听长兄再次冷冷地开口:“张公子比尔年少。”

杜佗不敢吭声了,连头也不敢抬。

张延寿倒是不在意,伸手便弹了一下少弟的额头,让张彭祖疼得直呲牙。

看着少弟直呼痛的模样,张延寿才弯了眉眼,故作赞叹地道:“据苍头所言,君颇为意气风,挑衅在先,动手在先。甚勇”

张彭祖不敢再呼痛,甚至不敢再捂着额头。

这一刻,刘病已站在两人中间,却莫名地觉得自己被遗弃了……

张延寿知道少弟的心思,因此,教训了一通,便没有再追究,但是也没有安抚他,目光一转,就看向了刘病已,有些好奇,却又因为并不清楚内情而不知道该与这个少年说什么。

杜缓是长子,对刘病已的事情更清楚一些,但是,一时之间,他也拿不准该用什么样的态度与这位皇曾孙沟通,最后,只能生硬地询问:“曾孙可曾受伤?”

刘病已正是出神,听到杜缓的询问,连忙定神,执礼回答:“病已安然。谢公子关心。”

少年皇孙的礼数周到,倒是让两位公子惊讶了一番。

惊讶之后,一番客套下来,杜缓与张延寿倒是与刘病已亲近了不少。

——陌生人之间能说得上话就算亲近了。

——能把客套话流畅地维持下来,也正说明了彼此的态度都是诚恳并且充满善意的,更是乐于结交的。

杜缓与张延寿都是入仕的人,刘病已却是长在掖庭,对这一套比这两人更熟悉,三人谈得热火朝天,话语却是毫无意义,杜佗与张彭祖都是一脸不豫,极力忍耐着。

毕竟是至亲,现弟弟显出不耐烦的神色之后,杜缓与张延寿立刻停了话头,随即相视一眼。

“此事多为家弟之过,不若寻处食肆,由其向二位谢过”杜缓轻笑着提议。

张延寿连忙推辞:“杜君谬也。分明是家弟之过。”

两人又推让一番,最后,还是杜缓如了愿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巴、蜀治南夷道。又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

119、知情

“太仆典领方药?”

兮君有些奇怪看向詹事,皱了皱眉。

詹事低着头,应了一声:“正是。”

兮君眨了眨眼,斟酌着问道:“詹事何来告于我?”

现任詹事是韦贤。

韦贤是鲁国邹人。其先祖韦孟,本是彭城人,曾为楚元王傅,后来又傅楚元王之子夷王及孙王戊。刘戊荒yin不遵道,韦孟作诗风谏——

肃肃我祖,国自豕韦,黼衣硃绂牡龙旂。彤弓斯征,抚宁遐荒,总齐群邦,以翼大商,迭披大彭,勋绩惟光。至于有周,历世会同。王赧听谮,实绝我邦。我邦既绝,厥政斯逸,赏罚之行,非由王室。庶尹群后,靡扶靡卫,五服崩离,宗周以队。我祖斯微,迁于彭城,在予子,勤诶厥生,厄此嫚秦,耒耜以耕。悠悠嫚秦,上天不宁,乃眷南顾,授汉于京。

于赫有汉方是征,靡适不怀国逌平。乃命厥弟,建侯于楚,俾我臣,惟傅是辅。兢兢元王,恭俭净惠此黎民,纳彼辅弼。飨国渐世,垂烈于后,乃及夷王,克奉厥绪。咨命不永,唯王统祀,左右陪臣,此惟皇士。

如何我王,不思守保,不惟履冰,以继祖考邦事是废,逸游是娱,犬马繇繇,是放是驱。务彼鸟兽,忽此稼苗,烝民以匮,我王以愉。所弘非德,所亲非悛,唯囿是恢,唯谀是信。睮々谄夫,咢咢黄,如何我王,曾不是察既藐下臣,追欲从逸,嫚彼显祖,轻兹削黜。

嗟嗟我王,汉之睦亲,曾不夙夜,以休令闻穆穆天子,临尔下土,明明群司,执宪靡顾。正遐由近,殆其怙兹,嗟嗟我王,曷不此思

非思非鉴,嗣其罔则,弥弥其失,岌岌其国。致冰匪霜,致队靡嫚,瞻惟我王,昔靡不练。兴国救颠,孰违悔过,追思黄,秦缪以霸。岁月其徂,年其逮耇,于昔君子,庶显于后。我王如何,曾不斯觉黄不近,胡不时监

刘戊并非纳谏之人,对楚元王礼遇的申公、白生之谏,不仅不听,且胥靡之,衣之赭衣,使杵臼雅舂于市。韦孟遂去位,徙家于邹,之后又做谏诗一——

微微子,既耇且陋,岂不牵位,秽我王朝。王朝肃清。唯俊之庭,顾瞻余躬,惧秽此征。

我之退征,请于天子,天子我恤,矜我齿。赫赫天子,明哲且仁,悬车之义,以洎臣。嗟我子,岂不怀土?庶我王寤,越迁于鲁。

既去祢祖,惟怀惟顾,祁祁我徒,戴负盈路。爰戾于邹,剪茅作堂,我徒我环,筑室于墙。

我即a83逝,心存我旧,梦我渎上,立于王朝。其梦如何?梦争王室。其争如何?梦王我弼。寤其外邦,叹其喟然,念我祖考,泣涕其涟。微微老夫,咨既迁绝,洋洋仲尼,视我遗烈。济济邹鲁,礼义唯恭,诵习弦歌,于异他邦。我虽鄙耇,心其好而,我徒侃尔,乐亦在而。

不过,也正是因此,孝景皇帝三年,楚王谋反,也没有牵连到韦氏,韦氏便在鲁国安居生息,至韦贤,已然五世了。

楚元王刘交字游,是高皇帝的同父少弟,好书,多材艺,少时曾与鲁穆生、白生、申公俱受《诗》于浮丘伯。受封楚王之后,刘交以穆生、白生、申公为中大夫。高后时,浮丘伯在长安,元王遣子郢客与申公俱卒业。孝文皇帝时,闻申公为《诗》最精,以为博士。

楚元王好《诗》,诸子皆读《诗》,申公为《诗》作传之后,元王还曾经也为《诗》作传,号《元王诗》,亦有流传于世。

能做楚元王傅,韦孟自然也是饱学之士。韦贤家学渊源,为人质朴少欲,笃志于学,不仅精于《诗》,且兼能《礼》、《尚书》,以《诗》教授,号称邹鲁大儒。今上即位,至外傅之年,即征韦贤为博士,给事中,进授少帝《诗》,随后迁为光禄大夫、詹事。

兮君对这个大儒尚算敬重,但是,并不曾以家事相付,因此,并不亲近,言语之间更是疏远了许多。

韦贤自己也有些不适——不知道在这位年少的皇后面前,该如何应对才好。不过,无论如何,恭敬有礼都是没有错的。再者,这个缘故,他也不是不清楚。

韦贤低着头回答皇后:“大将军有令,由中宫侍医佐太仆。”

“义姬?”兮君略感惊讶,“太医署尚有良医。”

——义微的确出色,兮君自己也什么倚赖这位侍医,但是,若说太医署找不出比义微更强的医工……

——兮君不相信

韦贤对此就不甚知情了,他又不是善于辩辞之人,稍稍思忖之后,便对皇后坦言:“大将军未言它语。”

兮君沉默了一会儿,挥手让韦贤退下,才吩咐长御去请义微。

义微也很惊讶,与兮君见礼之后,便静静地坐在一旁的漆秤,等兮君开口。

涉及刘弗陵的病情,又涉及了霍光的心腹,如今又再扯上她自己的侍医,兮君心中不是没有计较,因此,她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又思忖了好一会儿。

太过专注于思索此事的同时,兮君并没有注意到义微与倚华之间的交流。

那两人毕竟有多年的宫闱生涯,又都有相同的心思,不过几个眼色,便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倚华打着手势,让殿上的宫人、宦者退了下去,只留下几个长御与几个皇后亲信的宦者。

又过了一会儿,兮君才抬起头,看了一眼义微,却没有说话,而是扫了一眼殿上侍奉的诸人,见宫人、宦者并不多,也只是眨了眨眼,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看向倚华与随侍的宦者仆射:“我与女医独晤。”

“诺。”左右侍御立刻应声退下。

待殿上无人了,兮君便摆手示意义微坐到自己身侧。

“中宫?”义微在女孩的身旁跽坐,不解地询问。

兮君压低了声音,近乎耳语地问义微:“上究竟何征?”

义微垂下眼,半晌没有吭声。

见义微不语,兮君先是有些恼怒,随即却是反应了过来——自己问错问题了。

——义微可不曾为少帝诊视过。

年少的皇后定了定神,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询问:“上所患是否顽疾?”

从皇后将第一个问题说出口开始,义微就在思索,究竟要不要告诉皇后一些实情。

眼下这个情况,义微倒是想问过霍光再答复,但是,皇后会同意吗?

霍光对兮君有宠爱,有愧疚,但是,绝对谈不上多么了解,至少肯定比不上中宫这些近臣侍御。

义微很清楚,这位皇后对很多事情都不在意,但是,绝对不是毫无计较。

白了,能让这位皇后在意的事情并不多。

——尤其是……元凤元年之后……

义微更清楚——这位皇后既然开了口,就肯定是不容含糊的。

——她现在不答,这位皇后搞不好能立刻把霍光找来……

——虽然那样也没有什么,但是……她又何必呢?

“……中宫……”义微无可奈何,“妾愚钝,中宫直言为宜……”

——想了想霍光可能的反应,义微还是松了口。

“上所患者为何?”兮君立刻再问。

义微皱了皱眉,也直言了:“中宫不知医,妾只言中宫可知者。”

“可。”兮君并不在意义微简略以答。

义微轻声道:“中宫应知,上乃赵夫人孕十四月而生。”

兮君点头。

“上之诸征……皆因此而来。”

义微的声音很轻,却让兮君如闻惊雷。

兮君自己的体质就是因为母亲体弱而致,如何能不明白女医话中所指意味着什么?

——先天不良吗……

兮君摇了摇头,有些不敢相信——少帝并不是一直体弱多病啊……

义微看得出皇后并没有完全相信自己的话,但是,她也没有再多解释,只是静静地垂头跽坐,等待皇后自己的决定。

兮君并没有思索太久,毕竟,只要想一想就知道义微并没有任何理由骗她。

相信这个答案,兮君心中先想到的却是一个她自己都觉得十分匪夷所思的问题:“先帝知否?”

——若是因母体而来的疾患……那么……出生时没有征兆吗?

义微一怔,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先帝知情吗?

——霍光似乎也问过相似的问题……当然,没有这么直白……她也就没有多想……现在……却是不能回避了……

义微握紧了拳头,第一次对那位已经逝去近十年的皇帝感到了恐惧。满心的恐惧之中,义微又分明感觉到了一丝兴奋。

——如果是那样的话……霍光……

“大父知否?”

正在思忖着,义微忽然听到了兮君的声音,她连忙收敛心神,待镇定下来,才回答:“大将军知此事。”

……

“可治否?”

良久的沉默之后,兮君咬着牙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义微叹了一口气,看着着兮君,低声道:“天下良医无不受征……太医署自有章程,何必太仆典领方药?”

——可治否?

——不是病可治与否,而是医者可治与否……

霎时之间,兮君脸色刷白,搁在膝上的手也不禁颤抖起来……

——她的外祖父……究竟意欲如何?

120、确定

12o、确定

宣室,一向都是肃静庄严的地方。

这座位于未央殿之北的宫殿,作为大汉天子的正寝,拥有着无与伦比的意义。

义微并非没有来过这座宫殿,然而,以医者的身份独自走进宣室却是第一次。

女医一向都是为女子服务的。即使义微是天下最好的医者,也不会有机会为皇帝诊视。更何况,她还远谈不上“最好”。

领着两名侍使的宫婢,走上重轩三阶的高台,义微第一次正视宣室殿的殿门。

——大夏耽耽,九户开辟。高门有闶,列坐金狄。

与椒房殿的奢华精致完全不同,宣室殿没有那种繁琐雕琢的细节,香柏兰木的门户上甚至没有任何装饰,但是,站在殿阁下,那种高贵尊严的气势却是迎面压下,让人不由自主地屏息敛气,不由自主地弯了腰。

义微深吸了一口气,在谒者的引领下,低头走进殿门。

与前殿一样,宣室的中庭也陈列着钟虡,常侍、谒者立于殿下,没有一个人动弹,让步入殿中的人也不敢出一丁点的声音。

义微同样如此,一路行来,心中越地紧张,因此,直到被谒者领着进了一个门户,抬眼看到席上坐着的两人,她才恍然惊觉——自己并未被领到天子内卧之中。

义微并不清楚自己身处宣室的何处,但是,她认识在座的两人。

“中宫侍医妾义氏稽再拜大将军、太仆。”

义微郑重见礼,随她一同进来的宫婢也跟着跪倒稽,大气都不敢出。

霍光坐在锦幄之中,却并没有开口,只是起身答礼。杜延年坐在他的左手,也跟着起身,随后空答礼。

见礼之后,义微才坐到杜延年对面的席位上,那两名宫婢也在她身后低头跽坐。坐下之后,义微定了定神,低头等那两位开口。

霍光显然没有开口的意思,而是转头看了一眼杜延年,便径自端坐了。

杜延年苦笑,心中再次为自己的处境暗暗叹息,不过,有些事情,他的确是无可奈何了。

——尤其是此时霍光尚在席,也算是一种支持了。

安慰了自己一番,杜延年深吸了一口气,对义微再次空,将义微吓了一跳。

“太仆之礼重矣”义微连忙稽。

她不过是医者,如何能受九卿的大礼?

杜延年挺起腰,神色越凝重,语气更是沉重:“仆受大将军所托,典领县官方药,仆不通医药,望女医佐我”

义微连忙答道:“敢不从命?”

啊她敢不尽心助他吗?

——霍光这会儿就在旁边坐着呢

杜延年似乎很满意她的态度,神色稍稍轻松了一些,唇角也仿佛弯了一下,随后,才低声道:“有一事须女医为之。”

义微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却是不敢稍露半分,只能郑重地答道:“妾必尽全力。”

——她也不敢全部应下。

这一次,杜延年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看了一眼霍光,却见霍光神色平淡,不露半分情绪,他只能移开眼,重看向义微,随后慢慢地言道:“女医须断县官……”

似乎是有些为难,杜延年拧着暂停了话,又思忖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吐出两个字:

“……生卒……”

尽管义微对这个要求并不意外,但是,真正听到杜延年说出口,她心中仍然是一惊。下意识地,她转头看向了霍光,却正与霍光的目光对上。

义微心中一慌,立刻移开眼,低下头,半晌才低声道:“少帝识我,未必允我近之。”

——她只是医者,不是神,没有办法在不诊视的情况,就断定任何事情。

杜延年立刻接口:“县官少眠,我已令太医署配香。”

义微一惊,抬头刚要说什么,又将话咽了回去,再次低下头,不再言语。

见义微不再说话,杜延年再次看了一眼霍光,随后便坐独榻上起身,对义微道:“义姬随我见县官。”

义微不由有些慌乱,动作也多了几分无措,却仍然跟上了杜延年。跟着她的两名宫婢也连忙起身,却只是退到殿外,并未随其前往帝寝。

——天子正寝并非她们可以擅入的。

宣室是天子斋居理政之所,即使是正寝,也十分质朴,除了几盏青玉灯与幄帐四角垂下的璧翣,室内便再无金玉之器了。

正寝的门户紧闭,重重帷帘低垂着,纹丝不动,一股甘甜的香氛弥漫在室内,让义微不由皱眉,却没有说话,只是将进门之前,杜延年所给的香包举到鼻下,轻嗅着。

跟着杜延年走进内卧,直接到了围着绣帐的大床边,义微也并未见到任何侍者——显然是早有安排了。

已到走到这儿了,义微也就将所有思绪都暂时撂开,见杜延年撩起帐帘,她便直接越过杜延年,在床边跽坐,认真地打量床上躺着的少年天子。

刘弗陵已经十七岁了,身量比义微之前所见又高大了一些,但是,明显消瘦了不少,面色暗沉,即使是昏睡,也一直皱着眉。

义微认真地察看了一番,才轻轻地掀开锦被,拉出少帝的手,为他诊脉。

两手都诊过之后,义微便将锦被复原,轻轻起身,对杜延年颌。

杜延年放下帐帘,与义微一起退出帝寝,重新回到之前所在的配殿。

霍光一人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

121、征名医,出大军

霍光离开之后,杜延年并没有与义微多说一个字,而是直接领着她去了太医值宿的庐舍。因为刘弗陵病情,少府太医这几个月一直在宣室值宿,说白了就是随时候命。

霍光把话挑明了,杜延年也就不会再含糊半分,直接对所有太医放言:“上寝疾,延年奉命典领方药,望诸君毋有所违。”

少府太医面面相觑,神色都有些茫然。

——什么叫典领方药?

——这位太仆懂医药吗?

见状,杜延年却是微哂,淡淡地言道:“上之疾,诸君既束手无策,为上虑,大将军将征天下名医。”

太医们顿时哗然,有一个须皆白的长者更气得直颤,却是毫不客气地言道:“既是如此,臣等请归少府”

——他们不可能阻外来的医者入宫。

——医,不过是术,很多人并不以之为业,遇疾召之本也是寻常的事情。

如齐国的太仓公淳于意,原本是齐国的太仓长,但是,他少时即喜医方术。高后八年,淳于意受师于同郡元里公乘阳庆。阳庆年当时已七十馀,无子,观察淳于意的言行之后,对其授业,云:“尽去而方书,非是也。庆有古先道遗传黄帝、扁鹊之脉书,五色诊病,知人生死,决嫌疑,定可治,及药论书,甚精。我家给富,心爱公,欲尽以我禁方书悉教公。”臣意即曰:“幸甚,非意之所敢望也。”淳于意即避席再拜谒,受其脉书上下经、五色诊、奇咳术、揆度阴阳外变、药论、石神、接阴阳禁书,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受读解验,第二年才开始试验着行医,却并不精通,又花了三年的时间,才称上精于医药。

一般来说,这种医者为了验证医术,多是四处游历,左右行游诸侯,不以家为家;有时,因为种种情况,也会不为人治病,病家也多有怨意。

如淳于意,就曾被人上书告举,最后,以刑罪当西传之长安。却是万幸,有惊无险,并因此成就了一件大善事。

——淳于意有五女,见父被刑,只能随而泣,竟是无可奈何。淳于意大怒,责骂五个女儿:“生子不生男,缓急无可使者”其他人尚可,他最的女儿缇萦却因父亲的言语而伤心,也被激起了一份执念,于是一直跟随父西行走长安,随后上书:“妾父为吏,齐中称其廉平,今坐法当刑。妾切痛死者不可复生而刑者不可复续,虽欲改过自新,其道莫由,终不可得。妾原入身为官婢,以赎父刑罪,使得改行自新也。”书奏闻,皇帝悲其意,干脆于当年即除肉刑法。

淳于意游于诸侯,如齐王太后、齐王、济北王、菑川王等有疾,都曾召其诊治——尽管齐宫之中亦有医工。——而且,都是召之,疾即愈。

——齐王还是阳虚侯时候,某次病,众医皆以为寒中,淳于意诊脉之后,却言:“迵风。”迵风,即饮食下嗌而辄出不留。法曰“五日死”,而後十日乃死,病得之酒。

——后来,阳虚侯又有一次重病,众医皆以为蹶,淳于意诊脉,以为痺,根在右胁下,大如覆杯,令人喘,逆气不能食,即以火齐粥且饮,六日气下;即令更服丸药,出入六日,病已。

天下奇士异人甚多,更何况,疾病之事,少府太医也不敢说自己就一定判断正确。

尽管如此,一般来说,宫外医者前来诊治时,太医总是要在场。

——毕竟有个亲疏远近。

因此,听到那位年迈的太医那般自暴自弃的言语,杜延年神色一冷,语气更冷漠:“诸君如何,上与大将军自有计较。”

一句话便让少府太医们不安的情绪骤然一冷。

见诸人不再闹了,杜延年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吩咐:“仆不知医药,然疾者所服方药总是有限,故……”

杜延年停顿了一下,等诸人都凝神望了过来,看着自己,才继续道:“自即日起,诸君之方,非经仆钩划,不得付药丞。”

太医没敢言语,但是,也没有人立刻应声,而是默默地交换着眼色。

杜延年也没有催促,而是静静地等着。

半晌,才有一名太医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对杜延年道:“太仆可否久在殿中?”

“何意?”杜延年听着就觉得他话中有话。

那名太医又犹豫了一下,才对杜延年道:“上之疾多有反复,诊治不可拖延……”

一句话,杜延年能不能立刻作出决定。

杜延年似笑非笑地看了那名太医一眼,又扫一眼此时身处室内的所有的太医,半晌,才慢慢地说了一句话:“此非诸君所虑”

太医们的脸色大变,却是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他们都是久在宫禁之中的人,如何不明白其中的禁忌。

——如今的情势,哪怕是一个稚儿也明白。

——霍光的决定大过天

——只不过,以往并无人表明这一点罢了

——如今,杜延年把话挑明了,那就是容不得任何人有丝毫推逶了

重要的是,既然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那么,听者哪怕仅仅是想置身事外,也是不可能的了

想透了这一点,年长的太医们稽应诺,其它太医见状,也都或明白,或不解地,稽应诺。

——无论如何,他们都别无选择。

杜延年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微微眯眼。

于是,尘埃落定。

杜延年甚至在当天将皇帝的医案从少府太医署取了出来,全部收在自己处,理由是,为了给诊治做参考。

太医令等人皆知其中必有不妥,但是,杜延年说得大义凛然,又有霍光在后支持,他们哪里能拒绝?

等刘弗陵清醒,并知道此事,已经是第二日了。

——什么都来不及了

——甚至不能与霍光讨价还价

杜延年与霍光一样,在皇帝面恭敬万分,但是,无论刘弗陵如何说,已做出的决定都不容更改。

刘弗陵气得厉害,却是无可奈何。

“退下”刘弗陵懒得再与霍光的人说话了。

杜延年行礼退下,将出内卧时,才忽然驻足,对刘弗陵道:“上寝疾,太医束手,大将军已征天下名医,上且安心休养。”

刘弗陵一怔,等回过神来,杜延年已经退了下去,刘弗陵只能愤怒地将拳头砸到床上。

左右近臣战战兢兢的,却是无一人上前劝解。

自从刘弗陵卧病,不要说见公卿百官,就是原本的侍中、中常侍等中臣,也被霍光约束,绝迹于帝寝,如今在天子身旁侍奉都是黄门、宦者等人。这些人,做做事还行,真要劝慰什么的,他们还完全不够格

——刘弗陵也不会听

自己的手弄得生疼,刘弗陵才不甘地停下泄的举动,沉默了片刻,刘弗陵陡然恍悟,顿时便再次怒不可遏。

“霍光”刘弗陵气得直呼霍光姓名。

——征天下名医……

——这是要向全天下说明,他这个皇帝已经病重得不行了吗?

——而且,所患之疾连太医都束手无策了

……

刘弗陵惊惧不已。

——由此引的事情,他自己便可以想出一堆来了

——其中,没有一样是对他自己有利的

刘弗陵不能不怕

——病重……

……

——接下来,最顺理成章的展是什么?

——不就病死吗?

——霍光想做什么?

刘弗陵心悸颤栗,却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

“朕要见皇后”刘弗陵咬牙言道。

左右应声出去,片刻之后,便又回来,在刘弗陵面前跪伏不语。

刘弗陵心中一紧,死死地咬着牙,半晌才听到那人支支吾吾地禀报:“太仆云,中宫心忧陛下,亦染疾,不宜来见”

刘弗陵猛地闭上眼,用力抿紧嘴唇,即使满口都是恶心的腥甜之味,他也没有开口,而是狠狠地将股翻涌的腥甜压了下来。

“罢……”刘弗陵缓缓开口,随后重新躺了下来。

闭着眼,一脸淡漠的少年天子却知道,他的心中充斥着不甘的情绪……那份不甘在翻涌,愈来愈激烈,但是,他也知道……他不敢表露……

……

无论如何,元凤三年的孟冬时节,第一位被征的医者走进了未央宫,走进了帝寝内卧,但是,霍光仍旧没有出现,连兮君也没有出现。

杜延年对少帝解释——辽东乌桓反,大将军正筹谋边事;天寒风急,中宫体弱,不宜出。

后者似是而非,前者却是事实。

似乎是因为几番挑衅之后,汉军并无还击,乌桓各部便多以为汉不可惧——真正经历过汉军兵锋的老人大多逝去了……

——没有人记得了……

再加上,前番匈奴出二万骑击乌桓,汉军并未阻击……

,乌桓反了

事已至此,连赵充国都不会再说不宜出兵,于是,霍光以中郎将军范明友为度辽将军,将二万骑出辽东。

——不是击乌桓,而是击匈奴

因为独子也在大军中,临出征,霍光还是将范明友叫来,一番叮嘱,最后更是吩咐范明友:“兵不空出;即后匈奴,遂击乌桓。”

122、“霍氏世衰,张氏兴矣!”

122、“霍氏世衰,张氏兴矣!”

乌桓从来都没有被大汉放在眼中,即使是寇边,反叛,汉朝廷上下也没有将之放在眼中。9W0W73

——教训这种异族,根本不需要大汉天子调遣,边郡太守即可处置妥当。

事实也是如此。

乌桓寇边的烽燧未熄,辽东太守便派兵清剿了寇边的乌桓人,随后徇首乌桓各部。

乌桓各部散居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塞外,辽东太守下令的徇首却不仅限于辽东,其它四郡一边借此震慑乌桓人,一边加大了对乌桓的防备。

也正是因此,当匈奴二万骑进逼乌桓所在时,汉军并没有第一时间出击,这引发了乌桓的不满。

匈奴也不愿靠近汉塞,二万骑并不要攻击上谷、渔阳、右北平与辽西塞外的乌桓,而直扑孤悬东北的辽东乌桓。

大汉对乌桓不上心,但是,对匈奴的二万骑却不能不上心。

——乌桓即便反了,那块土地也是大汉的。

——难道就任由匈奴肆虐吗?

因为乌桓的反叛,朝廷也不能强令边郡出兵击匈奴。

——那是为乌桓解围了

——谁甘心?

将这些综合到一起,霍光才最终决定出兵。

——乌桓敢反,匈奴敢入汉境,汉军再不出,还行吗?

——至于最后究竟打谁……

——倒是不必太拘泥了

总而言之,所谓的“兵不空出”就是大军既出,不管是哪一个敌人,总之要带着敌人的首虏回来

范明友第一次领兵,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哪怕是自己的小舅子随行,也没有影响到他的情绪。

何况,霍禹也是个省心的。

少时还有此骄纵的霍禹,随着年龄的增长,尽管仍是本性难移,但是,至少在行事时,沉稳了许多。

更何况,此番出兵,校尉多为光禄勋属下,公卿子弟不在少数,哪怕是为了面子,霍禹也不会轻易胡乱行事。

匈奴出二万骑,范明友领的也是二万骑,但是,毕竟倚仗边塞亭障,声势格外浩大。

匈奴见汉军势大,立刻撤离,同时,范明友所领的大军还没有进辽东郡。

真的到了辽东,辽东太守郊迎时,范明友才知道匈奴已退。

“无妨。”范明友也很痛快地给了话,“大将军有言——兵不空出”

辽东太守一怔,却是面露难色,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

123、问子、刺王

——“霍氏世衰,张氏兴矣”

范明友大惊失sè,在座的其他人同样大惊失sè

——此时在座的皆霍家的郎婿。

“大人竟如此言?”邓广汉喃喃言道。

毕竟出去历练了一番,范明友老成了许多,因此,他镇定下来的人,轻咳了几声,唤回众人的注意力,才仔细地问霍禹:“大人问尔何事?为何出此言?”

霍禹拧着眉,不太痛快地回答范明友:“阿翁问我:‘此番击乌桓,战斗方略为何,山川形势如何?’我如何记得全?便答;‘皆有文书’,阿翁便面1ù不悦,随后便叹息而言此语。”

几人之种,范明友与任胜对霍光最熟悉,听到舅子这般形容,不由无奈地叹息,心中却是安稳了不少。

——霍光这般叹息,恐怕只是对这个独子感到极其失望了

——并非霍氏出现了什么危机……

——当然,作为独子的霍禹的这般表现本身就是一种危机了

——后继无人

到这会儿,赵平也恍然大悟,不过,看了看仍然一脸懵懂的霍禹,他也只能叹息道:“禹尚少……”

邓广汉yù言又止,倒是范明友抿了抿,点头附和:“比右将军子少……”

——张千秋比霍禹年长数岁。

听到范明友的话,任胜不由挑眉:“不知大将军见右将军之子时……如何?”

范明友冷哼一声,却是不得不承认:“张氏子甚聪明”

与此同时,被霍光和范明友这对翁婿同时称赞的“张氏子”却正在接受父亲的盘问。

——谁让霍光那句话中还说了“张氏兴矣。”?

张安世自认行事谨慎低调,与霍光一向也是相得的,但是,毕竟上下有别,也难免担心霍光对自家生了戒心。

——那位大司马大将军,虽然行事正大光明,但是,绝对算不上心xiong宽大

张千秋更是一头雾水。

他出征归来就被霍光召见,随后,回到家中,与父母见,也说了与霍光相见的经过,之后便直接休息了——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更何况是出征?张千秋自认为不是jiao生惯养之人,回到家中,也难免觉得精神一松。

吃饱喝足,又沐浴了一通,张千秋倒头就睡,却不料,睡得正酣之际,被父亲一把推醒,劈头就是一通质问。

张千秋茫茫然地醒来,又被父亲的质问给绕晕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连忙从g上起身,向父亲见礼。

“不必多礼。大将军见尔,与尔所言,一字不差,与我言来”张安世坐到g上,对长子严厉地言道。

张千秋一怔,心中不由奇怪——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不过,张安世的积威甚重,他又是为人子的,也不敢跟父亲硬顶,便按捺着将自己与霍光相见的经过又说了一句,因为张安世强调了一字不差,他也就努力回忆霍光与自己的原话,尽量复述给父亲。

张安世越听,眉头拧得越紧。

——不是对长子不满,也不是察觉情况有异,而是,他完全没有现有什么问题

其实,霍光召见张千秋的原因,张安世也是清楚的——不就是因为辽东太守的上书嘛——虽然辽东太守没有正式奏劾,但是,字里行间却是对范明友对乌桓用兵的不满。

当然,这些都是节。

——既然没有正式奏劾,就说明辽东太守多少少是有顾忌的

——事后妥善安抚一番也就罢了。

让霍光不安的是,辽东太守提及的后果。

——若是因此让乌桓彻底投入匈奴,大汉的东北边境便少了一层屏障

因此,霍光不能不问。

——范明友是主将,又是霍光的郎婿,霍光知道,他是不会说自己的不是的

——那就只好旁敲侧击了。

霍光问的是战事与山川的情况,考虑的却是乌桓的份量。

张千秋却不知这些,只是如实以对,答案可能不对霍光的心思,但是,并没有任何问题。

况且,见过张千秋后,霍光并没有急召心腹议事,显然是对乌桓不甚担心了。

张安世仔细听了儿子的话,又反复问了几个细节,答案并无异样,他也只能作罢,安抚了儿子一句,让他好好休息,自己便起身离开了。

张安世一路思忖着,回到北堂正寝,迎面便看到適妻一人亲自迎了上来,也是一脸不安,却又不敢开口询问,生怕儿子真的有什么不妥。

张安世在g上坐,虽然仍然想不通,却还是强打着精神,安抚適妻:“千秋并无不妥。”

张安世的適妻立刻松了一口气,抚着xiong口在g边的榻上坐下,好一会儿,才拧着眉问夫君:“既无不妥……大将军为何出其言?”

张安世苦笑着摇头:“我亦不知……”说着将自己的困对妻子说了,却也只是说,并没有指望適妻能说出什么来。

也许是旁观者清,张安世的適妻听了一会儿,拧着眉对夫君道:“莫非……大将军之子的应对有所不妥?”

张安世一怔,思忖了一下——霍禹也在其属下,他难免关注几分——却是轻轻摇头:“霍家郎君不似不肖……”

张安世的適妻却是不以为然:“吾君所见乃其在京之行。”

——出了长安,霍光不在眼前,又没有一个正经长辈,谁知道那位公子会怎么做?张安世也是以己度人:“千秋行事并无差池……”说着就见適妻一脸不屑,不由讶然,便同有再说下去。

见夫君看着自己,张安世的適妻微哂:“非妾自夸,吾家诸子比别家公子省事多矣”

说着,张安世的適妻便tǐng直了腰,略带骄傲地对张安世说道:“吾君省心亦多矣”

——这是说自家儿子比别人家好很多,因此,霍家子是不能比的。

张安世不由好笑:“何至于此……”说着,张安世却噤了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的適妻也不敢打扰,只能保持沉默地坐着。

好一会儿,张安世才抬头看向自己的適妻,轻声道:“霍氏子弟在长安……卿可曾闻有何议论?”

张安世的適妻摇了摇头,随即却是撇了撇嘴:“那位郎君虽是大将军之子,其母……”

——霍家夫人是何出身并不是秘密,虽然不会有人当面议论,但是,sī下说起来,却是没有人看得起的。

——却也不全是因为出身。

——元妃逝后,以媵婢继之,也不是没有的,尤其是那个婢女还育有主人唯一的子嗣,但是,像那位博6侯夫人一般,不知轻重的,却是前所未有

——不说别的,只看那位夫人能与皇后数次冲突就可见一斑了。

——不说身份差异,皇后才多大?那位夫人又是长辈

反正,张安世的適妻是真瞧不上霍光的继室

提及霍光的夫人,张安世倒是无语了。

——的确……有那样一个母亲……霍禹究竟如何……还真的是很难说。

——连霍光自己都未必真的看得上那个女人……

对霍家的内事,张安世倒也知道几分,只看掌管霍家家事的并非女君,而是霍光自己的亲信大奴,就知道其中必有缘故了。

不过,此事究竟如何,张安世却不会轻易判断。

“且看大将军如何待范郎君……”张安世轻语。

不过,张安世并没有立刻等到结果。

——就在第二天,从西域传来了傅介子的急报。

“好快”

张安世问讯便是一惊。

——傅介子出使不过数月。

从长安到楼兰,驰乘急报不过十数日,但是,傅介子并不是轻骑前往,而是带着黄金、锦绣而去的,打的旗号是行赐西域诸国。

——带着那些东西,是无论如何也快不了的

杜延年也在惊讶,听到张安世的惊呼,便在心中算了一下,去掉路上与来报的时间:“傅中郎当是方抵楼兰数日而已。”

霍光看过傅介子的奏报,更清楚一些,点了点头:“也正是数日。”

说着,霍光让吏将奏报交与两人,让两人自看。

两人这才知道详细。

——的确不过数日。

——不过,并非楼兰王大意……说白了,还是财帛动人心。

——傅介子一行至楼兰,楼兰王对汉本就心存戒意,根本没有见汉使者,傅介子也爽快,当即便辞去。汉是大国,楼兰王再不痛快也不敢过分怠慢,命译送傅介子一行送至其西界,傅介子才对译言:“汉使者持黄金、锦绣行赐诸国,王不来受,我去之西国矣。”随即向译显示了金币等物。译急忙回去报告楼兰王,楼兰王贪图汉物,终究是来见汉使。傅介子很有耐心,与楼兰王相坐对饮,又将黄金、锦绣等物取出陈列,让楼兰王看个清楚,等到楼兰王喝醉了,傅介子才对楼兰王道:“天子使我sī报王。”此时,楼兰王已全无戒心,便起身随傅介子入帐中,又摒退左右,这时,早已埋伏在帐中的二个壮士迅从后刺之,刃交xiong,楼兰王当场便死得不能再死了。

124、议功定赏楼兰绝

124、议功定赏楼兰绝【第二更】

“好一个傅郎竟真做成了”

看着奏疏,杜延年击掌赞道,随后才反应过来,连忙向霍光请罪。霍光也没有在意,转头看向张安世。

——杜延年的赞叹已经等于是表态了。

——况且,他原本就是知道此事的。

——可虑的是张安世的想法

张安世是尚书出身,看奏疏本当比杜延年更快,但是,这一次,他却迟迟没有说话,室内的气氛也就冷了下来。

“王负汉罪,天子遣我业诛王,当更立前太子质在汉者。汉兵方至,毋敢动,动,灭国矣”

张安世忽然开口,却是朗声念出傅介子奏疏中所写的,其对楼兰上下所放的豪言。霍光与杜延年一怔,随即就见张安世抬起头,满面叹服:“傅中郎此言方显我汉室之威”

听到这话,杜延年立刻跟着附和:“甚是”

——张安世的此言一出,即代表其对傅介子的行为是认可的。

霍光神色未动,心中却是实实在在地松了一口气。

——傅介子的行动,他一直没有对张安世说,不是不信任张安世,只是,这种没有真正尘埃落定之前,多说无益。

张安世放下简册,看向霍光,却是似笑非笑地道:“傅中郎还京不久,大将军即遣其重使西域,看来此事乃大将军谋划?”

虽然一向谨慎,但是,这般明显的事实仍然让张安世有些恼了

——又不是什么关系生死的大事,霍光竟然将他瞒得死死的

——不信任他吗?

再联想之前霍光说的“霍氏世衰,张氏兴矣”,张安世原本有些放下的忧虑再次涌上心头。

两人相识多年,霍光如何会不清楚张安世的心思,而且,此事的确是他理亏,他岂会没有想过如何挽救?因此,张安世的话音方落,霍光便笑着摇头:“非我所谋,乃傅君所谋。”

张安世一怔,随即就听到杜延年附和霍光的话:“虽是傅君所谋,却是大将军允准方行。”

听到那两人这样一说,张安世心中刚起的那点恼意与忧虑便稍稍放下了——他只当是傅介子要求霍光保密的。

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若是允诺了,倒也不必特地再透与他。

——何况,杜延年是知情的。

张安世随即就想到之前的事情,心中倒是有些自嘲——自己真的想得太多了

尽管如此,张安世接下来还是带着几分试探地提起了范明友:“莫非击乌桓亦是度辽将军所谋?”

提及了此事,霍光的脸色尚好,却也忍不住微微皱眉,半晌才问张安世:“子孺以为此番击乌桓究竟如何?”

因为辽东太守的说法,霍光对此番出兵始终有些不安。

不是错了呢?

因为木已成舟,霍光不免担心自己犯下什么不可挽回的错误。

——毕竟仗已经打了

——虏都有了

——无论如何都很难改变结果了……

……

“……大将军何意?”张安世有些不解,“辽东乌桓前已反,出兵击之……有何如何?”

——反正,乌桓现在并没有任何异动。

——匈奴也因为畏惧汉军兵锋,不敢再近塞。

……

无论如何,张安世看不出范明友此番出兵有何不妥。

霍光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子孺以为,如何酬范君?”

张安世更加莫名其妙了,不过,答案也是显而易见的,他张口便要答,却又想起另一件事了,于是,话到嘴边,出口时又改成了另一句话:“军功计算非臣之职。”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推托了。

“子孺不愿说?”霍光苦笑,“护军奏上的军功……范明友当列侯之赏”

张安世点了点头:“六千虏,又有三王……当得起”

杜延年也跟着点头。

——单论军功,范明友凭此战封侯是绰绰有余了

霍光却仍旧没有松口,径自思忖着什么。

见状,张安世与杜延年相视一眼,最后,张安世轻咳了一声,唤回霍光的注意力,才认真地道:“有一事,大将军似是遗忘了……”

霍光挑眉。

“卫尉。”张安世说了两个字。

——范明友出征前,因为左冯翊掌民事,实在不能再空缺,霍光将田广明从卫尉迁为左冯翊,卫尉一职便一直空着,如今宫门屯卫全由张安世一个人管着,费神费力不说,还是不合宜的

——卫尉的位次在光禄勋之下,但是,论手下的兵力,却是远在光禄勋之上的。

——京师重兵在手,张安世自己都觉得扎手

——趁早分出去才好

这也不是张安世第一次提起了,只是,正是因为卫尉手中的兵力甚重,霍光也不敢轻易任命他人。

——而且,今时今日也不能与田广明任卫尉时相提并论。

——如今,霍光要防着的是未央宫中的少帝

——卫尉若是不与他齐心,他就是再防,也是没有用的

张安世与杜延年都明白这一点,所以,才在这会儿提起。

见霍光沉吟不语,杜延年便试探着提了一个人选:“大将军……令公子……”

——别人不放心,亲生儿子总该放心了吧……

“禹?”霍光一怔,随即冷笑,“能将中郎将做好便万幸了”

听霍光如此贬薄自己的儿子,张安世与杜延年都有些不自在,因为是杜延年提议,尴尬之余,杜延年也不能不辩上几句:“公子此番亦有军功……”

“功?”不提还好,一提这个,霍光当即便作了,“若彼非吾子,何来军功?”

——这是将霍禹的努力一笔抹消了

张安世与杜延年都是一惊。两人相视一眼,最后,还是张安世笑着开口:“吾正欲为吾子请功,大将军如此言语……仆竟如何开口?”

霍光苦笑,随即对张安世道:“君之后贤矣”

张安世连忙摆手:“岂敢当大将军此赞?”

——贤?

——这是一般人能担得起的评语吗?

霍光却正色言道:“非是为君赞汝子。”说着,霍光不由叹了一口气:“大军还军之日,吾召令公子问战斗方略,山川形势,令公子口对兵事,画地成图,无所忘失。岂非贤哉?”

张安世无法反驳了——以张千秋的年纪,能做如此地步,的确称得上一个“贤”字了——半晌,他才半是试探,半是好奇怪对霍光道:“当日禹……”

——当天,霍光先召见张千秋,后召了霍禹,根本不是什么秘密。

霍光的脸色陡然一沉,显然是极不痛快,半晌才挤出两个字:“不肖”

——语气沉痛,竟是失望之极了

终究是霍光的私事,张安世与杜延年再好奇,也不便直接问出来,只能沉默以对。

内室之中,香篆袅袅,竟是模糊了几人的视线,让张安世与杜延年都有些看不清霍光的神色了。

……

沉默了好一会儿,霍光才再次开口:“明友与傅郎前后出,既皆立功,即同赏……”

“……亦可……”张安世无异议,只是提醒,“范君之赏尤可延之,军中将尉士卒之功却需尽早结。”

——大军已还师数日了

——傅介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杜延年也跟着点头附和。

——汉制,军功之赏从来是战毕立予,毕竟,功过皆有记录为凭,并不算很难。

——也是怕军功之赏久悬,寒了将士求胜之心。

霍光自然也明白这一点,立刻给了准信:“自然翁孙明日即当奏幕府。”

——赵充国是水衡都尉,却仍然兼着护军都尉,军功计算是他的本职。

对赵充国,无论是张安世,还是杜延年,都是极放心的,两人都没有多说什么。倒是杜延年,仍然挂心傅介子的事,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霍光:“范君与傅君同赏……大将军欲皆封侯?”

霍光皱眉:“君以为不妥?”

杜延年连忙摇头:“昔日,赵破奴因击虏楼兰王而封浞野侯,今日,傅介子所为自当封侯。”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霍光的脸色,才继续道:“臣以为,为使朝中信服,当令傅君驰传楼兰王至京,悬之于北阙”

霍光点头,深以为然。

张安世也随即进言:“傅君既已有言,大将军当早遣楼兰王子归国。”

——被傅介子所杀的楼兰王并未遣子质于汉,前任楼兰王所遣的两位质子皆已卒,傅介子口中“前太子质在汉者”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说辞,指的是前番降汉的楼兰王之弟尉屠耆。

霍光对尉都耆并无好感,不过,这个选择对汉最有利,他自然也无异议。

“令典属国安排尉屠耆归国事宜。”霍光对杜延年吩咐。

杜延年记了下来,见霍光示意其去办此事,便干脆地起身告辞了。

张安世也准备离开了,不过,还是又提了一下:“大将军还当早决卫尉。”

霍光点了点头,起身相送张安世离开。

毕竟是好友,将出内室时,张安世还是劝慰了一句:“公子尚少,大将军用心教训,自会进益,且毋忧。”

霍光笑了笑,并没有答话,眼中却分明是不以为然的神色。

——少?

——他十余岁时已随兄长入京,霍禹现今多大?

张安世不便深劝,便没有再说什么,沉默地离开了尚书台。

霍光看着张安世离开,才重新回尚书台,处理奏书,直到杜延年前来复命。

——尉屠耆自然不会拒绝这样的安排,但是,他也提了一个要求。

“不再用楼兰之名?”霍光有些奇怪,却也无所谓,“命典属国拟名上奏。”

——不过是事而已。

当霍光从典属国报上的国名中选定“鄯善”之名,楼兰从此消失。

125、帝加元服

125、帝加元服【第三更】

楼兰在匈奴与汉之间,除了委屈求全,别无求生之道,因此,尽管元封三年,匈河将军赵破奴以七百骑虏楼兰王,令楼兰向汉贡服,楼兰也不敢轻易得罪匈奴,连遣质子也是汉与匈奴各遣一个。

正是这种状况,面对孝武皇帝的怒责时,楼兰王才能说出那样令人心酸的话——“国在大国间,不两属无以自安。”

——这就是国的悲哀。

——命不操于己手。

因此,当年,楼兰王说“愿徙国入居汉地。”也并非完全不是真心。

——至少,汉民不必同时向两方屈服

汉终究是离楼兰太远。

征和元年,那位曾经向孝武皇帝直言窘境的楼兰王死,按楼兰习俗,应当由质于汉的那位王子继位,楼兰国人也来汉请,欲立之。然而,那位质子曾经坐汉法,被下蚕室,行了宫刑

汉自然不好遣其归国,只能答楼兰来使:“侍子,天子爱之,不能遣。其更立其次当立者。”于是,楼兰便另立了国王。汉也要求新王遣质子,新立的楼兰王也遣了,当然,同时也遣了一子质于匈奴。

不久,这位国王又死,这一次,匈奴先得到消息,遣质子归,得立为王。

——这位就是被傅介子所杀的楼兰王。

后一位楼兰王名为安归……

……很不错的名……

只看楼兰的过往,尉屠耆不想当“楼兰王”也是可以理解的。

——就没有一个顺顺当当把这个王当下来的

典属国上报新国名的奏疏呈上得并不慢,但是,霍光并没有立刻决定。

对于霍光来说,他有比楼兰更名更重要的事情。

——天子加元服

这并不是早已决定的事情。

虽然霍光曾经提过,但是,他并没有真的做什么准备。

事实上,连刘弗陵自己都不愿加元服。

——加元服,就是行冠礼。

冠礼的祝辞即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

冠礼的意义重大。

——凡人之所以为人者,礼义也。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容体正,颜色齐,辞令顺,而后礼义备。以正君臣、亲父子、和长幼。君臣正,父子亲,长幼和,而后礼义立。故冠而后服备,服备而后容体正、颜色齐、辞令顺。

——故曰:“冠者,礼之始也。”

故古者圣王重冠。

——古者冠礼筮日筮宾,所以敬冠事,敬冠事,所以重礼,重礼,所以为国本也。

——故冠于阼,以著代也。醮于客位,三加弥尊,加有成也。

——已冠而字之,成*人之道也。

——见于母,母拜之,见于兄弟,兄弟拜之,成*人而与为礼也。

——玄冠玄端奠挚于君,遂以挚见于乡大夫乡先生,以成*人见也。

——成*人之者,将责成*人礼焉也。责成*人礼焉者,将责为人子、为人弟、为人臣、为人少者之礼行焉。

——将责四者之行于人,其礼可不重与?

——故孝弟忠顺之行立,而后可以为人,可以为人,而后可以治人也。

——故圣王重礼。

——故曰:“冠者,礼之始也,嘉事之重者也。”

故古者重冠,重冠故行之于庙,行之于庙者,所以尊重事。

——尊重事而不敢擅重事,不敢擅重事,所以自卑而尊先祖也。

只加元服,完成了冠礼,才算是成*人。

按道理来说,刘弗陵应该非常高兴自己可以加元服。

——成*人就意味着可以自己作主了

但是,刘弗陵对霍光再清楚不过了——霍光根本不可能将手中的权力归还给他

——那么……加元服……

——完全是另一个意义了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巴、蜀治南夷道。又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126、“卿无法如愿!”

126、“卿无法如愿!”

天子行冠礼,古来有之。

周制,文王年十二而冠,成王十五而冠。礼仪皆有成制。

——将冠,筮日、筮宾。行之于庙,冠委貌于阼,三加弥尊。祼享乐于庙。

汉改皇帝冠为加元服。刘弗陵也不是第一位加元服的皇帝。

——孝惠皇帝四年,三月甲子,二十一岁的皇帝加元服。

既有先例,礼仪之事便容易操作了。

霍光了话,太常便翻了旧日的简册,找出孝惠皇帝冠礼的相关安排,稍做调整,便呈给了大将军。

霍光对礼仪并不在意,略微翻阅了一下,便让太常照行了。

江德立刻让太卜令领人前往高庙门筮日、筮宾。第二天,太卜令便将吉日报了上来。

——正月丁亥。

刘弗陵能让孝武皇帝喜欢,自然是聪明,只是看这个日子,他便知道,这根本不可能是筮卜出来的结果

——何谓吉日?

礼记曲礼上》:“外事用刚日,内事用柔日。”

事、外事以四郊为限郊之内为内事。所谓“四郊”指距王城百里内的区域。冠礼在父庙中举行,为四郊之内无疑。因此,冠礼属于“内事”,当在柔日举行。

——何谓柔日、刚日呢?

——所谓柔日,指十天干中的乙、丁、己、辛、癸之日,亦称阴日;所谓刚日,指十天干中的甲、丙、戊、庚、壬之日,亦称阳日。

——也就是说冠礼应在乙、丁、己、辛、癸之日举行。

那么筮日时,应当以这些日子为吉日。

——究竟如何卜筮日呢?

礼记曲礼上》:“凡卜筮日,旬之外曰远某日,旬之内曰近某日。丧事先远日,吉事先近日。”

——具体来说,卜筮日之法,皆以此月之下旬,卜筮来月之日。如吉事,则以此月之下旬,先卜筮来月之上旬。不吉,卜筮中旬,又不吉,卜筮下旬。

——冠礼属于嘉礼,为吉事,应卜筮近日。

——一般来说,也就是卜筮下个月中乙、丁、己、辛、癸的日子。先卜筮下月上旬中的吉日,如果不吉,再卜中旬,再不吉则下旬。

如今,腊日已过,太卜筮日本就是算元凤四年正月的吉日,最近的就是丁亥,若卜筮的结果为吉,自然就是丁亥日。

看起来,这个日子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但是,那是《礼记》的要求

——如秦始皇于九年四月己酉行冠礼,带剑,就是符合“礼”的。

汉代行冠礼却是从未选在柔日。

——孝惠皇帝是三月甲子行冠礼。

——孝景皇帝为皇太子,也就是孝武皇帝,行冠礼是在正月甲寅。

毕竟秦汉之际,战火不断,各家典籍几乎都没有完整传承下来,全是汉兴之后,从民间再收集的。

——刘氏本也不是什么贵族,哪里会管什么《礼礼》、《仪礼》?

因此,大汉宗室与庶民一样,在挑选吉日时,用的是《日书》。

日一种以时、日推断吉凶祸福的占验书,掌此占术之人称为“日者”。

白了,那就是供人选择日时所查阅的工具书,类似后世的“通书”、“黄历”。

《日书》通用的是建除十二直,与十二地支相对应,《淮南子》记:“正月建寅,则寅为建,卯为除,辰为满,巳为平,主生;午为定,未为执,主陷;申为破,主衡;酉为危,主杓;戍为成,主德;亥为收,主大备;子为开,主太阳;丑为闭,主太阴。”不过,并不是十二日一循环,而是后一个建日与前一个开日重叠。

《日,最适合行冠礼的是每个月建日。

——每个月的建日都不同。正月是寅、子日;二月是卯、丑日;三月是辰、寅日;四月是巳、卯日……以此类推。

——如孝武皇帝行冠礼的正月甲寅,便是建日。

——这种计算方法是秦地的建除之法,在楚地还另一套建除之法,另外还有“禾、“秀、“复秀之等特别的日子都是冠礼的吉日。

——而刘氏本就是出身楚地,自然对楚地的宜忌是认可的。

——总而言之,自汉兴以来,宗室贵族择吉的方法绝对《礼记》等古礼的要求无关

——卜筮是古法,但是,其卜筮的日子原本应该根本不会有丁亥日的

刘弗陵拿着太常的奏书,气得全身抖。

——这般卜筮……还不如不筮

——不就是选最近的、能说得过去的日子吗?

——谁不会

“陛下……”金赏站在天子的面前,自然看到了刘弗陵的情况,却是十分地忧心,忍不住提醒他,“此奏大将军已准。”

这份奏书是霍光命他带给刘弗陵看的。霍光说得很清楚:“丁亥日甚近,上尽早准备。”

——根本不是禀奏,而是通知

虽然不敢多说什么,但是,毕竟相伴多年,金赏并不愿意刘弗陵一再地与霍光相争。

——根本不可能赢的

金赏不说还好,他一开口,刘弗陵便狠狠地瞪了过来:“大将军已准?此乃太常上书”

这大半年来,随着刘弗陵“病情加重”,金赏也有好久没有见过他了,这会儿,却是被刘弗陵的脾气吓了一跳。

——这位少帝以往还是很温煦的性子啊……

厉声斥责了金赏之后,刘弗陵自己也觉得失态了,但是,无论如何,他也按捺不下心中的怒火,却又不愿再冲金赏作,只能将奏书扔下,拍着凭几的扶手,喝斥金赏退下。

金赏无奈,他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劝慰明显失控的少帝,看了看刘弗陵,他便还是依礼退下了。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127、不能幸免

127、不能幸免

这是椒房前殿的西厢,平日鲜少使用,接到诏令后,中宫侍御急忙张幄设几,又置了熏炉。此时,室内香篆弥漫,比平素浓烈许多的香氛让兮君觉得很不舒服,忍不住就眯了眼,也就没有注意刘弗陵的动静。

刚刚坐下,兮君还没有适应过来,就猛地听到了少帝从牙缝间挤出的声音,不由就是颤栗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定了定神,抬头看向少帝,不解地反问:“上指妾有何愿?”

不止年少的皇后一头雾水,就是跟着少帝前来的中人,也是茫然不解。

这一路过,虽然有车驾,但是,进出殿门还是得步行的,刘弗陵这会儿坐着端正,身上却已是冷汗淋淋,若不是身侧摆着玉几,可以让他倚靠,他只怕早已坐不住了。

此时,见自己的皇后一脸的无辜不解,左右诸人也是同样的困惑,他是又气又急,想斥责,却一口气堵在胸口,让他只能急喘,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若是以往,看到皇帝这般状况,兮君早已上前关怀了,但是,这几个月来的遭遇让兮君在一怔之后,只是咬着牙低下头,竟是连问一声都不肯了。

中宫侍御见皇后不动,自然也都是低着头,只作不知,只有少帝身边的近侍连忙围过去,一通忙乎。

义微是跟刘弗陵过来的,但是,既然到椒房殿,她自然不会多事。其实,就是在宣室殿,她除了跟着杜延年参谋方药,也只是待在庐舍中,绝对不插手旁的事情。

片刻之后,见刘弗陵那边仍然没有平复下来的意思,兮君有些不安地抬眼,思忖了一下,却是左右看了看,直到寻到义微,才轻轻地碰了一下跽坐在身侧的倚华,示意她过去问义微。

倚华低头表示应下,随即悄悄地膝行靠近义微。

义微本就敏感,没等倚华近身,便抬头看了过来。倚华也就停了下来,抬了抬下颌,向刘弗陵的方向示意。

义微挑了挑眉,抬头看向了一眼被众人围住的少帝,随即便向倚华轻轻摇头,示意无妨。倚华点了点头,回到皇后身边,低声说了义微的看法。兮君这才安心地低下头,继续不闻不问。

又过了一会儿,西边的绣幄才渐渐安静下来,西厢再次恢复了应有的肃静。

刘弗陵不再硬撑着端坐,而是斜倚在凭几上,开口时,声音也低了许多,但是,其中的愤怒并未减少半分。

“朕不会死”刘弗陵对兮君冷冷地宣言。

兮君讶然抬头,看了刘弗陵一眼,才垂下眼,轻声道:“人固有一死。”

刘弗陵被她一句噎了回来,不禁再次怒恼,却是不敢再作,只能强自忍耐,好一会儿,才勉强将怒气平复下来,却是狠狠地盯着兮君,半晌才冷笑着说了一句话:“朕就算死,也得有亲子再死”

兮君的脸色陡然惨白,牙齿死死地咬住下唇,好一会儿都没有回过神来。

见她如此,刘弗陵的心气倒是平了许多,脸上的冷笑之意也愈地明显。

中宫侍御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皇帝,不由都是一惊,只有义微是见惯了,仍旧低头不语。

倚华看着皇后一直没有回神,再看皇帝的冷笑,就觉得格外地刺眼,正想提醒皇后,就听到年少的皇后忽然开口,竟是一派温和地言道:“上寝疾,且待良已,方可虑子事。”

这番话说出口,兮君竟慢慢地笑了,看着刘弗陵的眼神也变了,竟完全是一副纵容的模样。

倚华不由就笑了,中宫侍御愕然之后,也多是笑了。

啊……

——亲子?

——跟皇后有什么关系?

——再者,皇帝现在是根本不能幸任何女子吧?

就是皇帝的近侍也都在心中暗语——就算是真的对皇后不满,这位少帝也该先顾着自己的身体吧

刘弗陵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兮君却是真的平静下来了,笑得云淡风轻。

好一会儿,刘弗陵忽然也笑了,那许久未见的温文笑容却是让殿上所有人都有些恍了神。

——这才是这位少帝素来的风度啊……

“颀君……”刘弗陵唤着皇后的字,语很慢,带着几分缠绵的意味,却让兮君不由的紧张起来,“朕纵无亲子,崩后亦是皇帝,君将如何?”

听到这话,兮君反而轻松了下来。

——这已经不是刘弗陵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了。

——再实际的威胁,听得多,还能有多少感觉?

兮君眨了眨眼,看着刘弗陵,一言不。

见皇后这般态度,年少的天子冷冷一笑:“朕若死,无子,何人继位?”

少年天子冷冷地数着继位人选:“燕王虽卒,尚有广陵王”

——广陵王的年纪比他还大

——皇后能有什么下场?

这一次,兮君盯着刘弗陵看了一会儿便低下了头,却是仍旧没有说话。

“皇后不信?”刘弗陵冷笑。

兮君抬起头,无奈地对刘弗陵道:“此非妾可议之事。”

——何人继位……是她能决定的吗?

刘弗陵瞪大了眼睛,仿佛第一次看到兮君似的,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上之疾,毋多思为宜。”兮君看着刘弗陵,一派体贴地劝慰。

刘弗陵盯着自己的皇后,眼中的怒意越地明显。

官嫱分明就是在说,他不需要考虑这些

——这些也不是他可以决定的

——她瞧不起他

“毋多思?”刘弗陵咬牙质问。

如果他能动,他简直想扑过去掐死对面的这个女子

——她是他的適妻

——她是他的皇后

——她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满腔的怒火终于将刘弗陵心中一直绷紧的那根弦,砰地一声,给烧断了

“朕死汝等方欣喜若狂”刘弗陵狠狠的攥着玉几的扶手,口不择言地冲着兮君嘶喊。

兮君被吓了一跳,身子下意识向往一仰,坐在她身后的长御连忙伸手扶住她的身子,口急忙唤道:“中宫”

扶着皇后坐好,倚华才有空看向对面的少年天子。

——随侍天子的宦者早已围了过去,跪了一圈,不停地叩,请皇帝息怒。

倚华皱了皱眉,瞥了义微一眼,却见义微只是关注皇后的状态,并未关注对面的那位少年天子。

“中宫……”倚华低着头,避开众人的目光,轻声对皇后道,“上疾甚,当召太医。”

兮君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却是当即打了一个寒颤。

——倚华的意思……总归是不能让人将刘弗陵当真

兮君不由就有些失神,倚华却是有些急了。

——这个时候,耽误不得

当着这么多人,倚华不敢做大动作,只能轻轻地扯兮君的衣袖。

兮君一个激灵,回过神,就正对刘弗陵凶狠的眼神,心中又是一惊,然而,这一次,她却没有再避,而是定定地望着少年的几近赤色的双眼,双手攥紧,随即沉稳地话:“上昏沉,召太医。”

十一的女孩,再沉稳的语气也透着几分天真烂漫,一句话出口,殿中却为之一肃。除了进言的倚华,只有刘弗陵丝毫都不感到惊讶。

他已经病得胡言乱语算什么?

——这个女孩……已经巴不得他早死了

……

刘弗陵忽然就沮丧起来,所有的怒意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认定了她的错……然而……

——她错在哪里?

……

兮君站起来,却没有走近刘弗陵的意思,在独榻旁站了一会儿,便向后退了一步,打算行礼退下了。

“颀君”刘弗陵忽然唤了一声,平静、温和得……让兮君觉得陌生……

——一年……的确很久……

兮君直起腰,默默地看着刘弗陵,眼神冷淡得让刘弗陵觉得心痛……

——不是她的错吧……

——她只是不再忍耐了而已……

——她又为什么要忍耐?

——她又何曾那般忍耐过?

刘弗陵看了看自己的左右,一干近臣低头肃立,没有一个人在意他的情绪。

“颀君……”最后,刘弗陵还是只能看向自己的皇后,眼神复杂,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只用这种冰冷的目光看着自己了?

刘弗陵不由苦笑,随即便抿紧了双唇。

——不是厌弃,不是怨恨,只是……不再信任……

刘弗陵一阵恍惚。

——女孩冰冷的目光与记忆中的一双眼渐渐重合……

刘弗陵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他竟然才现啊……

——他的父亲……

刘弗陵攥紧了拳头,拼命压抑从心头涌出的寒意。

——不会的

——绝对不会的

……

然而……

——从什么时候,他的父亲不再看着他?

——从什么时候,哪怕他的父亲是对他笑语,他仍然觉得紧张?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

刘弗陵不是不知道答案……

那一瞬间,他想到五柞宫……

——他的父亲选择的辞世之地……

——在那里……他是何等的惶恐?

……

于是……这才是……他的父亲真正的目的

……终究……

——与那一场变乱有关的人……都是不能幸免的

128、“朕尚可活几时?”

128、“朕尚可活几时?”

“陛下摛着先帝之光辉,以承皇天之嘉佑,钦奉仲春之吉辰,普尊大道之郊域,秉率万福之丕灵,始加昭明之元服,推远冲孺之幼志,蕴积文武之就德,肃勤高祖之清庙,**之内,靡不蒙福,承天无极。”(注)

元凤四年的第二天,长安西北,高庙之阼,霍光东向而立,念出最后的醮辞。

——天子加元服之礼顺利结束。

十八岁的天子身着袀玄,头戴通天冠,在《永至》的乐声中步入庙门,在《武德》、《文始》、《五行》之舞中,谒庙,随后,裸享乐于庙。

在高皇帝的神主前稽时,刘弗陵才真的相信,自己居然完成了整个礼仪

汉承秦制,但是,高祖斩白蛇而起,以赤帝子自居,故而又以周为汉母。因此,汉天子加元服用的周礼——天子四加,而不是秦制的冠剑之礼。

——初加缁布进贤冠,次加爵弁,三加武弁加通天冠。

——每一加,都有一整套繁琐的礼仪要完成。

——升阶、降阶、揖礼、还室、更衣……

刘弗陵好几次都觉得眼前黑,头重脚轻,却终究是撑了下来。

然而,刘弗陵的身体终究是不好,铿鎗鼓舞的雅乐虽然肃穆庄严,但是,听得久了,仍然让刘弗陵觉得噪杂,更震得他全身难受。

于是,起身时,刘弗陵还是晕倒了。

高庙不是寻常地,又是为天子加元服,宦者、宫人都不能入内,只有太常属吏在庙中执事,这些人一向是服侍神鬼,对人就不太会服侍了。

看着刘弗陵晕倒,江德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随手指了两个太祝属吏将刘弗陵送出庙门。

太医是跟着来的,一直在外候着,这会儿,也没有人意外,立刻迎了上去,迅为皇帝诊视。

霍光也一直在庙外的台阶等着,见刘弗陵晕倒,他微微眯眼,却没有移步,而是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直到太医过来禀报,说明皇帝并无大碍,只是劳累过甚,他才点了点头,慢慢走下高庙正堂前的台阶,往外走去。

——天子加元服,公卿百官都在未央宫等着皇帝朝服飨宴。这会儿,皇帝晕倒,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元凤四年春,正月丁亥,帝加元服,见于高庙。

飨宴之后,霍光让御史大夫下诏赐诸侯王、丞相、大将军、列侯、宗室下至吏、民金、帛、牛、酒各有差。赐中二千石以下及天下民爵。毋收四年、五年口赋。三年以前逋更赋未入者,皆勿收。令天下酺五日。

未央殿中,王自己读着诏书,心里都一阵阵地虚。

——这份诏书,看着恩赏甚重,但是,与前例相比,却着实是轻了不少

——孝惠皇帝行冠礼时,可是赦天下的

——而且,这些年来,这种赐爵、减免赋税的诏书真的是不算稀罕了。

——就在去年,因为异像频现,朝廷还罢中牟苑赋贫民,又下诏:“乃者民被水灾,颇匮于食,朕虚仓廪,使使者振困乏。其止四年毋漕。三年以前所振贷,非丞相、御史所请,边郡受牛者勿收责。”

等刘弗陵清醒过来,已经是冠礼后的第三天了。

一切皆尘埃落定。

侍奉的黄门令仍然认真地为皇帝说明这几日的事情,但是,刘弗陵却没有任何兴趣了。

——再计较又有什么意义呢?

——没有赦天下?

——那又如何呢?

——当年他被立皇太子时,也没有按例“赐天下民当为父后者爵一级”。

——将赦天下改成赐爵……又算得了什么呢?

刘弗陵没有听完便让黄门令退下了。

对天子的异常,天子的左右近臣是最清楚的。

——自从那天去了一趟椒房殿,这位天子就一改之前暴躁易怒,沉静得让人害怕。

——倒不是恐惧这位天子如之前一般不好伺候,而是因为这位天子的沉静态度竟是那般绝望……

……

——就仿佛是忽然就失去所有希望……连争取的念头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天子的近臣不能不害怕,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若说是因为皇后的关系……那一天,跟着去椒房殿的天子近臣不在少数,所有人的描述都没有什么不同……总归,那位更加年少的皇后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语……

——就算是说了什么不中听话,又能多么不中听,难道就能让这位少帝骤变若此?

连杜延年都觉得奇怪,不过,他对刘弗陵的心思并不关心,只是又加派了人手,防止这位天子再酝酿出什么事来

——之前,霍光不过稍未留心,不就出了上林苑柳树的事吗?

杜延年还真不相信,这位天子会什么事都不做地等死

不过,刘弗陵现在还真的没有酝酿什么的心思。

——那天,在椒房殿,他忽然想到事情,对他的打击真的太大了

——不是以往的怀疑,而是确定……

刘弗陵无法不灰心。

——以往,无论他想到多少不合理,他终究是他的父亲选择的太子……现在呢?

——他的父亲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思选择他的呢?

——真的是想让他成为大汉的天子吗?

刘弗陵只稍稍想一想,都觉得遍体生寒,许多以往不敢想的问题竟是一个个在他的心头翻涌,容不得他再回避了。

在高庙晕倒之后,即使是在昏迷中,他的脑海中也不停地闪过一幕幕往事。

——征和二年,皇太子刘据死于湖县,京兆尹的奏书送到建章宫时,他那位年迈的父亲说了什么?

——“朕没有儿子了……”

……那不是重创之下的胡言乱语……

——他的母亲抱着他失声痛哭……因为什么?

——因为他的父亲赦免了太子……

……

——被母亲放开的他惊恐地看着母亲,听着她用充满怨毒的语气,疯狂地说着:“太子若是回来,不知轮到族灭了”

……

——刘屈氂厨车以徇,要斩东市,妻子枭华阳街……

——李广利妻子皆诛……

——夷江充三族,焚苏文于横桥……

——商丘成坐祝诅自杀……

——马何罗兄弟等谋逆,马何罗枭,马通、景建腰斩……

——李寿坐为卫尉居守,擅出长安界,送海西侯至高桥,又使吏谋杀方士,不道,诛。

——赵婕妤从幸甘泉,有过见谴,以忧死,因葬云阳

……

——谁能幸免?

——泉鸠里加兵刃于太子者,初为北地太守,后族。

——与李寿一起围捕太子的题侯张富昌于后元二年四月甲戌,为人所贼杀。

——那时,他的父亲已崩……

……

——谁能幸免?

——既然连已死之人,都不能让家人幸免,他又如何能认为……自己不在获罪之列?

……

——就如昌邑王……

——他那位年少时同时被父亲所爱的兄长……终究没有能够活过后元二年的正月……

——甘泉宫……

——后元二年的甘泉宫……埋葬了他的母亲……他的兄长……

——他的父亲却没有在甘泉宫停下

——当他在五柞宫被立为皇太子时,也并不是一切的终结

刘弗陵无法不害怕,无法不绝望。

——他的父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见了霍光,见了金日磾……就是没有见他

早的……他的父亲听到“天子气”的事情时,闭着眼抬手抚上他的额头,轻柔的动作却让他心中不由地一阵阵寒……

——他的父亲……究竟是什么心思……

——真是只是因为不喜欢燕王与广陵王才立他的吗?

当所有的疑问都再不容他回避时……答案也就显而易见了……

——也许……从一开始……他的父亲选择他便是为了让他为母亲曾经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

——就因为他是赵婕妤之子

刘弗陵几乎确认了

——仅存的那点疑虑也只是因为,他无法向他的父亲求证

只要想到这些,刘弗陵就觉得自己的命运从一开始就确定了。

——做皇帝,然后死去……

——既然他的父亲认定的储君一直是那位皇太子,那么,他又凭什么被选定呢?

——尤其是他的长兄并非无后

……

——他会死

——当那个孩子渐渐长大时……他还能活吗?

——那是皇太子的直系血裔……

——那是大汉的正统帝裔……

——远比他正统……

——那个孩子的身上有卫氏的血……

——那是他的父亲喜欢的,更是霍光一直信仰的

——那个孩子已经长大了吧……

——该有……十五岁了……

……

刘弗陵瞪大了眼睛,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还能活多久?

这个问题,任何一个人想到的时候,都无法不慌乱。

“诏大将军见朕”刘弗陵忽然大声命令,内外都是一惊,随即,报讯的去报讯,劝慰的上前劝慰。

片刻之后,杜延年赶了过来,恭敬地行了礼,便直接问皇帝:“上召大将军何事?”

刘弗陵看着杜延年,半晌之后,忽然就笑了:“不见大将军亦可。朕欲知之事,君当知之。”

“上但问。”杜延年顺口回答,并没有放在心上,然而,随即就被刘弗陵的问题吓到了。

刘弗陵问:“朕尚可活几时?”

注:刘弗陵加元服的冠辞出自《通典》。

129、定禁卫

129、定禁卫

从元凤三年春开始,刘弗陵便一直在宣室殿养病,每日汤药不断,后寝之中便始终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浓重药味,苦、涩……让人闻着就觉得心里发闷。

几个月下来,杜延年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味道,但是,此时,惊吓之下,回过神来,再闻到这股气味,便不由有些头晕脑胀了。杜延年连忙屏住呼吸,片刻之后,才定下神来,有些不解,也更加不耐烦地反问皇帝:“臣愚,不知上何意?”

刘弗陵并未起身,方才只是侧着头看向杜延年,这会儿,听到杜延年的反差距,他干脆闭上眼,转过头,径自仰面躺在床上,淡淡地问:“朕可活几时?”

杜延年挑了挑眉,心中的不耐烦倒是消散了一些,没有再反问,而是中规中矩地回答:“上多虑矣……”

“君不知,亦或不敢答?”刘弗陵不耐烦地打断了杜延年的话。

杜延年不由皱眉,眼神微敛,却没有思忖太久,便再次开口:“上毋忧疾,太医皆尽力……”

“太仆”刘弗陵睁开眼,盯着正上方的帐顶,“答朕所问”

——这般旁顾左右而言它……

——太拙劣了

杜延年怔了怔,半晌才再次重复之前的话语:“上毋忧疾……”

“太仆”

刘弗陵终于被惹恼了,不过,狠狠地吼了一声之后,他强撑着坐起,盯着杜延年,神色冰冷,却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一岁?”刘弗陵淡淡地言道。

杜延年一怔。

“两岁?”刘弗陵再次开口。

杜延年懂了,却是苦笑不迭。

“上多虑矣……”杜延年再次劝道。

刘弗陵看着霍光的这位亲信,不由沮丧。

——他可不相信,杜延年对这个问题一无所知,但是,杜延年咬死不松口,他也无可奈何。

——杜延年是臣,是九卿之哪怕他是皇帝,也不能随意相待。

“君若不知……即令大将军来见。”刘弗陵疲惫地闭上眼,摸索着重新躺下,“若大将军现无暇,朕稍待亦无妨。”

“……诺。”皇帝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杜延年也只能应诺了。

再拜之后,杜延年慢慢地退出了内卧,在殿外交待了一通,便去见霍光了。

看着时辰,杜延年直接去了尚书台,却不料,霍光今日竟不在尚书台。

“君可知大将军此时在何处?”杜延年问尚书令。

尚书令摇了摇头——霍光并未交待去向。

——这却是奇怪了

杜延年不由拧眉,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与尚书令别过,打算去霍光常去的几个殿阁看看,刚过了两道掖门,就与范明友迎面遇上了。

“范将军。”杜延年客气地招呼,不是因为范明友是霍光是女婿,而是因为将军本就位在九卿之上。

杜延年是霍光的心腹,范明友也不敢托大,连忙答礼,随即又问了一声:“太仆可是见大将军?”

杜延年一怔,立即点头,估摸着范明友的来处,反问了一句:“大将军在白虎殿?”

范明友摇了摇头:“方才在白虎殿见我,说不到一刻,内谒者来见,云中宫诏见。”

“中宫?”杜延年一怔,随即便有些哭笑不得了——这对帝后毕竟是夫妻吗?

范明友点头,对杜延年显露的神色也有些不解。

杜延年却没有解释,向范明友谢过,但急忙转道往禁中行去。

这一次,杜延年没有与霍光错过,刚到椒房殿前的二出阙,就见霍光走了过来,显然是刚刚出椒房殿。

“大将军”杜延年连忙迎了上去。

见到杜延年,霍光不由惊讶:“幼公?”说着,神色就有些变了。

——不会是皇帝那边有什么问题吧?

霍光神色方变,杜延年便急忙解释:“上已醒。”

霍光松了一口气,示意杜延年随他一同离开。

——椒房殿前毕竟不适合议事。

霍光并非一人前来,而是与往常一样,有一队亲卫护从。杜延年跟在霍光身后,身边都是玄衣赤甲的军士,行动间,甲胄发出铿锵之声,格外压抑。

杜延年不由皱了眉。

“幼公急来,所为何事?”霍光的询问打破了有些沉闷的气氛。杜延年连忙定神,低声道:“上欲见大将军。”

“何事?”霍光随口问了一句。

杜延年低下头,将刘弗陵问题复述给霍光:“上问:‘朕尚可活几时?’臣再三劝止,上坚持见大将军。”

没等杜延年说完,霍光便停了脚步,转头看向杜延年。等杜延年说完,他才慢慢开口:“即见?”

杜延年摇头,越发觉得刘弗陵的想法诡异:“上云,将军若无暇,其可稍待。”

听到这话,霍光不由挑了挑眉,心中略感惊讶——听起来,这位皇帝终于有些识时务了?

杜延年也有同感,心中却又存了几分疑虑。

“幼公以为如何?”霍光询问杜延年的看法。

杜延年皱紧了眉头,好一会儿才道:“臣看不懂。”

霍光沉吟了片刻,却没有给答案,只是对杜延年道:“上既有言,仆便待日后再去。”

“诺。”杜延年应了下来,随即便要离开,却又被霍光唤住:“不急,幼公随我来,正有一事,需与君议。”

杜延年连忙应下,跟着霍光离开。

霍光仍旧是去了白虎殿,与杜延年各自坐下之后,才说明原由:“仆欲以明友为卫尉,君以为如何?”

杜延年一怔,疑问脱口而出:“明友已是度辽将军。”

——卫尉虽然位列九卿,掌屯卫兵权,不可谓不重要,但是,毕竟位在将军之下。

霍光挑了挑眉:“将军素来是事讫即罢。”

杜延年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这个任命着实透着几分古怪。

——卫尉掌宫门卫屯兵,巡行宫中,不仅掌握宫门出入的大权,对宫中防务也有相应的权力,从某种意义说,卫尉比光禄勋更加重要。

——毕竟,光禄勋属下的郎、谒者并非正式的军士,而期门、羽林又非光禄勋可以插手的,而卫尉属下的屯卫却是从各郡征来的,实力非同一般。

白了,未央宫最强、最多的兵力就是卫尉属下的。

——这样一个职位,霍光给谁……透露的讯息就完全不一样了。

杜延年不太愿意开口了。

“幼公?”霍光不解地催促了一声。

杜延年叹息,抬起头,看着霍光道:“大将军已有决断,然否?”

——霍光之前已经见过范明友了,难道还会是说别的事吗?

见杜延年说了出来,霍光没有也再回避,直接点了点头,随即又道:“幼公以为如何?”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130、“勿复言予女事!”

130、“勿复言予女事!”

——孙婿?

张安世与杜延年想了半天,仍然对这个王汉没有任何印象。

——霍禹虽然已经完婚,但是,并无子女,这个王汉显然不会是霍禹的女婿。

——不过,霍光的孙辈并只有霍禹的子女。

——若算外孙……那就比较多了……

两人不由面露犹疑之色。霍光也有些尴尬,轻咳了两声,才解释道:“乃广汉之长婿。”(注1)。

张安世与杜延年都是一怔,等反应过来,两人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霍光连外孙婿都打算倚重,居然不打算任用亲生儿子……

张安世与杜延年都是为人父的,因此,也格外不解。

——不是说他们对外孙就完全不看重,但是,既然是外孙,就是别人家的人

——若是内孙倒是另一说了,哪怕是女儿的儿女,毕竟是自家人……(注2)

……

——难道霍光对外孙格外偏爱?

联想到霍光对皇后的维护,张安世与杜延年不由地往这方面揣测了。

霍光本就有些尴尬,这会儿,见两人这般表现,不禁就有些恼羞成怒了,当即盯着张安世追问:“子孺以为如何?”

张安世只是震惊,对霍光倒是并没有太多的畏惧,这会儿,见霍光恼羞成怒,也只是哭笑不得,并没有太上心,不过,霍光既然问了,他也不好不答,于是,想了想,他皱着眉,不无好奇地对霍光道:“大将军,王汉现为何官?”

——张安世的印象中,自己属下没有王汉。

霍光又咳了两声,才回答张安世:“侍郎,给事黄门。”

这么一说,张安世与杜延年就明白了——这个王汉应该是极得霍光意的……

——但是……

两人再次相视一眼。

——他们都毫无印象啊

虽然对这个王汉没有印象,但是,霍光既然提出来了,又已经任其为黄门郎了,张安世与杜延年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总归是选霍光自己亲信的人

“臣无异议。”张安世给了答案。

霍光转头看向杜延年,杜延年一怔,随即明白霍光是询问自己的意见,连忙低头附和。

见两人对任命都没有意见,霍光才露出笑容。

——他当然可以独断专行,但是,张安世与杜延年不是其他人,若是连他们都反对,他就不能不考虑自己任命是不是有问题。

见霍光满意,张安世与杜延年一起告退。这一次,霍光没有再阻止,直接起身,将两人送出殿门,最后,干脆将两人送到阶下了,让张安世与杜延年都有些紧张,连连劝止,却到底劝不住。

离开白虎殿,出了一道掖门,看不到霍光的身影了,张安世与杜延年同时停步,抹了一把冷汗,随即相视而笑。

“大将军难得如此礼下于人……”张安世也是紧张不已。

——霍光看着温和,但是,实际上是极有主见的,尤其是这几年,大权独揽,别说礼下于人,能平和地听进逆耳谏言都不容易了

——今日,霍光却那样行事,实在是由不得张安世与杜延年不紧张。

杜延年连连点头,却也猜到了几分:“是因为君与我对其所任并无反驳?”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张安世也想不出其它理由,只能叹了一口气,摇头不语。

两人并肩而行,又走了一段路,路过一个道口时,张安世忽然伸手拉了杜延年一下,随即便位着他的胳膊转入旁边的一条夹道。

灰色的高墙,狭窄的小径,实在是个隐秘的地方。

杜延年皱了皱眉

注1:《汉书霍光传》记王汉为霍光的“群孙婿”,究竟是外孙婿还是孙婿,无具体描述,但是,若是“孙婿”应该不需要用这种模糊的描述。另外,根据“自昭帝时,光子禹及兄孙云皆中郎将,云弟山奉车都尉、侍中,邻胡、越兵。光两女婿为东西宫卫尉,昆弟诸婿外孙皆奉朝请,为诸曹大夫、骑都尉,给事中。”的记录来看,霍光并未任用内孙,除非霍禹只有女儿没有儿子,否则,应该就是霍禹并无子婿在朝,而且,霍禹在霍光死前,只是中郎将,不太可能出现翁婿同时任一个职务的情况。因此,易楚将王汉推定为外孙婿。

注2:根据资料,西汉的内孙、外孙并不是根据血缘认定,而是根据在不在一个户籍中判断。如果某人是母亲家的内孙,便不会被父亲的罪行牵连。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131、兄弟议事

131、兄弟议事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声伴着张安世刚刚落下的话音响起,让内室之中的兄弟俩都是一惊。

“大兄”

挨打的张安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兄长。

一直以来,他是少子,也是嫡子,兄弟感情虽好,但是,无论何时,张贺对他都带着几分客气的恭敬。

——嫡庶

——那是一生也无法跨越的界限。

在张安世的心中,张贺一直是个很通透的人。从小到大,他从来不会为了任何事情与他争执。

——不是争不到,只是争到了又如何?

——因此,他们的父亲任一子为郎时,他谦让了。

——因此,当他们的父亲过世时,他没有提一句家产的事情。

——可是

——这样的兄长

——居然动手打了他

张安世不敢置信,张贺又何尝不是惊讶无比?

——他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对张安世动手

“安世……”张贺嚅嚅地唤道,却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竟然这样……

尽管脸颊上火辣辣地发疼,耳朵也嗡嗡地作响,但是,张安世还是觉得好笑了。

笑过之后,捂着脸颊,张安世叹了一口气。

“大兄……吾所言不顺汝耳……”张安世无奈地叹息,“却仍是实言”

听到这话,张贺心中的怒火又窜了上来。

“曾孙乃卫太子后也,幸得以庶人衣食县官,足矣”张贺重复张安世的话,一字一句地念出,只让他心中的怒意更盛

“太子后岂因庶人衣食县官而足”张贺愤怒得全身发抖。

张安世叹了一口气:“曾孙今仅为庶人”

张贺想说什么,但是,却是一个字都辩不得。

——无论日后如何,刘病已现在只是庶人

——而日后……谁又说得清呢?

张贺沉默下来,张安世也没有急着开口,一时之间,气氛便凝重了起来。

半晌,张贺再次开口,语气冷淡了不少:“吾仅刑余之人……”

——刘病已是庶人,他也不是高第门户

张安世只觉得自己的头比脸颊更痛了

“大兄”张安世无奈地叹气,“我并非以曾孙为微贱”

——就算是庶人,刘病已也是宗室属籍

“既然如此,君究竟何意?”张贺沉着脸,冷冷地质问兄弟。

张安世摇头,拧紧了眉头,却是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了。正在为难的时候,张安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不由一惊,连忙追问张贺:“大兄为何兴此意?曾孙尚掖庭”

张安世懊恼不已。

——他怎么忘了这点

——宗室输掖庭就意味着婚事皆操于上,绝对不允许私下婚聘。

——一般来说,女子尚可远嫁和亲,男子……是不允许成婚的

——刘病已会例外?

——难道……

张安世隐约猜到了答案。

“中宫有诏,县官已加元服,掖庭养视之宗室子男,不宜在内,皆出。”张贺也没有多想,随口给了答案。

若不是脸颊仍然疼得厉害,张安世恨不得自己再给自己一个耳光

——他怎么就忘了,霍光根本不需要见刘病已就能将其安置妥当呢

——不对

——不是他忘了

——他是被杜延年给误导了

张安世迅速地给杜延年定了罪

“大兄——”想通了,张安世的语气就缓了下来,话音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轻松。

“说”张贺仍然满腹怒意。

见兄长仍然一脸怒容,张安世便改了主意,徐徐地问了一句:“曾孙出宫意味着什么?”

“什么?”张贺被他这么没头没尾一问,倒是不明白了。

张安世也不是真的要问自己的兄长,只是想让兄长能够平静地听得进自己的话,于是,见张贺皱眉思忖,他便向着兄长微微倾身,双臂撑在漆几上,低声道:“以往由掖庭养视,曾孙虽是宗室属籍,但是,毕竟说不清。”

——在掖庭的宗室是什么人?

——基本上都是因罪被没入的

——虽然从来没有明文说刘病已是因罪入掖庭,但是,因为惯例如此,却是很难说清楚。

——但是,出了掖庭就不一样了。

——哪怕什么爵位都没有,只要仍然是宗正属籍,那就是堂堂正正的宗室

——这其中的意味就格外不同了。

……

——尤其是现在

张安世眼中的眸光微闪,唇角不由显出几分笑意。

“大兄在后宫,当知上疾甚……”张安世近乎耳语地对兄长言道。

张贺不由瞪大了眼睛,伸手抓住张安世的手:“汝……”

张安世的手腕被兄长攥得生疼,连忙甩手,让兄长放开,随后一边揉着手腕,一边没好气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安世”张贺不悦地唤了一声。

——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可能

张安世甩着手,皱紧了眉头,好一会儿才抽着气道:“大将军未曾言。”

张贺仍然不信。

张安世撇了撇嘴:“我来,就是想问,大将军有无见大兄。”

——他也着急啊

不清霍光的心思,他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霍光可能的作法。

——万一揣度错了……

张安世心中倍感无奈。

张贺不由皱眉,半晌才慢慢地言道:“大将军欲立皇后子?”

——他是掖庭令,知道的事情并不比张安世少。

——在他看来,霍光有这个想法也很自然……毕竟上官家已灭,皇后除了霍家别无依靠……

张安世没有吭声,只是皱眉。

“皇后若无子……”张贺眯着眼,冷冷地言道。

张安世挑了挑眉:“应当是效孝文皇帝例。”

——也就立先帝长子。

张贺拧眉:“广陵王?”

张安世也想不通,只能沉默。

张贺嗤笑一声:“广陵王断无可能”

张安世对此并不否认。

——若霍光不改初衷,自然不会让广陵王为帝。

——若霍光存了私心,当然更不会让广陵王为帝

——只是霍光究竟是什么心思呢?

张安世无法确定。

张贺也没有再说什么。

——其实,归根结底,他们究竟怎么想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霍光究竟是什么想法

“……安世……”

沉吟良久,张贺咬了咬牙,还是做了一个决定。

“告霍子孟,我欲许女孙于曾孙”张贺对张安世言道。

张安世一怔,随即便明白了兄长的意思,但是,他皱了皱眉,并不赞同。

“若大将军怒……”张安世为兄长担忧。

——今日的霍光可未必如以往一样的容忍。

——一旦霍光因此对张贺有了怒意……

“那也值得”张贺是狠了心了。

张安世却没有应声。

“安世……”

“就为了卫太子?”张安世垂着眼,没有看自己的兄长。

张贺一怔,好一会儿,才喃喃低语:“不够吗?”

——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张安世微怔,随后失笑——如何不够呢?

——对于兄长来说,维护卫太子这个理由便足够让他冒任何险了

——对于霍光呢?

——当年……足矣

——如今呢?

张安世不由也好奇了。

——今时今日,霍光的心究竟还有几分在那位皇太子身上呢?

“稍后,吾即对大将军言”张安世决定了,等会儿离开张贺家,他去见霍光

张贺点了点头。

张安世看了看兄长,一时也无话可说,便干脆转了话题:“曾孙素来有主见,大兄不可随定其婚事……”

本来只是随口一说,等说了出来,张安世倒是深以为然了。

——刘病已会乐意别人随意定自己的婚事?

张贺一怔,随即便有些不确定地言道:“我亦仅是有此意……自是要与曾孙议之再定……”

——他对刘病已看得极重,怎么可能随意决定他的婚事呢?

想到这儿,张贺不由对张安世叹了一口气,随后微哂:“安世……汝言曾孙为庶人……若非如此……我岂会兴此意?”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刘病已的身份尴尬呢?

——若不是刘病已的身份尴尬,他也不会想把孙女嫁给刘病已

——他其实很清楚……门第尚可的官宦家,是不会考虑以刘病已为婿的

——不仅是身份尴尬,更重要的是,担着不可预知的风险

——高贵的血统,低微的身份……随时都可能招来覆顶之灾

……

张贺敛了笑,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就如今上从知道刘病已的存在便对其心存忌惮一样,任何一个人成为皇帝,都不可能对刘病已的存在毫不关心……

……

张贺看向张安世,却蓦然发现,张安世的眼中凝着深深的忧虑。

——张安世不会不知道这些……

——因此……他赶来见他……

张安世苦笑。

“大兄……方知其情乎?”张安世低声言道。

——他的兄长居然才想到这个问题……

张贺不由脸红,半晌才猛然抬头,不安地道:“既是如此……弟不必言于大将军……”

——无论如何,霍光都不会同意这桩婚事的……

“不”张安世却摇头拒绝了。

“安世”张贺严厉地唤了一声。

张安世挑眉轻笑:“此事可验大将军之意”

——结果一样,过程却未必相同

——其中的意味就更多了

张贺一怔,随即恍然大悟。

“……值得一试……”

132、皇曾孙的婚事

132、皇曾孙的婚事

与张贺商议妥当,张安世便准备告辞了。

“不若用过昼食再辞?”张贺挽留。

张安世摇了摇头:“现在去见大将军,正是时候。”

——匆忙过去,才能显示出他的震惊。

张贺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并没有再劝,起身相送。

将出内户,张安世又转头对张贺叮嘱了一声:“无论如何,吾家女不可予曾孙。”

张贺拧眉,却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吾知矣。”他应了下来。

——霍光若是另有打算,刘病已的存在就格外碍眼了,他纵不惜己身,却不能不顾忌自己的亲人。

——霍光若是不改初衷……刘病已人的前程远大……张家也不需要锦上添花……

何况……外戚难为

张贺与张安世都清楚这一点,也丝毫不希望自己家与外戚扯上什么关系

——自汉兴以来,外戚有几家落得好的?

这样一想,张贺倒是真的认同了张安世的想法。

——将自己的孙女嫁给刘病已……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

送走张安世,张贺返回北堂,这一次,他的適妻正在堂上等他。

“吾君……”张家女君有些焦急,更有些不安。

直到现在为止,张贺只有一个孙女,还是其子妇所出的嫡女,对这个孙女的婚事,张家女君自然不会不闻不问,任由张贺作主。

——刘病已……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子婿人选

尽管心中如此认定了,但是,张贺才这个家的主君,即使是他的適妻,也无法反对他的决定,因此,她只能迂回地建议张贺与张安世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春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首虏数千级。

六月庚午,皇太后崩。

133、椒房殿曾孙剖利害

133、椒房殿曾孙剖利害

尽管霍光与张氏兄弟已经开始考虑刘病已的婚事了,但是,当事人对此并不知情。

中宫诏是颁至掖庭署的,刘病已很快就得知了,但是,张贺同时也告诉他,他并不是立刻就会搬离掖庭。

刘病已当时还不明白,听了张贺的解释才知道,出宫绝对不是他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走出未央宫就可以的。

“户籍,授爵、名田宅……”刘病已扳着指头数着,最后,沮丧地叹了一口气,“不知数月才能办妥……”

“君若急于出宫,我可下诏……”兮君今日的功课是纺绩,本就不耐烦,再听刘病已在耳边念叨,就更不耐烦了,因此,虽然言辞仍然客气,但是,语气却是不善得很。

刘病已自然不会说是,立刻放下手,一脸谄媚地对兮君道:“岂会?只是发觉事务甚为琐碎”

兮君忍不住一乐,手下也一时失了轻重,麻线便被扯断了。

兮君顿时苦了脸。

诗经.斯干》:“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所谓“瓦”可不是瓦片,而是绩麻成线时所用的纺专,也称纺轮或者纺坠。

——总之,纺绩是女子的必修课。

兮君是皇后,自然不需要她真的去做纺织绣染的事情,但是,既然是女子,自然也不能例外,傅母以纺绩的要求自然不会太低。

兮君又不是初学的稚儿,居然在绩线时让麻断裂……傅母必然要教训的。

刘病已连忙退开,强忍不发出笑声。只是兮君如何会不知道,她皱了皱眉,干脆把纺专搁到一边,专注地抬着头,盯着刘病已,却是一声不吭,眉目间带了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

一见兮君露出这般神色,刘病已便有些头皮发麻,若是以往,他必然千方百计地转开兮君的注意力,力求她少为难自己几分,但是,这会儿,他却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毕竟,他要离开了。

——与以往处出求学不同,这一次,离开之后,再想见兮君就真的不容易了。

——以往,他由掖庭养视,自然可以在掖庭出入,以后呢?

——出了掖庭,他就只是寻常宗室了。

——不要说入掖庭,就是想进未央宫,都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儿,刘病已闭了闭眼,随后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坐在榻上的皇后。

——她已不再是六年的小女孩了

刘病已暗暗算了一下——他的这个小妹该有十二岁了……

二岁啊……六年了……

刘病已低头,掩去眼中复杂的神色。

“病已?”兮君有些不解了。

刘病已抬起头,叹了一口气,从怀中取出自己带来的玩意,走近木榻,将玩竟儿搁在上面,轻轻推向兮君的方向:“以后……再想寻这些……宦者不好用,可以托义女医。”

——他以后,恐怕是不能再给她带什么东西了。

兮君神色一黯,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垂着头,不肯再看刘病已。

——不是玩笑,不是赌气……眼前的这个人……可能……真的不能再见了……

……

——即使再见……他们也未必能如现在这样了……

兮君的脸色白了白。

——她比刘病已知道的更多一些,因此,她不会认为两人真的没有机会再见,但是……那又如何呢?

——那样的再见又有什么意义呢?

兮君苦笑。

“兮君……”刘病已在榻前跪下,低声唤她的名。

兮君抬眼,看着跪在自己的面前的少年,眼中满是不解。

刘病已咬了咬牙,伸手握住的兮君,让兮君一惊,然而更让兮君的惊讶的是他所说的话。

刘病已稍稍倾身,压低了声音对她道:“若上无子而崩……断不可以上之昆弟即皇帝位。”

兮君惊诧地看着刘病已,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她的脑中,心中都乱得一榻糊涂,一时之间,根本理解不了刘病已的意思。

“我……我不……”兮君哑着嗓子对刘病已道。

——她不明白……

刘病已用力地攥紧她的手腕,让她认真地听自己说话:“上之昆弟还是继先帝之后,非继上之后。”

“昆弟之子犹子也。以之为上之后,即为上之子,必事汝为母。”刘病已慢慢地解释,细细地为兮君分析利害,“否则……君但思孝惠皇后如何境遇……”

兮君打了一个寒颤。

——孝惠皇后……被禁锢于北宫之中,死后甚至不曾起坟……

——那明明是大汉皇后

——那明明是高皇帝的嫡亲血脉……

兮君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发寒,却是将刘病已说的话牢牢地记住了。

刘病已看着兮君脸色煞白,心中不由不忍,但是,他不能不说。这些话,他已经想了很久,而且,他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兮君,只能抓住这个机会与她说明白。

“大将军究竟作何想法,无人知之,但,上一旦不讳……君为皇后,必有言语之权,切不可不言己见”

“不必言其它,但言‘立嗣必子’。”

“此乃有司请孝文皇帝立太子之时所言。”

刘病已细细地交代。

——如何立嗣,除了礼法,就是先例。

——对兮君来说,最糟的就是如吕后死后,群臣立孝文皇帝的例子。

——无论如何,也不能那样立嗣。

……

兮君认真地听着,不言不语,也不动弹半分,直到刘病已全部说完了,又问她:“可知否?”她才慢慢地点头,随后,轻声问:“若大父早有定策……”

……

其实,这些事,他们两个人又能决定多少呢?不过是有个人商量着,心里稍微踏实一些。对兮君来说,有些话,与身边的任何人都是不能说的,倒是刘病已,因为不相干,又可信,才能说上一说。

这会儿,明知道不应该,兮君还是将自己最深的担忧说了出来。

“若是大将军已定策……”刘病已挑了挑眉,苦笑着道,“皇后莫争也。”

兮君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

——若是霍光已经决定,她又如何去争呢?

兮君闭眼摇头,失笑不语。

刘病已的手上再次用力,让兮君陡然回神,抬眼看了过去,

“大人应无定策……”刘病已轻声道。

兮君一怔,回过神来,“君岂知此……”

——霍光再重视刘病已,也不会与他谈及此事的

刘病已轻笑:“大人未曾见任何诸侯王。”

——因为正月,刘弗陵加元服,甚至连诸侯王例行的朝见都取消了。

兮君却不认同。她很认真地说:“如此亦可是大父已有定见。”

——所以,不需要见任何一个诸侯王。

刘病已嗤笑一声,反问兮君:“大人以何定嗣位者?”

兮君一怔,却是不知道该如何答了。

——霍光如何选嗣位之人呢?

……

——无论是存了公心,还是存了私心,霍光都不可能不管不顾直接选择一个人吧?

——除非……霍光根本不在意谁在位

——但是……那怎么可能呢?

——皇帝毕竟是正统。

——刘弗陵十四岁就能给霍光设局了……

——其他人呢?

——难道都不如刘弗陵?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134、叙别离皇后馈赐重

134、叙别离皇后馈赐重

刘病已看得通透,或者应该夸赞他对诗书礼仪学得很好——并不是没有少年情怀,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的妻子是何模样,只是,他更加清楚,適妻不是他能决定的。

——如果他只是一个无父无母,更无祖辈在堂的男子,那么,他可以决定自己的適妻。

——可是,他不是。

——即使不说霍光,也有史家与张贺在,他们不会允许自己随意选择適妻的。

——当然,如果他坚持,也可以不理会那些人,毕竟,史家与张贺都不是他的家长。

——可是,他能不在意史家与张贺的意见吗?

刘病已不认为自己可以不在意,因此,他只能不将適妻放在心上。

——选谁都一样吧……

——对他都一样。

……

何况,还有霍光……

刘病已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是多么地尴尬。

——那么,霍光会对允许他像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吗?

——那么,霍光会对他的婚事不置一辞吗?

……

——如果霍光真的不闻不问……他恐怕根本不敢考虑这件事……

——何必连累别人……更连累自己的亲人呢?

刘病已忍不住苦笑。

兮君看着刘病已的神色从不以为然变到一脸苦涩,心中不由一紧,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任何不着边际的安慰都是徒劳的,最后,她还是沉默了,双手摸到纺专,便下意识地取了过来,继续晃到纺专,慢慢地绩线。

也许是纺专的声音惊醒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刘病已,刘病已抬眼看向兮君,却不由一怔。

不知什么时候起,从飞檐下射入的日光洒在了兮君的身上,仿佛为她镀了一层金光,十二岁的女孩垂着头,避开刺目的光线,一手捻转纺专,一手抽着麻缕,神色专注,她身上锦绣袍服在日光下,真的流光溢彩,却丝毫不让人觉得刺眼,反而映得女孩格外地安详。

一见之下,刘病已的心陡然平静了下来,那些纷乱烦扰的思绪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他静静地坐着,看着……直到女孩蓦然抬眼看向他的眼,而那双安详的眸子却盈着惊讶……刘病已一惊,随后才现,不知不觉中,他竟将手伸到女孩的脸颊边,几缕碎就贴在他的手背上,泌凉如丝……就像……指腹下所触及的肌肤……

“啊……噢……”刘病已不知所措地看着女孩,想出声,却半晌也说不出一个有意义的字来,只能支吾着出一些无意义的声音。

不知是不是惊惶之下,全身过于僵硬了,他的手一直没有收回……一直贴在兮君的脸旁……

兮君更是目瞪口呆。

——面前的这个少年虽然活泼,但是,一向守礼。

——她的年纪稍长之后,除非是为了逗她开心,他真的很少靠近她,就算是这样私下独晤,他也不会与她同席。

——尤其是在……

兮君不愿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轻轻晃了晃头,想将那些事情从脑海中甩出去。这个动作却让刘病已回过神来,倏地一下收回了手。

兮君不由一愣……

——她是皇后,除了妆饰容颜时会有人碰触她的肌肤,平常连她衣角裾边都没有人敢碰一下。

——刘病已同样如此,偶尔,他会像之前那样握住她的手腕,却从不会碰她的脸……

——这几年……只有刘弗陵碰过她的脸……

——那位少年天子,这几年,身体一直是虚弱的……他的手哪怕在盛夏,也总是冷得像冰一样……

——兮君自己的身体也不好,尤其是前些年,前前后后接连大病,因此,手足也是常年冰凉。

——刘病已的手却是温暖的……

兮君不能不承认,这种感觉……很特别……

也许是这个缘故,当刘病已收回手时,兮君的心中竟升起了一些不舍的感觉。

……

——很怪异……

兮君定了定神,心中觉得不妥,便强自按捺下那些莫名的感觉,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一径地沉默了。

刘病已同样尴尬,也更加不知所措。

——他太清楚自己的举动是多么地不对了

他更清楚,这个错误是不好声张的,因此,他张了张嘴,却终究是说不出请罪的话语。

“咳……”刘病已清了清嗓子,“中宫,臣来此已多时……”

——他想告辞了。

不等他说完,兮君便抬眼看了过去,眼中闪动的神采透着复杂的意味,却让刘病已莫名地心惊,只能僵硬地移开眼,用生硬的语气将自己想说话说完。

“……我……该回掖庭署……”

兮君没有应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中宫?”兮君终于出声,语气却充满了不解与一丝她自己都没有觉的不悦。

兮君没有觉,刘病已却觉了,不是因为他更敏感,而是因为方才话一出口,他自己便察觉了不对。

——他何曾这般在寻常对话时称呼兮君为“中宫”啊?

——这不是明摆着……他说错话了吗?

——兮君会不高兴……

——太正常了

若是以往,刘病已应该会顺势改口,或者一派“义正辞严”地为自己的错误辩解——都是一个目的,让兮君开心一些。

——这个女孩应该是开心的

——可是,事实上……这个女孩开心的时候……还真不多

这一次,刘病已欲言又止,平素随口就能说出来的话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原因?

刘病已苦笑。

——自然是因为之前的失态了……

……

——在那样的碰触……失态……之后……他又如何能若无其事呢?

刘病已想告辞,并不是想将一切当成什么都没有生。

——他是害怕了……

——他不敢再多想一下……却不能不去想……

……他想离开了……

……

——也许……不面对这个女孩……会好一些?

——至少……他不会这样……心乱如麻……

无论刘病已怎么想,兮君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将自己的意思表达了出来。

“……哥哥很少称我中宫……”兮君平静地陈述了,却也用了很久未用的称呼。

——那个很亲昵的称呼……

刘病已忽然意识到,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兮君不再称他为兄……而是直呼他的名……

——那是更亲昵的称呼……

刘病已心中一紧,却是定定地望着榻上女孩,想看清楚她的眼……她的心……然而,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实在赶不及了……凑个字数……汗)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135、“君须有所为!”

135、“君须有所为!”

很多人都认为上官嫱是不通世情的。

毕竟,这位皇后出身于公卿之家,外家更是显赫,而且,她六岁即被立为皇后,可以说,从晓事起,她便是大汉最尊贵的女子。最重要的,即使是上官家覆灭,她的地位也不曾动摇半分。

——这位皇后从没有身在微贱的经历,从来都是被维护,被尊奉的

——她怎么会知道寻常人的生活呢?

这个想法不能说是错误的。

——事实上,连上官嫱的傅保与侍御都是这样的认为的。

因此,当上官嫱命中宫私府长铸金时,大家只认为是皇后忽兴的念头。

私府长也乖觉,从寻常的金饼上币到意喻祥瑞的麟趾金,各种式样都铸了十个。果然,上官嫱很满意,当场就赐了一个吉字金给私府,另外又取了一金给私府长,让其赏赐工匠。

上官嫱抱着金子赏玩了几天,便又搁下了,之后,随手赐下的就不少。

金子与一般的器物不同,在宫中是一点都不稀罕,一金半金随手赐下的,更是寻常事,别说中宫,就是在掖庭贵人那儿,都没有人会特地去记录。于是,兮君很顺利地将十个最寻常的金饼瞒了下来。

若是有人知道了这些,还会认为大汉的这位皇后真的不通世情?

其实,只要想想这位皇后手上一直攥着霍幸君与东闾氏的媵嫁,并且只用那些私产、私奴婢便将父祖的坟茔安排得妥妥当当,就知道,这位皇后绝对不是对世事毫无所知的了。

上官嫱没受苦,但是,在上官家被定罪之初,她在宫中的日子并好过,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她,都在等着看她的结果,最后,霍光大笔一挥,将霍幸君留在上官家的媵嫁,从奴婢到田宅全给了上官嫱,所有人才看清了情势。

因此,上官嫱知道钱财的好处。

之后,为父祖营坟,一笔笔的支出,多少让她知道了一些长安城的生活水准。

因此,当得知霍光准备遣刘病已出宫时,她就盘算着送些什么给刘病已了。为此,她还旁敲侧击地问了宫中的官婢、女史,最后,才决定给钱。

可是,皇后的钱不是那么好用的。

——当然,她要做什么,说一声,有司自然会立刻准备好,但是,用途、数量也都会记得很清楚。

——哪怕是不动私府,只用她自己的私产,也必然会立刻传开。

问题就是,兮君并不想让人知道,她将钱给了刘病已。

——那也不妥

宫属吏根本不会让她这么做的

——除非她直接赏赐所有宗室。

——可是,那更不妥

——她只是皇后

——而且,她也不愿用“赏赐”这种方式。

于是,她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才将馈赠准备好。

虽然不清楚其中的详情,但是,只是听兮君的解释,刘病已便知道,这些金饼必然是毫无记录,无人知晓的,可以让任何人随意使用的。

身在掖庭,他太清楚,这样的东西需要怎么样精心的安排才能做到。

——这是未央宫,她是皇后,身边永远都跟着人,一言一行都有人记录,一针一线都有明白的来去……

虽然兮君没有明说,但是,刘病已却很默契地读懂了她的想法。

——她本可以用更省事的方法的。

简单的就是赏赐

——不仅省心,还可以得个仁厚的名声

——可是,她没有

——她很固执地选择了“赠”

“……兮君……”刘病已轻声唤道,打断了女孩仍然在絮絮叨叨地说着的解释。

兮君抬眼,有些困惑地看向少年。

“不必……不必如此……”刘病已低声道。

兮君一怔。

刘病已继续言道:“不必特地如此……”

少年看着她的眼,很认真地说着:“我知君心。”

——他知道她的心意

——他绝对不会错读

——因此……她真的不必这样费心……

听到刘病已的话,兮君不由微笑,眉眼弯弯,一派愉悦,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看着兮君的笑容,刘病已怔了怔,随即移开眼,盖上匣盖,随后才抬头,低声道:“我所言,中宫不可忘也”

刘病已的神色异常郑重,让兮君不由一怔,不知道他怎么又提起这件事了,不过,她还是点了头。

“不忘”兮君也正色应道,“立子孙,不立昆弟。”

兮君很简洁地将刘病已之前的话概括了出来。

刘病已点头,随后又踌躇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这一次,他的声音被他压得更低了。

“大人当不会难之,君须防县官。”刘病已的声音近乎耳语,却清晰地传入了兮君的耳中。

兮君皱了皱眉:“立子孙可为之后……上当欣然……”

——有人为之后,便有人祭祀,比起无后,应当更好吧……

兮君是皇后,是大汉的宗妇,祭祀血食之事是从立后开始就有人教的。

——就如孝惠皇帝,皇帝应有的祭祀享食当然不会少半分,但是,从孝文皇帝开始,大汉诸帝只会祭高祖庙,而不会祭孝惠皇帝的庙。

——因为,他们不是孝惠皇帝的后嗣……

——他们没有资格祭孝惠皇帝,同样,孝惠皇帝也不能受他们的血食。

宗室很少以旁系为后,最多不过是以支系主始祖的祭祀,但是,在民间,养侄、甥为己子,立之为后,以享祭祀,这种作法倒也不算稀罕。

兮君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这种作法是宫中很多无子寺人的选择。

——大汉宗室之前没有过这种作法,不代表以后就不能有。

——归根结底,高皇后崩之后,那些“功臣”是为汉立嗣,而不是选人继孝惠皇帝之后。

——否则,选小宗之子继大宗,才是应当的作法。

——而且,诛诸吕时,大汉仍是以黄老之说为尚,宗法、礼法并未完全深入人心,现在却是完全不同的。

兮君想不出,刘弗陵有必要反对这种选择。

刘病已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县官对大人……”他没有说完,但是,意思是很明确。

——刘弗陵对霍光是什么心思?

——事到如今,那位皇帝只怕是什么都不考虑,只要能让霍光不舒坦,他都乐意之至

——将心比心,对于霍光来说,最不愿意的选择是什么?

兮君皱了皱眉,有些不敢确定了。

——对于任何一个权臣来说,最不愿意的自然是君主强势。

——君臣名分是跨不过去的一道深渊。

——或者说,霍光从未想过跨过那道深渊。

——那么,一旦君主强势且厌弃了霍光……

——那个结果是可以预料的。

——退,霍光必然万劫不覆

——进,霍光必然背负罪孽

——两者恐怕都不是霍光愿意见到,那么,避免这个结果就是必然的选择了

甚至不需要太缜密的思索,刘病已与兮君都可以想到霍光会做的选择。

——选择一个幼主

——就如初即位时的刘弗陵

——自汉兴至今已经一百二十五年了,宗室的人数之巨使这个选择显得那么容易。

可是,如果刘弗陵一意孤行,想让霍光不舒坦,也是十分简单的。

——立嗣必亲。

——在立嗣这件事上,没有舍近求远的道理。

——刘弗陵是孝武皇帝的少子,孝武皇帝诸孙中,年纪比他小的也着实不多

——刘弗陵只需要坚持立长……就足够了

毕竟刘弗陵是皇帝,最后的选择,终究是要他做出的

——至少是名义上

想到这儿,刘病已与兮君的脸色都变得不好看了。

——无论是刘病已与兮君,都是依附于霍光的权势才有今日的安稳生活的。

——尤其是刘病已,只要卫太子的影响尚在,他的存在就格外碍眼

刘病已是绝对不乐意见到霍光失势的

——至少,霍光会保护他,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他

——无论他多么不乐意别人将他与他的祖父混为一谈,在涉及生死的问题,他都不可能再去计较这些

“绝对不能让县官……”刘病已咬着牙,脸色苍白,却仍然坚持着说完了自己想说的那句话,“……见官吏”

——这是多么大逆不道的话啊

兮君只是听着,心都跳得厉害。

——哪怕现在霍光已经这样做了,但是,毕竟不曾这样直白地说出来

刘病已同样惊惧,脸色愈发地苍白,但是,他的眼睛却闪亮了许多,盯着兮君不肯放松。

兮君咬着嘴唇,看着面前的少年,心中各种情绪翻涌不息,让她隐约有些头晕,可是,刘病已却不容她移开眼,坚持要她的回答。

“……我……”兮君试着出声,却发现声音嘶哑,让她吓了一跳,于是,她定了定神,拉过身边的玉几,将之横在面前,隐几而坐,好一会儿,才垂着眼对刘病已道:“我在后宫……”

——她没有办法管皇帝的

——他说的这些……她无能为力

“……君当与大人言……”兮君给了一个建议。

刘病已叹了一口气。

“兮君……”刘病已长叹,“君惟无为,何者不可代君?”

兮君一怔。

刘病已低声劝道:“君乃小君。君可令大人倚君之势”

“君须有所为”

136、尚冠里皇孙置家宅

136、尚冠里皇孙置家宅

就如刘病已所想的一样,接下来的几个月,他都没有工夫再去椒房殿了。

出宫的事情需要处理,出宫的生活需要准备,虽然内有张贺的照拂,外有史氏的帮助,但是,很多事情都是需要刘病已亲自去办的,因此,足足有一个多月,刘病已几乎是忙得脚不沾地。

最重要的是,霍光频频将其召去幕府,每一件事都要详细地问过,让刘病已头痛不已。

好容易,宗正与少府两处的各项文书都妥当了,刘病已又不得不为自己的居处奔波。

有张贺在,宗室应得一切,刘病已自然是分文不少,但是,那些只是钱,需要刘病已自己将之转变成自己的衣食住行的各个方面。

——衣食是不必愁的,好歹也有县官供给,张家与史家也可以为他准备妥当。

——行,不过是车马的问题,他又不需要多么好的规制,自然是有钱就能解决。

麻烦的就是住。

长安城是什么地方?

住在长安城的人中不是没有平民,但是,那些不是没有自己的住宅,就是跟显贵拐着弯也能搭上关系的。而且,户籍变易并不容易,迁居更是麻烦,会出卖自家宅子的真的是凤毛麟角,可遇而不可求

——想找个合心的宅园……

——绝对不容易。

刘病已倒是无所谓住在哪里,开始的时候,发现城中购宅不易,他便想到城外住了,甚至都与人谈妥了一处田宅,却在告知张贺时,被当场反驳了。

——张贺根本不允许他住在长安城外。

——城中毕竟安全,而且离张贺也近,有什么事都好解决一些。

刘病已说不过张贺,再加上史家一干长辈也不同意他在城外居住,他只好硬着头皮,停了那桩交易,专心地在城中寻住宅。

就为了这个事,刘病已的头发都愁白了两根。

他不好向别人抱怨,只能在霍光问起时,向霍光抱怨了几句。

霍光只是听着,便没有说什么。

不过,刘病已也没有指望霍光恃势给他找来一个宅子,只是发泄而已,倒也不是很失望。

与霍光说了一通,第二天,再去复家读书时,刘病已倒是沉稳了许多。

——总归有张贺在,中宫诏上又没有限期,一时找不到宅子,他便在掖庭继续住着就是。

杜佗与张彭祖都很关心刘病已的宅子,两人一见刘病已就追问事情有没有进展。

“无”虽然心情好了一些,但是,刘病已也不是真的不急,听到两人的追问,心情立刻就恶劣了许多,语气也格外地差,最后,他还瞪了两个好友一眼,不悦地抱怨:“尔等家中无欲出之宅乎?”

这已经不是刘病已第一次问他们了。

——张家与杜家都是仕宦之家,所继承的家赀便颇为丰厚,而且,张安世与杜延年都贵九卿,他们两家的田宅都不少。

——刘病已也不是迂腐之人,这种便利哪里会不想用呢?

杜佗笑了笑,没有吭声,张彭祖却是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回答刘病已:“我家之宅,君不中意矣”

张彭祖是少子,本也没有多少心计,因此,刘病已说了,他回家就问了母亲。张家女君也说了一个宅子,可是,那个宅子是张家为子孙日后分家准备的,相较张家现在宅子是小了一些,但是,对刘病已来说,前后四进,左右三个院落的宅子,着实是太大了……

刘病已同样撇了撇嘴,随即瞪着张彭祖道:“非我不中意,实乃无福消受”

——就算他是宗室,可以免事算,但是,他的钱也是有限的,再说,他只有一个人,哪里需要那么大的宅子呢?

杜佗倒是觉得那个宅子不错,见张彭祖再度提起,便揽过刘病已的肩,笑着提议:“曾孙可是觉得花费太过?我亦可出一些……”

这也不是杜佗第一次提议。

——并不是借钱,而是想在宅子上占一份。

杜佗打这个主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杜家与张家的家教都严,在家也是不得自在,因此,一听说刘病已准备置宅,杜佗便惦记上了。

他也没有旁的打算,也就是想找个放松的地方,自然是自己出钱更加自在了

张彭祖当时也是赞成的。

——两家家教虽然严,但是,对子弟并不吝啬,再加上两人这些年在复家读书,家中给的钱财比以往着实多了不少,因此,两人倒是真的拿得出不少钱。

然而,刘病已当时就拒绝了。

这会儿,听到杜佗旧话重提,再看到一旁的张彭祖拼命点头附和,刘病已不由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地对两人道:“家我所置乃我家宅”

——他不是置馆舍招待友人,他是置自己的家

刘病已对此很坚持。

——再者,他也不是没有钱

——哪怕是张家的那处宅子,他若真的想买,也是不成问题的

——只是,他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宅……

刘病已一点都不喜欢

——他是在未央宫长大的。

——那么大的掖庭……住着又何尝舒服

刘病已早想过——一个两进的宅子足够了……

听到刘病已这样说,杜佗与张彭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又向他承诺他们会再让自家人去打听宅子的消息。

刘病已向两人谢过,心中却没有抱什么希望。

过了几日,张彭祖一早就对刘病已道:“世母传话,命我今日携曾孙登门。”

——让张彭祖称“世母”的只有张贺的適妻。

刘病已应了下来,复家的课一结束,便上了张彭祖的车,与他一同往张贺家去。

两人到了张家,张贺的適妻早就在北堂等着了。两人不敢怠慢,毕恭毕敬地行了礼,便被张家女君一脸笑容地招呼坐下。

刘病已与张彭祖都将张贺家当作自家一般,因此,也不拘束,谢过之后便安坐了下来。

张彭祖只是传话的,便没有吭声,刘病已便直接问张家女君:“小君是否有所命?”

张贺的適妻一派慈祥温和地摇了摇头,随后对刘病已道:“不敢称命,有一事与曾孙言。”

刘病已对张贺素来恭敬,对其妻自然也不会失礼,立刻肃手应了。

(临时凑个字数,稍后就修改)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

137、富民薨范傅皆封侯

137、富民薨范傅皆封侯

张贺子妇的媵产一直是给一个商人赁居的,因为张家要得急,那个商人并不高兴,却也不敢与张家交恶。之前,刘病已是张家苍头陪着来的,他没有敢多说,这会儿,见刘病已与一个少年轻身而来,便起了心思,不过,却也是客客气气地将两人请了进去,在北堂设席,好言相待。

不过,刘病已也罢,张彭祖也罢,都是极会察颜观色的人,一见商人这般举动,两人心里便犯了嘀咕,又交换了一下眼色。于是,等坐下之后,两人便顺着那人的话头,不经意地点明了自己的身份。

“公子乃右将军之子”相较刘病已的宗室身份,最让这个商人惊讶的还是张彭祖的身份。

——大汉宗室说着好听,若不是诸侯,权势上也不比寻常人家高多少。

——不见多少宗室虽然有免事算的权力,却仍然被摊派上吗?

——右将军就完全不同了。

——能在长安城中久居的商人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清楚朝廷的事呢?

——如今,大汉的公卿百官中,霍光是第一人,张安世就是第二人。

商人不敢再耍什么心思了,客客气气地介绍了宅子的情况,格外强调了哪里他自己后置的。

张彭祖是公子心性,耐着性子听商人说完了,便一挥手,极大方地道:“君之物多,吾等亦不急,君且说需几日。”

商人的神色一僵,随即便瞥见刘病已一脸哭笑不得的神色,心中顿时一松来,还是有一位是懂事的。

于是,这位商人又按捺下性子,却是不再看张彭祖,而是对刘病已客气地言道:“我见公子尚少,却亲自处置宅事,私以为尊家并无大人在堂主事,不知然否?”

刘病已笑了笑,未置可否。

那位商人见刘病已不吭,便又言道:“仆虽为市籍,少时亦学《诗》、《礼》,宅中陈设不敢称精,却皆是仆尽心所置。”

刘病已环顾了一下北堂中的陈设,随即点了点头。

毕竟是商人,虽然心中欣喜,但是,面上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笑了笑,道:“公子若是满意,仆可将宅中各处陈设摆具皆留下……”

刘病已颇为心动,张彭祖却是很不赞同:“新家岂可用旧物?”

——在他看来,这是刘病已准备入住的新家,当然是里外好。

——若是动土木太麻烦,他都想建议刘病已重建新宅了

对张彭祖的话,刘病已也深以为然,对好友点了点头,便挑眉看向那位商人。

这个说辞十分有理,那位商人也无可奈何,总不能说,公子你家中人口不多,能将就就将就吧……

——只看刘病已身上的衣裳,就知道,这个宗室少年也许身无爵位,但是,绝对不是不讲究的人。

——与张彭祖一样,刘病已也是一身布衣,脚上也是寻常的麻屦,但是,袜却分明是绢所制的,看着很不起眼,可是,这位商人做的就是丝织品的生意,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再想想,这位看着不起眼的少年能跟将军之子走到一块儿,又怎么可能真的什么都不是呢?

想到这儿,这位商人终于明智地收起了所有心思,更加客气地向刘病已致歉:“仆所思差矣。多扰公子也。”

——很明显,他得罪不起这两个少年,那就不如更爽快一些,直接认栽算了。

——也不算太差,他本来也不过是图方便,想让刘病已把他置的这些陈设家俱给买下而已。

——现在,看着是不成,但是,他也不亏,就是麻烦一些而已。

刘病已本来是无所谓用旧物还是新物的,但是,想着这是自己的第一份家赀,倒也乐意多花一些心思,好好一番,如果全是旧物,也太不像了一点,因此,张彭祖一说,他也就改了主意。

这样一来,那位商人就更加好声好气与刘病已商量,多容他一些时日迁居。就如张彭祖所说,他是一点都不急,因此,也就应了下来。那个商人也没有得寸进尺,只要十日,倒是让刘病已格外满意。

不过,刘病已并没有想到,自己入住新居的日子竟与这一日隔了许久。

——不是任何人的问题,是朝廷出一件大事。

——元凤四年二月甲戌,丞相富民侯田千秋薨。

侯史吴案了结之后,尽管霍光不曾真的牵连田千秋,也没有明显的迁怒行径,但是,田千秋告病后,霍光一言不的态度已经表示,他对田千秋是余怒未平。

这一次,杜延年也不好再劝了。

——能让霍光不追究田千秋已经是大幸了,如何还能期望霍光真的心无芥蒂?

——毕竟,田千秋的错误不是事,他碰的是霍光的底线了。

面对霍光的愤怒,田千秋再圆滑也不可能完全无视,再加上,他确实年纪不了,惊吓之下,自然就病了。

但是,无论如何,田千秋仍然是丞相。

——汉制,丞相有病,皇帝法驾亲至问病。(注)

霍光自诩汉之忠臣,自然不会违背,在二月初,皇帝法驾浩浩荡荡地从未央宫东阙出,进了丞相府的西门。

——汉承秦制,乘舆法驾奉车都尉御,侍中参乘,属车三十六乘,皆皂盖赤里,朱轓,戈矛弩{服},尚书、御史所载,前有九旒云罕,凤皇闟戟,皮轩鸾旗车,大夫所载,最后一车悬豹尾,豹尾以前比省中。

——的确称得上浩浩荡荡

——至于皇帝究竟在不在法驾中……

——谁知道呢?

归根结底,除去了上官桀与桑弘羊,霍光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处置田千秋的——排除异己不是什么好名声

因此,丞相应有的仪制,霍光是不会让田千秋少受半分的。

——汉制,丞相薨,移居第中,车驾往吊,赐棺、敛具,赠钱、葬地。葬日,公卿以下会送。(注)

因此,二月的整个下旬,公卿都在为丞相的丧事奔波。

先是大鸿胪奏谥、诔、策,田千秋被谥为定侯。

——定,安也。

——霍光对已死之人也算格外宽容了,不过,以田千秋当日一言之功来说,这个“定”字,他是受之无愧的

之后,太中大夫吊祠,视丧事,因立嗣。最后,田千秋之子田顺嗣侯。

等田千秋终于葬下,丧事结束,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

丧事最是繁琐,又容易出错,公卿百官哪里顾得上事?像刘病已出宫这种事自然是再不过的事情,又没有时限,自然就拖了下来。

刘病已倒是并不急,但是,眼看着日子一日拖过一日,他也不免有些担心,会不会有什么变华。

——夜长梦多啊

等到田千秋下葬了,刘病已以为事情能办了,没有想到,长安城又迎来了一场盛事。

——楼兰王的级至京了

只是级,傅介子本人却没还没有本来还京的,为了安稳楼兰——现在是鄯善了——的局势,他必须等到新王赶到扞泥城,再安顿所有事情,才能脱身还京。

长安人都还记得鄯善王离开长安时的情形,当时,汉为那位王备车骑辎重,丞相将军率百官送至横门外,祖而遣之。声势之大,比诸侯王朝见有过之而无不及。

寻常士庶不知道的是,那位鄯善王自请于汉:“身在汉久,今归,单弱,而前王有子在,恐为所杀。国中有伊循城,其地肥美,愿汉遣一将屯田积谷,令臣得依其威重。”

汉自然乐意,于是,遣司马一人、吏士四十人,田伊循以填抚之。

——若非如此,汉怎么会为区区一个西域国王弄出如此大的声势?

——这件事意味着,鄯善彻底投向了汉,意味着大汉西域的屏障又多一层

——再大的礼也是值得的

尽管傅介子还没有还京,不过,让长安举城震动的不是他刺杀西域国王的举动——楼兰王早被俘虏过,被刺杀也不算稀奇——而是此番还京的那个东西。

——楼兰王的级

——长安有多久未见蛮夷王者的级了?

一次,还是元鼎六年汉灭南越之后,南越王的级被悬于北阙。

因此,当傅介子的使者一行回京之后,未央北阙下就开始不停地有人赶来,等侯了。

似乎是为了满足众人的翘期盼,不到半个时辰,就有郎官匆匆而来,随即,一个级从阙顶垂下,悬在阙外,让立于阙下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汉——威——万岁”

“万岁”

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在北阙下不停地响起,一直传入未央宫,一直传出长安城……

未央前殿中,宫外的欢呼声依稀可闻,尽管已不再响亮,但是,仍然可以感觉出其中有如熔岩一般的炙热漏*点。

原本正在辩论的官吏都停止了言。

——还用再辩吗?

——对傅介子的所为,谁还能有意见?

当张安世出席,对傅介子之举表示嘉赏之后,殿上的议论立刻统一了。

——封侯

——非此无以酬其功

自始至终,霍光始终未置一辞,直到御史大夫拟诏时,霍光才提了一句:“度辽将军之功亦当同赏。”

殿上无人提议出异议。

于是,元凤元年的四月,天子诏曰:“度辽将军明友前以羌骑校尉将羌王、侯、君、长以下击益州反虏,后复率击武都反氐,今破乌桓,斩虏获生,有功。其封明友为平陵侯。平乐监傅介子持节使,诛斩楼兰王安,归县北阙,封义阳侯。”

注:出自《汉官六种》

ps:这几章我都有章节感言,大家都没有看到吗?

138、四月五月六七八月

138、四月五月六七八月

虽然四月就下了诏,但是,直到傅介子归京,范明友与傅介子才于七月正式受封列侯。

与策封诸侯王不同,列侯受封时并不需要受茅土,因此,并没有太繁琐的礼仪,不过是大鸿胪奏策,再受封而已。

都是例行文章。

对于大鸿胪等人来说,既然范明友与傅介子同诏封侯,那么,傅介子一日未还京,范明友与傅介子的受封就不会进行。

大鸿胪忙着的是新任丞相的封侯事。

——汉制,以列侯为丞相、相国,故又称君侯。

——高皇帝拨乱诛暴,庶事草创,及其行赏而授位也,爵以功为先后,宫用能为次序。后嗣共己遵业,旧臣继踵居位。

——直至孝武皇帝,元功宿将略尽。会上亦兴文学,进拔幽隐,公孙弘自海濒而登宰相,于是宠以列侯之爵。自是之后,宰相毕侯矣。

田千秋薨后,御史大夫王为丞相,自然也是要封侯的。

元凤四年,四月乙丑(注1),王以丞相封宜春侯。同日,大司农杨敞为御史大夫。

之后,又是一系列的官员变动。

先是河内太守,平原人赵彭祖迁为大司农。

到了五月,丁丑,孝文庙正殿火。天子及群臣皆素服,又发中二千石将五校作治,六日而成。随后,查明此事乃因庙郎夜饮而致,太常及庙令丞、郎、吏,皆被劾大不敬。不过,也是因为此次的灾异,六月,赦天下,太常诸人得以免死。最后,太常轑阳侯德免为庶人。代其为太常的是蒲侯苏昌。

——苏昌与江德一样,都是,征和二年冬,因捕反者故城父令公孙勇之功而封侯的。此番又先后为太常,倒也真的是极有缘份了。

随后,还有京兆尹的变动等等……

可以说,元凤四年的夏天,长安很热闹,也很平淡无奇,直到傅介子还京,长安才再次热闹起来。

傅介子还京当日所受的诏书也很有意思。

天子诏曰:“楼兰王安归尝为匈奴间,候遮汉使者,发兵杀略卫司马安乐、光禄大夫忠、期门郎遂成等三辈,及安息、大宛使,盗取节印、献物,甚逆天理。平乐监傅介子持节使诛斩楼兰王安归首,县之北阙,以直报怨,不烦师从。其封介子为义阳侯,食邑七百户。士刺王者皆补侍郎。”

这份诏书罗列楼兰的罪行,与之前的那份诏书相比,显然意义更深刻一些。

——师出有名

大汉天下,还是有不少人讲究这个的。

——不义之战是有害国运的

元凤四年,七月乙巳,范明友以击乌桓,获王,虏首六千二百之功封平陵侯,傅介子以平乐监使诛楼兰王,斩首之功封义阳侯。

至此,所有事情都告一段落了。

范明友专心地做自己的度辽将军、卫尉。倒是傅介子,待了没几日,便上书,请往西域。

霍光没有同意。

——以傅介子如今的身份地位,一般的官职是安置不了他的,但是,像大鸿胪、典属国之类的官职,又都是有人的,眼看着一时半会也空不下来,因此,傅介子不乐意留在长安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

——西域不行

——如今,傅介子之名在西域真的是有小儿止啼的功效

——而且,一直以来,汉对西域都没有正式地进行管理,现在,借着傅介子的声势,固然是可以多做许多事,但是,那样……西域还是汉的西域吗?

——对傅介子本人来说,西域……恐怕也更自在一些……

——太自在了……人就会失去敬畏之心……

因此,霍光没有同意,甚至因为傅介子的请求,而怀疑其心存妄念……霍光自然是不喜的,也就更不可能孝虑用他了。

不过,傅介子也是大气豁达心性,见为官无望,便干脆去了义阳。那是南阳郡平氏县下的一个乡上,却是他的封邑。在那里,他度过人生最长的一段时间,直到暮年,因为唯一的儿子身犯重罪,肯定无法嗣侯,他才带家人回到了北地的故里。(注2)

——元康元年,傅介子薨,子敞有罪,不得代,国除……

……

对刘病已来说,孝文庙正殿如此,傅介子的遭遇如何,他都不关心,也没有办法关心,他能关心的只是自己究竟将如何。

幸好,这一次,哪怕有流言议论孝文庙的火灾乃天降戒,影影绰绰地提及“夏成周宣榭火”,也没有再出变故。

——榭者,所以臧乐器,宣其名也。

——此事发生在宣公十六年,但是,董仲舒以为,此事乃是因为十五年王札子杀召伯、毛伯,天子不能诛而起。天戒若曰,不能行政令,何以礼乐为而臧之?

左氏经》曰:“成周宣榭火,人火也。人火曰火,天火曰灾。”榭者,讲武之坐星。

不过,这种议论太过高深,明白的人不敢说,糊涂的人不会说,到底没有流传开来。

到七月末,刘病已终于被张贺唤到掖庭正堂,一份封以“宗正之章”的文书被正式交予了他。

刘病已欣喜万分,因为堂上只有他与张贺两人,他便当堂拆了封检,一看之下,却是又惊又喜……

——当真是喜出望外

张贺之前已经知道此事,倒是没有什么,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刘病已,只觉得他的神色十分有意思。

“……大人……”半晌,刘病已回过神,竟是立刻稽首相谢,却是把张贺吓了一跳。

“曾孙礼重矣”张贺离席扶起刘病已,却发现少年泪流满面。

“曾孙……”张贺一怔。

注1:王的封侯时间《汉书.外戚恩泽侯表》的记为二月乙丑,可是二月的乙丑日是二月十而田千秋是甲戌日,也就是二月二十薨的,田千秋并未上辞相位的记录,因此,是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因此,易楚在此将王封侯的时间放在四月乙丑日。另外,《汉书.百官公卿表》将田千秋的薨日记为“正月甲戌”,可是,元凤四年的正月初一是丙戌日,正月之中根本没有甲戌日。易楚猜测,作表之人可能是因此搞错了月份……

注2:傅介子封侯的经历毫无记录,也无其益封的记录,易楚猜测,他应该是没有继续为官。,否则,作为列侯,他不应该没有参与昭帝死后的事情。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139、贺乔迁众友齐聚乐

139、贺乔迁众友齐聚乐

(前一章忘了注解刘病已是关内侯那事。掩面……好了,郑重解释——这个说法是因为《汉书外戚传》中记载张贺对许广汉说:“曾孙体近,下人,乃关内侯,可妻也。”但是,颜师古对这个“关内侯”的注解是【言曾孫之身於帝為近親,縱其人材下劣,尚作關內侯。書本或無人字。】也就是说,颜师古认为刘病已当时不是关内侯,而且,《汉也的确没有宣帝在即位前受封关内侯的记录,这句话可以算是孤证,也就是说,颜师古的注解是有道理的。不过,宣帝在即位前也有参加朝请的记录,如果只是庶人,又是说不通的,因此,易楚仍然让他当关内侯了。)

(……就没有人想猜猜那个跟刘病已搭话的人是谁吗?……)

关内侯,二十级爵中的十九级,是仅次于列侯的爵位。

自从高皇帝立约——非刘氏不王——之后,列侯就是异姓可以取得的最高爵位了。

——刘病已是宗室。

作为宗室,关内侯的爵位并不显眼,但是,也不容易。

——孝武皇帝以诸侯王畺土过制,或替差失轨,而子弟为匹夫,轻重不相准,于是推恩以广亲亲,制诏御史:“诸侯王或欲推私恩分子弟邑者,令各条上,朕且临定其号名。”自是支庶毕侯矣。

表面上看,宗室为列侯的多了,但是,那只是指诸侯王之子

更多的宗室都不过只有民爵而已。

当然,有没有爵位对宗室来说并没有太多的不同,重要的是有属籍,因为,孝文皇帝四年,夏五月,复诸刘有属籍,家无所与。

——只要有属籍,便是复算的。

——可以免除事算,对任何一户人家来说,都意味着减轻了太多的负担了。

当然,有爵总是更好,尤其是诸侯王指不上,嗣子相代的列侯、关内侯就更可贵了。

因此,尽管现在的长安,列侯多如牛毫,但是,一个关内侯看似不起眼,也不是那么容易受封的。

因此,宗正的那份文书才会让刘病已欣喜若狂。

——当日,张贺在掖庭正堂上交予刘病已的那份文书,正是宗正对刘病已应有之爵的认定。

——不过,这种方式所予的爵位与吏爵一样,虽然爵高,但是,并没有相应的食邑。

刘病已也没有那样的奢望——关内侯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再有食邑……他就真的要诚惶诚恐了。

——有了爵位,出宫,书户……

再站在尚冠里的宅子里,刘病已的心是前所未有的安稳。

不过,这种安稳没有维持多久——

“病已开门”张彭祖的大嗓门让刘病已吓了一跳,原本安宁的情绪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刘病已摸了摸额头,认命地往前院走出去,还没走两步,就见张彭祖意气风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十几个苍头大奴,完全是长安市井之中纨绔子弟的派头。

——宅中还有张贺赠予他的几个奴婢,哪里真需要刘病已去开门?他也不过是出来迎一迎好友罢了

见张彭祖这副模样,刘病已卒不忍睹地扭过头。

——张彭祖这会儿高兴,等张安世知道了,只怕是少不了一顿教训的。

——张家的家教森严,又是刑名世家,教训起来可不是寻常人家一通训斥就了事的,那是真的笞……

张彭祖与刘病已交好数年,一见他这般作态,如何不明白他的想法?他当即就冲刘病已翻了一个白眼。

——不是家中大人允许,他敢这样狂吗?

挥了挥手,张彭祖很潇洒地吩咐身后的苍头:“做事”

“唯”一干苍头立刻应声,随即又向刘病已行了礼,之后才散了开来,竟是各自清扫起屋舍来。

“这……”刘病已目瞪口呆。

张彭祖这才慢慢悠悠地走到刘病已面前,伸手张开五指,在刘病已眼前晃了两下,顺利唤回好友的神。

“彭祖,这是……”刘病已指着忙碌的苍头,期期艾艾地问好友。

张彭祖忍俊不禁,噗地一声就笑了出来,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下笑意,力持镇定地解释:“家母云,君今日初至此宅,必多有不周,故命我领奴来助。”

刘病已没有想到张彭祖的母亲居然也会照拂他,不由一怔,随即回过神,更是连连道谢。

——张安世与张贺不同,虽然对他多有照拂,但是,随着时日愈久,却是愈地显得疏离客气……

——毕竟身份不同……

刘病已很能理解——就如霍光从不在外人面前与他亲近一样。

因此,张安世的適妻会如此安排,刘病已无法不惊讶。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140、友、变

140、友、变

刘病已的这个宅子毕竟还没有安置妥当,前院只铺了一条青石小径,其它都是裸露的土地,又正值八月,秋高气爽……飞扬的尘土着实把刘病已与张彭祖给殃及得不轻。

“咳……”

两人捂着嘴往内院挪步,王奉光与杜佗自己也被呛了,再听到那两人的咳嗽声,倒是极有默契互瞪了一眼,随即一起停了下来。

张家的奴婢毕竟是训练有素的,见那两位公子停了下来,立刻有人端着水盆出来,绕着圈子在前院洒水,不过几下,就止住了飞扬的尘土,地也不过刚湿,毫不影响通行。

王奉光看着眼热,一把拉住刘病已:“曾孙,此乃尊家奴?”

刘病已愕然失笑,刚要答话,就听到杜佗冷哼一声:“曾孙方出宫,岂会有暇调教奴婢?”

王奉光被杜佗一句话堵了回来,还没无话可回,只能狠狠地瞪了杜佗一眼。然而,杜佗又怎么可能会怕他,立刻就瞪了回来。

眼见两人又有对峙的架势了,刘病已连移步,挡在两人中间,同时对王奉解释:“方才之人乃彭祖家之奴。”

王奉光“啊”了一声,颇为失望,毕竟张彭祖的身世,他还是知道的——右将军、光禄勋家的事情就不好打听了

这么一岔,王奉光也很爽快,干脆就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郑重向刘病已道:“为曾孙贺为户得爵大幸大吉哉”

刘病已也连忙答礼。

两边叙过礼,王奉光才指着门外道:“仆以为君迁新居事皆当,难寻它礼,故领家中歌乐伎者来贺,权充一乐……”

王奉光与刘病已熟识,也知道这位宗室皇孙颇有几分傲气,也不敢直的带什么重礼来,便干脆将家中所养的讴者与乐伎带了过来,只当解闷了——无论如何,他登门了,一餐饮食,刘病已还是要招待的。

不过,很显然,杜佗的气还是没有消。没等王奉光把说完,这位太仆公子已经哼了好几声了。

张彭祖站在一边不吭声,仍旧捂着嘴,但是,只看他的眉眼,也知道,这位公子一直在闷笑。

——也难怪

——直到现在,王奉光带的伎者仍然在尽职尽职地唱着“南有乔木,不可休息……”

被王奉光这么一指,刘病已才明白过来,却又不好直言,只能轻咳了一声,对王奉光使眼色。

王奉光好歹是元勋之家的出身,心高气傲,哪里是省心的?见刘病已如此,他不仅没有照办,反而又挑了挑眉,转头对杜佗说:“杜公子,吾家伎者尚可入耳否?”

杜佗这会儿是气极反笑,却是皮笑肉不笑地道:“仆一向以为王君只知《关睢》,原来尚知《汉广》”

王奉光也笑:“皆出《周南》,仆岂不知?其实,仆不喜此音,所喜乃《击鼓》、《无衣》……”

杜佗气得直抖,却着实找不话回击。

——他毕竟是尚在学书的少年,口舌之利哪里能比得上混迹市井多年的王奉光?

——况且,别说《击鼓》与《无衣》,《诗三百》的国风之中,有几首是不为人喜的?

这一次,刘病已不好再不置一辞了,对王奉光揖而言道:“佗亦喜《无衣》,然今日,其欲在此所闻者当为《伐木》”

——同样出自《诗》。

——乃雅.鹿鸣之什》中的一支。

见刘病已这样说了,王奉光也不好再逗杜佗,况且,方才的玩笑也言及了刘病已,虽是玩笑,却终究有些失礼,因此,王奉光挥手,示意自家伎者改调。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

“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听之,终和且平。”

“伐木许许,酾酒有{艹与}既有肥羜,以速诸父。”

“宁适不来,微我弗顾。於粲洒扫,陈馈八簋。”

“既有肥牡,以速诸舅。宁适不来,微我有咎。”

“伐木于阪,酾酒有衍。笾豆有践,兄弟无远。”

“民之失德,乾餱以愆。有酒湑我,无酒酤我。”

“坎坎鼓我,蹲蹲舞我。迨我暇矣,饮此湑矣。”

讴者的高歌声中,王奉光再次称贺:“鸟出幽谷,迁于乔木。为曾孙贺”

王奉光此言一出,杜佗与张彭祖都是一怔,随即便异口同声地附和:“为曾孙贺”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141、惊!喜?

141、惊!喜?

(橙黄菊绿……猜得不对哦……不过,这次没有那么多的线索,纯属易楚自己的发挥,可以理解啊……)

尚冠里刘宅的北堂下,杜佗与张彭祖踮着脚尖想往里看,但是,不仅堂门前立着的两人严严实实地挡住了门,而且,刘病已领进门的那个人根本不在堂上,直接被刘病已领到内室去了。

想到之前,刘病已失措的表现,杜佗与张彭祖相视一眼,心中愈发地好奇了。

——自己把自己绊倒了不说,之后,又让那辆辎车直接进门,车内的人下来就被领到北堂,之后,又是迭声让人寻温炉。

——才八月初好不好

——秋风是寒,但是,屋子里可是不冷的

——当然,人家跟来的从人更好,口口声声地不麻烦曾孙,转头又将几只温炉送到堂上。

自然,杜佗与张彭祖好奇的就是来人的身份以及其与刘病已的关系了。

两人挤眉弄眼,沟通了好一会儿,倒是也有一些共识。

个女子

——或者说女孩子,不过,看着也有十来岁的年纪了,若是许字早,倒是也可能为人妇了……

——家境不比他们差

——虽然无论是那个女子,还是她的从人,都是一身布衣,但是,举止是骗不了人的。

——就如杜佗与张彭祖,虽然能在复家读书的都不会是穷人,但是,真正能与他们说到一起,玩到一起的,还是只有刘病已。

——官宦之家与一般的富家还是不同的。

——尤其,杜家与张家都不是刚刚为官的家门。

——那个女子与她的从人的举止中有很多分明是王侯公卿之家才会有的细节。

——比如,那个女子登堂前换下的双履立刻就被那个跟随的婢女收起。

——杜家都没有这样的规矩,还是张彭祖比划了,杜佗才注意到的。

——这样的年少女子,容貌姣好,气度优雅……

——怎么看都不会是与刘病已交好的……

两人凑到一起,双唇不动地低声交流。

“有所得?”

“无。”

“……”

“曾孙所识之女有几人是我等未见之人?”杜佗理出点头绪了。

张彭祖翻了一个白眼:“曾孙所识者,我等知几何?”

——他们关系再好,再不可能问这些事吧

——尤其是女子……

样子,也知道,这个女子不是可以作为话题让人谈论的身份

杜佗默然。

——被张彭祖这样说,显然,他们日后也是不好问刘病已的。

杜佗撇了撇嘴,低声问张彭祖:“不若……我等先告辞……”

话方出口,不等张彭祖答话,杜佗已经反应过来。

——如今,北堂这儿通往前院的门户早已被人堵了。

看着站在院门那儿的男子,杜佗若有所思地对张彭祖道:“此人……不似……寻常……”

——那份气势……不是一般人家的护卫能有的

杜佗只觉得那人气势不凡,张彭祖好歹是光禄勋之子,目光在那个人身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心中倒是有了一个猜测,但是,那个猜测太过惊竦,他倒是不敢说了。

——张彭祖的心计的确差一些,他是少子,不需要担太多的责任,自然不需要太逼迫自己,随心一些是可以被纵容的,因此,他也就懒散了一些,但是,这绝对不意味着张彭祖完全没有算计。

——作为一个九卿之子,至少,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他还是知道的

——否则,他早被张安世拘在家里了,哪里可能放他在外面逍遥?

——那不是给自家招祸吗?

因此,这会儿,张彭祖没有吭声,只是想着,见到父亲时,与父亲好好地说一说今天的事。

杜佗同样有这样的想法。

有了主意,两人倒也没有再干站着,相视一眼,很干脆到往西院走过去——那边好像还有坐具……

这会儿,刘病已却是顾不上好友了。

看着面前四处好奇打量的女孩,刘病已只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完全说不出话来。

镇定了半晌,刘病已才好不容易地挤出两个字:“……兮君……”

——没错

——这位让杜佗与张彭祖好奇又不安的来客正是大汉的皇后

良辰安宅,吉日迁居。

刘病已选今日书户入住,自然也是卜筮过的,但是,这种日子,别人却未必有暇,因此,今日能来的也不过是王奉光、杜佗、张彭祖这些无官无职的人——有官职在身就不便宜了。

——如张贺,也不过是一早派家老送了一份贺礼,自己却是不方便过来的。

刘病已想过很多人会不会来,但是,他绝对没有考虑到兮君

——皇后根本是不能随意出宫的。

——就是很多宗妇一样,皇后等闲是不能离开未央宫的。

但是,上官嫱却来了

——而且是在不清楚他家具体位置的情况下找了过来

之前,在宅门开口唤他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后的长御倚华。、

把人迎进来,刘病已才知道,倚华为什么那样惊喜——他们已经在尚冠里绕了一圈了,好容易才听到路人议论某家“乔木”的话题,而且听着议论那家还是生面孔,他们才又寻了过来。

“兮君……”刘病已看着总算看向自己的女孩,又犹豫了一会儿,才问道:“君如何出宫……”

——还是微行……

兮君指向外堂:“我命私府长安排此行。”

刘病已看了看外堂的方向,倒是没有去想私府长,而是想到,之前,倚华并没有太忧虑的表现,他心中稍定。

——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这样想着,刘病已的举止总算是从容了一些,伸手将仍然在摸索橱门的皇后拉到一边的榻上坐下,随即就皱紧了眉头。

“冷?”一碰到兮君的手,刘病已就发现她的手冷得像冰一样,不由就有些担心,看了看内室的两个温炉,“我使人搬温炉。”

兮君刚要开口,刘病已已经冲了出来,她只能无奈地坐在原处,等他进来。

不一会儿,刘病已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奴婢,一个捧着温炉,一个提着一个竹笥。两人按照刘病已指示放下温炉,加了木炭,最后点着,之后便退了下去。

兮君一直看着,等那两个奴婢退了出去,才挑眉看向刘病已:“宫外比宫内如何?”

刘病已微笑不语,在榻旁坐下,试了试温炉了热度,才抬眼示意兮君也感觉一下。

兮君伸手在温炉上晃了一下,轻轻点头,眼睛却仍然盯着刘病已,笑着等他的回答。

刘病已苦笑:“好。”

——难道能说不好?

——宫中规矩森严,他总是不自在的,这儿却是他的家

兮君早已看出来了,但是,听到他这样说,仍然莫名地觉得不高兴,眉目之间,自然而然地就带了出来。

刘病已觉得莫名其妙,但是,也想哄她开心,便问她:“既已出,可在外待几时?”

兮君有些兴趣了,回答得很干脆:“昼刻尽前还椒房即可。”

刘病已讶然,不过,他也相信,兮君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故意夸大,因此,惊讶之后,他便道:“若是如此,不若出去?”

兮君瞪大了眼睛,却又觉得太过放肆了,不免有些犹豫:“可乎?彼等会允?”

——虽然是微行,但是,兮君身边还是带了不少人的。

——私府长郭穰与倚华等长御不说,还有好几个中郎。

——让皇后微行出宫,他们已经担着风险了,若是皇后再在宫外随即走动……

刘病已倒是不以为然:“既已出,何必再顾忌其它?”

——这样说也有道理

——反正都出来了,还在乎再多做一些吗?

兮君有些心动了,看着刘病已,等他出主意。

刘病已笑了笑,直接起身,但是,动作却是悄无声息的。兮君瞪大了眼睛看着,也跟着放轻了动作,从榻上起身。

示意兮君跟上自己,刘病已往东厢走了过去。

因为北堂东边是庖厨所在,因此,向南没有设窗,而是在北面开了一个窗,没有设牖,只用一块方褐(注)挡着。

刘病已掀开方褐不大,但是,方方正正地正容一个少年出入,也不算高,兮君比划了一下,觉得自己能爬上去。

刘病已先从窗口爬了出去,随后接住同样爬了出来的兮君,两人踮着脚尖从墙边的小门进了东院。

已经过了食时,东庖并没有人,刘病已拉着兮君的手一路跑到一个小门前——其实就是奴婢进出,购物的门。

刘病已正要拉门扪,就被兮君拉了一下,他连忙转头,四下看了看,才看向兮君,兮君抿了抿唇,指了指自己的脚。

刘病已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兮君的鞋之前可是脱了……

这一时半会也没处寻去,刘病已低声道:“西市不远,出去再说。”

兮君挑了挑眉,没有反驳,两人就先出了宅门。

刘病已不敢真的让兮君就这样跟他去西市,寻了一个大道旁的角落,让她等着,自己冲去了西市,买了一双普通的布屦便赶紧回来。

刚进闾门,就见兮君正站在那个角落焦急地向外张望,他不由微笑,却加快步子走了过去。

为兮君穿上布屦,刘病已看着兮君在原地好奇地跺脚,等她回过神来,才笑了笑,领着她一起出了里门。

刘病已对长安是熟悉,却也不敢领着兮君往偏僻处去,只带着她在长安九市转了一遭,眼见日头偏西,才匆匆赶回尚冠里。

进了闾门,两人都松了一口气,随即就沿着原路返回,然而,这一次却没有那么幸运。两人还没有走到小门所在的那个巷道,就听到一个惊讶的声音:“咦?兮君”

那人在惊讶的同时,也压低了声音,显然是认出了兮君。兮君下意识地回头,一见之下,立刻僵在了当场。

“……表……表兄……”

那人皱着眉走近兮君,神色阴晴不明,半晌才道:“真是……惊……喜……”

——惊喜?

——惊是肯定的喜?

注:褐在汉代是指毛织品,一般是贫穷的人穿的。

142、交代

142、交代

虽然听到兮君的对那个男子的称呼,但是,刘病已仍然在那人接近时上前一步,挡到了兮君的面前。

兮君哭笑不得,伸手扯了扯刘病已的衣袖,想让他退开,然而,没有等刘病已明白她的意思,那个男子已经将目光转到了刘病已的身上。

“关内侯……甚巧……”那个男子挑了挑眉,眼中带出了几分兴味。

刘病已认真地打量面前的男子——确实眼熟,但是,他一时却想不起来。

不过,这么一看,刘病已倒是看出来了,这个男子与兮君之间,容貌至少也有七成相似。

“我与君相识?”刘病已试探地问道。

那个男子再度挑眉,随即就皱紧了眉头,那对十分有气势的剑眉顿时扬了起来,显出了几分怒意。

刘病已也有些不高兴了,同样不悦地皱起眉来,一双黑眸凝起一片深沉的神色,定定地望着那个男子,倒是让那人吃了一惊。

这时,兮君从刘病已身后探出头,对那个男子讨好地微笑,语气亲昵,又满是好奇地问道:“表兄与曾孙相识?”

见兮君如此,那个男子不由一愣,随即便松开了眉头,眉目间颇有几分无可奈何。

很显然,那个男子对兮君没有办法不悦,因此,他回了兮君的问题:“书户之时,与曾孙相见,然曾孙已不记彼时之事也……”

这一番话,语气冷淡,最后,那个男子还瞥了刘病已一眼,充分表达了自己的不悦。

听到那个男子的话,刘病已总算是想起来他是谁了——这不就是那天在啬夫那儿遇到的纨绔子弟吗?

——这是兮君的表兄……

刘病已皱了皱眉,一丝不悦的情绪不由地涌上心头——太巧了

刘病已很清楚,现在,兮君的表兄只会是霍家的人,不是霍光的从孙,就是霍光的外孙……

——真的只是巧合?

仿佛是看出了刘病已的疑虑,那个男子挑了挑眉,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直接对兮君问道:“且不说我与曾孙。兮君……君为何在此?”

兮君立刻缩了缩脖子,将自己隐藏到刘病已身后。

——能躲一时是一时

那个男子见她如此,也无可奈何,摇了摇头,看了看时辰,放缓了语气,问兮君:“小君如何还宫?可有计较?”

听到这话,兮君才再次探出身子,对那个男子点了点头。

那个男子也松了一口气,不过,还是看了看刘病已,不太高兴地道:“既有幸为邻,仆明日登门拜贺曾孙。”

话说得客气,但是,语气明显不善。

刘病已也听得出那个男子的言外之意——到时候,他得给个交代

刘病已愕然,随即不由在心中苦笑——他能给什么交代啊

不过,看了看日头,刘病已也顾不得与那个男子辩解什么,对他点了点头,便拉着兮君的衣袖,疾步离开,向自己的家赶去。

很显然,那个男子的话,兮君也听得懂,因此,走过那个男子身边时,兮君的脚步顿了一下,反手拉住刘病已的手,抿了抿唇,对那个男子道:“此行乃我所主,与曾孙无关。”

说完,也不管那个男子与刘病已都是一脸惊讶的神色,便拉着刘病已跑开了,留下那个男子怔怔地站在原地,半晌才露出一抹满是兴味的笑容:“与曾孙无关……有意思”

两个半大的孩子一路跑进宅门,悄悄地从原路返回北堂。见堂内没有异样,两人才同时松了一口气。

“呼……”

兮君掩着嘴,大口地喘气。刘病已的气有些急。好一会儿,两人都平复了过来,才相视一笑。

见兮君好了一些,刘病已犹豫了一下,才慢慢地开口:“兮君……”

“嗯?”兮君刚上榻,正准备重新坐下。听到刘病已的唤声,她抬头看向刘病已,一手仍然扶在竹几上,慢慢地坐下。

“君之表兄?”刘病已提了话头。

兮君一怔,随即便笑了:“方才所遇?”

刘病已点头,见兮君并不避讳,便也坦然问道:“不知是其姓讳为何?”毕竟是兄,兮君恐怕也不便直言其名的。

兮君也不认为有什么可瞒的,随口就答:“其乃大父从孙,讳云。”

“大人之从孙……”刘病已的眼睛亮了亮,“景桓侯之孙?”

——霍光抚养霍去病的子孙,并不是什么秘密。

兮君点头:“然。”

刘病已心中一喜,但是,随即又想到了自己的疑问,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其宅亦在尚冠里?”

兮君对这个就不太清楚了:“我不知……”

——她对这种事情从来都不关心的。

刘病已皱了皱眉,没有再问下去,因为外面的侍御终于忍不住开口催促了:“小君,天色已晚……”

郭穰。

——这件事上,他担的责任最大

兮君应了一声,随即起身下榻,刘病已躬身相送,一直把人送到辎车旁。

“君止步。”兮君第三次劝止,这一次,刘病已没有再坚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肃手退到了一边。

登上木阶,兮君又想起一件事,低头在扶着自己的倚华耳边问道:“贺礼可奉?”

倚华一怔,连忙向另一位长御示意,兮君不由失笑,却没有再问,直接登车。

另一名长御连忙向倚华告罪,疾步走入车舆,随后便捧着一个漆匣下来。很恭敬地将漆匣奉予刘病已,

刘病已不由挑眉——难道又是金子。——并没有立刻接过。

那名长御一怔,随即又恍悟,连忙对刘病已解释:“此乃小君为曾孙贺。”

刘病已看了一眼已经合上的车户,伸手接过,随手顿首相谢。

倚华推开旁边的车戾,对刘病已道:“小君言,曾孙万岁毋忧。”言罢,便对车旁的御者、从人道:“疾还”

——之前,郭穰并非虚言,时辰真的不早了。

那名长御立刻奔上车,左右撤去木阶,打开宅子的大门,御者前坐,扬鞭催马,匆匆离开。

刘病已捧着漆匣,站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动弹。

奴婢不敢打扰主人,最后,还是杜佗与张彭祖过来,一起伸手,同时拍了一下刘病已的肩,才把他惊得回神。

受惊之下,刘病已下意识地抱紧了漆匣,等回过神来,不由有些恼了两个好友。

“怠慢二子,吾之过也”刘病已没好气地对两人道。

杜佗与张彭祖却是毫不客气地点头。

“然也”两人很认真地言道。

刘病已不由气结,不过,想想自己之前的确怠慢了两人,倒也不好发作,只能抿紧了双唇,抱着漆匣往正院走去。

杜佗与张彭祖相视一眼,一起跟了上去。三人陆续登堂入室。杜佗与张彭祖稍慢一步,进了内室,就见刘病已坐在榻上,盯着面前的漆匣兀自出神。

两人再度相视一眼,同时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然而,他们还没有走近,刘病已已经抬头看向两人,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很明显,他是知道两人打了什么主意的。

见状,杜佗与张彭祖也没有再继续,各自捡了最近的坐席,坐了下来。

坐下之后,杜佗便直接开口,指着那个漆匣问刘病已:“不知彼女所赠是否南之乔木?”

张彭祖也好奇,但是,听到杜佗的问题却是忍俊不禁,连忙低头掩饰。杜佗却是不为所动,神色严肃地望着刘病已。

听到杜佗的问题,刘病已当即皱眉,再听到张彭祖的笑音,顿时就沉了脸:“佗不可妄言”

——这种话是不可以乱说的

杜佗不由挑眉:“彼为何人?”

——这才是杜佗真正想问的

听到杜佗的问题,张彭祖也抬起了头,好奇地望着刘病已,等他的回答。

刘病已不由苦笑。

“不可言”刘病已正色相告,“君等亦不可知”

杜佗与张彭祖顿时脸色骤变。

——这是要他们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杜佗与张彭祖都是九卿的公子,怎么会不明白,这种要求意味着什么?

——禁忌

——绝对不可言的禁忌

——那可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杜佗与张彭祖有些担心了。

“曾孙……”张彭祖忧心忡忡,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杜佗毕竟年长一些,思忖了一下,正好接着张彭祖的话头说下去,“曾孙不可妄为”

这句话虽然很短,但是,杜佗的语气十分重,明显透着几份严厉。

刘病已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不由哭笑不得:“君等以为如何?”

——怎么好像他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啊

杜佗与张彭祖相视一眼。这一次,开口的是张彭祖:“彼为何人?”

——这是一定要刘病已给个答案了。

刘病已皱眉,还是摇头:“不可言”

——他们俩知道了也没有好处

见刘病已如此坚持,杜佗与张彭祖也无可奈何,只能不再追问。

天色的确已经晚了,两人都不曾被允许不归家,便一起告辞了。

刘病已也连忙相送,还没有下北堂,就见自家大奴匆匆而来。

见到主君,那名大奴便在堂下跪下,双手奉上一块牍板,朗声禀报:“主君,有客奉刺。”

刘病已一怔,却还是接了过来,一看之下,便苦笑不迭。

“如何?”张彭祖关心地问道。

刘病已摇了摇头,收起刺,苦笑着道:“邻里问候而已。”

见他如此,杜佗与张彭祖也不好再问,只能与他别过。

送走好友,刘病已不由叹了一口气——要交代的人找来了

143、霍云的感觉

143、霍云的感觉

在门口看着杜佗与张彭祖所乖的车驶出闾门,刘病已才转身回到北堂,在堂上坐下,重新取出那片刺。

刺就是谒,一块牍板,上面除了写明拜访之人的名,还要写清楚官爵、郡县乡县等情况,如果送礼,还要写明礼品的情况。

刘病已刚收到这块牍板一共写了三行字。

——右侧是:“中郎将云再拜”。

间是:“谒”。

——左侧是:“霍子笔”。

这种书刺的方式只有王侯或者二千石以上的官吏会用。

——平常拜访时会用的名刺也是三行,但是,右侧是郡名、姓名以及“再拜”,中间写“问起居”,最后,左侧下部以小字注明乡里和本人的字。

——若是下官谒上司,用的是长刺,只在牍板中央写一行,内容除了一般的名刺上写的那些,还要加书官职与年纪。

只看这份刺,就知道霍云将自己的姿态摆得很高——当真是来者不善了

刘病已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自言自语地道:“交代?我如何交代?”

——他怎么知道兮君为什么会来啊?

——人都来了,他难道能闭门不纳吗?

刘病已瞪着漆几上的名刺,没好气地嘟囔:“要交代,汝当上椒房”

尽管刘病已有着这样那样的不满与不服,但是,当第二天一早,霍家大奴前来敲门时,刘病已仍然不得不赶紧起身更衣,迎出门去。

霍云坐在马上,一身玄衣赤甲,头带大冠,见刘病已出来,才翻身跳下马,走了过去。

“中郎将临寒舍,病已甚幸。”刘病已说着客套的迎宾辞,同时,再拜相迎。

霍云也答以再拜。

刘病已又揖,随即入门,在右侧相候,等霍云走进门,才松了一口气。

两人并肩而行,直接去了北堂。

刘病已想着早点把这位贵客打发走,因此,走得较快,但是,霍云长了近十岁,跟着他的步子,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快,还有功夫将宅子细细地打量了一通。

登上北堂,主宾分坐,霍云毫不客气地将堂上的陈设细细地看了一遍,随即就皱着眉说了一句:“君居甚朴……”

语气尚可,眼中却带着明显地不以为然。

刘病已不太高兴——哪有客人这样说话的?

不过,想到霍云的身份,刘病已就不由泄气。

——这位是什么人?

——景桓侯之孙,霍光之从孙。

——霍家又是什么人家?

——冠军侯是万户之封,纵然哀侯无后,国除,但是,霍家的家赀却是传下来的。

——霍光不会算计兄长的家产,对两个从孙一贯优待,一应起居只怕比他自己的都精细

这样的霍云能看得上刘病已这个家?

想到这儿,尽管刘病已不高兴,更不想承认,但是,也不能不承认——霍云能那样说已经是给他面子了。

看着面前的少年神色数变,霍云不由好笑,扶着凭几,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直到少年回过神来,抬眼看向自己,他才收敛了满是兴味的神色,挑眉道:“吾妹既来,当有贺,君未用?”

听到他这样问,刘病已垂下眼,随后淡淡地回答:“仆方迁至此,贺礼尚未清楚。”

——这是不否认,也不承认了。

霍云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这个少年宗室。

——他知道这个少年的身份。

——卫太子唯一仅存的血裔。

——细论起来,他也是这个少年的表兄。

——他知道自己的叔祖父很重视这个少年。

——从家中长者的口中,他也知道了叔祖父为何重视这个少年的缘故。

——因此,他对这个少年始终是不以为然的。

——不过就是一个幸运的人而已

——若是卫太子的子孙不止他一个在世,他根本不会受到这样的重视

——现在看来,这个少年不止幸运,还很有成算

霍云有些看不透这个少年了。

——他才十六岁吧……

——自己十六岁时,有这样老成吗?

霍云皱了皱眉,心中隐约兴起一丝不安。

似乎是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霍云摇了摇头,将所有心思都搁下,定了定神,笑着问刘病已:“仆不知吾妹为何会来此,君可否为仆释惑?”

刘病已抬起头,一脸愕然:“中郎将不知,仆岂会知?”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

144、相似

144、相似

——眼前这个少年的动作、神态……竟然有八分与霍光相似

想明白的同时,霍云打了一个寒颤。

——错觉?

霍云很希望这样想,但是,刘病已就在他眼前……

——哪来的错觉?

霍云烦躁地起身,倒是将刘病已吓了一跳,却也立刻跟着起身。

看着刘病已扶几的动作以及侧头望向自己的神态,霍云又是一阵烦躁。

——就是他的兄长与霍禹,也没有这样相似啊

都说霍去病与霍家关系疏远,霍光同样不亲近自己的家族,除了其同母姊的子孙还受照拂之外,对霍家子孙,霍光并不曾多加优遇,当然,也没有刻意打压,不过就是不闻不问而已。

——就如当年卫青对自己的父族一样。

——不亲近,不打压……只当路人……

因此,霍家现在也不过只有三位公子——霍禹、霍山与霍云。

霍云与霍禹的年纪相仿,却是从孙辈,又有长兄在,霍光自然不会太苛求,因此,对霍云一向是放任的态度。

这不是说霍云不怕霍光,只是,相较霍山,霍云与霍光的接触要稍少一些,但是,这不意味着,霍云与霍光疏远。

——对兄长仅存的血脉,霍光还是很看重的。

——否则,霍云也分辨不出刘病已与举止、神态与霍光相似。

——毕竟,与所有的孩子一样,霍家这三位公子同样喜欢模仿自家的大人。

——模仿……首先就要知道大人是怎么做的不是?

霍云有兄长可倚恃,因此,性子难免懒散一些,就算是模仿,兴趣过了也就算了,但是,他的兄长却更加谨慎,时刻注意言行,自然是处处比霍光行事。尤其是这几年,霍山的年岁渐长之后,面对兄长,霍云越发敬畏,其中就不无霍山行事越发地与霍光相似的缘故。

——至于霍禹……

霍云倒是并没有相同的感沉。

——他很清楚,他的那位从叔其实是与他一样懒散的性子……

——哪怕刻意地学了霍光的行止,也不成

——别说神了,连形都没有学到三分

这些不是霍云发现,而是霍山铁不成钢的时候对唯一的弟弟说的。

——霍家的一切靠的是什么?

——仅仅是霍光的权势而已

——而霍光……已经年近半百了

霍山比霍家的其他人更为霍家的前途忧虑。

霍云不以为然,或者说,他并认为这有什么值得忧虑,但是,他也清楚,他的兄长一点都不看好霍禹

——即使是那是他们的从祖父的唯一的儿子

“婢之子”霍山曾经这样就在霍禹跟着范明友从辽东回来之后。

一直以来,霍云都认为,霍山已经是行事最似霍光的人,但是,现在,他发现了——根本不是的

——眼前的少年一身布衣,不过束发之年,神色更是恭谨,但是,他即使是低头,身上也偏偏散发那种与霍光相同的气势

——怎么可能?

霍云瞪着刘病已,仍然有几分不敢置信。

刘病已看着沉默不语的霍云,心中同样有些不安,尤其是发觉霍云的神色越发地凝重之后。

——究竟是怎么了?

——难道自己带兮君出去半天,就真的是什么大罪不成?

刘病已心中有些不悦了。

——太过了吧

……

——市井的确不是贵人该去的地方,但是,长安城还有比未央宫更高贵的地方吗?

……

——长乐宫?

——不过……那需要他带着兮君吗?

……

刘病已在心中暗暗嘀咕,面上却还是一派恭谨地对着霍云微笑。

他并不知道,他这个看似温和无害的笑容却让刚刚镇定了一些的霍云再次紧张起来。

——霍光的笑容正是这样的。

——温和的,恭敬的……看不出一丝锋芒……

霍云忍不住在心中低咒一声,恨不得立刻离开这儿了事,但是,这个忘头方动,他就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只能将所有情绪都压下,然后慢慢地重新坐下。

见霍云重新坐下,刘病已不由一愣,随即回过神来,也只能跟着重新坐下相陪。

这一次,霍云的态度郑重了许多。他扶着身边的竹几,慢条斯理地对刘病已道:“曾孙亦吾妹极贵,安危干系甚重。大将军疼惜之,难免纵容一二。然吾等却不可因此擅为。”

刘病已听得认真,不停地点头,表示自己完全明白。

霍云轻挑眉角,却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且曾孙与吾妹……不宜相识”

——这才是关键

——皇后微行出宫不算什么大事

——可是,微行出宫见别的男子……

——还与之出游……

担心过兮君的安危之后,霍云随即就想到这个

——就算兮君的后位很稳,也不能这样折腾啊

霍云看着刘病已,想知道他如何回应。

刘病已瞪大了眼睛,望着霍云,眼神分外的古怪,让霍云心里直发毛。

好一会儿,刘病已才慢吞吞地说了一句话:“……我知……小君亦知。”

——他与兮君根本不应该有交集

——他清楚,兮君也清楚

——若非如此,兮君为什么会避人耳目相赠厚礼?

——若非如此,兮君为什么会冒险微行出宫?

——不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吗?

刘病已觉得霍云这番告诫……到最后……根本是废话了

——当然,前面一段还是有道理的。

霍云当然也明白刘病已的意思,顿时被他堵得心口发闷。

不过,刘病已说了那么一句话之后,便没有再继续多说一个字,反而又恢复之前那副洗耳恭听的顺从模样。

霍云只觉得心里被闷得发疼,却又说不出对方有一点错,只能更加郁闷。

“总之”霍云不想再多说了,“曾孙已非庶人,当善自惜身,不可轻身微行更不可……恣意擅行”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下配三王

145、兄弟、舅甥

145、兄弟、舅甥

——“曾孙与君相似”

霍云的话让霍光不由一怔,随即便笑了。

“……相似?”霍光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的从孙,“如何相似?”

这个问题,霍云倒是答不上来,皱着眉想了半天,只能摇头:“说不清”

霍云说得理直气壮,让霍光的笑容又深了一些。

看着霍光的笑容,霍云倒是想到了一点:“曾孙笑时与君甚似”

霍光一怔,

——笑……

霍光的脸色变了变,让霍云不由心惊,腰又挺直了一些,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不过,霍光沉默了一会儿,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再次叮嘱:“……既为近邻,当睦之为宜。”

霍云连忙恭敬地应诺。

——七月时,霍光就已经叮嘱过一次了。

当时,霍光令他同乘,单独交待他,皇曾孙是他的表弟,有幸同里而居,他当善待之。

霍云不以为然,不过,既然是霍光交待的,他自然也不会真的不当一回事,因此,他才会在书户时与刘病已答话,但是,刘病已的反应让他十分不满。

霍云也为此向兄长抱怨,霍山倒是很宽容:“应当善待之……”

霍山毕竟年长他数岁,对当年那场变故可谓是记忆深刻,况且……

“太子对我等也多有照拂……”霍山当时是这样说的。

想到故皇太子,霍云便没有脾气了。

——那位储君待他们的确好。

——刘病已也就是戒心重了一点,以他的身份与经历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大错呢?

因此,霍云才会借着兮君的事情再次登门。

——要照顾什么,总得结交了再说吧

——不过,霍云还真没有想到这位皇曾孙与自己那位皇后表妹会有交情……

从霍光那儿离开,霍云没有急着离开宫中,而是去见了自己的兄长。

与霍禹、霍云不同,霍山并没有光禄勋属下任职,他是奉车都尉,侍中。

——奉车都尉、侍中都是天子近臣的官职,霍山当然也不例外。

——如今,天子寝疾,这些近臣多是在帝寝左右候命。

见到弟弟,霍山自然是高兴的,但是,立刻将人迎进了庐舍,同舍而居的几个侍中也很有眼色地让出了地方。

“汝今日当值,为何入内?”高兴过后,霍山也有些不解。

霍云懒散地倚在凭几上,不甚在意地向兄长诉苦:“平旦见表弟,自是要向大人禀报。”

“表弟?”霍山倒是没有在意他刻意强调的“平旦”,反而对“表弟”感到奇怪。

——乍然听到,他还真没想起来“表弟”是谁

霍云不由翻眼:“皇曾孙。”

霍山这才“哦”了一声,却没有追问“表弟”的情况,而是问弟弟:“大人可有吩咐?”

霍云撇了撇嘴,换了兄长不悦地一瞪,才连忙收敛神色,正色回答:“大人嘱咐当睦邻为宜。”

霍山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微哂问道:“表弟如何?”

“绝非寻常”对兄长,霍云的回答就散漫多了。

霍山自然是不满意的,却也不会因此就对自己的嫡亲弟弟如何,不过是沉了沉脸,看着霍云不语。

霍云也不是没有看到兄长的神色,但是,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个少年,一时就有些怔住了,倚在凭几上,径自沉思着。

对自己唯一的弟弟,霍山还是很了解的,见他一直出神,便知道必然有什么让他为难的地方,因此,他没有出声催促,而是静静地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儿,霍云才猛然地抬头,看向自己的兄长,刚要说什么,又想到了什么,连忙闭上嘴,起身,凑到兄长身边,低声道:“大兄,大人与表弟相识否?”

霍山一怔,随即看了霍云一眼,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汝为何有此问?”

霍云挨着兄长坐下,抱着兄长的手臂,低声道:“曾孙……神似大人……”

霍山不由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敢置信的神色,却并没再问霍云,只是拧着眉,静静地思忖着。

霍云乖觉地沉默着,没有打扰自己的兄长。不过,霍山并没有思忖太久,便回了神,拍了拍霍云的肩,安抚之意甚重,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霍云不乐意了。

“……阿——兄——”霍云拖长了音调,对霍山言道。

霍山不由失笑,却仍然没有说什么,而拖着他起身,举步就往外走。

“阿兄?”霍云奇怪地唤了一声。

霍山没有停步,淡淡地说了一声:“我送汝。”

——霍云这个中郎将,领的是胡骑,平素并不在未央宫,而是在胡骑校尉府。

霍云不是不想说什么,但是,他看得出霍山是认真的,他便没有出声,而是静静地跟着霍山走出庐舍。

兄弟俩走出庐舍,沿着宫中的大道往北阙走去。

这个时候,这条大道倒是没有多少人。兄弟俩走了一段,等到前后左右都无人的时候,霍山忽然问了一句:“云以为大人与表弟相识?”

霍云点头,一本正经地对兄长道:“曾孙之言行……甚似大人”

——不是他的错觉,而是事实就是这样

霍山的脚下一顿,不过,随即便继续前行,神态更是没有半分异常。

霍山的反应让霍云暗暗惊讶,随即,霍云便笑了。

“云?”霍山看向弟弟。

霍云轻笑:“正是如此”

“嗯?”霍山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让霍云脸上的笑意又深了一些。

“大兄……”霍云笑着言道,但是,语气明显是再认真不过了,“表弟见我之色,与兄方才……极相似”

霍山一怔,随即便变了脸色。

——他懂了

——难怪霍云有那样的想法?

眨了眨眼,霍山收敛了脸上过于明显的神色,但是,眼神却更深沉了几分。

——若是霍光真的与他们那个表弟相识……

霍山比自己的弟弟更清楚如今的未央宫究竟是什么情况,因此,对这个可能也格外地关注。

——想想自己的叔祖父与那位皇太子的情谊……

——他们的叔祖父真的会像众所周知地那样,对那位皇曾孙的一切毫不知情……毫不关心吗?

霍山不信

——尤其是在霍云这样说了之后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

146、烦恼的人各有各的烦恼

146、烦恼的人各有各的烦恼

不管如何,元凤四年的仲秋,刘病已在尚冠里有了一个家,生活中多了两个的表兄,虽然那两个表兄并不算热情,但是,的的确确让刘病已的生活平顺安稳了许多。

刘病已会知道这些,还是金安上登门道贺时才知道的。

金安上与刘病已的关系不及杜佗与张彭祖,加上他已经定下婚事,明年二月就要完婚,家中又无大人在堂,诸事都要他亲自操办,刘病已便没有人告诉他,本来想着日后再说,但是,金赏与金建尚是侍中,对宫禁的消息还是很灵通,因此,刘病已搬尚冠里没有几天,金安上便上门兴师问罪了。

——还特地选了晡时登门。

因此,刘病已听到大奴禀报金安上登门,不由就愕然了。

——这个时候登门作客,主人能不招待饮食吗?

——既然是待客,那饮食能简单吗?

——这样一来,食后该是什么时候了?

——他们可不是霍光、张安世那些贵人,可以不顾宵禁

——这……是要留宿?

——可是……他与金安上的交情没有好到这个份上吧

无论如何,刘病已也不能把金安上拒之门外,只能一边吩咐奴婢精心备食,一边迎出门去。

毕竟是好友,两人从门口到北堂这一路下来,便已经是笑语不断了。

在堂上分主宾坐下,金安上看了一眼堂下的婢女,便对刘病已道:“我稍后即辞,不必备食。”

——又不是真的有什么大过结,不过就是借机闹一通,见好就收才是应该的。

——再说,刘病已方才的不解与心翼翼已经让金安上的心情好多了。

堂下的婢女抬眼看向主人,见刘病已颌才连忙退下,往东院去传话。

见刘病已的奴婢如此进退有矩,金安上不由露出一丝羡慕,随即便向刘病已打听奴婢的来历。

——他是知道刘病已的情况的,他可不认为,凭刘病已的那些家赀就能买到这样的奴婢。

刘病已也没有隐瞒:“乃张令所赠。”

——张家的……

金安上没话说了。

——张家是自张汤才显贵的,但是,往上数,虽然秩位不显,却也是仕宦之家,张汤的父亲就是长安丞。

——张汤做了七年的延尉,七年的御史大夫,除了皆所得奉赐,并无其它收入,而且,张汤还是喜欢与天下名士大夫结交的,花费甚大,即使如此,张汤死时,也有五百金的家产。

——家产是诸子均分的,张贺不是后子,但是,分户析产时,却是仍然有他的一份的,其中就包括奴婢。

——像张家这种人家的奴婢,多是世代在其家为奴婢的,自就被教养,行止格外有规矩,与官婢相比也不差多少。

“……掖庭令待君甚厚……”沉默了好一会儿,金安上还是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

刘病已正在问他婚事准备得如何,却乍然听到金安上这样说,不由愕然,随即就翻了一个白眼——显然,金安上刚才根本没有听他说话。

不过,刘病已并没有因此不悦,反而有些好奇了:“奴婢不易寻?”

金安上摇头:“易寻”随即撇了撇嘴,又道:“如君家之奴婢不易寻”

——奴婢?

——活不下去的,或者想着别的心思的,愿意当奴婢的人从来都不缺,但是,想要合心的……就太不容易了

金安上抱怨:“奴尚可,婢……”只是说着,他就忍不住上火,“只会歌舞奏乐,连纺绩都不通我是寻婢女,不是寻伎者”

刘病已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道:“是否……君未表明意……”

“我所见会(注)者皆云难寻。”金安上摇头,说着,他便把自己的要求说了一通。

刘病已开始还笑,越听越觉得不对,到最后,却是哭笑不得了。

——金安上的要求太高

金家是匈奴之后,还是俘虏,金日磾早逝,金安上的父亲金佗死得更早,自然没有什么身家可言。原本没有分户,好歹是列侯之家,又有霍家的媵人,也算过得去;分户之后,金安上一个过日子,也算将将就就了。但是,现在,他要娶妻了,哪里是能将就的事?

——要懂规矩,能做事,到家就能上手的……

金安上自认为要求不高,但是,事实上……他的要求真的是很难办的到的

——能做事倒是不难,但是,事情不是那么好做的必须懂规矩才能把事情做好做不好又谈何上手呢?

——这就麻烦了

——金安上虽然无官无爵,但是,他结交的都是有官爵的人的子弟,他所谓的规矩自然也是官者、爵者之家的规矩

——会沦落到要去当奴婢的人,有几个能懂这样的规矩?

——而且,会只管撮合交易,哪里能管这么许多?即便有那种会调教人的会,也多是为高第显贵之家调教的,根本不会理金安上这种家户的交易。

刘病已很诚恳地建议:“君何不先置奴婢,后亲自教训?”

注:会,就是侩,指交易的中介人。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

147、可怜天下父母心

147、可怜天下父母心

刘病已不是没有见人哭过,但是,一个比他年长不少的男人,醉得一塌糊涂地靠在他的肩上,低声呜咽……

刘病已不能不惊诧,但是,惊诧之余,他也知道靠着他借酒装疯是一回事,让家中的奴婢看到另一回事,因此,也更不敢推开王奉光了。

——只是,这……究竟是怎么了?

刘病已不敢动弹,只能以目光向王家的苍头示意询问。

这时,王家的苍头也不动弹了,见刘病已询问,几个人相视一眼,却是不吭声了。

——也是

——主人的事情哪里是他们能说的

意识到这一点,刘病已也就改了主意,伸手将王奉光手上的铜尊夺下——居然是空的

刘病已翻了一个白眼,随手将铜尊扔给王家大奴,反手扶起王奉光,连拖带拽地将王奉光拉到北堂。

慢慢地一路过来,在堂上的独榻上坐定,王奉光到底是不哭了,只是脸色仍然不好——醉酒的红色褪去了一些,隐约显出灰白的真实睑色。

刘病已吓了一跳,顾不上交代奴婢,便急忙在榻旁跽坐,一迭声地询问:“王君遇何难矣?为何形容竟至斯?”

发泄过了,这会儿,王奉光已经镇定下来,不过,听到刘病已的询问,他的脸色再次难看起来,眼眶也红了……

“病已……”

王奉光垂下头,抬起右手捂住眼,沉默了半晌,才叹道:“不是我……”

刘病已不由一怔。

王奉光又叹了一口气,却是没有继续解释,拍了一下刘病已的肩,直言:“既为友,与我共饮”

见他不愿说,刘病已便猜测,多半是家事,也就没有再问,向堂下的奴婢摆了摆手,让他们送酒上来。不一会儿,两个婢女就抬着一个食案送到堂上,案上不过一只漆壶,两个耳杯,旁边还放着一只漆勺,方便酤酒。

毕竟,没有多少人家会把铜器当作日常的用具。

——刘病已也没有打算过得太奢爹。

自然,刘病已这儿也没有什么好酒,王奉光喝得急,一杯饮尽才发这不是他之前喝的佳酿,差点儿直接吐出来。自然,多年的教养没有他真的做出那样失礼的事情,不过,他随即就搁下耳杯,一口都不肯再喝了。

刘病已也不嗜酒,见他不喝也没有催促,只是招呼他:“君饮酒已过矣,不若用些饮食。”

王奉光看了一眼他的食案,才点了头。

就这样,刘病已总算是把自己的晡食给用过了。

这个时候,一个王家的苍头小心翼翼地来催了:“吾君……昼刻将尽……”

——昼刻一尽,里门即关闭,不得出入。

王奉光却没有动弹:“尽即尽”

王家苍头哪里敢与主人争辩,只是嚅嚅地言道:“吾君若有意在此宿,是否令一臣还报女君……”

——只是……总得与家中说一声吧……

王奉光摆了摆手,算是默许了。

名苍头立刻退了下去。

“王君欲宿此?”刘病已惊讶得很。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

148、女儿命

148、女儿命

“今日即至此。”

复中翁说了最后的结束语,众少年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与其拜别,等其从堂上离开,一干人才开始收拾自己的笔墨刀札,说笑着招呼友人一同离开。

等大部分人都离开了,张彭祖才拉了一下刘病已的衣袖,不解地问他:“曾孙可有不适?”

刘病已一怔,随即揉了揉眉心,对好友轻轻摇头:“无。”

“无?”杜佗把东西扔给从人后,也走了过来,正好听到两人的对话,立刻挑眉接了话头,目光直直地定在刘病已身上,“眼周青黑,眼见红丝,面色暗黄……无不适?”

杜佗扬了扬下颌,对刘病已问道:“君夜不能寐乎?”

——既然没有不适,这副模样就明显没睡了。

刘病已苦笑,把东西装进竹笥,才叹了一口气:“王君前夜留于我家,昨日又未能休息。”

——好容易有一天休息,就这么被王奉光给毁了。

“王君?”杜佗撇了撇嘴,显然还记得当日的事情。

张彭祖倒是奇怪:“王君为何留于君家?”

——他们两人都知道,刘病已家根本没有准备客人留宿的地儿,刘病已又是不会失礼的人,想必只能陪着王奉光一夜不睡了。

——王奉光当日也去过刘病已的家,不是不清楚这一点,怎么会去他家过夜?

刘病已没有立刻回答,见张彭祖也收拾好了,他便提起竹笥,三人一起往外走,出了复家,他才回答张彭祖的问题:“恐是因为……我与张令熟悉……”

杜佗与张彭祖先是一怔,随即便明白过来。

杜佗皱了皱眉,没有言语,张彭祖却是忍不住就说了出来:“王君欲内女?”

——八月正是后宫选人的时候。

——选人这件事,正是掖庭署负责的。

——每年到这个时候,张贺家都可以称得门庭若市了

张彭祖对此十分清楚。

因为与刘病已交好,杜佗对这事也是清楚的,而且,作为杜延年的儿子,他对禁中如今的情势也是略知一二的,因此,他才会皱眉。

这会儿,听到张彭祖把王奉光可能的意思说了出来,他也不由看向刘病已。

——虽然与王奉光有些小过节,但是……

刘病已也没有不答,叹了一口气:“王君之母、妻有此意……”

张彭祖点了点头,没有太上心,杜佗却更加皱紧了眉头,犹豫了一下,才问刘病已:“曾孙未劝?”

——这个时候……可不是内女的好时节

刘病已顿了一下脚步,随即便站定了,看向杜佗,半晌才道:“市井有上疾甚之流言。”

——王奉光不可能不清楚,因此,需要他劝吗?

杜佗与张彭祖可不是刘病已,对市井,偶尔去一次还行,真要常去,他们是不乐意,当然,他们也不可能常去。因此,听到刘病已的说法,两人都是瞠目结舌。

“……怎么会……”

——禁中事怎么会传出来?

——就是杜佗,虽然知道一点,却也是多是从父亲说的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中推测出来的。

——杜延年根本不可能在家中说禁中如何,更不可能说皇帝如何。

——那是大不敬是不道

“也是……”张彭祖倒是立刻转过了念头,“已召天下医者矣……”

——想想之前那份诏书,民间有这种流言,就太正常了……

杜佗仍然皱眉。

刘病已不由觉得奇怪:“佗?”

——还有什么不对吗?

杜佗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而是转开了话题:“既然如此,王君仍欲内之乎?”

果然,听到这个问题,刘病已与张彭祖都没有再追究皇帝的病情问题。

刘病已摇了摇头:“王君本就以为不妥。”随即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道:“然……”他一时有些为难——也许不该说?

张彭祖耐不住性子,见他说了一半又不说了,便急忙问道:“如何?”

刘病已看了看四周,才低声道:“王君某女已许字三次……”

杜佗与张彭祖不由瞪大了眼睛,惊讶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杜佗也先回过神来:“为何?”

——王奉光不是不信之人,不可能随意毁婚,还毁三次……

刘病已示意两人靠近,将声音压得更低了:“此女每当适人,所当适辄死……”

杜佗与张彭祖不禁骇然。

——这也太……离奇了

刘病已自然也知道两的感觉——昨天,他在王家门口听到这事时,反应不比两人镇定多少。

——虽然,人命是挺脆弱的,但是,一个明明身体健壮的男人,在定下婚事之后,立刻患病……最后一命呜呼……

——还是一次,而是三次

——谁会觉得正常?

所以,王奉光焦头烂额,家中的女人连入宫的主意都想出来了

——也难怪

刘病已摇了摇头。

——这一次,男方家也很强势,都堵上王家门了,一定要王家女儿去他们家待到下葬。王家自然是不肯的,毕竟,看那个驾势,谁知道王女去了还能不能回来?可是,论起来,人家的要求也不算过份。王奉光只能硬顶着。

昨天,王奉光不在家,男方一早过去,硬把人抢了过去,王奉光一听说就急了,顾不上别的,直接就赶了过来、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

149、鸿固原二女同病怜

149、鸿固原二女同病怜

少府诸官之中,与后宫关系密切的屈指可数,其中,又以掖庭、内者、宦者这三官为最,因此,真正大量任用阉人的,也就是这么几个官署。

许广汉又是再次获罪,还是与纵反者有关的罪名,想重新为吏……实在是不易。

——像张贺那样的,毕竟是少数。

——而且,张贺与一般受腐刑的人又不同。

——他是官宦之后,又是卫太子的家吏,太子死后,孝武皇帝忌讳的不是太子,而针对太子的人,他在宫中为吏自然无妨,再加上他还有一个深受皇帝信任的弟弟,自然是不会在仕途上再吃亏。

——许广汉却没有这么幸运了

——最重要的是,他是因为上官桀谋反而获罪的,而如今……霍光仍然掌着权呢

——哪怕有大赦在前,诸官也不可能完全没有忌讳。若是没有相当地位的人荐举,他根本不可能再在宫中为吏。

——张贺与许广汉虽然熟悉,但是,绝对没有到为了他去犯霍光的忌讳的地步。

——尽管,霍光也未必在意这么一个小人物,但是,万一呢?

眼看着刑期将满,许广汉不可能不为自己的前途忧心。

如今,内者令许下这么大的一个人情,莫说只是嫁女,就是让许广汉倾家荡财,他才是愿意的。

——许广汉当时判的是鬼薪之刑,按律,是服鬼薪白粲三年,再降为隶臣妾一年,之后便免为庶人。

——因为元凤二年,朝廷赦天下,死罪以下皆赦为复作,辛苦虽然减轻了,日后也不会被当成刑徒对待,但是,刑期是没有变的。

——四年

许广汉要等到明年的十月才能真正成为庶人。

——看似还有一年,但是,就是天下征召的人,也未必能立刻得官……

——若是不能早一点运作……

就此,婚事正式定了。

——内者令的公子娶人一个复作的女儿……

这个门户差了可不是一点两点。

——哪怕许广汉曾经是宦者丞时,两家的门户也是差不了少的

——何况现在?

这桩婚事一定,禁中立刻议论起来。当然,因为内者令的缘故,也没有几个人敢明说,不过,话里话外,多是认为许家高攀了。

不管如何,许广汉在掖庭的日子的确是好过了许多。

内者令倒也是信守承诺,没有几日,就对张贺说了许广汉的事情,张贺自然不会反对,过了几日,还寻了一个机会,与许广汉说了这件事,让他安心。

许广汉这才算是踏实了。

既然是内者令迎子妇,兮君作为皇后,自然是不可能不知道,甚至于,她还特地在见到内者令时,按例赐了一些东西以为贺礼。

不过,那样议论是不可能传入贵人耳中的,因此,内者令谢过皇后的赐物之后,兮君随口问了一句:“不知君之子妇为谁家女公子?”

兮君随口一口,也就是觉得好奇而已,内者令却有些尴尬,支吾着给了一个含混地答案:“……乃故宦者丞之女。”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

150、大贵

150、大贵

九卿的第一位就是太常。

——原名奉常,孝景皇帝中六年更名太常,掌宗庙礼仪,有丞。

——这个官职可上述至五帝之时,唐虞伯夷为秩宗兼夔典乐之任。周时,此官宗伯,为春官,掌邦礼。秦改曰奉常,汉欲令国家盛大常存,故改称太常。

太常属官中就有太乐、太祝、太宰、太史、太卜、太医六令丞。

——太乐,,掌成均之法,以乐舞教国子,凡国祭飨,掌诸奏乐。

——太祝,掌六祝之辞,以祈福祥,凡国祭祀,掌读祝及迎送神。

——太宰,掌宰工鼎俎馔具之物,凡国祭祀,掌陈馔具。

——太史,掌天时、星历,凡岁将终,奏新年历,凡国有瑞应、灾异,掌记之。

——太卜,掌三兆之法,凡国祭祀、丧、娶之事,掌奏良日及时节禁忌。

——太医,掌医之政令,主医药。

不过,这六官可不是一直如此的。

——孝景皇帝中六年,奉常更名为太常的同时,太祝更名祠祀。孝武皇帝太初元年,祠祝更名庙祝,初置太卜。

——太卜是最后一个设置的官署。(注1)

不过,卜筮之事,从夏商至今,从未断绝的,上至帝王,下至庶民,无不信奉。

——涂山之兆从而夏启世,飞燕之卜顺故殷兴,百穀之筮吉故周王。王者决定诸疑,参以卜筮,断以蓍龟,不易之道也。

——当年,丞相陈平、太尉周勃等使人迎代王,代王犹豫不决,卜之龟,卦兆得大横。占曰:“大横庚庚,余为天王,夏启以光。”代王曰:“寡人固已为王矣,又何王?”卜人曰:“所谓天王者乃天子。”因此,代王才遣太后弟薄昭往长安见绛侯,之后,薄昭还报:“信矣,毋可疑者。”代王方入长安,即皇帝位,是为孝文皇帝。

帝王尚且如此,庶人自然更加信奉。

——孝武皇帝自太初元年之后,对鬼神巫觋之事愈发看重,以至于方士神巫多聚于长安,甚至往来于宫中,直至征和四年,才罢真正罢诸方士。

尽管巫蛊牵连吏民甚众,但是,神巫卜筮之事却是始终不绝——正是因为从天子到吏民都信巫蛊之事,才会引发牵连数万人的动乱……

许平君也罢,那个接连在婚前丧夫的少女也罢,对卜事都是相信的。

——至少,能卜出她们未来的吉凶……

那名少女比许平君先来,对这位卜者的事情也更清楚一些。

“……此卜出于神君之祠,甚是灵验……”少女低声地对许平君言道。

“神君?”许平君却没有听说过。

少女颇为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不过,并没有更多的表示,仍然耐心地与她解释:“神君乃长陵女子,嫁为**,生一男,数岁死,女子悲哀,岁中亦死,后见神于先后宛若(注2)。宛若祠之其室,后民亦多往祠。据闻,先帝外祖母平原君曾往祠,其后子孙以尊显。故先帝即位,即厚礼置祠之内中。闻其言,不见其人”(注3)

少女压低了声音,说得十分神秘,许平君也听说入神。

“……我亦为长陵人,家中长者云,神君之术皆行之有效,更可断人死生……昔日,冠军侯不从神君之言,不及而立即薨……”

“……宛若得神君授道,亦晓共术,百余岁尚有少容……”

“……卫太子未败一年,神君亡去……”(注4)

“……此卜方出,平常不与人行卜,唯有腊日方为五人卜……”

许平君这才知道——此事似乎并不容易。

想到母亲可能的殷殷期望,许平君有些担忧了。

注1:此处,太常属官设置的根据是《汉书.百官公卿表》。

注2:先后,兄弟妻相谓“先后”,即妯娌;宛若,字,即神君妯娌字宛若。

注3:此事出自《史记.封禅书》。

注4:此事出自《汉武故事》:【于上林凿昆明池,又起柏梁台以处神君。神君者,长陵女子也。先嫁为**,生一男。数岁死,女子悲哀悼痛之,亦死。死而有灵,其姒宛若(宛若姒之名也)祀之,遂关(通也)言语,说人家小事,颇有验。上遂祠神君请术。初,霍去病微时,数自祷于神君。神君乃见其形,自修饰,欲与去病交接。去病不肯,乃责之曰:“吾以神君清洁,故斋戒祈福,今规欲为yin,此非神明也.”因绝不复往。神君亦惭。及去病疾笃,上令为祷于神君。神君曰:“霍将军精气少,寿命弗长。吾尝欲以太一精补之,可以延年。霍将军不晓此意,遂见断绝。今病必死,非可救也。”去病竟薨。上造神君请术,行之有效,大抵不界容成也。神君以道授宛若,亦晓共术,年百余岁,貌有少容。卫太子未败一年,神君亡去。】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151、广陵王来朝

151、广陵王来朝

不管卜筮结果是如何的大贵,在元凤四年,大汉天下,论贵,没有一个女子比皇后更贵。

——在以后的数十年中,同样如此。

对兮君来说,元凤四年几乎算得上她入宫以来,过得最舒坦的一年。

——没有皇帝的压力

——没有家族的压力

——没有后宫的压力

她安安稳稳地坐在皇后的位置上,享受所有人的尊奉,却几乎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

——连掖庭都格外的安静。

——伴随着霍光的诏令,除了皇帝被隔绝于后宫之外,整个掖庭也被严密地看管了。自然而然,原本还有些心思的后宫女子立刻都熄了心思。

——最要紧的还是自己的命运啊

兮君过得很舒服,尤其是不需要见刘弗陵之后,她连最后一点不愉快都没有了。

——毕竟,刘弗陵是皇帝,是她的夫君,她是不能违逆他的。

——也正是因此,总是有一些场合,她不能回避的。

比如腊前一日的大傩。

因为皇帝的身体不好,从元凤元年开始,所有的礼仪之事都是简办的,但是,再简办,终究是有限的。

——比如说,大傩时,作为至尊的帝后二人,是不可能不同殿设幄的。

兮君已经几个月没有见到刘弗陵了,此时,坐在东边的席上,看着南面而坐的天子,兮君不由怔忡了。

——她几乎认不出刘弗陵了

——刘弗陵简直是枯瘦得脱形了

兮君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外祖父,眼中有着不敢相信的惊骇之色。

——怎么会这样?

兮君并没有想到其他,她终究是单纯的。

霍光的席位就有皇后的对面,发觉外孙女看向自己,霍光也笑着看了过去。兮君有些慌乱地低下头,随即举起自己的面前的漆杯,向霍光举杯致意。霍光笑着应了,站起身,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大将军……”

一个有些虚弱的声音忽然响起,几乎称得上低的音量,却让殿中陡然一静。

——说话的是天子。

……

——刘弗陵有多久没有在这种场合开口了?

殿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思考这个问题。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春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

152、天子之谋

152、天子之谋

“当真让广陵王来朝?”

看着霍光命人将玺书送至御史大夫寺,杜延年才迟疑地出声询问。

——广陵是远,但是,若广陵王一路驰乘,赶在岁首正旦前到长安,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尤其是那位广陵王本来也不是什么行动有矩的人。

——说白了,就是不按理出牌

——一通蛮干……搞不好,还真的能赶到

霍光笑了笑,反问杜延年:“不可?”

杜延年倒是没有想出有什么不妥的,只是,这个时候让广陵王,似乎会让人产生一些微妙的联想。

——毕竟,那位刚刚加元服的天子真的是病得很重。

“上似是……属意广陵王……”杜延年提醒霍光。

——如果刘弗陵当众说了什么传位的话来……

霍光挑了挑眉,很平静地说了一句:“属意……却不知上能否与广陵王言……”

杜延年心中一紧,抬眼看向霍光,却见霍光垂着,扶着身边的凭几,径自安坐着。

——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杜延年不敢想了。

宣室殿中,被皇帝一路攥着手腕,几乎是硬拖进内卧的皇后,在皇帝松开手之后,便迅速退到屏风旁,一脸戒备地看着皇帝。

不过从殿门到内卧这么几步,刘弗陵已经是满头满身的冷汗了。因此,再看到兮君离自己远远的却仍然满脸的戒意,他不由就笑了。

“皇后……何必如此?”刘弗陵踞坐在床边,轻笑着言道,脸色却越发地苍白了。

兮君明白刘弗陵的意思——他现在还能做什么吗?

尽管如此,兮君仍然没有放松,又退后了一步,身子几乎与屏风并齐了,之后,她才慢慢地对刘弗陵说了一句:“妾实惶恐。”

——今时今日,她是真的不想与刘弗陵面对面了……

刘弗陵的神色一黯,苍白的脸色又黯了几分。

“卿不愿见我……”刘弗陵低叹。

兮君没有出声,显然,就算是……默认了。

刘弗陵苦笑。

他有很多话想对兮君说,但是,兮君已经不愿听了。

“陛下欲与妾言何事?”兮君站在屏风旁,肃手低头,轻声询问,语气温和,却明显是一派疏离。

刘弗陵再次苦笑,不过,这一次,他随即便对兮君道:“朕从未见过广陵王……”

——这是他之前说过的话。

兮君有些不解地抬眼看向刘弗陵。

刘弗陵垂下眼,语气十分怀念:“阿翁不喜广陵王……”

“阿翁”两个字让兮君怔忡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刘弗陵是说先帝……

若是旁人说起这事,兮君恐怕还是会很有兴趣的,但是,这会儿是刘弗陵提起来的……兮君心里除了警觉,竟是连一丝好奇都欠奉了。

——这位天子对先帝的确是敬奉,但是,他对先帝的某些事情也是十分忌讳的。

再加上“广陵王”三个字,兮君不能不认为这位天子又想做什么事了。

——所以……还是想让她做什么吧……

兮君垂下头,暗暗冷笑。

刘弗陵并没有看自己的皇后,而是径自说着自己的想法。

“……阿翁对昌邑王、燕王与我,皆……尚可……对广陵王……却是不喜”刘弗陵一边回忆,一边低声言道。

说完,刘弗陵停顿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自己的皇后,很认真地说:“……阿翁所喜之人,我知也,阿翁不喜之人……我亦欲知……”

——对刘弗陵来说,他的身边不缺孝武皇帝喜欢的人。

——霍光、金日磾,甚至上官桀、桑弘羊……能在最后时刻,被孝武皇帝挑出来辅佐少主的,没一个不是孝武皇帝一向喜欢用的人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153、震惊与动心

153、震惊与动心

就如兮君不能拒绝刘弗陵要求自己同乘一样,当这位皇帝无视任何情理,坚持要求她每日上食时,她即使再惊讶,再不情愿,也是不能拒绝的。

——事实上,她也没有太好理由去拒绝。

兮君只能很认真地说:“皇后上食自有制度……”

然而,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十八岁的天子便淡淡地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辞:“中宫已有几月未上食?”

刘弗陵将身子靠在凭几上,踞坐着反问。

——数月未曾上食是兮君无法辩白的错误。

兮君抿了抿唇,片刻之后,便毫不愧疚地对刘弗陵温柔言道:“上寝疾,妾不通医药,不知宜忌,不敢上食。”

见兮君再三推拒,刘弗陵终究是按捺不下怒火了:“中宫有侍医”

相较刘弗陵怒不可遏的气势,兮君非常平静。

“中宫侍医不在中宫。”兮君仍旧一派温柔,甚至带着几分委屈的语气,却只是让刘弗陵的怒意盛。

“皇后不上食竟是朕之过乎?”刘弗陵咬牙反问。

兮君低下头,语气惶恐地回答:“妾未曾有此言。”

刘弗陵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咬着牙挤出一句话:“皇后应诏否?”

话说到这儿,兮君无可奈何了。

“上见妾即不乐,何必下此诏?”兮君无奈,“上欲言者,仅是令妾上食?”

——难道刘弗陵特地将她拉来这儿,就是为了让她每日来上食?

——很显然,这位天子的目的绝对不是让她上食

刘弗陵不由一怔。

兮君看着他,没有再开口。

“……皇后,朕欲见广陵王……”半晌,刘弗陵再次出声重复之前说过的话。

兮君不由苦笑:“妾无能为力……”

——她是皇后,不是皇太后

——除了禁中见燕饮,她根本不能见诸侯王

——况且,若是霍光有意阻止刘弗陵见广陵王,她又怎么可能会去违逆霍光的意思呢?

……

几乎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可是,刘弗陵却不是这样想的。

年青的天子摇了摇头:“卿可以……”

兮君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向天子。

——刘弗陵凭什么认为,她会相助?

——太莫名其妙了

刘弗陵轻笑:“所以……卿每日为吾上食。”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巴、蜀治南夷道。又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

154、难以压制的野心

154、难以压制的野心

元凤五年正月,广陵王刘胥来朝。

此时,孝武皇帝的六个子男中,仅有今上与广陵王两人在世,因此,虽然诸侯王来朝自有礼仪定例,但是,对今上唯一的同产,自然是格外殊礼的,礼仪极备,待遇甚优。

然而,刘胥很快就察觉了异样。

——他是除夕才到的,因此,诸侯王朝见,始到的见被省去也算正常,可是,岁正月朔旦,奉皮荐璧玉贺的法见之后,他居然连未央宫都没能再进一次

刘胥从来都不是好脾气的人,因此,反应过来,他便将大鸿胪“请”过来。

——也许的确是为了广陵王来朝一事,元凤五年的正月,大汉的大鸿胪总算是定了下来。

元凤五年新上任的大鸿胪是韦贤。

——詹事韦贤。

——与元凤三年任少府的蔡义一样,韦贤也算是今上之师。

——号称邹鲁大儒的韦贤,为人质朴少欲,家学渊源,又笃志于学,兼能《礼》、《尚书》,以《诗》教授,被征为博士,给事中,进授少帝《诗》,随即迁光禄大夫,又迁詹事。

——蔡义以《韩诗》征待诏,也许是因为不如韦贤有名气,也许是因为是是大将军幕府出身,反正同样是被征,蔡义却久久没有能够觐见,不过,起于微末的蔡义用一份上书打动了少帝,得到了觐见的机会,为其说《诗》之后,便被擢为光禄大夫给事中,进授少帝。

既是帝师之尊,刘胥就算再不高兴,也是不能失礼,因此,面对韦贤,他还是相当客气的。

“寡人素闻韦君通《礼》,故有不明,不能不问。”都说刘胥“动作无法度”,但是,都是皇子出身,都有师、傅、保跟着,再“无法度”又能差到哪儿去呢?

人家以礼相待,韦贤自然也不会失礼,很是认真地询问广陵王有何不明,是不是大鸿胪属下有所失礼……

韦贤问得很细,刘胥却有些不耐烦了。

“大鸿胪”刘胥语气粗鲁地打断了韦贤,直言相问,“诸侯王朝见天子,汉有成法,正月朔旦法见,后三日,当为王置酒,有所赐。然否?”

韦贤一听,便面露为难之色。

“……大王……”韦贤唤了一声,却是一副无从说起的样子。

刘胥推开凭几,直接站起来,在堂上来回绕了两圈,才在韦贤面前站定,很是不悦地问韦贤:“天下皆言上不豫,寡人又奉急诏而来,上竟不见寡人乎?”

韦贤连忙摆手,却没有说什么。

“大鸿胪何意?”刘胥更加不悦了。

韦贤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解释:“腊前大傩,上言欲见大王,方有诏命大王来朝,上岂会不见大王……”

“既然如此,何故不见?”刘胥直接追问。

韦贤不过是九卿而已,哪里知道皇帝究竟为什么不按制见广陵王呢?他只能支吾地回答广陵王的质疑:“……大王亦知……上不豫……”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巴、蜀治南夷道。又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

155、兴奋的刘胥、倒霉的魏相

155、兴奋的刘胥、倒霉的魏相

元凤五年五年春正月,广陵王来朝,益国万一千户,赐钱二千万,黄金二百斤,剑二,安车乘马二驷。

刘胥算得上是满载而归了。

——不仅有金钱财物,更重要的是封户

——当然,还有只有刘胥自己知道的满腹怨尤。

不过,虽然因为那份怨尤,刘胥心里兴起了原本并没有显露的一些野心,但是,刘胥毕竟没有激动到拎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重的地步。

刘胥也不认为,自己的广陵国能集聚起与汉对抗的力量,因此,他没有像燕王刘旦一样,招揽人才,赋敛铜铁作甲兵,建旌旗鼓车,数阅车骑材官兵卒……

刘胥选择了另一条路。

——巫

——就是当初引起天下动荡的巫蛊中的巫

广陵是故吴国,属楚地。

楚地本来就是巫鬼盛行。

回到广陵,刘胥便让近臣去寻比较灵验的巫觋,最后,多方比较,刘胥选择了女巫李女须。

刘胥也很谨慎,并没有让李女须立刻做祝诅之类的事情,而是让她下神。

刘胥说得含糊,然而人家女巫也没有多问一个字,一番神秘地仪式之后,就听李女须泣曰:“孝武帝下我。”

刘胥大惊,左右也是连忙拜伏在地。

不一会儿,所有人都听到那个女巫用一个苍老深沉地声音言道:“吾必令胥为天子。”

刘胥且惊且喜,跟着便连忙跪倒,泣言:“阿翁……”

然而,刘胥的声音兴起,李女须便全身颤栗,随后惨叫一声,伏倒在地。她的从者连忙上前,扶起女巫。

好半晌,李女须才缓过劲来,却是立刻就要走,直言:“大王之事,非吾能及也。”

刘胥彻底信服,再三谢过,又道再不需女巫行下神之事,李女须才不再说离开的事情。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春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Yin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156、河南卒遮道,大将军裁决

156、河南卒遮道,大将军裁决

元凤五年的春天,魏相为自己的命运忧心忡忡。

——所谓贼杀不辜,说白了,就在案治的过程,因用刑拷问而使无罪者死亡。

——又有几个官吏在治案时,不用刑呢?

——用刑之后……人死了……也实在是正常。

——至于有罪与否……谁能说得清?

魏相本就是因治Jian邪而称,历年来,经其案治之人甚众,若一一翻检,谁能说完全没有错?

——尤其是这事明显是针对他难的,难道还能是无的放矢?

魏相很清楚,在这种设好的局里,他想脱罪,是决无可能的

——唯一的希望就是有司正式案举时,不会提出太严苛的罪刑。

——然而,这个希望却是寄于他人的。

魏相不敢抱太大的期望。

事实上,有司案治的效率也真的很快。

——并不是河南的事情,而他为茂陵令时的事情,案治的是司隶校尉,很快就查清楚了事实。

接下来就不是司隶校尉的事情,人家一份案举劾章呈上,就算没有事了。

也不能说魏相不幸运。

——陵县是太常属下,因此茂陵令也属于中都官管辖,只有丞相可以论治,但是,魏相现在是河南太守,秩二千石。

——按律,吏二千石有罪须先请。如此,丞相也不能论治,只能奏上,由廷尉论。

——正因如此,丞相府与廷尉寺都不肯收司隶校尉的劾举,于是,司隶校尉将事情奏上了。

这么一通折腾,倒是让魏相看到了机会。

也是魏相将河南治理得甚好,的确是民心所向,在魏相将自己将下狱的消息传开之后,河南郡内一片哗然,不过数日,就有万余的老弱集聚到函谷关前,打算一起入关为魏相请。

那些自前来的百姓并没有过所、传符,关都尉当然不能放行,但是余人聚集也不是事,自然是一边安抚,一边上报了。

霍光对魏相的印象并不差——否则也不会将其从茂陵令迁为河南太守。

——洛阳的位置甚重,河南太守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虽然之前,因为武库令的事情,对其不满,但是,也只是针对其没有妥善处理好田千秋之子的问题,尚没有完全否定其本身的才能。

因此,接到司隶都尉的奏报,霍光便明白其中的蹊跷了。

——倒不能说是田家的报复,只是,盯着太守之位的人真的是不少。

——难得有魏相这样的,主动把机会双手奉上,自然是不知有多少人齐心要把他拉下来……

霍光当时就对杜延年笑道:“河南太守危矣”

杜延年与魏相不熟悉,对于魏相的处境并不以为然,只是笑了笑,便问霍光:“将军以为太守当下何狱?”

霍光思忖了一下,做了决定:“由丞相召列侯、将军、二千石以上议。”

杜延年将这个决定记了下来。

两人又商议决定了几件事情,霍光便站起身,看上去是准备离开了。

杜延年有些奇怪:“今日……非将军休沐……”

——霍光很少在非休沐日告休离宫的。

霍光没有在意,随口对杜延年解释:“我去幕府。”

杜延年更加奇怪了近并没有什么战事啊……

然而,霍光明显是无意再多说什么,杜延年也没有再问,收拾了一下,便送霍光离开了。

霍光离开,杜延年要处理的事情就多了,自然是顾不得多想霍光究竟为什么去幕府了。

然而,刚把之前与霍光商议好的事情交代下去,就见一个谒者匆匆赶来,看到杜延年才缓下来,喘了一口气,便疾步走到杜延年面前,焦急地奏报:“太仆,大将军车驾被卫士阻于北阙。”

杜延年吓了一跳,扔下奏书便往外走,同时一迭声问那个谒者:“可报光禄勋?”

“仆射已命人报光禄勋寺。”那名谒者气喘吁吁地跟上杜延年,勉强顺利地给了答案。

杜延年心下稍安,脚步却是一点都没有慢,同时还在思量,执金吾属下近来有没有奏报什么异常事件。

然而,直到赶到北阙,杜延年也没有想出一个头绪来,不过,看到北阙前的情形,他算是彻底安了心。

——霍光的车驾仪从前跪了一地的戍卒卫士,看着少说也有上千人。

——人数不少,但是,既然是跪着,想来就不是围攻之类的事情,顶多就是遮道请命。

安心了,杜延年便缓步走了过去。还没到霍光的车驾前,他便看到了张安世,于是,干脆转向走近张安世。

“幼公。”张安世见杜延年过来,便主动打招呼。

杜延年冲着阙门外跪着的卫士抬了抬下颌,问张安世:“子孺可知,此皆何人?所为何事?”

张安世来得比他早,自然是知道的,便直言:“皆河南卒。”

听到“河南”二字,杜延年便想到了,不禁讶然:“皆是为河南太守请?”

张安世本来正要问这事,这会儿,听到杜延年这样说,不由挑眉:“正是为河南太守请。”

随即,张安世便问:“究竟何事?”

杜延年简洁地回答:“有人告河南太守贼杀不辜,事下有司,已验实。”

张安世讶然,倒是有些明白,这些河南来京戊卫的士卒为何这样做了。

——验实。

——贼杀不辜,虽然一般也就是去官了事,但是,最重也可定为死罪的。

半晌,张安世说了一句:“河南太守有此民望,当慎之。”

——能让在京师戍卫之人如此用命,想必那位太守必然治郡甚善,算得上是良吏了。

——既然如此,又怎么可能是用无辜者拷掠过甚,以致其死的人呢?

——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总归是必须慎重的。

杜延年见张安世说得如此慎重,倒是奇怪了:“其何请?”

——总不会是怀疑有司案验有差吧?

张安世正要回答,两人就听北阙前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

“臣自请,愿复留作一年以赎太守罪。”

随即就跪着的众卫士一起顿道:“臣亦请”

河南人特有的声音在北阙前回响良久,在场的无论官吏还是一般的卫士戍卒不由都对这些人肃然起敬。

杜延年这才看到,一个军吏装束的男子长跪在霍光的车马前,双手高举,捧着一卷简册。

——霍光会怎么做呢?

这时候,不止杜延年与张安世,其他人也都看着一直立于车上的霍光。

张安世与杜延年离霍光的车还算近,因此,两人清楚地听到了霍光的吩咐:“长史,收其请书,令幕府掾来此为其等籍名”

“诺。”随侍的大将军长史立刻应声。

霍光的声音并不高,但是,也足够马车前的那人听清楚了,因此,当长史上前,取过他手上的那卷简册后,他便稽再拜,随即起身让开道路。

——霍光这样吩咐了,自然算是应下他们的请求了。

那些跪着的士卒见那人起身,便也跟着行礼起身,让开了道路。

然而,霍光的车驾并没有立刻动,直接大将军幕府的掾史来了,霍光才让御者驱车离开。

见霍光如此认真,河南戍卒倒是安心不少,主动配合着大将军府的掾史登记了自己的名籍,便依次离开北阙。

不到半个时辰,那些河南戍卒便都离开了,北阙前迅了恢复平常的样子。

张安世与杜延年相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担忧——霍光方才的神色太过深沉,明显不是真的接受请求了……

张安世有些不解:“河南太守有何不妥?”

——按说,这些戍卒的举动是有些不妥,但是,无论是举动还是要求都并不算过分,霍光不应该是那样深沉不定的态度啊……

张安世只能猜测,是那位河南太守做了什么让霍光不悦的事情。

杜延年一怔。他完全没有想到张安世居然会不知情,因此,愣了半天,杜延年才反应过来,对张安世道:“子孺不知洛阳武库令去官之事?”

张安世当然是知道的,只是,他并没有将之放在心上,因此,听杜延年这么一说,他就想起来了,神色不由微变。

——如果是那件事……就真的不好办了。

霍光的确是极不痛快地离开北阙的。

——那些戍卒的要求的确不是什么大错,但是,于他来说,却是一个大难题。

——应还是不应?

——或者说究竟是从轻还是从重……

没等霍光想明白,回到大将军幕府,就见一名属吏在马车旁等着,手上拿着的明显是驰传急报。

霍光不禁皱眉,接过奏报,直接拆开,一看之下,却勃然大怒。

“竟挟民以避罪”霍光怒不可遏地喝斥。

——这份急报正是函谷关都尉的奏报,直接送到了大将军府,

幕府众人吓了一跳,全都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不过,霍光并没有再作,而是拿着那份奏报,大步往正堂走去。

等长史处理好北阙的事情回到幕府,听说霍光火,当即便赶往正堂,却被霍家大奴拦在了堂下。

冯子都直接将一份封着“大将军之章”的文书抛给长史:“不必问了,将军已决,君将此书交太仆即可。”

长史有些不悦,却也知道,冯子都断不会在此事做什么手脚,便按捺下情绪,低声问冯子都:“大将军如何裁决?”

冯子都无所谓地回答:“河南太守下廷尉狱。”

157、何谓恩威?

157、何谓恩威?

“下延尉狱?”公孙遗吃惊地反问,“狱?”

冯子都点头确认:“廷尉——狱”

公孙遗开始同情河南太守了。

——下廷尉狱与下廷尉的意义完全不同。

秦以法国立国,汉承秦制,可以说,汉在处置违法问题上是有一套很成熟的制度。

以官吏来说,一旦被人告,那么,一般就会交给相应的部门进行调查,也就是常见的“事下有司”,之后,相应的部门就会开始调查,也就是“案”、,如果被告的这个官员的级足够——从孝文皇帝时开始,也就是秩位在二千石以那么,一般来说,除非是像周勃被告谋反那样倒霉,被孝文皇帝直接下狱案验,这个官员是不会直接被讯问,当然也不会被收捕下狱,相关部门只会调查相关的证人、搜集相应的证据。如果最后,证实这个官员确实有罪——不管是不是之前告的罪行——调查者才会向有相应的负责处罚、审判该官员的部门指控这个官员的罪行,也就是“举”,这个过程合称“案举”,也可以更简单地用一个字概括——“劾”。

因此,一旦案举,有了劾章,按制,接下来就是正常的刑罚程序。

——逮捕、验治、讯鞠、论报了。

事实上,对官员来说,案举结束,在犯罪事实上已经是无可辩解了,因此,根本不需要再对其本人进行讯问了。

——为什么二千石有罪先请是优待?

——既然已经认定有罪了,那么由上直接裁决,显然比再去狱中经受那些繁琐的程序要舒服不少。

当然,一般来说,皇帝要么不理会劾章,要么直接裁决,要么下廷尉,要么朝会公议。前两种情况自然不必多说,后两种情况,却又不同。

——朝会公议不可能久议不决,结果也会很快出来,下廷尉……就一项一项慢慢来吧

——奏请逮捕,下狱,验,讯鞠,论报……

——总而言之,真的下廷尉狱,想出来就不容易了

——而且,一旦下狱,狱吏只是验问还算好的,若是遇上穷治之徒,用刑验治……

更重要的是,霍光是将魏相下廷尉狱。

——不只是把案子交给廷尉去办,而且是直接将魏相下狱

——这已经变相地表明霍光的态度了

——廷尉将如何治狱简直是显而易见

公孙遗不能不同情魏相。

——搞不好,贼杀不辜就只是罪名之一了

——还是相对较轻的罪名

大将军幕府的北堂内室,冯子都拿着霍光的命令退下之后,室内就只剩下霍光与刘病已了。

——霍光匆匆从未央宫出来,就是因为他之前就安排了刘病已今日来见他。

虽然出了一点意外的事情,但是,那点事情显然还不到让霍光改主意的地步,因此,刘病已仍然见到了霍光。

与公孙遗一样,刘病已对霍光方才的决定也很奇怪。

一次霍光直接将人下狱,还是元凤三年的侯史吴案之后,丞相擅召中二千石以下,霍光大怒之下,将廷尉王产与少府徐仁等直接下狱,随后穷治罪名,竟至不道。

——但是,那与元凤元年的谋反案一样,是特例

霍光一向重法,行事更是鲜少逾越……

——那位河南太守做了什么?

刘病已十分疑惑。

“河南太守……大人欲兴狱?”刘病已只能这样猜测。

了那份文书,霍光的怒意稍平,因此,他挑了挑眉,反问刘病已:“曾孙何以如此虑?河南太守无大罪乎?”

对霍光的质问,刘病已并未怯场,反而笑了笑,才回答霍光:“洛阳有武库,敖仓,河南何其重也,大人岂能不托以腹心?”

霍光一怔,随即就听刘病已徐徐言道:“既是大人信重之人,又岂会轻易下狱?当是其另涉大狱……”

——就像王平、徐仁、贾胜胡。

——除了徐仁,从军正迁为廷尉的王平是霍光得用之人,贾胜胡能任左冯翊,以三辅之重,自然也不可能与霍光毫无干系。

——只是当时的情况,容不得霍光保全他们。

也是因那件事,刘病已对霍光的敬畏之心又多了一分——该狠的时候,霍光绝对不会有一丝心软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巴、蜀治南夷道。又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

158、卿不愿?

158、卿不愿?

“君方才言何?”

椒房前殿,原本一直微笑着倾听的皇后忽然诧异地抬手,向掖庭令确让他方才说的话。

张贺苦笑,随即恭恭敬敬地向皇后重复自己方才说的话:“曾孙欲为吏。”

兮君皱紧了眉头,沉吟了许久才道:“似有不妥……”

张贺不禁略感惊讶——这位皇后居然能看出刘病已的想法不妥

张贺看向皇后,抿紧了双唇,半晌才对皇后道:“臣亦觉不妥,却难以言明……”

兮君垂下眼,没有顺着张贺的意思往下说,反而问张贺:“君可允曾孙之请?”

“否。”张贺低头回答,对这位年少的皇后又有多了几分认识。

兮君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君可告大将军?”

张贺再次低头回答:“臣已告于大将军。”

殿中再次寂静下来。

虽然是在前殿,但是,之前,兮君为了方便询问刘病已的近况,将身边侍奉的近臣都分别寻了事打了出去,此时,殿上除了她与张贺,就只有几个宫人分别跽坐在角落里。只要他们两人不要高声,偌大的殿内,那些宫人绝对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悄悄地抬眼看了皇后一眼,张贺暗暗皱眉——他实在是看不透这位年少的皇后了。

作为掖庭令,张贺与皇后接触的机会还是很多。因此,与很多官吏不同,张贺从来都不认为上官皇后只是被霍光安排住在椒房殿的一个傀儡。

——霍光对后宫的事务是完全不管的。哪怕是禁止禁中与后宫的女子得幸,他也只是下了那道令,之后的具体安排,他是不管的。

——少府、掖庭的安排都是呈给皇后,用皇后用玺之后,再正式颁下的。

——椒房殿中当然有霍光安排的人,但是,是与前朝的情况不同,无论是什么事情,皇后身边的人都没有直接代为裁决的情况,很多时候,更是让少府属吏直接向皇后奏报,除非是极不好办的问题,一般来说,上官皇后都会给予答复。

——比如这一次。

今日,张贺来椒房殿并不是兴之所至,而是前来向皇后奏报今年选入宫的良家子的情况。

——哪些人直接授后宫职?哪些人只作家人子供养?哪些人自请充才人?……诸如此类的问题,虽然掖庭署可以直接安排,但是,最终还是要皇后用玺才能真正算数。

几年来,上官皇后从没有对掖庭署的奏报修改一个字,但是,也从来没有不闻不问直接用玺的情况。

正是因此,张贺对上官皇后才会越地恭敬。

——这才是为君者应有的态度

——相信臣属的判断,但是,绝对不放纵,不了解情况的时候,绝对不妄加判断。

尽管不清楚,这究竟是上官皇后自己领悟出来的行事之道,还是有人对皇后做了教导,可是,张贺很清楚一件事——明白道理与按道理去做完全是两回事

——比如说当今天子

——谁能说那位自幼聪慧的天子真的不清楚该如何与权臣相处吗?

——也许,他一清二楚,但是,他做不到

——就如当年……

……

“……掖庭令”兮君又唤了一声,眉头也皱了起来。

——她已经唤了五六声了。

这一次,张贺终于回了神。

“臣昧死”张贺惶恐地跪倒。

——只看皇后的神色就知道,他失礼了

兮君仍旧皱着眉,却没有追究张贺的罪过。她摆了摆手:“无妨。”

张贺松了一口气,再次稽谢过。

兮君抬眼看向殿外,随即便以极快的语对张贺言道:“大将军既已知此事,君且安心,不必多虑。吾闻君将嫁女孙,且为君贺。”

张贺一愣,随即就听到皇后长御在殿门处请入的声音。他连忙收摄了心神,肃手退后一步。

“入。”兮君应允。

一名长御捧着一只漆匣步入殿中,向皇后行礼,便想奉上漆匣,却被兮君抬手阻止。

“赐掖庭令。”兮君的语气十分平静。

“……诺。”长御先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才连忙低头应诺。

张贺也是十分惊愕,直到接过漆匣,才连忙稽再拜,谢过皇后的恩赐。

兮君答过礼,随后便低头继续看张贺奉上的奏书,不时地询问几个问题。等之前被指派出去的长御6续回来复命,兮君也将这次的良家子了解得差不多了。

虽然皇帝寝疾并非什么秘密,因此,这两年的良家子人数并不多,但是,终究不是没有。看着简册上那些再寻常不过的名籍,兮君心中有些无奈。

——这些女子知道自己可能的命运吗?

——后宫女爵……的确有非常的尊荣,但是,若是未能生下皇子……她们的命运甚至不如庶人家的御婢

——御婢终究可以想办法让主人放免,没有儿子的后宫却只能终生被禁锢在皇帝的陵园……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159、幸

159、幸

季春的风早是让人心放松,带着几分懒洋洋的意思,顺着廊道过来,兮君就觉得有些乏了,连原本的恼意都暂时抛开了,正觉得昏昏欲睡,便听到这么一个声音,她陡然一惊,直接打了一个寒颤。

——怎么回事?

年少的皇后终于开始专注于眼前的事情了。

“卿不愿?”

再次传入耳中的质问让兮君知道,自己方才并没有听错,而那个声音……

——分明是当今天子

定了定神,兮君将目光投向后殿前跪着的女子。

——并不是宫人或者宫婢……

——应该是掖庭中的……

兮君觉得眼熟,但是,一时想不起来她们究竟是身份,不过,兮君也没有多想,而是直接想到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她们怎么会在这儿?

想到这儿,兮君的脸色沉了下来。

跪着那几位后宫早已看到了皇后一行,本来还满怀期望,都指望着皇后来了,她们就能摆脱眼下的困境,可是,开始是皇后根本没有多看她们一眼,这会儿,皇后正眼看过来了,不过片刻,便脸色大变,几位后宫顿时被唬住了。

几人中,也有聪明一些的,见皇后变了脸色,便警醒过来,随即便明白了其中的根由,不由也跟着变了脸色。

暮春三月的夕阳下,大汉天子的寝殿前,阶上阶下,所有人的脸色都极度地难看。年少的皇后站在三重阶上,拧着眉头看着跪着阶下的后宫,神色Yin晦不明。皇后的侍御不明状况,自然都沉默着,殿前的中臣却是被皇后的脸色吓到了,而且,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眼下的状况。

兮君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松开眉心,移开眼,转身往帝寝的殿门处走去。

——殿中还有状况呢

然而,兮君的举动吓到了某些人。

“中宫婢子奉诏而来”阶下跪着一个女子忍不住扑到阶前,涕泣而言。她的音量并不高,但是,在一向肃静的帝寝前,却已然是格外的刺耳了

格外的逾矩。

那名后宫就扑在兮君的脚边,双扯住兮君衣裾,显然是生怕兮君不加理会,直接走开。

兮君不得不停下脚步——除非她想当众被扯乱衣裳就不算愉悦的心情彻底恶劣了。

——奉诏?

——这种理由也说得出来

兮君狠狠地瞪向那名后宫:“狂悖”

这两个字一出口,中宫侍御立刻明白了皇后的态度,随侍的宦者中立刻出来几人,用强硬的手段让那名后宫松开手。

衣裾刚被放开,兮君便退后一步,掸了掸衣裾,动作间,她腰间垂下的玉佩发出轻轻的叩击声,清脆悦耳。然而,兮君的神色仍旧派冷厉,目光扫过跪着的诸人——有人垂下眼,有人不甘地对望,有人满面的祈求之色。

兮君轻轻振袖,随即将双手在腹交握,下颌轻抬,嘲讽地问道:“奉何诏?”

——奉诏?

——以为这个理由能管用吗?

“朕之诏”一个清冷的声音几乎在兮君话音落下的时候,便随即响起。

“主上长乐未央。”兮君立即转身向出声的人稽首再拜。

——还能是谁呢?

刘弗陵就站在殿门前,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眼神却比前几日犀利了许多。

皇后的侍御自然是随着皇后一起行礼,可是,一众人跪了许久,既没有侍中赞礼的声音,也没有皇帝的回应。

兮君微微皱眉,却没有动弹,仍旧维持着恭顺的垂头姿态。然而,她越是显得恭顺,刘弗陵看着越不痛快。

——方才那个冷言嘲讽的人不是她吗?

——这会儿……又装什么恭顺

刘弗陵盯着兮君,眼睛也眯了起来,心思倒也简单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

160、合欢泪

160、合欢泪

(首先,谢谢wzlj1990的粉红票其次……跪地掩面……老朋友都知道的,易楚的文一向是和谐的……所以……那个啥啥啥的……大家明白的……明白就行了……最后,想要看圣清那篇文的那位朋友,计划中的新文的确是那篇,但是,得等本文完结再说了……)

“卿乃皇后。”

刘弗陵轻轻地说着,他的左手压在兮君的肩上,力量并不大,但是,却已经足够兮君顺从了。

——皇后……

——皇帝之適称皇后。

——她是他的妻

——她不能拒绝

兮君闭上眼,抵着刘弗陵的胸口的手也放了下来。

——无论刘弗陵是什么想法,她都别无选择。

闭上眼,什么都看不到,但是,感觉却更加的敏锐。

——刘弗陵放开她的肩,手指轻触她的额头,缓缓地抚过她的脸颊,最后落在她的唇上。

兮君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刘弗陵没有闭眼,但是,他的全部精神都专注在自己的皇后身他没有错认皇后的反应。

——他的皇后在害怕。

刘弗陵不由苦笑,却也有无措了。

——他不晓事的无知少年,他是皇帝,稍长,便有人教导他男女之间的事情,但是……

——大汉宗室没有委屈自己的传统

——从他第一次了解**开始,他便知道,如何让自己快乐,但是,如何让对方快乐呢?

刘弗陵不禁皱眉。

——这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情

——无论是男,还是女,取悦他,都是那些人的必须

——他都不需要知道对方的姓名、年纪……如果他乐意……甚至包括样貌……

……

刘弗陵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丝犹疑。

——虽然他从不在意,但是,他很清楚,第一夜……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即使是那些被调教过的女子,初次得幸时,也总是会难受……

——何况他这位皇后……

何况,他的这位皇后才十三岁

然而,无论如何犹疑,刘弗陵都知道,自己现在不能放开上官嫱。

——直到今天,霍光还只是含糊地说禁内后宫不得幸上,还没有把皇后明确地指出来。

——尽管皇后的确是属于后宫的,但是,既然霍光说得含混,既然所有人都猜测霍光是为了让皇后专宠,他自然也可以这样猜测……可以这样去做

——可是,上官嫱并不愿意……

——现在,她只是一时没有缓过神来,一旦她想到了其中的关键……

刘弗陵很清楚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

想到这儿,刘弗陵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放手。

——此时此刻,他在宫中,已经无别无选择了

——如果不能让上官嫱站在他的一边,他什么都不能做

——什么都做不到

——就如广陵王来朝那次

——即使让霍光松口了,又能如何?

——四十年宿卫宫禁的经历,足以让霍光明白地选择不惹眼却肯定有效的对策,化解他的任何谋算

——他没有胜算的

从霍光禀报广陵请还国的上书开始,刘弗陵认输了

——他胜不了霍光

——从一开始,占着先帝的遗诏,到现在,掌着宫禁与京师的宿卫大权,霍光没有给他留一丝的余地。

——现在,霍光……

——只需要等待

——他不需要背负任何不安与愧疚

——他做的一切都没有违背君臣的大义

——甚至……甚至没有逾越大司马大将军的职权

……

——大司马大将军……

从真正了解这个职位开始,刘弗陵就无时无刻不在怀疑——他的皇考是不是还给霍光留了不为人所知的遗诏

——他的皇考究竟用什么保证霍光的忠心?

——对他的忠心……对大汉的忠心

——尤其是在他根本不能执掌权力的情况下

——他的皇考究竟还有什么倚仗?

——或者……从一开始……他就是……

——弃子?

……

刘弗陵想不通,但是,他知道,他现在唯一还能做的就遗诏

——除了孝文皇帝那种情况,大汉的嗣君都是由皇帝决定的

——他可以指定他的为后之人

——可是,既然是遗诏,既然霍光现在已经布置到这个地步了……他能寄望的就是自己的生前了

——身后……

——他的皇后就是关键了

汉制,皇帝崩,皇后召三公典丧事,梓宫殡,三公奏《尚书顾命》,皇太子即皇帝位。

——安梓宫时,群臣皆在左右,只有那个时候,由皇后宣布遗诏,才可能决定继位之人

——否则……

——事情肯定是按霍光的意思进行

——霍光的意思……

刘弗陵几乎想冷笑了。

——霍光在嗣君的人选上,总归不会与他是同一样个想法的

……

——真到了那一日,只有皇后还能有资格制约霍光了……

正因为如此,刘弗陵需要让上官嫱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可

——他的皇后不信他

——他的皇后不会愿意为他与霍光对抗的……

刘弗陵花了数月,也没有能够让上官嫱的心稍稍靠向他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161、突变的病情

、突变的病情

j199o……你的问题嘛……脸红……强词夺,我这么写了就是合理的认真解释的话……看本章吧……提示一下,别忘了刘弗陵的妈是谁,更别忘了,他的妈做过什么……)

兮君的状况并没有倚华担心的那么糟。

——至少,回到椒房殿,沐浴更衣,又睡了一觉之后,兮君的神色便没有什么异常了。

——没有任何的不适。

只醒过来之后,年少的皇后再次要求沐浴。

椒房殿中是一直备着热水的,准备好沐浴的一切之后,长御才前来请示皇后。

扶着长御的手走到沐浴的室内,兮君忽然吩咐长御:“召侍医。”

“……诺。”随侍的长御愣了一下,才低头应下,随即便退了下去。

出了殿门,那名长御也没有吩咐谒者,而是直接去见了倚华。

“侍医?”倚华讶然。

“正是。”那名长御却有些着急,“中宫若知……”

“无妨”倚华微笑,“汝且去命内谒者召义姬。”

见倚华一派笃定,那名长御的心中稍安,定了定神,便与倚华别过,去见内谒者令,传皇后诏了。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巴、蜀治南夷道。又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春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Yin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春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162、真话

6、真话

宣室殿

霍光与张安世站在后殿的廊下,太医、宦者……不停地进出,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那两人。

相较霍光神色平淡的样子,张安世的神色就惊惶多了。

尤其是看着宦者不停地送出带血的水盆,张安世是真的觉得惊恐了。

“……大……大将军……”张安世忍不住唤了一声。

——真的没事吗?

——真的不需要进殿看着吗?

——虽然也知道,自己在殿没有任何用处,但是,亲眼看着……总是能安心一些吧……

——却也只是安心一些而已了

张安世在心里不停地劝着自己,也实在是说不出更多的话了。

霍光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张安世,随即挑眉轻笑:“子孺有何言?”

张安世本就拿不定主意,哪里能说出什么具体的话来,于是,当朝右将军期期艾艾了半天,也没能挤出一个有意义的字来,最后,干脆闭嘴不言语了。

见张安世不说话了,霍光也没有再追问。

孝武皇帝,景帝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巴、蜀治南夷道。又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春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Yin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春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又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秋,燕王定国有罪,自杀。

163、真相

163、真相

刘弗陵是聪明的。

他很清楚,自己没有资格否定霍光的决定,因此,尽管怒不可遏,但是,当霍光真到了他面前,他却没有发火。

——他只能期望霍光的宽容。

他的寝殿中,除了皇帝应有的陈设之物,便只有当年他的母亲留下的东西了。

对于刘弗陵来说,那些东西是他唯一仅有的……

——未央宫的一草一木都是属于大汉天子的。

——不是他的

正是因为存了这样的想法,刘弗陵才会是因为太医的翻查而格外愤怒。

——他的母亲怎么会害他

刘弗陵认为霍光只是想确保他的身边没有什么“不应该有”的东西。

——当然,也可能是再次警告他。

——他昨日对掖庭中人所作的要求,霍光肯定已经知道了。

刘弗陵没有想到霍光会问他不是想听真话?

——真话?

——他怎么可能不想听?

——可是……

——可是,霍光说的会是真话吗?

刘弗陵盯着霍光,想知道他究竟会说什么。

霍光没有说什么,反而先问一个问题:“陛下昨夜所用为何香?”

“合欢”刘弗陵答得十分爽快。

——他丝毫不认为自己在那件事有任何不对

就像刘弗陵一直盯着霍光一样,霍光的目光也没有离开刘弗陵的脸。

在发现刘弗的确不认为自己用香有什么问题之后,霍光叹了一口气,带着几分困惑问刘弗陵:“上以为是合欢?”

刘弗陵不悦地反诘:“大将军以为是何?”

霍光笑了笑,随即轻声言道:“少府已久未上合欢之类诸香……”

——原因也是众所周知的。

——如今,年青的天子不宜*房。

——既然有此忌,少府太医自然不会合此类的香料。

——哪怕是合了,也是绝对不会进上的。

刘弗陵有些明白霍光的意思了。

——那个香有问题……

……

——但是……

刘弗陵轻轻冷笑。

——他根本不认为自己用的香会有什么问题

“大将军……”刘弗陵气极反笑,但是,窒闷的感觉让他极度难受,强忍不咳起来已是极限,想要完出一句话?——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喘息了一会儿,刘弗陵才冷笑着对霍光道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盗边。

164、李家的兴亡

164、李家的兴亡

霍光记得李家如何在朝中兴起的。

——那是烈侯薨后。

到元封五年,卫青的病已经拖了很久,久到那位天子虽然不愿相信,但是,当一刻到来时,他已经可以接受了。

——即使如此,那位天子仍然在甘泉宫待了年末。

在甘泉宫,孝武皇帝分置十三州部,皆置刺史,又以名臣文武欲尽,下诏:“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驾之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才、异等可为将、相及使绝国者。”

总而言之,对卫青的薨逝,刘彻并没有完全不能接受的表现。

——那位天子十分平静地处理着之前没有完成的事情。

元封六年,卫长公主卒。

之后,方回长安的皇帝在冬天再次出巡,行幸回中。春,作山宫。

三月,皇帝行幸河东,祠后土。诏曰:“朕礼山,昆田出珍物,化或为黄金。祭后土,神光三烛。其赦汾Yin殊死以下,赐天下贫民布、帛,人一匹。”

随后因为益州、昆明反,赦京师亡命令从军,遣拔胡将军郭昌将以击之。

夏,京师民观角抵于上林平乐馆。

就是在上林平乐馆,李延年用一曲《倾国倾城》将自己的妹妹推到宠姬之列。

当时,霍光已经是奉车都尉、光禄大夫了,随侍天子左右的他不能不承认,善歌舞的李氏兄妹的确令人惊艳的资本。

——李延年善歌,本就擅作新声,而当时孝武皇帝方兴天地祠,又因郊祀无乐,而欲造乐诗歌弦之。当时已经是天子幸臣的李延年弦次初诗,作好音,由此而佩二千石印,号协声律。

——李夫人本来就是因为善歌舞而被平阳公主推荐给天子。

——很多人都知道李夫人是天子宠姬,却很少有人知道,这位天子宠姬早在元鼎年间就已经入永巷了。

——元鼎二年,平阳公主的第二任丈夫汝Yin侯夏侯颇,坐尚公主,与父御婢Jian罪,自杀,国除。

——丧夫的平阳公主只是想与皇帝搞好关系,自然难免投其所好。对皇帝来说,对于自家姊妹的合理期望,自然也是不能拒绝的。

——收下平阳公主所荐的美人,也就表明了他们姊弟之间的亲近。

——皆大欢喜

——至于那个美人是不是得幸……

——那就不是平阳公主能决定的了

——就如孝景皇帝的长姊,长公主刘嫖,那位长公主给孝景皇帝也进献过很多美人,孝景皇帝也都收下了,但是,有几个得宠的?

——反正孝景皇帝的十四个子男,没有一个是其长姊所送的美人生的

——虽然不曾得宠,但是,李夫人入永巷后,本来坐法腐,给事狗监的李延年也被天子重新安排了更好的职位,也是因此,李延年才有机会用自己在歌乐上的才华得到孝武皇帝的青眼。

——元鼎六年之后,李延年以天子幸臣的身份,开始展露头角。

霍光听过宫婢的议论——协律都尉俨然就是今日韩嫣。

——那是霍光第一次听说“韩嫣”这个姓名。

——未央宫,每日里得宠、失宠的人不计其数,一个已经死了十几年的幸臣……哪怕曾经非常得宠,又有几个人会去谈论了?更不必说,韩嫣还是被皇太后赐死的。其中的忌讳如何,宫中谁又不知?

想到这儿,霍光倒是有些想笑了。

——再如何像韩嫣也不是韩嫣啊

——否则,同样的罪名,韩嫣是被赐死,李延年兄弟却是族……

——但是,李延年的确比韩嫣聪明

——那位协律都尉抓住了机会,在皇帝最空虚的时候抬出了自己的妹妹。

……

——很多人都以豆蔻年华是最美的,但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怎么可能比盛开的鲜花更夺目吗?

即使是现在,霍光也不能不承认,那一天,在平乐馆,李夫人的出场惊艳无比,当真是夺人心魂

外面,民众大声喧闹,热情欢快的气氛几乎是直冲云霄,室内,歌舞齐作,官吏趋奉,年过半百的天子自然也笑着,但是,眼中的落寞却是瞒不过亲近之人的。

就是在一片喧嚣中,乐声陡然一静,众人都是一愣,随即就听到熟悉的清亮之声由远及近,渐渐清晰。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没有伴乐,只有李延年的清亮歌声,却又不见李延年的身影,片刻之后,在越来越清晰的歌声中,一个青色的人影缓缓步入堂上,赤祼的双足纤细白皙,身上的交输曲裾深衣束腰深深,有着异常宽大的衣袖,却没有一件金珠玉饰,黑亮的头随意地散着,一阵风过,衣裳鼓动,丝轻飘,仿若仙人。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呆了,包括皇帝。

直到那个人影走到皇帝席下,缓缓下拜,伴着一阵轻微的细碎铃声,皇帝才忽然回神。

“妾伏祈陛下万世如意……”清雅的声音比之李延年毫不逊色。

……

从此,李夫人从永巷中默默无闻的一员成为皇帝的宠姬夫人。

宫人们都说,从王夫人卒后,永巷中再没有称得上受宠的女子,李夫人成了第一个。

当时,卫皇后也罢,皇太子也罢,甚至包括霍光,都没有太在意这个宠姬。

——顶多也就第二个王夫人……

——再者,皇太子已经二十四岁了。

——皇帝有宠姬、爱子,又能如何呢?

直到,李夫人有了身孕,离宫就馆,霍光都没有在意。

然而,李夫人的兄长李广利的拜将,让霍光警觉起来。

——宠幸若王夫人,也没有惠及王家人……

——若是皇帝真的打算抬举李家……

并不是只有霍光一个人这样想,很多次,霍光都听到过背人的角落中传出议论声。

——李家会不会取代卫氏……

没等霍光将自己的担忧告诉卫氏,李广利败了……李夫人惊惧之下,早产了……

孝武皇帝却丝毫没有顾惜李夫人的情况,直接下诏,遮玉门,“军有敢入者,辄斩之”。

——从元光五年开始,二十七年来,那位天子何曾接过战败的消息?

孝武皇帝的震怒让宫中的窃窃私语顿时消失无踪。

——卫氏的根基是皇帝的宠信,但是,那份宠信的根基是什么?

——军功

——想取代卫氏?

起来也不算难吧……

——讨皇帝的欢心,然后,建立足够的军功

——孰轻孰重呢?

——这就有些难说了……

——毕竟,如果你能让梦日入怀而生的孝武皇帝喜欢到指着日食,说这是大喜事,甚至因为你在日食前后所做的事情大赦天下,因为之前已经赏过的功劳而再次益封赏你……简而言之,就是,你能让那位自私、猜疑、暴虐……的大汉天子因为你的事情,睁着眼睛对全天下,包括他自己,说瞎话

——那么,有没有军功也许真的的不算重要……

——不过,谁又能说得清,那位皇帝对你的喜欢不是因为你之前的军功给他足够的虚荣呢?

——不过,很显然,太初二年的李氏,两者,一样都没有占到……

李夫人支撑不住,身体迅的败坏下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皇帝并没有免去李广利的将军。

太初三年,李广利再次出征大宛,这一次,他胜了。但是,李夫人没有等到长兄的喜讯。

也算幸运,她也没有等到另外两个兄弟的噩耗。

——就在李广利再次出征之后,李夫人终于没能继续撑下去,在她卒后,李延年与其弟李季,因为与中人乱,兄弟皆被族……

——李广利凯旋,回到京师,面对的却是亲人尽亡的悲惨局面。

——哪怕是李广利一次就封八千户的海西侯,也不能改变,李家被皇帝厌弃的格局。

直到天汉二年夏,五月,遣2师将军广利以三万骑出酒泉,击右贤王于天山,得胡虏万馀级而还。又遣因杅将军出西河,与强弩都尉路博德会涿涂山,无所得。

这一战,骑都尉李陵将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与单于战,李陵兵败,降匈奴。

就在这李陵兵败降敌这件事的处理上,孝武皇帝被认为过于偏袒李广利了。

——虽然得虏万馀级,但是,李广利所部在还师途中被匈奴大围困,汉军乏食数日,死伤者多。最后,还是假司马陇西赵充国与士百馀人溃围陷陈,李广利引兵随之,才得以突围。汉兵物故什六七,赵充国身被二十馀创

于是,朝中投向李广利的人越来越多了。

——或者说,是投向皇子刘髆的人越来越多了。

就在某些议论——比如孝景皇帝废长立幼的旧事——越来越多的时候,天汉四年,七岁的刘髆受封昌邑王,随即就国。

……

这一切的一切,与征和三年的那次李广利家被族又有多少不同呢?

……

没有多少人知道,天汉二年,春,天子幸东海,还幸回中,在路过河间国时,因为望气者之言,天子带回过了个赵女。

(对这章有疑问的朋友,可以在评论区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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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溯源之巫蛊

165、溯源之巫蛊

(努力码字,尽量三更)

将李家的兴亡与赵婕妤的经历结合到一起,霍光渐渐理出一条清晰的脉络。

随着那条脉络的清晰,当朝大司马大将军的额头上清晰地暴起了青筋。

——河冰结合,非一之日寒;积土成山,非斯须之作。

霍光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征和二年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为什么征和二年之后,先帝会那样的疯狂?

……

——有什么比自己一时大意,以至于爱子丧生,更能让一位老者伤心的?

……

霍光一直以为,赵婕妤图谋甚大,然而,事实上呢?

——有一家人图谋得更大

——甚至更早

……

霍光默默地站宣室殿前,心中不停地盘算着。

——李家是从卫青死后就开始布这个局了

不论是李延年还是李夫人,既然身处禁中,就不会看不出来——卫氏的一切尊荣不在于皇后、不在于皇太子,而在于那个在人前几乎从来不参与任何议论的大司马大将军

——当那位大司马大将军逝去……

——失去了根基的卫氏还能立得稳吗?

……

来,卫青之后,还有霍去病,但是,那位大司马骠骑将军死得太早了……

——除了那两人,卫氏之中竟是没有一个人能让皇帝入眼

……

——其实,不只是李氏……

——只不过,只有李氏做到了……

……

——李夫人迅速得宠,之后,李广利拜将

……

——这俨然就是当年卫氏兴起的翻版

——怎么能怪朝中、宫中,顿时议论不断呢?

当年,霍光便为此忧心忡忡,现在,再回想起来,他仍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初时,李广利第一次征宛就凯旋还京……

——会是什么样的格局?

……

——当然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霍光不禁冷笑。

——胜了又如何呢?

——生了皇子又如何呢?

——李夫人一共就三个兄弟,一次就族了两个

——剩下一个李广利,又能成什么气候?

——即使是没有换将,又能说明什么呢?

侍奉孝武皇帝近三十年,霍光很明白孝武皇帝当年不换李广利的原因。

——不是因为什么宠姬、爱子的情面

为了皇帝自己的面子

——不过区区一个西域的小国,值得大汉动用什么名将吗?

——所以,哪怕有赵破奴、路博德这样人在,孝武皇帝也不会派他们去的

——败,不是因为大汉的军力差,而是因为皇帝大意了

——他李广利就是一个废物,只要皇帝上心了,他也一定能赢

——再说,对付那么一个宛国……废物还不够吗?

因此,李广利胜了,皇帝有了面子,自然不会少了他的赏。

——可是,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李广利连出入禁中的资格都没有,还能谈得上其它吗?

因此,太初四年之后,虽然李广利十分风光,但是,朝堂之上,根本没有人认为,李家能与卫家相比。

——毕竟,卫家还有皇太子

——毕竟,皇帝又有了新的宠姬。

——还是两位

——李家……还重要吗?

霍光细细地推敲着。

在霍光的印象中,李广利从来不是一个精明的人,更不必将帅之才了。

——李家诸人中,谈得上聪明的,只有李延年与李夫人。

——也正是因此,在李夫人卒,李延年被族之后,宫中没有人认为李家还能如何。

李夫人还有一个儿子

——但是,且不说那个皇子能不能养大,就是养大了又如何呢?

——宠姬之子又不是只有刘髆一个,王夫人的齐怀王不也是吗?

——不也就是封个诸侯王而已吗?

无论如何,在太初四年,乃至以后的数年之中,没有人会认为,皇太子的地位会动摇。

着年迈的天子,谁又会认为,卫氏会有任何的危脸呢?

——哪怕是天汉二年,那个赵女入宫,得幸。

迎着刺眼的阳光,霍光眯起眼,心中有了一份笃定。

——天汉二年,夏,五月,贰师将军三万骑出酒泉,与右贤王战于天山,斩首虏万余级。。

——天汉三年,春,三月,行幸泰山,修封,祀明堂,因受计。还幸北地,祠常山,瘗玄玉。

……

——就在李广利再次领军且获得首虏,那个赵女入宫了,。

……

——这其中真的没有问题?

——皇帝东巡,路过河间也是一两次,怎么偏偏就在那一次,有望气者言此地有奇女子呢?而且,那个赵女两手皆拳,偏偏皇帝一出手,她的手便伸开……

霍光不认为,这其中完全没有蹊跷。

——不说别的,双手真的一直握拳握了十几年,指甲什么还能见人吗?

不必说,那个赵女还是罪人之女。

——其父坐法宫刑,为中黄门,死长安,葬雍门。

绝的是,赵家根本没有什么人

——就是今上即位,满天下,能找出来的赵氏亲族,居然只有那个中黄门之姊

……

——还有比这样的出身更合适的棋子吗?

当时的掖庭之中,有尹、邢二人得宠,却远淡不上专宠,时不时地还出个丽娟之类的人物。因此,那个赵女入宫时,根本没有人在意。

——不过是入掖庭而已,连个正经的名位都没有,只能依着她的事迹,称一声“拳夫人”。

起来,身份也就比丽娟那样的宫人高那么一丁点。

——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再说了,尹婕妤与邢娙娥那么受宠,也没能生下一男半女……

——无子的宠姬再得宠……又能如何?

因此,当时,无论是皇后,还是皇太子,包括霍光,都没有认为那个赵女会如何,反而是李广利与皇子髆的受宠,更让他们在意。

——天汉三年,秋,匈奴入雁门。太守坐畏忄耎弃市

——天汉四年,春,发天下七科谪及勇敢士,遣贰师将军李广利将六万骑、步兵七万人出朔方,因杅将军公孙敖万骑、步兵三万人出雁门,游击将军韩说步兵三万人出五原,强弩都尉路博德步兵万余人与贰师会。李广利与单于战余吾水上连日,公孙敖与左贤王战不利,皆引还。韩说无所得。

——因为孝武皇帝再次重用李广利,刘据激烈地反对这次出兵。

——自然,反对是没有用的,但是,就是在这年四月,李广利出兵之后,刘髆受封昌邑王,就国。

——孝武皇帝很明白地用自己的方式,安抚了自己的长子。

刺眼的阳光下,霍光的手不禁颤了起来。

——也是从那时起,对皇太子与卫氏相关人等的攻击开始了。

——挑拨皇太子与皇帝的关系,自然是不必说的,其它的呢?

——太始元年,公孙敖有罪,又坐妻为巫蛊,腰斩,族。

——被俘十年才从匈奴逃回的赵破奴,坐巫蛊,族。

……

——直到征和二年,公孙贺父子坐巫蛊,家族;诸邑公主与阳石公主坐巫蛊诛

……

——巫蛊……

……

想到孝武皇帝对巫蛊的忌讳,霍光忍不住抬手捂住双眼。

——天汉元年,秋,闭城门大搜。

——天汉二年,秋,止禁巫祠道中者。大搜。

……

——河间……

——赵……

……

——正是因孝武皇帝对巫蛊是那样的忌讳,所以,那些才能布置出这样的一个局

……

——征和元年,冬十一月,发三辅骑士大搜上林,闭长安城门索,十一日乃解。巫蛊起。

——当江充将巫蛊的嫌疑一步步引向宫中之人时,那场祸乱就已经是注定的了

……

——那些费了七八年的时间,布置下了一张密实的大网,而网中的鱼……却……始终没有察觉

……

——以有备算无备……

——当鱼发现危险时……再挣扎……再有力量……也终究是迟了

……

——鱼死了……

——养鱼之人难道真的对那张网毫无察觉吗?

……

霍光放下手,努力地瞪大眼睛。

——不是的

——如果是,为什么会有太始三年刘弗陵的出生?

——如果是,为什么征和二年,江充被杀,苏文却能逃回,而与此同时,刘屈氂还在长安城中,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直到太子的人马冲到丞相府,才仓皇出逃,连印绶都丢失了?

……

——女子弱,为母则强

——那个赵女即使只是棋子,当自己真的有儿子之后,怎么可能真的甘心一辈为人利用?

——她能为了得到孝武皇帝的关注,不惜让自己的儿子十四个月才出生,她又有什么不敢做的?

霍光低头失笑,眼中却啜着泪花。

——那位天子是将一盘已经支离破碎的局送到了长子的面前

——谁料……竟然会是那样的结果……

……

——所以,那位天子才会那样的疯狂报复……

……

征和三年的夏天,当孝武皇帝在延凉冰室,因为一身的蘅芜香而将内外侍者全部笞死时,就注定了李家的结局了

——想提醒丧子的皇帝,他还有别的爱子?

——就如没有人能取代卫青、霍去病的墓冢在茂陵的位置一样,任何一个皇子也不可能取代长子在孝武皇帝心中的份量。

166、他岂能不敢?!

第二更】

——征和三年……

霍光至今都记得,那个盛夏的午后,延凉冰室一片清凉,更让人感觉寒冷的却是因为痛失爱子而迅苍老的那位天子周身的杀意。

——香气幽远的蘅芜香在森森的凉意透出一丝细细的甜。

——这本来就是夏日常用的熏香,但是,孝武皇帝是从来都不用。

——李夫人在世时,一年四季都只用蘅芜香,她的寝殿总是被这种带着凉意的甜香所萦绕※

所有的黄门、宦者都说不曾进过,甚至有人怯怯地提出鬼神之说。

“笞”

然而,就是在听到那个说辞之后,孝武皇帝森冷地吐出了一个字。

霍光闭上眼。

终于有些明白了。

——鬼神?

——都以为孝武皇帝敬畏鬼神,但是,那位天子真的敬畏鬼神吗?

——尤其是在与卫氏相关的事情上

——连需要天子素服的日食都不过而而

——何况其它?

——借着蘅芜香让孝武皇帝想起李夫人?

——进而想起昌邑王?

——很好的算计

——但是,若是孝武皇帝从一开始就明白他们的算计呢?

……

——那弥久不散的香气只能提醒孝武皇帝,因为他一时的大意,以至于让李家成功布下的那张害了长子的命

……

——因此,卫太子死后,没等李广利与刘屈氂将卫氏赶尽杀绝,他们两家先被族了。

——想来,当时,那个赵女该是十分得意吧……

霍光缓缓地摇头。

——不……

——那个赵女该是害怕的

……

——怎么可能不害怕?

——太初三年,二次征宛,说是了六万余人出关,但是,那都是些什么人啊?

——赦囚徒,恶少年及边骑,岁馀而出敦煌者六万人,负私从者不与,牛十万,马三万匹,驴、橐驼以万数,赍粮、兵弩甚设。天下Sao动,转相奉伐宛五十馀校尉。宛城无井,汲城外流水,于是遣水工徙其城下水,空以穴其城。益戍甲卒十八万酒泉、张掖北,置居延、休屠屯兵以卫酒泉,而天下吏有罪者、亡命者及赘婿、贾人、故有市籍、父母大父母有市籍者凡七科,适为兵;及载Я给2师,转车人徒相连属;而拜习马者二人为执、驱马校尉,备破宛择取其善马云。

——简而言之,李广利第二次征宛时,虽然人数众多,但是,除了孝武皇帝亲自配备的校尉之类的军吏,其他都是乌合之众

——还不如太初元年呢

——好歹,那一次还有属国出的六千骑呢

……

——所以,太初三年,孝武皇帝族李氏兄弟,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是,征和三年呢?

——征和三年,三月,遣李广利将七万人出五原,商丘成将二万人出西河,马通将四万骑出酒泉,击匈奴。

——对付匈奴,大汉哪一次动用的不是精锐士卒?

——哪怕是步军,也必然是千锤百炼的精兵。

——七万人啊

不必提,还有同时出征的二万人与四万骑

——元狩四年,卫青与霍去病北度大漠,击匈奴,也不过是一人领了五万领

……

——李广利是将军,又是出征在外,那是连君命都有所不受的时候

——那种时候,孝武皇帝就敢族了刘屈氂家,将李广利的妻、子全部系狱

……

当时,刘屈氂被族,李广利家人收系诏狱时,霍光不无痛快之意,但是,事后再想,他也不能不承认——真的是太冒险了

——李广利投降匈奴还是算是是后果轻的了

——那个时候,李广利万一死心眼,挥师南下,再来个“清君侧”什么的……

……

——不要说,孝武皇帝完全不清楚这样的可能

——那位皇帝是什么人?

……

——或许……

——或许……那才是孝武皇帝期待的……

……

——只是,李广利终究不是刘姓宗室,他最多也只是想用军功平复孝武皇帝的怒意……

——即使是投降,也不能完李广利的错。

——征和三年,六月壬寅,刘屈屈氂厨车以徇,要斩东市,妻子枭华阳街。不过,李广利的家人还只是收系。消息泄露,李广利听说之后,自然忧惧不已,正好其掾胡亚夫也是避罪从军,便游说李广利:“夫人、室家皆在吏,若还,不称意,适与狱会,郅居以北,可复得见乎”李广利狐疑难决,不过,还是听了胡亚夫的劝,深入要功,大军遂北至郅居水上。然而,匈奴早已退去,李广利便遣护军将二万骑度郅居之水,却正好撞上了左贤王、左大将带领的二万骑。匈奴是早有准备,与汉军合战一日,却被汉军杀了左大将,死伤也甚众。然而,就在这时,李广利的军长史与决眭都尉煇渠侯谋划:“将军怀异心,欲危众求功,恐必败。”计划一起将李广利抓了,却被李广利得知,于是,李广利当即斩杀长史,随即引兵还至燕然山。士气可鼓不可泄。明明占着上风却撤退,汉军的士气一落千丈,而匈奴单于却趁机自将五万骑阻击李广利的大军,两军相杀伤甚众;到了夜里,匈奴又在汉军的前路挖了深数尺的沟堑,之后再从后急击之,汉军大乱败;李广利遂降。单于素知其汉大将,以女妻之,尊宠在卫律上。

——到此,自然而然,无论李广利对刘屈氂夫人的所作所为是否知情,李家都族定了

……

——不过,倒也不能说李广利的选择不是聪明之举……

——只看后来的情况就知道,不要说身有嫌疑的李家,就是不过恰逢其会的商丘成、马通等人,又有哪个落得善终的?

——马通还是孝武皇帝自己派去办事的

……

事到如今,霍光不能不承认了。

——征和二年之后的孝武皇帝,根本不是在用皇帝的身份考虑事情

——他就是一个痛失爱子,亟待泄、报复的老人

——他的爱子死得不明不白,那么,他也就不需要任何真相了

——所有人,所有在那件事上有嫌疑的人,都去死吧

——也许其也有无辜受累的人,但是,那又如何呢?

——他是天子啊

来就操纵着天下所有人的生死

何况那些人就算不曾投向李氏,但是,又有哪一个是真的无辜的?

……

——无辜受累的人早在征和二年就死了

霍光想到了田仁,想到了暴胜之,想到了任安……

——他们才真的算得上无辜

——因此,他们死得更早

……

——他们的死已经说明,那位天子在盛怒之下,是毫无道理可讲的

……

——难道在卫太子死后,孝武皇帝的怒意会减少半分吗?

……

——怎么可能呢?

霍光仰起头。

——都说那位天子寡情、暴虐、猜忌……但是……

——他何尝不是费尽心力地维持卫氏与太子的地位?

——都说那位天子不满意卫太子的仁厚,但是……

——他的确亲口承诺过“太子敦重好静,必能安天下,不使朕忧。欲求守之主,安有贤于太子者乎”

——从元狩六年到天汉四年,那位天子不是真的对自己的其它子男毫不在意,只是,那些子男,始终不及长子在他心的份量

——那是他二十九岁才得的长子

——那是卫氏所出的太子

——那位天子的确不在意卫氏

——大汉历经六世,哪一位皇后的父亲不封侯?

——只有卫氏。

——但是,卫氏也不只是皇后与太子的卫氏

——卫青、霍去病都是卫家人

——那位天子的确是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卫青、霍去病留下的卫氏。

——包括地位,包括未来……

……

——得宠的后宫死了。

——方兴起的家族便有两人被族。

——宠爱的少子立刻封王就国……

宠也是没有兄弟姊妹,宗族行加到一起就没有几个人的女子

——尧母门又岂止是立给卫氏一家看的?

……

——还要那位天子怎么做?

……

——可是,他小心再小心……

……

——仍然没能保住……

……

——已经失去很多,最后,连小心守护的唯一一点念想也没有了……

……

——除了绝望、疯狂……他还能如何?

……

霍光直觉得双眼干涩无比,心一下又一下地撞着已经疼的胸膛。

此时,他不能不佩服先帝了。

——即使是疯狂,即使是绝望,他也没有真的失去为人君主的判断力

——或者说,他太有自信了。

——哪怕是在大狱未止的时候,哪怕是李广利与刘屈氂刚刚在朝清理过异己,他也敢再次清理他们的人

——他敢杀,就不怕天下大乱

……

——孝武皇帝敢……他敢吗?

霍光扪心自问,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个敢字。

可为什么不敢?

——今时今日,他手的权力比孝武皇帝当时少半分吗?

——他为什么不敢?

霍光攥紧了拳,转身看向北方。

——今时今日,他可以不敢吗?

——他岂能不敢?

167、终结

167、终结【第三更】

元凤五年的夏天如期而至。

这一年又不是风调雨顺的年景。

——大旱。

六月,三辅及郡国恶少年吏有告劾亡者,屯辽东。

秋,罢象郡,分属郁林、牂柯。

朝堂之上,一切如常,没有任何人觉得异常,也没有任何人觉得会有什么变化。

——皇帝仍然寝疾,不能理政。

——但是,都十年有余了,大汉上下都习惯了大司马大将军秉政的格局。

——所以,有什么异常呢?

公卿百官都习惯了皇帝病重的情况,再看看霍光不紧不慢,也不提准备其它事情

的样子。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

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

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

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

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

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

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

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

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

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

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

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徕服;

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

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

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

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

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

嫚,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

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

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

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

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巴、蜀治南夷道。又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

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虏七百级。广、敖失

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

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

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

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

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

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

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

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

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

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

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

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

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

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

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

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

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春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Yin阳不变,

物不畅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

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

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

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春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

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藩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

遂西至符离,获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又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秋,燕王定国有罪,自杀。

三年春,罢苍海郡。

三月,诏曰:“夫刑罚所以防Jian也,内长文所以见爱也。以百姓之未洽于教

化,朕嘉与士大夫日新厥业,祗而不解。其赦天下。”

夏,匈奴入代,杀太守;入雁门,杀略千余人。

六月庚午,皇太后崩。

秋,罢西南夷,城朔方城。令民大酺五日。

四年冬,行幸甘泉。

夏,匈奴入代、定襄、上郡,杀略数千人。

1、许婚

1、许婚

“暴室啬夫之女?”

“然”

相较张贺毫不掩饰的喜悦,张安世却不由皱眉:“暴室啬夫……”

——他的兄长是不是矫往过正了?

——暴室乃掖庭属下,是主织作染练的官署,另外,宫中妇人有疾病及后妃之有罪者亦居此室。

——掖庭八丞中就有一丞专门主管暴室。

——暴室啬夫……听着已经不错了,大小也是个吏,但是,啬夫……

白了,不过是斗食、佐史之秩的少吏……

……

——那位好歹也是正统帝裔吧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春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Yin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首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发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春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首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又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秋,燕王定国有罪,自杀。

三年春,罢苍海郡。

三月,诏曰:“夫刑罚所以防Jian也,内长文所以见爱也。以百姓之未洽于教化,朕嘉与士大夫日新厥业,祗而不解。其赦天下。”

夏,匈奴入代,杀太守;入雁门,杀略千余人。

六月庚午,皇太后崩。

秋,罢西南夷,城朔方城。令民大酺五日。

四年冬,行幸甘泉。

夏,匈奴入代、定襄、上郡,杀略数千人。

2、婚成、议论

2、婚成、议论

(不知道有多少人是用手机通过WA的本文,易楚在此向诸位道歉。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WA,有些章节没有显示修改后的内容,无论如何,这都是我发文造成的,我深感抱歉。)

元凤五年,十二月,庚戌,丞相宜春侯王薨,谥敬侯。

王这个丞相只当了不到两年,再往前算,御史大夫,他也只当不到三年,却被谥为敬侯,算得上是极受优容了。

对于刘病已来说,丞相的薨逝与他没有太大的干系,相反,这一天,他正沉浸在极大的喜悦与繁琐的礼仪之中。

十二月庚戌,是他娶妇的日子。

因为刘病已堂上没有长辈,之前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都是由史家出面,与许家相问相答的。亲迎却不行。

——请期获准之后,当由其父醮子,命之前为女家亲迎,辞曰:“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勖帅以敬,先妣之嗣。若则有常。”子当应:“诺。唯恐弗堪,不敢忘命。”

——若是无父,则由母命之;若是双亲皆殁……便只能由其子“己躬命之”了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春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Yin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首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发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春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首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

3、私心、合卺

3、私心、合卺

亲迎之日,与所有的婚家一样,也与之前纳采等礼一样,许家在祢庙户西设筵,为神布席,西上,右几,以示尊重。祭祀祖先的房中,许女身着以纁为缘的丝衣,面向南方而立,其右是纚笄宵衣的保姆,其后是袗玄、纚笄、被纚黼的女从者。

刘病已在许家门外下车,面向东而立,身着玄端的许广汉迎出庙门,对刘病已再拜,刘病已也答拜。之后,许广汉才揖请刘病已入内,刘病已执雁相从。到庙门处,许广汉再次揖请,三揖三让之后,方两人方登阶,在许家的庙门而立。

许广汉向西而立,其妻向南而立。刘病已向北而立,随后奠雁,再拜稽首。

这一次,许广汉没有答礼。

——至些,他就要就将自己的女儿送出自己家了。

看着被姆与从者簇拥着从妻子的左侧走出庙门的女儿,一时之间,许广汉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对这个自己受刑之后才出的女儿,他是失望的。

——因为,他太期待有一个子男了。

——可是,这个女儿也是他唯一仅有的骨血……

一直以来,许广汉对女儿总是怀着十分矛盾的情绪——不能不珍惜,又有因为失望而有些不喜。

随着女儿年纪渐长,又没有了与内者令家的婚事,许广汉就一直想着,哪怕是成婚,也不让女儿出户……那样,自己总是算是有孙的……

可是,当日,张贺设宴相待,酒酣之际,为刘病已提亲,甚至说了“曾孙体近下人,乃关内侯,可妻也。”这样的话,他应了。

——不是因为酒醉,也不是因为刘病已是关内侯。

——宗室而已,有个关内侯的爵位又如何?

——没有食邑的关内侯根本不能传承。

——刘病已的条件不算差,但是,放在长安城中,也就只是平平而已,因此,他的妻子得知他为女儿许了这样的婚事,当即便大怒。

然而,即使是自己的妻子说出不毁诺便求去的话,许广汉也不肯改主意,反而重新寻了媒氏,郑重其事地走婚礼的步骤。最终,他的妻子还是妥协了。

——若是真的有求去之心,她又何必等到现在?

——当初,他方受腐刑,她没有离开,后来,他坐论鬼薪,她也没有求去……难道为了女儿的婚事,她便真的求去?

许广汉没有对妻子解释太多,只是告诉她——他与刘病已相识多年,很清楚那位皇曾孙的人品,女儿嫁过去,绝对不会受罪,而且,刘病已是宗室,没有事算的负担,亦有一份家赀,又有张家的照拂,日子绝对不会难过。再者,婚事是掖庭令提的。

许广汉知道妻子还是听进去了,就是纳征时闹的那一出,其实也不是妻子贪财——事后,他的妻子十分开心地将索要来的纳征礼全部放进了女儿的媵嫁之中。——她只是想看一看,掖庭令对刘病已究竟如何。

许广汉也知道,自己答应这桩婚事时是有存了私心的……

“……吾君……”

听到妻子轻声低呼,许广汉才陡然回神——现在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侯。

再拜稽首之后,刘病已便必须离开许家的祢庙了,按规矩,这个时候许广汉夫妇要向女儿叮嘱为妇之道,然后便目送女跟在刘病已身后从西阶离开许家的祢庙——从此,许氏女便是刘家妇了。

——然而,他却出神了。

发觉许广汉一直没有开口,刘病已不能回头,只能放慢步子,但是,从祢庙出去一共就那么几步……许妻只能硬着头皮提醒丈夫了。

看着已经走到自己面前的女儿,许广汉深吸了一口气,抛开所有心思,郑重地嘱咐:“戒之敬之,夙夜毋违命。”

许妪上前将一方佩巾系在女儿的衣衿上,强笑着叮嘱:“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宫事”

许女早已泪盈于眶,这会儿,眼见着将离开父母,终于忍不住落泪,却碍于之前所受的教训,一个字都不敢说,只能被两名女从者扶着,一步一回头地跟在刘病已身后走下台阶

女方父母是不能降阶相送的。许广汉与妻子只能相互扶持着,站在庙门前,看着女儿渐渐走远。

民间嫁娶,新妇之车由夫家准备,但是,刘病已毕竟是宗室,又有关内侯的爵位,因此,许家为女儿准备了出嫁所乘的车,同样是墨车一乘,从车二乘,不过,车舆加裧。

此时,女方的车还没有出门,刘病已领着新妇走到车前,自己坐上御者的位置,将绥递给向许女,许家的保姆代其女谦辞不受:“未教,不足与为礼也。”

这番应答之后,两名女从者扶几,让新妇登车。随后,保姆又给许女披上袂属幅、长下膝的襌縠明衣,与纁袡纯衣的庄重不同,这件明衣色彩鲜明,除了为新妇避尘之外,就让新妇显得更加艳丽夺目。

等许氏坐稳了,刘病已方驱马动车,让车轮转上三圈,才下车,由御者相代。他自己则出门,重新登上自己来时所乘的墨车,领着新妇所乘的车返回尚冠里。

车到了刘病已的家宅前,并不直接进门,刘病已下车,走到新妇的车前,揖请妻子下车进门。

许家的媵从抚着一身严妆的新妇步下车舆,跟着刘病已走进刘家的大门。

夫妇二人一前一后,直到走寝门外,才再次停下,刘病已再次向新妇揖礼,新妇才脱履从西阶而上,步入寝门。

许氏与媵从走进内室,许家的媵从先在内室的西南角布席。

——房屋的西南角称“奥”,是祭祀设神主或尊者居坐之处。

这只是一个形式,早在刘病已去许家前,房中便设馔,因此,刘病已一进内室,许家的媵从便退开,刘病已则直接走到席上而立。

许氏并不立于席上,而是在房中所摆的尊的西侧,面向南而立。随后,刘病已的婢女奉上沃盥之器,由许家的媵从侍奉刘病已沃盥,她们则侍奉新妇沃盥。

接下来,赞者取下放置于室中北墉下的尊上的幂布。举者盥洗之后,走出寝门,取下寝门外三鼎上的幂,举鼎从北侧登堂,将鼎放在阼阶的南面,自己则面向西而立,另有一人执匕,一人执俎,跟着举者登堂。

刘病已这才有空闲认真地打量自己的妻子。

——并不陌生。

——他与此女也有数面之缘,但是,似乎每一次,这个少女都十分狼狈……

想到这儿,再看看眼前妆容秀美,却是妇人的装束的女子,刘病已便有些不敢置信的感觉,不过,女子脸上掩不住的羞怯,说明这个女子还是刘病已曾经见过的那个受惊之后不敢言语,却也能为家人鼓起勇气的女子。

——很不错了……

刘病已垂下眼,轻笑。

这时,赞者开始为这对夫妇布案,执匕者与执俎者则配合着,将三只鼎中的Rou依次分割。

房内摆了二豆醯酱,四豆菹醢,四敦黍稷,赞者依次取下盖在豆器的巾与敦器上的盖。随后,先将取了一豆醯酱置于刘病已面前的食案上,跟着依次,将两豆菹醢置于醯酱之北,将两敦黍置于醯酱之东,两敦稷是放置于黍之东,最后将刚从灶上取来的一魁大羹湆置于醯酱之南。

与此同时,执匕与执俎之人也将三只鼎中豚Rou、鱼Rou与腊兔Rou分割妥当,用俎盛着,放到刘病已面前的食案上,豚Rou放在菹醢之东,其东是依次是鱼Rou与腊兔Rou。

新妇的食案是由刘家的婢女布的,这些东西按照同样的次序摆到案上,只是所摆位置并不同,因为刘病已的食案在其席前,而许氏虽然面向南而立,食案却是设在与刘病已的食案相对的位置,为了方便两人的取食,自然必须做些调整。

——许氏的食案上,醯酱在东,菹醢在其南,黍放在腊兔Rou的北侧,其西是稷,大羹湆则置于酱北。

——正好是相反的位置。

汉长安城以“八街九陌”闻名于世(《三辅黄图》),也即是有说八条大街和九条大道。“八街”的名称,见载的有“香室街”、“夕Yin街”、“尚冠前街”、“华阳街”、“章台街”、“藁街”、“太常街”和“城门街”。经考古探测,除西安门直通未央宫、章城门接城内环道(即“环涂”)外,其他10座城门都有大道直通或相通,呈垂直相交。其中的安门大街、直(城门)~霸(城门)大街、清明门大街、雍门大街、厨(城门)~宣(平门)大街的路宽都在45~56米之间,分三道有如今日的“三股道”,中为御用的“驰道”。如果再加上北去渭水的横门内大街,就构成为长安城内的主干道。那么,不计西安门和章城门,其他城门内的大道加起来也正好是“八街”。当年,两侧的临街建筑必定是“甍宇齐平”、异常壮观的。若以古街名“对号入座”的话学者们的意见还不一致。

4、新婚之夜

4、新婚之夜

三酳之后,赞者再次洗爵,这一次,酌酒用的是户外的尊的酒。

夫家亲迎要准备两尊酒,分别放于室的北墙之下与房门外的东侧。

室内的这尊酒是供夫妇共饮的,尊旁还有禁,也就是盛酒的加盖瓦器,甒。甒内盛玄酒——也就是黑色的水,乃是因为太古之时没有酒,而是以此水为酒,用在此处,意喻不忘古——挂在屋顶的檐条上,尊与禁都要加盖粗葛帛成的幂巾,还要加勺,勺柄都朝南。

户的那尊酒是供其他饮用的,并不配玄酒。

赞者持爵入户,向西北方奠爵,随后拜,刘病已与许氏起身答拜,随后,赞者坐而祭荐,最后将爵酒一饮而尽,再次行拜礼。刘病已与许氏再次皆答拜。

这是赞者自酢,至此,赞者的事情全部做完了。

赞者退下后,刘弗陵也走出内室,往东房而去,许氏则起身,重新向着西南而立。

这时,许家的媵从与刘家的婢女一起,将室豆器与敦器都从内室搬到东房之,如之前在内室一样摆放,只有酒尊是直接撤下的。

随后,许家的媵从往东房,侍奉刘病已解去衣服;内室之,许氏则由刘氏的婢女侍奉。脱服之后,许氏的保姆将佩巾交予许氏,婢女则西南铺下卧席——这是新妇所用。

刘病已的卧席由许家的媵从铺设,在许氏的东面。——这个方位与之前同牢共食,夫妇合巹时正好相反。

——前者示有Yin阳交会有渐,故男西女东,今取阳往就Yin,故男女各於其方也

席上皆南头置枕。

等媵婢布置妥当,刘病已人才重,亲自解下新妇头上自纳征之后便系上的五采之缨。

接过缨,媵与婢执烛而出。

至此,新人便可以休息了。

媵与婢至东房用食,随许氏而来的媵从用刘病已的那份饭食,刘家的婢女则用新妇的那份饮食。

用食之后,刘家的婢女便可以退下休息了,许氏所媵的婢女却必须守在寝外,随时候命——这也是婚礼的一步。

——虽然辛苦,但是,舍刘家的婢女不用,而以媵婢守候,已经意味着许氏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了。

婚礼的赞者不是别人,正是戴长乐。

戴长高高兴兴地答应了,一点都不觉得有**份——毕竟作赞者并不是什么尊贵的事情。

不过,瞧了瞧刘病已的朋友,戴长乐倒没有觉得刘病已折辱自己。

——王奉光是关内侯,若是刘病已有王侯之爵,倒是能让其为赞者,可是……

——张彭祖是将军之子,杜佗之父贵为九卿……

——就是当了不之客的金安上与霍云,都是列侯家的子弟……

……

来看去,除了他,还有谁更合适了呢?

因此,戴长乐很高兴朋友才会有这样的请托啊

也是因此,戴长乐对于别人的敬酒,来者不拒,没等寝房内室的烛光消失,他倒是先醉到房外的酒尊旁了。

——并不是他的酒量差,而是客人太多了

——完全是出乎意料地多

刘病已的亲近知交并不多,因此,他根本没有预备太多的酒食招待客人,但是,他却忘了,他光是同窗就有不少,再加上他在市井之结识的人也不少,无论交情深浅,听说其将娶妇,没有人会不前来道贺。而且,这桩婚事是张贺作主的,新妇又是暴室啬夫,掖庭属吏也少得贺上一贺。

嫁娶之时,没有将登门道贺的客人赶出去的道理,可是,刘家并没有准备太多的酒食,于是,王奉光、杜佗、张彭祖等人,作为男方的宾从,只能硬着头皮,甩开了膀子,不停地各客人敬酒,以便以庖厨提供更多的时间。

作为赞者的戴长乐自然也是责无旁贷,更因为赞者的身份,而被不少拉住了强敬酒,于是,他成了第一个倒下的人。

——其实也不奇怪。

——登门道贺的人,大多不是草民,就是少吏,哪里敢拉着关内侯与公卿列侯的子弟胡闹呢?相对来说,还算熟识的戴长乐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毕竟,同样常在市井出入的戴长乐,大家还是知道底细的。

不过,戴长乐的“牺牲”还是有用的——至少,刘家庖厨上的奴婢开始用盛满了菜肴的食具将已经空掉的食具换了下去,随后,又有大奴搬了洒瓮出来,向已经快要见底的铜尊添酒。

王奉光与杜佗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是已经成婚的人,自然知道,婚礼讲究的就是郑重与顺利。

——若是婚礼上有什么不顺,讲究的人家会直接觉得这桩婚事不妥。

——刘病已当然没有这个顾忌,但是,让人说道总不是什么好事。

——作为朋友,他们当然希望刘病已生平头一次的婚礼,顺顺利利地圆满完成。

最大的问题解决了,王奉光与杜佗、张彭祖便悄悄地退到一旁的屋舍里,打算好好歇口气。

进了屋,三人都没有说话,或躺或倚,只觉得疲惫到了极点。

“我觉得……我比病已还累……”张彭祖躺在榻上,茫然地望着头顶的承尘,低声嘟囔了一句。

王奉光与杜佗都是一怔,随即便大笑起来了。

——他们比刘病已还累?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杜佗与张彭祖更熟悉一些,因此,大笑的同时,他还抽空说了一句:“彭祖娶妇之日,我必问之”

王奉光抚掌附和:“甚好”随即又正色问张彭祖:“不知张君娶妇,仆是否可登门为贺?”

虽然不是女子,听到与婚事有关的话语便羞怯非常,但是,张彭祖也不过十来岁,正是懵懵懂懂的时候,只是听到“娶妇”这两个字,他便面红耳热了,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看着少年郎的明显表现,王奉光与杜佗作为过来人,不禁再次大笑起来。

孝武皇帝,景帝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

5、错呼

5、错呼

外面一片喧闹,全是道贺的友人玩闹出来的动静,依稀可见照明的火光不停地跳跃闪动。

寝房的内室之中,一片黑暗,新婚的夫妇二人却是相对无语。

——自己是男子

刘病已告诉自己,重复几遍后,才勉强镇定地开口,唤了一声新妇的名:

“……平君……”

——很简单的名。

——没有特殊的意义,也没有特别的期待。

许平君一直不是很喜欢自己的名——她知道,自己的名意味着父亲的失望……

——当时,他的父亲是多么地期待一个儿子啊……

然而,当这个名从这个并不陌生的少年口中念出去时,听在她的耳中,竟然带着几分她从未听过的婉转旖旎。

少女低下头,只觉连脖子都发烫了。

因为这一份少女情怀的羞怯,许平君错过了刘病脸上一闪而逝的失落与茫然。

“……就寝吧”

刘病已抿了抿唇,说了一句明显的废话。

许平君只觉得脸上彻底烧着了。

——黑暗也是有好处的……

——所有的礼仪都是有道理的……

内室之中,卧席之上,年少的夫妇二人的心里都闪过了类似的想法……

——这也算是某种意义的心有灵犀吧……

当然,不多一会儿,夫妇二人便将所有的想法都抛开了……

……是本能……原始,也正因此而容易动人心魄……

——当生命循着原始的节奏舞动时,绽放出来的美好,又如何能动人?

……

新婚燕尔洞房春。

……

婚礼的第二天,新婚夫妇首先要见舅姑。虽然按照当时的习俗,新妇到夫家之后,首先要就拜见舅姑,但是,那毕竟不是正式的见舅姑,只是婚礼的一部分。

刘病已的父母都不在世,因此,并没有见舅姑的礼,但是,天刚蒙蒙亮,刘病已便起身了。不过,他并没有惊动自己的妻子,而是轻手轻脚地穿了衣裳,之后在席前站了一会儿,便放轻了脚步,走出内室。

内户外,许家媵送的两个婢女靠在内户旁的墙上,睡得正香。

刘病已微哂,也没有惊动她们,动作轻巧地从两人身旁经过,直接出了寝房。

院中也没有人,昨日宴饮的痕迹还在,一阵寒风吹过,看着格外萧索。

刘病已并不真的是娇生惯养的贵公子,因此,他也没有呼奴使婢,而是自己向东院走去,从井中汲了水,打算自己随意梳洗一下。

移开井口上覆着茅草的盖子,刘病已熟练地汲了一桶水上来。

汲水的动静让住在东院的几个奴婢都醒了过来,一看天色,几人便知道自己起迟,也不敢再多耽搁,不过披了衣裳便匆匆打开门,看到自家主人在井边用冷水洗脸,几人都是大惊失色。

负责庖厨的那对夫妇愣了半天,那位妇人才醒过神,冲到刘病已身边,一迭声地告罪,又道:“厨下有热水……”

“无妨”刘病已摆手示意无事,“我就是要冷水。”

同时就用自己沾湿的手往脸上轻扑。

几个奴婢都吓得脸色惨白,幸好刘病已紧接着便吩咐:“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奴婢们都没有立刻反应过来,是反应过来了,刚要应诺,就听刘病已又吩咐:“亦为女君备。”

这一次,众人一怔之后,都很快地反应过来,已婚的奴婢露出善意的笑容,一派了然,未婚的奴婢都尴尬得红了脸。

刘病已原本并没有多想,但是,看到那几个奴婢一脸“我明白”的笑容,不由自主地就红了脸。

(家中长辈过世,易楚只能尽力,如果实在不行,只能下周再恢复日更了)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6、见张贺

、见张贺

送走戴长乐,刘病已便慢慢地走回房。

十一月,正是昼短夜长的时候,即使是这么一通折腾,也不过是天更白了一些,根本没有看到太阳出来。

寒风凛冽,呼啸着挤出门户,刘病已只觉得头上的水开始结冰了。过了前院,一进正院,便有年长一些的婢女迎了上来,一见刘病已的模样,便一迭声地道:“公子快进内,这般会染病的。”

刘病已也觉得头上一阵阵地冷,并不敢怠慢,连忙进了房门。

也不进内室,就在堂上的温炉旁,刘病已随意地坐下——反正,因为婚礼,即使是外堂也铺了筵。——取下笄。侍奉的婢女连忙取来热汽腾腾的湿巾捂在刘病已的头上,片刻之后,湿巾稍冷,便又换了一条,反复数次之后,才小心解开刘病已的髻,用木栉轻轻梳通头。将刘病已的头全都梳理通顺了,那名婢女又换了干巾,动作轻柔地拭去了丝上的水。

婢女过来服侍之后,刘病已便让另一名婢女移了一个凭几过来,倚在几上,屈肘支颐,不一会儿,眼睛就耷拉了下来。

——虽然习惯了早起,但是,一场婚礼下来,他着实也是累得不轻,这会儿,靠着暖意融融的铜温炉,他难免就开始昏昏欲睡了。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巴、蜀治南夷道。又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春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春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7、张贺之念

7、张贺之念

刘病已的家占地并不算少,但是,正经的屋舍却只有正寝这一堂两室。

许平君对刘病已的事情再不清楚,只看张贺能直接替刘病已作主婚配之事,也不敢怠慢张贺。因此,她自己不好出迎,便让家老出迎,自己则连忙入内告诉刘病已。

刘病已刚出房门,张贺一行已经进了正院,刘病已穿上布屦,匆匆相迎。

“张令……”刘病已在张贺面前长拜。

与往常一样,张贺侧身让过,随即便将刘病已扶了起来。

“……曾孙……”张贺想说什么,但是,看着刘病已,忍不住就落了泪。

张彭祖连忙上前,扶着张贺的手臂,劝道:“世父,病已尚在新婚……”

——哪有一见新人就落泪的?

刘病已也上前扶住张贺,笑着道:“莫非张令怪我昨夜多有怠慢?”

张贺忍俊不禁,笑了一下,才拍着刘病已手背,半晌才感慨地道:“今日……曾孙成*人矣……”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成了婚,有了家室,才算是真的成*人了……

听着张贺感慨良多的话语,刘病已也有些难受了,不过,他还是笑着扶着张贺登堂。等张贺安坐之后,刘病已才有空将目光投向与张贺同来的杜佗、张彭祖,眼中满是疑惑。

——他们怎么一起来了?

——再说,也不应该今天就登门啊……

杜佗微笑不语,只是冲刘病已挑了挑眉,随即取出一卷极粗的简册,将之放在堂上的筵上,推向刘病已。

“礼簿。”杜佗简洁地解释。

刘病已没有碰那卷简册,而是更加困惑地问道:“我是说明日……”

没等刘病已把话说完,杜佗就忍不住大笑起来,张贺与张彭祖也是同样如此。

张彭祖笑得前俯后仰,半晌,见刘病已的眉头越来越紧了,才勉强压下笑意,对刘病已道:“尔竟让奴往我家与杜家送信?”说完便再次大笑起来。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春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

8、三月

8、三月

送走了张贺一行,刘病已在自家门外站了许久,才在家老的劝说下返回家中。

穿过前院,刚进正院,刘病已就看到了站到廊下的许平君。

——始为人fù的女子一身红衣,长发披肩,如墨的长发下隐约可见一对玉珥,不染铅华却也娇艳动人。

刘病已不由愣了一下。

——他的妻子有这么美吗?

等走到阶下,刘病已才反应过来,不是许平君变了,而是因为她在寒风站了许久,脸sè一片苍白,于是,远远看着……真的是极美……

“怎么不在内等?”刘病已登上台阶,不等许平君行礼,便握住她的手,携她进屋,同时一迭声地抱怨。

许平君没有想到自己的夫君会这样说,不由一怔,随即便低声辩解:“是妾应为的……”说着,心中便又涌上一层甜蜜。

刘病已没有说什么,只是拉着她一直走到温炉旁,稍等了一会儿,却没有见婢女动弹,刘病已就有些不高兴了,抬眼瞪向许平君身后的婢女:“移榻”

——若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席地而坐也没有什么,但是,许平君已经冻成这样了,哪里还能直接坐在地上?

许平君的婢女这才连忙将靠窗的一张榻移到温炉旁。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yù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yòu致单于,yù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yù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méng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春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yīn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首虏数千级。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发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春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首虏数千级。

9、见霍云

9、见霍云

见霍云比刘病已想像的更容易一些。

霍家的苍头收了刘家大奴送过去的名刺,不到半个时辰,霍云的家老便亲自来登门,将自家主君休沐的日子相告,还特地说了:“若是公子之事紧急,臣亦可立刻派人去见吾君。”

刘病已并没有亲自见霍云的家老,但是,一直在正堂等消息,听到家老的禀告之后,他倒是没有觉得自己的事情有多着急,因此让家老谢过对方,说明了,等霍云休沐,他必然登门。

到了霍云休沐的那一日,刘病已让家老守着里门,看到霍云回来,便立刻来报。

家老来报之后,刘病已看着时间,又等了大约一刻,才从家出往霍云家去。

霍云不过刚换了衣裳,正在听家老说了刘病已的事情,外面就有人来报——刘病已来了。

“到底是掖庭教养……时间算得甚准”霍云挑了挑眉,轻笑着言道,同时站了起来,向往迎出来去。

家老也连忙跟上。

霍云的宅子可比刘病已的家,前后左右,一共好几个院子,因此,出去相迎的路程并不算短。

“君以为吾之表弟如何?”霍云随口问了家老一句。

——他这个家老是冠军侯家的老人,对卫太子、卫家的关切、忠心并不比对霍山、霍云差多少

家老跟在霍云的身后,听到这个问题也没有避讳,只是尴尬地解释:“臣未与皇曾孙见。”

——他是以霍家奴婢的身份去刘家的,刘病已怎么可能亲自见他?

——刘家又不是没有奴婢了

霍云点了点头,随即笑道:“君勿期望过矣……”

“公子?”家老不解,连旧时的称呼都说了出来。

霍云挑眉低语:“皇曾孙与少叔祖不同……”

家老一怔,随即便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因此,沉默了一会儿,老者才用充满沧桑的语气对年轻的主人道:“世间决无全然相同的两人。”

霍云的脚下一顿,转头看向家老,半晌都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

家老也没有吭声,肃手低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家老……不望……其与太子相仿乎?”霍云看着家老,语气略显犹豫地问道。

家老也没有隐瞒,却很坚定地道:“君亦言,勿期望过矣……”

——霍云这样说了,他还能期望什么呢?

霍云笑了笑,转头继续往前院走去,口中却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我不知其与太子是否相仿,然……其甚似大人……”

这一次,霍云没有太在意,因此,他没有现,因为他的话,年长的家老满脸惊诧,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连忙追上已经走远的他。

——甚似大人……

——这比甚似卫太子更令人惊讶……

家老的心中几乎是立刻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完全无法平息。

主仆二人又走了一会儿,便到前院。

前院无堂,只有靠东的地方有一间房,却是给客人的随从稍歇等候的。刘病已自然是不会进去的,因此,他只能站在院中等候。

霍云一进前院,便看到了腰tǐng得笔直的少年。

在冬日的晨光下,一身玄sè深衣,头戴一梁进贤冠的少年竟似周身披光,令人完全移不开眼。

乍见之下,霍云竟然看呆了。

——他不是没有见过刘病已。

——他也不是不知道刘病已长得好

——不奇怪的

——卫太子的后子,有出众的容貌是理所当然的。

何况,其母出身卑微,也不过是以sè伎方得皇孙进的青眼。

——这位皇曾孙本就应该是极出sè的。

——但是,这位皇曾孙何曾耀眼到这种地步?

好一阵儿,霍云都没能回过神来,还是家老先回过神来,走近了主君,轻轻地推了推年轻主君的腰,他才回过神来。

“皇曾孙长乐未央。”霍云一拜相迎,说出来的竟然是再正式不过的吉语。

别说霍家诸人,就是刘病已都是一怔。

——这……礼太过矣……

刘病已连忙答拜,连道:“君之礼盛矣”

听到刘病已几乎是诚惶诚恐的声音,霍云才笑道:“表弟初次登门,仆岂敢不盛礼相迎?”

刘病已这才心下稍安,连声道不敢不敢……

没有刘病已说完,霍云已经拉着刘病已的手往后院走去。

“表弟新婚之后,果然与以往不同……光采更胜往昔……”霍云笑着与刘病已叙话。

刘病已完全没有料到霍云会到自己这样热情,不禁就有些紧张,但是,一路往正堂去,霍云便一路说着赞语,虽让刘病已出了一身的冷汗,却也让他渐渐放松下来。

两人进了正院,便有婢女迎了上来,服sì两人脱履登堂。霍云一边携着刘病已的手登堂,一边吩咐婢女:“命女君来见表弟。”

婢女不由一惊,却也不敢在霍云面前多说一个字,只能连忙应了一声:“唯”随即便有一个婢女往后院走去。

将近腊日,霍云的適妻正在准备祭祀的事情,听到夫君相召,又说是“表弟”,她自然不敢怠慢,却也十分奇怪,问那名前来通告的婢女:“哪家表弟?”

婢女摇头,十分诚实地回答女君的问题:“婢子从未见来者……”

——能在正院sì奉的婢女必然不会是一般的奴婢。

霍云的適妻很清楚,这个婢女敢这样说,那么,那位“表弟”十之从没有来过霍家的。

一边想着,霍云的適妻一边着了履,往正院走去,一路上又问那个婢女,霍云待那个“表弟”如何?

“主君甚悦。”婢女也没有隐瞒,“亲携登堂。”

霍云的適妻不由大惊。

——不要说表弟。

——就是对霍山的亲子,霍云都没有这样亲近过

别说表弟了。

霍云的適妻暗暗盘算。

——能让霍云、霍山称一声表弟的人并不多。

——难道是卫家的公子?

——可是,卫家的公子,婢女怎么会没有见过?

——她为霍家fù这么些年,对霍山、霍云的亲戚关系还是清楚的。

——景桓侯的后人只剩霍山与霍云这么两支,而河东霍家,在霍光家还能攀得上亲,在霍山、霍云这儿,却是从来都不认的,因此,霍山、霍云的表亲,除了卫家,就只有两人的祖母家与母家。

——可是,两人的祖母虽然是良人,却只是母以子贵,最初不过是旁人相赠的伎者,家世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有孕之后,才成为冠军侯的孺子,生下双生子之后,又成了良人,却又是个无福的,没等双生子满百日,便薨逝了。

——两人的母家倒是还在,也是官宦之后,但是,因为霍家的显贵,来往之时总是会带上一些请托,霍山与霍云虽然没有不应的,却也因此少了许多的亲近,只是不缺礼数罢了。

——卫家倒是亲近,霍山、霍云也极重视,但是,随着卫登的过世,两家的关系又远了一层,卫家又没有攀援、请托的心思,因此,只在年节时来往,维持着亲戚来往而已。这般情况,霍山与霍云对卫家人尊重,却也少了一些亲近。

……

这般算来算去,算了好一会儿,眼见到了正院,霍云的適妻也没有想出个头绪,对这个“表弟”的身世就想不出所以然来了。

尽管如此,登堂之后,霍云的適妻也只当作什么都没有想过,给夫君见了礼,便笑着问道:“妾不知哪家表弟登门,惟恐失礼,故来迟矣。”

霍云扶起適妻,将之领到刘病已面前,笑着给刘病已介绍:“吾適,君嫂。”

刘病已早已起身,这会儿连忙再拜见礼:“表嫂。”

见他郑重行礼,霍云的適妻也不敢怠慢,连忙答礼:“表叔。”随后才看向夫君,对刘病已的身份更加好奇了。

霍云笑着对適妻道:“表弟与我家同里而居。刘氏,名病已。”

霍云的適妻一怔,却随即便强自镇定下来,与夫君道:“可是数日前行婚礼之家?”

邻居的事情,作为女君,她还是知道的。

——尚冠里中迁来了一个宗室,也算是一个不大不的谈资,再加上,那位宗室刚刚行过婚礼,场面相当热闹,霍云的適妻还是听说了的。

霍云点头。

“不错”霍云笑道,“那日,卿在外家,否则,早相见也。”

——也是不巧,前些日,正是霍云妻兄得了嫡子,三月命名的时候,其妻便回了娘家,又被父母留下住了些日子,正好错过了刘病已的婚礼。

听夫君这样说,霍云的適妻立刻从善如流地向刘病已再次行礼告罪,随即又道:“表弟既是近邻,三月庙见之后,须携fù来见才是。”

刘病已不好推辞,只能应下。

霍云让適妻来见,只是为了显示对刘病已的尊重,也表示自己的确将他视为亲人,不过,他也知道,刘病已是无事不登门的人,因此,又说笑了几句,便让適妻退下了。

这一次,两人才算进了正题。

10、何人所赠?

1o、何人所赠?

霍家女君退出正堂,霍云与刘病已也收起了之前的笑脸,端正了神sè,看着彼此,却都不急着看开口。

霍云是主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由他先开口。

“表弟此来有所问?”霍云似笑非笑地询问。

刘病已也没有回避,点了点头,便道:“的确有所请教……”

霍云往铺着绨锦的凭几上一倚,笑意更盛,手指也轻敲凭几,笑着道:“表弟啊……已称表嫂……我却未闻表弟称我……”

——既然是请教,是不是也该有点诚意啊?

——当然,最重要的是,刘病已到现在都没有叫过他一声“表兄”

听刘病已叫妻子“表嫂”时,霍云便想到了这一点,因此,这会儿便先提了出来。

刘病已又是一怔,随即便失笑不已,却是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再拜行礼,随后又叫了一声“表兄”。

霍云顿时喜笑颜开,连忙答了礼,随即便领着刘病已到东厢,两人隔着一张漆几,分席而坐。

“表弟有何问?”霍云也是爽快的xìng子,因此,询问也十分直接。

刘病已也没有客套,而是直接取出漆匣,放在卷足几上。

“这是……?”霍云不解地看向刘病已。

刘病已一怔,不由皱眉:“此乃君所予贺礼……”

话一出口,刘病已便松开了眉头。

——也是……此物当不是霍云自己准备的。

——应当是别人托他转交的……

——遗忘……也属正常……

听到刘病已这样说,霍云才恍然大悟。

“哦——”霍云想了起来,眼中却闪过一丝好奇,“是我命人所予。”

刘病已看到了霍云眼的好奇,但是,他并没有如霍云的愿,而是看着霍云问道:“此……为何人所赐?”

霍云眸光微闪,眼中满是兴味:“素闻曾孙聪明……曾孙何妨一猜?”

——很显然,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都想让对方满足自己的恶趣味

刘病已不由挑眉。

——猜?

……

——只凭这样东西?

……

刘病已看着霍云,半晌才道:“表兄可知……此中为何物?”

霍云一怔,下意识便摇了头,等回过神来,他便懊恼地摇了摇头。

——太失策了

——这样……刘病已还能猜不到吗?

果然,刘病已轻笑着言道:“此为……大将军所赐?”

霍云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随即叹了一口气,却是只能点头。

——这份贺礼是从霍云手上送出来的,可是,霍云却不知道其中是什么东西……

——这个漆匣并未上封,也无锁……

——霍云也并不是不好奇……

——能让霍云明明好奇,却仍然只是将东西送出,不曾查看……的人……

……

——除了霍光,还能是谁?

“狡”霍云伸手敲了一下刘病已的头。

刘病已没有避让,受了这么一下,随即便笑弯了眉眼,道:“多谢表兄”

霍云撇了撇嘴,嘴角却仍然扬了起来。

——显然,十分愉快

笑了一会儿,刘病已才再次道:“亦谢表兄厚赠”

——霍云自己送的礼也颇厚。

听到这句,霍云不由挑眉:“非我厚赠”

刘病已一怔,随即便想到方才表嫂的态度。

——的确,如果真的是霍云送出了那么一份厚礼,没有道理,霍家女君完全不知道……

——既然知道,霍家女君就不能不问。

——只是贺邻里……那份礼太过了

刘病已不由讶然:“不知表兄所赠何物?”

——那里面有什么是霍云自己所赠的?

霍云笑了笑,竖起右手食指,给了答案:“一匹齐纨。”

“啊?”刘病已真的是大吃一惊。

——相较那日霍云带去的贺礼,一匹齐纨真的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东西之一了。

刘病已不禁追问:“其余……?”

霍云挑眉,十分坦然地回答:“自是他人所赠”

——这显然是故意吊人胃口了

刘病已不由气结,却只能按捺下来,和颜悦sè地追问:“不知是何人所赠?”

霍云的语气比刘病已更加温和:“表弟不妨再猜”

刘病已盯着霍云看了半晌,却终究没有说话。

——他不是没有想法,只是……那个想法……如何能与霍云说?

见刘病已一直不言,霍云倒是敛了神sè,也将原本故意为难、调侃的心思收了起来,倚在凭几上,一言不。

两人这么一沉默,气氛便僵了下来。好一阵儿之后,刘病已便低下头,慢慢地收起漆匣,显然是准备告辞了。

霍云也没有阻止、挽留,而是慢条斯了一句:“表弟既不语,可听为兄言之。”

刘病已一愣,却是不好推辞。

——霍云摆出为人兄长的姿态,他既然称之一声“表兄”,便只有肃手听训的份

“谨受教。”刘病已站起身,低头应道。

霍云并没有托大,而是跟着起身。

“不敢言教”霍云的语气与方才截然不同,竟然是郑重非常。

“若表弟方才有言,为兄必然教之”霍云的语气缓了一下,随后才道,“表弟既然谨慎,为兄何必教之?”

刘病已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方才……

——方才,他若是一时兴奋……失了慎重……

……

霍云拍了拍刘病已的肩,却是道:“兮君甚念君,闻君新结婚姻,特命我代赠之。”

刘病已低头不语。

霍云看不到少年的脸,也没有勉强,只是道:“我知彼与君相善,然,内外有别,君不可妄言。”

刘病已点头,随即抬头看向霍云,低声道:“我知也……断不会置兮君于危矣……”

霍云一怔,随即失笑:“危矣?何来危矣?”

——谁敢?

——谁能?

刘病已一怔。

——他不是告诫自己,不可让外人知道自己与皇后相善吗?

——难道不是因为那样会让皇后置身险境吗?

霍云哭笑不得,不禁抚额,随后才伸手轻摩少年的额头。

“君所虑差矣……”霍云实在没有想到这个皇曾孙竟然会将自己的话理解到那样偏的地方……

——难道他并不如自己认为的那样聪明?

霍云不禁苦恼,随即试探地问了一句:“曾孙以为此番婚事如何?”

刘病已又是一怔,十分茫然地反问:“婚事……如何……有何如何?”

霍云讶然,半晌才翻了一个白眼:“我闻君之新fù乃暴室啬夫之女……君以为善否?”

——那样一个吏之女……还是阉人之女……

——他这个表弟就是不委屈?

——当年,他的母亲只是八百石吏的女儿,他的父亲尚且觉得屈就了……

——刘病已好列是嫡裔宗室啊

——他就没有想法?

霍云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刘病已哪里还会听不懂,只是……

——这个婚事……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

“……张令断不会自作主张……”刘病已低声说了一句。

——张贺既然给他定这个婚事,肯定是是经过霍光允许的。

——既然霍光也同意了,他又能有什么意见呢?

霍云只觉得额角的青筋直跳。



汉长安城以“八街九陌”闻名于世(《三辅黄图》),也即是有说八条大街和九条大道。“八街”的名称,见载的有“香室街”、“夕yīn街”、“尚冠前街”、“华阳街”、“章台街”、“藁街”、“太常街”和“城门街”。经考古探测,除西安门直通未央宫、章城门接城内环道(即“环涂”)外,其他1o座城门都有大道直通或相通,呈垂直相交。其中的安门大街、直(城门)霸(城门)大街、清明门大街、雍门大街、厨(城门)宣(平门)大街的路宽都在4556米之间,分三道有如今日的“三股道”,中为御用的“驰道”。如果再加上北去渭水的横门内大街,就构成为长安城内的主干道。那么,不计西安门和章城门,其他城门内的大道加起来也正好是“八街”。当年,两侧的临街建筑必定是“甍宇齐平”、异常壮观的。若以古街名“对号入座”的话,学者们的意见还不一致。说“香室街”是清明门内大街,似乎大家没有多大的歧义。而对安门大街,史念海先生说是“章台街”[17],何清先生说成“城门街”[18];对直城门内大街,史先生认为是“藁街”,何先生以为属于“太常街”;史先生还认为华阳街即是横门内大街。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春二月,赦天下。

11、新年

、新年

“君以为如何?”

送走刘病已,霍云从前院时,忽然出声问道。

他的身边只有家老跟着,自然也不会是问别人,因此,那个老者想了想,才回答这个十分含糊的问题:“皇曾孙?甚好……”

“……仅此而已?”霍云有些惊讶,回头看向自己的家老。

老者低笑:“臣不知还能如何说?哦……其肖似卫太子”

霍云莞尔,随后沉默了片刻方道:“我以为其甚似大人。”

老者一怔,随即摇头,十分确定地道:“不似”

“哦?”霍云微微皱眉,有些不满自己的看法被否决,也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说。

老者轻笑:“霍将军行事皆仿大将军,又随shi先帝、大将军多年,神态、举止难免相似……却终不是……”

霍云觉得家老的话不顺耳,却又无从驳起,只能听着。

家老淡淡地言道:“大将军是千古难寻的利剑,锋刃不必出鞘亦足以震慑四方……”

霍云无言以对,半晌才道:“卫太子亦不似大将军?”

家老十分奇怪自家主君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不过,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自然”

分理所当然的语气。

“不过……”家老回忆了一下,却是忍不住叹气:“虽肖似,然……卫太子……不是剑……如yu,动人心魄,却易碎……两人完全不同。”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国政,请皆罢。”奏可。

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en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en,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诏问公卿曰:“朕饰子nv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yu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致单于,yu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en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en。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en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yu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en、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éng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yin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en,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en,将军李息出代,获首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发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

11、新年

11、新年

“君以为如何?”

送走刘病已,霍云从前院时,忽然出声问道。

他的身边只有家老跟着,自然也不会是问别人,因此,那个老者想了想,才回答这个十分含糊的问题:“皇曾孙?甚好……”

“……仅此而已?”霍云有些惊讶,回头看向自己的家老。

老者低笑:“臣不知还能如何说?哦……其肖似卫太子”

霍云莞尔,随后沉默了片刻方道:“我以为其甚似大人。”

老者一怔,随即摇头,十分确定地道:“不似”

“哦?”霍云微微皱眉,有些不满自己的看法被否决,也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说。

老者轻笑:“霍将军行事皆仿大将军,又随sì先帝、大将军多年,神态、举止难免相似……却终不是……”

霍云觉得家老的话不顺耳,却又无从驳起,只能听着。

家老淡淡地言道:“大将军是千古难寻的利剑,锋刃不必出鞘亦足以震慑四方……”

霍云无言以对,半晌才道:“卫太子亦不似大将军?”

家老十分奇怪自家主君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不过,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自然”

——十分理所当然的语气。

“不过……”家老回忆了一下,却是忍不住叹气:“虽肖似,然……卫太子……不是剑……如玉,动人心魄,却易碎……两人完全不同。”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yù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you致单于,yù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巴、蜀治南夷道。又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yù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méng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春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yīn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春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

12、庙见

12、庙见

元凤六年春正月,募郡国徒筑辽东玄菟城。

孝武皇帝元封三年,汉灭朝鲜,元封四年,汉分置乐浪、临屯、玄菟、真番四郡。其中,又以玄菟郡面积最大。

始元五年,罢临屯、真番二郡,分属并乐浪、玄菟。其中,玄菟郡由沃沮西迁至句骊,而自单单大领已东,沃沮、藏貂悉属乐浪。

分属,实际却是将辽东四郡合并为乐浪郡,玄菟郡则向西迁徙,与辽东郡比邻。

这一次,所筑的玄莬城就是玄菟郡郡治的城。

之所以需要重新建城,是因为玄莬郡所辖的十县中,东部的七县被划归辽东郡,只辖三县的玄莬郡不得不重新建城以为郡治。

元凤六年,原本在四郡中面积最大的玄菟郡几乎名存实亡,下辖三县:高句骊、上殷台与西盖马。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yù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you致单于,yù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巴、蜀治南夷道。又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yù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méng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春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yīn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春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又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秋,燕王定国有罪,自杀。

三年春,罢苍海郡。

三月,诏曰:“夫刑罚所以防jian也,内长文所以见爱也。以百姓之未洽于教化,朕嘉与士大夫日新厥业,祗而不解。其赦天下。”

13、墓祭

13、墓祭

张贺发了话,刘病已自然无所不从,而张贺更是之前就安排好了。于是,刘病已与张贺同乘,许平君则与姆、婢同乘一辆辎车,其余苍头、sī属或随车,或骑马,一行迅速离开尚冠里。

刘病已担心张贺的身体,直到马车进了城门,他才看了一眼,不由就是一怔。

——他们一行出了尚冠里便上了尚冠前街,一路向东,他本来以为,必然是转道香室街从清明门出城,没有想到,马车竟从环涂绕到了宣平门。

没等刘病已想明白,马车便已经出了宣平门。

宣平门是长安城东出北头的第一门,又被称东都门、东城门。邻近此处的宣平里是贵人云集之地,又称“宣平贵里”。

宣平门外有郭门,也被称为东都门。

从宣平门至外郭亭十三里,就是广明亭,再往东就是广明苑。

看到广明苑时,刘病已就知道张贺为何带他出城了。

——他的父亲,皇孙进正是被葬在广明苑北。

刘病已垂下眼,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yù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yòu致单于,yù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yù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méng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春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yīn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首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发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春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首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又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14、绝非侥幸!

14、绝非侥幸!

“……铭记……”

刘病已抬头看向张贺,眼中的悲愤未褪,又带上了几分茫然。

——他要铭记什么?

张贺没有回答,缓缓地放下手,眼睛却仍然盯着那座孤零零的小冢。

——那是太子唯一的女儿……

——卫太子有三男一女。

——无论是人还是物,都是多了就是不稀罕了。

——那个女子是被太子捧在手心长大的,从小到大,都没有吃一丝苦。

——直到出嫁,她甚至没有独自下过一次阶……

——就是那样娇养出来的女子,居然在乱事初始的时候离开夫家,回到了太子*。

——她是女子……哪怕太子败了……废了……死了……又与她何干呢?

——可是她回了太子*……选择了自己的父兄……

后,她与自己的兄长一共遇害……

……

——与太子*中的那些女子一样……

……

张贺闭上眼,无法再多说一个字。

刘病已瞪大了眼睛,看着张贺,努力地思索张贺话中的意思。

忽而风起,明明是犹带暖意的春风,拂过冢间的如丝碧草时,竟然带起了一阵咽呜之声,仿若万千生灵犹在不甘地悲鸣。

许平君瑟缩了一下,双手紧紧地攥住了刘病已的衣袖。

——鬼神有灵啊……

张贺睁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有些疲惫地刘病已道:“曾孙不祭妣?”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yù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yòu致单于,yù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yù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méng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春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yīn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首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发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春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15、铭记

孝武皇帝钟爱长子,太子*从师傅到家吏、舍人、宾客,从良娣到宫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人数上都没有什么限制。

——听苏文、常融说皇太子见皇后,与宫人戏,孝武皇帝毫不在意,转头将太子*的宫人增加到二百人。

不必说,如王姬那样,由太子舍人从各地选来的良人。

——又设博望苑,任由太子招揽宾客。

白了,就是怕委屈这个长子。

……

那么庞大的太子*,在太子兵败后,几乎无一幸免。

——属吏自然下狱,宾客坐诛。

——这是应有之义。

——可是,女眷呢?

——那才是真正的无一幸免

——从良娣到家人子,没有一个活下来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春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首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发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春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首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又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秋,燕王定国有罪,自杀。

三年春,罢苍海郡。

三月,诏曰:“夫刑罚所以防奸也,内长文所以见爱也。以百姓之未洽于教化,朕嘉与士大夫日新厥业,祗而不解。其赦天下。”

夏,匈奴入代,杀太守;入雁门,杀略千余人。

16、必不可负!

16、必不可负!

少年的承诺让张贺一时有些恍惚,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行礼之后,刘病已向前膝行几下,又向张贺靠近了一些,才强笑着道:“大人,病已明白……”

张贺的笑容淡了一些,却没有移开目光,仍然望着刘病已。

刘病已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半晌才睁开,低声道:“病已明白大人之意。”

张贺瞪大了眼睛。

“病已此命得全,所赖者甚众……”

“病已须铭记”

“须珍重”

刘病已认真地对张贺说。

张贺的神sè缓了一些,随即就听到少年哑着声音,郑重承诺:

“病已因众人所望而生,必不可负”

张贺神sè陡变,竟然挣扎着想起身,却难以做到。

“大人”刘病已想阻止,却被张贺狠狠地推开。

“大人?”刘病已不解,却仍然告了过来,重新伸手,却是将张贺扶了起来,又连忙将chuáng尾的凭几拉了过来,让张贺靠着。

“必不可负?”张贺靠在凭几,有气无力地质问。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yù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yòu致单于,yù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yù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méng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春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yīn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首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发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春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首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又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17、何人解语?

17、何人解语?

对自己的曾祖父,刘病已所了解的一切与大汉的一般民人没有什么两样。

——那是一个伟大却很难让人亲近的君王。

——他热衷于开疆拓土,却并没有连年用兵。

——他热衷于敛财,却并没有创造名目繁多的税赋。

——他多疑猜忌,典用重刑,朝堂之上却一直不乏良臣。

……

——那是一个任何热衷功业的人都无法不向往的君王。

——却也很难说,所有人都愿意有那样的君王。

……

刘病已对此深有感触。

——与所有热血少年一样,他崇敬那样的君王,可是,正是那位君王让他失去了所有亲人。

刘病已也不是没有想过,若是征和二年的那场祸乱没有发生,他会怎么样?

——无论如何,他都会拥有比现在更多的东西……

……

——他如何能说对这些毫无怨恨?

刘病已不禁摇头。

可是……

——张贺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先帝之意究竟如何?”

——“霍子孟当明”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yù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yòu致单于,yù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yù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méng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春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yīn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首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发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春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首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又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秋,燕王定国有罪,自杀。

18、“先帝正统犹在。”

18、“先帝正统犹在。”

张贺的正寝并没有什么奢华的摆设,一应的器具都是半新不旧,倒是墙角的铜熏炉因为经常使用而格外地光亮。

此时,那个铜制的博山炉上香篆袅袅,氤氲着折shè入室的阳光。烟气缭绕中,浮光流动。

“先帝正统犹在。”

张贺慢慢地对张安世言道。

张安世竦然变sè,立刻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望着张贺。

“安世?”张贺唤了一声,看着张安世的双眼,一派平静。

“……大兄……”张安世的声音隐隐有些颤抖。

“嗯?”张贺应了声,神sè却没有丝毫动。

张安世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随后才重新坐了下来,看着兄长,神sè晦暗不明,半晌才开口:“兄且安心。既已应诺,吾自会将此言转致大将军。”

张贺松了一口气,垂下眼,轻轻点头。

看着兄长面上的一丝兴奋之sè,张安世犹豫了一会儿,才狠下心来,再次出声,对张贺言道:“弟亦有一言问兄。”

张贺抬眼,看向张安世,以眼神示意他但问无妨,双bsp;张安世微微垂眼,半晌才道:“大兄是否……得遇故人?”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国政,请皆罢。”奏可。

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mén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mén,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v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yù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you致单于,yù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巴、蜀治南夷道。又卒万人治雁mén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bsp;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mén。青至龙城,获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mén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yù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mén、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méng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yīn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mén,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mén,将军李息出代,获虏数千级。鲁王馀、长沙王皆薨。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19、解意

19、解意

张贺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因此,又与张安世说了好一会儿话,絮絮叨叨,不一而足,却都是jiao代自己后事的,让张安世听得难受,又不能不听,直到张贺的妻子前来奉yao,张安世才顺势避了出去。

张安世的长史一直在正寝外候着,这会儿,见张安世出来,便连忙上前,将刘病已还在正堂的事又禀了一遍。

——方才,刘病已要让张家奴婢来传话,意思很简单,天sè将暮,他再不过赶回家,搞不好就在路上遇宵禁了。

张安世一怔,正想点头,让刘病已离开,忽然又想到张贺方才话,不由便改了主意。

“让皇曾孙稍安,我自安排。”张安世对长史吩咐。

见张安世这样说,长史也没有多想,应了诺离开正寝,准备去jiao代这事。刚走两步,却现张安世也跟了上来,长史不由一惊,连忙停步,转身看向自己的将军。

张安世挑眉,随即摆手:“尔在此。我另有事。”

长史不好再问,只能目送张安世离开。

因为刘病已在正堂,张安世还特地避开了正堂,从侧院转到前院,才登车离开。

“入宫。”

这一次,张安世倒是轻车简从,匆匆赶到北阙,随即下车,直奔禁中。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国政,请皆罢。”奏可。

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mén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mén,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v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yù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you致单于,yù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巴、蜀治南夷道。又卒万人治雁mén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bsp;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mén。青至龙城,获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mén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yù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mén、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méng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yīn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mén,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mén,将军李息出代,获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

20、春去

20、chūn去

“如今,皇曾孙该如何安置?”

见霍光松了口,张安世便松了一口气,随后才问及刘病已的问题。

霍光却是愣了一下,不解地反问:“曾孙?”

——跟刘病已有什么关系?

张安世也是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有把刘病已的事告诉霍光呢……

“听家兄之言,彼等亦yù有所为,臣虑皇曾孙……即暂将其留于兄家。”张安世简略地解释了一下。

听到这种避重就轻的解释,霍光不由失笑,随即反问:“我若无意安置,君将如何?”

说着,霍光轻扣了一下凭几,若有所思地道:“曾孙新婚……三月已足,今日当庙见……”

张安世倒是没有想到这个,也不曾细问,这会儿便有些无言以对了。

这么一会儿工夫,霍光已经又算了算时间,很确定地道:“今日,曾孙之fù当庙见,曾孙为何在掖庭令家?”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luàn国政,请皆罢。”奏可。

chūn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chūn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chūn,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mén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chūn,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chūn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mén,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chūn,诏问公卿曰:“朕饰子nv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yù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yòu致单于,yù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chūn,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chūn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chūn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mén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chūn,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mén。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mén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yù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mén、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méng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chūn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yīn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mén,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mén,将军李息出代,获首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发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chūn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首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又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秋,燕王定国有罪,自杀。

三年chūn,罢苍海郡。

三月,诏曰:“夫刑罚所以防jiān也,内长文所以见爱也。

21、春、吉

21、bsp;sp;bsp;《诗》云:“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nv怀,吉士you之。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nv如yù。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从正月到三月,都是行吉礼的好时间啊

——正月……正月之旦,是谓正日,躬率妻孥,洁祀祖祢。乃以上丁,祀祖于mén,及祖祢,道阳出滞,祈福祥焉。以上亥祠先穑,以祈丰年。……择元日,可以冠子。……命成童以上上大学……命幼童入xi……谒贺君、师、故将、宗人、父友、友亲、乡党耆老。……

——二月……祠太社之日,荐韭卵于祖祢。……择元日,可结婚。……玄鸟巢,刻涂墙。……顺阳习shè,以备不虞。……

——三月……自是月尽夏至,煖气将盛,日烈暵,利以漆油,作诸日煎yao。……农事尚闲……葺治墙屋,以待雨。……是月也,冬谷或尽,椹、麦未熟,乃顺阳布德,振赡匮乏,务先九族,自亲者始。无或蕴财,忍人之穷;无或利名,罄家继富。……缮修mén户,警设守备,以御bsp;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国政,请皆罢。”奏可。

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mén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mén,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v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yù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you致单于,yù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巴、蜀治南夷道。又卒万人治雁mén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bsp;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mén。青至龙城,获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mén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yù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mén、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méng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yīn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mén,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mén,将军李息出代,获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22、魏翁叔遇赦喜得信

廷尉狱与中都官狱不同。

廷尉掌刑辟,是公卿之中唯一的掌刑之官,一般来说,诸郡国有重大疑难案件都上报至廷尉寺求解,另外,皇帝也会将特别的案件jiāo由廷尉处理。

比如,孝文皇帝车驾出行,过中渭桥时,有一人从桥下走,以至天子之马受惊。此人被捕后,就被jiāo由廷尉处理。

当时的廷尉是张释之。因为此案,倒是留下了君臣之间的一段经典对答。

——张释之验问此案中的被捕之人,那人也认罪,老老实实地答了:“县人来,闻跸,匿桥下。久,以为行过,既出,见车骑,即走耳。”

——张释之具此奏报:“此人犯跸,当罚金。”如此轻的刑罚,孝文皇帝当然十分不满,怒言:“此人亲惊吾马,马赖和柔,令它马,固不败伤我乎?而廷尉乃当之罚金”

——张释之解释:“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是,更重之,是法不信于民也。且方其时,上使使诛之则已。今已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壹倾,天下用法皆为之轻重,民安所错其手足?唯陛下察之。”

——孝文皇帝思虑良久,终究是认同了张释之的解释。

虽然是地位最高的刑官,也是“天下之平”,但是,天下之狱并不是真的全都要报廷尉。不说诸郡国也,即便京师之内,也是三辅分治之。一般来说,在外之狱,郡县则守令主之,侯王国其始内史主之,后属于相。三辅及守令、相皆有专杀之权。更别说还有丞相、御史大夫以及各卿都可治狱。而且,皇帝还会委派使者直接治狱。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luàn国政,请皆罢。”奏可。

chūn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chūn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chūn,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mén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chūn,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chūn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mén,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chūn,诏问公卿曰:“朕饰子nv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yù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yòu致单于,yù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chūn,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chūn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chūn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mén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chūn,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mén。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mén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yù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mén、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chūn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yīn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mén,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mén,将军李息出代,获首虏数千级

23、赦后

23、赦后

元凤六年的初夏,承着赦天下的诏书一起颁下的,还有另外一份诏书。

——制诏:“夫谷贱伤农,今三辅、太常谷减贱,其令以叔粟当今年赋。”

随着两道诏书一起传开的,是今上即将不讳的消息。

——从元凤元年开始,赦天下的确有些太频繁了。

——元凤元年,六月,赦天下。

——元凤二年,六月,赦天下。

——元凤四年,六月,赦天下。

——元凤六年,夏,赦天下。

如此频繁的赦宥,而且,毫无理由……

曰:宥过无大。又曰:眚灾肆赦。

易》曰:雷雨作解君子以赦过宥罪。

周礼》秋官司刺掌三宥三赦之法秋书肆大眚斯皆赦宥之制也。

可以说,赦宥之制古来有之,原因是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复续,故帝王开仁恕之道,行旷g之恩,所以释既往之辜,示自新之路也。

这种制度能延续至今,自然也有一定道理,不过,古人也有言曰:“赦不yù数,数则惠jian,非为政之善也。”

《管子》云:“凡赦者,xiao利而大害也,故久而不胜其祸。故赦者,马之委辔也,无赦者,痤疽之矿石也。”

因此,赦宥之事是必须戒而慎之的。

自汉立国以为来,从高皇帝起,但凡赦天下,都是有因可查的。

——不过,也不外乎那么几种。

——展义时巡遂行於庆赐;吊民伐罪惟新其号令;睹灾异而戒惧;因祥瑞而报功……

以先帝来说,无缘无故直接赦天下也不过三次,还都是在天汉之后,相隔的时间也有三五年。

今上的赦天下就有些……让人不安了

——后元二年,二月,今上即位,六月,赦天下。

——始元四年,三月甲寅,立皇后上官氏,赦天下。辞讼在後二年前皆勿听治。

——这两次都可以说是惯例。

——没有什么让人不安的。

可是,今年即位的第二年,始元元年,七月,赦天下。赐民百户牛酒。

——这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毕竟,后元二年,先帝在二月就有一次赦天下,今上即位,在六月又赦天下,不过一年又一月,实在是没有必要再次大赦……

——不过,主少国疑,安定人心……

——也算是一个理由吧……

可是,元凤元年以后呢?

——没有灾异,也没有祥瑞,皇帝也没有巡狩……

——比年一赦……

只要不是愚钝到极点的人,这会儿都会想起来之前征召天下良医的事情了……

——那么,结论还不明显吗?

于是,本就炙热的盛夏时节,长安城比往常更热闹了几分。

——虽然没有三年丧的要求,但是,皇帝崩,总归还有三十六日的丧服,除非大行皇帝有诏,否则,这三十六日之中,是禁取fù、嫁nv、祠祀、饮酒、食rou的。

——其它都还好,唯有娶fù、嫁nv比较麻烦。

于是,元凤六年的盛夏时节,长安城中先兴起的是一阵娶fù嫁nv的热bsp;不仅是民间,宫中也同样如此。

天气渐热,兮君的风寒自然也好得差不多了,从shì医那儿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中宫诸人才让皇后例行地审阅内谒者送来的奏书。

兮君自己也没有太在意,不过是想着找件事打时间,因此,看到掖庭的奏书时,她不由就觉得奇怪了。

生怕自己记错了,兮君抬头让人去找大长秋,将掖庭去岁为同一件事所上奏书取来。

两份奏书一比,都不需要,只看简册的长短,差别就十分明显了。

大长秋也乖觉,一看是这般情况,便先问皇后:“是否召掖庭?”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国政,请皆罢。”奏可。

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mén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mén,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v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yù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you致单于,yù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巴、蜀治南夷道。又卒万人治雁mén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bsp;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mén。青至龙城,获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mén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yù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

24、诀

24、诀

回到寝殿,兮君也没有更衣、除妆,直接就和衣躺在áng上,惹得她的保、傅当即变了脸sè,但是,看看皇后有些发白的脸sè,两人到底也没有忍心上前教训,一干shì御自然更不会多这个事了。

——这位皇后也只有这种时候、这种情形……才会任xìng了……

能在皇后寝殿shì奉的宫人、宦者,几乎都是从皇后一入宫便在她身边服shì,都看着这位皇后从稚嫩天真逐渐变成如今的模样……

——温和、优雅、高贵……却更冷淡……

哪怕不是如此,只要想一想这位皇后的遭遇,谁又能对她太过严苛呢?

——大汉最高贵的nv子……却连一个说话的人都难寻了……

众人放轻了动作,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希望可以让皇后好好地休息一会儿。

这个希望不算过分,但是,却没有能够实现。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国政,请皆罢。”奏可。

chūn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chūn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chūn,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mén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chūn,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chūn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mén,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chūn,诏问公卿曰:“朕饰子nv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yù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致单于,yù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chūn,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chūn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chūn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mén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chūn,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mén。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mén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yù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mén、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méng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chūn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yīn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mén,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mén,将军李息出代,获首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发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chūn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首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又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秋,燕王定国有罪,自杀。

三年chūn,罢苍海郡。

三月,诏曰:“夫刑罚所以防jiān也,内长文所以见爱也。以百姓之未洽于教化,

25、唯一人不可!

25、唯一人不可!

——永诀不见

金赏的话音一落,殿中便是一片寂静。

兮君骇然变sè,其他人的脸sè也十分难看。

——皇帝是什么意思?

震惊之后,所有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这所当然的事情,但是,看在金赏的眼中,却是格外的心酸。

——今上……哪里还能有什么算计啊……

这两年,天子近臣几乎都被换成了霍光的亲信,金赏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没有动被调离的人。

——他毕竟地霍光的nv婿,又有金日磾的面子在,霍光自然不会轻易动他。

当然,霍光也不是无缘无故地纵容他。

——幼年丧父,金赏作为长子,承担着整个家族,自然也不敢不慎。虽然与刘弗陵算得上君臣相知,但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因此就拿自己的身家前程冒险

——他上有高堂,下有亲、从之弟,他没有冒险的资格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国政,请皆罢。”奏可。

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mén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mén,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v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yù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you致单于,yù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巴、蜀治南夷道。又卒万人治雁mén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bsp;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mén。青至龙城,获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mén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yù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mén、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méng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yīn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mén,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mén,将军李息出代,获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又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秋,燕王定国有罪,自杀。

三年,罢苍海郡。三月,诏曰:“夫刑罚所以防jian也,内长文所以见爱也。

26、天子的执念

26、天子的执念

“……唯一人不可……”

刘弗陵仿佛没有看到兮君一样,继续念叨着只有自己才明白的意思。

看着刘弗陵茫然的视线,兮君只觉脑袋里嗡地一声,随即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兮君才回过神来。她惊讶地现,自己居然仍然好好地站在刘弗陵g前,仿佛什么都没有生。

然而——只是“仿佛”

“……唯一人不可……”

刘弗陵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兮君的耳中,让兮君明白——她之前的感觉并不是幻觉……

也许是清凉殿太过名副其实了,兮君明明已经多加了一件衣裳,却仍然觉得自己的身子被寒意浸透了,一个寒颤之后,兮君只觉得全身被冻僵了一般,丝毫都不能动弹了。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国政,请皆罢。”奏可。

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mén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mén,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v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yù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you致单于,yù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巴、蜀治南夷道。又卒万人治雁mén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bsp;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mén。青至龙城,获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mén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yù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mén、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méng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yīn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mén,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mén,将军李息出代,获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又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秋,燕王定国有罪,自杀。

三年bsp;三月,诏曰:“夫刑罚所以防jian也,内长文所以见爱也。以百姓之未洽于教化,朕嘉与士大夫日新厥业,祗而不解。其赦天下。”

夏,匈奴入代,杀太守;入雁mén,杀略千余人。

27、谁为谁

27、谁为谁

夏日的阳光折shè入殿,映着殿中的琉璃,灿烂若是星辉一般,令人目眩神mí。

兮君忍不住眯起眼。

——刘弗陵已经沉默太久了……

兮君不愿久留清凉殿,但是,她更不愿意先开口询问。

——她与这位天子也算是近十年的夫妻,对他怎么可能完全没有一点了解?

——这会儿……她若是先开口……必然就如了他的愿了

……

——时至今日,她又怎么可能想如其所愿?

……

沉默是唯一的选择了。

……

兮君并没有想错,刘弗陵的确希望她能开口问上一句。

可宫十年,兮君别的没有学会,沉默的耐xìng却是学了一个十足

——只要她觉得应该,她就一定可以不开口

看了看兮君脸上平静的神sè,即使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刘弗陵也只能按捺下满心的焦虑,告诉自己——必须有耐心

——他的皇后是唯一能帮他的人了

——他必须让他的皇后在那一天为他说话。

“颀君……”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国政,请皆罢。”奏可。

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mén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mén,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v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yù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you致单于,yù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巴、蜀治南夷道。又卒万人治雁mén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bsp;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mén。青至龙城,获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mén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yù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mén、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méng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yīn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mén,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mén,将军李息出代,获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又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28、帝后同席论朝局

28、帝后同席论朝局

“陛下为何有此忧?”

兮君抬起头,看着刘弗陵轻声询问。

这一次,兮君没有再摆出应有的恭顺姿态,神sè极为郑重。

——既然刘弗陵已经承认自己走投无路了,那就好好地与她分辩清楚

——让她惦量清楚

听到兮君的问题,一直盯着她不曾移开眼的刘弗陵并没有丝毫地不悦,相反,他因为欣喜而稍稍振奋了jīng神,也因此而更加愉悦了。

——那种振奋的感觉,他已经很久都不曾有了。

……

——就如兮君了解刘弗陵一样,刘弗陵对自己的这个皇后同样很了解。

——若是不了解,他怎么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冲皇后发火?

——不过是笃定了,兮君绝对不会在霍光面前多说一个字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luàn国政,请皆罢。”奏可。

chūn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chūn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chūn,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mén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chūn,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chūn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mén,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chūn,诏问公卿曰:“朕饰子nv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yù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yòu致单于,yù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chūn,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chūn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chūn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mén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chūn,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mén。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mén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yù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mén、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méng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chūn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yīn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mén,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mén,将军李息出代,获首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发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chūn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首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又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秋,燕王定国有罪,自杀。

三年chūn,罢苍海郡。

三月,诏曰:“夫刑罚所以防jiān也,内长文所以见爱也。以百姓之未洽于教化,朕嘉与士大夫日新厥业,祗而不解。其赦天下。”

夏,匈奴入代,杀太守;入雁mén,杀略千余人。

29、“诺!”

总算抽出空看看大家的回应了首先,感谢missdior与漫步云端月给所投的粉红票,尤其是漫步云端月,先后投了两张粉红票谢谢肯定还有si的书评,我就先在章节感言中回复了这个感言好像订阅我的微杂志才能看到,订阅链接就是书页的作者名下面,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订阅一下。嗯……这个微杂志是免费的。)

刘弗陵的话让兮君瞠目结舌,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兮君毕竟只是皇后,对朝堂上的事情,除非是重大的变动或者与她的生死荣辱密切相关,否则,她都不会知道的。

——就算是中宫属吏与她的私奴婢都不会将朝堂上的事情,事无巨细地一一向她禀告。

——她又如何能知道呢?

当然,这也是因为兮君的情况比特殊。

——其一,自然是因为她的年纪太小,朝堂那些人事变迁背后的关系又太复杂,即使将相关的变动告诉她,她也未必能想透,倒不如不说了。

——其二,兮君终究只是霍光的外孙,又是上官氏,虽然霍光未必对这个外孙有什么戒意,但是,兮君若是太过关注朝堂上的那些事,难免有些人会多想,到时候,三人成虎,霍光也未必不生疑心,倒不如什么都不闻不问,只守着后宫,反而安稳。

——其三,兮君自己也没有这个心思。她的想法更加简单直白。对她来说,朝堂那些事,她就是知道也插不上手,又何必多关心呢?

因此,兮君对杨敞在元凤元年的作为根本一无所知。

——元凤元年的事情对兮君来说,根本就是禁忌

——那一年的血色太重了……她根本连看都不忍看……

——即使没有霍光,她也不会想知道更多的

——知道再多的细节又如何呢?

——那件事,从头到尾,没有对错……只有胜败……

……

——那一年,她的祖父、父亲想除掉她的外祖父,她的外祖父同样也容不下她的父族了

……

——只要想到那件事,她甚至都庆幸,她的母亲早卒了,她的弟弟也夭折在那件事发生之前……

——至少,那个时候,上官家与霍家还是和睦亲密的……

——至少,承担这么亲历血亲相残之痛的……只有她一个人

……

尽管如此,兮君还是很清楚,她的外祖父对那件事有多么忌讳

——只看她的外祖父在元凤元年之后,对自己的护卫加强到如何严重的程度就清楚了

——吏民当见者,露索去刀兵,两吏挟持。

——去刀兵什么的,没什么可说的,但是,露索、两吏挟持……

——脱衣露体地搜查之后,又被小吏挟持而进……

——那已经不是正常的的戒备了,而是严重得近乎侮辱人了

……

——可见,元凤元年的那件事中,霍光看似举重若轻,一举荡平诸敌,但是,其中的凶险却也是极骇人的

……

——既然如此,杨敞在那件事的回避之举,就不可能让霍光等闲视之了。

……

兮君恍然回神,不由叹了一口气,心中转过的念头却她的外祖父对这位御史大夫也算是恨铁不成钢了

——因为上心,因为看重,所以,才会为那人的作为而愤怒。

——她的外祖父若是真的对这位御史大夫已经完全不放在心上了,那么,也就根本不会做出这样违例的事情

——这种拖延不决,看似让那位御史大夫极难堪,但是,既然她的外祖父还肯处罚他,就说明她的外祖父仍然将其视为自己的亲信

——能够让她的外祖父视为亲信……比当丞相重要得多啊

——丞相?

——那位车丞相还是同闻先帝的遗诏的丞相呢

——又如何了?

——没有权势,当了丞相又怎么样?

……

想明白了其中的症结,兮君反而不明白刘弗陵为何提这件事了。

——这件事……有什么让刘弗陵紧张的地方吗?

兮君疑惑地望着刘弗陵。

刘弗陵微微垂眼,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才对兮君道:“大将军……并非心胸宽阔……记恨之心……甚重……”

兮君不由愕然。

——同一件事……

——刘弗陵居然得出这样的结论……

刘弗陵抬眼看向兮君,眼中的神采又黯了几分,语气却没有丝毫的动摇。

“御史大夫不过一时避事,至今已数载,大将军引而不发,及至此时,方以为所戒。”刘弗陵慢慢地分析,“其心何其深也”

兮君无言以对。

——皇帝的话错了吗?

——虽然与她的想法大相径庭,但是,真说错,倒也未必。

兮君对杨敞不了解,但是,她很清楚,刘弗陵既然只说了那一桩事,就说明,杨敞能算上错处的,只有这么一桩事的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30、悲与喜

3o、悲与喜

站在清凉殿的殿门前,望着紧闭的殿门,兮君久久没有动弹。直到傅母上前询问,兮君才转身从东面的台阶缓缓走下。

跟着皇后登上辇车之后,傅母与骖乘的长御相视交流,却没有人敢轻易开口。

年少的皇后面沉如水,虽然并没有明显的怒容,但是,作为皇后的亲近之人,她们还是看得出,皇后的情绪很不好。

当然,这几年,见过皇帝之后,皇后从来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但是,这一次,同样是情绪不好又与以往有些不同。

——似乎……不是愤怒,而是……悲哀……

傅母眨了眨眼,心中不无讶异。

毕竟经历过更多的世事,尽管皇后已经很努力地压抑自己的情绪了,但是,傅母还是察觉到了皇后真正的心情。

——那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悲哀……

——就是仿佛当年……她将亲子抱在怀中,却只能看着亲子渐渐没了气息,即使将他贴身抱紧,也不能让他的身子重新暖起来……

……

想起往事,傅母不由轻颤了一下,随即垂下眼,掩去自己的异状,却是更加不敢开口询问了。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国政,请皆罢。”奏可。

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v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巴、蜀治南夷道。又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bsp;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门g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31、人事

31、人事

“皇后至清凉殿见帝?”

“然。”

白虎殿中,杜延年的话还没有说完,霍光便略感诧异地反问了一声,得到的自然还是肯定的答案。

觑着霍光的神sè,杜延年小心翼翼地继续往下说。

“上……甚忧陵寝……”

刘弗陵与皇后所说原话并不多,也没有必要完全复述出来,不过,真正让杜延年紧张的还是他不能不提起的某些话。

霍光点了点头,对此并不意外,倒是对杜延年的反应更加奇怪。他挑了挑眉,示意杜延年继续说。

杜延年咬了咬牙,只能言道:“上与皇后言及云陵、李夫人墓。”

霍光的神sè一冷。

——果然

杜延年低头端坐,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别人不知内情,他还不知道吗?

——云陵……

——若不是有簿太后的例子在先,若不是当时还有上官桀、田千秋等人进言,别说起陵,连追尊都未必会有。

——即使追尊了皇后,也起了云陵,霍光也不情不愿,又怎么可能不从别的地方讨回来?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门g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春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首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发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春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首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又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32、议相位初云封侯事

32、议相位初云封侯事

接过霍光的手书,张安世愣了好一会儿。

——什么事非得到大将军幕府商议?

——军务?

——他是右将军,虽有屯兵权,但是,也受大司马大将军的节制。

——真有什么军务,霍光一道军令颁下即可,又何必与他商议?

——军务,兵事……

——这种国之大事,什么时候是靠商议决定的了?

——况且,霍光在决策大事时,一向专断……

“近日边境可有奔命?”张安世问自己的长史。

想来想云,他也只想到了这么一种可能。

长史倒是一愣,随即回忆了一下,才回答自己的将军:“无。”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门g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春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首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发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春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首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又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秋,燕王定国有罪,自杀。

三年春,罢苍海郡。

三月,诏曰:“夫刑罚所以防jiān也,内长文所以见爱也。以百姓之未洽于教化,朕嘉与士大夫日新厥业,祗而不解。其赦天下。”

夏,匈奴入代,杀太守;入雁门,杀略千余人。六月庚午,皇太后崩。

秋,罢西南夷,城朔方城。令民大酺五日。

四年冬,行幸甘泉。

33、封侯、出兵、拜相

33、封侯、出兵、拜相

——封侯?

张安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幸封侯。

——毕竟高皇帝的誓辞在那儿放着呢

——“非刘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不如约,天下共击之。”

——当然,皇后之父、皇帝之舅,以及丞相受恩、王子推恩,又是另外一说。

张安世一直很清楚,自己一不是诸侯王支庶之子,二不是丞相,至于皇后之父、皇帝之舅更是从来不在他的计划之中,想封侯只有一条路。

——立功

——可是,功是那么好立的吗?

——人臣功有五品,以德立宗庙定社稷曰勋,以言曰劳,用力曰功,明其等曰伐,积日曰阅。(注)

想封侯就不要指望“伐”与“阅”了,这两种功劳顶多就是升一升官职。

注:出自《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国政,请皆罢。”奏可。

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v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巴、蜀治南夷道。又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bsp;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门g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又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秋,燕王定国有罪,自杀。

三年bsp;三月,诏曰:“夫刑罚所以防jian也,内长文所以见爱也。以百姓之未洽于教化,朕嘉与士大夫日新厥业,祗而不解。其赦天下。”

34、喜

34、喜

张安世受封富平侯,对于张家来说,实在一桩再大不过的喜事了。

——尽管所食封户不算多,才一千户,不过,杨敞因为迁为丞相而受封的安平侯也不过七百户。(注)

——相较之下,张家更有理由欣喜,不是吗?

——当然,户数不是最重要的。霍光的博陆侯也不过二千三百五十户。但是,张安世是与杨敞同日封侯的,这个户数的差别就有意义了。

——就好像始元二年正月壬寅,霍光与上官桀同日因同一功劳封侯,上官桀受封二千三百户。

——仅仅五十户而已,区别的却是两人的主次地位

对于张家人来说,尤其是对于张安世来说,这一次在封户上的差别无疑是霍光再一次确认他的地位。

——张安世就是再豁达,涉及权位,他也不可能不在乎。

——他不是神仙,离不开俗世,权位可以保证他与他在乎的人拥有更好的生活

——不说有权有势不代表幸福,没有权位,就意味着,只能让别人来决定自己的生活

——幸福?

——反正,张安世不在乎那种幸福

注:张安世初封的户数没有记录,但是,杨敞初封是七百户,后来益封是三千五百户,一共是四千二百户,但是,汉书的《表》中,杨家传承到最后的封户数是五千五百四十七户,多一千三百四十七户。张安世后来益封是一万六百户,《表》中张家传承最后的封户数是一万三千六百四十户,相减,也就是三千又四十户。考虑到张家传承的比杨家多得多,封户繁衍的数字应该远大一千三百四十七,张安世初封的户数应该不会大于一千六百九十三户,不过,考虑到富平侯国的特殊情况,这个计算也只能作为一个参考,并不完全可靠。“一千户”这个数字纯属易楚的推测。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门g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春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

34、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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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喜

张安世受封富平侯,对于张家来说,实在一桩再大不过的喜事了。

——尽管所食封户不算多,才一千户,不过,杨敞因为迁为丞相而受封的安平侯也不过七百户。(注)

——相较之下,张家更有理由欣喜,不是吗?

——当然,户数不是最重要的。霍光的博6侯也不过二千三百五十户。但是,张安世是与杨敞同日封侯的,这个户数的差别就有意义了。

——就好像始元二年正月壬寅,霍光与上官桀同日因同一功劳封侯,上官桀受封二千三百户。

——仅仅五十户而已,区别的却是两人的主次地位

对于张家人来说,尤其是对于张安世来说,这一次在封户上的差别无疑是霍光再一次确认他的地位。

——张安世就是再豁达,涉及权位,他也不可能不在乎。

——他不是神仙,离不开俗世,权位可以保证他与他在乎的人拥有更好的生活

——不说有权有势不代表幸福,没有权位,就意味着,只能让别人来决定自己的生活

——幸福?

——反正,张安世不在乎那种幸福

注:张安世初封的户数没有记录,但是,杨敞初封是七百户,后来益封是三千五百户,一共是四千二百户,但是,汉书的《表》中,杨家传承到最后的封户数是五千五百四十七户,多一千三百四十七户。张安世后来益封是一万六百户,《表》中张家传承最后的封户数是一万三千六百四十户,相减,也就是三千又四十户。考虑到张家传承的比杨家多得多,封户繁衍的数字应该远大一千三百四十七,张安世初封的户数应该不会大于一千六百九十三户,不过,考虑到富平侯国的特殊情况,这个计算也只能作为一个参考,并不完全可靠。“一千户”这个数字纯属易楚的推测。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国政,请皆罢。”奏可。

net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net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net,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net,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net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netv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net,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net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net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巴、蜀治南夷道。又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netbsp;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门g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net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

六|九|中

35、贵子

35、贵子

张贺家的苍头气喘吁吁地喊完,就一个踉跄在堂前跪了下来,显然是累极了,堂下的其它奴婢却是被他的言行惊到了,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于是,也就连一个伸手相扶的人都没有了。

直到堂门被打开,张安世脸色难看地走了出来,却是看也没有看兄长家的那个苍头,直接指了自家的家老,疾声道:“遣人召太医”

“诺”家老一个jī灵,立刻应了声,随即便连忙离开。

这时,那个苍头也有些缓过神来了,见张安世如此吩咐,心中陡然就是一紧,原本只是因为累极而跪倒,这会儿连忙长跪稽,刚刚有些干了的额头抵着冰冷的石板上,却是不停地冒着汗。

于情于理,张安世都不可能越过兄长直接落兄长家的奴婢,即使他此刻已经十分恼火了。因此,盯着那个苍头看了半晌,张安世还是狠狠一拂袖,转身回了堂上。

堂上,刚才还坐在围屏大g上的张贺,这会儿却躺了下来,脸色也苍白了许多,额头上的汗不比堂下那个苍头少多少。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国政,请皆罢。”奏可。

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巴、蜀治南夷道。又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bsp;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门g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

36、家人、真心

36、家人、真心

无论张安世对刘病已如今唯一的妻室有何看法,都不会影响刘病已的心情。

孩子刚出生,又是寒冬时节,女医便没有将孩子抱出产室,只是抱到门口,让刘病已看了一眼,便连忙将还没有睁眼的婴儿送回了母亲身边。

即使只是仅仅看了一眼,刘病已也惊喜万分,jī动得连走路都不会了,不是戴长乐扶了一把,他真的能直接摔下台阶去。

旁人看得心惊,刘病已却毫无感觉,抱了戴长乐一下,便继续晕晕乎乎地往前走。

看着刘病已那副神思恍惚的样子,戴长乐实在不放心,正要跟上去,就被王奉光一把拿住。

年纪不小,顽心更不小的王奉光一脸的兴味,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对戴长乐道:“初为人父皆如此,撞上数次即可……”

“砰”

王奉光的话音还没有落,就听到不远一声闷响,两人循声望去,却见刘病已站在一根廊柱前愣了愣地出神,过了一会儿,才抬手揉了揉额头,却也没有回神,而是继续往前走了。

“噗……”王奉光忍俊不禁,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惊了刘病已。

王奉光正看得专注,忽然感觉有人盯着自己,转头一看,却见戴长乐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心中顿时警醒。

“戴君……”

戴长乐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言道:“‘初为人父皆如此’……想来……王君必是……身有体会……”

王奉光哑口无言,只能看着戴长乐扬眉轻笑,一会儿看刘病已,一会儿看自己……

张安世封侯,张彭祖自然是走不开,杜佗也要跟着父母往张家道贺,因此,接到消息便赶来刘家的也就只有王奉光与戴长乐了。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门g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春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

37、“大将军所候者……可至矣?”

37、“大将军所候者……可至矣?”

刘病已与许平君是少年夫妻,两人又都是温和的心xìng,也都经历过世事,对人心变故更是看得透,都极会察颜观sè,因此,两人之间固谈不上有多么深厚的情谊,但是,彼此都存了敬重、忍让的心思,一年的夫妻相处下来,两人倒也从没有红过脸,高过声,也算是甚为相得了。

刘家没有长辈,许媪心疼女儿,也曾提过将许平君接回家中待产——横竖许家只有许平君这么一个亲子,许广汉又是阉人,fù人生产的血污之忌什么的,倒也没那么重要。——许广汉也默认了,刘病已听了妻母的话,倒也没有拒绝,但是,许平君却推拒了母亲的好意。

“吾君已备下rǔ医,”许平君柔声劝母亲,“又有王君相教,阿母毋忧甚……”

许媪不放心,如何肯应,又劝了一通,许平君却仍不肯应。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门g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春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首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发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春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首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又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秋,燕王定国有罪,自杀。

三年春,罢苍海郡。

三月,诏曰:“夫刑罚所以防jiān也,内长文所以见爱也。

38、绝望

38、绝望

霍光本来没想来见刘弗陵。

事实上,这两年,除了正旦或者十月的大朝之类的场合,霍光根本就不见刘弗陵。哪怕刘弗陵再传话,他也只有一个反应——推托

这一次,若不是杜延年亲自来传话,而且说得极其严重,霍光仍然不会来。

杜延年是连脸色都变了,却又不好明说,霍光自然不敢再推托,连忙就跟他赶到温室殿。

到了温室殿,杜延年才把情况说明:“上举灯欲自……残……”

霍光当时脸色就是一沉,脚步也更快了几步。

——皇帝崩,装殓是有规矩的,若是皇帝身上有什么不该有的伤痕……

霍光可不愿到这个时候再惹出什么麻烦来。

——那才是真的……为山九仞,功溃一籄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国政,请皆罢。”奏可。

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巴、蜀治南夷道。又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bsp;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门g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又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秋,燕王定国有罪,自杀。

三年bsp;三月,诏曰:“夫刑罚所以防jian也,内长文所以见爱也。以百姓之未洽于教化,朕嘉与士大夫日新厥业,祗而不解。其赦天下。”

夏,匈奴入代,杀太守;入雁门,杀略千余人。

39、张贺的遗愿

39、张贺的遗愿

对于温室殿中的事情,刘病已一无所知。

送走了霍云与义微,他便被家老寻了过去,商议接下来的事情。

——弥月、命名……

得子是喜事,既是长子,又是长男,自然更不能轻慢,刘病已就是再烦,也想委屈了这个孩子。

——那是他在这个世上血脉最近的至亲了……

刘病已只要想到这一点,心里便晕陶陶的,一点都不觉得麻烦了,反而一个劲地问家老——是否妥当?有无疏失?……

总而言之一句话——绝对不能委屈他的长子

到最后,家老反而被这位主君吓到了,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虽然是长子……但是……至于吗?

直到霍家苍头来送贺礼,他才勉强放开家老。

——不是霍光的霍家,而是霍云家。

霍云走的时候就说了——来得匆忙,贺礼,随后由苍头奉上。

——今日可不是他的休沐日

收了霍云的礼,刘病已的兴奋才降了一些,在堂前站了一会儿,倒是想到了一个问题——霍云不是休沐……怎么会带义微来他家?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春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首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发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春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首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

40、“吾见太子,可言矣!”

40、“吾见太子,可言矣!”

——“巴蛇食象,三岁而出其骨。”(注1)

——“一蛇吞象,厥大何如?”(注2)

按着刘病已头顶的发髻,张贺的心里却蓦然地回响这两句出处完全不同,意义却相近的话。

——贪心不足啊……

张贺暗暗告诫自己,却是不想再多说什么了。然而,刘病已却开口了。

“……病已皆知……”刘病已咬着牙,硬是将这句话平稳地逼了出来,泪却滚得更厉害了。

张贺一僵,随即就感觉自己的手被刘病已缓缓地握住,轻轻移下。

张贺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年轻男子,神思不由一阵恍惚。

——虽然满面泪痕,满眼的悲痛,但是,这个孩子啊……

“大人……”刘病已按住张贺又欲抬起的手,低声地承诺,“大人所愿,病已定然不负。”

张贺从恍惚的场景中回过神来,便听到了这么一句话,虽然欣慰,却也不由愕然。

“皇曾孙知……吾所愿……”张贺不敢相信。

刘病已勉强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皇曾孙……”张贺反手攥住刘病已的手,眼神也急切起来,想知道明确的答案。

刘病已低下头,轻声说了两个字:“广明。”

张贺一怔,手上随即一松。

——广明啊……

——他的心思在广明一行中……已经……一展无遗了……

张贺闭眼轻笑,手也轻轻拍着刘病已的手。

“不负?”

“不负”

张贺问得很轻,刘病已却答得肯定。

听到刘病已近乎坚定的回答,张贺猛地睁开眼。

“皇曾孙凭何应我此愿?”张贺想知道刘病已的自信从何而来

——连他自己都觉得那个愿望……根本就是奢望

——是他的贪心

——可是,这个孩子……居然就是向他应诺

——刘病已凭什么肯定他可以不负?

听到张贺的问题,刘病已却稍显惊讶,看了张贺一会儿,才低下头,在张贺耳边说三个字:“大将军。”

张贺瞪大了眼睛,用力攥住刘病已的手:“大将军对汝有言?”

刘病已摇了摇头。

张贺十分失望,看了他一眼,便缓缓地放开手,眼中刚刚绽放的神采陡然一黯。

刘病已却再次低声对张贺说了方才所说的两个字:“广明。”

张贺一怔,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刘病已了。

刘病已苦笑:“病已有何可恃?不过一介失怙失恃之徒……又无外家可依……全凭县官衣食……”

刘病已没有贬低自己,完全只是实话实说。

他握住张贺的手,低声却认真地说:“病已却知……大人之愿……亦在大将军之心……”

——所以,他敢应……

——所以,他敢说“不负”

刘病已看着张贺,眼中满是祈求:“大人……不会太久……不会太久……大人稍待……稍待可好……呜……”

刘病已强忍着悲意祈求着张贺,但是,说到最后,却是自己都忍不住,终是将头埋在自己的双手上,哽咽难以……

……

——稍待可好……

……

——什么是贪心……

——什么是奢望……

——这才是

……

——人挣不过命

——命不过生死而已

……

“大人……病已求大人……”刘病已哽咽恳求,心中却纷乱如麻,说不清是求张贺,还是向不知名的谁恳求……

“大人应过病已……”刘病已泣不成声。

……

——卫登死了……

——史恭死了……

——如今……

——以后……

……

刘病已心中惶恐不已。

——他的手还能握住谁?

想到这儿,刘病已的双手用力地握住张贺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什么了……

“……大人……”刘病已的声音软弱得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不是因为怯懦、恐惧才软弱……

——只是因为知道自己无法做到……才会软弱……

……

——他留不住的……

刘病已心中回响着这句话。

——他留不住张贺的……

……

“曾孙……”

张贺听着刘病已的泣言又何尝不心酸?

——这个孩子……

——他本应该拥有得比任何同龄人都多……

——然而……他真正拥有的……又有什么?

张贺为刘病已心疼,然而,看着他这样软弱的祈求姿态,心中却莫名地不满。

——他怎么可以这样?

——他就是这样应诺的吗?

“皇曾孙……人固有一死”张贺的语气强硬起来了。

刘病已一怔,望着张贺,满眼的茫然。

“死不可畏。”张贺坚定地说着。

刘病已看着张贺,虽然泪未止,但是,却没有再哭出声了。

张贺微微侧身,将另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刘病已紧握的双手上。

“臣虽有余念,却不畏亟死……”张贺低声道。

连着听了三个“死”死,刘病已是一点都听不得“死”字了。

“大人”刘病已用力摇头,不想听张贺说这样的话。

张贺用力地按了按他的手。

“皇曾孙……臣门g皇太子深恩,掌理家事,本有君臣之分……皇太子与皇孙皆身遭不辜,臣又何有苛活之理?”张贺一字一句地对刘病已道。

刘病已说不出话来了。

“……当时,太子家吏、宾客,死者何止百数?彼等不惧,臣又何惧?”张贺轻声低语,虽然语气认真,但是,并没有一丝一豪的壮烈jī情,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大人……”刘病已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张贺的话分明是说……当年……他根本就不想活了……

仿佛是看出了刘病已的想法,张贺低声轻笑,慢慢地言道:“然,吾弟云:‘皇孙皆殁,太子尚有孙,兄不欲见之?’我即知……我不可死……”

刘病已一怔。

张贺轻笑,再次抬手轻拍刘病已的头:“皇曾孙今已成家,有子……吾纵身下九原,亦可言于太子……故……曾孙毋悲……”

刘病已抿紧了双唇……他也想止住泪……但是……做不到啊……

张贺的手轻轻拭着刘病已脸颊的泪水,却是怎么无法拭净,最后,张贺只能放下手,无奈地放弃。

“大人尚有余念……”刘病已哽咽而言,“岂能见吾祖……”

——张贺对他还有期望啊……

——难道他就这样放弃了……

张贺轻笑,半晌却只是轻吧,并未再说一个字。

“大人”刘病已却是心惊不已。

张贺安抚地拍了拍刘病已的手:“吾一介家吏,见曾孙娶fù有子,吾愿足矣……”

——至于其他的愿望……还是留给其它人吧……

——要见太子的……难道就只有他一个人不成?

张贺摇了摇头,眼中浮上一丝狡黠的笑意。

“病已……”张贺轻笑着看向刘病已,“汝为何以广明见大将军之心?”

——方才,刘病已说的话,他可没有忘呢

刘病已一怔,半晌才道:“始元六年……”

张贺一怔,随即就反应了过来。

——始元六年,能将霍光与广明扯上关系的无疑有燕王旦的那份劾章了……

——那份劾章上说霍光“都郎、羽林,道上移跸,太官先置”指的正是霍光往广明检校郎官与羽林的事情。

张贺不由讶然——仅仅凭那件事,刘病已就敢确定霍光的心思了?

——这也……太离谱了

张贺有些不安了。

——刘病已是不是……太莽撞了……

刘病已却也没有在意张贺的反应,神sè仍然有些茫然,只是继续按照自己的想法往下说。

“大人至广明都肄郎、羽林,道上移跸,太官先置……却仅此一次”刘病已慢慢地说着。

——霍光能够在天子加元服之后不提归政,却天下无人置一言非议,并不只是依靠手中的权势,更重要的是他的名声。

——道上移跸,太官先置……这种情况完全是皇帝出行了……

——霍光若是一直如此……早就引来天下侧目了

“始元五年……有人自称卫太子诣阙……”刘病已神sè木讷地说着自己的分析,“吾之考、妣……恐是其后……才得以收葬……起位……”

刘病已有些麻木了……

——广明的那些墓冢……明显是新坟……

——他也是贪玩的xìng子,一干友人又有哪一个是省心的?不要说去墓地转悠……他们甚至有过夜入墓地的尝试……

……

——湖县有思子*……

——他的祖父是不必担心的……

——他的先考与先妣……又有谁关心?……又有何必要关心?

刘病已苦笑——死人有何可图?对死人再好……图的也是活人……

——霍光能想到他的父母……自然也是顾着他了……

……

刘病已的心绪本就乱,这会儿,更是越想越觉得头晕,不由皱了眉,却怎么也停不下飞转的思绪,直到张贺的笑声清晰地传他的耳中。

“大人……”刘病已猛地收了心神,看着张贺愉悦地大笑,却有些不知所措了。

张贺放松了身子,仰躺在床,笑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刘病已,眼中闪动狂喜的光采。

“吾见太子,可言矣”

注1:出自《山海经.海内南经》

注2:出自屈原的《天问》

41、尊贵无比

41、尊贵无比

张贺是真的如释重负了。

——从接到遗诏,第一次见到刘病已开始,张贺便全心全意地为他筹谋、忧虑……

——筹谋他的未来,忧虑他的生死荣辱……

……

——如果刘病已真的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宗室子弟,那么,时至今日,张贺已经完全不需要为他担心了。

——属籍宗正、爵位、家赀、妻、子……

——该有的,能有的……张贺都会为他安排好

重要的是,刘病已没有入仕。

——作为宗室,作为并非王侯之爵的宗室,一生的平顺无忧是足以保障的

——甚至,刘病已都不需要担心被莫名其妙地牵连进什么大案中

——因为他没有父母兄弟姊妹

……

如果刘病已只是一个寻常的宗室子弟,那么,张贺完全不必再有任何的忧虑了

——哪怕是立刻闭眼,他也完全可以对自己的旧主说:“我已为少主尽心尽力事皆备。”

……

……可

刘病已不是寻常的宗室子弟

——张贺的旧主更不是寻常的身份

张贺太清楚刘病已的身份意味着什么呢

——嫡庶、宗统……

……

——作为是先帝长子的唯一血脉,无论是谁,都不能不承认,刘病已才是先帝的正统嫡裔。

——因为先帝的长子也拥有着副君的身份,是堂堂正正,不容错认的皇太子。

……

——若仅仅是如此,刘病已顶多也就是更淡泊一些,受些压制……当然,也有可能被高高地捧着,实际上却倍受猜忌。

——毕竟,继先帝之后,即皇帝位的,不是先帝的长子,而是少子

——再如何贵重的身份,既然没有成为皇帝,也就谈不上尊贵无匹了……

——可是……偏偏继先帝而立的少子……不仅谈不上名正言顺……甚至可以说是,但凡有点见识的人都会对这位天子的即位……有点异议的念头

——这样的情况,刘病已的身份就格外让人不舒坦了。

……

张贺不是真的没有想过某些事,但是,他很清醒——可以说,太子家吏中,经历过父亲骤然下狱,不久便自杀……的张贺,是少有的现实派。

对先帝,对现实……张贺都不似很多人那样,心存乐观的幻想。

因此,哪怕是现在,哪怕所见所闻都在告诉张贺——他所想的不一定是奢望

张贺仍然无法安心。

——人心是会变的

张贺不相信的是霍光

——尤其是霍光这两年越专断的举动……

……

张贺担忧的不仅是霍光会如何选择今上之后的继统之人,还有若是有那么一天……刘病已真的……达成他所……奢望的那件事……霍光又会如何……

——霍光看重刘病已……看重过去的一切

这些,张贺很清楚,但有多么看重呢?

——能与他的权势……家人……更重吗?

张贺看不透霍光,自然也就无法确定……因此,哪怕自己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了……他也全力撑着……

——他不放心……

——哪怕他的弟弟已经给了隐晦的承诺……

……

张安世对家人终究是心软的,护送张贺回来时,知道他如今最在乎的还是刘病已,便避着人,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话:“卫太子之孙,自是尊贵无比。”

……尊贵无比……

——这其实已经不是暗示了……

——除了至尊……还有谁能尊贵无比?

……

张贺当时也是惊喜非常,但是,很快,他便又想到另一件事。

——尊贵无比……

——张安世是尚书出身,最讲究字句……

——明明有很多词可以用的……

——为什么他就用这四个字?

张贺并不是咬文嚼字,而是……这四个字……

——之前并不是用在天子身上的……

——而是……

——对大汉第一位大司马大将军的形容……

……

其实,那也就是一则传言。

元鼎五年的岁末,皇帝忽然诏卫青尚平阳公主。(注1)

当时,卫青的两子,阴安侯卫不疑与干侯卫登刚则与其它一百零四名列侯一起,坐酎金有轻及色恶者,被劾以不敬,而被失侯。

几乎是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诏书就颁下了,举朝上下只能一边揣摩着公主与两个爵的轻重,一边将准备好劾章收了起来。

——弹劾谁?

——卫不疑与卫登都不过才十二岁,酎金这种事,能是他们准备的吗?

——当人人都是甘罗吗?

——就算有很多人都是甘罗,卫青的这两个儿子也不是

——年年九月都是献酎,他们的酎金一向都是卫青准备好的。

也不能怪百官见风使舵,虽然卫青的三个儿子的列侯之爵来得太容易了,但是,也是正经的列侯不是?各一千三百户呢可是,元鼎元年,卫伉坐矫制不害,免。时隔四年,卫不疑与卫登再次失侯。卫氏一门五侯,至此已失三,除了卫青,冠军侯霍嬗也尚幼,虽然得皇帝的宠信,但是,也着实不成气侯?

——谁不会揣摩揣摩?

不是皇帝对卫氏……终于厌了?

……

——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反应了

——可是,皇帝的反应更快……

——与往常一样,皇帝根本没有给任何人出声的机会

——当然,皇帝没有说不准上针对卫青的劾章,不过,谁心里又不会惦量呢?

——就好像元朔六年,卫青坚持在日食之后出征,出兵十余万骑却只斩获三千时,皇帝也没有话不准百官表现应有的耿直忠贞,同样,皇帝也只是下了一道诏书。

——赦天下

——为什么赦天下?

——因为大将军巡朔方,斩虏万八千级

——至于为什么明明是三千,皇帝却认为一万八千……

——因为元朔五年的天,大将军出朔方,斩虏万五千级

——同样的道理,为什么到了夏天,失两将军,亡翕侯的大将军仍然能受赐千金,有司甚至奏请置武功赏官?

——因为大将军两次出朔方,共斩虏一万九千级,所以,皇帝要犒赏那些跟随大将军的将士

——什么?不能这样算军功?重复了?

——北阙很好认,慢走,不送

——那是孝武皇帝,不是不是听了功臣的教训,还能称善的孝惠皇帝

何况,就是教训孝惠皇帝,曹参也是大汉元勋,也不是随便的一个官吏

——跟皇帝讲理?跟孝武皇帝讲理?

——孝武皇帝一朝有很多能臣、名臣,不过,直臣……只有一个汲黯

——谁会,谁又敢跟那位天子过不去?

元朔六年时,不会有人敢做的事情,到元鼎五年,就有人敢做了吗?

——显然不会有

——当然,没有人敢做某些事,不代表没有人敢说话。

——毕竟,卫青曾是平阳侯的家奴,而平阳侯便是平阳公主的第一次下嫁的人,而卫青在平阳侯家是做骑奴的,还是跟随公主的骑奴……

——这不是什么秘密,因此,难免就有些人议论了。

——虽然元光五年,尚平阳公主的曹时就薨了,而平阳公主也没有寡居太久,便再次下嫁了同样是元勋功臣之后的汝阴侯夏侯颇,直到元鼎二年,夏侯颇因与父御婢jian而获罪自杀,平阳公主才再次寡居。

——卫青却早就孝武皇帝即位之初便离开了平阳侯家。

那些人

——平阳公主是皇帝之姊,而元鼎五年,皇帝已经四十五岁了……

——

注1:卫青的尚主的时间不确定,不过,肯定是在元鼎二年之后,因此,易楚就找了元鼎五年,卫不疑与卫伉失侯这个时间点

长公主问:“列侯谁贤者?”左右皆言大将军。主笑曰:“此出吾家,常骑从我,奈何?”左右曰:“于今尊贵无比。”于是长公主风白皇后,皇后言之,上乃诏青尚平阳主。

汉长安城以“八街九陌”闻名于世(《三辅黄图》),也即是有说八条大街和九条大道。“八街”的名称,见载的有“香室街”、“夕阴街”、“尚冠前街”、“华阳街”、“章台街”、“藁街”、“太常街”和“城门街”。经考古探测,除西安门直通未央宫、章城门接城内环道(即“环涂”)外,其他1o座城门都有大道直通或相通,呈垂直相交。其中的安门大街、直(城门)霸(城门)大街、清明门大街、雍门大街、厨(城门)宣(平门)大街的路宽都在4556米之间,分三道有如今日的“三股道”,中为御用的“驰道”。如果再加上北去渭水的横门内大街,就构成为长安城内的主干道。那么,不计西安门和章城门,其他城门内的大道加起来也正好是“八街”。当年,两侧的临街建筑必定是“甍宇齐平”、异常壮观的。若以古街名“对号入座”的话,学者们的意见还不一致。说“香室街”是清明门内大街,似乎大家没有多大的歧义。

42、去者日以疏,生者日以亲

42、去者日以疏,生者日以亲

(前一章略有修改,因此,有一些内容挪到这一章了。)

——“于今尊贵无比。”

传言中的一句话,将卫青的地位抬到无人可比的位置,于是百官噤声,直至卫青薨,卫氏从皇后到太子,皆安若磐石。

——“卫太子之孙,自是尊贵无比。”

——相似的话语,如今从张安世的口中说出……

——是不是另有深意……

张贺相信自己的弟弟不会无的放矢,因此,他不需多想就能明白张安世的暗示。

——霍光一定会如孝武皇帝对卫青一样维护刘病已,并且保证他的“尊贵无比”。

这个承诺不可谓不重。

张安世也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声音虽然很轻,但是,语气却是郑而重之的。

——他是在向张贺承诺。

张贺相信张安世的承诺,却因此更加忧虑了……

——若是如此,霍光的选择就很明确了……可是……

——刘病已呢?

——那个孩子会相信霍光吗?

……

没有人比张贺更了解刘病已了。

——刘病已并不是疾言厉sè之人,但是,他的心思细密,又久在宫禁,虽然心胸开阔却也难免有几分猜疑之心。

一直以为,刘病已对霍光很亲近、很倚赖,但是,如果有一天,刘病已真的尊贵无比了……那份亲与倚赖还能存在吗?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门g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春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首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发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春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43、执子之手

43、执子之手

无论刘病已如何地祈求,无论张安世如何地不舍,元凤六年的十二月,在腊日之后三天,张贺还是在深夜离开了人世。

首先发现张贺不对的不是别人,正是刘病已与张彭祖。

腊日之后,刘病已便一直住在张家,也不理会别的事,只是一心陪着张贺说话。张彭祖是为人后者,自然也要在床前尽孝。

直到死前的最后一刻,张贺也没有糊涂。事实上,还是他一声声地唤醒了守在床前的刘病已与张彭祖。

比起刘病已与张彭祖的慌乱,张贺显然要镇定得多,命人撤去床,又让张彭祖给他彻亵衣,换上新制的袀玄,之后,他甚至还与刘病已、张彭祖分别说了话,又等着张安世匆匆赶来,看了亲弟弟最后一眼,他才闭上眼,再没有气息……

“大人”

“世父”

刘病已与张彭祖离得最近,同时骇然惊呼,刚刚进内卧的张安世顿时腿软,直接在内户下跪倒,半晌都没能起身。

“大人”陪着父亲过来的张千秋不敢硬拉,只能在张安世边跽坐,用力地扶着张安世,生怕张安世一时悲痛,做出什么事来。

好半晌,张安世才借着长子的手劲,慢慢地站起身,却又是半晌没有挪步,直到张千秋不安地唤了一声:“阿翁……”他才恍然回神,慢慢地走了过去。

张贺走得并不痛苦,此时,仰面躺在行簟席上,闭着眼睛,除了面sè苍白了一些,其它都看不出一丝异样,仿佛他只是睡着了一样……

“……大兄……”张安世跪倒在张贺的身边,拉着张贺的手,只唤了一声,顿时泪就涌了出来。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除了至亲至爱……谁又真的在乎谁……

即使早已有了准备,此时此刻,张安世也无法不悲痛,泪更是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这种时候,亲疏之别……一目了然……

张贺的妻子在张贺闭眼的时候便晕了过去;刘病已跪在床边,怔怔地望着张贺的遗容,泪流满;张彭祖也是一脸的泪渍,只是在张安世走近时,默默地站起,给父亲让开位置;跟着张安世赶来的张千秋跪在父亲的身后,低着头,以袖掩面……

张彭祖是继后之人,张贺的妻子又晕了过去,他是不能只在床前做孝子的,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张贺家的奴婢、sī属已经来了好几拔,都是请示丧事的。

张彭祖不得起身主事,与张千秋一起将张安世从席前拉开,随即便将张贺从北牖下的席上移到当牖的床上,又看了世父一眼,才接过家老手中早已准备的敛衾覆到张贺的身上,随后,便坐在床东,看着几个大奴为张贺楔齿、缀足,又在堂上设帷,在床东设奠。

张贺之前已经留了话,丧仪从简,更是几乎将如何治丧都交代得一清二楚,因此,张彭祖只需要之前张贺所留的话,一件件地办就可以了。张贺家的奴婢也都是使唤久得,经历的事情也多,请示了之后,便一样一样,有条不紊地做了起来,并不需要张彭祖真的去事无巨细心。

家中都安排妥当了,家老们便请示讣告之事了。没等张彭祖开口,张千秋便走了过来,低声对张彭祖道:“阿翁已命家丞来在此候命。”

张安世就这么一个兄长,虽然张贺无意大办丧事,但是,张安世总是不想兄长太委屈,因此,早早便做了这个决定,只是没有告诉兄长。

——富平侯的家丞、家吏往各家告讣,与张贺家的奴婢往各家告讣,自然是不一样的。

张彭祖也不是固执的xìng子,听到长兄这样说,便低声应了,让家丞去安排告讣的事情。

张千秋也没有多说什么,见张彭祖应了,便打算回父亲身边守着,刚要转身,又忽然停了下来,皱了皱眉,随即便继续转身,走到张安世身边跪下,低声说了几句话。

张安世哭了好一会儿,这会儿才勉强好一些,听到长子的话,他不禁愕然抬头,随即便连忙起身,走向北牖。

——刘病已还一直坐在那儿呢

张家的人都知道,这位公子是主人的贵客,与主人也亲近,这会儿,见刘病已失魂落魄,泪流不止的样子,众人看着也是不忍心,自然没有人去惊动他。

张安世与张彭祖等人之前也没有在意,就是张千秋,也是因为告讣之事,才觉得有些不妥,不过,他也拿不准,便直接对父亲说了:“曾孙仍在堂上……”

虽然悲痛,但是,张安世毕竟没有失了理智,一听长子的话,心中便不由咯噔一下,抬头看了一下,便立刻起身,走了过去。

刘病已是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了。

……

张贺闭了眼,十分安详,十分放心……他呢……

——能那样安详地辞世……其实也算是幸事吧……

——张贺的年纪也算是长者了,虽然谈不上喜丧,但是,毕竟也不能算是太让悲伤的事情了。

……

这些,刘病已都明白,陪了张贺两天,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了,但是……

真的看张贺闭了眼……看着那一缕轻飘飘的纩(注)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刘病已只觉得自己顿时被什么东西罩住了,什么也听不到了,什么也看不到了……

一切都是黑漆漆的,除了张贺的脸……

刘病已不知道自己在想,也想不清楚自己该想什么……

——悲吗?

——痛吗?

虽然他的泪一直没有止住,但是,他很清楚,他的心里……没有丝毫的痛意……

——这就是悲吗?

……

刘病已不清楚……

……但是——

——不一样……

——与之前卫登、史恭过世时……不一样

刘病已一片茫然,除了流泪……什么也不知道了……

……

“……曾孙……”

张安世又唤了一声,却仍然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应,这让他不安了。犹豫了一下,张安世还是伸手在刘病已的眼前晃了晃,见他仍然没有反应,张安世不由骇然变sè。

——这位皇曾孙不会因为兄长的死出什么意外吧?

张安世连忙伸手晃了晃刘病已的肩,声音也高了几分:“曾孙刘病已”张安世是真的慌了神,连平日从来不出口的姓名也唤了出来。

这么一通折腾,刘病已又不是真的失了魂,自然是立刻回了神。

“……咳……右将军……”刘病已被张安世这么一惊,连泪都止住了。

两人的动静让张千秋与张彭祖都看了过来,见没有什么大事,兄弟俩才转过头,不再注意。

对儿子的反应,张安世并不关心,不过,听到刘病已的声音,张安世也就稍稍安心了,随即便放开手,在刘病已面前坐下。

“曾孙……已出讣……”张安世有些犹豫。

得出,刘病已对张贺是真的在意……只怕……心里的难过也不会比他们这些至亲少多少……

——甚至可能更多……

——只是……

张安世叹了一口气,还是下定了决心,看着刘病已的眼睛,认真地说:“将吊丧……君不宜在……室……”

虽然下定了决定,但是,看着刘病已眼中一闪而逝的痛苦,张安世还是改了口。

——算了……不在这儿……不让来吊之人看到……就可以了吧……

尽管如此,刘病已的神sè仍然黯了黯,半晌才轻轻点头,却也没有再看张安世,而是直接起身,走向张贺所在的床前。

此时尚未入敛,站在床边就可见到张贺的容貌。只看了一眼,刘病已的泪便再次流了下来。

“大人……”刘病已闭上眼,喃喃低语。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一声声的疾呼。

——“皋贺复”

外面,好几个张家的奴仆正各拎着张贺的一件袀玄朝服,抓着衣领,一边招着,一边呼喊。

——这是在招亡者的魂魄……

听到这一声声的疾呼,刘病已微怔之后,直觉得一根利刺狠狠地扎到了他的心上,让他只能放声大哭。

——魂归来兮……

——魂归来兮……

……

这一声声的复……比其它任何言辞都明白地昭示着……

——逝者已去……

拊心痛哭……泣不成声……

——再如何的悲痛……也得不到那个人的安慰了……

刘病已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了这一件事。

……

——再也不会有人纵容他的任xìng……关心他的喜怒哀乐……为了他的生死荣辱而……倾尽所有……

……

心……痛不可当……

刘病已按着心口,脸sè惨白,跪在床前,除了哭,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等刘病已再次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正仰躺着,身下的感觉十分柔软,却并不安稳,晃悠的感觉始终不停……周围只有昏暗的光线,还有一些让人头疼的喧嚣声从四面涌来……

——应该是在车上……

——正在长安的大道上……

——并不是光线昏暗,细密的青琐阻挡阳光……

……

——旁边还有一个身影……

……

刘病已转了转眼睛,想看清楚身边的人,却顿时就感觉双眼干涩无比,还没有看到身边的人,便随即被遮住了视线——一方湿巾覆到他的眼上,冰凉沁心,十分舒服。

“谁?”尽管很舒服,刘病已仍然不安于这样的情况,一边问,一边就抬起手,想取下湿巾,被一只并不比湿巾更暖的手轻轻按住。

“稍安。”轻柔的声音透着一丝无奈。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感觉,还有此时才察觉的熟悉的香气……

刘病已放松下来,反手握住那只手,泪却再次涌了出来。

“大人……卒……”刘病已泣言。

身边的人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另一只轻抚他的额头,手指轻轻划他的发顶。

刘病已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攥紧了那人的手,默默地流泪,心中却更觉悲凉。

——此时再如何紧攥……也终于放手的那一刻啊……

……

——他还要失去多少啊……

注:纩,絮也。指新丝绵絮,丧仪中,是用来看患病之人还有没有气息的。

44、相见

44、相见

眼睛被遮住了,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景象,只有一片灰白,不过,刘病已也不想看,只是默默地流着泪,一只手仍然紧紧地握着身边人的手。

坐在他身边的人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声响忽然低了一些,应该是车子转入了什么安静的地方。

忽然的安静让刘病已陡然一惊,尽管他随即就平静了下来,但是,那一瞬间,他还是用力握紧了被他攥着的手。

——不想放啊……

稍稍放松了一些,刘病已慢慢地坐了起来,覆在眼上的湿巾自然滑下,尽管车舆之中并不是算很明亮,但是,也足够让他看清同乘之人了。

“……兮君……”

看了好一会儿,刘病已才低低地唤了一声。也许是哭得太厉害了,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了。

兮君叹了一口气,打开身边的漆盒,随后便将漆盒推了过去。

漆盒里分了几个格子,放了壶与杯。

刘病已这才放开手,自己动手从壶中倒了一杯水出来,一饮而尽之后,又倒了一杯,这一次,他才捧着黑漆红纹的耳杯,慢慢地啜着蜜水。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春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首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发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春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首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45、北宫

45、北宫

北宫,位于未央宫之北,桂宫以西,始建于高皇帝时,至孝武皇帝时,益广诸宫室,北宫自然也在增修之列。

虽然北宫与未央宫、长乐宫、明光宫、桂宫一样,都在长安城中,但是,长乐宫、明光宫,桂宫与未央宫,皆辇道相属,悬栋飞阁,另有复道从未央宫中跨城墙,直至建章宫的神明台。北宫却没有这样的设置。

在长安城中,位于诸宫中间的北宫恰恰是被孤立的……

并不是孝武皇帝对北宫有什么忌讳。

——当然,北宫也的确不是太让人喜欢的地方。

——最初,孝惠张皇后便是被废处北宫……后来,孝景皇帝的薄后被废之后也是在北宫起居的……

——不过,这与孝武皇帝并没有什么关系。

之所以北宫没有与未央宫相连,是因为孝武皇帝增修宫室时,太子家已经在北宫之中了。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春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首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发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春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首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又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秋,燕王定国有罪,自杀。

三年春,罢苍海郡。

三月,诏曰:“夫刑罚所以防奸也,内长文所以见爱也。

46、吾非卫太子

46、吾非卫太子

以霍光如今的地位与权势,他对任何一个宗室说出这样的话,那个人除了激动地应下,都不可能再有其它反应了。

——刘病已却没有

低着头,刘病已沉默不语。

许久都没有得到回应,霍光的神色并没有丝毫的变化,似乎对此并不意外,不过,他也没有一直等下来,而是斟酌着时间,又看了一眼庭中的日昝,随后才轻缓地唤了他一声:“曾孙?”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是,霍光并没有催促的意思,仿佛是随意地提醒了他一声。

听到霍光的询问,刘病已也没有再静立不动,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长者,心思都越发地乱了。

——如果……如果……他真的只是一般的宗室……他一定会欣喜若狂的……

——可是……他不是……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春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首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发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春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首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又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秋,燕王定国有罪,自杀。

三年春,罢苍海郡。

三月,诏曰:“夫刑罚所以防奸也,内长文所以见爱也。以百姓之未洽于教化,朕嘉与士大夫日新厥业,祗而不解。其赦天下。”

47、目难瞑兮心不甘

47、目难瞑兮心不甘

对刘病已严肃的坚持,霍光没有丝毫的不悦,反而笑了。

抬头摸了摸少年的顶,霍光轻笑。

“吾知君非卫太子。”霍光温和地低声言道。

刘病已一怔。

霍光的手轻轻滑过少年的脸颊,最后落在少年的肩。

“曾孙,汝肖似太子,却不似太子。”霍光的笑容依旧,语气却十分的认真。

刘病已一怔。

——很多人都说过,他与他的祖父甚似……

——不似……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国政,请皆罢。”奏可。

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巴、蜀治南夷道。又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bsp;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门g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又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秋,燕王定国有罪,自杀。

三年bsp;三月,诏曰:“夫刑罚所以防jian也,内长文所以见爱也。以百姓之未洽于教化,朕嘉与士大夫日新厥业,祗而不解。其赦天下。”

夏,匈奴入代,杀太守;入雁门,杀略千余人。

六月庚午,皇太后崩。

秋,罢西南夷,城朔方城。令民大酺五日。

四年冬,行幸甘泉。夏,匈奴入代、定襄、上郡,杀略数千人。

五年,大旱。大将军卫青将六将军兵十余万人出朔方、高阙,获虏万五千级。

48、遗诏

48、遗诏

既然霍光再次发话,不需要他过问这件事,那么,刘病已不管如何不安,都不会再开口了。

——虽然被纵容着,但是,放肆的事情又是不能一再地做的。

于是,十七岁的少年只能站在高十余丈的甲观之上,迎着季冬的寒风,听着长者隐隐透着悲凉的声音。

季冬的寒意让刘病已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不过,那些许的动静也让霍光转过身来。

看到刘病已被冻得的确厉害,霍光皱了皱眉,倒也没有说什么,直接携了刘病已的手走下甲观。还没有走到底,两人就遇上抱着裘衣向上走的冯子都。三人都是一怔。

毕竟是训练有素的苍头,冯子都反应稍快一些,连忙行了礼,目光一转,便先将一件裘衣加到了刘病已身上,随后才为霍光披上裘衣。

霍光对自己的亲信大奴点了点头,显然十分满意。随后,三人便一起走下甲观。

走出甲观,霍光并没有放开刘病已的手,拉着他就往之前出发的地方走去。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春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首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发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春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首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又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49、愧尔嘉祥

49、愧尔嘉祥

“继嗣……”

兮君喃喃自语,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完全没有想到……

——霍光居然会如此直截了当地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其实,兮君是想得太多了。

——事到如今,霍光会顾虑的事情仍然有很多,但是,绝对不包括已然不能起身的皇帝

——自从上个月,在见霍光时吐了血,刘弗陵便彻底病倒了。当时,他昏迷着,滴水不进了数日,少府太医倾尽全力,才好容易把他的命抢回来,但是,自那以后,他的病情就没有再好转过……

——这样的状况,霍光怎么可能把刘弗陵当成什么心腹大患呢?

——不过是因为刘弗陵是天子,一旦他真的做了什么,又想法传出寝殿,霍光即使权势再大,也终究不好处理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国政,请皆罢。”奏可。

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巴、蜀治南夷道。又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bsp;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门g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又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秋,燕王定国有罪,自杀。

三年bsp;三月,诏曰:“夫刑罚所以防jian也,内长文所以见爱也。以百姓之未洽于教化,朕嘉与士大夫日新厥业,祗而不解。其赦天下。”

50、国有殇兮未有终

始元元年春二月,黄鹄下建章宫太液池中。公卿上寿。赐诸侯王、列侯、宗室金钱各有差。

这是刘弗陵即位至今,所发生的唯一一件可以算是祥瑞的事情了。

不过,当时只是九岁的刘弗陵并不清楚这件事会成为这样的“唯一”,因此,公卿上寿时,他作了一首《黄鹄歌》。

——黄鹄飞兮下建章,羽肃肃兮行跄跄,金为衣兮菊为裳;唼喋荷荇,出入蒹葭;自顾菲薄,愧尔嘉祥。

——自顾菲薄……愧尔嘉祥……

当时,年幼的天子刚刚适应自己的身份……

当时,兮君只有四岁,当时……

想到当时一家和乐的快乐,兮君不由鼻子一酸,也不敢再待下去,低着头应了一声诺,便从天子内卧退了出去。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春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首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发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春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首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又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秋,燕王定国有罪,自杀。

三年春,罢苍海郡。

三月,诏曰:“夫刑罚所以防奸也,内长文所以见爱也。以百姓之未洽于教化,朕嘉与士大夫日新厥业,祗而不解。其赦天下。”

夏,匈奴入代,杀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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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长无绝兮登遐

51、长无绝兮登遐

“呵呵呵……”

霍光看着漆几上的东西,轻笑出声,摆了摆手,让堂上的那人退下。

笑了一会儿,霍光摇了摇头,轻声吩咐冯子都:“撤下。”冯子都无声地上前,将漆几上的铜制砚盒取走,过了一会儿才又有转回,左手上还拿着一个兽形的鎏金器。霍光一见便笑了。

“汝甚慷慨。”霍光挑眉言道,却并无不悦的意思。

冯子都是霍光的亲信,私下里从不拘礼,听到霍光这样说,他完全不在意,甚至笑着应了一句:“慷君之慨”

——他是霍家奴,连他都是霍家的赀产,他能有什么好慷慨的?

——用霍光的慷慨,他有什么舍不得的?

霍光笑了笑,随即便道:“此砚宜配铜兔研滴。”

冯子都一听便笑了,随即就用右手拿开那个兽形的鎏金铜砚盒,只见他的左手掌心上赫然是一个神形生动的铜兔,半寸大小,口衔一只小杯,正是用来向砚上滴水以便研墨的的研滴。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春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首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发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春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首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又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秋,燕王定国有罪,自杀。

52、平陵

52、平陵

尽管大汉的天子已经病了很久,但是,当皇后召三公典丧事的诏书传出时,公卿百官仍然被吓到了。

——皇帝病重,所有人多少知道一些,但是,禁中事是不能外泄,除了一些可以出入禁中的人,他人对皇帝的病情终究没有太清醒的认识,况且,刘弗陵的年纪尚轻,总是能拖上一些时日吧……

当然,公卿百官受惊的原因不止于此,更重要的是——三公都不在长安城中

——按制,天子不豫,除了太医令丞将医入,诊视进药,小黄门等尝药之外,公卿朝臣需要不停地问起居,此处,太尉要告请南郊,丞相与御史大夫要告请宗庙,告五岳、四渎、群祀,并祷求福。

——孝武皇帝于元狩四年置大司马,元狩六年罢太尉,以大司马代太尉之职,主兵。

——因此,告请南效的是大司马大将军。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春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首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发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春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首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又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秋,燕王定国有罪,自杀。

三年春,罢苍海郡。

三月,诏曰:“夫刑罚所以防奸也,内长文所以见爱也。以百姓之未洽于教化,朕嘉与士大夫日新厥业,祗而不解。其赦天下。”

53、“广陵王不可以承宗庙。”

53、“广陵王不可以承宗庙。”

汉兴百余年,天子大丧,无论厚薄,皆有制度可循,因此,即使是霍光不来少府,由着便乐成安排丧仪,也不可能出太大的问题。

因此,稍稍镇定了一些之后,便乐成也借着转述的机会,多少发挥了一下,倒也没有出错,霍光挑了挑眉,便直接让他自己处理剩下的事情,转而让御史中丞带右扶风的舆地图来见。

听到霍光的这个吩咐,便乐成才陡然意识到,此次大丧有一个最严重的问题。

未定初陵

汉制,人君在位,择址为初陵,三分天下贡赋,以一分入山陵。

要知道帝陵的工程相当浩大,除了皇帝的陵墓,还有皇后的,此外还有后宫女子的墓与各种从葬、陪葬以及祭祀建筑,绝对不是一两年能完成的。

——可是,今上的初陵连在哪儿都没有定呢

便乐成的冷汗顿时就下来。

——霍光让御史丞带舆地图过来……意思是显而易见的

——但是

——这也太随意了

再想想之前霍光所吩咐的丧仪,本来出了一身汗的少府不由就打了一个寒颤。

——霍光这是……打算怎么治丧啊……

没等心惊不已的便乐成想明白,御史中丞就是来了。

御史中丞也聪明,带来的舆地图很大,只能铺在少府正堂的筵席上,霍光从正位走下来,绕着地图,不时地向御史中丞询问一二。霍光每问一个地点,御史中丞便将一枚五株钱放在舆地图上的相应位置。刚摆下第五个,丞相与御史大夫就来了。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春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首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发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54、议嗣

54、议嗣

“……广陵王不可以承宗庙……”

霍光的眉角轻挑,随后,又慢慢地将外孙女的话重复了一遍,仿佛是在思索这句话的意思。

兮君紧紧地抿住嘴唇,不敢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

——刘弗陵的请求,她没有忘,但是,刘病已曾经说过的话,她同样记得一清二楚。

——关系着自己的未来,她不能不分出轻重。

霍光的确是在思索,但是,他也没错过兮君紧张的神sè。这让他的疑惑稍释,也让他的唇角不经意地勾了起来。

“中宫甚忧广陵王承重?”霍光轻声反问。

——兮君的拒绝其实就是在表明她的忧虑。

兮君点头:“广陵王乃皇帝之兄。”

——她并不笨,刘弗陵又病了那么久,她早已将刘病已当初的提醒反复想了很多遍,可以说,她现在比刘病已想得更透彻。

——若是广陵王嗣位,她这个皇后恐怕连孝惠皇后当初的待遇都不会有

——再不济,孝惠皇后也是孝文皇帝之嫂

——她呢?

……

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儿了,兮君就不打算在霍光面前隐瞒什么了。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春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首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发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春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首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

55、大司农进言,小郎官上书

55、大司农进言,小郎官上书

宫车晏驾已月余,如今已是元平元年的五月。

正是炎炎盛夏,大司马大将军在宦者署见大司农,自然是门户敞开,堂上又设冰盘,还有官奴婢持着竹翣,不停地扇风。

张安世站在堂下,一眼就能看到堂上的情形,自然,坐在堂上的霍光也看到了张安世。随即就有宫婢出来,向张安世行了礼,道:“右将军,大将军请君登堂。”

张安世这才登堂。因为是在宦者署,倒是可以不必脱履了。

登堂之后,张安世便向霍光行了礼,不过刚摆了一个架势,霍光已经道:“子孺不必多礼,且坐。”

张安世应唯,却仍将礼行完了,才在霍光所指的席位上坐下,随后才认真地打量立于堂中的大司农。

现任大司农姓田,名延年,字子宾。以材略给事大将军莫府,霍光重之,曾任霍光的长史,但是,没有多久,便出京为河东太守。

田延年给事幕府的时间不长,张安世与之不过是泛泛之交,只听说,其家乃先齐诸田,孝景时奉诏徙阳陵。家世算是极好的。而且,霍光亦出自河东,田延年能当河东太守,倒也不能说不得霍光的重视。

——只能说,这种重视与霍光对留在京师的心腹的重视并不一样。

张安世不问郡国事务,但是,对田延年的名声也是略知一二的。

——这位大将军长史出任河东太守之后,便选拔了尹翁归等为爪牙,诛锄豪强,以至河东郡治下,jiān邪皆不敢发。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春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首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发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56、昌邑王

“……周太王废太伯立王季,文王舍伯邑考立武王,唯在所宜,虽废长立少可也。广陵王不可以承宗庙……”

椒房前殿中,大长秋抑扬顿挫的声音终于停下,殿上霎时一片寂静。

即使是倚华也不明白,为什么兮君忽然关心起群臣议立之事了。

——有什么可忧的吗?

——那位大司马大将军难道是听从众议之人?

——群臣?

——群臣再议,没有大将军点头,有用吗?

其实,兮君也明白这一点,但是,她也听说了,从霍光第一次提起嗣位人选开始,几乎所有人的答案都是广陵王

——关系到自己的未来,谁又能不上心?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国政,请皆罢。”奏可。

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巴、蜀治南夷道。又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bsp;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又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秋,燕王定国有罪,自杀。

三年,罢苍海郡。三月,诏曰:“夫刑罚所以防jian也,内长文所以见爱也。以百姓之未洽于教化,朕嘉与士大夫日新厥业,祗而不解。其赦天下。”

夏,匈奴入代,杀太守;入雁门,杀略千余人。

六月庚午,皇太后崩。

秋,罢西南夷,城朔方城。令民大酺五日。

57、玺书征王

仲夏的微风穿过门户,带动重重白帷,也带走了殿中的叹息低语。

“昌邑王年方十**。幼公不宜苛责矣。”张安世放下简册,对杜延年笑道。

杜延年冲张安世翻了一个白眼,随即便正色问霍光:“大将军欲如何立昌邑王?”

——他可不相信,霍光会用陈平、周勃迎立代王一样的程序,让昌邑王入京。

——当年,功臣们是怎么做的?

——丞相陈平与太尉周勃等是使人迎代王。

——迎

——功臣们是给足了代王面子的。

——代王甚至可以与左右商议是不是接受功臣们的好意。

——当左右亲信的意见难以统一时,代王又跟自己的生母薄太后商议,却仍旧难以决断,最后还进行了龟卜。卦兆得大横。占曰:“大横庚庚,余为天王,夏启以光。”

——代王不解:“寡人固已为王矣,又何王?”卜人解释:“所谓天王者乃天子。”

——至此,代王才派了薄太后弟薄昭往长安去见周勃。周勃等人把自己的想法者与薄昭交代了,薄昭才向代国报讯:“信矣,毋可疑者。”

——接到薄昭的回报,代王才终于安心,命中尉宋昌参乘,又带了郎中令张武等六人乘传诣长安。

——尽管如此,到了长安,代王却在高陵休止,同时使宋昌先驰之长安察看情况。

——宋昌至渭桥,见丞相以下皆迎,连忙转回报告。代王才驰至渭桥,朝廷的肱股大臣都拜谒称臣。

——代王下车拜。太尉周勃趁机进言:“愿请闲言。”却被宋昌驳回:“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不受私。”于是,周勃跪上天子玺符。代王谢曰:“至代邸而议之。”遂驰入代邸。众臣只能跟至代邸。

——到了代邸,丞相陈平、太尉周勃、大将军陈武、御史大夫张苍、宗正刘郢、朱虚侯刘章、东牟侯刘兴居、典客刘揭皆再拜,随即道:“子弘等皆非孝惠帝子,不当奉宗庙。臣谨请阴安侯列侯顷王后与琅邪王、宗室、大臣、列侯、吏二千石议曰:‘大王高帝长子,宜为高帝嗣。’愿大王即天子位。”

——代王却道:“奉高帝宗庙,重事也。寡人不佞,不足以称宗庙。愿请楚王计宜者,寡人不敢当。”

——众臣皆伏地固请,但是,代王仍然面向西推让了三次,又面向南推让了两次。

——陈平等人坚称:“臣伏计之,大王奉高帝宗庙最宜称,虽天下诸侯万民以为宜。臣等为宗庙社稷计,不敢忽。愿大王幸听臣等。臣谨奉天子玺符再拜上。”代王才答应:“宗室将相王列侯以为莫宜寡人,寡人不敢辞。”遂即天子位。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国政,请皆罢。”奏可。

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巴、蜀治南夷道。又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bsp;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

58、昌邑王入京的盛况

58、昌邑王入京的盛况

直到玺书颁下,兮君都不清楚具体的内容,事实上,她也没想去关注。

——霍光到椒房殿,话说得很客气,但是,也很直白:“广陵王不可承宗庙之重。诸侯至亲莫过于昌邑王。皇后宜征之,继皇帝后。”

兮君自然点头同意,随后便让内谒者令用玺,至于玺书……根本都没有送到椒房殿。

其实,霍光也没有看。

——用玺之事说完之后,兮君并没有让霍光离开,而是让大长秋去处理玺书事了。

兮君问了另一件事。

“大父……既征昌邑王……长乐是否当备?”兮君问得挺犹豫的,不时地还向身边的长御看一眼,让霍光不由冷了脸sè。

“此乃皇后所疑?”霍光不悦地反问。

兮君垂下眼,没有回答,却也算是回答了。

霍光自然是不高兴,冷冷地扫了一眼殿中的shì御,吓得所有都屏住了呼吸,他才冷哼了一声,看向外孙女道:“长乐宫也罢,后宫也罢,皆以中宫为主,中宫但可适意。”

——别说是对自己的外孙女,就是之前对刘弗陵,霍光也从未限制过其对宫殿的要求。

——不过是严禁其交通内外而已。

兮君应诺,又解释了一下:“新君即位,必要立皇后……吾不宜久居椒房……”

听到外孙女的这个解释,霍光倒是挑眉笑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只是道:“少府将往昌邑,敛、殡等事,中宫须稍留意。”

兮君这才知道,往昌邑的使者中有少府,她不由愕然:“少府亦往?”

——有必要吗?

霍光没有解释,倒是将派往昌邑的使者细说了一下:“将遣宗正、少府、光禄大夫、中郎将往昌邑国。”

兮君不由愕然,想问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张了张嘴,又重新合上,看着自己的外祖父,有些不知所措了。

这一次,霍光也没有再多说,而是起身请退,兮君也不好阻止,只能看着自己的外祖父离开。

霍光离开之后,又过了好一会儿,兮君才抬头看向左右,有些茫然地问道:“大父何必如此遣使?”

中宫shì御面面相觑,却是半晌都没有人吭声。

——诸shì御中,有不知道的,却也有知道的,只是……知道的……又怎么敢随意说呢?

好一会儿,傅母轻咳了一声,低声道:“中宫未曾往长乐宫,何妨一行?”

包括皇后在内,殿上所有人的目光迅速集中到傅母上,傅母除了微笑着看着皇后,什么都不能做……

“……亦可……”半晌之后,兮君才垂下眼,开口应了傅母的要求。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

59、从昌邑到长安的艰难旅程

律:四马高足为置传,四马中足为驰传,四马下足为乘传,一马二马为轺传。牛bb

虽然有这样的律令规定,但是,事实上,置传是基本不用的。

——连奉玺书使者也不过是用驰传。

——边疆奏报,除了军情,也顶多是就是用驰传。

——比如孝武皇帝时,大行李息将城河上,浑邪王向其遣使欲降汉,李息就是驰传奏天子的。

相对来说,六乘传倒是更常用一些。

——孝文皇帝由代入长安时,用的是六乘传;七国之乱是,周亚夫会兵荥阳,用的也是六乘传。

显然,六乘传比驰传要快。

那么七乘传呢?

没有人知道……

——在这次之前,没有人用过

……

——刘贺是第一个坐七乘传的人。

不过,有了第一次,大家也就都知道七乘传的速度了

因为期限太紧,无论是汉使,还是昌邑臣,都没有像往常出行一样休闲,所有人都在低头赶路。

——只是为了跟上七乘传的速席,众人已经疲于奔命了。

汉使的驰传尚好,有传信在手,沿途的邮、置、传都可以提供马匹,所以,并不会落得太远,毕竟,七乘传也需要换马。

昌邑的官吏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邮、置、传的官吏很明白地回复——乘七乘传的是昌邑王,昌邑王的随从在律令规定的数目内的,他们可以提供饮食、屋舍,但是,马匹……不行

于是,第一匹马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之后,昌邑诸臣的马便不断地倒地……死去……

……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春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首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发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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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长安!

被刘德与安乐、龚遂接连教训了一通,刘贺虽然觉得委屈,但是,也不得不为之。

——酒与肉肯定是不要想了!

刘贺知道,龚遂的提醒是对的。

——不管他去长安的目的是什么,现在,他是被征去长安的。

去奔丧的!

——他必须成服!

于是,在定陶的传舍休息了一夜,第二天起身时,刘贺让侍奉的大奴给他换了斩衰的丧服,也没有再嚷着要酒肉。

安乐与龚遂来谒时,都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刘贺并不乐意,想到漫漫前程,他就打不起精神。不过,见到自己的两位重臣,他还是强打精神,问了一句:“卿等有奏?”

安乐看向龚遂,刘贺便跟着看向郎中令。

龚遂苦笑:“大王,侍从诸郎多已无马可骑……”

刘贺一惊。

“为何?”刘贺不解地问道,“传舍无马?”

——定陶也是大县,岂会无马?

龚遂摇头:“大王所用传信不可为诸郎换马!”

——传舍提供的马匹、食宿都得按传信的等级来的。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国政,请皆罢。”奏可。

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巴、蜀治南夷道。又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bsp;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又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61、丙吉的愤怒、刘贺的悲喜

当刘贺一行到弘农时,已经是五月的戊午了。【】【】

眼见着肯定能在期限内抵达长安,无论是便乐成他们,还是刘贺君臣,都松了一口气。一行诸人之间的气氛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融洽。

当然,赶了近十天的路,不仅刘贺累,四位使都不比刘贺好多少,哪里还有精神盯着他呢?

过了弘农,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就入了京兆尹的地界。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可以交差的时候——出事了!

五月辛酉,一行人在湖县的传舍休止时,收拾车马的郎官忽然现,昌邑官奴所乘的一辆衣车中有一名女子。

郎官不敢隐瞒,连忙向利汉奏报——正值天子大丧,这种事情可不是好玩的!

——虽然是昌邑的衣车,但是,他们一路同行,真说起来,又如何辩得清?

一听奏报,四名汉使的脸色都极其难看。然而,这一次,最先作的不是刘德,而是丙吉。

啪!

丙吉狠狠地摔了竹箸,厉声而言:“令昌邑相来见!”

刘德等人都吓了一跳,不明白丙吉为什么会这样大的火。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国政,请皆罢。”奏可。

net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net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net,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net,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net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net,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net,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net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net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巴、蜀治南夷道。又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netbsp;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net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net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

62、我终为帝也!

2、我终为帝也!

——长安……

——终于到了

顺着龚遂所指,看向远处那看不到尽头的高墙,明明是灰扑扑的颜色,刘贺却觉得心旷神怡。

——不是因为这是长安,这是京师,而是这是终点……

长吁了一口气,仿佛就将所有的郁气地吐了出去,方才还萎靡不振的刘贺顿时显出了几分神采飞扬的模样。

龚遂见了却不觉得高兴,只是,到底也不忍心打击刘贺,便什么都没有说,直到看见了广明的东都门,他才在疾风扑面的车上郑重进言:“礼,奔丧望见国都哭。此长安东郭门也。”

刘贺撇了撇嘴,倒也没有说什么——反正,这一路上也不是没有哭过——直接以袖掩面,摆出了要哭的架势。

龚遂本来也没太担心,但是,过了片刻,眼见车就是要到东都门了,他仍然没有听到刘贺的哭声,他不由惊讶地唤了一声:“大王?”

听到龚遂的唤声,刘贺放下手,看着龚遂,道:“我嗌痛,不能哭。”

龚遂无语。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国政,请皆罢。”奏可。

net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net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net,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net,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就到

六年net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net,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net,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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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net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巴、蜀治南夷道。又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netbsp;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门g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net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net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又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63、长安气象新

3、长安气象新

坐了乘舆,受了皇帝的玺绶,刘贺便算是即位了。

与所有的皇帝一样,刘贺的第一道诏令是尊皇后为皇太后。

——尽管他不是上官皇后之子,但是,如今,他不是昌邑王,而是以皇太子身份即位的皇帝。

——他承继的是大行皇帝之后。

皇帝继位都是有章可循的事情,在尊皇后为皇太后之后,皇帝要做的第一件事也很明确。

——谒高庙。

——当然,如果新帝自诩正统能如孝景皇帝与孝武皇帝一般,无人质疑,那么,倒也不是非去不可。

安乐与龚遂,甚至刘贺的一些大奴,都劝刘贺去谒高庙,但是,刘贺断然拒绝了,

“朕之即位,天日昭然,何必谒高庙,以示天下?”刘贺是理直气壮。

说着,刘贺扬了扬案上的一卷尺一板。

“此乃朕当为”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国政,请皆罢。”奏可。

net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net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net,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net,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net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net,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net,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net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net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巴、蜀治南夷道。又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netbsp;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门g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net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net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又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秋,燕王定国有罪,自杀。

三年netbsp;三月,诏曰:“夫刑罚所以防jian也,内长文所以见爱也。以百姓之未洽于教化,朕嘉与士大夫日新厥业,祗而不解。其赦天下。”

64、田延年的决定

4、田延年的决定

六月壬申,葬大行皇帝。

这是太卜、太祝、太史一起算出来的日子。

葬仪却是从前一日就开始的。

首先是太常上启奠。

接着是大司马大将军诣南郊告谥。

曾:“孔子曰:天子崩,臣下之南郊,告谥之。”

——以为人臣之义,莫不欲褒大其君,掩恶扬善者也。故之南郊,明不得欺天也

夜漏二十刻,霍光冠长冠,衣斋衣,乘高车,诣殿止车门外。等使者出殿,霍光即进伏拜受诏书,随后便前往南郊。

必须等霍光从南效回来,众人才会知道大行皇帝的谥为何。

——其实,谥一般都是已经议好的,因此,也会有不少人知道。

夜漏未尽九刻,大鸿胪在南郊设九宾随立,群臣入位,随后霍光入殿行礼。太祝令跪读谥策,霍光再拜稽首。

至此,治礼告事毕。霍光奉谥策,从南郊返回未央宫,诣殿端门。

这时,太常上祖奠,中黄门尚衣奉衣登容根车。东园战士载大行,御史大夫却行道,立车前治礼,随后才有执事引大司马大将军入就位。

大行车摆着西稍偏南的南置,东面奉谥策,太史令奉哀策立后。

各就各位之后,太常才跪下言道:“进。”

——这是让皇帝进殿来。

等刘贺进殿安坐之后,霍光才开始读谥策。

——这份策书是要藏于金匮,由皇帝次科藏于庙的。

霍光读完谥策,将策书奉于皇帝之后,太史便自己手中的哀策置于苇箧,送往帝陵。

霍光回到自己的席位,再拜之后才起身而立。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春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首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发皆薨。



65、同心

5、同心

一旦下定了决心,田延年便毫无顾忌了。

“将军为国柱石,审此人不可,何不建白太后,更选贤而立之?”

田延年直接提了建议。

事实上,话一出口,田延年便在心中嘀咕——恐怕霍光就等着这一句呢

——从一开始的征立刘贺,到后来立其为皇太子,即位,霍光都把皇太后的玺书捧在前头……——若是没有成算,他会这样做?

——有皇太后在,有霍光的权势在……要对付刘贺……实在再简单不过了……

听到田延年的回答,霍光眼光微闪,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道:“今欲如是,于古尝有此不?”

田延年既然如此坦直,霍光也就干脆直白地说了。

——他的确是想把皇帝换一换了

一听霍光这样说,田延年立刻接口:“伊尹相殷,废太甲以安宗庙,后世称其忠。将军若能行此,亦汉之伊尹也。”

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

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

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

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

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

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

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

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

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徠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曼,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

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

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

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

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

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

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

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

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

八月,螟。

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

六年冬,初算商车。

春,穿漕渠通渭。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由。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

夏,大旱,蝗。

六月,行幸雍。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候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王非薨。

春三月甲子,立皇后卫兵。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暢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

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首虏数千级。

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鲁王馀、长沙王发皆薨。

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

春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籓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首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又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秋,燕王定国有罪,自杀。

三年春,罢苍海郡。三月,诏曰:“夫刑罚所以防jiān也,内长文所以见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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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大丧之后

吩咐长史之后,霍光就让随从的中郎去请皇后回椒房殿。兮君这时候才发现,霍光居然一直跟着自己。

看了倚华一眼,兮君欲言又止,到底没有立刻问出来。直到回到椒房殿,兮君一进前殿便喝退了左右侍御,只留下倚华一人。

“平陵有异?”兮君厉声喝问。

倚华跪下,却没有吭声。

——这种问题……要她怎么答?

兮君心里陡然一凉,随即便颓然地跌坐在地,倚华连忙膝行向前,扶住兮君,随即便听到了兮君的喃语。

“……怎么会……”

——她以为,从始丧到下葬,所有的一切都依礼而行,陵墓自有定制,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怎么也不可能出问题……

——所以,她并没有太关注……

——难道……她还是想错了?

兮君攥着倚华的手臂,低着头,却没有说一个字。

——时至今日,她就是再追问……又有何益……

兮君终于有些明白刘弗陵的心情了……

——她的外祖父……是何等不喜欢这位天子啊……

——她的外祖父……

……

“……昌邑乐人已内三日……”

谒者令期期艾艾地回答霍光的询问,尽管霍光的语气十分客气,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慌乱。

——这件事……尽管他知道,但是……

——与他有关系吗?

——霍光怎么会找他……

霍光扶着凭几的手猛地攥紧:“三日?”

“……是……”谒者令更加紧张了。

——砰!

霍光的手攥成拳头,狠狠地捶在有凭几上的扶手上。

庐舍内外的所有人都被霍光的震怒吓了一跳,全都跪了下来。

——在未央宫中,霍光一直都很少发怒的。

“……三日……”

霍光又说了一遍,这一次,简单的两个字却是从牙缝中好容易才挤出来的。

——三日!

——三日前,大行皇帝之柩尚在前殿!

——从刘贺即位至今,也不过七天!

——刘贺居然就敢把乐人引进宫!

“让掖庭令来见我!”霍光吼了一声,立刻就有人在外应了一声,随即便跑开了。

谒者令离霍光最近,更是直面霍光的怒意的人,这会儿,几乎是摇摇欲坠了,偏偏霍光没有发话,他也不敢向明显处理盛怒之中的霍光请求离开。

也不知是为什么,去传话的人迟迟没有回来,谒者令吓着漏壶一声一声的滴水,只觉得自己身上的冷汗就跟着一滴一滴地落下。

“尔且退。”霍光忽然开口。

谒者令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霍光让他退下了。

“唯。”谒者令连忙应了一声,便强撑着发软的腿,退了下去,还没有退三步,就听到霍光平静却冰冷的声音:“为人臣者当如何,君当思之。”

谒者令骇然,却什么也不敢说,只能低声应了一声:“诺……”

出了霍光所在的庐舍,谒者令便双手撑在膝上,好容易才没有瘫在地上,明明是盛夏六月,谒者令却感觉如置冰窟。

——他不是愚笨之人,怎么也不可能不明白霍光最后的警告?

——霍光是在责备他,他没有及时向其报告这件事……

谒者令顿时又打了一个寒颤。

——难道他们都想错了?

——他们都想着,新即位的这位天子已经十八岁,已经行过冠礼了,大将军既然选了他为帝,自然是不愿揽权……

——很显然……

——他们想错了……

——虽然……这位天子……的确是……

想清楚之后,谒者令也就镇定了。

——不就是仍然跟大行皇帝在世时一样吗?

——做起来又不难!

深吸了一口气,谒者令才直起身,镇定了一下,便起身离开了。

走了一会儿,谒者令便见远处有一人匆匆而来,等对方走近了,他才看清对方的衣饰——看着是霍光的属吏。

——是之前去传掖庭令的人吗?

——但是,掖庭令呢?

谒者令从低头执礼的那人面前走过,心中暗暗揣测,掖庭令为何迟迟没有露面……

掖庭令的确没有能够来见霍光。

“掖庭令在椒房殿?”

霍光十分奇怪地问之前去传话的属吏。

属吏点了点头,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掖庭丞云,中宫震怒……”

霍光愕然。

——他的外孙女震怒?

——这可是比他自己震怒更让人惊讶的事情……

“……故召掖庭令问责……”属吏咽了咽唾沫。

霍光的神色一冷,却也没有什么怒意,叹息着问了一声:“可知为何?”

——掖庭丞未必敢将禁中、后宫的事情说出来。

属吏果然摇了摇头。

霍光挥手让人退下,沉吟了一会儿,才随手指了堂上的一人:“让山去问一问。”

——这说的是指霍山。

被指的那人立刻应唯退下。

霍山是奉车都尉、侍中,自然是可以出入禁中,而且,丧服未除,他也没有什么值宿的安排。因此,听到侍从的传话,霍山立刻就往椒房殿去了。

还没进椒房殿前两出阙,霍山便听到笞声,他顿时变了脸色,连忙疾步而入,待走近了,就见椒房殿的高台之下,十几个官奴正被捆着,受笞刑。

只看那些行刑的小吏根本没有读数,霍山就知道,这是不死不休的刑罚。

“怎么回事?”霍山对上前行礼的内谒者仆射,皱眉问道:“奴婢有过,付诸有司,何必殿前见血?”

内谒者仆射为难地摇了摇头,又不好解释,左右看了看,才指了指一处。

“何物?”霍山奇怪地问宦者仆射。

——一团灰烬而已……

“鼓。”内谒者仆射低声回答,同时领着霍山登阶,才低声道:“皆昌邑官奴……在禁中敖戏……作鼓……”

霍山目瞪口呆,脚直接就停了下来。

“大行今日方下……”霍山不敢置信地看向内谒者令。

——昌邑诸官陆续抵京,其中从官驺宰官奴二百余人皆入宫……

——这些,霍山当然知道。

——他也知道,这位新帝极爱玩。

——但是……

——大行皇帝今天才安葬啊……

——这位皇帝……是不是……

……

——昏头了?!

霍山怔怔地看着内谒者仆身,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乱了。

偏偏内谒者仆射不知道,还补充了一句:“上每日皆与诸奴戏,今日方还即至前殿作乐,诸奴亦持鼓为戏……”

——也是那些昌邑奴的运气不好。

本来,兮君都把前殿的事情给忘了,但是,刘贺跟那些官奴可能是觉得前殿不够敞亮,居然从未央宫的辇道往上林苑去了,这些官奴拿着乐器跟着,一路上还不消停,不时地摆弄一番。于是,兮君就被惊动了。

——如今,后宫之中,除了椒房殿,哪里还有一点人气?

——整个禁中,除了哭临时,都是静悄悄的……

之前在前殿,兮君已经很火大了,这会儿,她的心情更不好了,立刻让中宫的诸人扣下那些官奴,本来,兮君也只是打算让有司处置一番,再让人去警告一下刘贺,但是,那些官奴嚷着要跟皇帝去上林苑……

兮君当时就火了,直接说了一个字“笞”!

本来是来收押有罪官奴的少府诸人,听到皇太后的吩咐,都是一怔,再回过神来,却见皇太后已经离开了。众人相视一眼,哪里还能不明白兮君的意思?

少府诸人也很想弄清楚皇太后与皇帝之间到底谁听谁,但是,眼前的情况,显然是没有选择。再说,几个官奴而已。

弄清楚原因,霍山也不想进殿了,在殿门外行了礼,便直接离开,去向霍光奏报了。

霍山到的时候,霍光正在见田延年。尽管田延年正在说着话,但是,一见到霍山,霍光便示意田延年稍等,伸手示意霍山进来,直接就问:“如何?”

见霍光没有回避田延年,霍山也没有怎么犹豫,同样直接回答了霍光:“会下还,县官上前殿,作乐,后幸上林,从官官奴作鼓为乐,太后甚怒。”

田延年目瞪口呆,回过神来,就见霍光痛心疾首地捶胸跺足,霍山在旁边一边拦着,一边相劝。

田延年顿时不知所措了。

“……其嗣不孝若此……我岂有面目见先帝与大行……”霍光拉着霍山泣言。

霍山自然是劝的,但是,什么县官尚少,什么诤谏……霍光一概没有听进去,只是不停地哭诉。

田延年也是霍光的故吏,多少还是了解一些霍光的心性的,见霍光这般模样,他不由就觉得奇怪。

——霍光是……只会哭诉的人吗?

——县官行为不妥,作为大司马大将军……应该怎么做……

想到这儿,田延年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应该劝之、谏之、教之!

——这位县官也的确年少,又无高堂,自幼无人管教,纵有师长,却有君臣之另,礼仪有所疏失十分正常。

——霍光应该想着如何匡正……而不是……哭、诉!

——哭诉这位皇帝如何不当……

……

——霍光……究竟……是什么想法……

……

低着头,用眼角瞥了瞥霍光与,田延年咬了咬牙,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话……

……

——也许……

——可以……赌一把……

……

犹豫了好一会儿,田延年才算有了决定。

“将军为国柱石,审此人不可,何不建白太后,更选贤而立之?”

田延年闭着眼睛说了这么一句话。(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67、莫名奇妙

真的把话说出来之后,田延年也就毫无顾忌了。

事实上,话一出口,田延年便在心中嘀咕——恐怕霍光就等着这一句呢!

——从一开始的征立刘贺,到后来立其为皇太子,即位,霍光都把皇太后的玺书捧在前头……——若是没有成算,他会这样做?

——汉以孝治天下,皇太后就是凌驾于天子之上的存在!

——有皇太后在,以霍光的权势……要对付刘贺……实在再简单不过了……

——最重要的是……

——名正言顺!

田延年这样想着,眼睛也睁了开来,强自镇定地看着霍光,却只见霍光低着头,身子一动不动,只有拉着从孙的手微微颤动,手背上青筋暴起,令人只觉得触目惊心。

“从祖……”霍山心惊不已,声音都有些颤栗了。

——霍光毕竟不年轻了!

被霍光攥着手腕的霍山最清楚,听到田延年的话之后,霍光的手上陡然增加了多少力量。

——霍光是真的震惊!

——或者说……霍光也没有想到……

感觉到霍光的手渐渐松开,霍山才松了一口气,悄悄地打量霍光,却因为霍光依旧低着头而无法确定任何事情。

霍山有些失望,目光一转就看向了田延年,却见田延年端坐在一旁,目光低垂,一派镇定……霍山开始还有些佩服田延年,但是,没一会儿,他就瞥见田延年搁在膝上的双手正紧紧攥着,显然是借此镇定心神呢……

霍山不由挑眉,心中刚兴起的那点佩服也就消散。

虽然紧张,但是,田延年对霍山的注视也不是毫无感觉,只是,此时此刻,他又哪里还能顾得上霍山对自己的观感?

——霍光的心思……自己究竟猜中……还是没有猜中?

……

霍山同样没有继续关注田延年的状况——毕竟,这位大司农与张安世、杜延年不同,并不是可以影响霍光判断的亲信人物,还不值得他去关注。

当然,最重要的是——此时此刻,唯一值得关注他关注的只有霍光。

——既然田延年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么,接下来,事情究竟如何发展,便全看霍光的决定了。

……

——田延年把那么一句话说出来……

——也就把他自己的生死交到了霍光的手上!

……

——此时的成败……不但意味着未来的荣辱,更意味他的身家性命将如何!

……

田延年知道他赌得太大了,但是,这样的机遇摆在他的面前,他能错过吗?

——他不是张安世,与霍光相识、相知,有数十年的时间做基础,因此,只要站在霍光的身边,张安世就一定有足够的荣耀。

——他也不是杜延年,深得霍光信任,中外之事皆付,有足够的才智为霍光出谋划策,让霍 光不能不以高爵重职为西酬。

……

——他没有那样的资本,面对这样的机会,他如何能视而不见?

——说到底,他甘心于平安也平淡的人生吗?

……

田延年不甘心!

——至少,那一刻,他不甘心。

此时,话已出口,他即使懊悔,也无济于事了!

——更何况,他并不懊悔!

——无论重来几次,他都不会改变应对之策的!

如今——他已做了能做的一切,成败却不由他!

——全在霍光的一念……

……

——霍光会如何答……

田延年辨不清自己究竟等了多久,只觉得满身的汗水浸湿了身上的三重衣,却始终没有听霍光的声音。

六月季夏,正是酷热的时节,又正是大丧重服,自然是不可能用冰的——那位刚即位七天的天子会被大奴说动,移驾上林苑……其实也不无避暑的目的……

酷热的天气,纵然有官奴挥着铜翣,不停地扇风,那风也是热的。

田延年不敢抬头,只是盯着自己所坐的方秤前的那一片竹筵,仿佛那最寻常的交错斜纹中蕴含着能解决一切问题的大道真理。

即使如此一眼不错地盯着,田延年仍然可以瞥见殿中缟素的帷帘不停地晃动,带动一片光影不停地变换……

……

——霍光会回答吗?

殿中的寂静让田延年愈发不安,手也攥得更紧了。

瞥见田延年手背上暴起的青筋,霍山抿了抿唇,又看了看仍旧没有抬头的霍光,随后还是打算开口为田延年解围——毕竟也是霍光的旧属……

然而,没等霍山想清楚该说些什么才好,霍光便开口了。

——而且,开口便让人心惊肉跳。

“今欲如是,于古尝有此不?”

霍光说得平静,但是,殿中的两位听者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平静了。

——田延年的建议很直白,但是,霍光的这话又何尝不干脆直白?

——也许那些字句还不够直白,但是,其中的意思,霍山与田延年如何能不明白?

霍光在说——他的确是想把皇帝换一换了!

田延年目瞪口呆,霍山也是怔忡了好一会儿,才猛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一抬眼却看到了霍光平静如古井之水的眼神,他不由一阵心慌,原本踌躇的想法顿时烟消云散,只能惊呼出声:“从祖!”

低呼之后,霍山倒是镇定了一些,有些纷乱的思绪也重新理顺了。

——宁被人知,莫被人见。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也是同理。

——霍光对今上再如何不满,哪怕是明天就要废之,杀之,只要那位还是皇帝玺绶的主人,有些事就是连想都不能想,更不必说这般直白地宣之于人了!

这个道理,霍山懂,田延年也懂。

——霍光会不懂?

……

——既然懂,霍光又为何这样说呢?

……

田延年没有出声,暗暗地思忖着……然而,此时此刻,霍光在一旁看着,田延年也没有多少时间一直思忖。

攥了攥拳头,田延年狠狠地咬了一下牙,随即就抬起头,看着霍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回答:“伊尹相殷,废太甲以安宗庙,后世称其忠。将军若能行此,亦汉之伊尹也。”

话音未落,田延年便觉得口中涌上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这一次……他真的是……身临万丈深渊……一只脚更是已经……踏出去了……

……

——粉、身、碎、骨!

……

田延年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仿佛……自己的那句回答……竟硬生生地将自己又推向更靠近深渊的位置……

……

田延年打了一个寒颤,越发不敢移开眼,紧紧地盯着霍光。

霍光却仿若未见,轻叹一声,只是摇头不语。

等不到霍光的回话,田延年自然更加紧张,那种如临深渊的感觉也越发地清晰起来。

——只是身临其境,纵然恐惧,纵然知道结果……

田延年已别无选择。

田延年咬了咬牙,断然而言:“孝武皇帝以少主托将军,将军身负汉之社稷,岂可惜身而负先帝?”

“大司农!”霍山忍不住出声,逾越地呵斥田延年,然而,也就是仅此而已了。

“吾岂可负先帝……”

就在霍山出声的同时,霍光垂头长叹。

霍光的声音并不高,却足以让霍山再无法多言,也让田延年终于稍稍安心。

——霍光接了话,他就至少是不会担大逆的罪名了!

田延年定了定神,再次开口时,语气便少了几分毅然决然,他很是从容地建言:“上乃将军所立,若上之行迹不堪奉宗庙,将军宜速定策!”

——若要行废立之事,便宜早不宜晚!

——所谓名正则言顺。

——君臣名分既定,再想做某些事情……总是不那么……顺……

田延年相信,霍光肯定明白这个道理!

——若非“名正言顺”的缘故,当年,霍光怎么会被逼到图穷匕现的地步,才不得不对上官家动手?

——不过是因为上官家的后面站着大汉的皇帝!

因此,田延年说得很从容——霍光根本不可能否定这个提议。

——他不会是将霍光的所想替他说出来罢了……

果然,霍光轻轻颌首,思忖了半晌,才抬眼看向他,温和地道:“子宾所言,吾必慎思。”

这是让田延年退下了。

田延年不禁讶异,然而,他也是霍光的属吏出身,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认为,霍光的温味意味他可以在听到这种命令时有任何犹豫。他不敢与霍光多辩什么,回过神来,便向霍光行了礼,退出殿门,原本稍安的心又忐忑起来。

——就算不如张安世、杜延年了解霍光,他也明白,霍光这种态度并不是真的对他多么满意……

——他做错什么了……

田延年百思不得其解。

霍山同样很不解。

霍光与田延年说话时,他一直在霍光身边,自然比田延年更清楚霍光的情绪变化。

——霍光并没有任何不悦、

霍山很清楚,自己的从祖方才的确是在认真地思索田延年的建议。

——既然如此,为何又让田延年离开呢?

——难道不是应该一鼓作气确定废立事宜吗?

想到这儿,霍山心中陡然一惊。

——什么时候开始……废立……二字……在他心中竟然如此轻飘飘……不值一提了……

霍山低下头,心中仍然慌乱不已,直到听到霍光的吩咐,他才勉强按捺下满心的惊慌,将注意力集中在霍光的话上。

“山。”霍光沉声吩咐侄孙,“尔遣人至尚冠里……”

越听,霍山的眼睛瞪得越大,原本的那份惊慌更是被霍光的这番吩咐惊九霄云外了。

“……从祖……”霍山忍不住低唤,却只换霍光不悦的一瞥,于是,他不敢再出声,低着着,安静地听霍光将所有的吩咐交待完。

“尔可否?”霍光最后问了一句。

“可。”霍山一个激灵,立刻应了下来。

——不管他是多么惊恐,多么莫名其妙,霍光交待了那么多,又岂容他说否?(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68、惊心

走出家门,还没有走上几步,刘病已有些迟疑地停步——怎么那么多人都盯着自己看啊?

他低头打量自己身上的装束。

——没有问题啊……

先帝的丧服尚未满大功,作为宗室,刘病已当然也是服丧的,因此,这些天,他的衣服根本都是一个样——布衰裳,牡麻絰。

——难道是因为他一身丧服地出门?

想了想,刘病已不由就有些为难——的确,服丧是不应该出门的,但是,毕竟不是给自己的至亲服丧,又不是斩衰、齐衰的重服……应该是没有那么多讲究的……

——毕竟,民里之中,为了生计,也不能对这些礼法要求太多了……

暗暗琢磨了一会儿,刘病已仍然觉得想不通,但是,他也顾不得多想这些,急忙走出里门。

原因也很简单,今日新帝即位的第一次朝会。

六月的朔日是丙寅,那一天,昌邑王受了天子玺绶,虽然也是百官、宗室云集,但是,总归不是正式的朝请,而是大丧的一部分。因此,这一次的大朝会,可以说是刘贺与公卿百官、在京宗室的第一次正式接触。

刘病已虽然只有一个关内侯的爵位,因为没有食邑,甚至都不能传承,但是,既然得了这个爵位,有些事情,对他而言,就是必须参与的了。

——比如,朝请。

——诸侯朝见天子,春曰朝,秋曰请。

自高皇帝以降,大汉制度中,除了岁首正月以及十月的朔日必须举行大朝,并有朝请之仪,对于百官、宗室齐集的朝请时间并没有严格的规定,一般都是随皇帝自己的想法而定。不过,朔望晦的日子终究与一般的日子不同,如果不是皇帝定了几日一朝,那么,多数就是在这几日。

先帝年少即位,及至元服,又重病缠身,万方政务皆由霍光决策,连正旦的朝觐都停了数年,就更不必说一般朝会了。

先帝崩后,典丧事,立新君,也都是由皇后——现在该称皇太后了——直接下诏,公卿百官中除了霍光的亲信,根本无人与闻,在京的宗室就是更不必说了。

在京的宗室并不少。

景帝后二年省列侯之国,之后,孝武皇帝元朔二年推恩诸侯王子弟,使之分土为列侯,诸侯王子弟几乎皆得封列侯。诸侯王不得旨意,不得出王国,列侯却没有这样约束,更不必说只是属籍宗正却未得封侯的宗室了,加上长安繁华,又便于亲近天子,宗室子弟自然乐于定居长安。

当然,能够朝请也是原因之一,甚至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如今不是大汉立国之初,宗藩诸侯可以与汉相抗礼的时候了,哪怕是宗室,想要高位重权,也是简在帝心。

——既是如此,那么,最先要做的就是让皇帝知道有自己的存在!

天高地偏虽然自在,但是,离皇帝太远,纵然是有经世安邦的才德,皇帝又如何会知道呢?

哪怕是对权位不感兴趣,身为宗室,有时也难免会被连累,能早些得到消息,便多少可以得些先机,多些转寰余地……

更不必说,自从孝武皇帝建内朝,自丞相以下,公卿官吏、诸侯宗室又退后了一步,别说得皇帝青睐,就是想与皇帝对晤都不容易。

朝请,算是宗室最后的优待,至少,他们有机会可以与皇帝直接接触。

不过,这些与刘病已都没有什么关系。

对于刘病已来说,他不想错过这次朝请,主要是想看看新君究竟如何!

——以刘病已如今的身份,还没有资格参加先帝的大丧。

除了知道即皇帝位的是昌邑王之外,刘病已对新君一无所知。

——他也曾试图在大将军幕府找一找这位皇帝的记录,但是,一无所获,向大将军长史询问的结果,也只是得到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摇头微笑。

——显然,霍光不愿他知道这位新天子的情况。

这种情况自然不能让刘病已安心,因此,他几乎是刻意地忽略某些事实——这样的大朝会上,皇帝又能表现出多少性情呢?

未央前殿的大朝本来就是一件礼仪性大于实际意义的事情!

隔着重阶,隔着排列整齐的宗室、官吏,刘病已能看见的只是帷幄之中的黑色身影,能听到的也只是由御史等人转达的话语。

因此,刘病已只能在朝会结束之后。失望地离开未央前殿。

走出殿门时,刘病已有些犹豫地停了一下,片刻之后,他终究还是没有转身回头,而继续前行,走出前殿,着履离开。

——这样的场合自然是不会少了霍光的,但是,同样,这样的场合也是不适合他与霍光有任何的交集的。

霍光更明白这个道理,但是,这不意味着,霍光会对刘病已少关注一分。

今时今日,下定了决心的霍光只会更加关注刘病已任何一点表现。

因此,发觉了刘病已那点犹豫,霍光便不能不多想一下,随即便想到了长史之前所报之事。

明白了刘病已可能的想法,霍光也犹豫了一下,但是,随即便还是撂开了。

——有些事情不适合皇曾孙知道。

——不过……他的确有很久没有见皇曾孙了……也许……应该和那个孩子再谈谈了……

霍光细细地思忖着,面上却是不露半分,脚下更是仍然与平素一样,一步不错地走着他走了三十年的路,从前殿到禁中,随后开始处理政事。

刘病已却在端门被拦了下来。

“表兄长乐未央。”稍讶之后,刘病已便正色行礼——拦下他的是霍云。

先帝丧服未满,身为中郎将霍云与刘病已一样,都是大功丧服,不过,与刘病已的一脸肃穆不同,尽管身着丧服,霍云仍然是一副漫 不经心的带笑模样,听到刘病已的称呼后,那抹笑意就更明显了。

能在端门拦人,是因为霍云正当值,身边自然有与他熟识的郎官、卫士,听了到刘病已对霍光的称呼,众人自然稀奇。

“君之表弟?”一个同样是中郎将妆束的男子疑惑看向霍云,随后又看向刘病已,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的疑惑更盛:“君乃宗室?”

——霍氏有宗室之戚?

……

有些事,想明白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男子的神色骤变,眼中的疑惑之色全消,转而就变犀利起来。

尽管如此,男子并没有多说什么,甚至没有多看刘病已一眼,只是对霍云道:“奉朝请之人出之已众,君若另有它事,亦无妨。”

霍云一怔,随即便面露喜色,对男子一揖谢之:“谢将军。”又对其他人行礼:“有劳诸君。”

其他人哪敢受他的礼,慌忙行礼答之,却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见霍云拉着刘病已离开了。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都看向了让霍云离开的中郎将。

那位中郎将却没有解释的意思,扫了众人一眼,便继续自己的任务,众人也是一凛,哪里还敢多想。

众人也明白——平素,不论是霍云,还是其它中郎将,都能与属下谈笑玩乐,但是,某些事,却不是做属下的能涉及的。

——自然,有些话,这位中郎将能与霍云说,其他人却是不明白最好,包括同为中郎将的人。

——毕竟,不是所有的中郎将都是右将军的长子。

被霍云拉进中郎将的庐舍,刘病已才算有机会问个明白:“表兄何故……”

没等他把话说完,霍云便爽快地做了解释:“吾兄欲与君见。”

——霍山?!

刘病已不由讶然——他从四岁开始由掖庭养视,可以说是在禁中长大成人的,与此同时,霍光,霍家的权势都在不停的扩张,他如何能不清楚霍家人的人事?

——霍光只有一子,却并不被重视,反而是霍光的两位从孙,一直倍受这位当朝第一人的倚重。

——霍云拜中郎将,掌北军大权,自不必多说,而霍山历任诸曹、尚书,又常常被霍光带在身边,俨然是被全力栽培的架势。

——虽然辈分低,但是,霍山的确是霍家后辈是最年长的一位,再加上霍光独子的出身也的确尴尬,从某种意义上说,霍光对霍山的栽培也是应有之义。

尽管如此,刘病已也从未见过霍山——事实上,在与霍云同里而居之前,霍光从未让他结交霍家人。

刘病已之所以讶然,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霍云、霍山……

——下一个是谁?

——大人的想法……究竟如何呢?

刘病已一边揣测着,一边跟着霍云往僻静的宫巷走去。

高墙窄巷,光影婆挲中弥慢着未央宫特有的阴沉气息,刘病已熟悉这样的气息,也因此而放松下来,哪怕霍云突兀地止步,并迅速地推开一扇不起眼的木扉,他也没有受惊紧张。

“曾孙且入。”霍云没有进门的意思,反而摆出一副极其郑重的姿态,示意刘病已独自入内。

刘病已不由一怔,随即便举步入内。

——若是换个地方,他还得想想危险什么的,在未央宫……

刘病已的唇角微扬——此时,若是他在未央宫里遇险,大汉天下于他,也就没有安身之处了。

门内是一方屋舍围出的庭院,看起来,应该是闲置的库房。

霍山立于庭中,认真地看着一派平静走到自己面前的少年,心中不由就回响起霍云之前对这位皇曾孙的评价。

——这就是他们的血亲?!

尽管心中波澜起伏不定,但是,霍山并没有显到面上,在少年止步时,他便恭敬地俯身执礼:“皇曾孙长乐未央!”

刘病已讶然,随后便同样执礼回答:“表兄长乐未央。”

听到刘病已的称呼,霍山不由跳眉,心中却感觉熨贴。

——这个少年……的确不俗……

两人直起腰,相视片刻,同时莞尔。

“冒昧相邀,尚祈见谅。”霍山首先开口,却是先致谦。

刘病已低头致意,并没有开口——霍山相邀,又是在未央宫,想必不会客套太久。

霍山也的确没有再客套:“曾孙乃宗室適脉,可知高皇帝生而及长,皆有异象?”

刘病已愕然,会意过来便骤然变然,只觉惊心动魄。

“……狂悖!”(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69、决心

——何为异象?

——所谓“天垂象,见吉凶。”

自古以来,中国人就崇天敬祖,以天为道,天下之主称天子,既然是天子,自然也就应该与众不同,令人敬畏、信服。因此,自黄帝以降,每个王朝都总会有那么一些传奇相伴,印证着他们是得上天眷顾的天下之主。

横扫六合的始皇帝不例外,起自草莽的大汉高皇帝也不例外……

就连已崩的先帝……也不例外!

然而,在这个新君已立的时候,身为霍家未来掌控者的霍山却在未央宫中,与他密谈……“异象”!?

刘病已如何能不明白——这意味着霍光,甚至更多的人,譬如……张安世,正在策划着一件极其可怕的……狂悖之事!

对于刘病已近乎惊怒的斥喝,霍山却只是微微一笑,随即便低头躬身:“曾孙当出矣。”

这种恭敬的拒绝姿态让刘病已无法再多说一个字,很显然,霍山仅仅是将一个暗示告诉他,并不是与他商量什么,更不是希望他做什么——事实上,他也不需要做什么。

刘病已抿了抿唇,盯着始终不起身的霍山看了半晌,才缓缓地松开双唇,说了一句:“中郎将长乐未央。”说完,他慢慢地转身,走向来时的那扇门。

霍山躬身低头,看不到刘病已的动作,唯一能看到的衣裾也慢慢地离开了他的视野,随后,他只能听到衣裾擦过草叶的细微声响,之后,便是门扉启合的动静。直到这时,他才慢慢地直起腰,盯着紧闭的院门看了一会儿,忽然勾起唇角,无声地笑起来,随即举步,从另一道门离开。

未央宫固然是门禁森严,但是,对于可以通籍禁中,又负责宫禁守卫的霍山来说,找一条捷径是很简单的。沿着仿佛看不到尽头的廊道,转了几个弯,霍山就到了霍光平素决事的白虎殿。

白虎殿是在禁门外,出入还算方便,至少,在这里,如杨敞等外臣也可以直接参与议事,因此,只要霍光在白虎殿,白虎殿内外的人总是不少的。霍山的身份不同,又有霍光的交代,因此,殿下侍奉的郎官并未阻拦,不过,霍山一向极有进退,在殿门前就止了步,打算先询问一下何人在殿内。

“将军正候中郎将。”霍山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一个慵懒的声音就从殿门内传来,霍山微讶,轻挑眉角,同时抬头望向出声之人。

“冯君。”霍山微笑颌首,向霍光的心腹大奴致意。

见霍山如此,冯子都连忙收敛起散漫的神色,恭谨回礼,随即侧身避让到一旁的角落,不再言语。霍山这才步入殿门,往霍光所在的东厢走去,果然未再遇到询问之人,即使是守在东厢外的黄门也没有出声,而是微微躬身,向他行礼——冯子都并未妄言。

“如何?”

刚入东厢,霍山还没有来得及行礼,就听到了霍光的询问。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霍山觉得霍光的声音有些颤栗。

“曾孙谓……”霍山下意识地立即开口回答霍光的询问,却在那个词将出口前停了下来,咬了咬牙,才低着头,闭着眼,将刘病已地原话说了出来。

“曾孙谓我等狂悖。”霍山力持镇定,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尖利。

东厢内,除了霍光与霍山,只有张安世一人。从霍山入内,张安世便微微抿唇,这会儿,听到“狂悖”二字,原本还算镇定的神色不由一紧,随即便放松下来,显出释然的意味。

霍山没有抬头,自然看不到张安世的神色,霍光却是在得到答案后,便看向张安世,自然没有错过张安世这一神色变化,同时,他也在张安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脸,尽管模糊不清,但是,霍光知道——他应该也是同样的释然。

“子孺……”霍光唤了张安世一声,虽然没有言明,但是,询问之意明显。

张安世同样没有明言,只是稽首至地:“固所愿尔。”

霍山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自己从祖父,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胆量问自己心中的疑惑——那位皇曾孙……是不是……将为皇帝……

霍光也无意为自己的从孙解惑,与张安世相视而笑之后,便挥手让霍山退下。

退出东厢,霍山微微皱眉,隐约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可能有些不对……不,是完全错了!

霍山比霍云更早接触到宫廷,这意味着他更早知道霍光在朝中、宫中的作为。作为霍去病的长孙,尽管托庇于霍光,但是,霍山从不认为自己只是听命的一方,事实上,相较霍禹,霍光也的确更加栽培他这个从孙。当然,霍山自己也明白,霍光待他们兄弟格外的原因中,他们兄弟别无依靠其实是最重要的一条——霍去病从未入霍家的籍,虽然姓霍,但是,与霍家着实没有太亲密的关系,因此,他与霍云除了彼此,也只有霍光一家算是亲人了。

霍山一直都认为,霍光重用他们兄弟是因为他们兄弟只能依靠他,但是,现在,霍山不敢确定了。

——也许……他的这位从祖父只是想栽培他们……

——仅此而已……并没有那么多他所以为的利益考量……

——应该……是吧……

“霍君有惑。”张安世看着霍光,轻声却不容置疑的言道。

霍光扶着凭几,正在思忖,听到张安世的话,也不过微笑,随口道:“山一向思虑周密,难免有所觉察。”

张安世看出霍光的敷衍,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将军何不遣子行此事?”

——为刘病已暗中筹谋,又通过暗示试探也告知,这种明显的加惠难道不应该让霍禹去做吗?

——让新君记住……

“禹?”霍光的神色顿时一凝,随后轻叹一声,苦笑着摇头,却没有再说什么。

张安世知道霍禹的才干、品性都不算极佳,但是,毕竟那是霍光唯一的儿子,之前也从未往这方面想过,这会儿倒是惊讶了:“大将军……”

——霍光这完全是不指望霍禹的姿态了!

——难道霍光根本不指望霍禹继承他的权位?

张安世惊疑不已,但是,即使他与霍光如今已是共同进退的亲密关系,在这件事情上,张安世也没有任何身份发表意见,因此,他很明智地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反而把话题转回了之前所议的事情上。

“上所为甚狂,大将军以为如何?”张安世仍然不放心刘贺。

——无论如何,如今君臣名份已定,废立就是一件极其麻烦的事情。因此,尽管明白霍光当时如此选择的原因,张安世仍然觉得这并非万全之策。

——若是张安世来做决定,必然不会如何决定。

——反正是让那位皇曾孙登基,还不如借用大行皇帝遗诏的名义,直接立刘病已,连理由都是现成——武帝嫡裔,且自幼养视于掖庭。

——可惜,霍光不愿意!

——只要稍有差池,他们死不足惜,更重要的是他们要背负上大逆的罪名!

——哪怕成功了,他们也不得不承受新君的戒备!

——只可惜,霍光不在乎!

……

——不在乎……

张安世不禁一惊。他本就心思机敏,只是从未往此事上多想,但是,只要把霍光的种种行为放在一起,根本不必多想,对霍光的心思就一目了然了。他不由地屏息了。

——也许……狂的不是刘贺……

“……子孺?”霍光本来正要回答张安世的问题,也算是商议接下来的计划。只是,他刚要开口,就见张安世神色数变,明显是出神了,霍光不由讶然,随即失笑,摇头轻唤张安世的字。

“大将军。”张安世立刻回神,低头应答。

霍光并没有与张安世计较的意思,轻笑着道:“我唯恐上言行谨慎。”

霍光的目的很明确,因此,无论刘贺行事如何张狂无度,他都无所谓。

——事实上,无论是谁,都永远是做得越多,错得越多。

——只要刘贺有作为,就不怕挑不出错来。

霍光最怕的是刘贺兢兢业业,垂拱而治。

——总不能说继承昌邑王爵位十三年的刘贺血统不正吧……

——幸好,刘贺还真不是那样谨慎的人。

——即使昌邑诸臣一而再,再而三地劝诫,刘贺仍然不愿意委屈自己。

——也是,过去十三年,他也不是多么循规蹈矩的王,如今,身为天子,又如何能不想随心所欲呢?

——尤其是昌邑官属已经陆续抵京了……

张安世并不似霍光一样乐观:“大将军,上若尽易宫禁之官……”

——只是据他所知,刘贺就不止一次跟昌邑诸臣许诺过公卿以及中官之位了。

——毕竟也是自小就由于师傅教养的王子,又做了十三年的诸侯王,刘贺再喜欢玩乐,对官制、政务也并非完全陌生。

霍光挑眉,随即冷笑:“自是更好。”

张安世不由皱眉。

“总要忍无可忍才好。”霍光轻声道。

张安世抬手揉了揉眉心,终是忍不住问霍光:“大将军欲尽承恶名?”

——霍光这是要将错全推到刘贺身上,又何尝不是将所有的责任都担到了自己身上?

——这样的权臣名声……对为人臣者……从来不是好事!

——自然也就只能是恶名!

霍光一怔,刚要回答,就听殿外传来杜延年明显焦急的声音:“大将军,臣有急务须奏。”

霍光与张安世都是一惊,竟同时按几而起,直接走到殿外。

杜延年就在殿门外,见霍光出来,也不多说,直接长跪,双手奏上一块牍板。

——尺一板!

霍光与张安世一眼就认出那是天子诏书才能的牍板,两人心中再次猛然一惊。霍光伸手抓过牍板,凝神细看。

张安世没有凑过去,而是看向正在起身的杜延年。周围都是霍光的亲信,杜延年也没有避讳,低声道:“上诏,易节上黃旄以赤。”

张安世顿时觉得心跳停了一下,连忙看向霍光,却见霍光抬手就将那块尺一板掷出。

“狂悖!”霍光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并不高,张安世与杜延年却不由颤栗,立刻肃手低头,不敢多动一下,其它人更是跪了一地,没有一个人敢应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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