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武司 - xp1024.com
《镇武司》


第一章 桃花舫

陵州城里的淮河蜿蜒出城,汇入江中。淮河里一条又一条的画舫琴音荡漾,和着歌女婉转悠扬的歌声,点缀着陵州城热闹的夜。

桃花舫随着江风微荡,孤零零地晃到江心。这是陵州城外清淮江上,唯一飘着的画舫。

陵州城的热闹在城内,没人愿意在城外做生意。

除了桃花舫。

城外的清淮江上,是桃花郎君李潇落水而亡的地方。据说那一天桃花郎君拉上城内倚翠楼的小厮罗铮,亲自操船游于清淮江上,与罗铮痛饮三百杯,落水而亡。

二人被发现时,小厮罗铮四面朝天躺在船上呼呼大睡,桃花郎君的尸体就漂浮在船边,后背的衣服因为充斥着江水而鼓囔囔的。

没有人能明白桃花郎君那么高的神通,为什么会被淹死。桃花郎君名传天下的本领,随着他的身死仿佛成了一句笑话。

如今陵州城的人们私下里悄悄嘲讽神通修行者,最爱说的话,就是:神通再厉害有什么用?辛苦修炼多少年,到头来还不是喝一肚子清淮水,下去见阎王?

但这一切,并不妨碍倚翠楼的主人把桃花郎君之死当成绝妙的商机。

桃花郎君死后,陵州城外清淮江,成了一处景点。清淮江上新改的桃花舫,成了江中飘荡的唯一画舫,不愁赚钱。

桃花舫上十二钗,无一不是陵州城里一等一的美人儿,对应的是桃花郎君的十二朵桃花飞剑。倚翠楼主或租或买,千辛万苦才把十二钗凑齐了,起了个名头,叫十二桃花钗。

除了十二桃花钗,桃花舫上还有一个男子——唯一的男子,小厮罗铮。

这时候罗铮正手扶着窗棱,用叉杆把船舱的木窗支起。

船外的江风顺着窗户吹进来,顺道把朦胧月色和画舫里的灯光交融到了一起。

罗铮深深吸了口气,又去忙活着放下风帆,让画舫静静飘在江中。

画舫上只有一个男子,就意味着所有的粗活脏活累活,全都落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船舱里名动淮河的十二桃花钗正使着浑身解数侍奉着今日的客人,罗铮把帆放下后,就安安静静地在舱门口坐着,等人叫他。

登上桃花舫的客人总会叫他,甚至有时候,对于有些客人来说,他的吸引力比十二桃花钗还要大。

毕竟桃花郎君的死,和他有所关联。谁不想看看这个能和赫赫有名的桃花郎君同游清淮江,还能让桃花郎君亲自操船,最终醉死江中的小厮,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呢?

人们甚至给这画舫中的小厮起了个绰号,叫桃花小厮。

桃花小厮罗铮坐在门口,听到船舱里正在说着自己。

“那个就是桃花小厮罗铮?”

说话的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穿着银丝纹鲤蓝绸衣服,眼睛里散发着神通修行者才有的神光,说话的语气高傲无比。

她是今晚桃花舫唯一的客人,江淮龙家的大小姐,龙瑛。

因为桃花郎君的缘故,桃花舫吸引到的客人,从来不仅仅是男人,其中更是以神通修行者居多。就比如今天这位,当初是桃花郎君的忠实拥趸,却偏得不到桃花郎君的喜欢。甚至她每每去找桃花郎君,桃花郎君都要远远避开。

如今桃花郎君身死,龙瑛痴心不改,入舫缅怀,目光透过舱门,看到门外的人,眼神里尽是寒冷彻骨的杀意。

“客也对他感兴趣?”

应答的是十二桃花钗里的头牌,杨芷姬。当年在洞玄宗里修炼过两年,但因天资不足,最终下山。但便是这两年的经历,已足以让她在十二钗中脱颖而出,成为行首。

身为行首,说话间便有了些底气。她淡淡瞥了舱外一眼,说,“尊客有所不知。他本名可不是这个。以前他在倚翠楼里,只是叫做小罗子的。后来不知道耍了什么法子,引得桃花郎君注意了,被桃花郎君赠了个名字,叫罗铮。”

罗铮捏了捏手指,闭目吹风。

今天的客人看来是旁敲侧击型的。不然的话,自己怕还得给客人当面解释一遍,桃花郎君赠给自己罗铮的名字,全是因为自己总和他斗嘴,他说不过自己,就说你不如叫罗铮好了,铁骨铮铮的铮,和你争辩真是比磨铁还难。

很巧合,这是他穿越以前的名字。他本以为要等在陵州城里办完事,离开了倚翠楼,才会用回名字,却没想到竟然因李潇而提前了。还多了个滑稽的典故。

不过看来杨芷姬并不喜欢这个典故,给龙瑛解说时,刻意忽略了过去。

李潇赠名的那天,其实杨芷姬也在。这个徘徊在神通世界边缘的烟花女子始终对神通的世界念念不忘,百般迎合桃花郎君,但李潇却对她视而不见,反而一心一意地和总唱反调的小罗子斗嘴不停。

更可恨的是,桃花郎君斗嘴斗得高兴,不仅送了这小厮一个名字,还要授他神通!

而这该死的小厮,竟然声称自己有更好更合适的神通要学,拒绝了桃花郎君!

这个该死的小喽啰,明明一届凡俗,没有一丁点神通本事,怎么敢说这种鬼话?怎么敢拒绝了这么美妙的机缘?!

“他们争辩了什么?”

杨芷姬回忆往昔,正咬牙切齿,龙瑛忽然问道。

“呃……”

杨芷姬怔了一下,说,“我不记得了。尊客情勿怪,桃花郎君施过神通,干扰记忆,我只记得他们争论拌嘴过,却实在不记得他们说过什么了。”

龙瑛点了点头,说:“你把他叫过来吧。”

“是。尊客稍等。”

杨芷姬说着起身,到了船舱门口,俯视罗铮,压低声音道:“你没听到尊客在叫你么,怎么还在这里坐着?好不知礼数,也不知道桃花郎君怎么看上你的!”

罗铮当是没听到一般,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往船舱里面走。然而还没迈出步入,杨芷姬就叫住了他。

“等等。”

杨芷姬道:“里面那个,可是江淮龙家的大小姐,家中门客数十,都是神通修行者!你小心着点,别像对着桃花郎君那般孟浪。自己作死不要紧,别连累了我们!”

然而罗铮浑不在意,听完杨芷姬的话,反而微微一笑,说道:“放心,我还不想死,不会乱来的。”

他说罢了话,走到了船舱里。龙瑛就在他面前,身上有很好闻的气味。

那不是香粉的气味——虽然世家大族总会戴着香囊,在香囊里装些香粉添香。

他闻到的,是金属的香味——意识里的声音一直在提醒着他,迫使他留在陵州城,潜伏在倚翠楼,迫切要他取回的香味。

这是大秦镇武司镇武扳指的金属气味!

第二章 神通者与蝼蚁

当年始皇帝的兵马踏遍九州,灭六国,一统四海,而后分封三十六郡,以定天下。人间神通修行者猖獗,无视律法,视凡人为蝼蚁。

始皇帝命人铸造三十六枚镇武扳指,选拔持戒者三十六人,建镇武司。

镇武扳指赋予了持戒者神通“引梦拘魂术”,可在千里之外把目标拉入梦境镇压,专门管制和镇压神通犯罪之人。镇武司三十六持戒者分管三十六郡,从此天下安定。

而作为代价,镇武司,就成了天下修行者的公敌。

到了二世皇帝时,天下和谐,妖蛮远遁。九州修行者束手,尽皆接受管束。

而到三世仁皇帝时,仁皇帝认为群雄束手,天下安定,镇武司身怀重器,权势滔天,于时事安稳有害,自断手脚,解散镇武司,将三十六枚镇武扳指全都一分为二,封印一半,留一半给当年镇武司司卫,以作纪念。

结果不过短短六十年,三宗四门兴起,四世皇帝继位不过十余载,天下神通者横行,甚至操纵地方官制,将手伸向朝中。

当年旧镇武司司卫被打散到地方为官,有半数遭到神通修行者截杀,淮南郡玄门,就是其中之一。而江淮龙家,就是玄门的主要势力。

罗铮站在了龙瑛面前。他闻到了这位江淮龙家大小姐身上浓郁的镇武扳指气味,已然确信,当年遗失的镇武扳指,有半玫,就在龙瑛的身上。

她把这毫无作用的半玫扳指带在身上,有什么用?

“镇武三十六,可回收。可拟态修复。”

意识里的声音提示着罗铮,这句拟态复原,他在陵州城里,已经不知道听过多少遍。刚开始他还不懂,但慢慢琢磨,他明白过来。

镇武扳指在镇武司解散时被一分为二,想必无法使用。而拟态复原,能让罗铮在持有半玫扳指时,就能模拟出一整枚扳指的效果。

意识里的声音是在告诉他,镇武扳指,他可以使用!

罗铮并没有着急。面前的人虽是个女子,但好歹也是江淮龙家的人,身负绝顶神通,他怎么可能轻易从其身上拿到扳指?

“你若是再盯着我看,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喂狗。”

面前的龙瑛忽然皱眉说话。

罗铮收回目光,避免触怒神通高强的龙家大小姐,笑嘻嘻道:“小子没见过大世面,见到尊客这样尊贵又好看的贵人,一时忘形,尊客勿怪。”

“桃花郎君看中你,是因为你这张嘴吗?”

龙家大小姐上上下下打量罗铮,好半晌,才像是看得腻了,说:“坐下,陪我喝酒。”

罗铮坐下道:“这却不是。小子在倚翠楼中受人看中,全是因为老实听话,爱说实话。客人说一,小子从不说二。”

龙大小姐听到罗铮这么说,却笑了起来,道:“哦?那如果客人叫你去死呢?”

罗铮笑道:“若是客人真心叫小子去死,那小子绝无二话。不过来咱们桃花坊上的,都是知情知趣的神通大能,一不会说出这等恶人之言,二不会和我这等身份卑微的凡人计较,怎么会叫小子去死?”

“哼!真是张好嘴。”

龙盈冷笑一声,把跟前矮几上的酒壶推到罗铮身前,说,“斟酒。”

身前的矮几上摆着两个酒盅,一个是龙瑛的,一个是杨芷姬的。杨芷姬艳红的唇脂还沾染在盅沿上,落了半片红唇。

杨芷姬已经跟着进来,陪笑道:“尊客还是让我来吧,小罗子只是舫中杂役,下贱粗俗,让他服侍,只怕怠慢了尊客。”

龙瑛斜眸刮了杨芷姬一眼,说:“你与他对我来说又有何异?我没让你斟酒,你就别凑热闹了。”

杨芷姬神色微微一变,又强笑说:“那尊客稍等,我给小罗子换个酒盅。这盅我用过了,他再来用,不是太好。”

龙瑛摆摆手,说:“不用了。”

杨芷姬神色变了又变,瞥一眼罗铮,却见这个低贱杂役稳稳坐着,眼帘低垂,像是不知道她站在旁边一般,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混蛋该死低贱的杂役,怎么能这么不知趣?竟然坐在这里装愣!自己堂堂淮河两岸的头牌在这里,他却不知道谁高谁低!桃花郎君和龙大小姐到底是看中他哪里了,竟然都要他相陪?!

杨芷姬咬了咬牙,又道:“也好。那尊客且容我稍去,取了琴来,为尊客抚一曲《梅花三弄》。”

然而龙瑛却道:“你快些去,不用再过来了。我和这小杂役说话,不听琴。”

“……是。客人请。”

杨芷姬无奈离开,到船舱门口时,回头恨恨地瞪了罗铮一眼。

然而罗铮并没有在意杨芷姬的目光。他深知自己不受杨芷姬的待见。在桃花舫上没有人待见他,作为一个倚翠楼的小杂役,还是害死了桃花郎君的小杂役,他没指望停留在这座令人喜欢不起来的城里,能被任何人待见。

他因镇武扳指而来,又因镇武扳指停留在此。在这里交了唯一的朋友,却已经落水而死。他现在想做的,只是等待机会,抓住机会,按照意识里声音的提示,拿到镇武扳指。别的一切,和他无关。

据他推测,意识里的声音,就好像是曾经看过那些小说里的系统。而镇武扳指,就是开启系统的钥匙。如果他能掌握镇武扳指,就或许能开启系统,改变命运,在这个凡人和神通者之间鸿沟难填的世界里,掌握力量。

他默默地端起酒壶,给两个酒盅里倒满了酒。

“喝。”

龙瑛指示道。

罗铮端起杨芷姬的酒盅,一饮而尽。

龙瑛也端起酒盅,喝尽了酒,说:“告诉我,那天在清淮江上,桃花郎君和你说了什么?他为什么会亲自给你操船?神通入微的高手,又怎么会醉酒落水而死?”

罗铮又斟满了酒,回答说:“尊客问错人了。我一个小小的杂役,只是陪桃花郎君泛舟饮酒,别的我也不懂。而且我一介凡人,酒量差桃花郎君多了,我们舟还没有到江心,我就先醉倒在舟中了。”

龙瑛双眸含煞,道:“世间常有自不量力的人,有神通者垂首看他一眼,就自以为上得了台面了,跟我们说话,都要耍些小聪明。我从记事起,就见过不下十个这样的人。而今他们在九泉之下,不知道能不能认清自己?”

罗铮低垂着眼帘,在神通修行者刻意释放出的强大压力下,他努力保持着镇定:“尊客误会了。小子不是聪明人,也不懂得小聪明怎么使。小子只知道事怎么做,话就该怎么说。小子说的话,实在是句句属实。”

龙瑛又把酒一饮而尽:“小杂役,我没有为难你什么,只是想知道桃花郎君生前的一切。桃花郎君竟然因为醉酒落水而死,不知道有多少人觉得蹊跷。我不来问,也迟早会有人来找你。神通者视凡俗为蝼蚁,换个别人,你觉得你能安然无恙?你告诉我,我可以庇护你。”

罗铮卑微道:“尊客明察,小子只是蝼蚁,蝼蚁岂能知道神通者之事?”

“啪!”

龙瑛终于再忍不住,手掌狠狠拍在桌子上。

江淮龙家的大小姐对普通人的耐性小的可怜,只两句话,就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来,将一个残缺的黑铁扳指丢在桌上,问:“你可知这是什么?”

罗铮心头一跳,强忍着想要一把夺过的冲动,摇头说:“不知道。”

“已发现镇武三十六,可拟态复原。请佩戴。”

意识里的声音提示着他。

梦寐以求的东西近在眼前,但他却知道,现在他绝不能对这东西表现出一点觊觎之意。

这个东西或许可以提供给他可以比肩龙大小姐的力量,但他无法确信自己能在龙大小姐发怒以前戴上。他现在去争,与找死无异。

“这是天下神通者都厌弃至极的东西。四天以后,我会把它沉入清淮江中,加以封印,给桃花郎君陪葬。”

龙瑛说道,“我给你四天时间,好好想想。四天之后,你要还是这个样子,我就让你跟着这扳指,一起下去给桃花郎君陪葬!”

第三章 同为蚍蜉

龙大小姐说完了话就离开了。

罗铮没有再喝桌上的酒。他在倚翠楼里没有喝酒的资格。以前喝酒的机会,是桃花郎君给他的,现在是龙瑛给他的。龙瑛一走,他的资格自然消失了。他敢保证自己现在抿一口酒,杨芷姬就会过来敲打他,毫不含糊。

他脑子里思索着龙瑛的话,静静地起身收拾桌子。

龙大小姐把镇武扳指带在身上,就是为了沉入江底封印,给李潇陪葬吗?但那毕竟是曾经威名赫赫的镇武司的东西,龙家也舍得?

不管怎么说,那或许是自己的机会!

“好了,别收拾了。楼上有客人叫你,耍你的杂耍去。”

杨芷姬过来,面色不善地和罗铮说道。

罗铮便放下手头的事,上了画舫二楼。

桃花舫从天工坞而出。天工坞传承自已经被旧镇武司摧毁的天工书院。炼器造物,无一不精。因此这画舫精巧庞大,即便高达三层,也能轻松扬帆航行。别说泛游江中,入海也没问题。

罗铮上了桃花舫第二层,还没进舱中,就听见丝竹之声旖旎而出,紧跟着十二桃花钗的桃花小调,在两个桃花钗的婉转嗓音中随乐而起。

“枝头歌兮郎君来,红蕊落兮桃花开。桃如酥兮汁如蜜,心欲滴兮待君采。”

旖旎的乐声中添了几分柔腻,听着就令人骨酥肉麻。

罗铮掏了掏耳朵,掀帘进了舱内。

“你便是那罗铮?”

舱里的客人大刺刺地躺在矮床上,袒胸露怀左拥右抱。

“正是小人。”

罗铮回答说道。

那客人嚼着这边姐儿喂来的点心,饮着那边姐儿送来的美酒,“呵呵”乐道:“听说你会猴子乱舞,引得桃花郎君青睐。来来来,你就就着这桃花曲,把你的猴子舞耍来,让我见识见识,是什么本领,竟然能入了桃花郎君的眼。”

眼前放浪形骸的同样是个神通者。看罗铮的眼神,真的就像是在看一只猴子。罗铮相信自己如果不听他的话,来个他所谓的“猴子舞”,只怕就会被他随手丢一记神通,碾成齑粉。

于是罗铮很识时务地舞了起来。

罗铮以前学过很多技击技巧,从拳击散打到形意八卦。但他学的杂而不精,到如今已经无法分门别类。

而在这个神通者高高在上,普通人如同蚍蜉的世界里,这点技击之术,根本毫无用处。

罗铮到了这世上,还拿杂糅到一起的技击术来锻炼,一是为了缅怀过去,二是为了强身健体。再者虽然连神通法术的一点皮毛都比不上,但有一点防身之术,总胜过没有。

桃花郎君李潇曾对罗铮的技击术感兴趣,还专门封住神通法力和罗铮求教,但眼前这位,显然和李潇并不一样,对普通人的小把戏毫无兴趣,只想看猴子戏耍。

罗铮沉默不语,遂了客人的意,舞了起来。这般轻贱的表演,总是让人觉得羞辱。但被羞辱,总好过让人随手送一记神通,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桃花曲软软绵绵,罗铮听着十二桃花钗的姐儿们柔媚腻人的声音,所学的技艺根本打不出来。他索性回忆着广场上老大爷的健身太极,胡乱打了一套。没想到

那客人看着正合心意。

“好!好!你这小杂役,学的还是母猴子!哈哈哈哈,不错!不错!”

客人心情愉悦,拍手和左右姐儿笑道,“我看啊,你们这桃花舫十二钗,以后就添他一个,叫十三钗好了。这小杂役排行第十三,就叫……嗯……母猴姬,怎么样?”

“铮!”

突兀刺耳的弦音忽然打乱了软腻醉人的琴曲。桃花曲一乱,停了下来。

客人的好心情被打扰,却没有怨那操琴的姐儿,捡起一个半红的桃儿朝罗铮砸去。

“咚!”

桃子重重地砸在罗铮额头上,继而“咕噜噜”滚在地上。罗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个木桩。

“怎么,你还有别的杂耍不成?猴戏耍完还不快滚?”

客人厉声呵斥。

罗铮偷偷抬头看了客人一眼,扮足了一个老实巴交的小杂役,一溜小跑退了出去。

这样的日子,罗铮早已习惯。尤其在上了桃花舫以后。

在这个神通横行的世界里,凡人本就如蝼蚁一般,更何况被神通者注意到的凡人。

经历了这么多,罗铮已经深刻的明白了这个世界的残酷。他能做的,只有默默地忍受,悄悄地准备,耐心地等待。

做了一天一夜的桃花舫景点展览品,到晨光熹微时,罗铮才终于把花船里一夜的狼藉收拾了,等船靠岸,下船休息。

他掂了掂手里的桃子,狠狠咬了一口。这是那个神通者砸在他额头上的那颗桃,他留到了现在,洗干净了才吃。

倚翠楼供给神通者的东西都是上品,这桃子吃起来鲜美多汁。尤其在累了一天一夜,肚子正饿极了的时候,口中食物,更美味了十分。罗铮三两口吃完了一颗桃,把桃核扔进了清淮江。

“噗!”

桃核落进江水,溅起微弱的水花。

“噗!噗!噗!”

江水中的水花连成了一条线,有人扔了块石子,在江中打了几个水漂。

罗铮回过头去,却看到十二钗里的第十二位,韩凝姬站在身后,拍了拍刚刚丢出石子的手。

“之前抱歉了,害你挨桃砸。”

韩凝姬歉疚地说道。之前在画舫二层楼弹坏了曲子的,就是韩凝姬。

罗铮笑了笑,说:“没事,我都习惯了。”十二桃花钗里,也就她对自己好点,曾经也和李潇相熟。在自己现在的处境下,韩凝姬的态度弥足珍贵。罗铮可不愿和韩凝姬计较。

韩凝姬略微沉默,道:“李郎君已死,你为什么不听他的话离开呢?留在这里平白受人欺辱,何苦来哉?”

“小小蚍蜉,到哪里不是一样?留在这里,我还有些希望。”

罗铮说道,“那个客人叫什么?”

韩凝姬眨了眨眼睛,轻笑起来:“怎么,你还想记住了他,找他报仇不成?记着一个神通者仇人有什么用?徒增烦恼。李郎君曾说就喜欢你异想天开,你还真是会做梦。”

罗铮也跟着笑了起来:“人总要有点梦想,有用没用,我先记着。万一仇报了呢?”

韩凝姬怔怔地看了罗铮半晌,像是开玩笑似的笑说道:“同为蚍蜉,你比我强。”

第四章 无用之物

“那个客人叫洪轩,西凉郡天门山门人,背靠三宗四门之一的八荒宗。他哥哥就是淮南郡楼船军中的楼船中郎将洪峰。洪轩性情残暴,神通之强,后天三境已达巅峰,手里有一根长槊,是洪峰给他从八荒宗求来的。天门山神通和八荒宗一脉相承,他倒也能发挥出八荒槊七分的威力来。”

韩凝姬介绍着洪轩,说,“该告诉你的已经告诉你了,希望你还能做的下去梦。”

罗铮认认真真把名字记住了,说:“只要能睡着,总能做的下梦的。”

“你说话真是有趣,怪不得李郎君总爱和你说话。”

韩凝姬道,“李郎君在陵州城中有一处住所,不为人知。他死前告诉我,你若是一意孤行,执意留在此间不去,就让我把那地址告诉你。你去向北城阳巷废宅,那里有人等你。”

韩凝姬说完了话,就自己离开了。罗铮愕然怔在原地。

李潇怎么会给韩凝姬留这样的话?如此说来,李潇岂不是早知道他自己会死?桃花郎君醉死清淮江,难道不是意外,而是他的本意?!

罗铮昏昏沉沉,回去倚翠楼的杂役间,蒙头大睡。但这一觉能睡多长时间,醒来时才刚日上三竿。

桃花舫要到傍晚才点灯。罗铮现在时间还多,想起韩凝姬的话,便换了身破衣服,离开倚翠楼,按韩凝姬所说的地点找去。

陵州城被淮河一分为二,淮河以南谓之南城,淮河以北谓之北城。

倚翠楼一类的青楼瓦院倚河而建,多在淮河南岸。罗铮过定淮桥,挤着熙熙攘攘赶早市的人群穿过安乐道,奢侈地买了一个麻饼吃。

“崔家麻饼,百年字号!”

“来啊,大早上来碗鸭血煮肉面,一天不饿!”

“安乐鱼汤,香甜暖胃,好吃不贵!”

……

身后陵州城正街安乐道的热闹渐去渐远。罗铮吃完了麻饼,又走好一段路,人迹渐渐稀少。

向阳巷地处荒凉,几乎已无人去。

二十年前这条巷子连同临近鹤年巷、留仙巷都被凶名赫赫的斩神巴家买下。巴家子弟不许三条巷子有平凡人出入,将三条巷子里的旧住户屠戮殆尽。

几年前巴家与玄门发生冲突,被玄门、龙家联合灭族,三条巷子就荒废了。

没有想到李潇会把一处住所藏在这冤魂缠绕之地。他所图为何?

向阳巷从头到尾尽是废宅。这里偶有人住,也是衣衫褴褛的乞丐之类。罗铮穿着的粗布破衣,在这里都有些格格不入。

罗铮从巷子头一家一家摸过去。李潇在这里住处隐秘,他也不敢和人去问。到朝东门第七家,罗铮推门而入,一个头发花白的麻衣老者在院中烧火,火上煨着一壶酒。

那麻布破衣看起来破破烂烂,倒是和巷中其他人挺像。但院中点柴烧火,火上热着一壶酒,对如今的向阳巷来说,就太过奢侈了。比罗铮大早上吃一个麻饼还要奢侈。

罗铮踏入院中的那一刻,老者就回过头来。罗铮撞上老者的目光,忽然就感觉压力铺天盖地而来,他的身体一下子僵硬了,站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神通修行者!

“你最好说明你的来意,如果你是来蹭我酒喝的,就别想离开了。”

老者的声音中气十足。

罗铮立刻就确定,这个老者,就是李潇的仆从曾老儿了。

李潇曾说他有个老仆,姓曾名老儿,最爱喝酒。有珍藏好酒,哪怕是李潇都不能碰。李潇以偷曾老儿好酒为乐,还曾偷来与罗铮同饮,兴高采烈地讲曾老儿暴跳如雷的样子。

李潇说曾老儿有门神通唤作瞪谁谁罚站,他使尽浑身解数,才能从曾老儿的眼神下挣脱。所谓瞪谁谁罚站,不正是自己现在所遭遇的模样吗?

这老者不是曾老儿,还能是谁?

没想到李潇已死,曾老儿还宅居于此,不曾离开。

“我是罗铮。”

罗铮说明了自己身份。

曾老儿微微惊讶了一下,撤去了罚站神通:“原来是铁骨铮铮啊,没想到你还没走。”

这称呼一定是从李潇那里听来的。罚站神通一去,他立马感觉浑身轻松,地球引力都仿佛离他而去了,还嘴道:“那你肯定就是抠门老儿。”这自然是李潇给曾老儿起的绰号。

然而曾老儿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哈哈”大笑道:“快过来吧,帮我把屋里的香点上。长安城的酬云酿,是主公最喜欢的美酒。我快把酒温好了,你点上香,我正好把酒端过去。”

这曾老儿果然没脸没皮,李潇说他有自己三分脸皮,看来还算说少了。罗铮依言走进了屋内,看到堂前正中央摆了张桌子,桌上是桃花郎君李潇的灵牌和香炉。

香炉旁边横放着燃香。罗铮拿起三根,去屋外就柴火点燃,回到屋内插进香炉里。然后曾老儿果然端着酒壶,拿着两个酒樽进来。

曾老儿把一个酒樽摆在灵牌前面,倒满了酒,又给另一个酒樽倒上,递给罗铮,说:“给。主公说铁骨铮铮那混人是他最好的酒友,你陪他喝一杯。”

“……”

是曾老儿说话气人还是李潇说话气人?

罗铮无语地接过酒樽,说,“嗯,李潇也曾跟我说从抠门老儿那里偷来的酒,拿来跟我喝最是爽快。你不喝吗?”

曾老儿摇摇头道:“主公死后,我就不喝酒了。”

罗铮微怔。一个爱酒的人再不喝酒,这是要花多大的毅力?

他捧起酒樽,面朝李潇灵牌深深行了一礼,将樽中之物一饮而尽。

回想不久之前,他还和李潇争论饮酒,从天说到地,从七国乱世说到大秦,从家国大事说到隔壁旅商老王家门口那条黄狗,没想到物是人非,曾经的桃花郎君,如今已经只是一个灵牌了。

温热的酒多了些许醇香,喝进肚子里暖洋洋的,让罗铮本来疲乏的精神为之一振。

罗铮放下酒樽,问曾老儿道:“李潇已死,你怎么还不离开?”

“我在等你。”

曾老儿把酒樽收拾了,回答说。

“等我?!”

罗铮既吃惊又糊涂。

曾老儿点点头,去了里屋,不一时取出一张帛书来,塞进罗铮手里。

“这是什么?”

罗铮好奇不已,那帛书上是李潇的字迹。难道李潇早料到自己要来这里,还专门准备了什么东西,留给自己?!

“一些无用之物。”

曾老儿道:“主公说铁骨铮铮那混人是坨臭狗屎,嗯……这个话主公说是跟你学的。好端端的神通本领,那个臭狗屎,还非要装逼不学——这个也是跟你学的。如今他死都死了,就这一个要求,要你继承了他这无用神通。看你这狗屎是不是要狗屎到底,死也不学。”

第五章 镇武三十六

李潇这个臭鸭屎!

罗铮叹了口气,曾经拌嘴逗乐的话,现在回忆起来,却只剩下莫名的怅惘了。

这个臭鸭屎,到底在图谋什么?他看来是明知道自己要死了,那么放浪不羁的一个人,为什么要死得这么计划明确又丢人?

还有,他到底打算让自己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罗铮展开了帛书去看,那帛书的开头写着:铁骨铮铮臭狗屎亲启。

尼玛!

罗铮忍不住想爆粗口。这臭鸭屎真是死都不忘喷人!

他继续往下看:

君性恶臭,世所罕见。潇有用之神通,君久不肯学。而今有无用之神通,学得无用,定合君意。望君念潇已死,代潇传承。

他微微一怔,没想到李潇到如今还惦记着传授自己神通的事,甚至要以死相请。

这无用的神通,又是什么东西?

他继续往下看,旁边曾老儿开口讲解起来:“这是老主公的神通。你既然来了,我也该听从主公的话,告诉你了。老主公是当年镇武三十六王钊,这门神通就是镇武司的引梦拘魂术,和镇武三十六的寒澈剑法。没有镇武扳指和寒澈剑,引梦拘魂术和寒澈剑法,便无从使用。所以这门神通,就是无用之物。”

罗铮霍然抬起头来。

镇武三十六?!

寒澈剑法?!

桃花郎君怎么会是旧镇武司王钊的儿子?王钊姓王,李潇姓李,这也对不上啊!

镇武司解散已逾六十载,但威名犹在。其中最出名,就当属镇武三十六,镇武司头号疯子,王钊。

传言王疯子在剿灭当年鼎鼎有名的稷山书院时出手狠辣,稷山书院有人求饶不成,以古法发起诅咒,咒王钊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王疯子当即便说:“我家中无妻无子,孑然一身。你既然这么盼我,我这辈子不娶妻生子了就是。”将稷山书院尽数剿灭,剩余一两个跑掉的,以古法屏蔽了引梦拘魂术,他便亲自追杀千里,将人诛杀。

古法神秘莫测,无人可破。王疯子在古法注视之下,怎么可能再娶妻生子?

不过曾老儿立马就给罗铮解释了起来:“镇武扳指和寒澈剑不在,这上面的神通其实学了也是白学。但老主公此生只念着镇武司,镇武司神通,自然舍不得丢弃。主公是老主公的义子,但他本来身怀神通,没法学这与世间诸般神通相斥的镇武司神通,所以想到了你。”

所以没用的东西就该让自己收拾了?

若不是怕死又不会招魂,罗铮真想当面谢谢李潇的鸭脑子里说怎么想的。

他一边听曾老儿说话,一边看帛书上李潇所留的字。

再下面的内容,果然变成了神奇莫测的神通解析。

帛书上的字密密麻麻。李潇想必是怕他看不懂,每一句要诀都注视得明明白白,让人一目了然。

镇武司的神通,果然非同一般。罗铮在倚翠楼里,也是见过许多神通者的神通的。那些神通或强或弱,变化多端,却都不如镇武司的神通奇诡霸道。这其中的区别,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引梦拘魂术自不必说,可以拘人神魂,让人身体失去神通法力,沦为凡人,这是举世皆知的。而那寒澈剑法,却又是一门神通。

镇武司三十六枚扳指,分给三十六司卫,与之相伴的,还有三十六样神兵,以及每样神兵相配的神通。

镇武三十六,就是镇武司第三十六枚扳指,所配寒澈剑,通体冰寒,挥之如布寒冰,冻人心骨。

罗铮不觉间看得入神。

曾老儿继续说道:“主公说你臭狗屎神经病,好的神通不学,没用的神通兴许就感兴趣。不如就把老主公的神通传承给你。如今世道这么乱,说不定哪天镇武司重建,你带着神通去长安,也不用在这里当杂役了。”

听曾老儿说到这里,罗铮心中五味杂陈。没想到李潇对自己良苦用心,急欲助自己脱离苦海,竟然到死都不曾忘了。

只是李潇没想到吧,这门镇武司神通,正是自己所需要的。而且脑子里的声音还一直提醒自己,获得半玫镇武扳指,可以拟态复原。想必自己都不需要去长安,就可以使用镇武三十六的神通了。

没有想到,自己一味地追求脑内声音的提示,身边已去故友,竟然会给自己这样一个惊喜。

这也太巧合了吧?!

忽然之间,罗铮想起了昨夜桃花舫上,龙瑛的四日之约。

那四日之约,怕要成了自己今世的转机了!

曾老儿还在继续说话:“主公说求你念在他都已经死了,别再拒绝他了。好好的把这无用神通继承了吧。臭狗屎神经病也不能天天当啊!”

“每一句话都原原本本地复述很开心吗?!”

罗铮听着一遍又一遍的臭狗屎神经病,太阳穴青筋直跳。他感觉这个曾老儿一定是故意的!

这老头怕不是把自己当成驱使李潇臭鸭屎偷他美酒的幕后黑手了吧?

曾老儿终于沉默下来。

罗铮耳边一片清净,得以继续沉下心来看。镇武司神通本来深奥玄妙,被李潇一一注释出来,倒变得浅显易懂了。

这臭鸭屎明明这么上心,为何又要叫人嘴臭呢?

看完整篇神通解析,已经临近傍晚。罗铮看向最后一行字和落款,上面写着:

君既受我传承,见字如见父。且叫一声爸爸。汝父桃花郎君李潇绝笔。

妈的智障!

罗铮脸色一黑,差点把帛书扔了。但他到底是舍不得帛上神通,犹豫一阵,最终把帛书揣进怀里。

这蠢货好的不学,把自己的歪门邪道学了个十层十。这么跟着自己学,到底谁是谁的爸爸!

曾老儿看在眼里,老怀大慰,给罗铮满上一樽酒,递过去说:“喝酒!喝酒!”

罗铮接过酒樽,把酒一口闷了,说道:“我时候到了,该入舫了。改日再来拜访。”说完了话,朝曾老儿拱拱手,转身出去。

“铁骨小友慢走。小友神通上有什么不懂的,大可以来问我。”

曾老儿的声音从后面远远飘来。

罗铮听在耳朵里,脸色更黑,又走快了几分。

铁骨铮铮,臭狗屎,十三桃花钗母猴姬,自己这一天里,是听了几个绰号?

先回到倚翠楼里换了杂役的衣服,又出了城上桃花舫。

城门口的守卫们甚至都已经认识了罗铮,罗铮每每出城门,守卫们都会调笑几句:“小子,又去桃花舫耍呢,十二桃花美人儿好玩不?”

罗铮习以为常,也不介意。但今天路过时,城门口的守卫们变了话:“呦,这不是十三桃花钗的母猴姬吗?咱们兄弟们其他桃花钗耍不成,要不你这第十三钗让我们玩玩?”

第六章 三日之前,当先杂耍

罗铮并不动怒,反而手捏个兰花指,朝几个守卫抛个媚眼,说:“几位爷,母猴姬赶着去舫上接客呢。等明日母猴姬再过来这里,好好侍奉几位爷。”

这样一来,众守卫嘻嘻哈哈,兴致更高,拦住罗铮道:“那可不成。久闻十三桃花钗都是歌舞俱佳,身段妖娆的妙人儿。兄弟们还没见识过那般美妙,母猴姬何不舞一曲,让兄弟们看看?你”

“正巧我会猴儿酿酒歌。来来来,我们击节唱歌,让母猴姬好好舞一曲!”

“你若跳得好了,我们就让你过去。”

罗铮在守卫们的欢声笑语中哀求通行,他感觉自己都快要成为孔乙己了。可惜他想不来类似“读书人的事”那样的台词,不然可以让守卫们更快乐些。

三天以后,我若能活着,必来给你们好好舞一曲!

罗铮心里打定主意。

“罗铮再怎么样也是桃花舫上的人,几位军爷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身后忽然有人说话。

罗铮回过了头,看到韩凝姬走在身后。

十二桃花钗向来共同乘车出城登舫,今天韩凝姬怎么一个人走着去?

守卫们也都闻声回头,看到韩凝姬,眼珠子都瞪直了。一个个垂涎道:“你这小娘子,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还给这小杂役说话,莫非也是倚翠楼的姐儿?”

“桃花舫韩凝姬,诸位军爷安好。”

韩凝姬淡淡道,“望诸位军爷不要在为难罗铮了。耽搁了我们登舫时间不要紧,害舫里客人等急了,怕不太好。毕竟桃花舫的客人,很多都是神通大能。”

守卫们面面相觑,继而都“嘿嘿”笑了起来。

“人家十二桃花钗去桃花舫,都坐着专门的缀花挂灯马车去,杂役奴仆前呼后拥,带着钟鼓琴箫、瓜果点心,好不气派。你一个独行的小女子,凭什么自称桃花舫的韩凝姬?”

“小娘子这相貌,倒是够得上。莫非自忖美貌,想要走这小杂役的门路,挤进桃花舫十二钗里?”

“美人儿怕是找错人了。这小杂役不过是走了狗屎运,才混上那桃花舫。你走他的门路,赔大了!”

“嘿嘿,小娘子要不走走我们的门路?”

“这主意不错!小美人儿不如别管这小杂役,好好服侍服侍我们。兄弟们虽没多大能耐。但好歹整日把守陵州城,和不少进出城门的豪贵、神通者都也相熟,服侍好了我们,我们给你出出主意。”

几个守卫说着就拥上前去,对韩凝姬上下几逼。

韩凝姬连连后退,自小锻炼的舞蹈基础让她有足够的灵敏和柔韧躲开守卫的脏手。

几个守卫扑不着人,更是来了兴致,都道:

“小娘子这般灵敏,身娇体柔,真不愧是倚翠楼出来的。”

“来来来,好妹子,咱们较量较量,且看看是你从倚翠楼里学来的把式多,还是我从军中学来的把式多。”

说时几个人如饿虎扑食,又朝韩凝姬扑去。

这一下几个守卫有了章法,势要把韩凝姬团团围住。以韩凝姬的身手,再难逃脱。

罗铮瞧出不对,连忙欺上,抓住韩凝姬胳膊一拽,先把韩凝姬从将成的包围中拉出。

当中一人如同饿虎扑食,当面朝韩凝姬抓去。韩凝姬一退,他面前便成了罗铮。

罗铮就势一抓,捏住了那人手腕一扭。

电光石火之间,一个陵州城守卫已被罗铮控制在手中。

众守卫大惊失色,有个道:“你在哪个军中呆过?!”

这个世界里神通者横行,凡人武力并不受到重视。哪怕是拦路剪径的劫匪,都得会点神通,不然干不成事。身法敏捷,技巧老练,具备章法的,多是军中武夫,山间猎户。

其中山间猎户面对飞禽走兽,技法不针对于人。只有军中之人,才能够学到这种专门针对人身的技击之法。

而在神通者压制的世界下,凡人武道在军中也只是粗浅总结,各地各军的技击技巧,甚至都不一样,没有统一标准。

陵州城是江淮重镇,水路关隘,城内兵卫,便比别处的多了些见识,知道军中手段。

罗铮所用的手法技巧高明,稳准快狠皆占,显然非同小可。众守卫看在眼里,只觉得罗铮必然出自行伍,而且是出自一支精锐之师。

“瓦子里的喽啰,哪在军中呆过?”

罗铮用力一撇,只撇得那人手腕剧痛,连带整个人都站姿扭曲起来。

“放手!放手!”

那人面目狰狞地叫道。

“放开他!”

“我陵州守备,你也敢动手?不想活了!”

众守卫大怒不已,拔出佩刀去刺罗铮的脖子和胳膊。刀尖刃利,这几把刀刺下去,这个小杂役岂能不松手?

然而眼前小杂役抓着那个被控制的守卫一扭一动,就像是操纵玩偶一般,就带着守卫往身前一挡,胳膊、脖子都给挡住了。

众守卫又惊又怒,骂道:

“放屁!如此手段,怎么不是军中传出来的?”

“你到底哪一军的?”

“为了个姘头贱人,自己人欺负自己人,你这厮比猴子还不如!”

“你再不撒手,便砍了这贱人!”

这守卫倒是脑子转得快,想出围魏救赵的法子。而且说干就干,绕过罗铮,往韩凝姬砍去。

“哼!”

韩凝姬危机当前,面色发白,却紧咬牙关,避免叫出声来,干扰到罗铮。

罗铮心中暗叹,明明自己听一两句损,低声下气哀求一番,走过去就是,韩凝姬何必出来说话,惹一身骚?如今两个人反倒一起陷进去了。

但韩凝姬毕竟是为自己说话,罗铮自然不能见死不救。他一扯手中人质,将这守卫甩得撞向去砍韩凝姬的那刀。

这一下后发先至,快得惊人。被罗铮控制在手的守卫简直像是化身成了罗铮手里的兵器,指哪打哪,“噗嗤”一声撞上另一守卫挥来的刀。

“啊啊啊啊!!!!你娘的!砍着我了!”

罗铮手里的守卫惨叫出声,继而立时服软,和罗铮道,“爷爷饶命,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爷爷放我,我等绝不再说爷爷母猴姬了!”

他一服软,其他人也都跟着软了,手举佩刀踌躇不敢再动。

“杂役,你放开他,我们不与你计较。”

“你有这样的本事,也是豪杰。说你是母猴姬,是我们不对。今日之事就此揭过,如何?”

“你若不收手,惹了上司来,任你本领再高,也逃不了。”

罗铮点了点头,说:“就此罢手,也合我们的意思。我们先出城去。”

众守卫眼见还有缓和的余地,稍微松了口气,都道:“好,出城。”

第七章 以三日为期

一场骚乱,已经让城门口围观了一群指指点点的路人。

罗铮一手押着陵州城守卫,一手拉着韩凝姬,在众守卫的包围中过了城门。众守卫随着罗铮一步步后退,不敢再动手,看见围观路人,却觉丢人心烦,驱赶道:“走走走,让开!挡什么路?”

路人赶紧退远了些,避免被殃及池鱼。

城外平坦宽广,人们得以躲得远远的围观。众守卫这才放松了些,说道:

“杂役,你现在可以把人放了,我们保证不为难你。”

“是啊,你这本事着实了不得,到底出自哪一路,你也不愿意告诉我们。以后说不得要向你讨教讨教。”

“大秦各军本是一家,各军本领岂会敝帚自珍?我们放你离开,你若有空,回头把这手段教给我们如何?”

罗铮心里气笑了,这些人态度转变如此纯熟,前后不见一丝别扭,想必是平日里经历多了这样的场面。只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贪婪,连自己一个小杂役的功夫,都要觊觎。

但罗铮心怀顾忌,再恼怒也没有表现出来,示弱道:“军爷有所要求,小子岂敢不答应?只是我这本事,确实不是从军中学来。”

“不是跟军中,难道还是跟猴子学的不成?”

一个守卫怒道,“你把我们当傻子耍吗?”

罗铮也没法解释,干脆说道:“军爷好眼力,猴子胳膊腿脚,形状和人差不多,我从猴子身上观察了足足半年,才琢磨出这技巧来。”

“放屁,你还真当我们是傻子,这么容易糊弄不成?跟猴子有什么好学的?”

一个守备提了提佩刀,恶狠狠说,“先把人放了!”

眼前局势吸引了这么多人,也不知道有没有传到守备军中。罗铮也不敢托大,再在这里停留,放开手里人质,说了一句:“军爷问的,小子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求军爷别再拦着我们了,让楼主和客人久等了,也不好看。”

说完就拉着韩凝姬转身就跑。

众守卫接住人质,眼看问题不大,才恼羞成怒道:

“这小子耍我们!我们被他这么耍弄,岂不是和他一样,也成了猴子,被人笑话?!”

“戴上臂弩,搞了他!”

“就等你这句话了!他身手再厉害,弩机之下,也得叫他好看!”

众守卫说着,一个个拿弩机出来装备。

大秦弩机是当年天工书院所造天机弩改造而来,凡人可以使用,分外先进。有蹶弩、臂弩两种。

蹶弩以脚张弓,威力奇大,但携带不便;臂弩以手张弓即可,射程不过百步,胜在可以直接装备在手臂上,携带方便,装填箭矢方便。

众守卫每人都装备了臂弩不说,还带了一张蹶弩,看起来像是对罗铮动了杀心,哪怕只是一个小杂役,也要将人射杀。

收拾好了,众守卫留了两个在城门值守,剩下的人往罗铮和韩凝姬所跑方向追去。

城外大道土地平整,众守卫跑得飞快。奔驰的步伐荡起一片尘土。

突然之间,尘土凝滞,连带脚下变化起来。众守卫跑着跑着,只觉陷入了一片沼泽,各自两脚难入土中,难以拔出。

“怎么回事?!”

“地陷了?!”

“快后退!别用力!”

众守卫在恐慌之中,双脚越陷越深。忽然看见一个年轻女子出现在眼前,佩玉镶金,贵气非常。

“龙大小姐?!”

众守卫认出了女子,惊声叫道。他们是陵州城的守卫,自然知道江淮龙家当代俊杰——龙瑛龙大小姐。眼前遭遇,立时便明了了——他们已身陷神通之中!

这一下子,他们已不是简单的慌乱了,吓得脸都白了,一个个讨饶道:

“龙大小姐饶命!”

“龙大小姐,不知小人们是哪里做错了,龙大小姐能否高抬贵手,指出我们错处,我们立马就改。”

“是啊,龙大小姐!我们改!我们改!”

“龙大小姐饶恕则个!”

龙瑛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陷进泥沼里的几个人,用同样毫无感情的声音说:“你们不必去追了,到山里捉两只猴子,回去好好学。”

“是!是!”

众守卫忙齐声说。

龙瑛撤去了神通。那泥沼一下子把众守卫的腿脚吐了出来,重新变得平整硬实。

天下三宗四门里,玄门以风雷山泽四字神通而出名。龙家作为玄门的支柱家族,擅长的正是泽字道神通。龙瑛这一招,正是泽字道里的“化坤蛟”。

众守卫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被这样的神通控制住,早已吓得失魂落魄。龙瑛一做出吩咐,他们就吓得狂奔而走,真向山野间去,抓猴子去了。

龙瑛被他们留在身后,他们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一个男子缓缓走出,出现在龙瑛身边,问:“一个小杂役而已,你何必护他?”

龙瑛道:“他也活不了几日。我要先看看他有多么特殊,能让桃花郎君另眼相看。”

那男子轻笑一声:“我龙家女子,怎么这样矫情,丢人!”

龙瑛斜乜男子一眼,转身离开,不搭理他。

……

离开城门,不远就是清淮江的一处港口。倚翠楼的桃花舫就停靠在那里,好大奢华,引人夺目。

韩凝姬轻轻吐出口气,歉疚道:“抱歉,本来给你说两句话,没想到反而拖累了你。”

罗铮摆了摆手,没有理会这个话题,反而问:“你怎么没有乘车,一个人走着来?”

韩凝姬苦笑道:“昨晚弹琴出错,被楼主留下训斥了。没想到正好碰上你。”她说得轻巧,但看她神色隐含阴郁,倚翠楼主的训斥,绝对不像她表现的那么轻松。

“楼主说了,你我都是桃花郎君青睐的人,今后桃花舫上,你我就绑定一处,相互看顾吧。”

韩凝姬忽然又说道。

罗铮微微一愣。这是倚翠楼主自己的意思,还是韩凝姬提出的?

但楼主既然已经决定,他们就无从反抗。这一天罗铮便跟在了韩凝姬身边,伺候人打杂。

经过昨夜一事,罗铮母猴姬的名头,在桃花舫里已经传扬开来。姐儿们客人们见到罗铮,再不说“小杂役”,而是说“这不是那个母猴姬吗”。

罗铮只好习以为常,拦住了想要争论的韩凝姬。

从这一夜开始,就只剩三日了。

且就忍受三日吧,三日之后,看是个什么模样。

他跟在韩凝姬身旁,打扫收拾,准备迎接客人,看看今晚和韩凝姬绑定,有什么新花样。然而没有想到,这一晚到升帆入江时,桃花舫上连一个客人都没有。

第八章 鸽子

今夜的桃花舫孤零零的。

清淮江水随着夜风吹给舫中一股湿气,楼沿上的烛火透出灯彩绢皮,照出莹莹的光晕。远方陵州城中的热闹隐隐传来,让江中游荡的画舫更是透出一股子寂寥。

桃花钗们百无聊赖地靠在船头,本来独属于桃花舫的孤高,现在竟然让她们有些手足无措。

“姐姐,客人多会儿来呢?”

一个姐儿问道。她坐在船舱门口,怀抱着琵琶,青葱一般的手指不时地拨弄着琵琶弦,不成曲调的琵琶声仿佛在和陵州城里幽幽传来的琴声箫声做固执无用的抗争。

杨芷姬抬起眼睛,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天上的镰月,说:“今晚桃花舫被龙家大小姐包了,别的客人不会来。你们老实等龙大小姐吧。”

桃花钗们哗然起来。

“龙大小姐包了?!”

“她一个女儿家,包了我们这画舫做什么?”

“谁说女儿家就不能包瓦子画舫了?兴许人家爱好就和一般人不一样呢。”

“人家是神通者,不是一般人。”

“神通者真会玩。”

“管她呢。她肯包我就肯伺候。整日伺候臭男人,今晚换个女人伺候伺候,倒是不错。”

“就是,只管等龙大小姐来就是。等龙大小姐来了,我保准伺候得她舒舒服服的。”

杨芷姬没去管其他姐儿们说什么。她想起了昨天夜里,不由转头看向罗铮。

不过是一个小杂役而已,只不过是因为走了狗屎运,得到桃花郎君的青睐,被人知道,凭什么就被人看中?他到底有哪里好的,龙大小姐要支开自己让他伺候,还为他包下整个桃花舫!

这一夜画舫荡漾华灯璀璨,却只是为他一个小杂役,她们这十二桃花钗反倒成了陪衬,也实在是太不值了吧?

而那小子坐在船舱里,竟然心无旁骛似的闭目养神,就好像桃花坊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似的。哪怕他准备好了点心瓜果,收拾好了一切,也不能这样啊!

不过是个小小的杂役而已,你还真以为你能上桃花舫,有多了不起吗?

杨芷姬心中不忿,心想等龙大小姐来了,一定要好好讨龙大小姐欢喜,然后好好和龙大小姐说说,这小子故作言论耍的猴子杂耍,不过是哗众取宠而已,何必为他如此?!

然而凉夜在清淮江荡漾的水波中流逝,天上的镰月到了最西处,渐渐失去了色彩,到天色放明,龙大小姐被十二桃花钗的姐儿们千呼万唤,却还是不肯出来。

“她是不是不来了?”

“谁知道呢?”

“她若是不来,包我们桃花舫一夜,又为了什么?”

“谁知道呢?”

“哼!不过是投的好胎!我若是龙家的大小姐,绝不稀罕摆这样的阔绰!”

十二桃花钗的姐儿们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兴奋期待,撑到现在,只剩下满腹的牢骚。杨芷姬听着其他姐儿们犯着困顿强撑精神的牢骚,只觉心烦意乱。她看了眼罗铮,那个小杂役还在闭目养神,仿佛被龙大小姐放了一夜的鸽子,对他来说不过是浮云。

“你以为你是神通者吗?装什么修行客!”

杨芷姬气得“咯咯”地直咬银牙,终于忍不住拿起一个空酒杯,朝罗铮狠狠砸过去。

然而她连这样小小的出气一下也做不到。那小杂役表面是在闭目养神,实则一直在关注着她们!她酒杯才扔出去,那小杂役就睁开了眼睛,一把抓住了酒杯。

小杂役放下酒杯,看了她一眼。

她忽然就感觉浑身上下都僵住了,仿佛是被身负神通的修行客冷冰冰地扫了一眼。

“芷姬姐,你这是在做什么?”

韩凝姬突然为罗铮说话,愤愤不平道。

杨芷姬微微意外,继而冷笑起来:“我倒忘了,十二桃花钗里,还有个不一样的。你是不是觉得你和这小杂役一样,跟桃花郎君相好,就跟我们不一样,高人一等了?”

韩凝姬道:“我只是觉得我们同在这桃花舫上,没必要……”

话到半中间,就被罗铮拦下。她顿了一顿,回想昨天清晨和傍晚,才忽然明白过来,罗铮看似弱势,却极有自己的主意。她抱打不平,想必罗铮也不需要。想到这里,竟然一时有些怔忡。

杨芷姬恨恨道:“哼!小杂役终究是小杂役!你以为靠着小杂役能有什么出息?龙大小姐为她包船又如何?还不是连上桃花舫来看他一眼都懒得!趋炎附势,白费心机!”

这内情她憋了一夜,到现在才终于说出来。十二钗众姑娘都惊讶不已,她们久候一夜,龙大小姐包的竟然是小罗子这个小杂役?!

罗铮也惊讶了一下,一时想不通龙大小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眼见杨芷姬不依不饶,还要再损韩凝姬,便抢道:“杨姐儿说的是,这些话我记下了,回头我会转告龙大小姐的。”

杨芷姬顿时哑火。

其他桃花钗一时也被吓住了,都呐呐不敢说话。

没有想到才刚被龙大小姐威胁过去一天,自己就靠着龙大小姐狐假虎威了。罗铮心里苦笑,独自到了船帆下,看看天边,鱼肚白还未亮全,便继续闭目养神,等待起来。

一夜的功夫里,他都在思索着桃花郎君留下的神通。

龙瑛龙大小姐手里的镇武扳指,是镇武三十六。而桃花郎君的义父,正是前镇武三十六王钊。

镇武三十六的神通以寒澈剑为根基,寒澈剑法诡谲多变,又以寒冰变化为核心,将这一属性发挥到了极致。这里面的奥妙,哪怕是自己一个现代人,看着看着,都不由沉浸其中。

只要领略了神通里的奥妙,等他有机会拿到镇武扳指,拟态复原,就能把神通使出来。

所以他一整夜,都在沉思、熟悉这奇异的神通。

有神通,能够有机会掌握镇武扳指,他的生命,才真正有了转机。

这巧合巧的恰到好处,他本以为他只能看着脑内的声音给出提示,等到有希望掌握法宝,再看有没有什么手段出路,却没有想到,在掌握镇武扳指以前,自己就有希望先掌握镇武三十六的神通了。

多亏了龙大小姐包下桃花舫,又不来骚扰,给了自己参悟的时间。

罗铮的心情有些诡异。那个面含杀气地说出给自己四天性命的江淮龙家大小姐,却不遗余力地给自己创造求生和改变命运的机会,这一点,她能想到吗?

第九章 突然间的变化

镇武司的神通和世间的神通大有不同。

别的神通,都需要一点一点地修炼,一点一点地积蓄,千难万难,修行最难。

但镇武司的神通一样。这门神通,罗铮才一入手,就发现了,它并不需要特意地修炼。与修炼相比,这门神通更重要的是实战和领悟。

学习这门神通就好比是学习自行车,临门一脚,会了就是会了,没有其他花里胡哨。学会以后,想要把自行车骑得更快更稳,多骑就是了。

罗铮感觉自己就差这临门一脚了。而且意识里好像在根据镇武三十六的神通,在复原着什么东西。等到意识里那个东西完成的那一刻,他或许就能学会自行车了。

正因为有这种明悟,他的眼神里,已经能够不知不觉带上了一点神通的气息。有这样的气息藏在眼中,杨芷姬才被他的眼神吓到。

当西边天上月白消散,东边天上红日初起,罗铮把桃花舫的风帆升起,操船到了岸边。

靠岸停船,空置了一整晚的桃花舫没有什么需要休息的。杨芷姬带着十二桃花钗下了舫去,看都没有看罗铮一眼。

她像是把这个人物遗忘了,领着众姐儿们上了倚翠楼前来接她们的奢华车马,把罗铮和桃花舫丢在身后。

韩凝姬回头看了罗铮一眼,张嘴欲言。

罗铮看在眼里,知道她是想叫杨芷姬容许自己一起登车,以免独自一人过去城门口,被城门处的守卫截下,便摆摆手,拦住了她。

韩凝姬心中疑惑。罗铮却指了指桃花舫,笑而不语。韩凝姬更是疑惑,然后就看见罗铮返身走回桃花舫的舱门里,这才明白过来,冲罗铮点点头,默默跟随其他桃花钗登车离开。

岸边有人上桃花舫检修了便离开,剩余一个看船的,见罗铮留在船上,也很自觉地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剩下罗铮独自呆在船上,就着水果点心,看着晨日高照,精神逐渐困倦,然后到船舱里的矮床上躺下休息。

龙瑛给他的时间只剩下两日,他准备这两天的时间,都留在桃花舫上。两天以后,就在这桃花舫上,等龙大小姐来宣布他的末日。

桃花舫遮风挡雨,有床褥有食物,吃得腻了,清淮江边还有艄公船娘,兼职卖些吃喝。在船上度过八天,绝对没有问题。而且他留在这里,还能给看船的伙计省下点事来。

罗铮昨天没怎么睡,这一睡,就睡了一大觉。

睡梦中他手上终于戴上了一枚古朴冰冷的铁扳指,庞大的神通法力由他支配,龙瑛和城门口的守卫忽然间成了土崩瓦狗。桃花舫在梦中被他打造成了关押神通者的牢笼,那些曾经来舫里消费的神通修行者们无一例外,被关在客房里,在他的威严下瑟瑟发抖。

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往西边天上去了。船娘的声音从江岸边传来,唱着江淮风味的船歌:“日暮落,清江红。奴还在江中。郎在岸边插支花,渡郎不渡他。”

罗铮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取了块昨夜剩下的点心果腹,出了船舱,到船头一看,忽然就见远方一行人跑来,赫然正是昨天在城门下值守的守卫。

没想到自己都躲在桃花舫上不过城门了。麻烦还是不放过自己。

他们来干什么?难不成特地来找自己寻仇?!

罗铮神经绷紧,左右看看,从船舱里的桌上拿了两把切水果糕点用的了短刀来拿在手中,以作防身。然后他回到船头,身子往后撤了撤,以使自己能够看到那些守卫,那些守卫却无法轻易看到他。

他心下疑惑,这帮守卫哪来了这么大的胆子?怎么倚翠楼的桃花舫,都敢来闯?

一行守卫者已经脱下了盔甲,身穿着便装。他们跑到桃花舫前,才停下脚步。在清淮江岸上踌躇不敢上前。

罗铮这才稍微松了口气?看来倚翠楼的名头,还是有点用处的。那些守卫被倚翠楼主的名头吓到,并不敢未经许可,就随意上船来。

这样一来,他就稍微安全了。

“罗铮罗师父可在?”

当中一个守卫在船下忽然说道。

罗铮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剧本?这帮陵州城守卫,想要搞什么花样?!

他往前一点,把视野稍微放出去,这时才看到了,那些陵州城守卫跑来时,竟然还抬着一个笼子。那笼子里,正关着一只猴子。

“吱吱——唧唧——”

猴子野性难驯,在笼子里不肯消停,从铁栏缝间探出胳膊来,又爪又挠。几个便装守卫不断地倒腾着两只手去抬笼子,以免被猴子抓到。

这是要干什么?

罗铮心里奇怪,感觉不对。

他们是特地去抓了猴子来羞辱自己吗?但为什么又好像感觉不是?

“罗铮罗师父可在?我们在城门口听桃花舫的车队说,罗师父留在桃花舫没有回去,我们等下了班,特地前来拜会。罗师父请出来一见。”

众守卫当中那人在猴子的“唧唧吱吱”乱叫声中说道。有猴子一趁,他的声音就显得有礼貌多了,“我们兄弟奉龙大小姐之名,特地去山里抓了猴子,跟猴子学习。但山间野猴,实在闹腾,毫无章法。兄弟们看了一天,着实看不懂。特地来向罗师父请教。”

“请罗师父教我们!”

“请罗师父教我们!”

众守卫齐声说道。

罗铮眉头紧锁,依旧没有现身。

就说他们昨天还那般和自己不对付,今天怎么就能调转脸来?果然是龙瑛在背后搞鬼!

那龙大小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去去去,看什么看?”

“快滚!”

船外的众守卫被江岸边的人围观,有些羞恼了,不住地厉声驱赶。

而罗铮还在思索。他目光放到了更远的地方,龙瑛会不会躲在更远的地方观察这里的情形?那样的神通者,这样针对自己一个在倚翠楼里讨口饭吃的凡人小喽啰。难道就只是为了知道桃花郎君和自己说过什么?

“快滚没听到吗?”

“再不滚,爷爷们砍死你们!”

船下众守卫被围观出了火气,“咣当”放下笼子,“呛啷”拔出刀来,伴随着笼子里猴子“唧唧吱吱”,分外狠厉。

第十章 龙大小姐的安排

围绕陵州城讨生活的凡人们,每天都会进出陵州城。城门口的守卫,人们都早已经眼熟了。

傍晚的夕阳里,城门口的守卫们聚集一起跑到桃花舫下,被人们当成了奇怪的风景线,可以围观。

天边的火烧云印入江河,给守卫们身上都披上霞光。人们不敢靠近,在远处指指点点。

“这是干什么呢?”

“谁知道呢?想必是守城的大爷们发了饷银,跑到桃花舫来寻花问柳了吧。”

“得了吧,桃花舫上的客人不是豪贵就是神通者,就他们的斤两,有资格登上桃花舫吗?”

“就是,哪有带着猴子去找姑娘的!”

仿佛是听到了远处的人义愤填膺的话,被守卫们从山上抓来的猴子在笼子里闹腾的更厉害了,“吱吱唧唧”地抓挠撕咬。左侧守卫一个不妨,顿时被尖利的猴爪抓了一把。

“啊!娘的,你这臭猴!”

守卫又疼又气地叫唤。

围观者众无不大笑,混在人群中自觉不会被守卫们抓到,便有些放肆起来。

倚翠楼的车马从驿道驶来,结果被围观的人群挡住了路。车檐下的灯笼在未暗的天色里烛光微弱,照见掀开车帘露出头来的杨芷姬。

“怎么回事?”

杨芷姬看见拥堵的人群,皱了皱眉头,目光越过人头,看到了桃花舫下。

城门口的守卫大爷,怎么跑桃花舫来了?

她看到船上的罗铮,又是一阵意外。

今夜的桃花舫又被龙大小姐包了。龙大小姐也不知道是卖什么关子,昨天没来,今天不知道会不会来。但万一今晚来了,自己却没赶到舫上,那岂不是有些糟糕?

“去,把前面挡住路的赶一赶,就说咱们十二桃花钗的车要过呢。”

杨芷姬吩咐赶车的车夫道。

“是。”

那车夫应了一声,就要跳下马去。

旁边围观人群里的声音传来:“你们都猜错了!你看这守卫大爷们气势汹汹的,哪是来玩乐的?要我说啊,他们就是来寻仇的!”

杨芷姬神色一动,竖起了耳朵偷偷去听。

“你们不知道吧?告你们说,桃花舫上那个杂役,了不得,昨天敢跟城门口这帮大爷起了冲突,还让这帮大爷吃了个大亏!”

“他们若是来寻仇,带只猴子干什么?”

“这又是另一桩事。听说啊,那杂役因为会耍猴,被一个神通修行者起了个外号,叫母猴姬。看门那帮大爷听见了,拿这话来嘲笑杂役,这才起了冲突。我猜他们带猴子来,就是专门想羞辱那杂役。”

“呵!不过叫你一声母猴姬而已,老老实实忍着就是了。还跟人斗气,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看看,被找上门来了吧!”

杨芷姬心情忽然愉悦起来,心头一动,赶忙叫住车夫,说:“先等等,我们再看看。”

陵州城守卫都把桃花舫围了,龙大小姐却还不现身。让罗铮一人独对陵州城守卫,说不准正是龙大小姐的意思!自己这么着急过去,说不准就会坏了龙大小姐的布置。

杨芷姬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听闻龙大小姐是桃花郎君的忠实拥趸。如今桃花郎君因罗铮而死,龙大小姐怎么会不迁怒于罗铮?说不定龙大小姐正是想要给罗铮摆个戏台,专门看罗铮丢丑表演呢!

“杨行首,我到底去还是不去?”

车夫有些糊涂了,问。

“先等等,看看再说。”

杨芷姬又说。

龙大小姐布下这样的好局,她可不想,也不愿错过。

马车的帘子忽然被掀起,韩凝姬钻了出来,说:“让一群惹事的堵住桃花舫,怕是会损了桃花舫和倚翠楼的颜面,惹楼主不高兴。我们还是快过去吧,叫他们知道此中厉害,知难而退。免得以后伤了和气。”

杨芷姬面色一寒,一把按住韩凝姬的肩膀,冷声道:“你可知这是龙大小姐的意思?”

这时正好有两个姐儿跟着钻出来,杨芷姬看见,吩咐道:“把她拉回去!别让她出来!尽会坏事。”

两个姐儿立刻依言,把韩凝姬拉回了马车里,劝韩凝姬不要冲动。

韩凝姬又急又气。但她独自一人,只是个弱女子,哪能扛得住众人拉她?只能急怒道:“姐姐,杨芷姬!你这是挟私报复!罗铮怎么说也是我们桃花舫上的人,你这样做,把桃花舫和倚翠楼的位置摆在哪里?你这样子岂不让人心寒?!”

杨芷姬充耳不闻,眼见韩凝姬气急败坏的模样,心中反而生起一种异样的畅快。

她忽然觉得挡住了路围观的这些无趣凡人们,真是有些可爱啊!

她等着众守卫闯上桃花舫暴打罗铮,或者罗铮下来船来,被众守卫暴打。最好头都给锤爆。然而等了半晌,却忽然看到众守卫放下笼子,竟然齐齐跪下,给桃花舫上的罗铮磕了个头。

众人大跌眼镜。

“吱吱——唧唧——”

猴子在笼子里叫唤,突然间像是在嘲笑什么。

人群的最前面不一会儿传来了话,有人道:“有趣!有趣!真是有趣!黄鼠狼给鸡拜年了!老耗子给猫当伴娘了!城门口的大爷们给桃花舫的杂役磕头当徒弟了!”

杨芷姬瞪大眼睛,差点从车上闪下来。马车的车帘又掀起,韩凝姬又钻了出来,却没有着急下车,高高站在车上往远眺望。

车里其他姐儿同样听到了人群里的话,怕是忘了拉住韩凝姬。韩凝姬出来,她们也随后跟出来,看远处那不可思议的一幕。

“呼……没事就好。”

韩凝姬长长出了口气。杨芷姬听在耳朵里,转头看了一眼韩凝姬,再看远处桃花舫、罗铮、守卫,以及挡住了路的围观者们,只觉一切都忽然间面目可憎起来。

“这一切也是龙大小姐的安排吗?”

杨芷姬心里想。

不是!一定不是的!这要是龙大小姐的安排,龙大小姐只怕是疯了!

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去,把人赶来,我们该登船了。”

杨芷姬又指挥车夫道。

车夫被杨芷姬来回指挥,有些不爽,跳下车去,把气撒在了围观人群里,挥舞马鞭推搡着道:“让开让开,倚翠楼的车!”

远处清淮江岸,罗铮还在桃花舫的船头站着没有下来。他注意到了人群里的骚动,一眼就看到了倚翠楼的马车,以及杨芷姬充满敌意的眼神。

不过他无暇顾及这些,他满脑子里都想的是龙大小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有财力有武力的人太容易随手布些闲棋了。他必须随时随地小心,以免被不知如何落来的棋子吃掉。

“我的本领全在猴子身上,拜我为师,我也不懂该怎么教你们,你们回去跟着那猴子好好学就是了。我就不下船了。”

罗铮说着没有下船,默默在暗中观察。看到倚翠楼的马车穿过了人群,近前迎上一帮军爷。

第十一章 渡劫

果然,如罗铮的所料,他开口拒绝了以后,桃花舫外的守卫们就没有再强求,齐齐起身。当中的一个说道:“多谢罗师父指点。我们回去以后,必当好好随猴子学习。”

众守卫抬起笼子转身离开。那笼子里的猴子是个人来疯,看到后面忽然多出一群人围观,闹腾的更欢了。

“大哥,那杂役不下来,我们就这么回去?”

一个抬着笼子的守卫不住倒腾着双手,避免被猴子抓到,一边低声问。

“不会去干嘛?在这里站着让人看笑话?”

当中那人冷声道,“你当我们真是来拜师的?天下神通者横行,那点微末手段,学到又有什么用?咱们又不是真来学本来的,是来做给龙大小姐看的。龙大小姐喜欢暗中观察那杂役,咱们就投其所好,让龙大小姐满意满意,说不定有什么机缘。”

“机缘哪有这么容易?倒是来这里跟猴子一样让人围观,平白惹人笑话。”

后面一个守卫嘟哝道。

当中那人一寒,回头瞪了他一眼,说:“没有机缘,也能给龙大小姐一点好印象。那可是江淮龙家,值!”

众人再不言语。

守卫的队伍和倚翠楼的马车迎面遇上。杨芷姬已经回到了马车里,没有露出头来。双方打了个照面,却像是谁也不认识谁,错开过去。

“这群当兵的,真是粗俗不堪!”

“就是,抬着只猴子,也不知道来桃花舫凑什么热闹。”

“我看他们就像是猴子。”

“你还真别说,刚刚那简直就跟一场猴戏似的。咱们那杂役小罗子,还是猴王呢,领着一堆猴子叫人瞧戏。”

马车里众姐儿嘻嘻哈哈地笑闹,杨芷姬听在耳中,心情稍微好了点,不由也跟着开玩笑:“可惜就是这猴戏短了点。”

众姐儿听见行首都这么说,更是放开了笑闹。韩凝姬在其中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但她因与桃花郎君相熟,本就不受其他姐儿待见,如今在角落里,就像是个透明人一般,没人管她。

马车到了江淮岸边停下,罗铮依例下来帮忙搬东西。之前的一切都仿佛没有发生一般。新的美酒饮料瓜果点心随着十二桃花钗一起上船,桃花舫扬帆飘到江心,开始了又一天的生意。

——和昨晚一样,无人光顾的生意。

只剩两天了。

罗铮停留在船帆下,倚着桅杆而坐。猎猎的江风吹得收起的船帆轻响,他收起心来,思考桃花郎君所传的神通,以及两天以后,龙大小姐可能对他的处置。

“唉,今晚怕是又没有人来了。”

“龙大小姐到底在图什么?”

“有钱烧的。”

“有钱真好。”

“应该是投对了胎真好。”

姐儿们慵懒地倚在船边,欣赏着清淮江寂寥的夜景,酸溜溜地议论。

罗铮听在耳中,心里其实有些羡慕。如果可以他其实也想像那些姐儿一样,百无聊赖地虚度时光,然后发一两句充满柠檬味的感慨。

可惜他不是这桃花舫上的十二桃花钗,也没有时间去发牢骚。他只有两天时间,两天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紧迫。

他努力想办法沟通着脑海里的声音,希望那个神秘、机械、毫无感情的声音能给自己契机,让自己突破那临门一脚,掌握镇武三十六的神通。

“蹬。蹬。蹬。”

木制的甲板上,脚步声格外清晰。罗铮听到脚步声渐渐近了,抬起头,看到韩凝姬独自向自己走过来。

“刚刚没事吧?”

韩凝姬靠着桅杆边的栏杆坐下,问。

“没事,他们就是来向我请教一下怎么跟猴子学。”

罗铮笑了笑,说,“天可怜见,学猴子照着猴子的动作做就是了,还怎么学啊!”

韩凝姬勉强笑了笑,说:“你别嬉皮笑脸的了。这两天情况不对,我总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你不应该在留在这里了。快点离开吧。”

罗铮没有说话。韩凝姬苦心为他,他是知道的。但他又能怎么和韩凝姬解释。难不成要告诉告诉韩凝姬,自己留在这里,是要图谋镇武扳指?那样韩凝姬怕是要把他当成疯子了。

韩凝姬又说道:“昨天陵州城里来了好多神通者,神神秘秘的,我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李郎君在神通者中人气也是极高,他醉酒溺死,引起的轰动你也知道。你跟李郎君的事,怕会被龙大小姐拿出来说。”

罗铮心中一动,问:“都有什么人?”

韩凝姬道:“江淮一带的有头有脸的很多都来了。我听楼里的姐妹说,他们好像都是城里的几大家和玄门邀请来的,问他们要发生什么,他们却讳莫如深。手里还有请柬。只不知请柬上写着什么。”

罗铮眉头紧锁,心中蒙上了一团迷雾。

龙瑛说四天之后,要把镇武扳指沉入清淮江中封印,顺道也要把自己沉江,和聚集陵州城的神通者,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难道龙瑛想把沉封镇武扳指,搞成一台大戏?

镇武司解散已有六十载,这时候搞这种活动,又有什么意义,能给谁看?

“陵州城已不是凡人的地方,尤其你还被龙大小姐注意到了,又不被她喜欢。”

韩凝姬神情担忧,又和罗铮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有一口气,但不要太过固执了。这时候留在这里,实在不明智。哪怕等那些神通修行者走了,再回来也行。”

你以为我说走就能走了吗?

罗铮心里苦笑。韩凝姬并不知道,他一直在被龙大小姐关注着。他如果想要逃离,只怕还没离开陵州城。就要被龙大小姐截住,更甚者直接被龙大小姐一记神通灭了。

“身在劫中,逃到哪里不是一样?他们到来,如果和我无关,那我跑不跑都没关系。如果和我有关,那我逃不逃,又岂能由自己做主?”

罗铮叹息说道。

“轰隆!”

深夜里惊雷忽然响过。炽亮的闪电划过寒空。厚重的乌云不知道何时已经遮没了星月,让夜空里黑漆漆一片,借着闪电的光芒才能模糊看见黑云轮廓。

罗铮仰头看他天,正好捕捉到那一抹闪电出现又消失。这种感觉,就像是有谁要渡劫。

自己又何尝不是在渡劫呢?

罗铮心想。

这四日之劫已过两天,自己避无可避,只能迎难而上,才有机会争取一线生机。

第十二章 在雨中

狂风大雨顷刻间袭来。

陵州城里像是真的有人在渡劫一样,雷音闪电接连不断,煞白的亮光一下又一下地闪过天空,把清淮江上随浪摇晃的楼船照得清清楚楚。

“哎呀,下雨啦!”

“快进船舱里!”

“这雨怎么说来就来?没有一点用征兆?!”

桃花舫上的姐儿们纷纷躲进船舱里。桅杆下韩凝姬也站起身来,说:“我们也赶紧去船舱里避避雨吧。”

“你先去,我马上就来。”

罗铮扶着桅杆起身,说道。

“那我先去了。”

韩凝姬说了一声,冒着雨跑进船舱。但她跑进船舱,回头去看见罗铮扶着桅杆站在原地,并没有要跟进来的意思。

“你怎么还……”

韩凝姬招了招手,急叫了一句,想叫罗铮赶紧进来船舱避雨。然而她话刚说了半句,却忽然说不下去了。

桅杆下的罗铮仰面朝天,两只眼睛睁大,像是在迎接着忽然间倾盆而落的瓢泼大雨,又像是在研究那无垠夜空里落下的豆大雨点。

那么大的雨,那么刺眼的闪电,都不能迫使罗铮闭上眼睛。

那些雨点连成丝线,仿佛落进了罗铮的眼睛里。这个桃花舫上唯一的杂役站在雨中,像是成了一樽雕塑。

韩凝姬忽然感觉罗铮好像和大雨融为了一体。

彻骨的严寒以罗铮为源头,在雨中扩散。韩凝姬看到落在船上的雨变成了冰雹,或大或小的冰珠子“噼里啪啦”地敲打着江面、甲板和船舱顶上,挡住了她迈出去的脚步。

“哎呦!这该死的天气,怎么又下冰雹了?!”

楼下的船舱门口传来一个桃花钗的尖叫,看来冒雨被冰雹砸了一下。

韩凝姬收回神来,寻声往楼下看了一眼,又抬眼去看罗铮。

桃花舫上唯一的杂役依旧站在桅杆下一动不动,黑暗深空中落下的冰雹无法给他一点压力。

韩凝姬感觉那双闪电光芒下古井无波的眼睛,就像是在承接着伴随闪电而落的冰雹,她对罗铮的担忧,似乎是多此一举。

自己对这个李郎君的至交好友的关心,好像一直都是多此一举。

韩凝姬想到这一点,忽然有些伤心。

罗铮如此神秘,当年的李郎君同样如此。自己就算和他们关系不错,其实也不过是泛泛之交。对他们的一切,自己都如此陌生。以至于她到现在都不知道,李郎君和罗铮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罗铮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到底在做什么?

韩凝姬心头凝结的疑问化解不开,像是砸在甲板上滚动不止的冰雹。

一瞬间,韩凝姬只觉自己准备迈出的脚如同灌了铅,船舱里船舱外像是变成了两个世界,罗铮站得很近,却又好像极远,她要把罗铮从雨中拉过来,难如登天。

世界之外,罗铮的精神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境地。

意识里冰冷机械的声音越发冰冷,像是在说话,又像是在沉默。他站在大雨之中,冰冷的雨冻彻心骨,又似乎毫无冷意。

他陷入一种拟态。

就像是意识里的声音所说的拟态复原的那种拟态。

在这种拟态之下,一个圆环恍惚间在意识里搭建完成,继而他在遮天的黑云和瓢泼的大雨中,也看到一个圆环。

这是一个契机!镇武三十六神通临门一脚的气息!

他立马感觉到了!

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使他绝对无法使出神通,却能够对那诡秘的神通有一丝具体的感悟。

有这种感悟,他足以踏出临门的一脚。

引梦拘魂术!

寒澈剑法!

镇武司独有的神通在意识里纠结在一起,神通的气息在不自觉间从罗铮的意识里泄露出去。

罗铮看到一片广袤无际的冰原。透明的冰面如同世间最最干净的镜子,倒印着他的身影,还有天上落下的雨。

那些雨在坠落的中途化为冰珠,落进冰原,和冰面之下的身影融为一体,化为无数剑影。

寒澈剑法的剑影,冻裂了冰面,冻裂的时光,冻裂了雷电风雨中的寒夜。

当冰面彻底碎裂的那一刹那,罗铮看到光明降临在眼中。

云开雨散,晨光洒满清淮江。

江面上尽是璀璨的金光。

心头的感觉骤然消逝,巨大的落差让罗铮一时间无所适从,只感觉昨夜今朝,已不在一个世界。

有那么一瞬间,罗铮在恍惚之间,感觉到未知的地方,有两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

其中一双眼睛,是那么的熟悉。

——龙瑛!

果然,她一直在看着自己!

她在图谋什么?!

罗铮想不明白,但他感觉到了强烈的压力。那两双眼睛的注视下,生与死的边界,仿佛忽然间近在咫尺。

“酒刚温好,点心刚热过。你在雨里站了一晚上,赶紧吃一些。”

韩凝姬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

罗铮回过头去,看到韩凝姬端着一个托盘过来。韩凝姬说话时语气和神情都幽幽的,好像有点不对。罗铮有些看不懂。

“谢谢。”

罗铮由衷地说了一声,端起酒壶来,直接掀开壶盖,就着壶口“咕咚咕咚”把一壶温酒喝完。

桃花舫的酒是江淮最有名的“仙子喜”。玄门的女弟子入门时,家人们会送一坛美酒去,以仙法封印在玄门窖中。等女弟子学成出山,美酒开封,就是“仙子喜”。

这样的酒凡人喝不到,罗铮以前也从来没有喝过,这两天是桃花舫上没有客人,他才能蹭一点喝。

但其实他不喜欢这酒,只觉不如长安城的酬云酿。

桃花舫附庸风雅的神通者们,到底不如李潇会喝酒。

一壶酒下去,肚子里升起温热的感觉。罗铮又狼吞虎咽地把韩凝姬端来的点心吃完,问:“你这么帮我,不会被别人说么?”

韩凝姬摇摇头,故作轻松地说:“没事的。我在十二钗里一直不算受待见的。我和她们,也终究不是一样的人,去违背心意讨好她们,我还做不到。”

“为难你了。”

罗铮说道。

韩凝姬又摇摇头,说:“你这样难,都能谨守本心,坚持下去。我这点难处,根本不算什么。”

“不一样的。”

罗铮也摇了摇头,说,“我们不一样。你在桃花舫上可以好好活。有退路,不必要这么难。以后不用再这么管我了,像其他姐儿一样,和着琵琶弹弹箜篌,说说闲话,这样会轻松很多。”

韩凝姬瞪大眼睛,看着罗铮说完话自去忙碌。手里的托盘突然间重若千钧,她有些举不动了。

巨大的无力感袭来。罗铮在眼前放帆返航,两只眼睛都落在风帆上,那么认真,认真的他整个人浑然一体,让别人任何人事都无法融入进去。

韩凝姬忽然感觉到心里有一股如鲠在喉的委屈。

第十三章 长安事

桃花舫停靠在岸边,十二桃花钗下船登车而去,罗铮依旧停留在桃花舫上。

这回他连东西都顾不上吃,径直去矮床上坐下,去回忆昨晚的体悟了。

昨夜的狂风大雨像是落进了他的意识里,催醒了意识里那早已准备好的知识。

意识里的声音以雷雨为笔,以桃花郎君给他的神通为墨,在他的脑海里画了一张饼。

这张饼大而虚,带着寒冰的凛冽,要等他掌握镇武扳指,才能啃到。

虽然这张饼已经定型,留在意识里永远不会消失,但罗铮还是有种莫名的担心,只好选择不住地去回味,去巩固。

“一天了……”

罗铮喃喃自语。

黑暗里关注自己的两双眼睛,会继续观察上自己一整天吗?

那两双眼睛,一双属于龙大小姐,另一双又属于谁?

桃花舫的一天又在安静中过去。陵州城的守卫们并没有找来,但桃花舫仿佛成了一处景点——不是之前那样,江上的景点,而是停靠在岸边的景点。

关于守卫们和桃花舫小杂役的传言已经传遍了陵州城。人们都知道了在桃花舫上有一个奇人,跟猴子学了一套神奇技艺,能把镇守陵州城城门的一群守卫打败,还能获得桃花郎君的青睐。

罗铮一跃成为凡人们的偶像。人们虽然慑于倚翠楼的名头,不敢登上桃花舫去看,但在清淮江岸瞻仰瞻仰罗铮,还是做得到的。更有甚者在桃花舫下给罗铮跪下,请求拜师。

但对桃花舫外的一切,罗铮充耳不闻。他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熟悉镇武三十六神通,和你养精蓄锐之中。

为了一天后,他必须在做好准备掌握镇武扳指和神通的同时,也保证自身精神和身体的状态,以有能力应对一切。

又是一个白天过去,这一晚,十二桃花钗登船,桃花舫在江中漂流,姐儿们已经习惯了没有客人的画舫。

罗铮坐在桅杆下,听着姐儿们议论龙大小姐到底有多闲、龙家到底多有钱,以及今天陵州城里又来了多少神通者,还有有多少人神经了,跑去山上抓猴子,引得聚集陵州城的神通者们议论纷纷看稀奇。

说到抓猴子,姐儿们不不由偷偷看罗铮。这两天她们的小杂役忽然变成了风云人物,这场抓猴子的闹剧,就是他带起来的。

而罗铮受到关注,杨芷姬分外不爽。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让杨芷姬觉得罗铮在桃花舫上,是这么的碍眼。

杨芷姬恨不得把罗铮踹下船去,但可惜倚翠楼主不会答应,龙大小姐也不知道会不会高兴。

神通者们像是忘了清淮江上有个桃花舫,是用桃花郎君醉酒溺死的奇事搞出来的名堂。姐儿们都说这船再被龙大小姐包下去,别的客人们再不来,桃花舫都要长草了。

韩凝姬变得沉默寡言,不再和罗铮说话,也不和其他姐儿交流。罗铮看在眼里,却没有多说什么。

自身难保,何以兼顾他人?

桃花钗的姐儿们夜聊的话头逐渐集中在聚集城中的神通修行者上。

陵州城气氛的紧张,罗铮哪怕是只听姐儿们议论,都感觉到了。

“这么多神通者,窝在陵州城里什么也不干,真不知道都跑来扎堆干嘛!”

“就是,陵州城都快挤不下了。白天在城里呆着,我感觉出气都不顺。”

“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走了,满楼都是神通者,我回城以后,大气都不敢喘了。”

“别想了,我看啊,他们或许就常驻陵州城了。你们怕是不知道,长安城变天了!”

“什么?”

有几个姐儿惊讶地问。

罗铮也心中惊讶,跟着竖起了耳朵。就听见姐儿说道:

“听说十日之前,长安城里,宰相辛圭被飞剑斩杀了。那血直接从皇城内流出来,全长安的人都知道了。圣人震怒,要下令重启镇武司。”

众姐儿哗然起来。

“重启镇武司?!”

“那天下修行者能行吗?”

“就是,镇武司都没了六十年了,如今修行者势力这么大,镇武司怎么重启啊!”

“当年镇武司成立,有军师将军和各地军师中郎将撑腰,现在可没了。”

“我倒是想镇武司能重新起来呢。神通者天天高高在上,我是受够了!能换换口味,尝尝镇武司司卫的滋味,也是不错。”

“想得美!你以为陵州城聚集这么多神通者,是因为什么?镇武司的牌子吃灰都吃了六十年了,哪有那么容易立起来?”

众姐儿说到这里,透露消息的那姐儿说道:“我跟你们说,这些话我可都是听一个极好的神通者恩客喝醉了酒透露的,你们知道就好,可别随意乱说。”

众姐儿都答应道:

“知道,知道。”

“咱们姐妹们,你还不知道吗?口风严着呢。”

整个桃花舫上,从头到尾就只有罗铮、韩凝姬和杨芷姬不说话。其他姐儿说了口风严实些,说话都不正常说了,神神秘秘的,就跟坊间秘密人士交流八卦情报似的。

然而已经漏了风的消息,终将铺天盖地,无法隐瞒。到第这一天快结束时,宰相辛圭在长安皇城下,被飞剑斩杀的事,已经传遍了陵州城内外。

罗铮到这时候才揣测到了龙大小姐的用意。所谓的沉江封印镇武扳指,想必是对朝廷和镇武司的示威。

镇武司当年再强大,如今也已不过是旧日的尘埃。我将镇武三十六沉江封印,你们又能奈我何?你们镇武司,可还能完整重建?

说不准,如今陵州城里汇聚这么多神通者,就是为了大造声势,让朝廷好好看看,神通修行者们的力量,重启镇武司,终究是不自量力。

罗铮心里猜想。

“唉,当年大秦三世皇帝,真不知道是受了怎样的蒙蔽,才解散了镇武司。闹得如今局面,不好收场,朝廷和修行者对峙,说不准天下就乱起来了。”

“哼,仁帝是神通者的仁帝,又不是咱们的仁帝,解散镇武司,自然理所应当。”

“噤声。这些话别乱说。”

姐儿们对如今形势做下了对她们而言的定论,“天下乱不乱,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服侍一般人是服侍,服侍神通者也是服侍。咱们呀,就在这清淮江上,谁还能少了咱们吃喝不成?”

第十四章 云起

神武十年冬,有飞剑破空而来,斩丞相于皇城下。帝震怒,下诏重建镇武司。

惊天动地的消息从长安扩散,逐渐传遍了整个大秦。

九州三十六郡,每一州每一郡每一县,都因为长安城的大风暴而变化,如同陵州城。

陵州城里风起云涌,城外的桃花舫,就更加显得安静。

罗铮坐在甲板上,半梦半醒之间,听见江上船娘的歌声。

清淮江上的船娘总是有唱不尽的歌儿,每一首歌都应情应景,热情洋溢。今天也是一样。哪怕是陵州城紧张的局势,也挡不住她唱歌的兴致。

这两天不知道谁送了船娘一只猴子,那猴子不像其他恶猴似的野性难驯,充满了灵性,总会唧唧吱吱地去和船娘的歌。

罗铮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船娘撑着船槁,金毛的猴子就在渡船上手舞足蹈,随着歌声起韵、转折动静明确。

岸边、江上的人们看那猴子嬉戏舞蹈,只觉有趣,听着船娘的歌摇头晃脑,看着猴子的舞哈哈鼓掌。

“咻!”

无形的物体刺破了空气,船娘身边的猴子突然变得浑身僵硬,长长的四肢如同陷入了泥沼,动弹不得。

“吱吱——唧唧——”

猴子龇牙咧嘴,叫声惶然急切。

罗铮太阳穴一跳,感觉到了不对。

但是岸上、江上的人们却没有看出来,只是笑闹道:

“发疯了!发疯了!”

“那船娘,还不换首歌儿唱?要艳冶腻人的,不然猴子不高兴了,当心挠你!”

江上的船娘缩在了渡船的最边角里,慌得手足无措,哪能听得了人们说什么?

“咔擦——咔擦——”

猴子的胳膊腿忽然往后折去,整个猴身扭曲得如同麻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渡船角落的船娘吓得闭眼尖叫,腿脚扑腾,翻了渡船。

猴子扭曲的身体浮在江上,船娘吓得失了魂,丢下给她伴舞吸引船客的猴子,拼命往江岸那头游去。

看热闹的人们终于不敢再说话,一个个像是见了鬼一般,四散逃离。

罗铮的目光穿越人群,眺望远方。

“终于来了。”

他深吸口气,回去船舱热了炉子,温上隔夜的酒。玄门的隔夜“仙子喜”,火上热了更香。

“没有猴子吵闹,这酒闻起来香多了。”

龙瑛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罗铮回过头来,看到江淮龙家的大小姐双手背负在他身后,低头俯视着他。

他心里浮现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本来以为临近关头,面对龙瑛,他会有一丝紧张,但没有想到,他现在竟然一丝一毫的情绪都生不起来,心里安静得像是被冰封住的湖面。

“神通真好用。”

他不自觉地说道。无声无息地杀一只野兽,无声无息地上了桃花舫。如果没有神通,岂能这么方便?

“是。神通杀你也很方便。”

龙瑛在罗铮的对面坐下,直接拿起被炉火烧得滚烫的酒壶,把壶里的酒大口喝下。

在神通之下,温酒也如此方便。龙瑛根本无须怕烫伤。

罗铮没有接龙瑛的话。他闻到了龙瑛身上镇武扳指的气息。

“发现镇武三十六,可回收,可拟态复原。已掌握引梦拘魂术、寒澈剑法,可启动。”

意识里的声音提示着罗铮。但罗铮不敢轻举妄动。

镇武扳指近在咫尺,但对于现在的罗铮来说,这枚镇武三十六的扳指在没有绝佳的机会的时候,就是一个诱饵。

诱饵的后面,是一张血盆大口,轻易就能将他吞没。

“在不自量力方面,你确实有点本事。怪不得桃花郎君会看重你。”

龙瑛说道,“但你应该知道,我对你并没有兴趣——哪怕是杀你的兴趣。我给了四天时间,给你提供这么好的环境,让人不来打扰你,让你安静地呆在这里,只是要知道的只是关于桃花郎君的一切。把你和桃花郎君之间的事告诉我,我免你一死。”

罗铮笑了起来,说:“你对我这样的蝼蚁当然不会有兴趣。人要踩死一只蚂蚁,只需要非常随意地一踩,不需要什么兴趣吧?”

“我说到做到。”

龙瑛肃声说道。

罗铮感觉面前这个出自豪贵大族的神通者大小姐说的话总是不自觉惹人发笑,到了现在,他已经知道,自己再多的卑微与示弱,也不会给自己挣得半分性命:“你会在意和蚂蚁说的诺言吗?”

龙瑛顿时大怒,双眉倒竖。恐怖的能量如同山洪暴发般倾泻向罗铮。罗铮霎时间感觉自己如同落入了被棉絮包裹的世界里,空气软绵绵稠糊糊的,阻隔他的行动,吸纳他的声音。

寂静,压迫,呼吸困难。

这就是神通!

神通之下,自己就和那死去的猴子没有区别。

但奇怪的是,罗铮心里生不起一丝害怕的感觉。他坦然面对龙大小姐愤怒的凝视,和诡异神通下绝对的无助。他不清楚那是不是因为他心里莫名觉得龙大小姐暂时不会下杀手,他不确定到底是因为什么。

僵持了半天,龙大小姐看到罗铮眼睛里依旧古井无波,终于选择了放弃。

神通撤掉,周围的空气重新清澈舒适起来。罗铮浑身压力俱去,大口大口地喘气。

龙大小姐道:“长安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吧?圣人重设镇武司,天下神通者没有人会答应——当然,这跟你这只蚂蚁没什么关系。有关系的是,明天,江淮以我们龙家为代表,将会做些事情,对圣人和镇武司示威。你可知是要做什么?”

罗铮道:“你四日以前已经告诉我了,现在不需要我再来猜了吧?”

“桃花郎君的好友,总算还不是个蠢到没救的白痴。你算是还给桃花郎君留了一丁点颜面。”

龙瑛依旧看不起罗铮,“你是桃花郎君的好友,姑且也算半个神通者。我明天会给你安排一个角色,你既然不肯回答我的话,明天就表演好了,也不枉桃花郎君为你操船,跟你喝酒。”

你口口声声站在李潇的立场上,可你是否知道,李潇是什么样的人,想要做什么样的事?

罗铮沉默半晌,说道:“我知道你明天要沉封扳指,可你又要我去做什么?”

“你觉得你能做什么呢?以你的能耐,给桃花郎君送去镇武扳指就可以了。”

龙瑛说着,脸上露出吃吃的笑来,问,“你说,镇武扳指这样的东西,配得上桃花郎君吗?”

第十五章 四日到,大风起

神武十年冬,帝改元镇武。

四季如春的江淮袭来一波寒意,蝼蚁一般的凡人们缩在各自的角落里,心中祈祷着聚集在陵州城的神通者们,什么时候才能把大戏演完散场。

镇武元年的第一天,也是龙瑛龙大小姐给罗铮的最后一天期限。

在这个极其凑巧的日子里,陵州城里的神通者们纷纷出了城。城门口的守卫们瑟瑟发抖,大气也不敢出。

直到他们看到龙瑛,才稍微壮起胆子,迎上前去,谄媚道:“龙大小姐,你看我们和这猴子学得如何?遵龙大小姐的意思,我们还去跟罗铮师父请教了。”

龙瑛淡淡地瞥了众守卫一眼,说:“世上最蠢莫过于猴子,你们跟猴子学,也要来给我现眼?”

众守卫吓得浑身打摆子,这才明白他们拍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赶紧表态:“我们这就把猴子杀了,再不学了。”

“哼!”

龙大小姐轻轻哼了一声,出城走远。她随手落的闲子,本来就毫无意义。如今大事当前,她又怎么会管这几个杂鱼做什么?

“怎么办?”

众守卫对龙大小姐的无视感到手足无措。一个守卫问道。

“怎么办?凉拌呗!”

另一个守卫厉声说着,打开墙角边的笼子,一把抓住笼中已被关得没了心气的猴子,手起刀落。

“龙大小姐想必也对那桃花舫上的母猴姬没兴趣了。害咱们兄弟出了这么多天洋相,真是该死。等神通者们走了,咱们找机会把那母猴姬也宰了。”

众守卫都道:“正该如此!”

……

城门口杀猴并不能引起什么关注。神通者们在专心地往城外赶,仿佛城外有什么宝贝在吸引着他们。

此行的方向是清淮江。

清淮江畔,已经尽是神通者。神通广大的非凡者们有的踏水而行,有的站在江边,有的高悬柳枝上,有的漂浮在天边。

白天从来都靠岸停泊的桃花舫破天荒地驶江中,桃花舫上的唯一的景致——赫赫有名的桃花小厮罗铮,就站在甲板上。

低调了好几天的罗铮终于站在了阳光下,直面无数的神通者,迎接自己将至的命运。他感觉自己的心中一片平静,眼前一个个随手就能把他碾死的人物,却无法带给他一丝情绪波动。

“你就是那桃花小厮罗铮?”

一个浮在半空的神通者注视罗铮,说道。

那神通者长发无冠,一身蓝衣,说话声如洪钟,显然有刻意之意,是想要清淮江上所有的人都听到他说话。

“是我。有什么问题吗?”

罗铮不卑不亢地说道。

神通者微微诧异了一下,笑说道:“我还倒能和桃花郎君并以桃花相称的,会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看来不过就是个哗众取宠的蠢货。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子和我说话?”

罗铮也跟着笑了起来:“我没有资格,你可能让我离开?”

神通者与凡人之间的泾渭分明,在这一刻尤为明显。罗铮感觉自己成了动物园里的猴子,被高高在上的游客们围观。

那神通者哑口无言,恼羞成怒道:“死到临头还逞口舌之快,我一会儿倒要看看你怎么笑得出来。”

罗铮依旧淡定地笑:“这么说来,我一逞口舌的机会可不多了,得赶紧抓紧机会。”

他回神去船舱里抬出个小桌来,桌上有肉有酒有点心,隔夜的炉火还在跳动着火苗。

“一起喝一杯吗,神仙?”

罗铮在桌前坐下,往酒盅里斟满了酒,问。

“哼!”

那神通者脸色发寒,挥袖退去。

于是清淮江上出现了奇怪的一幕,无数的神通者看着一个凡人大刺刺地坐在江中画舫上喝酒吃肉。

神通者们怒目而视,罗铮的行为,对他们来说,无异于最严重的冒犯。但他们却没一个再出面呵斥,仿佛心有顾忌。

“你喝得很高兴?”

龙瑛的声音忽然出现在桃花舫上。

罗铮寻声转过头去,看到龙大小姐面无表情地站在身侧,出现得神秘莫测。在龙瑛的身旁,还站了一个年轻男子。那男子容貌俊郎,和龙瑛有些相像,看到那双眼睛,罗铮立马认了出来,雨夜里出现的两双眼睛之一,就是这个男子!

众神通者也看见了龙瑛,纷纷叫道:

“龙大小姐,快处决了这杂役!”

“我们神通者的盛事,你让一个凡人在这里做什么?不是平白惹人不快吗?”

“就是!你看这杂役不知好歹的样子,让他停留在这里,不是坏了我们队不一样事吗?”

龙瑛脸色森寒,冷声道:“我要做什么决定,用得着你们来催促?”

众人顿时哑口。隔了一阵,又终于有人和那龙瑛身边的男子道:“龙少主,你是龙大小姐的兄长,又是龙家少主,你应该出来做主吧?快把这厮处决了,留在这里,平白碍眼碍事!”

罗铮看了那男子一眼,这便是龙家的少主,龙瑛的兄长么?他和龙瑛一起关注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龙少主微微一笑,说:“今日之事,由龙瑛做主。”

众神通者尽都默然。

龙瑛上前一步,走到桃花舫额船沿,朗声说:“当年镇武司作恶多端,天幸仁皇帝英明,解散镇武司。如今圣人不仁,要重设镇武司,我们必须齐心协力,表明我们的态度!”

众神通者都道:

“龙大小姐说得对!”

“可惜我们只有一枚镇武扳指,不然的话,有几枚给它沉几枚!”

龙瑛道:“有这一枚足以。镇武三十六是镇武司之尾,乃三十六扳指中最终要的一枚。我们将镇武三十六沉江封印,足以给朝廷一个好看!”

众神通者道:

“那龙大小姐何不快快开始?”

“我们急等着看呢!”

龙瑛微微一笑,看向罗铮:“你酒可喝好了?”

罗铮晃了晃酒壶,里面还剩半壶“仙子喜”。他干脆打开壶盖,就着壶口“咕咚咚”把酒喝完,说:“喝好了。”

龙瑛蔑笑道:“将死之人,何必浪费美酒?你想学桃花郎君,醉死江中不成?那你可不配。”

“这点度数,这一点酒还醉不倒我。”

罗铮起身问道,“现在你该告诉我了,你要我做什么?”

龙瑛挥一挥衣袖,江岸边一艘轻舟无风自动,倏忽间飘到了桃花舫边。

罗铮看那轻舟,只觉有点眼熟。

“拿住。”

龙瑛拿出一枚扳指,扣进罗铮的手里,说,“上船吧。希望你将沉入江中时,能像现在一样镇定,别给桃花郎君丢人。”

第十六章 旧船

镇武三十六入手的那一刹那,罗铮只感觉一股寒意由身心生出,转眼间蔓延至身体里。但他并不觉得寒冷,反而感觉由内到外的舒服。

“镇武三十六已获取,可拟态复原。请佩戴。”

意识里冰冷、机械的声音提示罗铮。

罗铮强忍住把镇武扳指戴在手指上的强烈冲动,紧握着龙瑛交给他的那半玫镇武三十六,转身攀下桃花舫,上了无风无桨、在龙瑛的神通下自行漂来的轻舟。

“把扳指举起来,让大伙们看看。”

龙瑛在桃花舫上指挥道。

罗铮背对桃花舫,依言把胳膊高抬起来,食指和拇指捏着镇武扳指的边缘,让半玫镇武三十六在阳光下展露得完完全全。

那扳指普普通通,好像一块黑色的残缺铁环,只有罗铮才能感受得到,那残缺铁环里丰盈的寒意。

“这就是镇武扳指?”

“鼎鼎大名的镇武司法宝,看来也不过如此。”

“就凭这东西,圣人就想钳制我们神通者?圣人怕是气糊涂了!”

“哼!六十年前的老古董,怕是早就生锈了。现在拿出来,还想能有什么用?”

神通者们观察罗铮手里的镇武扳指,各自评论道。

“收回去吧。”

身后桃花舫上的龙瑛吩咐道。

罗铮像是个没有感情只知道听令的机器,听话地放下了胳膊,把镇武扳指握进了手中。

众神通者知道龙大小姐要说什么了,都识趣地闭上了嘴。

龙大小姐道:“今日将镇武扳指沉江封印,不只是为了表明我们的态度,还为了一场祭奠。”

罗铮眼皮一跳。

龙大小姐继续说道:“辛丞相之死,圣人把账算在了我们所有神通者身上,妄图对我们神通者赶尽杀绝。镇武司虽然已是昨日之事,如今重设,不一定能够立起来,但我们不得不提高警惕。面对这种现状,我们所有的神通者,都应当视为一体!”

“龙大小姐说的对!”

“朝廷瞎了眼,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正面和朝廷较量较量!”

“咱们所有的神通者都团结一心,看他圣人和朝廷怕不怕!”

众神通者喧闹叫嚣。罗铮感觉自己像是在看一场作秀表演,台上演讲者慷慨激昂,台下听讲的人们应者如云。就是不知道,清淮江上这些神通者里,有没有龙大小姐找的托。

等人叫嚣了一阵,稍微安静下来,龙大小姐又道:“所以——如今每一个神通者,都是我们面对圣人和朝廷不可或缺的力量。我们每一个神通者的力量,都应该珍惜,每一个神通者的离去,都应当祭奠。”

罗铮的眼皮又跳了一下。他回过头去,看到桃花舫甲板上慷慨激昂情真意切的龙瑛,只觉得这个江淮龙家的神通大小姐,越发的面目可憎。

“如今清淮江上,就有一个最值得可惜的亡魂。他曾是淮河两岸最风流的人物,是江淮一带最具潜力的年轻俊杰——桃花郎君。在面对圣人和镇武司的如今,桃花郎君的死,是我们神通者极大的损失。所以我要为他祭奠。”

龙大小姐手指罗铮,说道,“镇武扳指沉江封印,算是对圣人和朝廷的警示,也是给桃花郎君的祭奠品。这个叫罗铮杂役,人称桃花小厮,一介区区凡人,却得桃花郎君青睐。他能随镇武扳指一起沉江,为桃花郎君祭奠,算是他的荣幸了。”

罗铮缓缓闭上眼睛。堂堂江淮龙家的大小姐,果然说话算话。四日之前,龙大小姐说要在四日以后,把他连通镇武扳指一起沉入清淮江中,以祭桃花郎君,如今龙大小姐的话,果然实现了。

龙大小姐凭空一推,轻舟再次无风而动,载着罗铮向江心漂去。

罗铮睁开眼睛,回头还能看到龙瑛。

轻舟漂得很慢,足以让龙大小姐不急不躁地说话:“这条小舟,你可有印象?当初你就是在这条舟上,眼看着桃花郎君醉酒落水,溺死江中。他待你如友,你却任他溺死,独自苟活。如今你也该死了,就坐着这条桃花郎君的舟,下去陪他吧。”

罗铮蔑然轻笑,说道:“李潇死时,你又不在舟上,你怎么把舟中细节猜得如此完善,想要撒疯何必拿我和李潇做文章?口口声声为李潇祭奠,却如此自作多情,惊扰故去之人,真的好吗?”

“将死之人,烂话连篇,我不和你计较。”

龙大小姐寒声说道。罗铮就见龙大小姐一挥衣袖,江上小舟的速度瞬间加快。

罗铮看着江上的桃花舫飞快地后退,江淮龙家的少主和大小姐身影迅速缩小。

他低下头,俯身摸了摸小舟的木沿,心中生出一丝感怀。

当初就是在这条舟这条江上,他喝得酩酊大醉,醉生梦死间,看到李潇浮在江上的尸体。

自己又泛舟入江心了。

桃花郎君李潇,如今这么多神通者借你之名,做莫名之事,以为祭奠,你可愿意?

小舟到了江心停下。罗铮站起身来,环顾四周。

离开几日的阴云再次回到了天空上,阴沉沉的天空让整个清淮江又变得沉闷迫人起来。

神通者已经占据了清淮江两岸,岸边的、江上的,空中的,无数蕴涵神通的目光如同狼群,注视着罗铮,把罗铮包围在江中,空出一大片地方来。

罗铮感觉自己就像是站在斗兽场里的角斗士,那些神通者,就是围坐在斗兽场看台上的嗜血残忍的观众。

与罗铮角斗的野兽,是压的人喘不上气来的黑云,是深不见底的寒江,是冰冷古拙的残缺扳指。

“举起你手里那扳指,让大家再看最后一眼。”

龙瑛的声音远远从桃花舫上传来,命令罗铮,“从此以后,这枚镇武三十六,就将成为历史中的尘埃了。杂役,你也看它最后一眼,这是你的荣幸。”

罗铮举起了手。

无数的目光从罗铮身上转移,到了罗铮手里那漆黑冰冷的扳指上。

他们的目光无论落在罗铮身上,还是落在镇武扳指上面,都像是看命运已经注定的死尸。

罗铮深吸口气,张开了手,拇指挑进了残缺扳指的环里。

第十七章 神通!神通!

“镇武三十六已佩戴,是否拟态复原?”

意识里冰冷机械的声音跳出了提示。

毫无疑问,罗铮没有半点犹豫地选择了:“是。”

“滋——滋——”

手指间发出电流窜动的声音,古朴的扳指上,隶书篆刻的“镇武三十六”几个字,以及扳指浑圆完整的轮廓,都被银色刺目的电光补齐。

镇武三十六!

原来是这个模样!

罗铮感觉冰凉的电流瞬间刺便全身,他浑身上下一个激灵。手指间的被拟态复原的半玫扳指,成了一个宣泄口,将他和整个世界联系起来。

他感觉到了这个世界里汹涌澎湃的法力能量!

紧跟着,学习了三天的引梦拘魂术和寒澈剑法,也在他感受到法力能量的瞬间,贯彻全身。

他心门直开,突然间就已感觉,镇武三十六的神通,已在掌握之中!

手心里传来彻骨的严寒。但这种寒冷,好像只是表面的寒冷,对罗铮丝毫没有影响。

罗铮转瞬间察觉出来,那是寒澈剑的雏形!

只要他呼唤寒澈剑,那把传说中独属于镇武三十六的宝剑,立刻也会出现。

那应该只是拟态,寒澈剑本体的复制体,但足以让罗铮发挥寒澈剑道的威力!

“拟态复原开启,镇武三十六已拟态复原,寒澈剑已拟态复原。消耗镇武值:零。持续时间:一分钟。冷却时间:一小时。”

意识里的声音把戴上镇武扳指后的一切变化都反馈给了罗铮。同时罗铮听到神通者们的吵闹:

“好大胆的小厮!什么东西你也敢往手上戴?!”

“这杂役想做什么?”

“半玫扳指,戴了有什么用?”

“敢挑衅我们神通者,杀了他!”

罗铮看到了人群里的熟人——西凉天门山洪轩。这个神通者站在人群的最前面,指着罗铮叫嚣:“猴子就是猴子!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还让他拿镇武扳指,就该掀了他的猴脑蘸馒头吃!”

“龙大小姐,杀了他!”

“龙大小姐,杀了他!”

“龙大小姐你不如说句话,只要你准许,我们立刻剁了他的手!”

众神通者纷纷叫道。

桃花舫上的龙瑛两只眼睛已经眯成了缝隙,从中透露出的眼神饱含杀意,盯着罗铮道:“众位稍安勿躁,我现在就将这杂役和镇武扳指一起沉江!”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龙瑛眼中的杀意凝结成了实质,往罗铮压去。

但是她这一眼,却看到了空处。

那空处是无限的黑暗,拉着她的目光和神智,深陷在漆黑一片的梦境里。

“我的法力?!”

众神通者只听到龙瑛惊声说道。她的意识分成了两个,一个在现实里失去了神通法力,变成了完完全全的凡人,另一个在寂静无声的黑暗之中,看到那个让人厌恶的桃花小厮远远站着。

“引梦拘魂术?!”

龙瑛大惊失色,感觉受到了欺骗,“你这杂役,是镇武司传人?!你骗得我好苦!”

“龙大小姐明鉴,我可曾骗你钱财,还是曾骗你姿色,我如何骗你好苦了?”

罗铮站在龙瑛的对面,分外享受神通加持几身的感觉。

这就是“引梦拘魂术”的梦境么?

罗铮好奇地打量四周,感觉这里就像是漆黑无垠的神魂角斗场。

梦境里一片黑暗,罗铮看到了黑暗中闪烁的一抹强烈刺眼的银光。

“镇武扳指已经残缺,你怎么可能使用镇武司神通?!”

黑暗梦境的对面,龙瑛被银光照映出来的面孔露出惊骇。

“很意外么?”

罗铮一边适应着单纯神魂的活动,一边说道。李潇留下的东西一点点再脑海里回闪,他尽可能捕捉有用的东西,拿来对敌。

龙瑛借着银光上上下下打量罗铮,忽然惊慌之色尽消,一下子蔑笑起来:“意外什么?你手里连武器都没有,终究不过是个虚张声势的犊子。竟然把我吓了一跳,开什么玩笑?!”

罗铮听到龙瑛的话,不自觉笑了起来。他自然明白龙大小姐的话指的是什么。

镇武司有专门配合“引梦拘魂术”的法宝和神通——当年三十六枚镇武扳指铸成,配有三十六样兵器。

镇武人拿着镇武司兵器,可在现实中使用兵器神通,也可在梦境中使用。依靠在梦境中比犯人多出的兵器法宝,镇武人无往而不利。

比如镇武三十六的寒澈剑。

龙瑛看到罗铮手里空空如也,依旧缺失兵器,惊慌甫定,朝前伸出手去。

兵器法宝的加持,对神通者的增强不是一丁半点。“引梦拘魂术”中,镇武人全靠比其他神通者多出法宝兵器,才强过他人。

没有寒澈剑,这杂役不过是个初掌镇武扳指的新人神通者,拿什么和她龙大小姐比?

“我本想留你全尸,让你完整地下去给桃花郎君作伴,却没想到你竟然如此不知好歹,心怀叵测。我改变主意了,小杂役。我会按大家要求,把你四分五裂,散入江河喂鱼。只留你的那根胆敢戴上扳指的指头,沉江封印!”

龙瑛寒声说着,朝前推出手掌。她的手掌上戴着金丝手套,看起来就十分不凡。但这时金丝手套失去了效果,她干脆把手套摘了,空手发出神通。

“引梦拘魂术”,可陷人入黑暗;玄门“泽字道”,却可陷人入泥潭。

龙瑛不惧面前这个刚刚掌握镇武扳指的小杂役,要把罗铮用无形的泥潭压死、闷死!

然而在她的神通到达罗铮身前的前一刻,她突然看见罗铮伸手一抓。

横隔在罗铮身前的银光忽然收束成剑,光芒里有明亮至极的银线勾勒出神剑本有的纹路,神秘古朴的感觉扑面而来。

寒澈剑!

镇武三十六配备兵器,可使镇武人在梦境里和现实中使用“寒澈剑道”。

这把武器,原来真的这么摄人心魄!

“碰!”

玄门“泽字道”的神通遇到了拟态复原的寒澈剑,忽然间冰冻、碎裂。

龙瑛和罗铮都看着那把剑和碎裂的神通冰块,有些讶然。

龙瑛讶然于寒澈剑的突然出现,而罗铮,则讶然于寒澈剑的威力。

“拟态复原时间剩余二十八秒,寒澈剑拟态复原完毕!”

听着意识里提示的声音,罗铮的目光从寒澈剑上移开,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的修行者,道:“惊喜吗?意外吗?”

“找死!”

龙大小姐气急败坏,一声怒吼,直接将“泽字道”神通凝结在手上,纵身一扑,挥起携带比刚才恐怖百倍的神通的拳头,朝罗铮打去。

罗铮猛地向前一突。

枪剑道。

“寒澈剑道”里最直接最突然的一式剑道。

“咻!”

银光化为细线,刺破黑暗,从龙瑛的眉心穿过。

龙大小姐倒下。

第十八章 镇武人来袭?!

“呼!呼!”

罗铮从黑暗梦境中退出,看到远处桃花舫上,龙大小姐突然七窍流血,瘫倒下去。

龙少主一把接住龙瑛,惊叫道:“龙瑛?!”

然而龙瑛脑袋歪向一边,身子彻底往下挂去,已然没气了,哪能回应他?

众神通者顿时哗然,警惕地望向四周。

“拟态复原剩余十秒,请做好准备。”

意识里的声音提示罗铮。罗铮毫不犹豫,眼睛一转,在人群里找到之前就已注意到的洪轩。

罗铮默默在心里计时。

十。

九。

八。

这时的西凉天门山门人正惊慌失措,双手握着一杆长槊左顾右盼,应该就是他哥哥洪峰为他从八荒宗求来的八荒槊。

罗铮当机立断,把洪轩拉进了“引梦拘魂术”的黑暗梦境中。

“是……”

洪轩瞪大眼睛惊叫。然而半个字还没从喉咙里蹦出来,一道银光就从他脖颈间洞穿,截断了他的话。

罗铮非常清楚,他能够杀了龙瑛,全靠突然掌握镇武三十六,龙大小姐料想不到,自己能够出其不意。而且自己只剩下十秒,洪轩也是神通高手,自己想做什么,就必须够快,够突然。

所以他只用了短短两秒,甚至没有给洪轩说话的机会,去爆发自己的全力。

枪剑道!

没有什么比这一招更适合爆发与突袭!

枪剑道杀死了龙瑛,也杀死了洪轩!

一定要加紧修炼,增长实力!

罗铮打定主意。

他和龙瑛、洪轩之间的差距都不算小,就算拿着法宝,与那样的神通高手对敌,怕也力有不及。他能靠着突袭成功一次两次,却不敢保证第三次。

投机取巧不是长久,增长实力才是硬道理!

五。

四。

罗铮回到现实中,继续默默地数。

“咣当!”

清淮江岸边,七窍流血的洪轩和八荒槊同时倒在地上,脸上不可思议又震惊恐惧,吸引了众神通者的注意力。

没有人去关注,江心里的小杂役在洪轩倒地的一瞬间,落进了大江里。

三。

二。

“噗通!”

落水的声音在江心响起,众人这才又被吸引了过去。

“那小杂役想落水逃跑!”

“不自量力!”

“区区一个凡人,也敢妄图从我们这么多神通者手中逃跑?”

“抓住他!他说不准与镇武司有关!”

众神通者纷纷叫闹,不少擅水者扎入江中,寻找罗铮。甚至有人运起神通,分开江水,跳下去抓人。

然而纵使众神通者各显神通,诸法齐出,到江中一搅,却还是一无所获,失去了罗铮踪迹。

“人没了?!”

“一个小杂役,怎么会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没了?!”

“难不成——镇武司插手?!镇武司来了?!”

“这镇武司,好狠辣、好诡异的手段!”

众神通者不约而同地停止了搜寻,面面相觑,如同惊弓之鸟,四下警惕,紧张万分。

没有人想到,镇武司的威慑会来得这么快,又这么凌厉。众神通者措手不及,只能愣在那里。

“一。”

“零。”

罗铮默数到最后一个数的时候,已经从江中出来。他上岸的位置是清淮江下游,岸边杂草丛生,人迹罕至。回头远眺,远方的清淮江上空依稀可见几个人影,两扇水幕直入天际,正猛然跌落消失。

神通真是好用!

他心里再一次发出感慨。

如果没有神通,远处的神通者哪能用分开江水拉起水幕这样玄奇的方式,来找寻他的踪迹?

如果没有神通,他又怎么能在神通者们的眼皮子底下杀人逃走?

镇武三十六寒澈剑道真是好用!

寒澈剑道以剑御寒冰,以剑通寒冰。其中一式名曰“寒寂”,可以使自己以寒澈剑道进入假死状态,继而遇冰如冰,遇水如水。罗铮以此与清淮江水合为一体,才能在拟态复原的最后两秒,从众神通者眼皮子底下逃脱。

不过这一招破绽太大,再进入假死状态的那一瞬间,如果有人对自己发动攻击,自己将毫无抵抗之力。

“呼!呼!”

罗铮长长出着粗气,心情逐渐平缓。

“拟态复原时间已到。冷却时间,一小时。”

意识里的声音提示罗铮,罗铮眼看手上扳指光芒暗淡,重新变得残缺,神通法力如流水般逝去,摘下扳指,妥善收好。

“还有一个小时,够我做些事了。”

罗铮心里盘算,又远看了一眼桃花舫的方向,“龙瑛和洪轩一死,他们应该顾不上自己,有镇武扳指,把握好时机,自己应该能再做些事了。”

打定了主意,罗铮往自己脸上抹了两把泥土,盖住本来面貌,离开江岸,沿着驿道边往陵州城去。

到了一处破旧民居,罗铮又偷偷潜入,从拮据的钱袋里取出一个铜板来放下,拿了一身打满补丁的旧衣服换上,继续赶路。

他刻意弯着腰锅着背,使自己的体型一眼看不出来,又换了装花了脸,这番乔装易容的装束,在凡人老百姓里倒还算是常见。

清淮江畔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陵州城,城门口进出的人们和守卫们都压低声音议论纷纷。

“龙大小姐死啦!”

“啥?!”

“就刚刚,就在桃花舫上,突然就七孔流血,没气了。听说是镇武司出手。”

“镇武司这么厉害?”

“那可不,当年灭了稷山书院,你当是说笑的?那龙大小姐,还有一个叫洪轩的,听说是一个中郎将的弟弟,都死了,死的时候都是被吓傻的表情。”

“稷山书院是啥?不知道。”

“唉,就盼着镇武司快快重立出手呢。有镇武司管制神通者,咱们凡人的日子,也能稍稍好过一点。”

“想什么呢?镇武司就不是神通者了?”

……

人们进进出出,守卫们站在墙根,也偷偷说话:

“龙大小姐那般神通广大,也能死了?”

“死了才好!省得她再把咱们当猴子耍!”

“就是不知道那狗屎杂役死了没有,他若是死了,倒有些可惜。”

“一个耍猴戏的小杂役,你可惜什么?”

“废话,老子还没报复回来呢,他死什么?”

“对对对,最起码也得让咱们好好看看猴戏,再掀了他的猴脑!”

“嘿嘿嘿!”

众守卫正自笑说,远处突然一道银光闪烁。

刺眼的光芒横贯在城门口和远处的树林里,一闪而逝。两个守卫被串成了串,洞穿胸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什么人?????!!!!!!”

其余守卫骇然惊叫,然而什么都来不及做,就被接连一闪而逝的银色闪光洞穿。

城门下的守卫,无一活着。

第十九章 反应

“杀人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快去告诉官府!”

守卫们集体被杀,引起城门口一片混乱。人们争相奔逃,慌不择路,几欲引起踩踏。

“拟态复原结束,冷却时间一小时。”

罗铮听着意识里的声音提示,缓缓走出了远处的树林,混入人群。他很想学一下行者武松,去城门口的墙上写一笔“杀人者小厮罗铮”。

报复就要做全套,才足够爽快!

奈何所面对的敌人和环境不同,手头又没有笔,只好作罢。

挤过人群到了城门前,罗铮并没有到死去的守卫跟前去看。不过距离稍微远一点,他也能看见守卫们脸上惊慌恐惧的神情。

“这个毛病得改!”

罗铮在心里提醒自己。看过多少故事,杀人者喜欢回到作案地点察看,从而漏了马脚,如今自己却控制不住犯了这样的错误,放在侦探剧里,自己就很危险了。

暗地里提醒自己,罗铮收拾心情,随着拥挤的人群进城。

从龙大小姐给他定下四日之期起,他就一直在思索权衡。而今日暴起之后的种种变化,让他打定主意,暂时先回到陵州城里,潜伏下来。

今日龙瑛和洪轩七孔流血而死,众神通者都把账算在了镇武司的身上。在发生这样的事后,镇武司来人久不出现,神通者一定会对陵州城内外展开地毯式搜索。自己就算要跑,也跑不出神通者们的搜索范围。

而且在倚翠楼里,罗铮接触过的神通者不知凡几,他自己又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在凡人的角度上,他对神通者有些绝对充分的了解。他很清楚以神通者的尿性,再怎么大肆搜索,也不会搜到凡人身上,只会注意神通者。

哪怕是他接连杀死龙瑛、洪轩和城门守卫,神通者们也不会往他身上怀疑。因为他只是个凡人,神通者让他见识过什么叫眼高于顶。

神通者们哪怕是以为有镇武人在背后给罗铮撑腰,也不会以为罗铮自己一个人,就能做下这种程度的事情。

——他们找的是镇武司来人,镇武人也是神通者。但戴着残缺扳指的罗铮,在没有开始拟态复原模式时,只是一个凡人。

所以罗铮以一介凡人之躯回到陵州城,没有神通者的特殊搜索手法,神通者们绝对不会注意到他。

被人推推搡搡进了城门,罗铮感觉自己就像清淮江里那一叶扁舟,随风飘荡,不受控制。

不过好歹是进来了。接下来,就该去找曾老儿那厮了。

桃花郎君李潇的死,罗铮一直都觉得有问题。四天前接触过曾老儿以后,曾老儿把镇武三十六神通交给了自己,罗铮心里就不由自主地展开了联想——

李潇是旧镇武司镇武三十六王疯子的义子,镇武三十六遗失落入江淮龙家,而李潇又死在龙家老巢陵州城,这其中,如果没有什么关联,罗铮说什么都不会相信。

身为前后两届镇武三十六传人的门客,曾老儿必然知道点什么。

想要弄清李潇到底因为什么而死,又为什么要让自己和他的死扯上关系,就必须要找机会和曾老儿了解一下。

“封锁城门,所有人不得进出。”

“封锁城门,所有人不得进出。”

有叫声从远而近,声声传来。数不清的披甲士兵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将城门内外占满。人们纷纷跪地伏下身去,罗铮也跟着跪地伏身,混在人群之中。

“将军,城门已封锁完毕。”

有人肃声汇报道。

罗铮偷偷抬起头来,看到两个骑士勒马立在正中,身上披着甲胄各有不同,一个红甲尖盔,挎三尺长刀,是守卫军装束,一个蓝甲玄巾,倒提一根红樱长枪,是楼船军将领。

那红甲尖盔的骑士点了点头,转头道:“洪将军,你看如何?”

罗铮看那长枪,认了出来,那蓝甲骑士,正是天门山洪轩的哥哥,楼船中郎将洪峰。

洪峰目光寒冷,扫视四周,那眼神像是在看没有生命的物件:“你扣住这些凡人有什么用?凡人有能力在众目睽睽之下袭杀你部署在城门口的所有守卫?还是有能力杀了我兄弟,或者龙家那位大小姐?”

说时他长枪一扫,一道枪风扫过。罗铮隔得远远的,都感觉到了那枪风里的冰寒与愤怒。

神通手段,果然和一般手段不一样!

“噗通。”

有人扑倒的声音。

洪峰随手一枪,近处的人便被扫到,直接没了气息。

人们匍匐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都颤声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罗铮也跟着把身体伏到了最低,避免自己被从人群里揪出来。他忽然间体会到了镇武司存在的意义。

执戒镇武,就是为了这些无视凡人、无视秩序与规则的神通者凶徒吧。

“看看,就这些人,你觉得他们能做什么?我们要对付的是神通者!或许就是镇武司!你让我来看这些废物有什么用?”

洪峰疯狂地咆哮。

红甲骑士脸色黑了下来:“洪将军!这里是我的场子,你当着我面在城门口杀人,专门扫我颜面?”

洪峰平缓了心情,道:“抱歉,家弟遭袭,难以自控。王统领海涵则个。”

果然,这红甲骑士就是守卫军统领——王玄通。传闻他出自江淮王家,善使一把通神刀,常年闭门不出,没想到今日发生大事,他终于出来了。

罗铮心中好奇,却没有抬头去看。神通者下,凡人不过蝼蚁。他抬头去看,被洪峰和王玄通注意到了,怕是要被一记神通打死。没有戴镇武扳指,他可没有把握对付神通者。

王玄通道:“洪将军心情,我自然理解。我下属也被袭杀了。但洪将军不要在我管辖之地乱来,也不要质疑我的部署。你看那龙大小姐、你兄弟,还有我这几个手下被杀,明显都和那桃花小厮有关。那桃花小厮不过区区凡人,我从凡人身上下功夫,想必也没错。”

罗铮一颗心微微提起来。

洪峰哼了一声,道:“和他有关,以他能耐,又能做的了什么?顶多是他找了镇武司给他撑腰,镇武司正好借他震慑我等神通者吧。这时候他一个小小凡人,还敢离了镇武司不成?这里没有神通者,自然没有镇武司人。”

罗铮伏在地上,神情古怪。这位楼船中郎将倒是给自己脑补了一出好剧情。

王玄通道:“洪将军说的是。”

王玄通调转马头离开,边道:“我不与你浪费时间了,调我楼船军出城入江,与城外众神通者协力。搜捕镇武司来人才是正理。告辞。”

第二十章 风声鹤唳

王玄通果然没有对凡人进行搜查。他把所有人扣在原地,就好像是为了泄愤一样。毕竟手下无故身死,他面子上不太好看,不发一下怒火,面子上怎么过得去?

不过罗铮总感觉这样子像是无能狂怒。

当城外的神通者陆续返回陵州城,王玄通便命人打开了城门,一众匍匐在地的凡人也被驱赶散开。

罗铮混在人群里从地上爬起身,往城里挤去。凡人们一边四散奔逃一边小声议论。

“到底怎么回事啊?”

“谁知道啊?神通者内讧,好端端的把我们凡人牵连了吧。亏我没有在洪将军那边,不然被那杆大枪扫到,小命绝对没了!”

“哪是什么内讧!你们没听说过吗?是镇武司来啦!”

“什么镇武司?”

“六十年前……算了,说了你们也不懂。反正就是杀神通者的。”

“那敢情好。就是希望别波及咱们普通人。”

罗铮听着人们窃窃私语,随着人潮涌入安乐道,又往向阳巷的方向拐去。退去的人们跑动间都带着急切,说话也是有一丝心有余悸。罗铮挤在人缝间,每拐一个方向,都得费上九牛二虎之力。

他回头看了一眼,城外的神通者有一半都进入了城内,天上地下地搜寻,寻找刺杀了龙瑛和洪轩的“镇武司来人”。

想必城外搜寻的人也是不少。

不过众神通者都是心高气傲、自由散漫之人,搜寻起来各自为战,哪有什么章法?罗铮放眼看去,入目尽是乱糟糟一片。

“滚开!滚开!别挡路!”

一个神通者大刺刺地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左右张扬。这神通者身材好大,肌肉虬结,在他前面的凡人退让不及,都无一例外被撞倒在地,凄惨唤痛,满地打滚。

“娘!娘!哇——”

一个小孩站在神通者的正前方,想是和家人失散,吓得哇哇大哭,根本顾不到神通者。眼见躲闪不及,罗铮连忙把小孩一把抄起,闪在一边。

但眼前人群太过稠密,罗铮这一闪,也撞倒了好多人。那神通者从倒下的众人身边走过,回头看了一眼,狠声道:“就你们这些废物,我还没用力,自己就倒下了。镇武司还管你们?吃饱了撑的!”

众人噤声不语,生怕触怒了神通者。那小孩兀自不知,还在嚎啕大哭,喊着娘亲。旁边一人眼疾手快,连罗铮都没反应过来,就一把捂住了那孩子的嘴,把那孩子的声音闷了回去。

“为力兄好有闲情雅致,竟然有功夫跟凡人扯闲话。”

天空上响起一个女子声音。

罗铮抬起头来,看到一个粉衣女子举着把伞,像是被那伞带着,漂浮在半空里。

为力兄道:“哼,我没工夫跟你废话!不赶紧把躲在暗中的镇武司来人找出来,我们谁都不安生。”

眼看一上一下两个神通者对话,罗铮越发放心下来。

这些神通者,果然不把凡人当回事。他们会把凡人随手当垃圾处理掉,却不会关注哪怕一眼。

自己做为一个凡人,只要不被神通者的搜寻波及,就暂时是安全的。

一路低头小跑,以防止被人看出相貌来。穿过几条街道,终于到了向阳巷。

城内的混乱已经波及到了这条破财的巷子。有神通者穿巷而过、飞行而过,眼睛像是雷达似的四处乱扫,寻找目标,有巷外的人慌不择路跑到了这里,有窝在角落里的穷苦汉被眼前状况吓到,不明所以瑟瑟发抖。

罗铮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才进去李潇留下的住处。

“吱吖——”

门被轻轻推开。

院子里虽然破旧,但收拾的干干净净,屋子的门禁闭着,把李潇的灵位关起来。

没有人声。

罗铮眉头一皱。他开门进来,曾老儿若在,必定能注意到。但现在自己进门,都没有人打招呼,曾老儿想必不在。

难道那抠门老儿也去清淮江上围观了?

还是他去做什么事了?

自从来过这里一次后,李潇和曾老儿,对他来说就变得越发的神秘。李潇可以醉酒溺死清淮江,曾老儿可以放任李潇去死而不管,反而给了自己镇武三十六的神通。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心怀这样的疑问,罗铮只感觉曾老儿去做什么都不会令人意外了。

推门进去,给李潇点上根香,摇了摇灵牌前的酒壶,里面还有酒,不过已经冷掉。

“你和曾老儿在陵州城里做什么?你到底因为什么而死?”

罗铮把桃花郎君的酒痛饮一口,对着灵牌问出了心底的疑问。而后他关上了门,让桃花郎君的灵堂继续显得荒凉破财,低调无人。

他在灵堂的黑暗中等待曾老儿回来。他有种预感,在这个风云变幻的时候,曾老儿一定也会跟着搞出什么事来。那或许就是李潇和曾老儿所有一切的图谋。

屋外有兽吼声响,如同狮虎咆哮,又带有风雷之音。神通者中有驭兽宗门,精通驯养异兽,屋外兽吼,想必就是驭兽宗门的神通者路过。

异兽的凶残咆哮之下,有人惊叫,有人哀嚎,在向阳巷里引起了一片混乱。

罗铮不知道外面具体是什么情形,只能暗地里祈盼,那异兽和驭兽宗门的人不要进来这里搜寻。他连忙把桃花郎君的灵牌藏起,以防有人闯进看见。

所幸的是,那兽吼声带着滚滚风雷越走越远,逐渐消失不见。看来没有要进向阳巷这些破败房屋自己查看的打算。

罗铮长长出了口气,就听屋外“吱吖”门响。心中一提,悄悄探头一看,却见曾老儿推门进来,一只手里倒提着一条腿。

腿的主人身材高瘦,头发花白,锦衣华服,看起来来历不凡。那人已然陷入昏迷,上半身被拖在地上,一路拖进院子,又直接拖进屋子,被曾老儿往李潇的灵位前一丢。

然而灵位上灵牌已经不在。

曾老儿愣了一下,转头看见罗铮,又稍微惊讶了一下,说:“铁骨小友,你倒是滑头。竟然知道把灵牌藏起来。”

“这叫机敏。”

罗铮从暗处走出,撇了撇嘴,说。

曾老儿摆摆手,道:“差不多,差不多。不过我觉得滑头更符合主公对你的一贯评价。”

罗铮不屑于与曾老儿争论,道:“先别说这些。这个老头是谁?”

曾老儿抬脚踹了踹那老头,说:“龙家家主,龙源清。”

他说话间,忽然拽着龙源清的腿往前一甩,道,“铁骨小友,你已掌握镇武三十六,当为主公。请为镇武三十六传承之仇,持寒澈剑,斩龙源清。”

第二十一章 敬你鬼话连篇

龙家家主龙源清已经陷入昏迷。罗铮见他全身没有一处伤口,想必是被曾老儿“瞪谁谁罚站”的神通瞪晕的。堂堂神通大族、江淮龙家的家主,能被瞪晕,也不知道挨了曾老儿几眼神通。

昏迷的神通者大佬被曾老儿甩得擦着地打了个旋儿,停在罗铮跟前,把个沾满香灰的地板擦得好不干净。

罗铮眯起了眼睛,目光从龙源清身上跳开,落在了曾老儿身上:“你在搞什么鬼?”

曾老儿“哈哈”一笑,道:“老朽搞天搞地,还从来没有搞过鬼。主公说你油滑似鬼,你难道让我搞你不成?”

罗铮脖子一直,说:“你来搞一个试试?”

嘴上和曾老儿斗,罗铮心里却在猜测这老头到底是在干什么。莫名其妙纳头便拜,那是小说话本里才有的情节。曾老儿突然说他当为主公,如果不是开玩笑,里面定有猫腻。

曾老儿看来也没心情和罗铮继续胡扯下去,说起正题,踹了踹龙源清,道:“你在城外演了好一场大戏,就差个完美的收官。你看,我给你送来了,你来杀了他,纪念我们终将逝去的安稳,怎么样?”

“……这话又是李潇教你的?”

“请出寒澈剑。”

曾老儿没有回应罗铮的话,反而说道。

罗铮眼皮一跳,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曾老儿一定也去过陵州城外清淮江上了,并且见到了龙瑛和洪轩被杀的过程。

所以曾老儿就认定自己使用出了镇武司神通,还掌握了寒澈剑?!

罗铮心念电转,一瞬间想过打马虎眼拒绝承认,想过与曾老儿耍嘴皮子,想过推脱离开,但思虑之后,最终道:“我杀了龙老爷。有什么好处?”

说话间,躺在地上的龙源清龙老爷突然醒来,怒道:“你敢!”

但龙源清才要起身,就被曾老儿一脚踩住。龙源清挣扎不止,道:“区区凡人,也敢杀我?曾老儿,你放了我,我奉你为龙家客卿,天财地宝,供你修行!”

然而曾老儿根本无视了龙源清的话,对罗铮道:“杀了他,可得我效忠,可为镇武三十六,可入长安,领月俸千钱。可报他幕后主使,策划扳指沉江,害你被牵连之仇!”

罗铮道:“好。”抡起屋内凳子,噼里啪啦砸在龙源清头上。

凳子被砸个稀碎。龙源清头破血流,却依旧意志清醒,中气十足地怒吼:“区区凡人,这等手段,也敢妄图杀我?我必叫你不得好死!”

罗铮长长出了口气。自己对神通者,终究认识不足。以凡人手段杀神通者,是想多了。而这神通者哪怕沦为砧板上的鱼肉,也还是不把凡人当回事,威胁自己,足可见凡人与神通者间的巨大鸿沟。

曾老儿目光灼灼,注视罗铮,却没有要代劳的意思。罗铮不由一笑,说:“你是不是就等着他跟我说这话呢?我等你给我跪地,叫我主公。”

镇武三十六取出,套在拇指之上。

一小时已过,冷却时间刚刚好。

“镇武三十六已佩戴,拟态复原启动,持续时间:六十秒。”

意识里熟悉的声音已经快要被罗铮忽略。罗铮伸手一握,一把冰寒利剑就出现在了罗铮手中。

寒澈剑!

银光流淌的剑身,在曾老儿和龙源清的瞳仁里散发着冷冽的光芒。

龙源清惊骇道:“你!你!”

罗铮却没给他说完话的机会,双手握剑,朝龙源清脖颈砍去。

“哧——”

好一把削铁如泥的神通宝剑!

一个神通者大能——堂堂江淮龙家的家主,就此人首分离!

“如何?”

头颅在地上乱滚。罗铮问曾老儿道。

曾老儿把屋子打扫了,和罗铮讨回灵牌,放在灵位上,有把龙源清的脑袋供在桌上,又取两个酒樽,将桌上半壶冷酒倒上,说:“我看得不错,你果然拿的是寒澈剑。”

罗铮“哈哈”一笑,接过曾老儿的酒,举起酒樽,说:“我拿到的只有半玫残缺扳指,哪来的寒澈剑?敬你老眼昏花。”

曾老儿也是“哈哈”一笑:“我随老主公多年,南征北战,看引梦拘魂术拘禁无数人,看寒澈剑道斩杀无数人,这世间没有谁比我更清楚寒澈剑是什么模样了。我近日破例喝一杯酒,敬你鬼话连篇。”

二人酒樽相碰,将冷酒“咕咚”喝下。曾老儿放下酒樽,忽然单膝跪地,道:“今日之后,你为主公。镇武司职之事,单凭主公差遣。”

罗铮怔忡良久,道:“你容我缓缓,我有些懵。”

曾老儿起身。

宅院之外依旧混乱。兽吼声走,又有金石之声来,四面八方鸡飞狗跳,不时有人惨叫。

罗铮心里不由生起一丝愧疚,对于普通人来说,今日的陵州城内外,已然变成了修罗炼狱。而这变化,却和自己大有关系。

不过愧疚只是一瞬,罗铮很快止住了自己的想法。

修罗炼狱,自己只是诱因。但根源,却不在自己。

神通者和凡人之间的沟壑之深之大,恐怖如斯,神通者高高在上,无人可制,凡人如同羔羊,发生这样的场面,根本无可避免。

曾老儿道:“主公果真目光独到。我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有寒澈剑,还能拿到残缺的镇武扳指,使用神通。是主公发现了你,还是你发现了主公?”

曾老儿对自己终究有些误解,但罗铮不打算多做解释。

拟态复原的时间已到,寒澈剑消失,镇武扳指重新变得残缺。罗铮收起扳指,问:“抠门老儿,你既然已经叫我主公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李潇到底因为什么而死,身为神通者,他根本不可能醉酒淹死!”

曾老儿道:“铁骨小友,你能得到主公认可,还能掌握镇武三十六和寒澈剑,想必也是聪明之人。到了现在,岂会看不出门道?”

罗铮沉声道:“但我需要知道细节。”

到了现在,他岂会看不出来?李潇因镇武扳指而来,又因镇武扳指而死。江淮龙家,就是造成李潇之死的根源。

只是龙家做了什么,才会让李潇醉酒淹死在清淮江上,自己还被牵扯其中?

罗铮只听曾老儿道:“主公死去,正是因为江淮龙家。还要多亏了你在城外制造混乱,造成龙家空虚,没有人能再拦住我,我才能把龙源清劫出来。如今大仇得报,由你继承镇武三十六,入京述职,为我主公,老儿我心甘情愿!”

第二十二章 驭兽

听着曾老儿的话,罗铮的脑海中构建出一幅画面——

豪门大院之外,刀兵遍地,厮杀震天,异兽飞剑肆虐,嘶吼惨叫混杂。江淮龙家因外面的混乱被抽去了大量人手,人员稀少,护卫漏洞百出。

曾老儿如同一个刺客,潜行在龙家的宅院里,一路无双过去,以“瞪谁谁罚站”之神通将坐镇家中的家主龙源清瞪晕,劫持离开。

可怜龙瑛死在城外桃花舫上,龙赞还在寻找“躲在暗中的镇武司来人”,却不知家里已经被抠门老儿当成副本刷了。

“我想知道的,是李潇身死的细节。”

罗铮说道。

曾老儿道:“主公之死,多有疑点。他具体为何溺死在清淮江上,我一直在查,却到现在也没能知晓。但毫无疑问,他的死,必是江淮龙家搞的动作。”

罗铮皱了皱眉,没有想到连曾老儿都不知道李潇身死的细节。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江淮龙家到底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还有没有其他人物参与其中?

“所以还没有查出问题来,你就把问题源头宰了?!”

罗铮道。

曾老儿“嘿嘿”一笑,道:“查不出来又何妨?查不出来,又不碍他是主公仇敌?我等了好久,才等到这样一个好机会,不先宰了龙源清,等着让他下蛋吗?”

罗铮翻了个白眼道:“他若是下蛋必是因为被你瞪的。”

“你是说瞪谁谁怀孕?”

曾老儿悠然叹道,“我听主公跟我说过这话。铁骨小友思维之开阔,真是无人可及,主公赞叹,我也叹为观止。也不知道老儿我终毕生之功,能不能达到这种境界。”

罗铮目瞪口呆,只觉自己在和一个神经病交流。

陵州城里继续一片混乱。仁帝之后,官府就和神通者沆瀣一气,甚至许多重要衙门,都已经被神通者把持。凡人死活,官府根本懒得管,相反如今神通者因死同道,祸乱内外,官府还要出兵助拳。

罗铮听着屋外时起时落修罗炼狱一般的混乱声音,看着曾老儿去给李潇的灵位换香、打扫、温酒、上贡,只觉这里和屋外的世界完完全全隔离了开来。

在桃花郎君寂静的坟茔上,曾老儿窜来窜去,不曾停止的拾掇,都好像是静止死寂的画。

罗铮默默听着外面云来电去,心里总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终于有一只携带风雷的兽吼在向阳巷的上空徘徊不去,这条巷子里的凡人们连惊叫惨叫都不敢了,罗铮问:“那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抠门老儿好端端地叫自己一声主公,罗铮就不信他对自己没有所图。

曾老儿意味深长地看向屋外,说:“杀人。”

“吼!!!!”

仿佛受了曾老儿的召唤,罗铮随着曾老儿目光回首望去,就见一个虎影带着风声和电光破开了门窗,张开腥臭的嘴,露出尖利的牙,朝罗铮扑来。

卧槽你这胸有成竹的样子给谁看呢?我技能还没冷却好呢!

罗铮冷汗顿出,猛往后倒,急叫道:“杀狗屁啊!我刚用过神通暂时没法再用神通!”

“咚!”

“吼——嘎——”

风雷猛虎忽然被拦腰一撞,整个身子横飞出去。

那血盆大口终于从眼前消失,罗铮倒在地上,犹能感觉腥臭扑鼻,心有余悸。他只见曾老儿站在前方,弯腰驼背,手按腰眼道:“彼其娘之!你他娘的怎么不早说?我神通可没练在腰上——哎呦!”

罗铮来不及看曾老儿的滑稽模样。那凶猛异兽在地上打了个滚就站稳了脚步,和屋外的一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他连忙翻身跃起,抄起李潇的灵牌躲在了曾老儿身后。

“别叫唤了,我和李潇都是你主公,保护好我们!”

“彼其娘之,我上辈子不拉屎才认了你当主公!”

说话间屋外那双眼睛的主人直扑进来,和异兽一起朝曾老儿扑去。显然对他们来说,罗铮区区凡人,不值一提。刚刚扑杀,也不过是因为隔着房屋,分辨不清。

罗铮躲在曾老儿身后,只看到那一人一虎虽然是从两边袭去,却仿佛是一个整体,异兽爪牙间冒出闪电,如同一条条丝线,连在那人身上,形成一张电网,就要把曾老儿兜头罩住。

“滋——滋——”

炽亮刺眼的电光照得罗铮睁不开眼睛。罗铮心中猛跳,只觉眼前仿佛阎罗催命,好不恐怖。

“破败巷子,竟然还藏着神通者。报上名来,不然把你当镇武司同党斩杀!”

那人的声音在电光中冒出,听起来和电光发出的声音一样刺耳。

“镇武三十六已佩戴,拟态复原冷却中,冷却剩余时间,十三分钟。”

意识里的声音简直就是在配合眼下的惊悚气氛。拟态复原还需要十三分钟,就意味着十三分钟内,他得把性命交在别人手上。

罗铮不觉间瞟向曾老儿,只盼抠门老儿这会儿别掉链子。

“滋——滋——”

“吼!!!!”

电光的声响和兽吼混为一体,轰然落下。

曾老儿迎面而上。

罗铮在曾老儿的身后,看不到曾老儿的眼神。但真老儿“瞪谁谁罚站”的神通一定用出去了。

一人一兽眼见就要撞上曾老儿,身形却忽然顿了一顿。这一顿的功夫,他们间连接的电网也一瞬间松弛开来,像是刚刚扯开的拉面在砧板上一弹。

电网间的缝隙忽然就宽了,罗铮顿时感觉轻松了一点。

曾老儿一挥手,甩出两根短刺,“咻”地飞向天上那人。

“兽灵门的入微强者,我一个人对付不了!你的神通怎么就不能用了?!什么时候能用?”

曾老儿急得大叫。

两人一兽的神通交错在一起,光芒乱射,罗铮只看到不时有兽尾横扫,爪牙如刀,两根短刺在兽影电花间来回穿梭。无论曾老儿还是兽灵门的人兽都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缘,任何一点失误都足以致命。

杀机外泄,连罗铮都感觉到一丝凛冽。

“我刚用完神通,还得等啊!别等我,你快杀啊!李潇在看着你呢!”

罗铮在后面拿着李潇的牌位躲来躲去,总觉得避不开漫天的杀机。

冷却时间还有十来分钟呢,眼前这俩人打到那会儿,自己只怕早就被铺天盖地的神通波及,一命呜呼了!曾老儿不加把劲,自己只怕必被殃及池鱼!

“哧!哧!”

两道电光落在曾老儿身上。曾老儿浑身一僵,头发炸开成刺猬,所幸没有大碍。他一回头,瞪了罗铮一眼,气道:“彼其娘之!”

第二十三章 主公

罗铮成了透明人。

瞬息万变的战斗让曾老儿和兽灵门的人都不得不全力战斗,陷入厮杀的两个神通者根本顾不上搭理他,他躲到了最远的地方,避免自己被波及。

那张电网是异兽的力量,而兽灵门的神通,是对异兽的驾驭。在发现袭杀失效后,兽灵门的人就把异兽召回座下,合二为一的兽灵门人神通又强了一个台阶。

这就是入微境界吗?

罗铮心里想。

在桃花放舫里,整日接触神通者,他也对神通境界有了些了解。神通者先天三境,后天三境,入微已然跨过后天之境,初步踏入先天境界,也是当世强者。

曾老儿看来也有入微的实力。但去龙家抓来龙源清,似乎耗费了曾老儿太多的力气,导致曾老儿站在出手,似有力竭之意,落入下风。

不过幸好刚刚曾老儿挨那一记雷劈,像是打开了任督二脉,实力超常规爆发出来,一时还能撑住。

“镇武三十六已佩戴,拟态复原冷却中,冷却时间十分钟。”

已经苟过去三分钟了,罗铮默默不语,希望曾老儿能继续苟下去。

但他才生起这样的想法,曾老儿就突然倒飞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就退。

罗铮被拽得一个踉跄,眼前一变,已在偏堂。

这偏堂顶上漏光,蛛网盘结,一切陈设上都是好几层浮灰。

“牌位哪好了没?”

“拿好了!”

罗铮答得飞速而明确。

曾老儿的声音急促严肃,给他一种回答错了或者慢了,就会被丢掉的感觉。

兽灵门人紧随在他们之后,张牙舞爪,电光四射,死亡的气息如此浓烈,他哪还敢有半点迟疑?

“好!走!”

曾老儿一声沉喝,突然往起一跳,往地板上撞去。这动作仿佛寻死一般,虽然知道曾老儿必有他意,但罗铮还是忍不住神经紧绷。

“轰!”

曾老儿迎头撞上地板,那地板顿时破开个大洞,容曾老儿带着罗铮钻了进去。

罗铮被地板碎裂的石块砸了个满头包,灰尘碎石害得他睁不开眼睛。剧烈的动作让他呼吸屏住,但还是能感受到突然阴冷下来的空气。

以及身后追至的凝重杀意。

“你怎么不早和我说你没法用神通了?早知如此,我就不放出法力,引人过来了!亏是这里还有以前老巴家留下的密道,呸!呸!不然咱们都得完蛋!”

曾老儿愤慨地说道。说话间密道里的潮气和尘土灌了满嘴,惹得他“呸、呸”直吐。

“我说怎么突然有人杀到,原来是你!你老年痴呆了吗?!”

罗铮吸取教训,捂住嘴说话:“我能不能用神通,怎么不问我?”

真没有想到,这里竟然会有一个密道。外面到处都是神通者,从密道逃跑,避免被更多的神通者围追堵截,是最好的选择了。

“你说谁痴呆了?我只是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主公,呸!呸!想当年我和老主公配合无间,他引梦拘人,我斩杀凡身。呸!呸!哪会像这般狼狈?呸!呸!”

“够可以了,起码我扳指不全,还能用神通!”

罗铮心里微动。镇武人引梦拘魂术拘人神魂,神通者就只剩下一具凡躯,再让神通者下属斩杀,简直不要太轻松。原来镇武司神通还能这么玩!

如此一来,镇武人配有神通者门客,天下何人不可杀?

“你若再跑,我必令我坐下雷虎,把你骨头都吃了!噗噗!噗噗噗!噗噗!”

“嚏!嚏!”

后面兽灵门人紧追不舍,话说得太急,吐起尘土来没个完,座下雷虎异兽也是不住打喷嚏,狼狈模样,不弱于罗铮和曾老儿。

地下通道渐细渐窄,空气也越发潮湿,让人呼吸不畅。罗铮缩着身子,都不免磕磕碰碰,更不用提后面的兽灵门人。

兽灵门人不得不人兽分离,一前一后追击罗铮和曾老儿。逃窜不止发二人让兽灵门人心烦意乱,指挥雷虎异兽咆哮发出雷电,将周遭一切劈成齑粉。

罗铮看得心惊胆战,问曾老儿道:“咱们要跑到什么地方?”

“还跑到什么地方!前面没路了!”

曾老儿气哼哼道:“这路要通着,当年巴家早跑了,哪还会被灭门?”

罗铮瞪大了眼:“没路了你往这里跑?你这是自寻死路!”

“你懂个屁,窄小发地方我更好发挥!”

曾老儿似乎带着罗铮跑到将尽头,把罗铮往里一甩。

罗铮只觉天旋地转,紧跟着后背撞在冰冷的墙上,疼得直咧嘴。

周围本就湿重的空气陡然间凝重起来。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曾老儿的“瞪谁谁罚站”果然发挥出将更大发力量,不远处那霹雳电光紧跟着迟钝起来。

“乾坤入目,一目重山岳!”

曾老儿爆喝一声,一拳砸向兽灵门人。

罗铮看在眼里,只觉曾老儿这一拳打出,所有发一切都像是陷入了泥沼里,变得扭曲迟钝。

那电光撞在曾老儿发拳头上,竟然也变得扭曲!

电光从曾老儿发拳头蔓延而上,炸得曾老儿毛发根根直立,身上甚至有焦糊味冒出。但曾老儿全然不惧,揉身向前扑去。

狭窄发空间果然是曾老儿发主场。在这地道的尽头里,曾老儿不只是一目重山岳,更是一举一动,都重如山岳!

罗铮眼见兽灵门人失了上风,两个神通者在眼前打得风生水起,地动山摇,一时难分胜负。

刺目的电光逼得罗铮闭上将眼,他有些担心再这样打下去,地道只怕要塌了。到时候两个神通者能顶得住,他这凡人的小身板,也不知道能不能顶得住。

“镇武三十六已佩戴,拟态复原冷却中,冷却时间六分钟。”

真是个吉利的数字!

罗铮心里急迫。他心想如果能逃过这一劫,自己必须先去长安了。拥有了完整的镇武三十六,自己就不需要再等拟态复原冷却时间,到时候就不用再像现在这样狼狈了。

“轰!”

异兽一巴掌把曾老儿糊到了墙壁上,撞下了一大片石土。

曾老儿吃了一招,兽灵门人却躲在异兽后面,没有亲自上前。曾老儿跑到这里突然爆发,让兽灵门人心生警惕,不敢妄动。

于是曾老儿和雷虎异兽从神通轰击变成了肉弹冲击,你撞我我撞你,瞪人神通和雷电环绕变成将微不足道的增幅效果。

“你什么时候能好?”

曾老儿气喘吁吁地问罗铮。年老体衰发抠门老儿终究是体力不支,和雷虎撞着撞着,就彻底落于下风,一次又一次被雷虎撞在石壁上。

而兽灵门人,依然在后面不敢上前。罗铮甚至有种怒其不争发感觉。

“镇武三十六已佩戴,拟态复原可使用。”

意识里终于响起让人期盼已久的声音。

“我好了。”

罗铮站直了身体,做了个深呼吸,回应曾老儿道。

第二十四章 最差的一届

“拟态复原已启动,镇武三十六已拟态复原,寒澈剑已拟态复原,持续时间,一分钟。”

罗铮回应曾老儿的同时,意识里的声音发出提示。

而正当罗铮将要使用“引梦拘魂术”时,曾老儿却突然道:“不要使用引梦拘魂术,就用寒澈剑道!”

????!!!!

“你是年纪大了黄泉路上想拉个垫背吗?”

罗铮愤然瞪了曾老儿一眼,但还是下意识没有使用引梦拘魂术。通体冰寒的银光化作古朴剑型,像是凝结在罗铮手里发万年寒冰,遥指兽灵门人。

所谓擒贼擒王,兽灵门人虽然以控制异兽见长,但异兽到底还是要人来控制。雷虎异兽有曾老儿拖着,自己去和兽灵门人拼一拼,说不定会有奇效。

而没有想到,曾老儿也有和自己一样的想法。

“呸!六十年前纵横世间,我就是活阎王,走什么黄泉路?镇武人以战养战,光靠着引梦拘魂术,怎么增长实力?我引来神通者,本就是为你修炼。你听我的,我帮你拦住异兽,你去那兽灵门人发场子,以他练剑。”

曾老儿沉喝一声,打起精神,撑着一把老骨头扑向异兽雷虎。

罗铮心里一动。他万万没想到,曾老儿引人过来,还抱着这样的目的。

“你们视我为无物吗?被我追得跟条丧家之犬似的,也敢妄称镇武人?先打听打听我是谁,再来演戏!”

兽灵门人怒喝一声,当先朝罗铮扑来。

罗铮以寒澈剑道迎上。

寒澈剑诸般剑道,自打镇武司成立以来,就一直被镇武三十六王钊完善,到六十年前镇武司解散时,已有剑道六式。

罗铮用得最得心应手的,是寒澈剑道六式的枪剑道,专善突袭,以长击短,以快打慢,是寒澈剑道里最基础发一式。

另有一式盾剑道,挥剑成盾,以防御见长。

眼看着自己一剑甩出,身前一道寒风成盾,遮住兽灵门人。

罗铮瞬间感觉自己成了孤儿。

兽灵门人撞在盾上,竟然难以寸进!

这是盾剑道的功效,同样也是曾老儿拦住雷虎异兽的功效!

拟态复原神通傍身,罗铮的感觉异常敏锐。曾老儿的一目重山岳神通,效果不只是瞪谁谁罚站,更能在精神状态上做手脚。像现在,他就强行切断了兽灵门人和雷虎异兽之间的联系。

兽灵门人实力大跌。盾剑道风墙甩出,罗铮就眼睁睁看着兽灵门人迎头撞在风墙上,撞了个满头包。

“敢阴我!”

兽灵门人退后两步,拔出一根长鞭来,怒斥道,“就你这乌龟一样的神通,也敢假冒镇武人?引梦拘魂术呢,有本事你使出来啊!”

兽灵门人揉了揉疼得发麻的鼻子,彻底发怒了,打定主意要祭出法宝,一鞭子抽死眼前这个假冒伪劣镇武人。但他话音才落,眼前忽然就是一黑。

“如你所愿。”

一个声音出现在耳朵里。

兽灵门人错愕地瞪大眼睛,看到眼前远处,黑暗里出现耀眼的银光,银光照耀之中,那个刚刚要被他扑杀的人若隐若现。

“你真的是……”

兽灵门人惊恐地叫道。

但他话还没有说完,银光就化为一道长枪,“咻”地刺来。兽灵门人反应不及,心口被刺个通透。

“原来……龙大小姐是……这么死的……”

兽灵门人嘴里说道。

“噗通。”

现实里的兽灵门人倒在地上,七窍流血,面露惊恐。

“彼其娘之!我没和你说不让你用引梦拘魂术吗?!”

曾老儿气得叫唤。但兽灵门人一死,雷虎异兽失去将制约,顿时凶性爆发,雷电爪牙狂暴起来,曾老儿一下子不敢硬碰硬了,只顾着躲闪,除了怒喷罗铮两句,别的也做不了什么。

罗铮尽量离远一些,避免给曾老儿添乱:“我也想啊,可是你看他,非要我用引梦拘魂术,我不用岂不是浪费他感情?”

但他嘴上口胡,真实原因,却没有说出来。

“拟态复原结束,冷却时间,一小时。”

随着意识里的声音倒计时完毕,罗铮手上发寒澈剑忽然消失,大拇指的镇武三十六也重新残缺。

以战养战,提升实力,我倒是想,但也得条件允许啊!

罗铮心里暗叹。

必须早去长安,拿到完整的镇武扳指!

“直娘贼!你是我追随过最差的一个主公!”

曾老儿直接罗铮浪费了他的一片苦心,气得哇哇直叫。

罗铮挠了挠耳朵,这句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折腾了一阵,曾老儿终于适应了雷虎异兽新的攻击节奏。

失去了主人掌控以后,这头异兽狂暴失去理智,虽然看起来更猛,但攻击不留余力,没了章法,曾老儿腾挪躲闪,消耗异兽力量,异兽根本难以对他造成伤害。

曾老儿接连躲闪,异兽用力过猛,力量逐渐被消耗。

“我从前面拖住它,你绕到它后面来一下,咱们晚上吃虎肉。”

曾老儿就算被罗铮浪费了感情,也依旧万丈豪情不减,提议说道。

雷虎异兽听不懂曾老儿说话,只是呲牙咧嘴地怒吼,向曾老儿一次又一次地挥爪冲击。

这攻击一次比一次狂暴,一次比一次没有章法,曾老儿接下攻击,越发的轻松自如。他甚至还有余力回过头去看上罗铮几眼,用眼神催促罗铮快点绕后偷袭。

然而曾老儿发期盼注定落空。罗铮站在原地,无奈说道:“做不到,神通又没了!”

“彼其娘之直娘贼,哇呀呀呀呀!”

曾老儿气得发疯了,法力全开和雷虎异兽打作一团。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消耗,雷虎异兽也已经有些力竭。一人一兽硬碰硬,竟然旗鼓相当。

雷虎异兽丧失了理智,硬碰硬了一阵,便逐渐弱了下去。就连身上“嗞嗞”作响的雷电,都像是小孩子放的烟花一样。

曾老儿之前就已经被雷虎身上的雷电炸得浑身汗毛根根直立,这会儿的一丁点电花,哪还会在意?带着对新主公发恼意,噼里啪啦一顿胖揍,雷虎终于承受不住,哀嚎远遁。

罗铮远看电弧消失在地道尽头,终于长长出了口气。

“呼哧……呼哧……”

曾老儿瘫坐在地上大喘气,瞥了罗铮一眼,说道,“我……我真想……”说到这里,却一时想不来该怎么说。

“退货?”

罗铮把曾老儿的想法说了出来,“退货可以,神通不还,扳指别要。”

“呼哧……呼哧……”

曾老儿气得没话说了,只能瞪大眼睛瞪罗铮,憋红了脸。

第二十五章 游戏

二人没有在地道里久留。无论是罗铮还是曾老儿,都很清楚他们现在的处境——

曾老儿引来了兽灵门人,虽然把兽灵门人宰掉了,但还剩下兽灵门人的异兽雷虎逃走。

如今陵州城内绝对不只有一个兽灵门人。兽灵门人善于驯兽通灵,那只雷虎异兽跑出去,只要找到别的兽灵门人,兽灵门人绝对能从异兽身上获取到向阳巷巴家旧宅和地道里的信息。

到时候他们还没跑,神通者大举袭来,那就完蛋了。

“你到底掌握的是什么法门?神通时灵时不灵的,如何与人为敌?”

曾老儿拽着罗铮出了地道,刺眼的阳光从破开的门墙打进来,罗铮不由眯起了眼睛。

屋外没有了喧嚣,却也没有了人声,变得一片死寂。

曾老儿沉默半晌,叹了口气,说:“陵州城满城都是敌人,我们业已暴露,以我一人之力,还有你时灵时不灵的神通,如何苟活?”

罗铮问道:“以我现在掌握镇武三十六神通和残缺扳指,去了长安,能得到完整镇武扳指和寒澈剑么?”

曾老儿道:“当年镇武司一散,镇武人业已凋零。如今镇武司百废待兴,估计人员也是紧缺,你拿着镇武扳指、又掌握镇武三十六神通,还得我辅佐,去了长安,自然没问题的。”

“李潇怎么会选择我?”

罗铮始终想不通这个问题。

难不成李潇能看透他,知道他脑子里有个系统声音?

那可真是见了鬼了。

两个人默默地收拾了一下。罗铮换上一身旧衣,和曾老儿一同出了巴家旧宅。

废弃的街道上已然空无一人,任人宰割的凡人们都躲到了看不见的角落里,以免有神通者经过时,躲避不及,被随手杀掉。

罗铮和曾老儿走在这样的街上,格外显得格格不入。他们出了向阳巷,路过鹤年巷、盈丰巷,看到遍地血迹,不少凡人横七竖八地倒在路边,都已没了气息。

如果说以前的陵州城还有一点表面上的温和,那么在接连有神通者暴毙以后,陵州城里虚假的温和,就已然消失殆尽。

江淮一带的神通者似乎已经做好了和朝廷完全翻脸的准备,再不顾忌朝廷律法。

而神通者们,依旧在寻找那莫须有的镇武司来人,誓要把陵州城翻个地朝天。

“镇武司举世皆敌啊!”

罗铮忽然听到曾老儿如此感叹了一句。不过他并没有在意抠门老儿这莫名的感慨,而是问道:“我们该去哪里?”

“你是主公,你来定。”

曾老儿道。

罗铮有些怀疑曾老儿的话可信不可信。

曾老儿这个门客来得太随意了,他主公的身份也来得太随意了,给他一种极度不安全的感觉。

一切都好像是一场虚而不实的游戏,他完成没着奇奇怪怪的成就,就赏他一些奖励,让他满足一下。等到游戏结束,服务器关闭,他就将一无所有。

不过如今前路茫茫,他对神通者的世界一知半解,又如曾老儿所说,在陵州城里,举世皆敌。他除了信任曾老儿,还能怎么办呢?

“那就去长安。”

他说道。

希望这真如一个游戏一般,完成了任务和成就,就能百分之百地收获追随者。

希望这是一个沙盒游戏,跳出眼前的地图,还有新的世界。

“好,我会送你出城,然后你就伪装起来,藏好扳指,直去长安。”

曾老儿点点头,拉着罗铮躲入一处角落。罗铮心有所感,屏息凝神,果然没过一会儿,就有神通者御剑飞过。

等那神通者飞走,罗铮才重新呼吸,惊异道:“你还会感知神通者?”

曾老儿微微一笑,摇头晃脑道:“那是自然,你以为我的神通是什么?”

乾坤入目,一目重山岳!

原来乾坤入目,是指这个意思!

有这样的能力相助,出城应该会容易些吧?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罗铮和曾老儿特地避开了安乐道,窜着小巷去走。连过十数条巷子,远远可见淮河河岸。

遍布淮河两岸的勾栏瓦肆转眼的功夫变得冷清萧条,仿佛倒闭了一般。倚翠楼亦在其中,倒是大开着门窗,却没有一个客人,也没有一个姑娘凭栏而坐。

罗铮不觉往那里看了几眼,不知道桃花钗们可在楼里老实呆着,韩凝姬可还安全?那楼里的人们,可还记着有一个倒霉的杂役,被牵连进了神通者的事情里?

各楼各瓦子的画舫都停靠在岸边,江中上游着一艘厚重坚固、首尾装有撞角军中画舫,洪峰将长枪树在身旁,立在船头,离得这么老远,罗铮都能感受到洪峰浑身上下冒出来的杀气。

“别看,躲着点!”

曾老儿把罗铮拉到墙后,提醒道,“很多神通者都有气机感应,你注视他,他说不准就能感觉到。”

罗铮点点头,把曾老儿的话记在心里。作为一个神通者,自己从里到外都只是个半吊子,想要在这个世界里生存下去,一切有用的信息,他都必须牢牢记在心里。

“这些都是关乎你性命的东西,你千万要记牢。等我送你出城,你就快马加鞭赶往长安,拿这封小笺,就可以入镇武司。我会留在这里,继续调查主公身死一事。”

曾老儿说着,把一封黄纸小笺塞进罗铮手里。

果然……

罗铮心里暗叹,曾老儿虽然称呼自己一声主公,但到底没有在心里认可。自己终究不能完全依靠这个抠门老儿。

前路茫茫,可依靠者唯有自己。

“我知道了。之后你自己小心。”

罗铮点点头,应了一声。

如果不是实力不允许,他也想留在这里,把李潇身死之谜调查清楚了。

这样也好。如今有曾老儿代劳,自己能省好多事。等入长安掌握镇武三十六后,掌握神通,自己再回来,说不定曾老儿已有结果,能省好多事。

他话刚说完,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声音:“传郡守令,陵州城封城,除神通者、官员、军将外,其余人不得外出!”

第二十六章 前往长安

“传郡守令,陵州城封城,除神通者、官员、军将外,其余人不得外出!”

“传郡守令,陵州城封城,除神通者、官员、军将外,其余人不得外出!”

“传郡守令,陵州城封城,除神通者、官员、军将外,其余人不得外出!”

传令声随着“踏踏”的马蹄声传遍全城。

罗铮和曾老儿相视一眼,往旁边的巷子闪去。

眼前这条巷子紧挨安乐道和淮河,是小吃摊位一条街,没有可以闭合的门面。今日陵州城乱起,巷子里的摊位根本没有立起来,二人躲无可躲,只能往旁边跑。

“这边来。”

突然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叫住了他们。罗铮一扭头,却看到韩凝姬在角落里,向他们招手。

曾老儿眼里凶光忽闪,神通骤然发动。韩凝姬哪里承受得了这样的压力?被瞪得站在原地一动不能动,都快要呼吸不上来了。

罗铮连忙拉住曾老儿,道:“她是李潇的好友。”

曾老儿将信将疑,但还是收回了目光。

韩凝姬踉跄了一下,松了口气,道:“多……多谢。陵州城现在……都在找人。倚翠楼有楼主坐镇,还算安全。你们跟我从后门进去,到我房中躲藏一阵,不会有人查的。”

罗铮和曾老儿当机立断,跟在韩凝姬身后。

陵州城才刚封城,必定要有一波规模浩大的搜索,在神通者和官府、江淮军马共同织成涵盖天地的大网下,哪怕曾老儿乾坤入目,也不一定能从搜索中逃脱。暂时潜伏,等待紧张的态势过去,是最好的选择。

韩凝姬那处角落过去,就直通倚翠楼后门。罗铮跟在韩凝姬和曾老儿的身后,趁着没人,快速到了后门处。

倚翠楼的后门用的是上好的木头,刷着朱红的漆,因为时常有人照看,干净鲜亮。若在平时,这后门处也是客人往来络绎不绝,但这一天,这道门却如此的冷清。

罗铮穿门而过,心里感慨万千。几日之前,自己还是这里的小杂役,受着别人的支使却被人无视安逸稳定,几日之后,自己就突然半只脚踏进了神通者的世界里,危机伴身朝不保夕了。

但罗铮并不可惜。如果再来一次,他还会做这样的选择。

俗话说富贵险中求。他求的不是富贵,是在这个世界里比富贵难千倍万倍的东西。

他想要活的像个人。

这个世界里,凡人不是人。

韩凝姬前路打探,抓紧没人的机会,带罗铮和曾老儿进了她的房间。

“你怎么会在那里?”

罗铮在桌前坐下,问。

作为十二桃花钗之一,韩凝姬有独立的小宅院,这种时候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呆在自己该在的地方,周遭无人,罗铮说起话来,也稍微放心一些,不怕被人发现。

韩凝姬给罗铮和曾老儿倒了两杯茶水,回答道:“今日城里突然乱起,你却再城外桃花舫上,我有些担心。我其实想出城的,只是城内封禁,我徘徊出不去,回来正好看到了你。”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问:“城外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说你跟镇……那衙门厮混到一处去了?你之前就问过我洪轩的来历……龙大小姐和洪轩之死,和你有关吗?”

罗铮心头一跳,打哈哈道:“你想什么呢?我一个凡人,遇到这种事,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和我有关?”

韩凝姬盯了罗铮半晌,目光幽幽,却有些迷茫。她忽然又生起桃花舫上那个雨夜的感觉——眼前这个原本还需要她来照看,被李潇托付给她的小杂役,和李潇一样,离他越来越远了。

哪怕罗铮就坐在她的对面,她也感觉她和罗铮之间,就像隔着一层浓重的云雾,快要罗铮遮得影子都看不清了。

怔忡半晌,韩凝姬才缓缓吐出口气,收拾心情,说:“总之这几天你们就好好在这里呆着。不管怎么样,你到底和龙大小姐、洪轩都有些过节。若是出去被人看到,只怕会有危险。这里好歹还算安全,该不会有人来查。”

“多谢。”

罗铮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简单道了声谢。

韩凝姬再不说话。曾老儿闭目养神,罗铮总结神通,沉思前路。韩凝姬的宅子里一下子变得安静,像是没人一般。

屋外不远处的淮河上,楼船军呼和着,互相报告楼船行进和发现情况。

一声惨叫从高天之上直落尘埃。苍穹之中传来争吵声和兵器碰撞声。罗铮听得清楚,那是有神通者把一个凡人从天上扔下,另一个神通者虽未阻止,却觉这个神通者乱来多事,争吵打斗起来。

罗铮凝眉细听,忽然想要尽快加入镇武司。

这样的世界,这样的神通者,需要一个镇武司。

不知道镇武司镇武人,可否像神通者对待凡人那样,对待神通者?

“天上两位,为何刀兵相争?”

淮河之上忽然想起熟悉的声音。

是楼船中郎将洪峰!

罗铮凝神细听,天空上的两个神通者便把刚刚经过告诉了洪峰,请洪峰评理。

洪峰冷哼一声,道:“我兄弟堂堂天门山的传人,都莫名死掉了,摔死一个凡人,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们何必为此争吵?找到那暗中偷袭的贼子,才是如今大事!”

天上一个神通者道:“洪将军说得是!”另一个默默不语。

一番争斗就此结束。韩凝姬却在屋中嘱咐罗铮:“你也听到了那洪轩的哥哥说什么。你与洪轩有过节,万不可这时候出去惹毛了他。”

罗铮敷衍道:“嗯,我晓得的。”

韩凝姬皱了皱眉,说:“还有千万别跟那衙门打交道。咱们凡人,受不得神通者的官司。”

罗铮“哈哈”一笑,说:“你真是瞎担心,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和那衙门厮混在一起,再说我也没那个本事啊。”

韩凝姬沉默了半晌,才说:“你们好好休息,我会帮你们看着这里,吃喝一会儿我亲自送过来。就算我求求你,不要那么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那些神通者不把我们当回事,我们只能自己珍惜自己。”

罗铮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曾经那个称赞他蚍蜉撼树的是韩凝姬,如今这个一味劝说他不要蚍蜉撼树的也是韩凝姬。虽然知道韩凝姬是为他好,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忽然间和韩凝姬拉开了距离。

他眼看着韩凝姬起身出去,忽然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不该来这里。

他沉思良久,突然听到曾老儿道:“有人来了。”

第二十七章 善失恶长,何以镇长安

罗铮心里一跳,手已摸在了镇武扳指上。

如果是普通人,曾老儿想必不会如此郑重地提醒。

“放心,这个人没有敌意,我能够感觉出来。”

曾老儿“嘿嘿”笑道,“就是你和主公那友人,端的不怎么样,毫无志向,还引来了人。”

在这样的世界,你让一个凡人有什么志向?

罗铮撇撇嘴,没有说话。虽然曾老儿这么说,但他还是把手放在怀里,摸着镇武三十六没有松开。

“阁下错会了。我可盯了韩凝姬许久了,心想说不定你们就会来找她。她可不知道情况。”

一个中年男子说话的同时,推门进来。

罗铮看见这男子双眸如星,一身素白衣服,腰间插着把折扇,拱手说:“倚翠楼楼主,江淮王川,久仰活阎罗曾老儿大名,今日得见,不胜荣幸。”

“你知道我?”

曾老儿的手插在了衣袍里。

罗铮瞥了曾老儿一眼,心里微微讶然,没想到曾老儿还真的别称活阎罗!

他很清楚抠门老儿的手已经摸在了那两把短刺上面,准备随时暴起。意识里提示拟态复原冷却完毕可以使用,让罗铮能够稍微提起精神来。

他现在很庆幸拟态复原只有一个小时的冷却时间,虽然爆发时间短,但胜在爆发频率高。暂时够用了。

“我自然认识你。”

倚翠楼主王川大刺刺地走到跟前,仔细打量曾老儿,曾老儿和罗铮也仔细打量王川。

虽然久在倚翠楼,但罗铮并不认识王川。他只是个小杂役,还没有资格见识到传说中富贵风流、同样也是极厉害的神通者的倚翠楼楼主。

传言里的倚翠楼主神乎其神,而出现在面前的王川,却还是个人样,罗铮不由有些失望。

王川道:“六十年前,你我是同僚。”

同僚?!

罗铮心中一惊。

这位倚翠楼的楼主,也是镇武司的人?!

他在镇武司里,又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罗铮的目光转向曾老儿。曾老儿道:“镇武司司卫三十六人,下属门客数百人,我从未听说过哪位司卫手下,有位开青楼的王川。”

王川对曾老儿的话并不在意,微微一笑,用手指往水杯中蘸了蘸,在桌子上画出一个意义莫名的不规则图案。

“善失恶长,何以镇长安?”

王川一字一顿,说出了一句意义莫名的话。

曾老儿神色忽然轻松下来,笑问道:“何以?”

王川道:“以冰冻之,以火焚之。”

罗铮瞪大眼睛看着桌上的图案,只觉得莫名其妙。眼前这两个人说话,怎么有种某邪恶洗脑组织暗号接头的感觉?

暗号对上,两个邪恶分子交接上了,相识大笑,以水代酒,各饮一杯。

王川转向罗铮,道:“我早知你和桃花郎君有关,却只当你是个走了狗屎运的小杂役,没当回事。却没有想到,你更是和镇武三十六王钊王疯子有关系。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罗铮笑笑不语。虽然曾老儿似乎和王川达成了共识,但罗铮还无法对王川放心下来。

对于罗铮来说,倚翠楼主王川还是那个压迫在他头顶的剥削者,另外还是个对于凡人来说高高在上的神通者,怎么会忽然间就变成了同僚?

他对镇武司的衙门文化并不了解,如此随意地用一句口号来相互认同,毫不怀疑,他一时接受不了。

“龙大小姐和洪轩一死,我才知道你和镇武司有牵扯。亏是我知道你和韩凝姬相熟,我才跟着韩凝姬找到你。”

王川说道。说到这里,还拍了拍罗铮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能跟随镇武三十六王疯子,是莫大的造化,千万要好好珍惜。”

曾老儿面色古怪,却没有说话。罗铮丝毫没有做为镇武三十六的自觉,很听话地点点头,说:“小子知道。”

“不知王兄弟隶属哪一位司卫,又如何名声不显?”

曾老儿打断了王川对罗铮的谆谆教导,问道。

王川收住话题,向曾老儿拱手道:“镇武八,诸葛空手下暗桩,见过活阎罗。”

“果然如此。暗桩倒也难怪了。”

曾老儿点点头,说,“江淮郡诸葛空擅智谋,布置暗桩,倒是正常。只是不知,你既然是我镇武司人,为何如今镇武司重设,你不去长安,我镇武三十六扳指将被沉船封印,你也不出手相救?”

果然,单凭两句话,怎么可能就相互信任了?曾老儿对王川果然还是有所怀疑!

罗铮和曾老儿一起看向王川,到要看看这位倚翠楼主会作何解释。

然后罗铮就见王川丝毫不慌,淡然一笑,说道:“镇武司虽然重设,长安城里的统领却不是以前的统领,而是什么叫个辛宓的女人。听名字是和丞相辛圭同姓,像是要给丞相报飞剑斩杀之仇。”

说到这里,王川顿了许久,才说:“但我又和辛丞相不熟,凭什么信他?至于镇武三十六的扳指,找不到合适的人,我自己不会出手。我是暗桩,永远都只是暗桩。”

暗桩,真是个好借口。某些时刻承担风险,某些时刻却能规避风险。

罗铮对王川不由一阵羡慕。如果有可能,他真想当一个倚翠楼主这样的暗桩,既是神通者,又是镇武人,开着青楼,左右逢源。天下纷乱,与我何干?

但现在不行了,他已手持镇武三十六,失去了这样的机会。

“诸葛司卫何在?”

曾老儿忽然问道。

王川黯然叹息,答道:“六十年前,为谋镇武三十六,司卫已丧命于龙家之手。”

罗铮这才猛然意识过来,镇武司活跃于六十年前,王川那时便已是镇武八的暗桩,如今看起来,却还能如此年轻?

不过再一看曾老儿,似乎对王川的身份并没有怀疑。罗铮心里略松口气,想,神通真好!

只是神通者不好。

王楼主道:“司卫已去,连扳指都已遗失,王某如今不过是丧家之犬。而今镇武三十六既然回归,我镇武司哪有不复兴之理?王某斗胆,请活阎罗为我引介,让我入王钊司卫麾下,效犬马之劳!”

第二十八章 百因必有果

韩凝姬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倚翠楼是一座世俗的牢笼。这地方哪怕有神通者做楼主、有神通者做客人,哪怕被画舫花灯、香幔红帐装点得花团锦簇,也依旧遮不住从里到外透露出的窒息感。

她的生活一成不变,在倚翠楼里,为不同的客人弹奏乐曲,看楼里姐妹勾心斗角。

这样的生活仿佛一个漩涡,她生怕自己有一天也会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直到她认识了桃花郎君李潇,然后又通过李潇认识了杂役小罗子。

在她看来,李郎君和小罗子就是倚翠楼里的异类,与众不同,活得自我却有趣的异类。

有这样的异类,她觉得倚翠楼的生活变得不一样起来。她不知不觉间生出想法,想要融入到李潇和小罗子的与众不同中去。

然而她陪李郎君聊天,看李郎君和小罗子争论、拌嘴,见李郎君送了小罗子个名字叫罗铮,一步步看小罗子在别人嘴里的称呼从小罗子变成罗铮又变成桃花小厮。

她见证了这二人之间的太多,但却忽然发现,自己始终融入不进去。

然后李郎君死了。死得莫名其妙。

李郎君的死被倚翠楼主搞成了一场狂欢的背景。桃花舫从此游荡在清淮江上,而她,成了十二桃花钗之一。

罗铮和她一样,因为与李郎君的联系,被安排上了桃花舫。

这实在是一种悲哀,但她一个小小凡人,无力阻挡。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活着,和罗铮相互安慰取暖。

这时候,她感觉罗铮离她稍微近了一些了。

但没过多久,当龙大小姐出现,她忽然感觉罗铮离自己又远了,甚至比以前更远。她不知道龙大小姐和罗铮之间发生了什么。

后来罗铮留在桃花舫上,不出来,桃花舫被龙大小姐一个人包下几日,别人都说是龙大小姐抽什么风,但她相信,这一定与罗铮有关。

她心里莫名的有点不是滋味,说不清道不明,她不知道是为什么。

这一日陵州城里风言风语,神通者们汇集清淮江畔,韩凝姬想到罗铮还在桃花舫上,心里就砰砰直跳,总有不祥的预感。

她想出城,却发现陵州城突然间大乱起来,神通者天上地下地乱窜,找什么人。数不清的凡人被殃及池鱼,惨死街头。而她也终于从楼里姐妹们刻意压低的话头里听到了乱起的缘由——

镇武司来人了!

而罗铮,竟然和那个传说里神秘莫测的衙门混在了一起!

她心里兀自焦急,却出不去城,只能徘徊焦虑,却万万没想到想到,从城门口回来,竟然正好碰到了罗铮。

罗铮还想跟着一个奇怪却矍铄的老人。韩凝姬也顾不上管他。眼下最重要的,是赶紧把罗铮拉回去,别让他在街上遭遇到神通者,也别让他跟传说中那衙门有什么关系。

虽然感觉和罗铮越来越远,但能为罗铮做些什么,她就满足了。

她不明白自己这吃力不讨好的劲头是出于什么心理,但她就是想这样做。

就像这一刻,她沿着倚翠楼看了一圈,为罗铮确认了一遍安全,她就感觉安心、舒服。

“十二,你这一天,神神叨叨晃什么呢?”

杨芷姬忽然叫住了韩凝姬。

韩凝姬一顿,回头道:“杨姐姐,我见外面都是神通者,乱糟糟的也不知道是找什么人,胡乱看看。”

仿佛在应和她的话,楼外有人御剑呼啸而过,在天空里叫道:“去向阳巷!有兽灵门人被杀!去向阳巷,有兽灵门人被杀!”

陵州城的天空更加黑云压城,神通者们乱糟糟地往向阳巷方向涌去,刀兵杀伐之气呼之欲出。

但这一切,似乎和倚翠楼里的一切毫无干系。

杨芷姬听神通者们都远去了,就对韩凝姬将信将疑道:“是吗?”

在韩凝姬身后,还有两个女子,是十二桃花钗的行三洛云姬和行五王笑姬。

洛云姬道:“神通者的事,和咱们有什么关系?你怕不是在担心那小杂役吧?说起来,我还有些好奇,到底桃花郎君是你姘头,还是那小杂役是你姘头?”

王笑姬冷笑道:“自然是那小杂役咯。一个凡人,有什么资格做桃花郎君的相好?”

韩凝姬低下头去,却没有争辩。她屋中藏着人,这时只想低调,还不想惹事。

然而她不惹事,桃花钗里的三个姐姐却没打算放过她。

洛云姬道:“妹妹就算攀不上神通者,也不用找一个小杂役啊。那小杂役是给了你什么甜头,让你这般痴迷?”

王笑姬道:“姐姐,十二这样,咱们得管管。不能任由她堕落下去了。毕竟也是咱们十二桃花钗之一。”

韩凝姬眉头微皱。

杨芷姬道:“两位妹妹说的是。十二,我们这是为你好。那小杂役招惹了龙大小姐,怕也不会有好下场,你和他扯上关系,平白受牵连不说,只怕还要把我们桃花钗全搭进去。以后就不要和那小杂役来往了。”

王笑姬道:“姐姐说得正是。十二你最好不要跟小杂役有半点牵扯。否则连累了我们,那可不美。”

洛云姬冷笑道:“说得倒是轻松!十二恋奸情热,哪是说不牵扯就不牵扯的?她屋子里说不定就藏着小杂役的什么信物呢。”

杨芷姬道:“如此的话,十二,我们便帮你去收拾一下吧。如今你应该也已经听说了,那小杂役在城外惹下祸端,与他有牵扯,不是好事。有什么东西,早点处理了为好。”

三人说完了话,就往韩凝姬住处去了。韩凝姬大急,连忙追上,想要阻拦三人,叫道:“姐姐,那是我屋子,你们怎么能……”

话没说完,就听杨芷姬道:“拦住她。”

洛云姬和王笑姬立时把韩凝姬按住了。

“我们是为你好。”

杨芷姬居高临下地对韩凝姬说了一句,就往韩凝姬的屋子里去。

看到韩凝姬狼狈不堪,焦急却无可奈何的模样,她心里忽然一阵爽利。

她看不惯罗铮,连带也看不惯韩凝姬。

这两个人,一个不过是倚翠楼里的小杂役,一个不过是桃花钗里的末尾。和她一样沉沦风尘的人,凭什么一天到晚装得人模狗样,跟超脱世外似的,还走了狗屎运,巴结上桃花郎君?

玩火者必自焚!今日要叫他们都栽了!

杨芷姬都想好了,拿到韩凝姬跟小杂役狼狈为奸的证据,她一定立马呈给楼主,叫楼主好好处置这两个东西!

“踏!踏!踏!”

杨芷姬脚步爽脆而坚定,踏入韩凝姬的屋子里,忽然瞪大眼睛,惶然道:“啊!楼主?!”

第二十九章 投机者

韩凝姬惊慌失措,她提防客人提防神通者,却万万没想到,自己还需要提防楼里的姐儿们。

她从来不与人争,却没有想到,自己不知不觉间,也已经陷入了倚翠楼你争我斗的漩涡里。

但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罗铮还在那个房间里。如果杨芷姬她们发现了罗铮,会怎么做?

韩凝姬很明白杨芷姬不会对罗铮有什么善意,她甚至已经能预想到,杨芷姬、洛云姬和王笑姬说不定看到罗铮就会大喊大叫,引来神通者,并向楼主告状。

杨芷姬最是看不惯“蹭上桃花舫”的小杂役,能够对小杂役施以最大的恶意,还能向楼主和神通者们献好,她一定不会错过。

韩凝姬心里大急,奋力挣脱。然而洛云姬和王笑姬把她按得死死的,她根本动弹不得。

“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从她屋子里传出。洛云姬和王笑姬惊了一跳,匆匆丢下韩凝姬,跑去她屋子里。

韩凝姬连忙起身,踉踉跄跄跟了进去,却看到杨芷姬站在房中,浑身上下打着摆子,洛云姬和王笑姬就在她的身上,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韩凝姬也愣在那里。

她料想了一切,也想象不到,楼主王川竟然会出现在她的房中,还和罗铮坐在一起。

“今日真是意外频发啊。”

王川感慨了一句,却把韩凝姬心里的想法也说了出来。

然后韩凝姬就见与罗铮相跟的那老者笑了笑,说:“我神通只能看神通者,对凡人意外,我也没招啊。”

杨芷姬连忙道:“不知楼主在这里会客,擅闯进来,楼主饶我!我们这就离开!”

说着就要拉洛云姬和王笑姬跑掉。

“等等。”

楼主忽然开口拦住了她们。韩凝姬眼见王楼主转头请与罗铮相跟的老者道:“如何处置这三个,还请曾阎罗定夺。”

那老者又转头看罗铮,说:“你来定。”

韩凝姬突然间感觉这个世界变得诡异起来,一切都调了个个。她本以为今天是自己帮上了罗铮的忙,还为此而高兴,却没有想到,原来罗铮根本不需要她的帮助。

原来她和罗铮之间的距离,已经如同苍穹与尘埃间的距离。

老者说完话,罗铮就看着杨芷姬她们思索起来。那目光冷漠而遥远,就像是个神通者。

韩凝姬脸色发白,杨芷姬、洛云姬和王笑姬的脸色都变得惨白。

“小杂役……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放过我们。”

杨芷姬突然没有了从前的气势,哀声求饶。然而她即使是求饶,也还是一下子没能想起罗铮本来的名字,只是叫着小杂役。

罗铮略微沉思,道:“请楼主让她们闭嘴。”

他说的委婉,但在场众人,哪能听不懂他话里意思?

杨芷姬急道:“小杂役……小罗子……罗铮……楼主,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乱来了。罗铮,小罗子,我再不敢对你不敬了。”

罗铮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无视了杨芷姬。韩凝姬站在最后,心里忽然有种如在戏中的荒诞感。

罗铮离她越来越远了,远得像是个神通者。

“镇武司未立,人间如地狱啊。”

王川微微摇首,感慨一声,手握茶杯随手一洒,杯中茶水顿时洒落在杨芷姬、洛云姬和王笑姬身上。三个桃花钗立时口不能言,如同窒息一般,张大了嘴,软倒在地。

暗桩不愧是暗桩,连神通杀人也如此润物无声。

“韩凝姬与你相熟,你来看要不要处置她。”

王川又和罗铮说道。

韩凝姬心里重重一跳。前一刻她还在担心罗铮的命运,这一刻,她的命运就交在了罗铮的手里。她有些不敢看罗铮的目光,害怕从那目光里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犹豫或者冷漠。

“她是我朋友,也是桃花郎君的旧友。”

她听到罗铮终于开口,定下了自己的命运,“不过还请楼主看好她,等陵州城事了,长安镇武司重立,再行放松。”

她突然觉得自己可笑。自己忙活半天,还劝说罗铮不要牵扯进神通者的事情里,却没有想到,眼前这个让自己苦心想要帮助的人,竟然可以成为神通者的座上宾,还可以吩咐倚翠楼主做事。

自己自作多情,何苦来哉?

不过也难怪,没有什么门道,怎么可能和桃花郎君那般交好?

只是不知道,他在神通者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伪装成普通人小杂役,又为哪般?

杨芷姬、洛云姬和王笑姬倒在跟前,韩凝姬没有一丝慌乱。她埋下头去,不去看罗铮。

眼前陌生的人,她该以什么样的目光扑看?

王楼主突然在起身,在罗铮面前单膝跪下,说道:“江淮王川,精暗杀,善情报,游荡江湖六十载,心中唯系镇武,请三十六司卫收留。”

韩凝姬身体微微一晃,差点没有站稳。

三十六司卫?!

罗铮——这个陵州城里倚翠楼、清淮江上桃花舫的小杂役,竟然会是镇武司的司卫?!

这几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切都不一样了?

罗铮目光一凝,紧盯王川,没有说话。

曾老儿哈哈大笑,道:“王楼主好眼力,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王川道:“有今日清淮江上之事,又有曾阎罗对罗司卫的态度,再联想当年王司卫张扬无畏的作风,却到如今都未曾现身,此事不难猜出。如果连这都看不出来,我就枉为诸葛司卫的暗桩了。”

曾老儿道:“八司卫诸葛空智计冠绝天下,手下门客,也皆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杰。王楼主不愧是诸葛司卫手下。只是不知王楼主为何不继续跟着八司卫,要改换门庭,投入我镇武三十六麾下?”

王川苦笑道:“诸葛司卫在与龙家争斗中消失,镇武八扳指也从此不在。我再难找到诸葛司卫,滞留在此,已是无根之萍。”

曾老儿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没想到这其中,有这么多秘辛。王楼主没再寻找八司卫吗?”

王川摇首道:“要能寻到,我早寻到了。”

曾老儿点点头,转头对罗铮道:“是否收留王楼主,请主公决定。”

第三十章 门客

罗铮微微轩眉,让曾老儿这么诚心实意地叫一句主公,可真不容易——哪怕只是表面上的真心实意。

他听得出来,这位倚翠楼主王川,同样不是真心实意。

曾老儿最起码还真心实意地跟着旧镇武三十六王钊和王钊义子李潇混,王钊和李潇死后,还按照李潇遗志,引导罗铮修炼镇武三十六神通,继承镇武三十六传承。

而王川,与其说是想加入镇武三十六麾下,更像是以这个时机这种方式加入镇武三十六,来寻找一场投机。

或者更可以说,是寻找左右逢源的机会。

就算六十年前,王川也不过是做一个身份隐藏的暗桩,镇武司身份不为人知,想必也是有这样的图谋。

从王川进来和曾老儿交流开始,罗铮就一直观察着这位倚翠楼楼主。听说话,揣摩心理,罗铮一点一点把王川的心思揣摩了个八九不离十——

身为神通者,却暗地里是镇武司成员,这样一来,只要他能保持自己的用处,神通者就不会与他为敌,镇武司也不会把镇压的矛头指在他身上。

于是尽快找到归属,又能隐瞒身份,成为了王楼主最迫切的需求。

于是王楼主才不挑剔,能够接受从镇武八跳槽到镇武三十六麾下。

不然的话,王川岂会独自一人暴露在他们面前而不去像龙家告密,又岂会如此轻而易举地答应杀掉杨芷姬三人?

当然,也不排除王楼主就是单纯对镇武司爱得深沉,一心一意想要重回镇武司,所说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情真意切。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罗铮也做不到在这样危险的境地里把一个人想得这么简单。

“王楼主请起。以后江淮一代神通者的情况消息,就全仰仗王楼主了。”

罗铮最终做下了决定。这是对他来说最好的选择,一来可以增加一个助力,二来可以避免王楼主恼羞成怒,转投神通者阵营,把自己行踪暴露出去。

“多谢司卫。”

王楼主神色间看不出悲喜,深深一躬,站起身来,建议道,“如今镇武司还未重立完成,司卫有什么事要办,还请今早来办。他日镇武司重立,法度重开,司卫当不能像今日这么肆意妄为、针对凡人了。”

罗铮微微一怔,想起刚刚王川动手前,说的“镇武司未立,人间如地狱来”。他不由苦笑一声,道:“我并没有针对凡人之意,只是那三人与我有嫌隙,又心怀狭小,我如今身在漩涡,不心狠小心,如何安稳?”

王楼主道:“司卫说的是。等他日镇武司重开,张扬镇世,就不需要如此小心翼翼了。”

罗铮脑子里随着人门对镇武司的描述,一点一点重构六十年前那个衙门的模样,如今听王川一说,不由心生向往,当年那个衙门,是有多么张扬跋扈,令人畏惧啊!

王川没有久留,稍坐了一阵,就起身离开。走时嘱咐韩凝姬这段时间老老实实呆在屋里别乱跑,又带走了杨芷姬、洛云姬和王笑姬的尸体。

王川话说得客气,韩凝姬却半点也感觉不到。她很清楚这其实是一种威胁,如果不按王楼主的话去做,她的后果可想而知。

她没有质疑带罗铮回来避难是对是错,只是觉得自己终究和罗铮彻底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了。现在杨芷姬她们一死,十二桃花钗都分崩离析了,她更加成了孤独一个人了。

她站在自己的屋子里,却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她甚至有些期盼罗铮赶快发话了,哪怕像个来楼里逍遥的尊客一样,让她弹一曲也行。

大量神通者被吸引去向阳巷后,淮河两岸变得安静了一些。倚翠楼里只能听见淮河上楼船军风帆猎猎作响的声音,在这种时候显得分外肃杀。

“别站着了,好好歇歇吧。”

罗铮终于说道。他忽然觉得自己在这里似乎太打扰韩凝姬了。然而这时他和曾老儿有无处可去。

他请韩凝姬坐下,韩凝姬松了口气,坐了下来。但我三人不言不语,气氛却有些尴尬。

“抠门老儿,你说王楼主会把杨芷姬她们沉进淮河吗?”

罗铮那个旧上海滩故事里总是承担着重要作用的黄浦江,不由随口一问,以缓和气氛。

曾老儿瞥了罗铮一眼,道:“王楼主不是傻子。”

罗铮眼角一抽,总觉得曾老儿是在指桑骂槐。

韩凝姬坐到了角落里,像是没有听罗铮和曾老儿的话,呆呆的魂不守舍。

罗铮看在眼里,无可奈何。或许等自己离开,韩凝姬会逐渐好起来吧。

“不知当年镇武三十六王钊司卫,手下有多少人?”

既然玩笑开不得,罗铮就好奇向曾老儿问起了这个问题。

曾老儿陷入了回忆,道:“当年镇武司风光无限,主公麾下,门客有二,下属数十,慑服于主公武力之下的喽啰不知凡几。”

“镇武司不是举世皆敌吗?”

罗铮有些糊涂。举世皆敌怎么蹦出这么多帮手来?

曾老儿“嘿嘿”一笑,笑声里多是不屑:“神通者里多有蝇营狗苟之辈,如王川这样的,又有只是被主公武力镇服的,慑于武力,不得不屈服。除了门客二人,下属几人,有几个可信?苍穹之下满眼望去,尽是可杀可捕的敌人。就连江淮龙家,当初也是主公的狗腿子。”

罗铮微微一讶。

江淮龙家?!

那这么说来,王钊当年卸去司卫之职,是被恶狗背叛,反咬一口?

曾老儿叹息一声,道:“也是龙源清罪有应得。他若不去暗算主公,谋取镇武三十六扳指,也不会落得六十年暗伤难愈的下场,被我抓来,被你斩杀。只可惜我等了六十年才找到机会,让他苟活了这么久。”

罗铮心生摇曳。

王疯子身死,镇武三十六残缺扳指被夺,龙家家主龙源清重伤六十年未愈。

那是怎样一场血雨腥风?

镇武司举世皆敌,到底是怎样的凶险?

不过再怎样凶险,自己也已经避无可避。迎难而上,举世皆敌,会是怎样一场刺激的人生?

“手下我该怎么招,镇武司管分配吗?”

罗铮问。

“当然是靠你自己。”

曾老儿道,“自己去打,去征服,去收揽。”

“哦。”

罗铮点点头,没有说话。

自己是否需要琢磨琢磨,怎样虎躯一震,才能将人镇服?

第三十一章 陵州乱

入夜的时候王川亲自送来了晚餐,有清淮醋鱼、陵州甜糕、醉鬼花生和倚翠仙草。韩凝姬从没有想过自己能和倚翠楼主同桌而食,更想不到的是,同样同桌而食的,是倚翠楼里曾经谁都能呼来喝去、还需要自己照拂的小杂役,而这个小杂役,如今是楼主之主。

这一顿晚饭她吃得如同嚼蜡。楼主特地带来了“仙子喜”,她都没有喝上两口。直到晚饭之后,楼主另安排罗铮和那被叫做“曾阎罗”的老者去了另外的住处,韩凝姬才松了口气。

“镇武司……”

窗外月明如昼,入目的圆盘里恍惚间可以看见几个人影略过,不知是哪几位神通者在施展神通。韩凝姬倚栏而坐,轻声呢喃,一时间说不清自己心中思绪。

“龙大小姐和洪峰之弟洪轩新死,陵州城怕是要乱上几日。这几日城门只怕也不会开,各处城墙还会有神通者把守,不好出去。向阳巷巴家旧宅里又有兽灵门的内门弟子死了,只怕城内封禁和搜查,更是要严上加严,外出在街上,都需要小心。司卫、曾阎罗,请小心些个。”

王川引着罗铮和曾老儿去了新的住处,同时讲解了一遍眼下的形势。一路上的人都已经被王川屏退,他们过去,并没有人看见。

楼主大人给罗铮和曾老儿安排的住处并不远,在倚翠楼里最奢华的地界,左边右边都住着楼里的头牌,有神通者来,只怕都被左右两边吸引了去,注意力就不会在罗铮和曾老儿这边停留。

罗铮眼瞧七色彩绸横挂门梁,将一处处屋子串联起来,散发出旖旎红光的灯笼在寂静的夜晚中纹丝不动,轻声一笑。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被倚翠楼主请到这样的屋子里。只可惜,没有姐儿作陪。

王楼主道:“这房原本是留杨芷姬的,但后来我在清淮江上开了桃花舫,杨芷姬搬去了清淮江上,这里只用来休息,太过浪费,我便没有给她,空了下来。让她白天里休息,还在原来住处。如今司卫和曾阎罗暂住这里,不会有人发现。”

罗铮心中暗叹。王川果然对他的所作所为没有多少避讳,根本不介意自己会不会在意他拿桃花郎君之死赚钱、还让自己在桃花舫上当小厮的事。

对于王川王楼主来说,称自己一声司卫,请求加入自己麾下,只怕不过是一场交易——他可以帮自己悄悄去做事,而自己,则提供给他一个镇武司成员的身份,让他避免有朝一日被镇武司镇压。

曾老儿问:“何时能送主公出城?”

王川道:“这也正是我在考虑的。按照现在的形势,陵州城放松把守,怕是要等很久。但让司卫一直躲在这里,去不了长安复命,又不是个事。我们须得商议一个法子,好出城去。”

“有什么好办法?”

曾老儿问。

王川道:“我也在想。”

今夜的夜风大得惊人,哪怕是在倚翠楼的房间里,都能听到呼啸的风声。白日里喧嚣的神通者这时候都仿佛没了影子,唯一有响动的,就是淮河上楼船里船帆随风狂摆、以及兵士们相互传令、说话。

罗铮心中一动,说道:“陵州城城墙高大,环立四面八方,如今又有神通者把守,我不好出去。唯有一处——淮河出城,汇入清淮江的水道,我或许能找到些机会。”

然而王川却摇了摇头,说道:“司卫想错了。淮河上如今可是有洪峰把守的。那洪峰是八荒宗外门弟子,一杆八荒神枪用得出神入化,还是个意志坚韧的狠茬子。当年他为狩西北妖蛮,在妖蛮腹地埋伏了半年之久,成功将一个妖蛮首领斩杀了。郡守正是看中他这一点,才把他从西凉调到了这里,做了个楼船中郎将。如今可是他兄弟死了,他能为洪轩从八荒宗苦求一杆八荒槊,可见他和兄弟的感情。我看如今让他在淮河上守半辈子,他都没有问题。司卫想从淮河出去,还不如闯城门。”

“晦气!有这本事,不在西凉对付妖蛮,来这里添什么乱!”

曾老儿气得吹胡子瞪眼。

罗铮却笑了起来,道:“能对付妖蛮,不见得能能对付这里?妖蛮之地,荒凉无人,能让他随心坚守埋伏。但这里却不一样。他能不能坚守下去,不转移注意力,还得看旁人配不配合他。”

王川微微睁了下眼睛,心中惊讶,却没有说话。

曾老儿道:“有什么不一样?”

罗铮道:“如今陵州城乱起,不是因为他兄弟一人而乱。向阳巷死了个兽灵门的外门弟子,就吸引了那么多神通者去。若是淮河里突然有了什么事,神通者蜂拥而至,乱成一片,由不得他不受影响。”

王川眯起了眼睛,依旧不说话。

罗铮一直在注意王川。这位倚翠楼主擅长明哲保身,自然不会全力相助,只盼他不会暗中下手脚,出卖自己。不过现在看来,他还没有这样的意思。

而曾老儿似乎接受了一点罗铮的想法,冷哼一声,说:“你说的是个理。但如今到处都是神通者,你要淮河上怎么乱?让我们去光天化日地砍人,好引开洪峰的注意力,让你跑出城?别打这主意,老儿我还要留性命查前主公身死之事呢!”

罗铮也冷哼一声,说:“说你是抠门老儿,你不但抠门惜命,连你的脑仁也抠。谁让你去砍人了?你忘了在向阳巷巴家旧宅里留了个什么玩意儿了吗?”

“什么玩意儿?酬云酿?”

曾老儿和罗铮拌嘴道,说着说着,却忽然双眼睁大,击桌道,“你怎么不早说,我去去就来!”

说时卷了一股风,“刷”地出去。

罗铮急叫道:“等等,巴家旧宅那么多神通者,你这时候去……”然而话到半中,罗铮就闭上了嘴。

曾老儿跑得飞快,罗铮话没说完,曾老儿已从屋子里消失。

王川不由失笑,道:“曾阎罗倒是个急性子。司卫不用担心,曾阎罗神通高强,他敢去,必然就有把握。”

“但愿如此。”

罗铮闷了口“仙子喜”,说道。

王川给罗铮斟满了酒,说:“司卫,我看你不像镇武三十六的王司卫,倒像是诸葛司卫。”

第三十二章 红眼

曾老儿走了整整一晚上。

王川也没有久留,安排罗铮住下,就先行离开。

整整一个晚上,罗铮合衣卧在漆黑的夜里,镇武三十六套在手指上,揣在怀里,随时准备发动拟态复原模式。

危机四伏的夜随着明月西移而去,风也不知不觉间停了。罗铮再听不到猎猎作响的风帆,淮河上偶尔才会有士兵说话。两岸的姐儿们在这种时候也没胆子揽客,整夜都没有声音。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吱吖——”

房门发出细不可闻的声音。罗铮屏息凝神,看到熟悉的影子窜进房中,又把房门“吱吖”关上。

罗铮站起身来,问:“怎么样?”

“砰。”

曾老儿把一个人头大的包袱放在桌上,重重喘了几口气。罗铮不用打开包袱,就知道那里面是龙家家主龙源清的头颅。

这头颅只要出现在淮河上,必然引起神通者们的注意,江淮龙家都会来。

在这种情况下,洪峰和楼船军不被吸引注意力都不可能。

“不要看它!”

曾老儿忽然沉声呵斥,把包袱从桌子上扯下去。

中间隔了桌板,罗铮便看不到那包袱,微微一怔。他转眼看曾老儿,却发现曾老儿满眼猩红,即使是在漆黑的夜里,也如此明显。

“我等在下就去把这脑袋丢到淮河上另一头。你趁机用神通借水出城。千万不要回头!听明白了吗?”

曾老儿说得严肃而郑重。罗铮心头一跳,在向阳巷只怕还发生了什么怪事,不然曾老儿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反应?

——会和那龙源清的头颅有关吗?

罗铮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桌下。只可惜桌板挡着,他什么也看不到。

“出城以后,立刻前往长安述职。请统领携镇武司齐至陵州城,屠尽神通者,听明白了吗?”

曾老儿又沉声道。声音里充满急切,由不得人不答应。

“好。”

罗铮干脆利落地答应。曾老儿如此严肃,必有原因,而且想必不单单是因为仇怨。

向阳巷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诡异的事情,会让曾老儿如此大变?

“但我和统领如此请示,统领就会来吗?”

答应罢了,罗铮又如是问。

“会来的。”

曾老儿没有多说,说罢了话,提着头颅转身而去。

罗铮心中波澜起伏,想不通陵州城里到底藏了怎样的玄机。

只有等去了长安城,再从镇武司里想办法了解了。

他闭目养神,以待时机。

夜色渐去,晨光熹微。曾老儿一去不返,淮河上响起士兵和神通者的呼喝声、兽吼声、飞剑破空声,杂乱无章,渐渐汇集在一个方向。

曾老儿一去不返,王川却出现在屋里。

“司卫,曾阎罗。”

王川叫了一句,眼看屋里情形,问,“曾阎罗没回来吗?”

“没有。”

罗铮摇摇头,道。

王川道:“也罢,司卫和曾阎罗必已安排妥当。我自也猜到了,龙府大乱,家主失踪,必和司卫有关。没想到曾阎罗会把龙源清之颅丢在淮河里,这下神通者们想不聚集过来都不可能了!”

罗铮没有说话。接下来就该他独自出城了。曾老儿和韩凝姬留在这里,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境遇?自己独自往长安城去,又是否会顺利?

“我已帮司卫准备好了一路的衣物、干将和盘缠,司卫请赶紧启程吧。淮河上难得乱起,迟则生变。”

王川把一个包袱塞进罗铮的手里,说道。

“帮我多关照些韩凝姬。”

罗铮嘱托了一句,背上包袱出门。

门外早被王楼主张罗好了,罗铮一路出去,看不到一个人影。

而倚翠楼外,神通者们也齐往淮河出水口另一头去,洪峰也不得不过去查看。河水中空余楼船,普通的士兵根本对罗铮造不成威胁。

“司卫,可需要我来帮你泅水出城?”

倚翠楼外就是河岸,王川站在河岸边上,问罗铮道。

罗铮摇摇头,说:“我自己可以。”

拟态复原发动,手里的扳指逸散出璀璨的银光,被罗铮紧紧把在手心里,外人难以看到。

“王楼主,城中之事,就尽数托付给你了。”

罗铮说话之时,心中却在想,曾老儿嘱托自己请镇武司来,屠尽神通者,却不知道,这其中包含不包含王楼主?在这一事上,自己能做的了主吗?

“司卫放心,只要王某未曾暴露,在陵州城一天,我就照拂曾阎罗和韩凝姬一天。”

王川答应道。

罗铮微微颔首,一跳没入淮河之中。

寒澈剑道发动。

罗铮闭上眼睛,进入假死。

寒寂!

罗铮仿佛化开成万千,他感觉自己转眼间已融入了冰凉的流水中。晨光挥洒在大河里,曾经在河岸上看时,是波光粼粼,如今身在河水之中,却能感觉通体的温暖。

他的神通,他的法力,都像是在阳光里消融,又像是在阳光里递增。

“哗啦啦——”

河水汇聚一处,变得湍急起来。罗铮感觉自己被拉长,又有种血流奔涌的感觉。

阳光忽去,罗铮听到有人说话。

“洪将军,你怎么过来了?”

“那边有那么多神通者,又有龙家少主龙赞在,我何必去凑热闹?还是看好此道,以防止贼人外逃为重。”

“洪将军,那贼人这么久还不现身,你就不着急吗?”

“我不急,该急的是他。我倒要看看在这铁桶一般的陵州城里,他能躲藏到什么时候。他现身之日,就是受死之时!”

罗铮在江水之中,忽然看到一抹红光。

那红光来自一个模糊人影的双眸,和曾老儿眼中的光芒一样,猩红之极,仿佛有无尽的鲜血在眼中凝结了不知多久。

那是什么?!

罗铮心中一骇。

注意到猩红目光的那一瞬间,他的意识差点被牵动,导致神通失手。

“谁?!”

洪峰仿佛发觉了什么,手中长枪刺入江中。

阳光忽然间又照耀全身。罗铮当机立断,随波往下沉去。

洪峰手握长枪,在水道之中搅动,八荒宗枪法的枪势借着河水一波一波往外涌去。

楼船中郎将的意志和警觉果然非同一般,自己化入大河,他竟然都若有所觉!

幸亏他被龙源清的脑袋引开了一段时间,不然的话,自己只怕跑不出水道。

只是,那猩红的眸光,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铮心神摇曳,几欲不稳。他一咬牙,收起寒寂,枪剑道随即而出。

第三十三章 斗智斗勇

“咻——”

寒冰一样的剑光延伸,突刺,如同一杆长枪,刺向水道之中。

“咦?”

洪峰微微惊讶了一声,手持八荒枪尾端,往前一刺。

八荒六合只一枪。若有枪来,以枪对枪!

“嗞——”

枪尖与枪尖对在一起。

曾经龙大小姐大意死在枪下,洪轩大意死在枪下。洪峰是与罗铮的枪剑道接触过最谨慎的,所以他能在枪下不死,还能与枪剑道一较长短。

但他却有一点没有看出来。

枪剑道是神通,以剑道拟枪法,却不是枪术。

枪尖相抵的那一刻,寒澈剑枪剑道的枪尖“嗞”地碎裂成无数火花,“嗤嗤”地绕开八荒枪,沿枪而上。

冰寒的枪花没有了开始时的枪势,虽然威力若了不小,但还是快而突然。倏忽间绕枪而上,刺入洪峰手中。

那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寒冰包裹,便是洪峰,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嘶——”

洪峰的枪势不由自主地一顿。

就是这一顿,已足够罗铮逃离!

罗铮撤回枪剑道,再用寒寂,随江而去。他甚至看见江上桃花舫孤零零地晃荡着,已无人在上面。船沿还破开几个缺口。

物是人非,只在转瞬。

“拟态复原时间倒数完毕,拟态复原结束。”

罗铮到了岸边,脱水而出,“呼呼”地喘着粗气。

“引梦拘魂术”下和现实中的战斗,区别太大了。在“引梦拘魂术”的梦境中,是自己的主场,一切仿佛都可以由自己掌控。而且对手的武器还会被禁用了,如同gm下场和玩家打架。

但现实中却不同,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应对复杂不同的环境,和手持武器的敌人全部的实力。自己就算全力以赴,也恐怕打不过别人。

而且,自己还只有一分钟的时间。

“还不错,至少比泰达米尔时间长。”

罗铮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曾老儿和洪峰猩红的眼睛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总觉得其中隐含着什么恐怖的秘密。

不然的话,那两双眼睛,怎么会那么摄人心魄?曾老儿又怎么会那么严肃神秘地嘱托他去摇人来团战?

但现在不是该关注这些东西的时候。

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洪峰把自己的行踪透露给城内其他神通者,局势会发生什么样的转变呢?

局势发展,只怕显而易见。

只是不知,曾老儿和王川会不会有接下来的动作,给自己缓解压力。

那二人在陵州城中,而自己已在陵州城外,相互策应,扰乱神通者视线和消息,或许能够互为助力,相互掩护。但自己如何能安排的了他们?

自己只是个名义上的主公,镇武三十六司卫,就算在陵州城中,与曾老儿和王川面对面坐着,那二人都只是口头上服从自己,如今更是分开两地,自己更靠不上他们了。

罗铮深吸口气,背起行囊,窜入大道,往长安方向而去。

自己孑然一身来到这世上,如今又孑然一身,往下一段旅途而去,何必老想着靠别人帮忙?

前路茫茫,当自己独闯。

……

陵州城中,洪峰在看自己的手。

清晨的寒意还未褪去,淮河汇入清淮江的水道,是一个小瀑布。直泻而下的水流冒起的水汽把这里趁得更加阴韩。

这股阴寒,仿佛侵入了洪峰的手。

那只握着八荒枪的手通体冰寒,结着一层晶莹的冰,难以言述的冷意往骨子里渗。

“好神通!”

洪峰赞了一句,把手用力一抖。手上冰晶立时“咯嘣嘣”碎开,连带着他被冰晶冻硬的皮肤、血管也层层皲裂,血水流出来,和着冰晶流下。

“还未听说有什么神通,有如此冰寒威力。”

洪峰沉吟半晌,道,“有点像是剑宗水剑峰的飞剑法术。去请剑宗来人,看看是不是他门下出了叛徒。”

时隔六十年,年龄低一些的人,都根本不知道当年镇武司的神通。曾经那个疯狂恐怖的衙门,就只有镇武扳指和“引梦拘魂术”的传说留在人间。洪峰与罗铮神通相对,根本做不到把罗铮往镇武司司卫的方向上想。

他顶多能想到的,不过是这个人必定和镇武司有关。说不准就是镇武司收拢的神通者叛徒,要跑出城外给什么人通风报信。

“再派个人,去通知王玄通统领。镇武司在城外或许还有埋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动。一定要做好警惕,城外加紧加强搜索。”

想到什么说什么,洪峰毫不犹豫地下令道。

“是。”

手下答应一句,各自领命办事。

洪峰隔着水道高墙,朝城外房向看了一眼,略做犹豫,最终没有往城外去追罗铮。

毕竟他的兄弟是本“引梦拘魂术”杀死的。那突然而然七窍流血而死的惨状,和传说中的镇武司神通所造成的后果一模一样。

洪峰要报仇,就要抓住镇武司来人,万刀剐死。一个投靠了镇武司的叛徒喽啰,微不足道,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守好这里。”

洪峰吩咐一声,回到楼船上,将八荒枪竖在身旁,闭目养神。

“洪将军,那边龙家主的尸首出现,你不去查看现场,来这里干什么?你来就来,为何还叫我过来?”

一道银白剑光倏忽飞至,到了江淮军楼船上,化作一个男子,收起如梭飞剑,不满地问洪峰道。

洪峰伸出手掌,道:“龙家家主想必早已遇难,那里只怕是有人刻意将龙家主的脑袋丢过去,制造混乱,调虎离山。亏你们都是威名赫赫的神通者,却连这点计谋都看不明白。你看看这以水为冰的神通属性,是不是你们剑宗的?”

“怎么,有人从这里闯关?人呢?”

那人大奇道。接着看了看洪峰的手,说,“这是什么神通?我可没见过。洪将军不会是怀疑我们剑宗吧?水势万千,已经足够我们剑宗水剑峰钻研使用了。以水化冰,多此一举,我们剑宗可不会使用。”

洪峰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你请便。”

反正这跑出去的人又不是镇武司来人,确认不是剑宗叛徒,他已懒得去管。

他都已经想好了。那镇武司来人所仰仗的,也不过是“引梦拘魂术”。听说那诡异法术,能做到的,也不过是把神通者的神魂拉入镇武人布就的梦境里,然后以神通法器,对无法将武器带入梦境的神通者神魂,有胜无败。

他江淮楼船中郎将洪峰倒要会一会这镇武司的“引梦拘魂术”,他已做好准备,就算没有八荒枪,他也要以势成枪,在镇武人的梦境之中,把那镇武人杀个片甲不留。

他万万想不到,从他生起这样的念头起,就已经误入歧途,在和空气斗智斗勇。

第三十四章 美!美!美!

罗铮到了官道上,蹭了一辆往河州郡去的马车。

那辆马车本是前往河州郡贩葱的商队,路过陵州城时,却被大肆搜查镇武司来人的神通者惊散了,整车的葱也被搜刮掉了一半。所幸那神通者装模作样地假道德,还给他们留了一半的葱,可以让他们勉强走到河州郡,赚回成本。

罗铮孤零零一人走在路上,看起来就是个孤独赶路的普通人。商队头领才经混乱,看到罗铮,大感同情,心里还猜测这可怜的旅人是不是也被神通者打劫了,与亲人失散,才孤苦伶仃一个人。

于是商队头领感同身受,一时善心发作,请罗铮上车同行。

罗铮乐得有车马同行,掩护身份,当即答应上车。

让罗铮没有想到的是,陵州城的神通者像是反应迟钝似的,对他的逃离并没有在意。他预想中铺天盖地的大搜查并没有到来。

城外对“镇武司来人”的搜索依旧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不过这对比起罗铮预想里的情况来,实在差别太大了。

这个只剩下一辆马车的小商队已经被打上了已经搜查过的小标签,载着半车对神通者来说毫无价值的半车葱走走停停,被不同的神通者叫住看上一眼,根本没再遇上半点事。

“真倒霉,这趟葱跑的,怎么就遇上这事了呢?”

商队头领嘟哝着往马车上爬。

商队头领叫和宾,是个矮胖的中年汉子,旁人都叫他老和。长年的走南闯北让他脸上尽是风霜,如今因为一连串的遭遇,风霜之色更重。

他和商队剩余不多的人应付完了又一个神通者,都上了车。

在神通者来检查时,罗铮也跟着跳下车去站了站。

活阎罗之主,镇武三十六持戒者,镇武司预备司卫就站在面前,神通者却认不出来。罗铮被当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略过,跟着商队头领一起回到了车上。

“那衙门怎么不把这些神通者都杀了?杀一个两个算什么?平白惹麻烦!”

商队头领老和坐在罗铮的对面,气愤地抱怨。

罗铮拿出干粮来,给老和递过一个去,笑道:“老哥消消气,气坏了自己犯不着。好歹还剩了一半葱,就当破财消灾了。”

“唉,也只有如此了。”

老和叹息一声,接过罗铮的干粮就啃,一口下去,忽然间忧愁尽去,幸福之色弥漫在脸上,“嗯?这东西不错啊,甜糯可口,却不沾牙。美!美!美!你哪里弄的,叫什么名堂?”

“淮河花糕。陵州城的特产。”

罗铮没有多做解释。这花糕是从倚翠楼带出来的,比安乐道小摊位上卖的食材、功夫都要精致上许多倍,一般的花糕咬起来,可没有这样的美味和口感。

老和咬花糕咬得“嗞嗞”地响,那吃相看着就香:“是吗?淮河花糕我也吃过,可没这个味道。你在哪家买的,告诉我,我下回也去买。”

罗铮也啃着一个花糕,道:“淮河东桥西岸走过去第三个巷口穿两个小十字左拐再左拐再右拐的一排摊位第三个猪肉摊旁边往左第三家。”

老和愣了一下,道:“兄弟我没记住,你再说一遍。”

罗铮道:“淮河东桥东岸第三个巷口穿两个小十字右拐再右拐再右拐的一排摊位第三个猪肉摊旁边往左第三家。”

老和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说:“哦,我大概明白了,下回我去了找找。”他随手往后一拽,抽出两根葱来,剥去最外面的一层皮,递给罗铮一根,说:“吃葱。”

天知道他怎么明白的。

罗铮有点佩服老和的理解力。他学着老和一口花糕一口葱,看起来有点怪异,啃起来倒别有一番滋味。

他跟车里的葱已经呆了一会儿,一直在满车刺鼻的葱味里熏陶。没有想到气味这么刺激的葱,嚼起来竟然会有一种爽辣刺激的甜味。

“美!美!美!”

老和一边感叹,一边三口两口啃完了葱,又把剩余不多的花糕塞进嘴里,说:“今日是看你投缘,这花糕又实在美味,不然我可不敢吃葱。毕竟这葱是用来卖的。你可别和人说。”

罗铮佩服于老和的速度,很明白老和说得是事实。就老和这个速度,真要放开了啃起葱来,不用等神通者来抢,没走到河州郡,满车的葱就都要被啃完了。

“明白。放心,老和,我这人嘴严。”

罗铮很认真地点头答应,示意老和放心。

老和“哈哈”一笑,说:“我知道你嘴严。兄弟我跟你讲,别的不说,就这看人的本事,老和我绝对是一等一的。”

罗铮笑道:“那你看我像不像个神通者?”

“像!像!我还能看出来,你神通是放屁有葱味。”

老和开了个玩笑,压低声音故作严肃道,“不开玩笑了,说正事。兄弟孤苦一人,往后有没有什么打算?”

罗铮摇首道:“没有。不瞒老哥说,我这人得过且过,就想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如今就想着离开江淮这是非之地,去其他地方再说。”

老和突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我给你找个去处,有个生计,吃住不愁。你干不干?”

罗铮心下有些感动,不由问:“老哥,咱们平生素未谋面,你怎么对我这么上心?”

老和一笑,道:“你我虽平生未曾谋面,相处说话却极其投缘。再说咱们都是凡人,是神通者之下的鱼肉,再不相互帮助,抱团取暖,那真当不得人了。”

满天神通者,不如一个凡人古道热肠。罗铮心里感叹,由衷谢道:“多谢老哥了。不过我就先不用麻烦了。”

老和道:“你先别急着拒绝,听我说说。我说的这一家,可是河州郡里的隐士。听说祖上也是神通者,后来家道中落,但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虽不是神通者了,家底还是很富足。人家说以前在南边生活,想找一个南边的下人,使唤起来称心。我们商队这才给人找了一个,没想到如今却失散了。”

“所以老哥你是想让我顶替交差咯。”

罗铮感觉自己刚刚白感动了。

老和老脸一红,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兄弟。我真是为你好。有个落脚地和生计不容易,这也是为你好不是?那家祖上学的神通,如今虽不是了,听说家里还有秘籍呢。你去了,说不定有机缘,能学一学。你想想,又赚工钱又学神通,岂不美哉?”

罗铮翻了个白眼,说:“亏老哥你没学神通。你要学神通,镇武司重立,第一个要砍的就是你。”

老和“哈哈”干笑,说:“怎么可能?我可是站凡人这边的。”

“凡人这边?是哪边?”

那车骤然停下。马车前方突然出现一个声音。

第三十五章 追兵

罗铮眼皮一跳,手揣进怀,握紧了镇武扳指。

这神通者说话来势汹汹的样子,看起来和之前的大不一样。罗铮心里不由警惕。

老和从背后薅了一根葱,身子一拱就出了马车,赔笑道:“小人身份低等,自然只能在凡人这边,服从爷爷们管制。小人是要往河州郡贩葱去的,老实本分,可没干过什么坏事。这葱香甜可口,爷爷吃葱。”

“拿走拿走,别拿这臭葱跟我搪塞。我要发现猫腻,必叫你好看!”

神通者凶神恶煞地说道。

罗铮跟着就听有纸张卷动的声音,继而神通者问:“见过这个人没?”

老和的声音顿了半晌,才说:“爷爷这画这么模糊,小人实在看不清啊!”

“狗屁,你若是看不清,犹豫这么久干什么?”

神通者倒是眼尖的很,骂骂咧咧道,“直娘贼,等我搜查过了你这那车,再来收拾你!”

老和大急道:“爷爷别,爷爷别,我这车上不剩多少葱了!小人就指着这葱回家呢。爷爷把葱拿了,小人可连回家的盘缠都凑不够了!”

罗铮眉头一皱。

果然,情况不对!

之前有人搜查马车时,老和可没有这么激动,问不敢有半点阻拦。

以老和的本事,又岂能拦得住一个神通者?

镇武三十六已套在大拇指上,“拟态复原可以启动”的声音随时提醒着自己。罗铮做了个深呼吸,使自己平稳下来,以应付一切变故。

“滚你娘的!”

那神通者终于不耐烦了,听声音像是猛地推了一推。

老和“啊呦”一声,“噗通”倒地,摔出去老远。

“刷——”

车帘被掀起来,一个神情桀骜的年轻男子手里对照着一张图纸,往那车里看。

“你,出来!”

他一指罗铮,说道。

罗铮暂时听话,起身钻出车去,老老实实站在那里。他已经瞥见了神通者手里拿着的画。

那画画得简陋,只有模糊的模样和特征,上面还画了层层水纹,显然是有人根据洪峰和自己对招时,洪峰所看到的情形画出来的。

画里特征,倒是勉强能看到和罗铮相像,但以此来指认罗铮就是画里人,就有点勉强了。

不过根据洪峰的描述就能画成这个样子,也算很了不得了。

罗铮保持镇定,站在原地。

那神通者拿着肖像画比到罗铮旁边,左看看右看看,始终无法确认。

“你看像不像?”

老和踉踉跄跄站起来,神通者就把他拉过来问。

“有点……”

老和闪出两个字来,忽然收嘴摇头,“不像!不像!爷爷你看,画里这鼻子这么宽,眉毛这么稀,不像!不像!”

神通者瞥了老和一眼,又问商队其他几个人。老和忙给众人打眼色,神通者又轻飘飘瞥来一眼,老和这才闭嘴低头,不敢说话。

“不像!不像!”

众人都已然领悟,一个个道。

神通者又凝眉对比了半天,直接问起了罗铮:“你觉得像吗?”

罗铮道:“自然不像啊,大人。您看这鼻子,您看这眉毛……”

“算了算了。别跟我胡扯了!”

神通者终于懒得再听废话,把纸折起来往怀里一揣,道,“宁错杀不错过。我先把你砍了带回去,是不是总有个说法。”

罗铮道:“大人饶命!小子只是个凡人,大人找的是神通者吧?杀了小人没有用啊!”

老和连连点头,道:“是啊这位爷爷。我这兄弟只是个凡人,真真儿的!我可以作证!爷爷你砍他是白费力气!犯不着啊爷爷!”

神通者“嘿嘿”一笑,说:“有什么关系?反正一刀砍了,我带回去,就是一个脑袋。是不是神通者,谁能作证?交差领赏,何乐而不为呢?”

“爷爷不要!”

老和着急阻拦,却哪能拦得住一个神通者?

那神通者手起,跟着就是刀落。

“呲啦——”

神通者一刀下去,预想中的人首分离没有出现,倒砍出一片黑暗空间。

“怎么回事?!”

神通者惊叫一声,冷汗顿时冒了出来。

这黑暗的空间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但他听人描述过。尤其是今天,镇武司神通“引梦拘魂术”的梦境,他已经听人说起了不止一遍。

“不是说跑到外面的是个神通者叛徒,不是镇武司的、镇武司的人还在城里吗?这是怎么回事?!”

神通者颤声自语,如同一个惊弓之鸟,左右顾盼。

“谁跟你说镇武司镇武人要在当面才能使用引梦拘魂术的?千里拘魂,你当是说笑的?”

罗铮远远站在黑暗中,没有现身。

神通者四顾无人,又怒又怕,手里抓了几抓,却抓不到自己的武器,冷汗止不住地冒:“你!!!!无耻小人,你在哪里?出来啊!别以为在劳什子引梦拘魂术里我就怕你!出来啊,堂堂正正与我一战!”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黑暗里远远的一个字:

“切!”

与此同时,现实中官道上的马车前,被囚禁了神魂的神通者突然之间失去了神通,那把砍向罗铮的刀也悬在半空,被罗铮抬手抓住了握刀的手腕。

神通者只剩凡身,惊慌失措,目光绕过罗铮、老和等人,四处去看,妄图从不起眼处找到什么人的踪影。

罗铮手一扭,把神通者手腕一别,神通者顿时手上无力,把刀松开。

那刀“咣当”落在地上,而神通者也在刀落地的一瞬间,被罗铮一个背摔放倒在地上。

“这家伙是假冒的,没神通假装神通者,拦路劫财!大家并肩子上,打死他!”

罗铮叫唤一句,醋钵大的拳头就落在了神通者脸上。

“咚!”

神通者被打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还犟嘴怒吼:“你们敢!我是神通者!”

“那你神通呢?”

罗铮又一拳头招呼上去,神通者被捶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老和一见神通者果然如罗铮所说,被捶了两拳了还用不出神通,顿时大怒,叫道:“你奶奶的!神通者欺负咱们也就罢了,大家都是凡人,自己人你还欺负自己人!敢谋爷爷的葱!爷爷打死你!”

罗铮一见老和扑过来,连忙起身闪开。老和一屁股坐在神通者身上,挥舞拳头就打。看那架势,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

第三十六章 凡人意义

老和一上手,商队其他人也跟着一哄而上。神通者惨被群殴,一辈子都想不到自己会遭遇到这样的事情。

“入你爷爷的!”

“敢吓唬我们!”

“我们就剩这一点葱了,你也来惦记!”

“神通者不让咱们活了,你和咱们一样是凡人,也不让咱们活?”

“干死你!”

众人对神通者拳打脚踢,根本不管他死活。尤其是老和,动手颇为卖力,恨不得把吃葱的力气都用出来。一路走来,又受惊吓又被抢劫,如今逮到个发泄的机会,眼前这个人还“冒充神通者”,众人可得把这段路上遭受的压迫都发泄出来。

罗铮被挤到最外围,甚至插不上手。

转眼之间,神通者已经奄奄一息。但老和等人还没有把心头压抑发泄完了,反而动手越来越狠。

罗铮没有阻拦的意思,默默地看着一场惨案在眼前发生。

而“引梦拘魂术”的黑暗梦境之中,神通者的神魂脸色惨白。他的神魂和身体本为一体,身体受创,神魂跟着就遭受重创。

在镇武司的法术下,神通者在现实里没有七窍流血,梦境之中反而在血流不止了。

“噗!!!!”

神通者的神魂凄惨喷血,双目圆瞠,怒吼道,“住手!放我出去!我要杀了他们!让他们住手!”

罗铮在黑暗里听见,只觉搞笑至极,问道:“死到临头,你为何还如此姿态?”

神通者的神魂“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冷笑道:“区区凡人,也妄图杀我?别开玩笑了!这等凡人,以下犯上,你们镇武司也要庇护?吃饱了撑的吧!”

“能有时间吃饱了撑的,岂不是人世间最美妙的事?”

罗铮一笑说道,“区区凡人,不只是以下犯上。你这神通者高高在上,没注意到自己就要被凡人打死了吗?”

那神通者的神魂一愣,转眼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来,脸色已然煞白。神魂虚体影影绰绰,随时有要消失的危险。

“干死他!”

“让你装神通者!让你装神通者!”

“让你抢葱!让你抢葱!”

神魂与身体本源一体。现实里的声音,神魂在黑暗梦境之中,也同样能够听到。但神通者神魂能接收到的声音,已变得模糊之极。这是他生命微弱,已将被人殴死的征兆。

神通者终于彻底慌乱了:“放我出去,司卫!我保证不得这些凡人一般见识。司卫!司卫!我可以入你麾下,终我一生,尽心尽力服侍于你。”

罗铮啐道:“呸!连凡人都打不过,我要你何用?”

神通者又气又急,哀求道:“司卫你不能这样!司卫你放我出去,那些凡人,岂是我对手?”

然而罗铮无动于衷。

意识里冰冷机械的声音在提示一分钟将至,罗铮也没时间和神通者戏耍了,在现实中从路边捡起块石头,挤开人群,照着神通者太阳穴当头砸下。

“咚!”

一声闷响。

现实里的神通者已无力发出声音。

“啊!!!!”

黑暗梦境里的神通者神魂嘶声惨叫,身影突然模糊至极。

罗铮从远处的黑暗中缓步走出,眼看着神通者的身影迅速消融,嘶声惨叫也又大变小,由强转弱,直至消失不见。

“拟态复原时间到。冷却时间,一小时。”

意识里冰冷机械的声音做出提示。罗铮一瞬间被拉出黑暗梦境,神通法力转瞬间从身上消失。

“呼哧!呼哧!”

他和商队众人都重重喘着粗气。看那地上的神通者,整张脸已血肉模糊,脖子歪向一边,整个人都没气了。

这群人真够狠的!

罗铮心里感叹。群殴也就罢了,一群人还死盯着人家的脑袋捶。再怎么是个神通者,也经不住这样摧残啊!

老和抬脚踹了踹神通者,试探了两下,才确认道:“死了……”

“呸!真不经打!”

“抢葱劫匪,死不足惜!”

“老和,咱们怎么办?”

常年在外贩葱,走南闯北,一众商贩也算是见惯了各种场面。眼下虽然有点刺激,但好歹不至于让众人吓得惊慌失措。老和是商贩头领,众商贩便问老和意见。

老和捡起扔在一边的葱,一瞪眼,道:“还能怎么办?把人埋了。再怎么是个劫匪,好歹也是个凡人,咱们不能让他曝尸荒野,喂了野狗。他对咱们不仁,咱们不能对他不义。”

“老和高义!”

“老和说得对!”

“是极!是极!咱们不能跟那些个神通者一样,不当人子!”

众人喧嚣着,在老和的指挥下,把马车赶出了官道,入了林去,各自分工,挖坑埋人。

罗铮目瞪口呆,没想到众人一场仁义,生生把一个神通者当成个凡人埋了。

不过这也正和了他的心思。就这么把一个神通者的尸体丢在大道上,必然会引起其他神通者注意。到时候沿路追查下来,说不得又要找上他们。

如今把这神通者埋起来,神通者们一时发现不了。等此间乱事过去,神通者们注意到有同伴失踪,他们早跑到天南海北了,也不怕神通者们再寻。

于是罗铮也上前帮忙,挖好了坑,等众人“嘿呦嘿呦”地齐声吆喝,把神通者的尸体扔进坑里,又把沾血带痕迹的土石杂草也铲进坑中,帮忙埋上。

干完了事,此间官道上便一片平整,看不出有什么打斗的痕迹。就算距离官道稍远一些,又一个新坟,人们也不会想到这坟会和神通者有关。

众人干完了活,又再坟前鞠了个躬,算给神通者一拜。死者为大,罗铮也跟着鞠了个躬。

“兄弟,别怪我们。我们被神通者招呼了那么多次,连一身身家性命,都被给夺去了。如今剩一半葱,勉强够赚个盘缠,你还来夺,是不给我们活路啊。”

老和黯然叹息,把手里攥着的那根葱插在坟茔前面,说道,“说来你装神通者装得那么像,也是个本事。我刚刚都没看出来。要不是你最后砍人露了马脚,我们怕是真要丢下半车葱逃跑了。这根葱就留给你,也算我敬你假冒神通者的本领吧。”

罗铮神色怪异。人死了却赚了根葱。那神通者泉下有知,心里不知道会不会好受一点。

第三十七章 火焰

商队归位,孤零零的马车“吱吖”向前,老和在耳边感慨着“哎呀呀,可不敢再吃葱了,再吃可没得卖了”,给这一场荒唐的遭遇画上句号。

罗铮掀起帘来回头看了一眼,远方的坟包隐约可见,那根孤独的葱迎风摇曳,不肯倒下,仿佛象征着那被群殴致死的神通者最后的倔强。

“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波,有当年王疯子和曾老儿几分风采?”

罗铮心里不觉间生起这样的奇怪念头。

曾老儿曾经说当年他和主公配合,一个使用“引梦拘魂术”限制人的神通,一个打人,与今日他和老和一众的配合,估计差不了多少吧?

由此一想,又想到陵州城内。

看那图画,自己离去,想来是吸引了一波关照的。而且从那神通者的口中,就可得知,自己想必只被洪峰当成了普通的、投靠了镇武司的神通者,而没有被当成镇武司司卫。

怪不得城外动静会这么小。

而城外动作小了,城内压力必然就大。如今曾老儿和王川,也不知道如何了?

车马辚辚,前路艰险,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到达长安,获得完整镇武扳指,曾老儿和王川有没有希望破解到李潇身死留下的诸多谜团。

还有,自己有没有希望知晓,李潇究竟为何要挑选中自己,还以他之死,来布下这么一个不确定的局,让自己来继承镇武三十六的神通?

罗铮摸了摸怀里,那记载镇武三十六神通的帛书还在那里,上面的内容,他已经记得滚瓜烂熟。

马车到了江淮郡边界,天色暗了下来。一路上老和抓耳挠腮,左思右想,老想不通那人怎么就画了个像,跟罗铮那么像。

罗铮笑道:“说不准人家为找茬子,又好学神通者,装模作样,专门画了我,好来打劫呢。”

老和不屑地嗤笑一声,说:“商队好几个人,凭什么画你啊?”

罗铮道:“我长得好看啊。”

“切!臭不要脸!”

老和不屑地瞥罗铮一眼,道:“你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近!你看看那画,模糊成那个样子,就说是像我也有人信。还你长得好看,画得像你。我要瘦下来,也差不到哪去!”

罗铮笑道:“谁让老哥你没瘦呢?”

老和:“……”

商队在一处客栈停下打尖,罗铮找着机会,独自去把帛书烧点。

这帛书并不是从初代镇武三十六传下来的古本,上面的字迹,全部出自于李潇。显然是李潇特地为自己准备的。

虽然他也很想把这帛书留下来,当做留念,但这帛书毕竟是隐秘之物,他往长安去,路途也不太平。万一帛书遗失,可就糟糕至极了。

帛书烧毁后变成黑硬的焦质,浓烈的烧焦味扑鼻而来。罗铮目光幽幽,穿过了火焰。那“噗噗”跳动的火光,竟然让他感觉到一种极其怪异的亲近和温暖。

不是单纯的驱走寒冷的温暖——清淮江北边未出南方,还是暖意洋洋的天气。这种温暖,是发自骨子里的,仿佛在拟态复原的那一刻,由神通而发的亲切寒意,由内而外地生成。

这是什么,我又要获得什么新金手指吗?掌握新神通?

罗铮屏息凝神,细细感知这种感觉。不管这种可能性是不是微乎其微,他都要抓紧机会。在这纷乱要命的世界中生存,不知道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简直就是犯罪。

火苗不住地跳动,火光照耀黑暗,罗铮从那火焰里面,好像看到了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奇怪而无序,仿佛一个难以存续生命的恐怖之地。

但罗铮却能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的生机对那个世界的向往。

恍惚间有一个模糊的影子,越过了迸射火花的焰火,在遥远的彼岸呼唤罗铮。罗铮的意识不知不觉被拉扯出来,好像要投入那无序恐怖的世界。

“呼——”

罗铮连忙把目光从火焰上拉回来。

那种感觉,恍惚间让他想起了被“引梦拘魂术”拉进梦境之中的龙大小姐、洪轩或者之前的神通者。他们被拉入黑暗梦境,是不是和刚刚自己一样的感觉呢?

他感觉到了那火焰里的善意,仿佛从神通里迸发出来的能量,似乎能够给他带来颇多的助力。

但他心中还是保持了一点警惕。

这和他之前得到的金手指,太不一样了。

意识里冰冷机械的声音突然而然就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诡异现象。但眼前这团火焰,却从头到尾都充满了诡异。

他对于一切可以增长实力的力量都急切需求,但同样也要小心警惕。

此生小命只有一次,来世是否还有穿越,他可不知道。

次日一早,商队继续上路。大秦的官道自始皇帝伊始修建,经二世、三世三朝,已然遍布全国,四通八达。过清淮郡以北,沿清淮江北支通天河而上,便进入了河州郡。

这时四处搜寻的神通者便少了下来。商队走有半天,从一个三岔口转道向东,要往河州郡首府天河城去。而罗铮欲往长安,就需要继续沿河而上,向西北方向,过通天桥,入咸阳郡,再到长安城。

马车在三岔口处停下,罗铮下了马车,老和也跟着下来相送,依依惜别。

“我说兄弟,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了吗?那家条件着实不错,富贵之家,神通者之后,家主还是个大美人。你这剑眉星目,身材挺拔,换身衣服,也是个俊小伙。说不准就被人看中,入赘了去,岂不是一辈子吃喝不愁?”

老和到了现在,还不肯放弃劝说罗铮去顶替他那失散的人手,给别人当仆人。种种好处,越说越是夸张。此前路上,罗铮拒绝了他,他还一路不快,只嫌罗铮先答应了,后又反悔。

罗铮摆手道:“实在对不住,老哥。我在长安城里有亲戚,我先过去投奔他。到时候若无别的生计,再来求你。”

老和叹道:“也罢,也罢,人各有志。如今时事多变,那什么镇武司衙门又要重建,清淮郡都有镇武司司卫现身,搅得天翻地覆。长安城里只怕更是乱得紧,你自己小心吧。”

罗铮感激道:“多谢老哥关心。我会小心的。”

老和拍拍罗铮的肩膀,道:“本来你我投缘,我该送你些葱的。可是这趟生意遭遇的祸事太多,我家葱着实不够了。就不给你拿了。后会有期。”

说罢了话,便转身上车,指挥车队往天河城方向去。

罗铮默默注视商队车马走远,独自转身,继续北上。

陵州城的纷乱热闹犹在身后,此行向前,却已孑然一身。

第三十八章 风云动

通天河虽是清淮江北支,但也是浩瀚大河,河道极宽,到河州郡腹地,才逐渐狭窄起来。河州郡人在此处建起通天桥,至今已有千年历史。

传说千年之前,还是商周古神之国。通天河河流湍急无情,常常卷走人命。有祭司以上万奴隶之身告天,才建成此桥,镇住大河。

从此通天河东西互通,河水也逐渐平缓下来。而那通天桥,据传因它背负冤魂极多,夜里无人敢过。因此在桥东西两岸,都有客栈一座,唤作镇魂客栈。

因为这种情况,人们通常选择在离通天桥远一些的地方打尖,或者赶白天过桥。通天桥两岸哪怕建有客栈,打尖的旅人也一直不多。

今夜同样如此。

通天桥东岸镇魂客栈轻掩着门,门内昏黄的灯光从缝隙里射出来,落在通天河中,依稀还能看见大河波浪泄着粼光。

一个人影推开了门进去。一瞬间灯光倾斜而出,勾勒出中间被巨大披风笼罩的人影。

“倒一碗热茶来。”

那人抖抖斗篷,关上门道。

柜台后面空荡荡的,账本、算盘挂在一边,都像是许久未动的样子。如若不是有人说话,都不知道后面藏着有人。

“热茶没有,冷水自己去桥底下舀!整天大半夜跑来,整天大半夜跑来,老娘我来镇魂客栈是躲清闲的,不是来熬夜伺候人的!”

那进门者摘掉斗篷,放在凳子上。桌子上还有油污没有清理干净,他看了半天,着实不忍心把斗篷放上去。

“成家主真是瞎了眼了才把客栈交给你来打理。你也不看看如今形势,若不是我整日整夜的奔波,镇武司的早就来把你一刀宰了。”

柜台后面道:“放屁!老娘这么人畜无害,镇武司才不管我。镇武司若来,我就把人家恭恭敬敬送过桥,说不准人家还得给我三瓜俩枣的,充作带路钱呢。你们干什么,与我无关,别往我身上扯!”

进门者放下了斗篷,自去水缸边上取瓢,要取水去喝:“呸!死婆子!若不是你背后有成家撑着,就你这吃里扒外的,我必把你宰了!奶奶的,水呢?连一口都没给我剩下?”

“和你说了去桥底下舀!”

“你他娘的想让我死吗?!”

“吱吖——”

客栈的门忽然被推开,打断了争吵。

“正好你在外面,你替我招呼。”

柜台后面的女人说道。

柜台外那人眯起眼睛,看向门口,却见一个年轻男子背着行囊站在门外,正警惕地观察门内。

“报上名来。”

柜台外那人道。

门外那人咧嘴一笑:“店家说笑,住店打尖还需要通报身份来历吗?”那模样倒是真像柜台后面那女人说得那样,人畜无害。

柜台外那人大步往门口走去,寒声威胁:“不止要知道身份来历,还要看看你带着什么东西。若让我发现不妙事物,少不得把你扔下桥去,喂那千年冤鬼。”

门外那人立刻退后一步,讨饶道:“店家饶命。这里不让住,我走就是。”

他不说还好,一说话,那门内人反而来劲儿了,“哼哼”冷笑,呲牙道:“正好与人争吵,心中不快。我不查你了,把你头拧下来,丢进桥下喂鬼,方能一解心中郁闷。有错杀没放过,反正左右不让你活着,便不怕错放了人。”

说话间一步向前踏出,倏忽就到了门外,大手一抓,就往门外那人天灵盖抓去。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眼前突然就失去了目标。

不只是失去了目标。他身周一切,尽数都失去了,入眼尽是一片漆黑,环顾四面八方,空无一物。

“镇武司?引梦拘魂术?”

那人神情警惕,却不慌张。到了这种地步,还有心情一逞口舌之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来啊,现身啊,让我试试镇武司的斤两。大名鼎鼎的镇武司,就是这种躲躲藏藏的苟且之辈吗?”

“是啊!没错啊!”

黑暗里有人回答。

声音出现的一瞬间,一道银光从不远处倏忽射来。

那银光仿佛拥有实质,冰寒迫人。那人更是眯起了眼睛,抬手在身前一掏。

冰寒银光直戳胸口而来,那手就掏到了胸前,掏住了银光。

“咻——”

那只手登时被银光刺穿。然后那手里飙射出的血却凝结不散,在手背后结成了胶状的网,将银光狠狠兜住。

“嗞嗞——”

停滞不去的银光转瞬消散,却将彻骨严寒留在那手上。那手的表面顿时凝结上一片洁白冰晶,僵硬无比,像是被千年寒冰冻死。

“好厉害的神通,我这手怕是要废了。”

那人赞叹道。他嘴上说着,却似一点也不觉担忧,反而好整以暇,往一个方向望去。

那个方向,正是刚刚射出银光的方向。

“你竟然能挡住?”

黑暗里的人说道。对手既然发现了他,他就不再躲藏,光明正大地暴露声音方向。

“废话,你以为我是谁?”

那人冷笑不止,倨傲道,“你这点本事,后天三境可过?初识,窥形,知全貌,你能到哪一境,凭什么就觉得会点镇武司神通,就能敌得过我?”

“你问我,我问谁去?”

黑暗里的人不依不饶,又是一记银光。摸不准对手实力,他不敢贸然近身。

然而他不近身,不代表对手也不想近身。那人被冰冻的手又是一掏,直接以被冻住的手去接寒彻银光。

“嗤——”

银光眨眼间就将那手连冰带皮乃至骨肉全部击碎。然而这些东西碎成粉末,却还有殷红血液凝结如胶,牢牢地将银光兜住。

那血简直不是血,而是某种邪恶诡异的生物!

那生物如有意识一般,被银光接二连三的攻击,终于动怒,一拉伸一反弹,牵着那人的身体向银光发射的方向而去。

那人一步踏出,可达一丈。转瞬之间,银光发射处的身影已入眼帘。

“原来还有点个头,我还以为你是个龌蹉侏儒。”

那人冷笑不已,眼中寒光四溢,“记住我的名字,血滴子罗正红。到了九泉之下,也好知道是谁杀了你这虚有其表的镇武人。”

第三十九章 镇魂处镇武

“噗嗤嗤——”

罗正红的手里喷发着粘稠如胶的血。那胶状的血中,孕育着新的骨肉皮,仿佛随时都会破蛹而出,形成新的一只手。

不过罗正红并没有给人看他长手表演的意思,说完了话,就把那胶状的血朝对面人影的天灵盖按去,一如他在黑暗梦境之外的镇魂客栈中所做的。

罗正红的心里满是倨傲和不屑,对眼前的事胜券在握。

他本以为在丞相辛圭刚刚被杀,镇武司重立的消息才刚刚发出去不久的时候,还不会遇到真正有武力的镇武司镇武人,顶多是会查出一些携带六十年前的残缺扳指去长安述职的镇武司残部,却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遇到一个拥有完整镇武扳指的人。

难道朝廷已经着急到了这种地步,这么快就把镇武人分派入各郡了吗?

只是不知道,眼前这个镇武人,是哪一郡镇武司司卫?

会不会就是河州郡呢?

更让罗正红感到意外的是,这个镇武人的实力,竟然这么低,连后天三境都没有突破,使他即便在那传说中的“引梦拘魂术”中,没有武器法宝,也能将之打败。

如此镇武人,如此镇武司,又有何惧?

罗正红大为兴奋。这样一来,自己就算六十年后打败镇武人的第一人了,哪怕在镇武司伊始的历史中,也是屈指可数的人物。

这愚蠢弱小的镇武人,好大一颗人头,真是上天送来的豪礼啊!

胶状殷红的血一瞬间到了镇武人身前。罗正红有信心那镇武人根本反应不过来。经过刚才的两下对决,他心里已经有了谱,这个镇武人,根本连他半招都接不住!

他舔了舔嘴唇,心里有一点小兴奋。

捉拿、或者杀掉一个镇武司司卫,说不准还能拿到一点别的什么福利,这可是历史性的战绩啊!

听说清淮郡那边的陵州城龙家,召集了江淮一带所有的神通者,要把六十年前抢到手的镇武扳指残戒沉江封印,给朝廷和镇武司好看,风头一时无两,都传遍整个大秦了。

自己这回如果能抢到一枚完整的镇武扳指,召集河州郡一带所有神通者,把镇武扳指沉入这浩浩通天大河,名声风头,不信能比他江淮龙家差了。

罗正红越想越兴奋。胶状的血已经将镇武人整个都缠绕了起来。

那镇武人起初还想后撤反抗,但以其后天之境的微弱神通,如何能够反抗得了他?胶状血液涌去,如同五根伸长成绸带的手指,立马就把镇武人缠绕得死死的。

“你是镇武多少,分管哪一郡?神通是什么?与我说来,我让你死得好过点。”

罗正红感觉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这是激动的颤抖。

名扬万里的成功未来近在眼前,他如何能够不激动?

不!不只是要名扬万里,他还想要更多!

罗正红忽然想到什么,问:“引梦拘魂术秘诀是什么?镇武司神通除了引梦拘魂术以外,还有什么?比如你刚刚说的那个,快快说来。你若说得让我满意,我给你一个痛快。”

然而那镇武人死到临头,还不知畏惧,竟然好整以暇地笑了起来:“我教给你,你也不能用啊。”

罗正红皱了皱眉,问:“此话何解?”

那镇武人道:“想练镇武司神通,你必须先散去其他神通。你做的到吗?”

罗正红勃然大怒,操纵胶状血液将镇武人缠得死绷绷的,整个人都憋成了紫红色。

罗正红沉声怒吼:“你管我做不做得到,你先说来!”

“哼——”

那镇武人发出一声闷哼,显然被紧绷的胶状血液勒得不轻。

但镇武人犹自嘴硬,竟然嘴角勾出讥嘲的冷笑,盯着罗正红说:“你知道什么是反派死于话多吗?”

“什么?”

罗正红怒火中烧,却一时没有听懂,下意识地问道。

然而他话才说完,就忽然感觉神魂一晃,竟然一股强烈的晕眩和剧痛陡然袭来。

这强烈至极的晕眩和剧痛迫得他不由自主地放开了镇武人。那镇武人挣脱出胶状血液形成的手指,“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气,退出老远。

到这时候,他才猛然意识到,镇武司引梦拘魂术中的黑暗梦境之中,并不是唯一的战场!

“你当我是傻子吗,和你比境界?”

镇魂客栈之中,昏黄的灯火把镇武人一半的脸照亮,另一半的脸却沉入黑暗之中,让镇武人看起来阴沉至极。

罗正红只感觉肋骨剧痛,仿佛断裂了一般。

镇武司神通之下,罗正红神魂和肉身分离,各有意识。刚刚意识里的神魂忽略,现在却也注意到了,电光石火之间,他竟然在现实里被镇武人一拳捣断了肋骨!

“卑鄙小——呃——”

他气得怒斥,但话还没有说完,就猛觉天旋地转,整个人都被镇武人甩飞起来,到了嘴边的话,也被迫退回嗓子眼里去,憋得一声闷哼。

“咚!”

罗正红整个后背都撞在地上,只感觉后背前所未有的痛。胸前断裂的肋骨也似乎刺回了身体里面,内脏一阵剧痛。

“我杀了你!”

黑暗梦境之中,罗正红怒得发疯,也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他能够好整以暇地跟镇武人逼问身份来历和镇武司神通的时候。生死一瞬,必须立刻去下杀手!

那该死的镇武人已经退出去老远。罗正红强忍着肉身受创造成的神魂不稳,向镇武人追去。

他心中万分急迫,不得不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催动神通。

因为在镇魂客栈里,他已经命悬一线。

他被摔倒在地上,全身骨头都仿佛散了架一般,难以起身。而那镇武人劈手夺掉了他手里的水瓢,重重地朝他脑袋砸来。

“砰!”

水瓢碎成八块,他的脑袋血肉模糊。黑暗梦境里即将追上镇武人的神魂也不由一晃顿住,让镇武人又跑远了些。

“记住我的名字,镇武三十六罗铮,到了九泉之下,也好知道是谁杀了你!”

镇武人说话的同时,手上依旧没停。一块残破的水瓢还在他手中,正好一断又尖又长。

“噗——”

残破水瓢戳入罗正红的脑中。

镇魂客栈的柜台后面,一个艳美女子慌张冒出头来,惊骇至极地看着她客栈里的一片狼藉。

第四十章 通天桥

“镇武三十六佩戴中,拟态复原已结束。冷却时间五十九分五十五秒。”

“呼哧——呼哧——”

罗铮大口大口地喘气,惊魂未定。

在他最后把残破水瓢插入罗正红头颅以前,镇武三十六的拟态复原就到时间了。

幸好引梦拘魂术的黑暗梦境陡然消失,罗正红的神魂突兀地回归本体,本体又遭受重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让他得以把水瓢破后的尖角插下去。不然的话,他就要完蛋了。

“呼哧……呼哧……”

罗铮又重重地喘了几口气,以防万一,他又从地上捡起一块水瓢碎片,插入罗正红的脖颈。

这下罗正红总算彻底死绝了。那身体里流出来的,也不再是胶状强忍好像张网的血。

“啪——哗啦啦啦——”

柜台上一阵响动。有人碰到了旁边挂着的算盘,那算盘落在柜台上,“哗啦啦”地响。

罗铮惊了一跳,却极力保持表面上的镇定,转头看向柜台方向。

一个女人歪歪斜斜站在柜台后面,背靠着酒架,酒架上的酒罐被她撞得摇摇晃晃,发出“咚咚”的闷响。

那女人虽然容貌艳丽,却不修边幅,头发凌乱,看起来慵懒至极。她看见罗铮看过来,慌忙把算盘挂起,赔笑道:“客官喝热水吗?”

“不用,谢谢。”

罗铮很有礼貌地回答道。

他心里还保持警惕。能在这种荒郊野岭的地方开客栈,估计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那客官可需要帮忙把尸体抛到通天桥下?”

那女人又小心翼翼地问。

看看,看看,就知道在能在这里开客栈的,一定不是普通人!

普通人怎么会说这种话?还帮忙处理尸体!这老板娘或者女伙计话说得这么淡定,这种事一定经常干!

而且罗正红在这客栈里,罗铮就不信这女人不知道她是神通者。胆敢处理一个神通者尸体,这女人到底是什么人?

罗铮仔细看那女人,却蓦然注意到那女人在盯着自己的手。

自己的手上,还戴着镇武三十六扳指!

那女人是在盯着自己大拇指上套着的镇武扳指!

她是神通者?!

罗铮结合心里的一系列想法,感觉这种可能性极大。

拟态复原还有五十多分钟才能冷却完毕,在拟态复原冷却完毕以前,自己只是个普通人,面对一个神通者,简直与送死无异。

罗铮努力使自己保持镇定。就算不能使用神通,也一定要装作若无其事、稳操胜券的样子。这种情况下出现一点差错,说不得就要被神通者杀掉。

他必须坚持一小时。一小时后,如果他还安全,再看用不用把这女人杀掉。

“你……”

罗铮开口说话,语气古井无波。

然而他才说出一个字,就被那女子打断。

那女子忽然跳出柜台,在罗铮跟前单膝跪地,埋首道:“久闻镇武司威名,司卫神武,竟然能将血滴子罗正红斩杀,果然了得。小女子敬仰不已,甘愿归于司卫帐下,任凭驱使!”

????!!!!

罗铮碎了一地眼镜,紧跟着才反应过来,这女人是被吓到了……

她应该是刚刚才从柜台后面冒泡,一冒泡就看到了自己杀掉罗正红。

而血滴子罗正红,似乎也是神通高强、有些名头的人物,而自己把罗正红斩杀,又戴有对神通者来说凶名在外的镇武司镇武扳指,所以心中惊惧,害怕自己杀性起来,连带把她一起捎带了。

自己哪还有杀人的力气啊!

罗铮心念电转,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大刺刺在桌前长凳上坐下,问:“你是何人?”

那女人道:“小女子洞真宗弟子,河州成家门客,病洞玄孙二娘。”

“孙二娘……”

罗铮面色古怪,想说你不如改绰号叫母夜叉。

“怎么,司卫听说过我吗?”

孙二娘问。她神情惊恐,仿佛是在害怕罗铮把她列在了镇武司待斩名录上。

罗铮道:“没有,只是这名字耳熟,像我以前听过故事里的角色。”

“是么?”

孙二娘这才大大松了口气,还有心情讨好问,“不知道司卫听说的是什么故事?改日我也去听听,看看是什么样的好故事,竟然能在司卫心中留下好印象。”

罗铮道:“是一群水贼土匪的故事。那里面有个孙二娘,荒郊野地开了个酒店,供人打尖吃饭。会把客人宰了,做人肉包子。”

孙二娘顿时一慌,“噗通”一下双膝跪地:“司卫明鉴,小女子在这里看守客栈,全是成家的产业。小女子开客栈都整日偷懒,哪有心情杀人做包子?司卫明鉴,小女子绝对没有杀害过凡人!”

罗铮目瞪口呆。他好像突然之间就成了说话暗藏机锋的上位者大佬了。他缓了缓心情,说道:“好了别说了,我信你就是。快去把这家伙的尸体处理了。”

孙二娘这才放松下来,恭敬道:“多谢司卫信任。我这就去!”从地上扛起罗正红尸体就往外走去。

罗铮随后跟上。哪怕孙二娘表现得再顺从,他也还是保持着警惕。此行往长安,任何一个细节都有可能影响到自己的安全。任何一点,他都要小心对待。

通天桥是座石桥。传自商周古神时期的大桥上还刻着古朴神秘、已经无人知道含义的象形文字。哪怕桥梁、桥面已经饱受风雨摧残,被打磨的边缘圆滑,浑身坑坑洼洼,那象形文字依旧清晰无比,像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保护着。

罗铮站在桥头,忽然心生恐惧。那桥仿佛有某种魔力,让他不敢踏足其上。

孙二娘也在桥头站定,说道:“此桥以周时古法修建而成,是商周第一桥。因为古法古怪,自此桥建成,晚上向来不敢让人上桥。但有上桥者,必被桥上古法拉入桥下通天河。司卫,不敢往前走了。”

“嗯。”

罗铮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孙二娘把罗正红的尸体往前一抛,抛到通天桥上。果然如孙二娘所说,罗正红的身体一接触到桥面,就如同落入了一个漩涡,猛然飞速旋转,从桥面上陷下去。

那场面一眼看去,就像是通天桥突然间张开了大口,将罗正红吞噬。

“噗通。”

桥底下响起什么落水的声音。

桥面上恢复平静。那古朴的桥,还是风烛残年的古拙大桥,从来未动。

第四十一章 随从

回到了客栈之中,罗铮对那滔滔大河上的古拙大桥,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来到这个世界上以后,他遇过危险,见过神通,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时候不只一次两次,但心悸害怕的感觉,强烈到这种地步的时候,却只有一两次。

一次是这次,另一次,就是看到曾老儿和洪峰眼中的红光的时候。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魔力?

罗铮才入神通世界,哪里能想的明白?

他甩了甩头,把心中疑虑驱逐出了脑海,又看孙二娘,发愁起来。

这个客栈老板娘表面上臣服于自己,实际又如何呢?

自己此行上长安,如果能有一个人相助,自然是好。但如果这个人发现自己外强中干,神通只能使用一分钟,会怎么样?

或者自己到了明早离开,把她留下,又会怎么样?

他就不信因为害怕自己而屈服的人会在自己离开后还为自己保守行踪。

还是在拟态复原冷却完毕以后,把她杀了吧。

罗铮心里如是想。

他刚刚生出这样的想法,孙二娘突然就又在自己面前跪倒:“司卫,属下真心实意归顺司卫,求司卫莫动杀机。”

不知不觉间,孙二娘已经把自我称呼换成了“属下”,仿佛是在刻意强调她自己的臣服之意。

罗铮眉头一皱:“你知道我的想法?”

孙二娘道:“司卫明鉴,属下又不是神人,岂能探知人心?只是属下洞真宗神通,与洞玄宗同出一脉,强于感知气机。司卫对属下几次生出杀机,属下都能感知得到。”

感知气机?

这倒是个好能力。

若有这样的神通,周遭能不能有埋伏,谁会对自己不怀好意,自己全都知道,倒是能活得坦然了。

可惜,此生钻进了镇武司,没有资格学习洞玄洞真的神通了。

孙二娘道:“属下愿将神魂依附于司卫,甘为奴仆。从今以后,再不能背叛司卫。只求司卫莫要杀我。”

罗铮疑问道:“你如何保证?”

孙二娘道:“司卫有所不知。我洞真宗祖师出自于三宗四门的洞玄宗。洞玄宗神通将讲究阴阳合和,惠及命侣。阴阳生,从属现,洞玄宗弟子所找的命侣,也是从属。我宗门祖师不愿以从属之人为毕生伴侣,改进神通,可跳过命侣结发之法,以神魂依附的手段,慑服奴仆。正如洞玄宗命侣从属一生不换,我洞真宗神通之下,神魂依附于人,便是人一生的奴仆,再无反悔余地。”

“是么?”

罗铮身在漩涡,说什么都不敢全信,“我如何信你?”

孙二娘道:“司卫一试便知。”说时闭目垂首,静默不语。

罗铮就只见孙二娘对着自己单膝跪地,浑身上下泛起红光。

那红色的光晕如同漆黑夜色中的幽幽烛火。客栈里的昏黄灯火,在这红色烛火之前如此微弱,被远远驱赶开去。

罗铮忽然从那红色光晕中,闻到了神魂的气息。

这气息如此熟悉。他在使用“引梦拘魂术”时,把神通者的神魂拉入黑暗梦境之中,就会闻到这种熟悉的气息。

孙二娘垂首不看罗铮,却恭敬道:“请司卫抚我顶,收我神魂。”

罗铮暗自里咬咬牙,伸手盖在孙二娘的头顶上。

在他的手掌接触到孙二娘乱糟糟的头发那一瞬间,红色的光晕蓦地在孙二娘头顶浓缩成一团,导入罗铮的手掌中。

罗铮立时感觉手上暖洋洋一片,他心里紧跟着就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面前这个女人,洞真宗病洞玄孙二娘的神魂,已在他的掌控之中。

最重要的是,他似乎已经掌握了孙二娘的生死。

只要他把孙二娘导入他意识里的一点碎片抹杀,孙二娘就将跟着身死。

到这时候,他才稍微有些相信了。看来确实是面前这个女人强烈的求生欲望作祟,让她甘愿放下尊严,成为自己的奴仆。

洞玄洞真感应气机的能力,看来还是有些缺陷。如果孙二娘不仅仅能够感应杀机,还能感知到自己的神通法力状态,只怕自己已经完蛋了。

幸好……幸好……

罗铮暗暗出了口气。

“发现臣服者神魂,可收服为随从。是否收服?”

意识里突然响起冰冷机械的声音。

罗铮微微一怔,这还是他第一次这声音说起和镇武三十六无关的信息。

“是。”

罗铮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

一瞬间,罗铮只感觉自己对孙二娘神魂的掌控又近了一步。面前跪拜臣服的神通者,完完全全受到了他的掌控。

他甚至对孙二娘的身体和神魂状态,都已能一目了然。

“已收服随从,孙二娘。神魂评价:锈迹斑斑。肉身评价:年久失修。”

????!!!!

这是什么鬼?

罗铮神色怪异地看着孙二娘。面前这个女人虽然不修边幅,但好歹也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妖娆艳美。怎么到了那冰冷机械的声音口中,就变成了锈迹斑斑和年久失修了?!

“司卫,可收取了?”

孙二娘总算抬起头来,问罗铮道。

罗铮忽然感觉孙二娘落在他眼里,竟然顺眼亲切了一些。

这就是收其神魂后的效果吗?

“嗯。”

罗铮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孙二娘伏下身去,叫道:“主公。”

主公?

罗铮咂了咂嘴,忽然想到曾经曾老儿对王钊和李潇的称呼,以及那抠门老儿对着王川时叫自己的那一两句敷衍至极的主公。

到了这时候,他才感觉到了,这个称呼的份量,和“属下”一词的区别,是有多么的大。

这一声“主公”,以后这个妖娆艳美却懒散怕死的女人,就将是自己的门客,毕生供自己驱使了。

如果有一天,孙二娘知道了自己其实是个一分钟的神通者,一分钟之后,就只是虚有其表,会不会感到后悔呢?

“好了,起来吧。说好的热水呢?”

罗铮把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海中排除出去,笑说道。

孙二娘终于大大地松了口气,说道:“我这就去。”转头去开热水。

客栈外通天桥下的大河水滔滔不绝,客栈里昏黄的烛火经夜不灭。

一夜已过,通天桥上终于有旅人走过。

第四十二章 行路难

罗铮第二天一早就出发了。

这一夜他没有怎么睡觉,而是向孙二娘详秉烛夜谈。

孙二娘难得勤快,拌了两碟小菜,温了一壶浊酒,热了一个馒头,端上来摆在桌上,请罗铮道:“主公请。这本是杂役的活计。可惜通天桥非比寻常,普通人家,入夜常驻留在此,恐怕身体遭恙,所以只好由我来做了。我手艺不精,还请主公担待。”

“一起吃。”

罗铮请孙二娘坐下,斟酒来喝。那酒液体透绿,表面还浮有酒渣,看起来与玄门“仙子喜”和长安“酬云酿”大不一样。

他久在倚翠楼,还没有喝过寻常浊酒。酒渣未滤去的绿蚁确实不如加工精细甚至还有神通佐之的“仙子喜”、“酬云酿”好喝,但好歹温热解寒。

出了江淮郡后,一路往北,天气的转寒肉眼可见。罗铮已经添了一身外衣,到了通天桥外,还是止不住的寒冷。

孙二娘依言坐下,给罗铮斟酒。她手艺如她自己所说,确实不怎么样,但好歹还算能吃。罗铮也不挑食,吃得飞快,边问:“河州、咸阳二郡,形势如何?”

收服神魂之后,罗铮和孙二娘已如心有灵犀一般。不用他说得多清楚,孙二娘就能明白他在问什么。

孙二娘道:“主公,如今朝廷内外,多有神通者势力。圣人重建镇武司,决心已定,不容置疑。但无论哪一方的神通者,都不希望镇武司立起来。如今大秦九州三十六郡,都在严防死守,防止镇武司传人携扳指入长安。越往长安方向,只会越严。通天桥一过,只怕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遍地都是神通者了。”

“是么?”

罗铮皱了皱眉,原本以为江淮郡就是最难的了,却没想到,出江淮入河州,竟然还是如此艰难。到了咸阳,逼近长安,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是的。”

孙二娘点了点头,道,“如今河州郡内,多以兽灵门和洞玄宗布守四野,依靠灵兽嗅觉、洞真宗洞察之能,严防死守。过河州入咸阳,就多是各方散人,以及八荒宗、洞玄宗的人了。八荒宗掌控军队,洞玄宗以为斥候,咸阳之内军马、神通调度,只怕厉害得紧。主公哪怕神通了得,也当小心着点。”

罗铮点点头,没有说话。他飞快地就着菜把馒头啃个干净,又喝了两杯酒。

事已至此,他已无退路,只能奋勇向前,突入长安了。

桌上饭菜一扫而空,他才问道:“那朝廷和长安镇武司呢,就没有什么反应吗?”

孙二娘摇摇头,道:“朝廷势弱,本来辛丞相在时,有些作为。现在辛丞相一死,就完全没有声音了。至于镇武司……来往客人,都对那衙门讳莫如深,我也探不出什么有用消息来。只听说如今镇武司统领与辛圭同姓,在长安内外,颇为强势。只是衙门新立,人手稀缺,他再强势,力量只怕也无法离开长安太远。”

罗铮点了点头。

还有点消息就好。有点消息,起码证明自己前往长安,还是条出路。不然的话,自己拼了命跑去长安,镇武司还是个毫无生机的衙门,那自己可就完蛋了。

孙二娘又道:“主公,不知你是否着急离开?”

“怎么?”

罗铮问。

孙二娘道:“我原本身属成家,在此镇守镇魂客栈。如果我无故离开,只怕成家会派出大量人手追拿。为稳妥起见,还请主公在此多做停留,等我做好交接,再随主公离去。”

罗铮点了点头,道:“那你之后到长安找我。”

孙二娘虽然已臣服于自己,但到底会不会搞点小动作,罗铮还是把不准。

而且这通天桥是河州郡的交通要道,自己在这镇魂客栈里,又杀了一个先天境界的神通者,停留在此,不知会吸引多少目光。还是提前上路得好。

白天的通天桥,相比黑夜里深沉古拙神秘恐怖的大桥,又是另一番景象。

桥下通天河的波涛仿佛随时都可能泛起浩浩荡荡的大潮。这座横在大河之上的通天大桥,如同镇河的神祗,让通天河酝酿的潮势永远无法起来。

天边的红日初起,当晨光照彻通天桥。孙二娘道:“主公,可以过桥了。”

罗铮就见对面客栈里有货郎出来,肩扛扁担,过了桥来。那校并没有如昨夜一般,突然形成漆黑漩涡,将人吞没。

“客早。上好的物件,可购可换,客可要看看?”

那货郎过了桥来,就笑嘻嘻地跟罗铮和孙二娘贩起了货。

罗铮一眼扫到了货郎货框里的一柄短剑,拔出来问:“这个怎么卖?”

他独身一身,全靠一身技击的技艺和拟态复原的镇武三十六、寒澈剑来支撑,没有防身的武器。这乡间货郎卖的剑,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好歹能用。

如果有一把剑在手,再碰上血滴子罗正红这样的对手,就不需要费劲地去抢瓢砸人了,有剑在手,也好抢在一分钟之内将人斩杀。

“主公还需要寻常武器?”

孙二娘看罗铮握剑打量不止,奇道。

罗铮随口道:“到了我手中就不寻常了。”

这乡野货郎卖的小破剑,竟然还是开了刃的,不寻常!不寻常!

孙二娘拍马屁道:“传闻化境强者,拈花摘叶皆可化为神通。主公不愧是主公,竟然到达了这样的境界。”

罗铮脸不红心不跳,又问货郎价钱。

货郎也听不懂罗铮和孙二娘的对话,笑呵呵地回答道:“客真是好眼力!这剑据说还是传说中公冶庄铸造的法宝,只是打造残缺,不能融入神通法力。虽比不得其他刀剑锋利,但好歹也是公冶庄所出。客与此剑有缘,我就只收二十钱好了。”

“二十钱?!你抢劫呢!”

罗铮翻了个白眼。

寻常刀剑也就不过五钱,这剑锋利不过寻常刀剑,对神通者来说,又不能融入法力,毫无用处,空占公冶庄出品的名头,却是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这剑一看就是没人买的货色,这货郎竟然敢要二十钱,是想抢钱还是没见过钱?

罗铮忽然想这会儿怎么没有神通者来,把这愚蠢的凡人一刀砍了了?

第四十三章 河州郡

“你这厮是想讹钱么?他日贩货晚了,你还想不想在通天桥边住了?”

孙二娘突然怒道,那模样简直就像是要把货郎拉回客栈里去剁了做成包子。

那货郎吓得腿一软,差点给孙二娘跪下毫无节操地求饶道:“原来是孙老板!小子有眼不识泰山亲奶奶,求奶奶饶命!”

差点忘了,自己还有个神通者门客!

罗铮突然觉得神通者十恶不赦的风评,还有点用处。

他看得有点目瞪口呆,怎么这世界的贩货郎,都喜欢认爷爷奶奶?贩葱的老和一遇神通者就叫爷爷,这货郎一见孙二娘就叫亲奶奶。怎么神通者的辈分就这么高吗?

孙二娘大急,一边瞥罗铮一边叫道:“你这厮再敢胡说!我什么时候要你命了?”生怕镇武司的司卫一怒,把她给正义处决了。

货郎哭丧道:“奶奶诶,您晚上不让人留宿镇魂客栈,这不就是要人命么?”

孙二娘这才松了口气,但还是小心留意罗铮脸色。

货郎又道:“奶奶您要是喜欢,这剑我就送您了。就当对您一直以来容我留宿客栈的敬意。我来回在这里住的也不算多,碍不着奶奶的眼。奶奶您千万别不让我住啊,夜里通天桥会死人的!”

罗铮掏出两枚钱币来,道:“我也不白要你剑。寻常刀剑,不过五钱,这剑不如刀剑锋利,顶多不过三钱。我给你一钱,如何?”

让你要二十钱!

货郎立刻道:“爷爷大仁大义!多谢爷爷!多谢爷爷!此剑送与爷爷了,小子不收钱!不收钱!”

怎么自己也跻身爷爷一族了?罗铮还有点不适应。

孙二娘仿佛从鬼门关前走了一圈,有些恍惚,缓了缓神,才道:“给你钱你就拿着。”

货郎吓得一个哆嗦,连忙接过钱,鞠躬道:“多谢爷爷!多谢爷爷!”丢下剑一溜烟跑了。

罗铮远远望着货郎逃离,心里感慨不已。仗势欺人的感觉真奇妙。

“主公,公冶庄就在咸阳郡镇武城,此行或也顺路。那公冶庄六十年来,与神通者向来不和,这或许是个机会。主公可以前往尝试,把公冶庄招为下属。”

货郎一走,孙二娘跟罗铮提议道。

罗铮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好了,我也该出发了。他日长安再会,我请你喝酬云酿。”

孙二娘如此提议,他也只能先行记下。没有掌握镇武三十六的完整扳指之前,他可不会随意冒险。将来若有机会,再往公冶庄去,看看情况好了。

孙二娘微微一怔,突然嫣然而笑:“那我就好好记着,静等主公款待了。”

罗铮看得一愣。

这自昨晚起,就一直顺从干脆,如同男子,到这时候,才表露出一丝女儿姿态来,浑身上下本就难掩妖娆艳美更是随着这一笑,淋漓尽致地散发出来,又带了一丝妩媚,让人受不住眼。

“好!后会有期!”

罗铮摆了摆手,大步迈开,上了桥去。

桥下大河滔滔作响,拍打探入河中的通天桥,仿佛迎送往来的旅人。罗铮踩着刻满古文的桥面而过,奇妙诡异的感觉一闪而逝。他想到了昨夜的尸体。血滴子罗正红,是否也会在桥下大河里欢送着他?

过了桥去,通天桥这边的客栈同样是镇魂客栈。一个女子背倚门框,双手环抱,立在门口。罗铮走过的时候,那女子突然睁开眼睛。

罗铮保持镇定,从女子面前走过。他已经听孙二娘说过,这女人乃是成家客卿、西岸镇魂客栈的看守、河州郡分界山弟子顾青,和孙二娘分守通天桥东西两岸。只要罗铮不进西岸镇魂客栈,这女子就不会管他任何事。

过了桥后,天气便和桥东完全不是一个模样。罗铮甚至看到了草木上浮着一层冻霜。南方不显的冬日情景在这里飞速地冒头,罗铮又添了一身衣物。

沿官道走有五里路,罗铮遇到了第一个神通者。

那神通者想必和死在陵州城向阳巷巴家密道里的神通者一样,是兽灵门人。他坐下是一匹四蹄生火、双目如炎的怪马,奔跑时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蹄下却半点响动也无。

罗铮沿着道边走,见那神通者纵马飞驰而过,根本没有要停下来将他盘查一番的意思。

“那是火焰驹,听说跑起来八匹马都追不上。跑得越快,脚下火焰越烈。近来马火焰驹在这一带跑来跑去,听说再找什么人。亏是冬天,要放到其他时节,怕是方圆百里的庄稼,都要被糟蹋了。”

旁边有行人见罗铮盯着那人那马不动,凑过来解释道。

“是么?这马就方圆百里的来回跑?”

罗铮奇问道。若是这样的话,孙二娘给他的消息集体就有些不太准确了。

那人点点头,压低声音道:“我听旁人说的,你可别乱传。有人在神通者家里当仆从,才听说了点信。如今全河州各地都是神通者,一人管着数十里百里,整日不休地跑来跑去,专门在找什么人呢。说是那什么人集结起来,就能把神通者杀死,了不得啊!”

罗铮“哦”了一声,说:“那敢情好。”

那人道:“可不是嘛!总算有人能制神通者了……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谁知道呢?你要去哪,咱俩顺路不?”

罗铮随口说道。这一下,他对目前河州郡的情形,心里有了个大概的底了。

十步一岗五步一哨的说法,想来应该是存在的。但神通者到底是没有那么多,河州郡的神通者,就尽量把神通者洒下去,让神通者的视野辐射到河州郡的每一个角落。

但单纯这样宽泛的覆盖布防,又有什么用呢?那兽灵门人纵马过去,到底还是注意不到他。

六十年的时间太长,六十年过去,大多数人已经不知道镇武司的神通者是什么模样。靠着这样的优势,罗铮才能一再从神通者手中逃脱,甚至将神通者反杀。

而没有明确的目标,如何从茫茫人海中找出携带残缺镇武扳指的镇武司司卫?

“哎呀,我糊涂了!光顾着说话,走错方向了!”

那人一拍脑门,赶紧调转方向,辞别罗铮,“朋友,咱俩不同步,还是各有各的吧。我刚才过来时,前面的岔路口停着一辆驴车,要往咸阳去。不知道这会儿还在那停着。你如若是顺路,不如过去看看。”

第四十四章 小喜

难得有热心路人提醒,罗铮依言往前去一段,果然看到一辆驴车停在路边。那驴车上除了赶车的车夫,还有一个中年男子,一个女童。

那车夫歪在车头迷糊,女童趴在驴车边缘,看起来有些困顿:“喜胡呀,我们怎么还不走呀。”

中年男子躺在驴车一侧不语。

女童道:“喜胡呀,驴子怎么不走呀。”

中年男子不语。

女童道:“喜胡呀,驴子一直站着不累吗,它要不要躺躺呀。”

中年男子翻了个身,背对女童。

女童道:“喜胡呀,你把草料躺住了,驴子不吃草走不动。”

中年男子默默叹了口气,让出点身位,把压住的杂草露出来。

女童道:“喜胡呀。你不是说驴子都会驴蹬腿吗?你躺在它后面,它会不会蹬你呀?”

中年男子忽的坐起,瞪住女童道:“会!你就是被驴子后撩腿蹬的!你看看你现在被驴子蹬得多蠢,嘴巴都不会闭了!”

女童想了想,道:“喜胡呀,那你给我报仇吧。我们把驴子做成肉吃。”

中年男子道:“小心胡师傅把你做成肉吃!”

那车夫忽然一下惊醒:“啊,叫我了吗?”

女童一指罗铮道:“胡喜胡呀,有客人。”

罗铮:“……”

这小姑娘怎么鬼精鬼精的?

中年男子瞪了女童一眼,给了罗铮一个歉意的眼神。那车夫随着女童的手指看到了罗铮,跳下车来,笑道:“客往何处去?若是顺路,我倒是可以拉你一道。我这驴车,虽然不是那么迅捷舒适,但胜在平稳,,客可愿上车?”

罗铮道:“我要去长安,不知顺路否?”

车夫“哈哈”一笑,道:“那可巧了。我本是往咸阳城去的。咸阳城和长安城挺近,这师徒俩要去长安,我正巧要送他俩去长安。相见是缘,我只收你十钱,你看如何?”

罗铮跳上了车去,说:“那就多谢师傅了。”

车夫道:“我姓胡,叫我胡师傅就行。”

罗铮上了车后,车夫就不再休息,挥鞭催驴前行。那女童也不知道是见了罗铮这个生人有些害怕,还是着急看车外变换的景致,没有再话唠。罗铮稍微庆幸,看来这孩子还不算太熊,不然这一路可有个好伴了。

驴车甚是平缓。罗铮听着蹄声“踏踏”,拖着马车悠哉悠哉往西北去,躺在车上,恍惚间回想起了陵州城里。

那时自己和李潇泛舟淮河之上,有时还有韩凝姬相陪。他仿佛要死似的瘫在舟中,胳膊一晃一晃悬在舟外,等着韩凝姬温酒,听着李潇唠叨,恍惚还在昨日。

如今自己躺在驴车上,一如曾经躺在舟中,红袖温酒、挚友撑船,都已不再,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原来不只是文章里的词。

李潇魂在九泉之下,知道自己继承了镇武三十六,杀了龙家家主龙源清,是否会感到一丝安慰?

曾老儿和王川在陵州城中,是否还安全、又是否对李潇之死的调查有了新的进展?

还有韩凝姬,她是否还好,王川是否对她多加照顾?

此行入长安,自己不知是否顺利?如果顺利拿到完整镇武三十六,自己又是否能说动镇武司,前往陵州城,按曾老儿所说,把那里的神通者屠戮一空?

罗铮直觉曾老儿提出的要求,与曾老儿和洪峰眼中透露出的红光有关。那红光或许隐藏着天大的秘密,让曾老儿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

但能有机会召集镇武司,对江淮神通者痛下杀手,不管什么原因,他都分外期待。

罗铮叹了口气。不知曾老儿受那诡异感染,眼冒红光,会不会有什么危险?自己有朝一日重回陵州城,还能否再见到他?

“阿蜀呀,你为什么叹气呢?”

那女童终于看够了车外的风景,凑过来和罗铮说话。

罗铮回过神来,转头看了女童一眼,笑道:“因为阿蜀饿了,想吃小女孩。”

女童往后缩了一下,而后学着罗铮叹气,装模作样地道:“唉,阿蜀呀,我不好吃呀。”说着她又凑近了,漂亮的大眼珠子滴溜溜乱转,说,“胡喜胡的驴子好吃。阿蜀咱们把胡喜胡的驴子吃了吧。”

这熊孩子对胡师傅的驴念念不忘,不知道胡师傅有没有想把她扔下车去的冲动。

罗铮摇了摇头,说:“驴肉不好吃。我还是喜欢吃小女孩。”

小女孩大眼睛又咕噜一转,点点头说:“嗯嗯,小姑娘好吃。胡喜胡说这头驴子才两岁,也是个小姑娘。它一定很好吃!”

罗铮不由失笑。这小姑娘倒是机智。

女童被罗铮接二连三的恐吓,虽然看起来不是太害怕,但说话声音还是不知不觉变大。最后说驴子小姑娘好吃时,语调甚至变尖,胡师傅岂能听不到?

胡师傅“哈哈”一笑,说道:“小喜,你再说,我可听到了。”

原来这女童叫小喜。

小喜道:“胡喜胡,我只是说驴子很好吃,但并没有要吃。”

胡师傅道:“我听到没什么的,小喜,你不用和我解释。但你得小心让驴子听到。它要听说你想吃它,恐怕会踢你屁股。”

小喜立刻往后“咕噜”一滚,滚到了中年男子身后,捂住自己的小屁股道:“驴子啊驴子,我只是说说。咱俩都是小姑娘,你可不能踢我。”

驴子闷头前进,刷了两下尾巴。

到这时候,罗铮才注意到,那中年男子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怪不得这小姑娘一直聒噪,中年男子却毫无反应。

小喜也注意到中年男子睡着,一下子安静下来。

看来这小姑娘虽然狡诈话唠,但还算聪明懂事。

罗铮好奇起来,问小喜道:“你们要去长安?”

小喜点点头,道:“系呀。”

“去长安做什么?”

罗铮问。

辛丞相死,镇武司出,长安已成混乱之地。两个凡人,这时候去了长安,能做什么呢?

小喜道:“喜胡说,长安要出现一个好玩的地方了。那个地方会打坏人,十分厉害。他等了几十年了。他带我去看看。”

第四十五章 凡人师徒

小喜的话让罗铮一下子就想到了镇武司。

好玩的地方,似乎和那对神通者来说恐怖至极、对凡人来说神秘至极的地方,根本对应不起来,但几十年,可以打坏人这两点,再加上将要出现这个条件,就整个联系起来,相互往镇武司的方向映证了。

这对师徒,到底是什么来历?普通的凡人,又岂会憧憬那虽说镇压神通者、却也是汇集神通者的衙门?

还有小喜说师父等了几十年,而她师父看起来也只是个中年男子。难不成小喜的师父也是个神通者?

但神通者又岂会期待镇武司的出现?

“稚子童言,当不得真。我和徒儿去长安投奔亲戚,没有别的意思,朋友勿怪。”

小喜师父忽然醒来,一把拉住小喜,说道。

这话说的,却像是欲盖弥彰。

不过罗铮也不欲追究,反而“呵呵”一笑,说道:“那真是巧了,我也是投奔亲戚。”

小喜师父点点头,笑呵呵说:“是么?那正好顺路。”除此之外,再无言辞。

罗铮没有再追着跟小喜师徒二人聊天。小喜师父似乎沉默寡言,不喜欢说话,也不想小喜和别人多交流,罗铮便懒得凑近乎。

只是小喜和罗铮说不成话,便继续去烦小喜师父。罗铮在一旁听着,倒忍不住闷笑。

“喜胡呀,我们还要走多久呀?”

“喜胡呀,驴子累不累呀?”

“喜胡呀,车好颠呀,我屁股疼啦。”

“喜胡呀,你屁股疼不疼呀?”

小喜师父道:“不说话就不疼了。”

小喜道:“喜胡呀,你也说话啦,那你也屁股疼啦。”

……

驴子悠哉悠哉地往前,越过两个小丘,渡过一条小溪,终于被一个神通者截停。

那神通者是个黄衣中年女子,腰间系着铃铛,头上发钗挂着铃铛,风一吹“叮铃铃”地响。她到时,人未至而声先到,罗铮还只听得铃铛声响,跟着不知不觉,就见到女子立于驴前。

洞真宗门人!

罗铮立刻猜到了来人身份。

那女子给人的感觉,和孙二娘大不一样,却又有一丝奇怪的相似。像是同一物种的两个品种。

孙二娘身上那种极致的懒散,罗铮还从来没有在别人身上见到过。

罗铮从驴车上坐起,就见驴车车主“咕噜噜”滚下车去,跪倒在那女子面前,拜道:“神通奶奶安!小人给神通奶奶磕头了!”

那女子微微一笑,说:“我有那么老吗?”

驴车车主忙道:“没有,没有。”

那女子道:“叫声姐姐来听听。”

驴车车主年纪半百,头发花白,却给一个看起来明显比他小的女子连连磕头,叫道:“神通姐姐!神通姐姐!”

中年女子又一笑。这一笑,却如沐春风:“起来吧。”

驴车车主唯唯诺诺,站起身来。

这强烈的反差感让罗铮说不清楚内心的感受。之前驴车车主偶尔说话,让他感觉这是一个豁达开朗的老头,而神通者一现身,车主的一切随性、一切豁达,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成了一个小心翼翼求取保命的可怜人。

中年女子转而看向了车上:“你们两个,何不唯唯诺诺?”

面对罗铮和驴车车主都还活泼话唠的小喜这时却像是被吓住了,躲在中年男子身后不敢说话也不敢看。中年女子说的,自然就是罗铮和中年男子。

中年女子话一出口,中年男子立刻跳下驴车,在车边朝中年女子跪倒:“小人一介凡人,心想神通者如此高贵,不会对我等凡人出手,因此不敢唯唯诺诺,在心中损了神通者的高贵。”

罗铮跟着跳下车去,在中年男子身旁跪下。蹭了中年男子的台词,自己就不用再发言了。

他有心拿出镇武三十六扳指,但这时候已经迟了。中年女子出场得太快,出现的方式太过诡异,而驴车又没有遮挡,自己已经来不及躲过中年女子的眼睛,去取东西。

罗铮只好期盼中年女子只是随意拦车查看,而没有发现什么。

即便如此,他还是调整好了自己的姿势,以便万一情况不对,也能拼尽力气,试试能不能成功强戴扳指。

小喜被中年男子拉在身旁,模样慌慌张张,见别人都跪了,自己也忙跟着跪下。

“油嘴滑舌。”

中年女子冷战一声,突然出手。

清脆的铃铛蓦然发出急切的声音,急促的声波牵起了无数气流。罗铮好像落入了功夫的世界里,眼看六指琴魔发功,音波化为刀剑,一曲肝肠断。

“噗通——”

刀剑声波倏忽而至,冲起的风波让还是凡人之躯的罗铮无法承受,一屁股向后坐倒。小喜和中年男子同样抵御不住,狼狈坐倒。

不能动!

罗铮强忍住去拿镇武扳指的冲动。那刀剑声波到了眼前就忽然停下、消失了。罗铮感觉了出来,中年女子突然出手,只是试探。

试探过后,会怎么样?

强烈的劲风吹得罗铮闭上眼睛。闭上眼睛的一瞬间,劲风突然消失。

罗铮睁开眼睛,看到刚刚还悬停在他眼前的气流形成的刀剑,已然从眼前消失。仿佛被风的离去带走。

“嗯,真是凡人。”

中年女子点点头,教训道,“身为凡人,就应自觉。遇上神通者,何不战战兢兢、唯唯诺诺?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果然,这个神通者只是试探,寻找神通者。自己没有暴露神通者身份,当是安全了。

罗铮听着好笑。难道凡人面对神通者,战战兢兢唯唯诺诺,已经成了一种礼仪了吗?

然而他虽如是想,其他人却不一样。驴车车主自不必说,中年男子道:“是,是,小人晓得了。”

“喜……喜胡……”

小喜小姑娘见中年男子一下子软了下来,更是忐忑,拉了拉中年男子衣角,叫道。

中年男子忙一按小喜的头,道:“来,小喜,给神通者阿婶磕头。”

小喜被按得小脑袋朝中年女子深深埋了下去。小喜趴在地上,都不敢说话了。

中年女子看了眼小喜,忽然生起一丝兴趣,道:“这小姑娘倒是秀气,是你徒弟?”

“是,是小人徒弟。”

中年男子回答道。

中年女子道:“嗯,不错。你把她给我做奴仆,以赎你不敬之罪吧。”

第四十六章 来者

寒风阵阵,吹得路边枯黄的草尽皆低伏。小喜师徒就像是其中的一撮杂草,在狂风和严寒中艰难求存。而路过的人一眼注意到他们,随手一拔,就能将他们仅余的一点生机全数带走。

小喜师父心里大急,只有连连叩首:“求大人放过小喜,她还太小,离不开我。”小喜往师父身边缩了缩,可怜巴巴地看着神通者,已经吓得不敢说话。

罗铮感觉自己有点同情心泛滥。小喜可怜巴巴的模样让他忍不住想要戴上镇武三十六。

但是戴上以后,又能如何?

斩杀一个神通者,引来更多的神通者?自己单独一人,或许还好隐藏,再带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一个神秘奇怪的中年男子,和一个唯唯诺诺的驴车车主,还能不能杀人后隐蔽?

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如何能去救别人?

在这样的世道里,凡人的生死离别,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这时候又何必唯唯诺诺?让她跟我,是她的荣幸。你应该替她感到高兴。”

中年女子不容置疑,倏忽间出手,将小喜抓了过去。面对中年女子,中年男子根本无力反抗。抓住了小喜的衣角,反而被牵累带倒。

“呜哇哇!阿婶不要抓我!小喜很笨的,什么也干不好,阿婶!呜哇哇!”

小喜终于吓得大哭,在中年女子手中扑腾不止。

中年女子忽然手一抖,小喜顿时浑身一僵,像是被冰封住了,动弹不得。只是看到沿着小小面颊滑下的眼泪,和苦苦憋着释放不出的神情,才能感受到她突然受到的痛苦。

“安静一点。从今天开始,你要好好学怎么做一个奴仆。”

中年女子居高临下地教训道。她眼里毫无感情,对她来说,小喜似乎只是个应该被她掌控的器物,而不是一个需要认真对待的生命。

罗铮心中咬牙,忍不住把手伸向了镇武扳指。

小喜如此可怜,他再想明哲保身,也过不了心里良知这一关。

一抹长袖倏忽而至,罗铮眼前一花,就见雪白的云袖从身后穿过,缠绕住了小喜。

这云袖如此之快,连神通者中年女子都反应不及。

那云袖的缠住了小喜,袖口忽地捎在中年女子的手背上,中年女子如遭电击,手一颤,松开了小喜。

云袖倏忽而回,把小喜送还到了中年男子身旁。

“什么人?!”

中年女子如临大敌,叫道。

罗铮身后远远传来一个沙哑的女人声音:“六十年不见,未想神通者已猖狂至斯。”

说话的时候,那云袖又向中年女人袭去。云袖之后,跟着的是一个白衣女子。

那女子浑身素白,发饰简朴,两条云袖长可及丈,翻舞间如同织就了一张大网,将中年女子笼罩。

说话的不是她。

罗铮直觉说话的不是这个女人。

那女人说话的声音豪爽干脆,像是潇洒无畏的豪侠,但眼前这个白衣女子,却如同一柄出则见血的利剑,长袖挥舞剑,已如利剑出鞘,杀机凛然。

眨眼之间,白衣女子已和中年女人厮杀在了一起。强大的神通落在罗铮等一众凡人眼睛里,成了无数的虚影。

未戴镇武扳指的罗铮根本难以用肉眼捕捉到神通者的战斗,只是觉得中年女子的神通张扬,却尽数被白衣女子的云袖兜了起来,难以外散。于是他和驴车边的其他人,才不至于受到波及。

白衣女子独斗中年女子不落下风,那如果加上刚刚说话的那个女人呢?

罗铮心里一动,回过头去,却看到一个女人远远走了过来,朗声道:“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还需要特地问我是什么人?”

那女人不知从何方而来,头上还戴着斗笠,身上还披着雨蓑。她身形丰满,使披在身上的雨蓑显得有些小了;她说话时自然地流露出豪迈爽朗的笑来,和声音匹配在一起,使那股成熟张扬的风韵越发展露。

一直在找她……

罗铮心中一跳,行走这么久,他一直孤身一人,如今终于碰上同行了!

“镇武司?!”

那女人不惊反喜,道,“哈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必是要去长安述职的镇武司司卫,那她就是你的狗腿子了?”

她仿佛受到了那女人身份的激励,神通忽而增强。

罗铮注意到她手中有奇怪而难以形容的色彩闪动,想必是用了什么武器。那柄武器像是长着眼睛,时不时从白衣女子的长袖中漏出。

到了这种时候,罗铮的肉眼才能捕捉到一丝致命杀气。那色彩突兀变大,仿佛要将他袭杀。

他不自觉后退了两步,手已摸到了怀中。

不过他也能明白,那刺出云袖的色彩,是朝白衣女子而去。只是其中杀意弥漫,殃及池鱼,不仅自己,驴子、车主、小喜师徒都受到了影响。

驼了他们一路的驴已经弯下了四只蹄子,本就跪着的车主整个人更是趴在地上。小喜的师父把小喜挡在身后,两个人都完全蜷缩起来。只有罗铮在强忍着神通杀气形成的风暴,准备随时发动。

忽遇同行,也不知道敢信不敢信?自己可需要出手相助?

“未曾述职,掌握镇武扳指,也敢现身?看我击杀你的狗腿子,再来擒你!”

中年女子大声喝道。也不知是她本人的能耐,还是她武器的特质,使她能够掌握敌人攻击的气机,寻找破绽,以为反击。本来旗鼓相当的战斗,天平逐渐倾斜。

罗铮忽然间想起了镇魂客栈的孙二娘。那个认自己为主的洞真宗门人说河州郡里多是洞真宗门人,而洞真宗门人,又善于洞察情绪,感知虚无。这个中年女子,会不会是洞真宗人,才会有这样的洞察本领?

后面那成熟女人逐步走到近前,听到中年女子的话,却一点也不慌不恼,淡然笑道:“江淮郡已有我司中人,手持镇武扳指处决神通者,你还不知道么?你如何断定我还未述职,没有掌握扳指?”

中年女子顿时一慌。白衣女子立刻抓住机会,两条云袖如织蛛网,密密麻麻,封住了破绽。

“天罗地网!”

白衣女子沉喝,云袖结成铺天盖地密不透风的大网。

第四十七章 镇武一十一

那成熟女人走到了驴车跟前。罗铮悄悄观察这个素未谋面的同事。

她吓唬了中年女人两句,却并没有动用神通,只是走到了驴车边,在这个距离战场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静静看着。她手上也没有戴着镇武扳指,仿佛一个凡人。

但罗铮感觉她就是一个镇武司司卫。

这种感觉毫无道理,全是罗铮的直觉。不知是因为这成熟女人的淡然豪迈,还是别的什么。

“此地危险,你们别磨蹭,快快离开。”

成熟女人一把把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驴车老板拉起来,又去拉小喜师徒。

驴车车主到这时候才像是想起自己应该干什么,往驴车上一滚,捡起了赶驴鞭子,扭头一看,小喜师徒已经被成熟女人拉上了驴车。只剩下罗铮还在那里站着。

“多谢奶奶!”

驴车车主毫不吝啬称呼,和成熟女人一道谢,焦急地催促罗铮,“快,快上车呀!站那里干什么?”

中年女人和白衣女子激战正酣,势均力敌的二人酣战之时越发无法顾及,中年女人神通一顺,那白衣女子也再难以将其神通完全兜住,一时间周遭飞沙走石,无数尘土飞在身上,刺得皮肤火辣辣的生疼。

“你这小子倒不寻常,淡定得很。”

成熟女人一笑,拉了罗铮一把。

罗铮回头看了成熟女人一眼,没有冒然上去相认。事未确定,万事只是猜测。他不能冒险。

“河州神通者千百,你们也敢现身?待我同道来时,就将你们尽数处!”

中年女人叫嚣不止,突然双臂一张。罗铮猛听“嗡”的一声,浑身从皮肉到骨头,乃至神经情绪,都狠狠颤动起来。

浑身散架一样的痛!

罗铮终于明白了刚刚小喜遭受到了怎样的痛苦。

幸好的是,中年女人并没有持续发功,这感觉转瞬即逝。那中年女人借此破开云袖包围,向西撤退。

“司卫。”

白衣女子回头看了一眼成熟女人,道。

成熟女人道:“除恶务尽,追。”

白衣女子点点头,拔腿朝中年女子追去。

成熟女人上了驴车,对车主笑道:“还要麻烦你一程了,载我追上去。”

神通者跑得极快,眨眼的功夫,已从眼前消失。

驴车车主却来不及松口气,成熟女人没有多重,却给了他极大压力,使他继续唯唯诺诺,鞭子都挥得有些僵硬。

“昂——”

驴子似乎能感知到车主的情绪,撒开了蹄子往前跑去,跑得紧张快速。但到底一头慢驴,再快能有多快?

四只蹄子“踏踏”地踏着地面,尘土飞溅。前方的战场之前就已消失不见,想来站在只怕越来越远。然而成熟女人好不在意,只是双手环抱胸前,默默注视前方。

前方是战斗留下的痕迹。

神通者的战斗,破坏力如此之强。平整的官道已然刻满了又深又长的痕迹,旁边枯树,有的被神通打断,有的深深地嵌入石头草木,生机更是断绝。

驴车车主看得心惊胆颤,挥鞭呵斥驴子前进时,声音都有些发颤。

“你似乎很淡定?”

成熟女人对罗铮有了一丝好奇。

罗铮道:“小人心里紧张,不露于外。”

成熟女人道:“如何个紧张法?”

罗铮道:“都快尿裤子了。”

成熟女人“哈哈”大笑,不再多问。

驴车往前又走一阵,天色忽然阴沉。前方依旧是战场的痕迹,而战斗的双方,却仍不见踪影。

小喜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缩在中年男人的身后睡去。成熟女人默默地看了小喜一眼,长长叹了口气。

罗铮暗中观察,把成熟女人一举一动都落在眼里。他基本已经确定了,这成熟女人应该和他一样,也是入长安去述职的镇武司司卫。

而没有拟态复原的能力,成熟女人还只拿着一半的镇武扳指,神通无法使用,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凡人。

刚刚和中年女人说的话,应该是成熟女人吓唬中年女人的。不过这一吓唬,效果不错,中年女人跑出老远,他们还得赶驴去追。

所幸的是,中年女人去的方向,和他们所去方向一样。驴首所向,正是长安。

又走一程,天气阴冷湿润,天上忽然飘悠悠落下雪花。

十来日的功夫从南到北,寒暑雨雪,尽皆体验过了。单河州一郡,气候差别就如此之大,罗铮感觉十来日间,自己是从炎炎夏日,走入彻骨寒冬。

成熟女人把斗笠摘下来,戴在小喜头上,把雨蓑脱下来,披在小喜身上。她内里穿着一件单衣,却仿佛一点都不觉得寒冷,依旧直视前方,看向看不见的地方。

“多谢司卫。”

中年男子说道。

小喜犹豫了一阵,也鼓起勇气,呐呐地开口:“谢谢阿婶。阿婶你不冷么?”

成熟女人道:“没事,我不冷。你阿阿阿……阿嚏,婶,可是神通者,岂惧严寒?”

这转眼的功夫,雪花已经在她身上落了一大片,将她身上浸湿,衣服紧紧贴在身上。随着一声喷嚏,她浑身一颤。那骨子成熟丰腴的风韵,竟然在这一颤里,展露得淋漓尽致。

小喜忙要脱下雨蓑还给成熟女人,罗铮却拦住了她,从包裹里取出一件厚衣来,递给成熟女人。

成熟女人也不含糊,把厚衣披上,笑道:“你准备得倒是充分。”

罗铮道:“远行出门,自然得准备得充分点。”

“是极是极,你叫什么?”

成熟女人摸了摸鼻子,道。

“罗铮。天罗之罗,铁骨铮铮的铮。”

有些确认了成熟女人的身份,罗铮没有隐瞒名字,如实说道。到了这里,他的名字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守的秘密。

话一出口,他不觉又回想过往,曾经和李潇在倚翠楼中,淮河之上,仿佛就在昨日,一切都历历在目。他忽然有些怅惘。

“罗铮?铁骨铮铮?”

成熟女人点了点头,把罗铮的名字记在心里,说,“我乃岳红绸,长安镇武司一十一司卫,镇守丰州重山郡。你的衣服我先借用了。他日到了长安,或者以后去重山郡,你可以到镇武司衙门找我来要。”

第四十八章 当浮一大白

岳红绸。

罗铮把这个名字在心里默念了一下,认真记住,也取出一件厚衣来披上。

大雪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在地上铺了白白的一层,遮住了地上的痕迹。幸好树干上才受的创伤还裸露在外,众人不至于失了方向。

此战中年女人和白衣女子竟且战且行,全在北进长安的官道上。驴子的踢印和车辙在雪上留下长长的痕迹,一路向前。

罗铮发现到了一处岔口时,路边树上的伤痕忽然增多,仿佛前方的战斗陡然间激烈起来。岳红绸也似有所觉,皱了皱眉。

雪越下越厚,所幸时间不长,还不至于使驴车前进困难。岳红绸道:“数十年未往北走,已经忘了这里路程。前方若有城镇,你们便把我放下,找地方避雪去吧。”

驴车车主如蒙大赦,连连道:“是!是!”

然而此行往前,却一直未遇城镇,哪怕一个村子,零散小屋,都没有遇见。

驴车追着战斗痕迹,一直到天色近黑,才终于看到一个路边亭子。

那亭子下放着一辆平板小车,摆了两个坛子,两张桌子。

亭外的幡子本该迎风而展,却被落下压塌,垂落成一条粗线,让人看不清上面的文字。

不过罗铮大抵也猜了出来,那上面无非是避雨亭、避暑亭之类的字。

这一路来,但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就经常能发现这种供来往行商歇脚、饮酒的地方,罗铮已经司空见惯了。如今眼前出现这样的亭子,就说明此亭前后,再无住处了。

亭子里的两张桌子都空荡荡的,一个坛子摔倒,木盖斜在一边。坛子里的酒水流了一地,在这严寒之中,已然凝结成冰。

一个小个子缩在小车后面,往地上一趴,屁股撅得老高,仿佛鸵鸟。

这个小小酒亭,看起来才经历了一场劫难。

劫难就在酒亭之侧!

罗铮目光越过酒亭,一眼就看到了长可及丈、编织如网的雪白长袖。

长袖之间,有空气凝刃,有疾旋的铁锏。

白衣女子面对的,已是两个神通者!

除了那个貌似洞真宗人的中年女子外,还有一个年轻男子。

那年轻男子手里疾旋的铁锏如同狂风骤雨,挥舞间携风裹雪,形成小型飓风,席卷了周遭的一切,也狂卷着白衣女子的衣袖。白衣女子被裹挟着碎石柳枝的风雪戳破了衣袍。

中年女人成了那白衣女子的辅助,风雪空气形成的利刃随着合在铁锏之外,随着铁锏狂风朝白衣女子猛攻,声势浩大,难怪破坏巨大,连那酒亭也被波及。

如果是自己身在那漩涡之中,只怕已经被撕碎了。

罗铮心里如是想,就看到白衣女子夷然不惧,云袖绞着铁锏连卷。铁锏被卷得发出“铮铮”的刺耳锐鸣,旋转风暴随之炸裂。

“六十年前,阿姜修为就几近境界洞察。而今境界更进一步了。”

岳红绸神情复杂地看白衣以一敌二,道,“阿姜的天罗云袖,六十年前就最让人放心,如今依旧如此。”

原来那白衣女子叫做阿姜,原来那丈长白袖叫做天罗云袖!

好一个阿姜!好一个天罗云袖!

而那中年女子也注意到了岳红绸,和年轻男子道:“就是她!那个镇武司的!她之前蒙我,她还没有掌握扳指,用不出神通!”

年轻男子道:“你缠住这娘们儿,我去杀了她!”

“休想!”

阿姜怒喝道。

中年女子便要丢下阿姜,朝岳红绸杀来。阿姜将云袖向后一甩,那云袖便向中年女子脚后跟抽去。

阿姜这一手含怒而出,暴发出的威力猛然增强。

年轻男子铁锏横扫,意欲将阿姜逼回。阿姜将网一分为二,竟然分心二用,牵扯两人。

“啪!”

长袖抽在中年女子背上,中年女子一个踉跄,被阿姜缠住。年轻男子的疾旋铁锏凶猛至斯,狂暴地将阿姜的长袖搅碎一节,却无法奈何阿姜。

罗铮已经和车上几人躲到了酒亭里面,唯独驴车车主拉着驴车躲在酒亭一侧,害怕和驴分开,驴受惊跑掉。

罗铮仔细体会着先天洞察之境,到底是什么样的境界。他能够感觉的出来,那漫天飞雪中蕴含的神通法力。

先天之下有初识、窥形、知全貌,先天之上有入微、洞察、通万物。先天后天之差,是难以逾越的鸿沟。

如果出城时清淮楼船中郎将有这样的实力,只怕自己再怎么样也逃不出陵州城。

如果龙大小姐和洪轩有这样的实力,只怕在“引梦拘魂术”的梦境中,自己也无法奈何二人的神魂。

罗铮感怀于自己的运气,却听岳红绸道:“六十年不见,玄门风字道的神通怎么变得这么暴躁笨重了?风主无形,这人选择铁锏为器,实属蠢材。”

被她评价为蠢才的神通者和阿姜打的天地变色、飞沙走石。对于罗铮这种不懂行的人来说,那样声势浩大的神通,看起来才更厉害。

年轻男子恶狠狠道:“我风字道之威,又其实你这鹰犬之徒能够评价的?等我用我门铁锏,将你擒住炮制,看你再张口乱说!”

他果然是玄门风字道弟子。

玄门……

罗铮心里默念。龙大小姐出自于玄门泽字道,和玄门风字道的神通,不知道差别有多大。

在这样的神通争斗之下,他和小喜师徒都躲在酒坛、桌凳之后,岳红绸却端坐于酒亭最外侧,仿佛在用她的气势,为阿姜撑腰。

王川赠送的厚衣遮住了岳红绸丰满的身躯,但隔着厚衣,罗铮也能看出岳红绸挺得比值的脊背,以及微微颤抖的身躯。

直面敌意尽归于她的神通,她以凡人之躯,果然还是有些吃力。

罗铮咬了咬牙,去端了一个碗,掀开酒缸,取瓢舀了一碗酒。

浑浊的绿蚁漂浮在酒上,罗铮将一碗浊酒捧给岳红绸,问:“司卫,何不喝一碗?”

岳红绸一愣,继而哈哈大笑,接过了酒,说:“好小子,你何不与我同饮一碗?”

罗铮朝去取碗,给自己舀了一碗绿蚁酒。

“灼灼世道,镇武司举世皆敌。六十年后更甚了啊!”

岳红绸忽然感叹了一句。

罗铮一怔,陵州城中,曾老儿好像也说过这话。

他心中感怀,一举碗,道:“当浮一大白。”

第四十九章 举世皆敌

岳红绸微微一怔,继而忽然大笑,:“对,说的对!当浮一大白!没想到此行入长安,竟然能遇到你这样有趣的人!此行不虚!此行不虚!”

罗铮一笑不语,只觉这位未来的同僚豪迈得不像个女人,但那股子恣意纵情的姿态,却又令其平添了几分魅力,令人侧目。

亭外大雨倾盆,激战正酣,亭中罗铮和岳红绸端起盛满浊酒的碗碰在一起,干!

说话间,有人自远狂奔而来。那人倒提长槊,一步就是一丈,眨眼就到跟前,高喝道:“姑娘莫慌,我来助你!”长槊一扫,打向玄门弟子和中年女子。

“这又是什么来历的?”

罗铮不由问道。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只是不明白为何这人口称要帮阿姜。

“八荒宗。”

岳红绸皱了皱眉,“这个朝廷派来的,却是来捣乱的。”

果然!

罗铮再一看,有那人长槊加入,反而影响了阿姜神通。那长槊扫来摆去,总是正好挡住阿姜动作。阿姜突然捉襟见肘,云袖施展不开。

那玄门弟子和中年女人好像和八荒宗的持槊者有默契一般,每每腾挪躲过长槊,就正好遇到八荒宗大开大合影响阿姜施为的间隙,铁锏连击,阿姜节节败退。

情况要遭!

罗铮皱了皱眉。

在陵州城时,他听说过,八荒宗人多在军中。在江淮一带,八荒宗还敢放肆,明面上就针对镇武司和朝廷。而在这里接近长安,八荒宗人却不敢如此做。但明帮实打,阻碍阿姜,对阿姜来说,危害影响已足够大。

四个骑兵纵马而来,眼见雨中大战,踌躇不知该上不上。岳红绸起身走出木亭,举手戴着扳指的手道:“我乃镇武司岳红绸。借马一用。”

骑兵看见扳指,不疑有他,赶紧跳下马去,给岳红绸行礼。

岳红绸吩咐道:“我往长安述职,途径此处,有神通者阻挠。这里该已是河州与咸阳交界了,离咸阳郡和长安均不远。你们速往长安,去镇武司求援。”

“喏!”

四个士兵齐齐应道,翻身上马,掉头打马而去。

“司卫说的什么话?有我相助,何须再叫支援?”

八荒宗持槊者高声说,那一杆长槊舞得更猛,霎时间雪水四散,竟然扫出一片干净空间。

阿姜以一敌三,更加难了。但玄门修行者全力攻杀,中年女子势要分出身来,却不再扑杀岳红绸,而是要追击求援的骑兵。

八荒宗持槊者长槊连挑,将阿姜的云袖一一挡开,给玄门弟子提供铁锏攻杀的空间。阿姜对付两人,还要拼尽全力,将中年女子拦下。

若是她一人对付三人,还稍好一些,这时候偏偏又要一心二用,应付一人攻击的同时,又应付二五仔添乱,还要牵制一人,不使之去追击骑兵,如此更是腹背受敌,分身乏术。

“你以为拦住了我人,就能救得了那些杂兵?他们只是凡人!”

中年女人蔑然一笑,挥手扫出,空气被她一扫,波纹粼粼而出。那四个骑兵虽然纵马狂奔,却哪比得过神通的速度?

阿姜打到中年女子,却打不到那空气波纹。想要再施神通去拦却被八荒宗人长槊横扫,拦住去路。

“姑娘好不小心,若不是我,你就被铁锏打到了。”

八荒宗人厚颜无耻地邀功。再一看时,四个骑兵都已被神通凝结的空气刀剑戳穿身体,倒在大雪之中。

“这人好不要脸。”

罗铮忍不住说道。

“是好不要脸。”

岳红绸点了点头。

罗铮拿瓢舀酒倒了一碗:“敬他不要脸!”

岳红绸“哈哈”大笑,也跟着舀酒端起碗来:“当浮一大白!”纵使情况危机,说不得没回到镇武司,就要被眼前的两个神通修行者杀死,这个旧镇武人出身的豪迈女子还是淡然豪放,无所畏惧。

二人一口干尽,岳红绸却没注意,罗铮用袖子遮住的另一只手上,手指上的镇武扳指,已经悄悄亮起银光。

援兵终究无法到来,神通者却越聚越多,再不动用神通就迟了。

“拟态复原启动。”

“持续时间六十秒。”

罗铮用出了“引梦拘魂术”,感觉自己的神魂霎时间脱体而出,无尽的黑暗转瞬间将整个世界吞噬。

他目光看向八荒宗人,锁定了目标。

看了这么半天,就算肉眼捕捉不甚清晰,他也能看得出来,这三人里,当属八荒宗人实力最低,当为突破口。

八荒宗持槊者的动作忽然一顿,猛的从厮杀中撤出来。本来隔绝在外的大雪在激烈的战斗中转瞬化水,忽然砸下,瞬间将他浇透。

阿姜一下子没了阻碍,神通施展顺畅起来,不由高声清吟:“天罗地网!”

张开的云袖罩住了丈许范围内的一切。这一招仿佛斗气一般,就是要告诉八荒宗的持槊者、玄门弟子和中年女子,你的伎俩不过如此,本姑娘轻轻松松,也能做到。

她斗气似的一试,八荒宗持槊者又突然失去神通,动作迟钝,反而成了玄门弟子和中年女人的阻碍。两个神通者就抵挡不住了。

玄门弟子和中年女子忽然风不见风,雪不见雪,连连后退,都是大急,转头看向八荒宗持槊者,却不由一愣。

……

黑暗的梦境中,持槊者已然两手空空,银光映衬下虚白的脸上惶恐不定:“哪位司卫来助?不要对付错了人,在下八荒宗许进,是朝廷派来襄助镇武司的!”

罗铮默默不语。

但持槊者已经看清了对面的人。

“原来是你!”

持槊者道,“年纪轻轻,就已经是镇武人。司卫前途无量。只是你是否关错人了?司卫快快放我出去,好让我助司卫的属下一臂之力。解决眼前两人,早些返京。”

前方的罗铮已经拿住拟态复原的寒澈剑,挠挠头道:“啊,是吗?我才掌镇武扳指不久,神通运用还不熟练。怎么解开神通啊?”

持槊者嘴角一抽,道:“司卫是在跟我开玩笑吗?还是把我当敌人了?以你新手境界,怕是神通招式都没学全吧?就算在镇武司神通梦境中,我没有武器,你也敌不过我。”说时分心他用,关注现实中的战况。

“你说的都对。”

罗铮说道。

寒澈剑银光突刺。

枪剑道。

同样的黑暗中,同样的招数。

持槊者愕然瞪大眼睛,感受到灵魂深处传来的剧痛。

“多谢你分心。”

他面前的罗铮说道,“这招叫菜鸟先飞。”

第五十章 斩罪

大雪停得突兀。

八荒宗持槊者随着最后一片雪落下,突然地栽倒在厚厚的雪层中,在雪地上嵌出一个人形。

玄门弟子和中年女子分心看时,正看到持槊者七窍流血,血水把大雪化为一大片水泊,又把水泊染得暗红。

“援兵已到,还不束手就擒?”

阿姜高喝一声,天罗织网,罩向玄门弟子和中年女子。

那两个神通修行者也不知道是分心没有注意,还是被持槊者的死吓坏了,一时没及时反应,再想抵抗,已然来不及,被天罗云袖劈头盖脸的砸下,砸了个头昏脑涨。

“百里拘魂,当有先天之能,不知是哪位司卫相助?”

岳红绸喃喃说了一句。

罗铮心里一动。百里拘魂,当有先天之能?

也就是说,引梦拘魂术的使用距离,要看本身的实力境界?

这样一来,他倒是理解了。他使用“引梦拘魂术”,就需要和敌人面对面,才能将敌人拉入黑暗梦境之中。他之前还以为是扳指不全,他的神通只是依托于拟态复原,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自己境界不够。

那么要有怎样的境界,才能未见人而拘人?而要有怎样的境界,才能如那传说中所说,千里之外,将人神魂拘禁?

“镇武司司卫已至,八荒宗人业已伏诛。你二人还不停手?”

岳红绸高声说道。

然而那玄门弟子和中年女子哪里敢停下来?岳红绸只是出演吓唬二人,干扰他们,也根本没有别的意思。

二人被天罗云袖罩得七荤八素,心里却还惶然警惕,生怕镇武司的神通突然再现,把他们拉入“引梦拘魂术”中斩杀,步了八荒宗持槊者的后尘。

“你若放了我们,我们便停手。”

中年女子闷声叫道。

“咳!咳!”

岳红绸轻轻咳嗽两声,舀酒道,“天寒地冻,大雪纷飞,正是镇武三十六的主场。听说江淮陵州的杀场白虹贯日,突兀迅捷,正像是镇武三十六的手段。也不知如今这里,是不是王疯子助拳?”

局面面临尴尬的境地。玄门弟子和中年女子想要脱生而去,不可能不反抗。而阿姜和岳红绸不欲让两人逃走,要防止他们报信摇人,不可能放二人生路。

于是岳红绸放弃劝说,继续干扰二人心绪。

罗铮不动声色,拟态复原时间已到,收起了镇武扳指。岳红绸怕是做梦也想不到,旧镇武司镇武三十六王疯子早已辞世,就连王疯子传人桃花郎君李潇,也已溺死在清淮江中。如今的镇武三十六,是自己这个赶鸭子上架的开挂者。

玄门弟子和中年女子果然受到影响更大,阿姜天罗云袖攻击一波接着一波,二人难以形成合力,反而互相干扰,被压制得退退不得,打打不过。

岳红绸放心下来,端起酒道:“王疯子当年最爱酬云酿,长安再遇,当叫他好好吃一顿酒!”

罗铮心情恍惚,忽然间想起了曾老儿的话。

主公最喜长安酬云酿,原来老主公也同样如此。

他也舀了碗酒,聚碗向天默默一敬。

李潇,他日入长安,再敬你一杯酬云酿!

“砰!”

岳红绸举碗,强行与罗铮一砰:“有我在此,小友何须闷头自饮?”

罗铮吓了一跳,忙一斜酒碗,才使碗中绿酒没有洒出来,一看岳红绸,笑道:“司卫,我出江淮郡时,听说有镇武司司卫出陵州城,入河州来,如今在这里又见司卫,还有另外的司卫出手相助。说不定而今在此,有三位司卫相救。小小凡人,能得三位司卫相救,此事我当可吹嘘一辈子!”

“哈哈哈哈,小友恁的有趣!我代另两位司卫与你饮一回!”

岳红绸大笑不已,和罗铮齐齐举碗,将酒痛饮而尽。

二人放下了碗,果然看见玄门弟子和中年女子更是慌乱。阿姜的天罗云袖圆润自如,如同荆棘之网,将二人抽得鲜血淋漓。

“噗通!”

在阿姜越发顺畅的神通下,玄门弟子和中年女子逐渐伤痕遍体,遭受不住,被一记长袖抽得空中连卷,摔在岳红绸面前。

罗铮下意识的后腿,伸手还要拉和他同样站在前面的岳红绸。

玄门弟子和中年女子虽然凄惨至斯,却还是神通者,对付没有携带镇武扳指的两个凡人,犹有余力。

果然,那玄门弟子一滚过来,就翻身想要扑击岳红绸。然而他才一起念,阿姜就飞身而来,一脚踩在他的背上。玄门弟子闷哼一声,终于无奈停手。

中年女人却已认命,没有动手,恨恨对阿姜道:“若是我开始就有二人,八荒宗来人时,必已将你碎尸万段!”

阿姜不言不语。她似乎不爱说话。从之前到现在,罗铮听她也不过说了两句话,一句征询岳红绸追杀与否,一句休想。

她两句话都是为岳红绸而说。如今事不关岳红绸,她都懒得开口。

岳红绸代阿姜道:“可惜你开始一个人。”

实力不济就是实力不济,何必找理由呢?

刚刚进入拟态复原状态的一瞬间,困难就看明白了。

阿姜洞察境界,实力高出玄门弟子和中年女子。而阿姜神通,似乎是一种圆融自洽的状态,起势不强,却越战越强。

所以起初之时,阿姜与中年女子旗鼓相当,到后来中年女子逃遁,阿姜追上去杀,天罗云袖威力逐渐提升,中年女子终于遭受重创。

而这时候,玄门弟子却出现了,救了中年女子一命,使阿姜陷入纠缠,被罗铮和岳红绸等人追上。

至于那八荒宗人,怕是连先天境界都没有到。不然的话,也不会被罗铮以“引梦拘魂术”斩杀。

“司卫,如何处置?”

阿姜终于又一次开口。

罗铮这时候才有功夫细听阿姜声音。那声音如同她本人一样,沉着冷静,有一种淡然无畏之感。

岳红绸道:“杀了吧。我们此行需要轻装上路,带着俘虏,也是拖累。不过玄门与洞真宗之罪,我们得记下。”

这中年女子果然是洞真宗人!

罗铮心里暗道。

阿姜点点头,收起袖落,长袖如刀,将玄门弟子和中年女子人头斩落。

那长袖上未染一丝血迹,如同一口杀人不沾血的宝刀。

第五十一章 此去长安

斩杀了玄门弟子和中年女子后,阿姜娴熟地打扫现场,将二人尸首远远丢入山林,曝尸荒野。

罗铮隐隐看到一只灰熊在山林里穿行,已经闻到了血腥味,追着尸首方向而去。他心中奇怪大熊冬日里却不冬眠的同时,也不由感慨,任你生前神通傍身,骄傲万分,到头来,也不过是山间枯骨,喂了野兽的下场。实在可悲可叹。

阿姜又一挥衣袖,眼前雪地,便忽然平整一片,没了战斗痕迹,也没了脚印车辙。

岳红绸拍了几个铜板在桌上,以做酒钱。而后请车夫道:“老丈,你可还能继续赶车?”

“能!能!”

驴车车主生怕岳红绸和阿姜丢下了他的样子,赶忙连连点头,拉着驴子上了正道,跳上驴车。

那亭子里的店家从角落里出来,瑟瑟发抖。岳红绸提示道:“店家,这些时日时事纷乱,先且老实在家呆着吧。日后我镇武司重立,震慑神通者,再出来做生意。”

那店家“唯唯”应是,也不敢收桌上的酒钱。

岳红绸也不再和店家多说,引着小喜和小喜师父上了驴车去。罗铮随后跟上。

“啪!啪!啪!”

驴车车主赶着驴车继续前进,驴蹄子和车轮压得深厚的雪层“咯咯”地响。阿姜一跃上了驴车的尾端,朝车后挥动长袖。

那水云长袖洁白无比,混入雪中分辨不清。但阿姜一抛将,整个酒亭前便变得平整白静,不见一丝血迹。只有早前的驴蹄和车辙贯穿始终,继续向长安方向奔波而去。

车行一截,便出河州,入咸阳。

咸阳郡是大秦中央之郡,郡内有大城三座,一曰长安,是大秦皇城,在咸阳郡南,一曰咸阳,在咸阳郡西,一曰镇武,在咸阳北。所以驴车过河州,入咸阳,便离大秦之都长安城不远了。

入了咸阳郡,又是另一番景象。大雪依旧将这里覆盖,整个世界都银装素裹,把寒冬腊月的肃杀趁得极为明显。

罗铮看到不时有骑兵纵马奔驰在官道上,听路人说那是在奉长安命,在寻找接应前来长安述职的镇武司司卫的。

但如今时局纷乱,神通者遍布咸阳,这些来来去去的骑兵,又有多少可信?

罗铮是这样的想法,岳红绸和阿姜看来也是这种的想法。一行人坐在驴车上,并没有冒然去向寻找镇武司司卫的骑兵表露身份。

孙二娘所说的遍布咸阳的神通者,又都躲在什么地方呢?

“还怕吗?”

岳红绸摸了摸小喜的小脑袋,问。

小喜缩了缩脖子,呐呐道:“我……我不怕啦,阿婶。你是好人,我不怕。”

“我是好人?”

岳红绸一愣,继而哈哈大笑,“不怕就好。此行危险,你们随我经历了一场战斗,说不得会被人追来。如果四散而走,再被人寻着痕迹找到,只怕要受磨难。便跟着我到长安去,再做打算,如何?”

罗铮和小喜师父都道:“多谢司卫,我们正好也要到长安去。”

驴车车主也道:“多谢奶奶,多谢奶奶。”

罗铮发现这些走南闯北的商旅,见了神通者,都喜欢乱认爷爷奶奶,老和如此,驴车车主也是如此。

“哦?是吗?”

驴车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地走,木车承受了太多人的重量,发出“吱吖吱吖”的声音。岳红绸好奇问道,“你们去长安干什么?”

驴车车主道:“好叫司卫奶奶知道,我是赶车的运货郎。到长安去做买卖,帮人拉货。路上遇见人,也可以捎带一程,赚个零碎车钱。”

岳红绸点点头,道:“到了长安,我再付你车钱。”

驴车车主连忙道:“可使不得!可使不得!司卫奶奶好心救我于水火,我怎么敢再收司卫奶奶的钱?”

岳红绸笑着斥道:“哪来那么多推脱?我要给你就是要给你,别拒绝。”

驴车车主这才闭口不言,老实赶车。

小喜见岳红绸还算和蔼可亲,稍微放松了一些,等驴车车主说罢了话,话唠属性又爆发出来:“阿婶呀,我和喜胡也要去长安。长安有很厉害的人,要做很好玩发事。你知道吗?”

岳红绸被小喜感染,也笑了起来:“那你知道吗?”

小喜神秘兮兮,小声说道:“阿婶你到了长安就知道啦。长安现在可热闹啦。”

岳红绸“哈哈”一笑,却瞥了小喜师父一眼。小喜师父默默不语,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岳红绸问:“你叫什么?”

小喜师父似乎不喜欢说话,回答得简单直接:“在下王小满,丰州人士。”

“丰州?那可是个了不得的地方。”

岳红绸道。

小喜师父王小满点点头,承认道:“阎家坐东,魔家坐西。恶徒当道,鬼怪遍地。对我们这些普通人来说,确实是个了不得的地方。”

岳红绸轩了轩眉,说:“我倒是没有听过这种说法。六十年前,丰州一带还是罗家独尊之地,如今城头变换大王旗,已经更迭霸主了吗?”

王小满又沉默下来。

罗铮直觉这王小满另有秘密,看来岳红绸也察觉了出来。但从开始见到王小满到现在的表现,这个小喜的师父虽然性格古怪,但一直表现得就是一个普通凡人,他能有什么秘密?

岳红绸没有多问,而是转头看向罗铮:“你呢,小友?我看你一路走来,淡定自若,还敢与我饮酒。想必也是不凡。有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说出来让我震惊一下?”

罗铮略微犹豫了一下,把手掏向了怀中。

事到如今,已经确定眼前这个豪迈潇洒的成熟女人,就是镇武司的司卫了。自己也就没必要再隐瞒身份了。

而且他和岳红绸一样,要同往长安镇武司去,这一路自己却对她隐瞒身份,到时候到了镇武司,身份揭露,说不准要引起尴尬和不快。不如现在说明。

他的动作引起了岳红绸的好奇心。岳红绸眯起眼睛,看向了他的怀中。

而他再掏出手手,大拇指上,已套上了一枚残缺的扳指。

“镇武三十六罗铮,见过前辈。”

罗铮拱手说道。

第五十二章 旧人今何在

岳红绸诧异地瞪大眼睛,差点没坐稳,从驴车上闪下去。她一把拉住罗铮发手,看了又看,才长长叹了口气,说道:“你可真是把我震惊到了。我说你一个凡人,怎么听说陵州城神通者之事,听得那么细节。搬出王疯子的名头,倒确实是比你本人威慑力要强。”

她见到罗铮手里的残缺扳指,便认为罗铮和她一样,还没有掌握完整的镇武扳指,用不出神通。这方面到没有怀疑。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寒冷的原因,这位司卫的手有些冰凉。罗铮收起了镇武扳指,说:“我也没想到此行半道,就能遇到一位司卫。”

他注意到自己自爆身份的那一刻,王小满突然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继而又移开目光。那模样似是欲盖弥彰。这个小喜的师父,到底想要干什么?

“王疯子呢?他如今在何处?”

岳红绸犹豫半晌,终于问道。她面容沉静,眼中毫无波澜,但罗铮隐隐感觉到她内心深处的忐忑。

同僚相别六十载,却没有再见的机会。物是人非事事休,便是如此吧。

“王钊司卫早已辞世。我是受王司卫义子桃花郎君李潇的传承,才掌握了镇武三十六,到长安述职。”

罗铮老实说出了事情。

岳红绸默然半晌,叹息一声,道:“也罢,也好。王疯子那德行,能有传承下来,也算不错。他手下两个门客呢?曾老儿呢?那老家伙还欠我两顿酒呢。”

罗铮脑海里闪过抠门老儿临别时那发红的诡异眼神,说:“他留在陵州城里,要查李潇身死之谜。”

也不知过去这么久,他是否有所收获?那通红的双眼又是否对他有所影响?他如今可还安全?

岳红绸瞪大了眼睛,道:“江淮陵州城里传出来的好大热闹,就是你们搞出来的?!”

罗铮挠了挠头,说:“我们倒没怎么搞,只是神通者六十年不见镇武司,稀里糊涂不知道该干什么,又趾高气昂大意行事,导致如今结果。”

岳红绸“哈哈”大笑道:“你就直说那些个神通者太蠢就是了,何必拐弯抹角。”

罗铮笑笑不语。他们若是蠢货,镇武司如何成了如今模样?

罗铮可不相信,仁皇帝六十年前裁撤镇武司,就没有神通者在背后作祟。

神通者如今傲慢自大,只是因为六十年骄狂,失去了对镇武司的了解和看中。时光让神通者变成了如今模样,镇武司该抓住机会,好好珍惜才是。

当然,这不是现在的他该考虑的。他现在也考虑的,是神通者能不能继续保持这种骄狂自大,让他不受阻挠,顺利入长安。

“踏踏踏——”

骑士纵马而来,又纵马而去。

“踏踏踏——”

八荒宗披甲持槊的神通者纵马而来,又纵马而去。

路中有行人来去,路边有旅人歇息。哪怕是天寒地冻,遍地雪白,入了咸阳郡,也到处是人来人往。

大秦中枢之郡,果然非同一般。

罗铮观察许久,推测出一点门道——

那些路人里,想必有许多都是暗中观察的神通者,和八荒宗人相互策应。

八荒宗人借朝廷之令而行与朝廷对立之事,嘴上叫着保护镇武人重返长安,实际上却是阻挠谋杀入长安述职的镇武人。一旦发现镇武人,八荒宗人就会和周遭隐藏的神通者形成合力,扑杀力量未复的镇武人。

镇武人若是没有随从,又不能如罗铮这般使用镇武司神通,独自前来,只怕不是那么容易进长安。

“照这样下去,我们说不准很快就要被拦住检查了。”

罗铮按自己的推测说道。

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官道上来来回回的骑兵和八荒宗门人已经在咸阳郡里布了一张四通八达的网,只要在咸阳郡的官道上,就不可能避免被人检查。

但即便如此,罗铮和岳红绸也没有选择避开官道,从山野间穿行。

这个世界,可是拥有神通法力的世界。遁入山林,也不可能避免被神通者找到。在官道上,那些在朝中、军中供职的神通者还会有些顾忌,表面伪装一些,到了山林里可就不行了。

入了山林,只要遭遇神通者,他们面对的,就将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扑杀。

“走一步看一步吧。”

岳红绸也同意罗铮的看法,说道,“距离长安渐近,不只是心怀鬼胎的神通者会多,镇守长安、心向镇武司的司卫、司卫下属也会多。我们运气想必不会差。”

只怕运气好也不会好到哪去……

罗铮回忆这一路走来,心里想,却没有说出来。

“前面的驴止步!”

后面有男子的声音伴随着“踏踏”的马蹄声而来。这人倒是奇怪,不对人说话,倒是直接叫驴止步。

驴车车主吓得一个哆嗦,扭头问岳红绸道:“司卫?”

经历了之前的事,他已然把岳红绸看成了主心骨。哪怕知道罗铮也是镇武司的司卫,他也不会想起像罗铮请示。

“叫我姑娘。停车吧。”

岳红绸道。

罗铮把手揣进了怀里。阿姜跳下驴车,守在岳红绸身边。王小满把小喜护在身后,和众人一起回过了头。

“吁——”

驴车车主把驴子勒住,那驴“昂”地叫了一声,停在路中。

众人便看到一队人马披甲戴盔从后而来,当先两个一个手持长枪,一个背着铁锏。这标志性的武器,不用猜就能认出来了——

这两个人,正是八荒宗和玄门风字道的弟子。

“你们一路来,可被人查过?”

一队人马近前,那玄门风字道弟子问道。

岳红绸答道:“回将军话,被查过的。”

她叫一声“将军”,那玄门风字道弟子倒也受用,问道:“在何处被查?”

岳红绸道:“在崇阳时被查过,一次,入咸阳后又被查过两三次。”

八荒宗弟子道:“不妨事,职业所在,咱们还可以再查。”

玄门风字道弟子“嘿嘿”笑道:“说的也是。你们几个,听好了,我们是大秦禁军巡武,在此寻找镇武司司卫,护送入长安。为顺利找到镇武司司卫,防止奸人作祟,特对尔等进行搜身检查,尔等不可反抗。听明白了吗?”

第五十三章 且战

罗铮心里无语。

这玄门弟子说话,却有些不讲道理了。若他真心想要寻找镇武司司卫,护送入长安,直接开口问就是了,何必特地亲自搜身?

搜身检查,必定另有所图。

八荒宗弟子吩咐手下道:“你们几个,将这几个来历不明的男子搜查一下。这两个女子交给我们。”

玄门风字道弟子目光却越过王小满,看向小喜:“那个小姑娘交给我来!”

罗铮心中一跳,这却是他没有想到的。

他单以为这帮人不怀好意,却没有想到,眼前这两个神通者,怀的是这样的目的。而且其中还有个变态,想对小喜这样的小女孩下手!

“是!”

几个骑兵齐声应道,下了马来。

八荒宗弟子找死似的向阿姜而去,看来是喜欢阿姜这一款。而玄门风字道弟子,直接动用神通,一道风卷过,就到了王小满身前。

“把她交给我,我会好好让她伺候我的。”

玄门风字道弟子说道。仿佛在他看来,让一个凡人伺候他,就是对凡人来说最大的荣幸。

小喜满眼恐惧,瑟缩发抖。王小满把小喜拦在了身后,握紧拳头道:“她还只是个孩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罗铮忽然感觉这一刻王小满身体里仿佛蕴藏着极大的能量,只要一有不对,就会爆发出来。

然而罗铮并没有看到爆发。

王小满才说完话,玄门弟子就一脚侧踢,踹在王小满腰上。

“滚!”

玄门弟子怒喝一声,王小满横飞出去,闷声惨哼。

“喜胡!!!!”

小喜惊叫一声,要往王小满扑去,却被玄门弟子一把掐住了脖子,扑也扑不出去。

“乖乖听话,不然你也会像你喜胡一样被踢飞。”

玄门弟子居高临下,欣赏着王小满的无能和小喜的恐惧。

罗铮心中压抑不住怒火,将手伸进了怀中,问道:“此处离长安还有多远?”

“不过二三十里了。小友决断,正合我心。”

岳红绸道,“阿姜,动手,往长安走。”

阿姜听令而动,猛然间长袖一卷。那八荒宗弟子正在她对面,两只眼睛已被阿姜的玲珑身躯吸引,正自得意忘形,蠢蠢欲动,一个不妨,就被阿姜长袖卷住了脖子。

“嘎——”

八荒宗弟子瞬间憋红了脸,喉咙里发出声音。阿姜的另一只长袖已向后而去,如同一杆长枪,刺向玄门弟子的后背。

罗铮一愣。他已经戴上了扳指,却没有使用神通。没有想到岳红绸竟然会接这样的话,命令阿姜动手。

然而玄门弟子看到八荒宗弟子状况,立刻转身防备。阿姜长袖刺过去,他已拔锏相御,将之卸开。

“噗通!”

八荒宗弟子直接被阿姜长袖绞断了脖子,身首分离,倒地身死。

玄门弟子恼怒道:“好呀!同为神通者,竟然对自己人动手!畜牲!”他竟真像是受了委屈,狂怒不已,铁锏挥出飓风,竟比之前那被斩杀的玄门弟子狂暴数倍。

但先天后天,境界差距明显。更何况阿姜还是先天洞察之境。这个玄门弟子明显境界不足,顶多知全貌境界,再怎么狂暴,也敌不过阿姜。

阿姜狮子搏兔,出手就是全力。

然而那玄门弟子恼怒狂暴之时,还万分卑鄙,竟然一手挟持小喜,用小喜挡在身前,使阿姜心怀顾忌,难出全力。

小喜两眼泛红,却紧闭着嘴巴不敢发出声音。小姑娘年纪虽小,却知道自己的性命不在自己手上。胡乱出声干扰到别人,她自己就没希望了。

罗铮看在眼里,终于一咬牙,启动拟态复原,发动了“引梦拘魂术”。

此时若不动手,何以面对良知?

无尽的黑暗将他和玄门弟子的神魂拉入梦境之中。

玄门弟子一慌,只听黑暗中有声音道:“身为神通者,竟然向小女孩下手!畜牲!”

然后他连人影都没有看到,就猛觉神魂剧振,强烈恐怖的撕裂感骤然袭来。刹那间,他的意识一个不稳,就消散了去。

现实之中,他的心口已然被阿姜的天罗云袖扎穿。

“噗通。”

玄门弟子的尸体倒在地上。罗铮从“引梦拘魂术”的黑暗梦境中撤出,有一种“我还没用力,你就已经倒下了”的感觉,非常不错。

自己在黑暗梦境中躲在暗处都没有现身动手,就可以使一个神通者身死。当初王钊司卫和曾老儿的配合手段,果然好用!

阿姜皱了皱眉,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没有多说什么。

这时候不是她寻思观察的时候。

战斗在电光石火间开始,又在电光石火间结束。这么快的战斗,让周遭的别人没有来得及反应。但战斗结束,隐藏在行人里、山林里的神通者蓦然爆发而起!

在这里的神通者,不只有玄门风字道弟子和八荒宗弟子两人!

“逆贼叛乱,谋杀禁军将领!人人得而诛之!杀!”

行人之中有人叫道。

刀枪剑戟四面八方向驴车而来,无数的神通汇聚在一起,天地变色,飞沙走石,道边的干枯的柳枝成了无数长鞭,纷纷扬扬的雪粉在空中快速飞舞,成了切割视野的白线。

路边的人们四仰八叉,翻滚退避。跟在驴车后面的几个骑兵和马匹也受到了冲击,一个个歪倒惨叫。

“上车!赶驴!”

岳红绸高声叫道。

阿姜站在驴车后面,将两条长袖翩然舞起。

天罗云袖!

罗铮看到雪白的云袖翻飞如幕,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风雪尘埃和那些兵器、神通都挡在了外面。

此前罗铮见过的天罗云袖,是一个结实让人难以逃离的牢笼,哪怕是神通高绝的修炼者,也难以突破出去。

而这一刻的天罗云袖,却是一个屏障。再强、再多的神通,再锋利、再神奇的武器,也难以突破进来。

罗铮忽然间想起了圣骑士的无敌圣盾,可惜眼前的屏障并不是一个冒着金光发金蛋。

“上车!赶驴!”

岳红绸当先跳上了驴车,又喊道。

阿姜也跳上了驴车的车尾。在全神贯注使用这样的神通时,她好像不方便分心移动。

王小满赶紧抱着小喜跳上了车。罗铮提溜住车主,往车上一跳,把车夫扔在前面位置,说:“赶驴!”

第五十四章 且走

驴车车主吓得发愣,被罗铮重重地拍了一下肩膀,才回过神来,赶紧挥鞭催驴子迈开蹄子。

“啪!”

挥鞭的声音,驴子的蹄声,车轮压雪“吱吖”前进的声音,都淹没在铺天盖地的兵器声和呼喝声中。

简陋的驴车忽然间变成了一个移动的堡垒。在阿姜的天罗云袖下,驴子拉着驴车哼哧哼哧地往前走,受不到神通的威胁。

“一、二、三、四、五、六、七……”

罗铮数了一下,神通者从驴车前后左右袭来,竟然有足足七人!

以一人独自抵挡七人,哪怕阿姜有洞察之境,也有些吃力。

“拟态复原即将进入冷却,倒计时十、九、八……”

时间还剩一点。罗铮毫不迟疑地再次发动“引梦拘魂术”。

“咻——”

他进入黑暗梦境之中,把天罗云袖形成的屏障之外,一个神通者也拉入了其中。

“五、四……”

倒计时在继续,梦境中的神通者冷哼一声道:“是谁?”

他这个神通者早在防备!

身在咸阳,这个神通者似乎对镇武司的“引梦拘魂术”有些了解和准备。

“咻——”

罗铮在黑暗中没有现身,寒澈剑道枪剑道猝然而发,一道银光飞射向那神通者。

“二……”

那神通者若有所觉,也不抵挡,只是往旁边一闪。

“一……”

这一闪,拉出一道残影。枪剑道的银光击穿了残影,却对神通者毫无作用。

“零。”

“拟态复原时间到,进入冷却。冷却时间,一小时。”

意识里的声音按部就班地报道,罗铮的神魂猛然被拉回本体之中。

他的“引梦拘魂术”突袭,竟然失败了!

罗铮坐在驴车上,来不及恍惚。他眼看天罗云袖之外,瞬间就找到了那个被他拉入黑暗梦境中的神通者。那个神通者嘴角勾着冷笑,却什么话都没有多说,似乎不打算把有镇武司现身的消息透露给其他人,引起恐慌。

咸阳之地,长安左近,果然和别的地方不一样。这里的神通者,对镇武司和“引梦拘魂术”的了解,远超别的地方!

罗铮忽然间明白了实力的重要性。

使用“引梦拘魂术”突袭,只是一种手段,但并不是镇武司的全部。

在这个世上,不可能所有的神通者都对镇武司一知半解。而如果镇武司重立,逐渐壮大,人们对镇武司和“引梦拘魂术”的了解,就会越来越多。到时候想要单纯靠梦境突袭,就很难了。

如果是自己独自面对眼前的局面,会如何呢?

结局不难猜测。没有阿姜的实力,站在阿姜的位置,自己只怕早被乱刀砍死了。

面对如此多的神通者,他哪有功夫一个一个地使用“引梦拘魂术”?

所以镇武司三十六司卫,才有除镇武扳指和“引梦拘魂术”外的三十六样兵器、三十六样神通傍身。

罗铮仔细看着阿姜紧咬银牙全力对敌,心里暗暗警告自己:

如果能顺利入长安,获得完整镇武扳指,一定要好好逐渐,提升实力,掌握寒澈剑道。不然的话,成为镇武司司卫,在这样纷乱的世道里,自己只怕也活不下去。

镇武司举世皆敌。加入镇武司,是机遇,同样也是危险。

“赶快点。”

岳红绸也察觉到了阿姜的吃力,催促驴车车主道。

驴车车主比岳红绸还要着急,呵斥着驴子挥动鞭子,那鞭子挥舞得如此用力,发出“啪啪”的响声,落在罗铮耳中,甚至盖过了神通激动,武器相接的声音。

那驴吃力得拉动车子,终于跑得快了一些。

但这样的速度,要走出二三十里需要到什么时候?

阿姜以一敌七,又能不能坚持上那么长的时间?

罗铮心里暗叹,自己终究是托大了,对咸阳形势考虑不周。接近京畿要地,镇武司原本、以及要重建起来的根据地,神通者怎么可能不严防死守?

自己算到了对付两个神通者,可能引来别的神通者,却没有想到,引来的神通者竟然会有这么多。

而在此之上,还有一点需要考虑——

如果阿姜无法短时间内解决眼前的七个人,那么阿姜与神通者的激斗,必然会引来其他神通者的关注。这里的战斗,将会越卷越大,到最后阿姜面对的,将不只是七个人。

阿姜可还能顶得住?

必须要想办法!不能再这样下去!

驴车跑出林地,踏上一片荒野。罗铮不再看阿姜,转头往驴车前面看去,皑皑白雪一望无际,天地被纯洁的白色连成一片,只有中间的官道略微下陷,才能显出由两条暗线勾勒出的痕迹。

罗铮看着那笔直的痕迹,陷入了沉思。

“寒澈剑道”有“寒寂”,“寒寂”可以入水,也可以入雪。这条笔直的官道同往何方?如果自己以“寒寂”之法入雪,是否能沿道而去,搬来救兵?

这是之前觉醒绝对不会想的办法。他手里的还是残缺镇武三十六扳指,使用神通,自己独特的秘密就将暴露,而自己还无从解释。

但生死关头,他已经顾不上考虑这些了。如果死在这里,他就别说什么保守秘密,怕连秘密都没有了。

“岳司卫,此路往前,可是长安?”

罗铮问道。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等到拟态复原冷却时间到了,丢下这一驴车的人跑路。但只是一瞬间,他就把这种想法抛弃了。

一来身在咸阳,神通者围追堵截,就算苟活过这一节,也不一定能顺利入长安。

二来他已被这么多神通者看到,咸阳郡里神通者万一把他记在心里,他躲过这一次,又有什么用?再者就算自己到达长安,今日之事传入镇武司耳中,自己独自逃走苟且偷生,又如何在镇武司里立足?

还有一点——

罔顾他人苟且偷生,自己的良知如何过得去?

人生于世,有所为有所不为。就算不考虑利弊得失,自己也不能独自逃跑,不顾岳红绸、阿姜、小喜师徒,还有驴车车主。

“是。”

岳红绸时刻关注阿姜,简短地答道。

“好。”

罗铮点点头,说,“且等半个时辰。”

第五十五章 霜矛铁甲寒如水

准确的说,已不足半个时辰。

这一会儿的功夫,驴车的车辙又往前拖出一段距离,神通者神通释放,在驴车后面拉出长长的光影,罗铮隔着阿姜的天罗云袖看去,感觉像是看到了智能手机相机拍摄出的夜色下车水马龙的流光街景。

罗铮看到阿姜消瘦的肩头在颤抖。

那不单纯是透支力量肌肉酸痛的颤抖,而是神通透支,连带天罗云袖遭受冲击过重的颤抖。

天罗云袖形成的一屏之隔,让罗铮感受到了什么叫真正的举世皆敌。

在七个神通者满天的刀兵神通间,阿姜的身影如此渺小。但就是如此渺小的身躯,接下了浩瀚溢满苍穹的神通。

神通之下,除了这辆驴车上,已经再没有凡人了。

“阿姜,你可还能坚持?”

岳红绸问道。她并没有关注罗铮刚刚说的话,也不知道是来不及注意,还是认为不必要留意。

和她一样没有完整镇武扳指的司卫,又能做什么?

不过罗铮也不在意。

岳红绸在不在意,这时候并不是重点。现在的重点是,这辆驴车,能不能挺过这不够一个小时的时间。

阿姜道:“司卫,你看不起谁呢?”

岳红绸“哈哈”一笑,道:“说的也是,天罗云袖阿姜,十一门下第一人,独对二院不变色。如今区区七个神通者,我还问你。我看不起谁呢。”

阿姜默默不语,奋力对敌。岳红绸和阿姜的对话好像一下子使天罗云袖形成的屏障变得可靠起来。屏障之外风云变化,短时间内似乎不可能侵蚀到驴车上了。

一宫二院三宗四门,是天下一等的神通门派。当年旧镇武司时,一宫二院覆灭,三宗四门也有被灭门顶替的,但三宗四门可顶,一宫二院却始终空缺下来,可见其实力之强,威名之盛。

而阿姜,却可以以一人之力独对稷下书院、天工书院二院。

哪怕过去数十年,罗铮在陵州城倚翠楼里,也曾听说过这两个书院的传说。这两个书院留存在世上的传说,不只是单纯的力量,更有许多诡异神奇的技术和机巧。面对这样的二院,可不是单纯拥有力量就行的。

那么独斗二院的阿姜,就必定不单纯是拥有神通力量那么简单了。

但现在罗铮看不出阿姜的特殊来。他只是感觉到这个浑身素白清冷无畏的女子,面对强敌表现出的极致的韧性。

阿姜似乎已经透支了力量,随时都摇摇欲坠,会有从驴车上摔下去,中断天罗云袖的风险。但她就是坚挺地站在驴车的尾端,像一棵石间青竹,扎根于车上始终不倒,任尔东西南北风。

“拟态复原冷却中,冷却时间四十五分钟。”

还剩四十五分钟,一节课的时间。罗铮记得曾经读书时,一节课的时间,就是他认知里最漫长的时间。

意识里的声音提示下,时间突然间如此漫长。

驴车还在皑皑白雪上拼了命地加速前行。罗铮忽然听到有人叫道:“好家伙,何人如此放肆,敢与如此多神通者挑衅?”

寻声转头,却见一个披甲持枪的骑士带着两个骑兵过来。

咸阳郡内的八荒宗弟子,真是多到满地走!

罗铮有点头皮发麻。

驴车之外忽然有人叫道:“好将军,来得正好!这个女人谋杀大秦禁军将领,我等路见不平,对付这女人不过!将军快快来,叫这女人付出代价!”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罗铮心里焦虑,不知这八荒宗弟子是什么境界?阿姜对手又添了一个,能不能对付得过来?

那八荒宗弟子皱了皱眉,转头吩咐两个跟随他的骑兵:“你们快去通知左近禁军,过来共讨敌贼。”

那两个骑兵道:“是。”

罗铮眼角一跳。这八荒宗弟子倒是谨慎得紧,已经有八个队友了,竟然还要摇人。

再来几个人,阿姜能不能顶得住?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骑兵调转马头,突然又听见身旁岳红绸高声道:“神通者逆贼犯上作乱,实属该杀!二位身为禁军骑士,当明白如今职责。镇武司岳红绸在此,请二位兵士往镇武司去,阐明此地之事。”

那两个骑兵回头往驴车上看了一眼,有八荒宗弟子在,他们倒是不敢做什么表态。

八荒宗弟子冷哼一声,不信那两个骑兵胆敢违抗他的命令。他一扫长枪,架马朝驴车杀来。

霜矛铁甲,一过萧然!

八荒宗神通里一往无前、纵横无敌的长兵器战法,被这个八荒宗弟子用出,朝疑似镇武司的敌人杀去。

寻常的马已承受不住这一式神通的激烈,奔跑间血肉迸裂,口吐白沫。但是已经成型的神通催动着八荒宗弟子坐下的马前进,那马已停不下来。

“希律律律!”

那马发出凄惨的嘶鸣,顿时吸引了众神通者的注意。

“是霜矛铁甲寒如水!快退!”

有人惊声叫道。

众神通者纷纷退避。

在这冲锋的一枪下,身为队友的七个神通者,也不敢承受这一式神通半点的锋芒!

罗铮隔着阿姜的天罗云袖,恍惚间感觉眼前的一人一马一根长枪,变成了千军万马。那长枪的锋芒,如同万千骑兵的枪尖,形成誓要冲破敌阵的突骑兵,朝驴车冲刺而来。

“小心!”

他忍不住出声提醒阿姜。

然而阿姜何须他来提醒?

罗铮看到阿姜把长袖一收。那天罗云袖便往回一旋一陷,原本的屏障在这一旋一陷之间动了起来,却动成了一个漩涡。

那内陷的漩涡正正好接住了八荒宗的枪尖,用疾旋的力量将冲刺的长枪力道一点一点卸去。

罗铮只觉大开眼界。

在他面前展开的,是一幅至刚至猛与至柔至巧融合起来的画面。

透过那画面,罗铮恍惚间感受到了金戈铁马的气息。

“霜矛铁甲,果然不愧是三宗四门第一神通。可惜这八荒宗弟子实力不够,面对的又是阿姜。”

岳红绸低语评价,传入罗铮的耳中,“别人会怕这一招,阿姜可不会。袖揽重山,独斗二院。阿姜之韧,世间无人可敌。这样软绵绵的霜矛铁甲,撕不破天罗云袖。”

第五十六章 镇武人

罗铮惊讶了一下。

这样软绵绵的霜矛铁甲?!

如果这样刚猛绝伦的枪法,都被称为软绵绵的,那不软绵绵的枪法,会是什么样子?!

罗铮庆幸眼前这个八荒宗弟子实力不足。他已经确信这一式“霜矛铁甲寒如水”,是一招远超寻常的神通。看岳红绸的话,如果八荒宗弟子实力足够,阿姜恐怕抵挡不住。

这是超越境界的一招神通!

“哼!”

阿姜发出一声闷哼,云袖碎片片片飞舞。

在“霜矛铁甲”强横的攻击下,她虽然能抵御住,但武器还是受损了。幸好的是,这一招太过狂霸,八荒宗弟子一出手,其他人都纷纷退避,眼睁睁看戏,不敢上前合攻了。

罗铮在后方看去,感觉阿姜随时都摇摇欲坠。他只能暗自祈祷,并相信阿姜的实力和坚韧。

“希律律律——”

八荒宗弟子坐下的马忽然发出一声惨嘶。罗铮一看,那马已然浑身上下血肉模糊,血管皮肉崩裂开来,如同一个被撕裂破坏的电动玩具,挂在身上的是不掉的破布和电线。

倒!

罗铮忍不住在心里期盼。

仿佛他的心里的一声期盼成了一句诅咒,他才生出这样的想法,那马就四只蹄子一歪,向前一陷,倒了下去。

这一倒,八荒宗弟子便往前一栽,手中长枪也跟着一斜一抖,失去了霜矛铁甲一往无前的气势。

“去!”

阿姜轻喝一声,天罗云袖一收,将八荒宗长枪一绞。

然而那长枪并非凡物,这一绞,哪怕是天罗云袖,也无法将之绞断。

只是这一绞之势,却逼得整个长枪重重一抖,八荒宗弟子又呈坠马之势,身体不稳,被这一抖,竟然不自觉松开了长枪。

“嗡!”

那长枪重颤发出哀鸣,像是在控诉八荒宗弟子将其放开。

阿姜把长袖往后一扯,那长枪便落在驴车上面,发出“咣琅琅”的声音。

罗铮拉住小喜和王小满往边上站了站,避免被长枪伤及。他一边动作,两只眼睛却一边往前看,无法从驴车外的战局移开。

“你们愣着干嘛?上啊!”

八荒宗弟子摔在地上,怒叫道。

从他坐下坐骑摔倒,长枪脱手那一刻起,他就失去了那千军万马霜矛铁甲的气势。

罗铮看了出来,八荒宗弟子的气势,完全是从坐骑、武器合二为一时的神通里得来的。

霜矛铁甲寒如水。这一式神通,长枪、坐骑缺一不可。八荒宗弟子长枪够格,坐下坐骑却实为凡物,难以承受这一式神通的压力。

八荒宗弟子想必也是想拼上战马,强力一击,突破可以以一人之力独斗七人的阿姜神通,然而没有想到,阿姜实力如此之强,他一时竟然难以突破,损失了战马,也无法对阿姜造成一点伤害。

如果八荒宗弟子坐下坐骑不是一匹凡马,而是拥有异能神力的异兽,只怕阿姜的天罗云袖,也挡不住金戈铁甲异兽神通的恐怖威力。

“多谢。”

“谢谢阿蜀。”

王小满和小喜道。

“举手之劳,何必多说。”

罗铮说道,目光却顾不得移开。

随着八荒宗弟子一声话毕,众神通者又齐齐发力,飞身而起。

没有了天罗云袖织就的屏障之网,罗铮顿时感觉到了那铺天盖地的神通带来的强大压力。他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

岳红绸也往后退了半步。

而阿姜一如既往的可靠。在漫天神通就要将驴车覆盖的一瞬间,天罗云袖蓦地展开。

“刷——”

所有的神通又被屏蔽在外。继续在驴车车主的鞭笞催赶下往长安疾行的驴车,重新变成了一座移动的堡垒。

但紧跟着,数道神通酒撞击在天罗云袖的屏障之上。阿姜猛然脚下踉跄,后退一步,那屏障也跟着忽闪了一下。

罗铮心里一抖。

霜矛铁甲,终究是对阿姜造成了影响。阿姜怕是已经受了伤。她可还能坚持住?

“拟态复原冷却中,冷却时间,三十分钟。”

意识里提示的时间依旧漫长,一节课时间的终点仿佛遥遥无期。

“驾!”

驴车车主挥鞭赶驴,恨不得这头驴跑出马儿的速度。

不过罗铮感觉这头驴早已超越一般的马了,跟异兽比也不遑多让。

那些连人都害怕万分的神通法力、刀枪剑戟,这头拉着他们哼哧哼哧前进的黑驴,竟然半点不怕。仿佛对这头驴来说,车主的呵斥和鞭子,远比那些足以瞬间将它烤熟的神通要可怕。

咸阳郡千里大雪,茫茫白雪中,只有阿姜和这头驴,看起来如此可靠。

走过一程,雪中又见路人。罗铮看到三个旅人厚衣披风,后背配刀,脸上尽是风霜之色。

“贼人犯乱,朋友何不相助?”

有神通者叫喊道。

“好说!”

“我来也!”

“且看我等悍刀!”

三个旅人拔刀而起,混入神通者中,迎面撞上天罗云袖屏障。

“崩!”

大刀撞在屏障之上,还伴随着其他神通。阿姜重重的晃了一下,天罗云袖隐隐要散架。

岳红绸在后面扶住了阿姜。罗铮看见镇武一十一司卫站在原地半步不退,阿姜回过头来,嫣然一笑,那笑容之中,仿佛有某种莫名意味,让人放心。

于是阿姜又撑起天罗云袖,向前一步,以一人之力,独对十人。她在十人围攻之下,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倒下,但却站得如此坚定。

阿姜之韧,厉害之斯!

但罗铮减不去心中的担忧。这里距离长安还有好远,而在遍布神通者的咸阳郡,敌人的数量,只会不断增加。阿姜可以对七个,可以打十个,又能否抵挡得了几十个、几百个的神通者?

“拟态复原冷却中,冷却时间二十分钟。”

时间一点一点地往前磨蹭,罗铮看到远处又有人来,心中急迫,却无可奈何。

那悍刀三人,也是实力不弱,让阿姜如此受迫。如今又来两人,又是什么实力?

“兄弟哪派人士?可愿搭把手,把一车谋杀禁军的叛逆诛杀?”

有人搭话道。罗铮看到是三个悍刀客中的一个在说话。

“好说。”

远方来人手提一口朴刀,走到近前,把朴刀接在背后长棍上,跃起一刀劈向那悍刀客,“镇武七麾下武三郎,来会一会你们这些叛逆贼子!”

第五十七章 莽夫

“嚓!”

武三郎的刀好快。悍刀客错愕之间,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那口好长朴刀砍在脖子上面,一瞬间人首分离。

罗铮看到好大一个头颅飞上天去,给神通的炫光都染上了色。

“武三郎?哈哈哈,没想到是这莽夫!”

岳红绸双眼一亮,“哈哈”大笑。

罗铮看到那人双手挥舞朴刀,将那刀以一往无前之势杀入人群之中。

果然是莽夫!好一个莽夫!

罗铮看在眼里,那霜矛铁甲是一往无前,这力劈华山,同样也是一往无前。不同的是,那霜矛铁甲的一往无前,陷阵之志,有死无生,而武三郎的朴刀,却是看到敌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砍再说。

“恶贼敢杀我兄弟,受死!”

另外两个悍刀客怒叫道。一个纵劈,一个斜略,朝武三郎砍去。

武三郎横刀一隔,刀杆刀身便将两把刀一起挡住。武三郎连退数步,才将悍刀客劈砍的力量卸掉,不屑道:“软弱无力。如今神通者,都这么不堪了吗?”

众神通者都是暴怒,有人道:“两位且专心对付这厮,我们来对付驴车上的女人。”

两个悍刀客道:“好!我们先把这恶徒宰了,再共戮逆贼!”

“软蛋逆贼,也敢分力而击?看我把你们全都砍了!”

武三郎暴呵一声,朝前一扑,浑身张开,挥刀劈下。

这一朴刀,势要把所有的神通者都削了。

众神通者眼看武三郎有你无我的气势,竟然顾不得刚刚的话,纷纷回身抵挡、退避。

两个悍刀客首当其冲,在这气势无两的攻击下有些惊慌失措,躲闪不及,被削去一些头发、皮肉。

武三郎大开大合的一刀,竟然把所有的神通者都吓住了。

“咯吱吱——”

驴车趁着这片刻功夫往前走了一节,和神通者拉开距离。但罗铮不敢放松心情。阿姜没有收回天罗云袖的屏障,就说明危险并没有解除。

或者说,阿姜和岳红绸对武三郎的实力并不信任。

“他是虚张声势,以攻代守!你们把他逼回去,他就不行了!”

人群里那个八荒宗弟子忽然高声叫道。和武三郎一样拥有有进无退的神通武道,他立马就看出了武三郎神通的根底,开口戳破。

众人恍然大悟,有人道:“大家并肩子上,先把这厮杀了,再杀那驴车上的!”

又有人道:“活捉他!这厮假冒镇武司麾下,必还有人假冒镇武司司卫。我们拿住了他,逼问出同伙下落,也好为民除害!”

众人各自赞同,并肩子上,一个个口中叫嚣:

“把他削成人棍!”

“正该如此!”

“好主意!”

“杀!”

罗铮耳里听着,眼看十个神通者扑向武三郎,忍不住心里冷笑。这帮神通者还真是虚伪无耻,多此一举。既然已经闹翻了脸,何必假惺惺的颠倒黑白扣帽子?绞尽脑汁费口舌,演了戏又没人看,图什么呢?

不过说起来,镇武七麾下武三郎现身,那是否镇武七司卫也在附近呢?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来的,是不是那两个禁军骑兵听了岳红绸的话,去引来的?

“阿姜,你去帮武三郎。”

岳红绸命令道。

众人看破了武三郎的根底,武三郎朴刀再出,已没有了刚才那样的威力。只是他一贯的无畏猛攻,也让众神通者有点投鼠忌器,放不太开。而他自身,也难免受伤,胳膊腿脚都破开伤口。

哪怕是罗铮,都能看得出来了,再这样下去,武三郎必被群殴而死。

“是。我随时关注这里。若有情况,司卫赶紧叫我。”

阿姜嘱咐了一声,收回屏障,便踏空向后,长袖如枪,刺向众神通者。

“拟态复原冷却中,冷却时间十分钟。”

意识里的声音提示罗铮。罗铮呼吸着屏障撤去后的冰冷空气,耐心地等待。

有武三郎相助,阿姜终于轻松了一些。而这辆驴车,也能稍微安全了一些。

阿姜挥袖加入战局,这些神通者一下子对付两人,一时间无法分心顾及驴车。

就连驴车车主都感觉到了一点点安全,有些放松下来。驴子脚步略松,速度稍慢。

“不要停,继续!”

岳红绸肃声说道。

驴车车主这才重新绷紧神经,继续抽鞭子,赶驴快跑。

“吱吖吱吖——”

驴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不知道再坚持多久,就会散架。阿姜战斗时牵扯着众神通者缀在驴车后面,始终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以免驴车出了视线,有情况而不知。

这样一来,罗铮也就能看到战场。

纷扬的尘埃和雪粉把战场遮得影影绰绰。阿姜和武三郎各自为战,但强横的实力足以让他们和十个神通者周旋。只是人数的悬殊,让他们杀神通者不死,而神通者也奈何不了他们。

有神通者想要围魏救赵,来斩杀驴车上的人,迫使阿姜分心,阿姜却根本不给机会,天罗云袖展开,将战团兜在一个范围内,谁也出不得。

罗铮大开眼界,这世上每样神通,都真是各有特点。

“这样下去不是个事,靠近长安,只怕还会有神通者加入。”

岳红绸喃喃自语。

罗铮看到岳红绸紧皱眉头,那充满成熟风韵的面庞上有一丝隐忧,“看来镇武七同样没入长安。长安若不来人,此劫难解。”

驴车上的人都听到了她的话。驴车车主忽然回头问:“奶奶,我们还能不能活?”

都到了这时候,他还不忘叫岳红绸一声奶奶。

岳红绸“哈哈”一笑,道:“放心,没问题的。我镇武司在,什么劫过不去?”

她所自信的,是长安会来人么?

“冷却时间到。镇武三十六已佩戴,拟态复原可使用。是否使用?”

意识里响起了罗铮千盼万盼的声音。罗铮心中剧跳,上前一步,却忽然被拉住胳膊。他回过头去,看到王小满抬手抓着他,神情恳切。

“司卫,这一路多谢两位司卫照顾。不知司卫可否帮我,以后多多照顾一下小喜?”

王小满说着,就要把小喜往罗铮脚下推。

“喜……喜胡……”

小喜脸色发白,搞不清怎么回事。

罗铮却把小喜推了回去,道:“抱歉,我没空。”

第五十八章 雪中悍道行

王小满有些发怔,握了握拳头,不知道想做什么。然而罗铮却来不及管他,去问驴车车主和岳红绸道:“沿道还有多远到长安?”

驴车车主着急赶车,顾不上回头,道:“少说也有十几里。爷爷您可千万撑着点,这驴跑得再快,也快不成神通者。咱们到长安,还得一会儿呢。”

好家伙,自己这就成爷爷了。

不过爷爷没说话,奶奶却说话了。

岳红绸道:“放心,有阿姜和武三郎,咱们能撑得住。”

罗铮道:“那就请你们多等着些。我会尽快找人来救你们。”

“你?”

岳红绸回头看了一眼罗铮,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你还在这里呢,去哪里搬救兵。”

“自然是长安。”

罗铮微微一笑,说道。说话的一瞬间,他的大拇指指节上忽然亮起炽亮的银光。

“这是什么?!”

岳红绸的目光不由自主被吸引,忍不住问道。

王小满和小喜的目光也被吸引到了,心里抱着和岳红绸一样的疑问。

然而罗铮却没有回答岳红绸的疑问。在岳红绸、王小满和小喜看向罗铮的一瞬间,罗铮就往驴车下一倒。像是个失去了意识的昏迷者,栽进大雪之中。

“拟态复原启动,持续时间,六十秒。”

开启拟态复原,意识里冰冷机械的声音立刻提示道。

罗铮听到耳边响起岳红绸的惊叫:“哎——”

但他已经没功夫去管岳红绸。

地上的厚厚雪层与罗铮一瞬间相接,罗铮立马感觉到了侵入骨髓的湿冷。

神通启动!

寒澈剑道——寒寂!

驴车上的众人眼看着罗铮落入大雪之中,就忽然间消失无踪。那大雪之上,只有两个车轮和四只驴蹄留下的深深痕迹,根本找不到罗铮的影子。仿佛刚刚根本没有人落入雪中,也没有一个叫罗铮的,出现在这辆驴车上。

“喜胡,阿蜀呢?阿蜀怎么不见了?”

小喜奇怪又担忧地问王小满道。

王小满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他神色奇怪,小喜年纪太小,却看不出来。

而岳红绸也没有去注意王小满。岳红绸听到了小喜的话,看着车后雪道,露出了恍然又疑惑的神情。

“镇武三十六,寒澈剑道……他怎么能用?!”

她认了出来,罗铮消失之大,正是曾经镇武三十六王疯子所会的寒澈剑道——寒寂。但是罗铮手里扳指残缺,他怎么可以使用镇武司神通?

不过行走江湖数十年,岳红绸什么奇怪的事都经历过了。这小友身上另有隐情,可以用些特殊本领,也是可能。不过这特殊本领只怕另有限制,不然的话,罗铮也不会等到现在才用,而且还只用“寒寂”去引石头人,而不用“引梦拘魂术”与阿姜合击对敌。

遗世六十年,不想如今世道,变化如此之快。就连镇武司传人,都这样神秘莫测了。

岳红绸心里感怀,却不由笑了起来。

“之前那镇武司同僚相助,是不是罗铮小友出手?”

岳红绸忽然想到这个问题,怔忡立了良久。

大雪之中的战斗还在继续,而罗铮,已潜入雪中,往长安而去。

“寒寂”之法,在雪中使用,和在水中使用的感觉完全不同。

在水中使用时他虽然和水融为一体,但水流的波动、水的温度和压力,他还是能明显感觉得到,是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而在这深厚的大雪里,他感受到的,是完完全全融为一体,与雪不分彼此的感觉。雪的冰寒、雪的柔软、雪的阻力,他全都感受不到。

他已身在雪中,他已化身大雪。如那“寒寂”之名,他已深寒如雪,沉寂在雪中。

雪往何方,他便可以延伸到何方。

虽然知道前往方向,必有距离限制,但这种化入雪中,便可到达一切大雪绵延之地的感觉,却给了他极强的错觉。

这感觉比身在水中要强烈数倍。他只觉在陵州城时,如果是在这样的大雪之下,肯定不会被洪峰察觉到。

以他如今实力,水中可行数里,大雪之中,十数里也不过是转息之间。

转息之间,他看到荒野尽去,两侧出现小树、田野,尽皆伏在雪下,小小的村落倚在冰封的河边,高耸的城墙切开平铺而去的大雪。

幸好的是,这场从河州到咸阳的雪下得足够的大,罗铮沿着雪的痕迹,还是能从穿过城墙,进入城内。

他从角落里退出雪中,走入大街,一眼便看出这就是长安。

“拟态复原时间到,冷却时间:一小时。”

意识里的声音提醒。罗铮长长出了口气,庆幸自己跑对了城池。

眼看城池的规模,以及他所在的大街,他完全可以确认,他就站在长安城中的朱雀大街上。这条大街贯通长安,将长安分成长安、万年两县。这是当世最大、最宽、最是雄伟的街道,与之相比,陵州城的主街安乐道,简直不值一提。这条大街的名声,早已传遍九州大地,自秦立国以来,无数人为之惊叹,为之吟诗作赋。罗铮也只有在前世的京城,才见过这样宽阔雄浑、仿佛可以接纳世间一切的大街。

大雪封门,长安城里也有些冷清。罗铮找了个路人,问清楚了镇武司所在方位,便急急赶去。

这一路使用“寒寂”而来,他已经看到了城外沿路而寻的无数骑兵、神通者,此行入长安的凶险,远非人可以想象。岳红绸、阿姜她们已经暴露在神通者的目光之下,如果再有神通者相互串联、前去支援,罗铮不知道她们还能坚持多久。

必须立刻通报镇武司!

“咯吱——咯吱——”

他踩着雪快步前行。冷清的长安里,凡人不会在雪天外出,而神通者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城外,罗铮孤零零地走,在路上留下一行深深的脚印。走了好一节路,终于到了镇武司前。

一座高大森严的府衙终于出现在眼前。那府衙的大门黑漆漆的,没有任何装饰。但就是这样朴素深黑的大门,就足以让人感受到其中的峥嵘与威严。门上的“镇武司”三个隶书大字也不知道是谁所写,远远就给人一种苍劲恐怖的感觉。

“这就是镇武司么?”

罗铮心里念着,迈步向门前而去。

然而就在这时,一根铁棍忽然杵在了他的面前。

好熟悉的铁棍,四四方方——是一根铁锏!

第五十九章 长安何以长安

泱泱大秦,神通者与帝共治天下。圣人高坐朝堂,神通者遍布江湖。圣人拟政令以治世,神通者习武力以护国。所以大秦才能南拒妖灵,北抗妖蛮,守万世之净土,护人间之周全。

这是六十年以来,世间达成的共识。至少神通者是这么认为的。包括韩越。

玄门风字道弟子韩越,入门十余载,学成出山,已是知全貌境界。下山后因师门之令,到长安,入禁军,护卫大秦之都。如今不过一年。

他本想在禁军中安稳供职,认真修建,早日跨越境界,入先天,但没想到,圣人竟然倒行逆施,要重建镇武司。

如此一来,大秦六十年安稳的大好格局,岂不是就毁于一旦了?

韩越愤愤不平,镇武司倒行逆施,已被裁撤,如何能够重立?如今朝中还有凡人,已是让人不满,镇武司重立,岂不是让凡人反了天了?神通者如何安心保家卫国?大秦可还算是个安定祥和的大秦么?

韩越义愤填膺,和所有神通者达成了共识,阻截镇武司旧人回长安述职。

然而他实力不强,又因家里关系,不许他出去狩猎镇武司旧人。禁军上司受了家里嘱托,把他安置在长安城内。

他百无聊赖,心想城外布置了那么多神通者,有镇武司旧人来述职,只怕早被擒下或者砍死了,哪还有可能狩猎一两个镇武司旧人啊?

时间过去一个月,两个月,果然他没有发现一个镇武司旧人。

那些镇武司的,没本事的,都已被拦截在长安城外。有本事的,能潜进长安城,从城内入镇武司,他也发现不了。

韩越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伤害,他被当成了无用的废物。

“柴禾!柴禾!天寒地冻,大雪封门,没柴禾可热不了锅!柴禾!柴禾!”

一个砍柴人肩扛扁担弓着腰,两头挑着满满的干柴在路边走过。

韩越正自烦心,听见更是一阵心烦。

这些凡人,怎么这么聒噪?

恢宏壮丽的长安城,能容许凡人出入、居住,已是天大的恩赐,这些凡人怎么敢大声喧哗?

镇武司正经事不干,要给这些不知好歹多如牛毛的凡人出头,真是吃饱了撑的!

圣人、朝廷也是吃饱了撑的,才要重开这样的衙门!

韩越越想越气,那砍柴人挑着柴禾走到近前,还停下给他鞠躬行礼,他却抬起一脚,狠狠把那砍柴人踹飞出去。

“噗!”

“唔……啊!!!!”

这一脚含怒而出,砍柴人一声惨叫,被踹飞老远,柴禾散落一地,嘴里都喷出血来,疼得在地上打滚。

“真够烦的!”

韩越出罢了气,心里稍微舒坦了些,嘟哝一声,从这里走开。他一边走一边心想:“城内又如何?把我当摆设又如何?就算在长安城内,我也一定要做出点事来,让人刮目相看!”

他一边走一边寻思:如今天下镇武人纷纷往长安来,城外神通者也不是全有大能耐的,还放一部分神通者入了城。听说如今镇武司衙门都有些热闹起来了。如果长安城外抓不住人,自己却在城内趁镇武人还没进入镇武司,将人拿住了,岂不是证明,自己要比城外的人更强?

如果自己能做到这些,就算家里和上司,也不能对自己说什么了!

他越想越是兴奋,开始计划自己该怎么做。在推翻了好几个主意以后,他终于想到了——到镇武司门口去,去那里蹲点!

镇武人入城,实力倒在其次。听说镇武人要想发挥实力,需要镇武扳指。而六十年前镇武司解散,镇武扳指也全都一分为二,难以完全了。入城的镇武人手里都拿的是残缺的镇武扳指,应该发挥不了什么作用。能入城的,想必都是用了特殊的伪装、潜入手法。

包括他在内的城内神通者,所发愁的,都是找不到镇武人,而不是别的。那么守在镇武司门前,到镇武司去的,有一个算一个,一一镇压,是否就能撞对,收拾住一个镇武人呢?

过度的兴奋让韩越忽略了别的因素,得意忘形,操起铁锏就往镇武司去。

镇武司在万年县振安坊。韩越过朱雀大街而入坊,正好就看见了一个年轻男子抬脚往镇武司大门前去。

“咚!”

韩越心中大喜,飞身上前,把铁锏杵在了那年轻男子身上,有种中大奖了的喜悦感。

“来者何人?”

韩越拦在年轻男子面前,问道。仿佛他是镇武司之主。

而那人“噗通”一声,就双膝跪倒在他的面前,磕下头去道:“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小人是河州郡商户和宾,到长安来贩葱。”

这年轻男子好大的嗓门,自己只是问他一下,他这激动得一磕头一回答,怕是一里外的人都听见了。

韩越皱了皱眉,道:“小声点,没见识的东西。你既然是贩葱,区区凡人,跑到镇武司来做什么?”

年轻男子立刻哭丧着脸,抽噎道:“小人来往河州、咸阳贩葱,应了衙门一车葱。只是小人在河州地界,快到通天桥时,被山贼给劫了。天可怜见,这一遭小人葱丢了、车也被拉走了,人家预付的葱钱也没了,我可怎么活呀!小人一无所有,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来长安,先找到这里,祈求衙门饶我损失。”

“聒噪!”

韩越听这年轻男子喋喋不休,嗓门还是这么大,终于忍不住又烦了,抬脚怒踹年轻男子一脚。

这一脚倒是没怎么用力。那男子只是向后仰倒在雪地里。

韩越上前一脚踩住年轻男子,道:“你这蠢货,怎么这么聒噪?本来想留你一命,只搜查一下你身上。现在却不行了。我平生最烦的就是你们这样聒噪个没完的凡人!有你这样的人在长安,长安还怎么长安?我把你宰了,再搜一搜,效果也是一样!”

他说着就要举起铁锏,往那年轻男子头上砸去。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注意到那男子的眼神。

那眼神在大雪之中,明亮、镇定,哪里像个凡人?

他忽然一愣。

就是这一愣,他竟然忽然就失去了打杀男子的机会。

身后一股炽热如烈焰的大力涌来,将他猛推出去。

第六十章 她往那里一站,就是千军万马

罗铮倒在地上,看着神通者举起的铁锏,眼里坦然。

前世里他死后来到这个世界,终于在这个世界上,又一次迎来死亡。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在这个紧张迫人的世界里,他反抗过,掌握过超凡的力量,认识过臭味相投的朋友,已经足够了。

眼前这个神通者拦住了最后一步路,罗铮说不懊恼是假的。但这时候,再怎么样也没有用。他学着凡人的方式拖延时间,扯大嗓门期望引起禁闭的衙门里的注意,不知道管不管用。

如果不管用,他此生就完了。

不知道还有没有来生?

他躺在雪地里,甚至懒得挣扎。平静地看着神通者,他竟然发现那神通者眼神里有一丝错愕。

这神通者做得有点不到位啊。

他心里评价,忽然就见到那神通者从他上方横飞了出去。

一股热浪从镇武司门口的方向猛烈地扑过来,像是跟在那神通者身后的尾气。

罗铮也不由错愕了一下,坐起身来,就看到一个女人站在镇武司的门口。

——那漆黑朴素却神秘冰冷的大门,终于开启。

那女人孤身立在镇武司门前,身着金丝纹莽束腰黑锦袍,腰挂长柄无隔红缨细剑。头发简单束成马尾,眼睛大而明亮,却添一对剑眉;琼鼻挺翘,唇红齿白,嘴角自露一丝果决坚毅。明艳动人,却又英气勃发。

罗铮的心里忽然间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个明艳漂亮却又英姿勃勃的女人,只是往那里一站,就是千军万马。

“玄门风字道弟子,韩家小辈韩越,我知道你。”

那女人开口说道。声音锐利平稳,有一种独特的魅力,仿佛她一开口说话,别人就不好再说,必须要仔细去听她。仿佛她若是下达命令,旁边有人,就必定要听命。

“你知道我?”

韩越在地上打了个滚起身,愣了一下,继而寒声道,“也对,你知道我,自然不稀奇。毕竟你是镇武司人,也是神通者。可你为何要去帮这凡人蠢货?”

他气势汹汹,举锏怒指那女人,势要将那女人好好训斥一番,叫那女人知道破坏大秦大好局面,帮助凡人是多么愚蠢。

然而他才张开嘴,话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一道火光就直射而来。

“咻——”

那女人只是突然拔剑,轻轻一挥,那火光就一瞬间从那女人手中细剑而出,落在韩越身上,又一瞬间钻进韩越心口。

“嗤——”

烧烤的声音钻进罗铮的耳中,罗铮紧跟着就闻到烤肉的味道。

这是什么剑?!

罗铮心里惊叹,回头一看,就见韩越满脸不可思议地站在那里,胸口处被烤出一个洞来。

那洞错开了心脏部位,竟然给韩越留了一条性命。作为玄门风字道弟子,韩越足以依靠神通吊住性命,但也只能摇摇晃晃站在原地,没有余力再动弹。

罗铮忽然间想到了“寒澈剑道”里的“枪剑道”,他最常用的一招剑术,和这一式突然至极的火光神通,真是好像!

“他刚刚想杀你,你来处置他。你可想杀了他?”

那女人转头对罗铮说道。她看向罗铮时,和看韩越时好无区别,眼神都是那么沉稳淡然。

罗铮愣了一下。

“你怎么敢!你凭什么杀我?”

韩越又怒又急,忽然叫道,声音里还带着藏不住的惊惧,“我是禁军将领,我是韩家后人,我是韩老魔的孙子!不过是个卑劣凡人,你凭什么杀我?你这镇武司,为什么要帮一个凡人?疯了吗?!”

“说的也对,是我考虑不周。”

那女人将细剑一抖,那剑身上忽然就燃起了熊熊烈火,“世间凡人,和神通者争不起。让他杀一个神通者,难免引起注意,又惹人来杀他。你在镇武司前作乱,无视镇武司威严,以武乱禁,合该处死。还是我亲自来杀你吧。”

罗铮忽然感觉那女人手里的武器和自己的寒澈剑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极端。寒澈剑是极寒,那细剑却是极烈。隔着一段距离,罗铮就感觉到了那剑身上可怖的热意。

“你!!!!”

韩越又惊又急,张开了嘴,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女人的模样,看来真下定决心要杀他了!

他忽然感到一阵后悔,自己到底是疯了还是怎么的,要来这里狩猎镇武人!

怎么就忘了镇武司里可能有人会出来?!

“还是我来吧。”

就在这时,罗铮忽然说道。韩越一愕,那女人也是一怔。

罗铮却不去管二人心情,拔出在通天桥上从货郎那里淘来的公冶庄出品短剑,转身迈步走到韩越跟前。

这下子韩越却不恐惧了,只是止不住的狂怒,额头上青筋崩起,怒喷道:“蠢货!杂碎!你这蝼蚁,怎么敢杀我?!你这凡人,凭什么杀我?!”他如果能动,早就拿铁锏把罗铮的头给砸了。可惜在那镇武司女人的神通下,他身受重伤,连动都不能动。

那女人倒不着急出手了,站在后面饶有兴致地看起戏来。

“别放臭屁了!”

罗铮一脚踹在韩越肚子,“我都装孙子装成这样,都叫爷爷了,你还不放过我。我凭什么不杀你?”

韩越“咕噜噜”滚倒,胸口的洞受了抖动,涌出血来,浸化了雪,脐下三寸处也浸化了雪。

“你!你!”

韩越声音发抖,双腿也发抖,也不知是不是气的。

“你尿裤子了。”

罗铮居高临下地看了眼韩越,一剑削在韩越脖颈上面。

前世里千锤百炼,这一世又不曾方下,这一剑削下去,稳准狠三点皆占,切中要害,玄门风字道的弟子登时毙命。

那歪掉的头颅上到死还是惊怒与不信的眼神,仿佛罗铮所做的事,是多么离经叛道,让人愤怒惊惧而难以置信。

镇武司那女子惊讶至极,上上下下地打量罗铮,意外道:“你这人倒是有趣,有些胆魄,不像凡人。”

罗铮收回短剑,转回身来,深吸口气,肃声道:“镇武三十六传人罗铮,受命返回长安,前来述职。”

“镇武三十六……罗铮?”

那女子又意外了一下。

罗铮将手探进怀里,取出镇武三十六扳指,以示身份。

那女子仔细看了一眼,确认下来,惊叹道:“乖乖!”

第六十一章 武库

罗铮没想到那女人会闪出这样一句话来,那女人似乎也没想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罗铮和那气势如大军的女人四目相对,在镇武司的大门前静立。残缺的镇武扳指铭刻着镇武三十六,在两人的中间,像一块无法反射任何光芒的顽石。

少顷,那女人问道:“有个证明?”

单纯凭镇武扳指,还无法让她确信,站在面前这个人,就是镇武三十六的传人。

如何证明?

罗铮没有想到眼前这女人会问出这个问题。他脑海里忽然间闪过当初在江淮郡陵州城时,曾老儿和王川的对话。

“善失恶长,何以镇长安?”

那女人神色稍缓,问:“何以?”

罗铮答道:“以冰镇之,以火焚之。”

那女人笑了起来,道:“镇武司统领,镇武一,辛宓。请。”

她说时让出道来。她那一笑,一如手中烈焰,让人感到威严、强大而灼热。

罗铮往镇武司里走去,脑海里忽然之间闪过刚刚的话。

以冰镇之,以火焚之。

辛宓为镇武一,镇武司之首,手中剑如烈火;而自己为镇武三十六,镇武司之尾,手中剑如寒冰。那这一句话,是否就代表了整体镇武司之志,整体镇武司之责?

镇武司占地不小,却空旷无人。冰冷森严的建筑让人感觉这里即便空无一人,也无人可破。但罗铮看到这些,却心凉了半截。

他来这里是摇人的。如果这里只有辛统领一个人,能顺利使驴车上众人转危为安,迎已经暴露身份的岳红绸一行人入长安吗?

“统领,没有其他人吗?”

罗铮忍不住问道。

辛宓道:“镇武司新立,人手紧缺。如今三十六位司卫,加上你归位正好十人。他们都出去找随从了,不然镇武司只靠咱们十个人,可没法干活。”

辛宓带着罗铮绕过了正厅,往后院去。罗铮心里更凉了一截,人若都出去了,岳红绸那边的局该怎么解?

但情况容不得罗铮再迟疑,罗铮赶紧道:“统领,如今归位者其实不只是人,而是十二人。只是镇武一十一岳红绸被十余个神通者拦截在城外,正有性命之危。我和岳司卫一同来长安述职,又遇上了七司卫麾下武三郎,被神通者截杀无法脱身,我们若不去救,怕要损失一位同僚。”

辛宓蓦然止步,回头问:“是哪里的神通者?”

罗铮摇了摇头,道:“我对神通者不甚了解。只知道其中有个八荒宗弟子。”

辛宓皱了皱眉,又转回身去,继续往前走,说:“跟我走。”不过她的脚步却快了不少,脚步声“噔噔噔”,像是踏在罗铮心上。

“我们去哪?”

罗铮不解问道。

辛宓道:“贼人势重,我们少不得你一份力量。我领你去武库,先掌握神通。我去召回诸位同僚。”

若是同僚可以召回,共同去救,那情况想必会好一点。罗铮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但还是问:“不知统领需要多长时间?若是时间过长,我怕岳司卫他们坚持不住。”

“我知道。”

辛宓回答了一句,却没有多说。

罗铮被辛宓带到一处没有窗户密不透风的房前。罗铮隐隐感觉到,在那房屋内,好像有什么在呼应着自己。

这就是武库么?

哪怕是知道情况紧急,罗铮也不由地排除了脑海中的其他一切。他感觉到了,他所梦寐以求的镇武扳指缺口,和镇武三十六的神通力量,就在面前这一扇禁闭的大门后面!

只要这扇大门打开,他就再也不需要依赖拟态复原,锱铢必较地算计那短短的一分钟,然后等待一小时,在一小时里,面对玄门风字道韩越那样的货色,连反抗都做不到。

掌握力量,去救岳红绸!

他心里确定了目前要做的事。

辛宓拿钥匙打开了锁,当房屋铁门打开的那一刻,无数交织的光立马冲出,耀人眼睛。

那些光芒里充斥着雄厚又雀跃的神通气息,像是黑暗深渊中诱人的魔力,在远远召唤着被选中的人。

各色光芒交融的炫彩里,有一道就在眼前,是入目古朴长剑上,发出的纯白的光。

炫光的照耀下,半枚扳指浮在虚空,古朴无隔的长剑竖在一汪白泉上面。

那一汪白泉看起来像干净的牛奶一样。但罗铮清楚,那绝不是牛奶。就算没有触摸,罗铮也能清晰得感觉得到,白泉里释放出的彻骨的严寒。

罗铮看到白色的纹路沿着寒澈剑攀爬而上,嵌入剑身古朴苍凉的纹路里,释放出神秘冰冷的气息。他明白这就是寒澈剑力量的所在。

但这一汪白泉,是从何而来?

“这是曾经镇武三十六所缴获的兵器,被你的寒澈剑冰冻融化后,所化成的能量。”

辛宓的声音出现在耳畔,也罗铮解惑。

罗铮扭过头去,看到辛宓在她身旁说道。绚烂的光打在其身上,有一种火热艳丽又朋克至极的美感。

但现在,没有什么能比武库门内的那一汪白泉更吸引人。哪怕是再美再诱人的女人也不行。

罗铮很快收回了目光,不自觉地往前走去,踏入了镇武司的武库之中。

“你在这里好好待着,我去去就来。”

辛宓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仿佛极近,又仿佛极远。

罗铮听在耳中,知道辛宓是要去召回在外的镇武司司卫了。他已经顾不上应答辛宓,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没有再迟疑,伸手握住漂浮在虚空里的镇武三十六残件,和自己手上的扳指合二为一。

冰冷!

极致的冰冷!

他一瞬间仿佛被已经到达绝对零度的寒冰包围。

但神奇的是,在这样的冰冷下,他竟然不觉得冻人,反而觉得舒服!

身体里原本被阻隔的法力在一瞬间合流,形成完整通畅的整体。

他已经拥有神通!拥有属于自己的法力,再不会被限制一分钟的使用时间!

罗铮能清晰地感觉到,有扳指在手,他已不需要再依靠只有一分钟的拟态复原了。

意识里机械冰冷的声音响起接连的提示,罗铮的面前展开了透明的屏幕:

镇武三十六已复原。

境界:初识。

(后天初始境界,司卫刚刚入门,请继续努力。)

镇武,零。

(镇压神通者获得神魂。每镇压一名神通者为一次镇武,获得一神魂。)

修行:一。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镇武单位可为司卫提供修炼便捷,但司卫当注意不要过于依赖,要时刻不忘自身修炼。)

下层境界所需条件:

神魂,十。

修行,十。

拟态暴走:可进入下层境界,所需充能:五神魂。持续时间,一分钟。

脑中的信息提示道。

罗铮挑了挑眉毛,看来一分钟真男人,自己还可以继续做。

第六十二章 寒澈剑图谱

镇武扳指未复原时的“拟态复原”模式就通过这种方式传承了下来,变成了“拟态暴走”。只是不知道,这发生了变化的一分钟真男人,也不知道冷却时间会有多久。

不过罗铮也给自己提了个醒。拟态暴走是给自己安全所上的一道保险,自己不能过于依赖这个系统。拟态复原有关键时候起不到作用的时候,拟态暴走想必同样也会出现这种问题。

相比起依赖拟态暴走,提升自己本身的实力,才是硬道理。

罗铮把目光投向了寒澈剑,伸出手去,握住了剑柄。

入手一片冰凉。但这股冰凉,也一如刚刚那样,让人只会感觉舒适。

罗铮将剑从白泉中拔出,白色的流体自剑尖分裂。剑身纹路里流淌的乳白渐渐渗入纹路之中,内敛进去。罗铮感觉到了剑中不同于拟态复原时的、寒意凛然的力量。

新的信息在罗铮的脑中轰然炸开。

罗铮在自己的意识里看到一把剑的图案,这把剑正是寒澈剑!

而在图案的下方,延伸出无数的支线。支线到了节点,又分出无数支线。数不清的支线和节点,形成一个浩大的树状图。

不过那些支线和节点,无一例外都是灰色的。

寒澈剑(初始)

可升级,升级方向未定。请自行收集附加材料,进行升级。

这是意识里给出的补充提示。

罗铮明白过来。这意味着,他现在拿在手里的武器,还有提升价值、可以变得更强大,所以被意识里的声音定为初始形态。

出自镇武司,镇武三十六的固有武器,还可以变得比现在更强,有可能超越它在历史中发挥出的力量!

而那树状图,就是寒澈剑可以提升的可能性。

这种可能性,几乎是无限的!

这无限的可能性,就要靠自己去摸索了。

罗铮把镇武三十六戴在手上,寒澈剑握在手中。这一瞬间,罗铮清晰的感觉到了自己的神通法力。

自己已不仅仅能在“引梦拘魂术”中使用寒澈剑道,在现实中,寒澈剑的威力,也同样可以发挥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自己的寒澈剑,和统领辛宓腰间的那一把长柄无隔细剑有一丝相像。

白泉在眼前消失。

炫彩里一瞬间少了纯白色的光芒。

罗铮想起了什么,仔细观察那些溢散在空间里照亮了黑暗的炫光,区分其中的颜色。那些炫光的色彩里,大约有二十来道光,辛宓手里细剑挥出的火焰颜色和自己寒澈剑道的银白光明,都已无法从中找到。

难不成,这每一道色彩,就代表着一个镇武司的武器?这里有十来道光,就表示还有十来个未来的同僚没有回到镇武司。复原扳指拿走武器?

罗铮想起了此行路上的艰险。

镇武司举世皆敌。不知道有多少人,是被那些拦路的神通修行者截住了。他们是否已然遇害?

他拿到寒澈剑,感觉这把剑已经和自己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统领辛宓还没有回来,却不知道她要如何召集镇武司同僚。没有辛宓和镇武司,自己再怎么着急也没有用。无奈之下,罗铮只好谨遵命令在原地等待辛宓,一个想法突然闪过脑海。

附加材料……进行升级……

他喃喃自语,略一寻思,继而打开随身携带的包裹,取出一把短剑来。

河州郡通天桥上获得的短剑,出自咸阳镇武城公冶庄的残次品,也不知道算不算是附加材料,能不能给寒澈剑进行升级。

仿佛是听到了他脑子里面的疑问,他话一说完,就忽然看到眼前透明的屏幕亮起,短剑的图像出现在屏幕之上。

伴随着短剑图像出现的,还有短剑的结构图,材料说明——

材料:次品短剑

品质:究极劣质品

升级效果估算:微不足道

是否消耗材料,进行升级?





罗铮顿时无语,明明就是个毫无感情的系统机器,却总喜欢搞出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描述词汇,从年久失修的孙二娘到究极劣质品短剑,已经不止一次了。

劣质品就够了,还非要配上究极这个词,要把这把便宜得来的短剑贬低到什么地步啊?这个莫名的系统,实在让人无语。

不过对于微不足道的升级效果,罗铮心里早有预料。如果路边随便淘回来的残次品就能有什么好的升级效果,那寒澈剑的升级倒简单了。

罗铮琢磨着如果有那样的效果,自己一定去开一个废品收购站,从此以收废品、捡垃圾为生了。

不过不管怎样,这证明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自己能够通过收集其他武器来强化自己的寒澈剑。

他忽然想到了被岳红绸从八荒宗弟子手中夺到丢在驴车上的八荒枪。

如果把八荒枪拿来,升级了寒澈剑,寒澈剑会发生什么变化呢?

多想无意,还是先做好这第一步的尝试吧。

罗铮深吸口气,伸出手指,在虚空处只有他能看到的透明屏幕上选择了“是”,轻轻一点。

一瞬间,公冶庄残次短剑被分解开来,化为了无数的细碎粉末,仿佛满天繁星,飘悠悠落在寒澈剑上。

寒澈剑的剑身浮现出莫名的光晕,让人忍不住眯起眼睛。

一瞬间,寒澈剑就发生了难以捉摸的变化。

“读取材料完毕,符合世界规则方向已捕捉。因材料品质不足,本次升级只可解锁一个方向。请司卫选择。”

随着意识里的声音响起,眼前的屏幕里出现三个大长方框,每个方框上端都标注着隶书文字,分别是护国、镇武、辟邪。

原来不是无限发展。这个方向,还是会被定型啊。

回想刚刚意识里的话,眼前的屏幕里的方向,很显然就是根据这个世界的规则确定的。所以这个世界限制了武器发展的方向,这样一来,手里的武器,想必也会无限契合于这个世界的规则。

它能否成为一柄演绎这个世界规则的神剑呢?

罗铮感觉自己的异界大秦之旅忽然间变成了一个游戏,眼前这熟悉的界面,解锁了方向,是不是就会出现熟悉的天赋树?

那么护国、镇武和辟邪分别代表着什么方向?罗铮只觉这方向分类名称太不明晰了,如果自己是在一个游戏里的话,那这个游戏的策划一定很蠢。

想当初自己接触过的天赋,无论凶猛、诡诈、坚决,还是寒冰、火焰、奥术,都十分的直接明确。这样自作聪明搞分类,怕是会被挂起来婊。

第六十三章 踏焰之马

罗铮心里想着,目光不由自主被辟邪所吸引。

这个分类是什么?

护国和镇武,再怎么说,看起来还和镇武司的职责看起来有点关联,但这个辟邪的分类,无论怎么样想,都靠不住边啊。

它所代表的是什么?

罗铮犹豫了一下,把手指点在代表“辟邪”的大长方框上。

反正自己也点不了天赋,不如就先选这个,看一看里面有什么内容。

“刷——”

屏幕上的“辟邪”方框一下子亮了起来,罗铮看到一个天赋树图谱出现在方框里面。

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

罗铮看了看,现在整个天赋树,还只有第一行可见,下面整个都是全黑的,而第一行的天赋,却是发灰但内容清晰的。

这一行里只有一个天赋,内容是:

清明:

以冰镇神,灵台清明。寒澈剑若得此属性,可使剑主在一定程度上保持精神不受邪物侵蚀。

不受邪物侵蚀?

邪物是什么?

罗铮莫名想到了河州郡以万千奴隶祭祀所搭建而成的通天桥。

以此世界规则而形成的寒澈剑升级方向之一,辟邪,便是为了所谓邪物吧。那么所谓邪物,在这个世界上,又占有多少份量?

正思索间,罗铮忽然听到有“踏踏”的脚步声响。他寻声看去,却见一个容貌俊朗的少年穿过前厅,走到了后院。

“可是三十六司卫?”

那少年笑问道。他笑起来眼睛眯成两道缝,像一只狐狸。

“是我。”

罗铮回答道。

那少年道:“在下镇武一十六平道安。统领命我来唤你到前面去。”

“好。”

罗铮点了点头,跟随平道安往前面去。

他一离开武库,武库的大门“吱吖”一声自动关闭,那锁也自动关闭。

罗铮听到“咔擦”一声,回头看了一眼,镇武司武器所有的炫彩和光芒,都已经被隔绝起来。

“三十六司卫,你为何不戴上扳指?”

平道安问,又说,“刚刚统领以引梦拘魂术联络众同僚,却独缺了你。想来你就是还没有准备好,未佩戴镇武扳指,无法被统领联系到。我回来最早,统领命我来叫你一声。”

“原来如此。”

罗铮听到这样说,悬在嗓子眼里的心才又略略放了一点。他没有想到,“引梦拘魂术”原来还有这样的用法。

镇武扳指到底是什么做成的?不仅能拘人神魂,还能当视频通讯设备使用。功能多样,用法独特,实在是居家旅行、杀人放火的必备良品。

罗铮一边想着,一边把镇武扳指套在了大拇指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心头蔓延开来,他的感知似乎在无限扩散,覆盖了眼前视野里的一切。

这就是自己神通的极限范围么?

罗铮立刻明白过来。

感知覆盖之下,就是自己可以使用“引梦拘魂术”的范围吧?

这是初识境界的范围,那么窥形、知全貌境界,又会是什么样的范围呢?突破知全貌,踏入先天,又是什么样的范围?

“我姓罗名铮,平司卫可以直呼我名字。”

罗铮和平道安并排而行,自我介绍道。

“好的,罗司卫。”

平道安笑眯眯道,“不过相比起来,我更喜欢人叫我十六司卫。罗司卫不必以姓称我,叫我十六就行。”

他几乎比罗铮矮了一个半头,和罗铮站在一起,像一个小孩子。但他神色、模样,还有身体里蕴含的能量,却绝对不会让人以一个小孩子视他。

真是个怪人。

罗铮心里不觉生起这样的想法。

不过这世道里,有几个不是怪人呢?李潇是,龙大小姐也是,曾老儿是,孙二娘也是。说不定自己在别人心里,也同样是个怪人。

他点了点头,回答道:“好的,十六司卫。”

走出后院,到了前厅。

前厅正对大门,镇武司统领辛宓站在前厅门口,双目如炬,注视大门之外。

她是在等人来么?

罗铮心里想。

在镇武司的前厅里,已经坐了七个人。那七个人里,有三个人手上套着镇武扳指,其他四个,想必都是各司卫随从。

如此一来,现在镇武司里,已经有六个司卫。

“其他司卫都离得较远,事不宜迟,我们就不等了。出发吧。”

辛宓沉声说道。

说时有“踏踏”的蹄声响起,一个弯腰驼背的老者出现在镇武司大门口。那老者身后,出现了十来匹金鬃银角烈焰蹄的马形异兽。

那些异兽在老者的身后伸伸地压低头颅,臣服于老者。

“邹伯,带来了多少?”

辛宓问道。

那老者道:“统领,三十六匹金鬃银角踏焰马全带来了。”

罗铮看向那异兽的蹄子,那蹄上火苗轻跳,果然如同踏在火焰上一般。不知这蹄子狂奔起来,能不能带起熊熊烈焰。

辛宓点点头,道:“留下十匹,其他全带到后院吧。我们出去,镇武司就交给你了。”

那老者点头鞠躬,引着一群异兽离开,却有十头异兽留了下来。

辛宓道:“我本让邹伯准备了三十六匹金鬃银角踏焰马,以迎接诸位司卫归位。不过如今有急事,须得我们快速出城。便先将十匹异兽拿来使用。诸位各领一匹,随我出城。”

镇武司前厅里众人齐齐应道:“喏!”

罗铮站在其中,没有反应过来,便没有跟着应声。众人齐往镇武司外走去,罗铮也随后跟上。

到了镇武司大门之外,便有一只金鬃银角踏焰马朝罗铮过来。那马个头极高,便是罗铮,也需要抬头仰视,那马略微垂下头来,才能对上视线。

那马的眼睛里,也仿佛在跳动着火焰,显示着异兽的非凡。

罗铮感到大拇指上镇武扳指处涌出一股灼热之意,不自觉抬起手来。那马便把额上银角抵在镇武扳指之上。

罗铮微微一愣。

这是表示臣服吗?

他左右一看,包括辛宓、平道安在内,各司卫身前的踏焰马,都垂下了首,以银角抵住扳指。

而剩余人前的马,却都不那么安分,倨傲地朝人喷着鼻息。

“哼!”

有人冷哼一声。

四个人猛地一瞪四匹踏焰马,四匹马立马垂下了头去,臣服于人。

看来这几位镇武司随从,都不是弱者。

“出发!”

统领辛宓发出命令,众人齐齐纵身上马。异兽踏焰而去,在白色的雪地上跑出一道道焦痕。

第六十四章 十人份的引梦拘魂术,你要不要

自始皇帝一统天下以来,大秦历经四世,京城经历过数次扩城和改建,如今规模空前,单是高大无际的城墙,就让人感到无比的震撼。

雄浑好大的城门,需要数人合力,绞动专门的机械才能打开。城门之上,是始皇帝亲手所提,又由当年世间第一等的工匠凿刻上去的“天下长安”四字。

城门下是整队的禁军士兵,以及四面布守的神通者。

相比起充作人数,列阵城前的普通禁军,神通者们要相对自由得多。普通的神通者三三两两相聚,仿佛长安城进出往来的旅人,几个披甲者坐在城头,视野可以尽揽长安内外。

城墙上的雪早被打扫干净,禁军统领王元通还叫人在这里搭上了柴禾架烧起来,上面“嘟嘟”地坐着酒壶。

酒壶里是长安最流行的酬云酿。

这么一大壶酒,足够城头上这一圈神通者痛饮驱寒。

“见鬼的天气!天杀的圣人!”

一个披甲神通者把酒壶拿起来,给众人分酒,边嘟哝道。

他话才出口,就被人赶紧叫停。

“嘘——噤声。天骂得,地骂得,圣人骂不得。”

坐在分酒者旁边的披甲者道,“这里是长安。”

倚墙而坐闭目养神的王元通睁开了眼睛,瞪了那分酒者一眼,说:“以后不该说的话少说。”

那分酒者呐呐称“是”,给众人都斟满了酒,又嘟哝道,“不过咱们不是说圣人坏话,只是这事不地道。不过是死了个丞相而已,换一个就是。那些个凡人挤在朝堂里,有的是想当丞相。何必这么兴师动众,重建镇武司?镇武司一起来,不是赶着让天下大乱吗?”

众人纷纷应是,都称分酒者说得对。

王元通道:“你们少些抱怨,多睁大招子看着点,少放几个镇武人进城,天下就乱不了。”

众人又是随声附和,都道王统领说得对。

王元通一举杯,道:“废话少说,大家且喝一杯酒暖暖身子,尽心尽责,守卫长安。”

“尽心尽责,守卫长安!”

众人齐声高叫,举杯相碰。

“咚!”

“呼呼”的寒风在城头上吹着。众神通者披甲戴盔,那凛冽的风吹不乱众人的头发,却吹乱了酒杯中冒出的热气。

那些本来泾渭分明的热气在寒风的作用下搅成一股,往长安城内飘去。

众人纷纷把酒杯拿回跟前,仰头欲饮。但就在这时,炽烈的热风突然从长安城内吹来。那飘入长安的热气一瞬间变化成滚烫的蒸汽,扑在众人脸上。

“哎呀!”

“啊!”

众人脸上被灼痛,纷纷惊叫起身。然后紧跟着,就是一阵“踏踏”的马蹄声响。

王元通神色一肃,起身到内城墙边缘,往长安城里一看,一群异兽载人而来,脚下马蹄生焰,灼热的气息隔得老远就能感觉得到。

金鬃银角踏焰马,陆地之上第一兽!

传闻这种异兽,奔跑得越快,角上银光越亮,蹄下火焰越是灼热难当。

眼前这些金鬃银角踏焰马奔跑得这么快,难怪火焰灼烈至斯!

金鬃银角踏焰马培育困难,桀骜难驯,向来不常见。眼前怎么就突然出现了十头?

而且还是从长安城内出现的,他竟然不知道!

他眯起眼睛,看清了最前面那踏焰马上的女人。

“关城门!”

王元通命令道。

“咯吱吱吱——”

杠杆、齿轮所形成的机关在众卫兵的共同推动下动了起来,长安城的大门缓缓地合上,最后“砰”地一声,彻底关闭。

关闭的这一刻,一群踏焰马正好到了城门前。空气仿佛被烧焦,地上的雪蒸腾处热水。马上的骑士气势汹汹,和坐下踏焰马一样,眸子里仿佛冒着火光。

“王统领,这是何意?”

当先那踏焰马上的女人问道。

一瞬间,城墙上下剑拔弩张,城头上的披甲神通者们纷纷将手按在武器上,而城门内烈焰马上的人同样如此,随时准备一言不合,翻脸动手。

“呼哧、呼哧……”

踏焰马喷着热气刨着蹄子,蹄下刨过的,都是细长的焦痕。空气在此间更加的焦灼。

王元通没有回答马上女人的问题,而是问:“距圣人下令重建镇武司已经数月有余,辛统领,镇武司麾下司卫,不知回来多少了?”

那女人正是镇武司统领辛宓。

辛宓冷声道:“禁军也来管我镇武司之事了吗?”

“岂敢岂敢。”

王元通打个哈哈,道,“镇武司专管神通犯禁之事,我身为神通者,自然要受镇武司管束才是,岂敢逾越,去管镇武司?我只是体谅镇武司重建不易,不忍看镇武司才得小聚一点人手,却就此折腾没了。辛统领,您看看您身后,不过就几个人,每一个都是宝贝啊!怎么能就这么没了?辛统领千万理解我的苦心!”

辛宓道:“王统领真是好心。”

王元通“哈哈”笑道:“那是自然。”

辛宓的身后,罗铮看着王元通的嘴脸,忍不住暗啐一口。没想到世间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转眼看向辛宓,要看看镇武司统领如何反应。

辛统领沉声喝道:“诸位司卫可在?”

“在!”

罗铮开口应道。

众司卫和众随从齐齐开口,罗铮的声音便融入众人声音之中,气势雄浑,仿若千军万马。

在辛宓的影响下,镇武司所有人,都仿佛成了千军万马。

城头上有神通者不觉退后了两步,城墙下的普通禁军更不用说,已然被众镇武人的气势压制得浑身僵硬。

辛宓为不由被众同僚感染,声音变得高昂激越:“禁军有不法者,阻挠我镇武司执行公务,神通叛逆,合该诛杀。诸位,可愿随我踏上城墙,斩杀叛逆?”

“杀!”

众镇武人齐声应道。

“呼哧!呼哧!”

踏焰马也受到了感染,躁动不安。罗铮感觉坐下异兽肌肉绷紧,仿佛随时都要准备跳上城墙,与神通者一战。

王元通脸色一寒,寒声道:“辛统领,你只有十人,可不要乱来。”

辛宓道:“十人十道引梦拘魂术,你要不要试试?”

王元通沉默不语,神色阴沉。

第六十五章 背后有人,千里之外

罗铮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在剑拔弩张的形势之下,城头上的神通者怎么可能被辛宓的一句话吓住?

按照罗铮对神通者一贯的了解,他们已经图穷匕见,在辛统领的威胁下,他们想必会嚣张跋扈地把力量都摆出来,给镇武人一个好看吧。

果然,王元通阴沉良久,终于说道:“你是有引梦拘魂术,可是当你们使用神通时,可能拦得住我们这么多人的攻击?”

他说完了话,周遭许多行人纷纷取出武器,远远面对镇武司众人,像一张疏漏的大网,将镇武司众人围住。

“引梦拘魂术”使用期间,神通者会被拉入黑暗梦境,镇武人同样也会身陷其中。王元通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才如此说来。

众神通者自然也是因为这一点,才有胆量将镇武人包围。

罗铮简单数了数,长安不愧是长安,各门各派的神通者,简直多如狗满地走。眼前这些围住他们的神通者,就有足足六十多人。这还不算城头上的,还有长安城外的。

一时之间,镇武人已经仿佛陷入了绝对的劣势。

王元通俯视众镇武人,冷笑道:“有护城大阵在,城门不开,城外的人进不来。但城外神通者也在等着你们,你们猜有多少人?”

他模样如此洋洋得意,一如罗铮所见过的所有神通者。

罗铮感觉六十年时间没有限制的膨胀发展,已经让所有的神通者都变成了瘸腿的残废,根本没有一丁点危机感。尤其这些神通门阀、三宗四门的人,绝对的势力让他们失去了对危险的敏感,在真正危机四伏的形势面前,他们只怕不堪一击。

看着王元通那和所有死于自己手上的神通者一样的嘴脸,罗铮忍不住想要动手。但现在还有上司在前,他还是抑制住了冲动,先看看这个上司的表现,是否称自己的心意吧。

正这样想着,他忽然感觉大拇指间一热,和在镇武司后院时的感觉如出一辙。

“噗通——”

城墙下一个神通者忽然倒在地上。

“噗通——”

又一个神通者倒下,却是城头上王元通身旁的披甲禁军。

这两个神通者无一例外,都已七窍流血,死得不能再死。

王元通吓了一跳,往旁边退了一步,冷汗顿时冒了出来。他紧跟着反应过来,收起情绪,脸色一寒,额头上青筋暴起。

“好胆!”

“镇武司滥杀无辜!”

“镇武司一言不合,胡乱动手杀人啦!”

“镇武司知法犯法,大家并肩子上,铲除奸佞!”

……

罗铮再次看到了铺天盖地的神通,但这一次却没有阿姜的天罗云袖抵挡。

而这里的神通者,看起来也比在驴车上所面对的更多、更强。

但众镇武人面无惧色,各自拔出了武器。

罗铮也跟着“呛啷”一声,拔出了寒澈剑来。

镇武人举世皆敌!

碎千万人吾往矣!

辛宓拔刀一划,滔天的火海便铺天盖地而去,将众神通者暂时挡了一挡。

“你猜我们这些人里,有没有人使用引梦拘魂术?”

罗铮突然领悟了辛统领话里意思。他扫了一眼天空,飞身跃起的神通者里,有的使用神通遮挡,抵住了火海,有的暂时退避,但还算从容不迫,但有的也有些狼狈,甚至被火海烧到了身上。

杀鸡便可以儆猴,柿子要挑最软的捏。罗铮找到了最狼狈的那一个。

“刷——”

他拖着那狼狈不堪的神通者的神魂,一起进入了黑暗梦境之中。

“什……”

那神通者还没有说出半个字,就忽然见到黑暗里射出一道银光。

寒澈剑道——枪剑道!

本来还在天龙之中慌乱不已的神通者怎么可能注意得到镇武人的突然袭击?那道银色闪光突然而至,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去躲。

“嗤——”

那银光穿过了神通者的眉心。

天空烈焰之中,那个神通者霎时间坠落,七窍流血。

“噗通——”

罗铮神魂回归的同时,听到尸体落地的声音,不由惊讶了一下。

落在地上的尸体,不只有自己选中的那个目标,还有另外一个神通者。

他似有所觉,往边上看了一眼。

他的边上,是镇武一十六平道安。

这位十六司卫在镇武人里,也最是显眼,到这时候,还是一脸笑眯眯的神情,两只眼睛依旧眯成缝隙,像是在笑的狐狸。

“是他……”

罗铮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推测。

另一个神通者,说不准就是平道安杀死的!

“王统领,可敢猜一猜否?”

辛宓仿佛对罗铮和另一位镇武司司卫的出手好不意外,反而与两场梦境刺杀形成了极为默契的配合,镇定从容地问城头上的王元通道。

“收手!”

王元通沉声喝道。

他一说话,那些神通者立马都收了手,各自退回。地上几具神通者尸体,这都被卷了去。

有镇武人,神通诡异,当面可拘人神魂,使人失去战斗之力。有镇武人,实力高超,千里之外可拘杀神魂。

王元通和众神通者们已然都被吓住,他们是否会觉得,镇武司统领辛宓所带领而出的这些人,只是镇武司已聚集势力中的一部分,而镇武司里,还有高手坐镇呢?

在过于强势和明目张胆的压迫下,镇武司一直孤零零的,让神通者们连安插暗桩的机会都没有。如今对于镇武司内的情形,他们根本一无所知。

而死者已死,在黑暗梦境里发生了什么,他们根本无从得知。

到了现在,王元通才恍然大悟,自己一直以来,都没有看明白,镇武司到底是个怎样的对手。单纯靠着人多,神通者根本无法和镇武人正面较量。

想明白这些,王元通有些后悔。他对禁军和其他神通者的布置,实在有些粗糙了。

但现在无论说什么也迟了。在这样的镇武司面前,准备不足的他,根本无法与之相抗。

“开城门。”

王元通终于屈服,屈辱地吩咐道。

众神通者愤愤不平,但还是被镇武人诡异莫测的手段慑服了,没有人敢跳出来当出头鸟。

“咯吱吱吱——”

天下长安,大门大开。金鬃银角踏焰马的脚下火焰如流光,载着镇武司众人出城而去。

第六十六章 给蠢货节什么哀

金鬃银角踏焰马蹄下的火焰从长安城内一直烧到了城外,流光过后,火才熄灭。长安内内的神通者们无一敢拦,长安城外的神通者们也吓了一跳,摸不清楚什么情况,定在原地不敢擅动。

王元通站在城头上,从长安城内望向走到了面向长安城外,阴沉沉地目送镇武人离开。

“酒。”

他下了一道命令。

手下便把刚刚热好,正滚烫的酒端来。

王元通拿起酒壶,将酒一口吞进肚子里去。滚烫的液体烧灼着喉咙一路滑进胃里,把王元通心里的怒火越浇越旺。

“王统领,这是什么情况?”

“怎么好端端的,就开门让他们出城了?”

城外的神通者们高声问道。

刚刚剑拔弩张的情况,早已将凡人们吓得跑个干净,如今留在这里的,就只有神通者,还有王元通手下的禁军凡人士兵。因此众神通者说起话来,肆无忌惮,根本无所顾忌。

王元通阴沉半晌,说:“你们有功夫在这里啰嗦,不如跟上去,好好观察一下,那些镇武司人,到底有什么手段。”

他已然略有所觉,镇武司重立以来,一直韬光养晦,积蓄人手。到了如今,想必已经准备充分。这可是六十年后,镇武司第一次正面行动,那统领辛宓说不准就要本领尽出,给他们这些神通者一个下马威,宣告镇武司的回归。

“咱们傲慢无知,已经错失了打压镇武司的最好机会。如今镇武司大张旗鼓出来搞事了,我们就算暂时无可对付,也起码得了解清楚,这些镇武人,到底有什么本事。不然的话,我们继续对镇武司一无所知,必会如六十年前,被这衙门压住。”

然而他的警告对城外众人来说,根本没有多少作用。

“被他们压住?就那几个人?笑话!”

“王统领怕了,不代表我们怕了。咱们追上去,会会他们。”

城外众神通者里有人说完了话转身,有人什么也没有说,就调转身形,朝中镇武人追去。

城头上的王元通继续阴沉着脸,注视着离去的众神通者默默不语。所幸的是,城下众神通者中,只走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小心犹豫,留了下来。

“统领,他们……”

旁边一个披甲神通者说道,是王元通的副将。

王元通摆了摆手,道:“不用多说了,不懂世易时移,这些人都不过是愚蠢的废物。他们若是死在镇武司那些人的手上,也是活该,或许还能少给咱们添些乱。你带一些人,不要和镇武司那帮人正面接触,远远观察一下,把他们的手段看明白些。”

“统领,有必要么?”

另一个副将问。

王元通横了那副将一眼,说:“你觉得呢?”

那副将立马低下了头,不敢言语。

王元通道:“咱们已然错失了先机,今后与镇武司,就是持久之战了。再不收起轻视之心,正视这个衙门,我们必将如六十年前的前辈一样,一败涂地。”

“你说的不错。”

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突然响起。王元通回过头去,却看到一个锦衣黑须的中年男子刚刚走上城墙,朝王元通过来。

王元通惊讶了一下,道:“韩家主?你怎么来了?”

韩家主的脸色也有些阴沉,说:“我儿死了。”

“韩越?我不是把他安在城里吗?他怎么……”

话说到这里,王元通突然顿住,脸上露出恍然之色,“抱歉,韩家主,王某有失嘱托。”

韩家主长长叹了口气,道:“不怪你,是我那孩儿太蠢了,咎由自取。我一直以为就算脑子不好使,家里帮衬着些,躲在安全之处,想来也不是问题,却没有想到,蠢货到哪里都会犯蠢,犯蠢就会死。”

面前这位堂堂咸阳韩家的家主喷起自己的儿子来都毫不留情,城头上众神通者神色怪异,王元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韩家主道:“刚刚我家门客在镇武司大门口发现了我儿的尸体,那镇武司斩杀了我儿,都不处理尸体掩盖一下,明显是要我一个好看啊。我是真没想到,那蠢货能蠢到那种地步,跑去人家大本营胡闹,他不死谁死!”

他说得怒目圆瞠,咬牙切齿。众人都不知该怎么接话,王元通憋了一阵,才憋出一句:“韩家主,节哀。”

韩家主怒道:“给蠢货废物节什么哀?我听说江淮龙家那个龙瑛,也犯蠢被镇武人搞死了。有和我儿这蠢货一样犯蠢同赴黄泉的,我还稍微欣慰些。不多说了,正如你说的,远远去看看那些个镇武人,看看他们有什么能耐,为今后打算,才是正理。我要亲自去看一眼,你们谁愿意来,就和我一起。”

说完了话,就下了城墙去,出门运起神通,往镇武司众人离去的方向去了。

“还愣着干什么,你们还不赶快跟上?”

王元通瞪了手下两个副将一眼,道。

“喏!”

两个副将赶紧应了一声,转身要下城墙。

“等等。”

王元通又叫住二人,嘱咐道,“记得跟好韩家家主,不要现身,看看那些镇武司的人是要去做什么,记好镇武司那些人的手段要紧。那些镇武人要和神通者打起来,就算有相熟的神通者死了,你们也不能出手相助。”

两个副将相视一眼,最终点了点头,道:“是。”转身下了城墙。

到这时候,城头上已经不剩几个人。王元通把手里的酒壶递给别人,嘀咕道:“传闻咸阳韩家和江淮龙家不和,看来是真的。”

关于世家门阀的话,城头上没人敢接。

王元通说了个寂寞,沉默一阵,又道:“该死的,六十年前怪事多,镇武司解散也就罢了,当年老一辈神通者,也都十有八九挂掉,留下有口气的,也对镇武司缄默不语,弄得现在我们对镇武司一无所知,这么被动。”

旁边一个武将听到这里,也不由咬牙切齿地撒气道:“就是!那些老不死的,怎么不干脆死干净了?”

王元通瞪了那武将一眼,那武将立刻闭嘴,不敢说话了。

第六十七章 诛

驴儿拉着驴车在长长的荒野官道上走过了好大一截路,身后的车辙已经被那一团僵持了好久的战场扫灭。那驴走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由得累了。驴车车主不得不跳下车去,给驴儿喂了些食。

阿姜依旧坚韧如初,武三郎也依旧像一开始那般拼命,一口气和手里的刀一起提着,还没有泄了。

但战局不容乐观。

在这一段时间里,路边又有神通者加入了战斗,如今与阿姜和武三郎相斗的,已有足足十四人。

在这种情况下,爱将不得不重新变攻为守,还得不时给武三郎照应。武三郎只会攻击,不会防守。他拼命三郎式的神通战法给了神通者们极大的压力,但也对自身造成了不少的负担。打了这么久,他已然遍体鳞伤,浑身上下的衣服都已被鲜血染湿。若不是个神通者,若不是有阿姜从旁帮助,他只怕早已被神通者斩杀了。

“喜胡,我们要死了吗?”

小小的小喜在这之前还一直无忧无虑,但再这短短一天的时间里,她就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懂得了什么叫死亡。这个字曾经师父王小满跟她说过,具体是什么内容,她已经记不清了,但就是这一个字,她记得很清楚。仿佛就这一个字,和她一生的命运息息相关。

岳红绸听在耳中,回头冲小喜笑了笑,说:“放心,小姑娘。咱们死不了。”从当年在镇武司,到现在重返镇武司,她一直都有谜一样的自信,坚信自己和自己下属的坚韧,能够挺过一切难关。在她面前,一切神通者,一切鬼魅魍魉,都不会让她屈服。

她挺过了一场又一场的劫难,甚至连当年镇武司覆灭都挺过去了,如今场面,虽然也危急万分,但自己凭什么挺不过去?

况且,如今她还有一个意外的盟友。那个传承自镇武三十六王疯子的罗铮小友,似乎会什么奇特的手段,能在一定时间内在镇武扳指没有完全复原的情况下使用镇武三十六神通,他已使用“寒寂”之术去搬救兵。说不定再过一会儿,救兵就来了呢?

“死不了。”

王小满接上岳红绸的话,点了点头。

岳红绸微微惊讶了一下。

他的自信是从哪来的?

好像不光是现在,从之前开始,这个小女孩的师父,就一直有种很奇怪的自信。不然的话,他在驴车上岂会一直那么镇定?

难道他也像罗铮小友一样,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能力?

岳红绸心里忽然生起一种六十年不出山,时代变了的感觉。

“嗯。”

小喜点了点头,似乎放心下来。对她来说,相比起镇武司十一司卫,她师父的话,更值得她信任。只要师父说,没事,那就一定没事的。

王小满摸了摸小喜的脑袋,转头对岳红绸道:“司卫,不知可否帮我照顾我这个徒弟?”



岳红绸脑子里打出一个问号。这个问题,她似乎听过一次。

罗铮在车上时,王小满似乎就对罗铮说过类似的话。

他想干什么?

“果然,有恶贼在此作乱!”

“那两个是什么人,胆敢对我同门师弟出手?”

“管他是什么人!这么多人都解决不了两个人,真是丢人!”

“废话这么多,咱们一起上去,把那两个恶徒扑杀了,还说他丢不丢人!”

不远处忽然有声音响起。

岳红绸双眉一竖,转头看去,竟然看到七个男女一起过来,一边说话,一边就朝阿姜和武三郎杀去。

那七个男女,赫然也是神通者!

有七人加入,阿姜和武三郎压力陡增,终于开始有些顾此失彼。

“好!师兄,多亏你们来了!谁与我一起分出力来,去击杀那驴车上的?”

“我来!”

有三个人便要冲出战团,向驴车扑来。

“休想!”

阿姜怒叫道。

天罗云袖拼命拦截那三人,却不由被其他人的神通打来,前后击中胸口后背出,“噗”地喷出一口血来。

“司卫!时间紧迫,请答应我!”

王小满焦急说道,一边松开小喜,站起身来。

他说话的同时,战场之上众神通者得意洋洋。那三人被阿姜拦住,也不在意。最先提议者高声道:“这俩人快顶不住啦!大家全力出手!”

“正该如此!”

“将这二人扑杀,看他们还嚣张!”

众人使的神通更是卖力。而那三人却没有回身攻击,而是继续往驴车扑去。

“叮叮当当!”

数不清的神通撞在武三郎的刀上,武三郎身上又挂了许多彩,啐出一口血沫,道:“你把那三人拦住,这些人我来对付!”

阿姜默默点头,天罗云袖完全分出一条来,朝那三人扫去。

一时间所有人都使出了全力,而阿姜和武三郎更是拼上了性命。战场一刹那间激烈到了极点,战团中的每一道光芒、每一道神通,都有可能让人碎尸万段。

岳红绸已经顾不上别的,全力关注战场。而王小满也终于等不及了,站起身来,揉了揉小喜的脑袋,把小喜一头黑发揉得乱糟糟的如同鸟巢。

“以后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就赖住这位阿婶……或者之前的阿叔。”

王小满说完了话,就往驴车尾端挪去。小喜泪眼汪汪,她本能的意识到了什么,拽住王小满的衣角,可怜巴巴道:“喜胡……”

王小满回身看了一眼,眼里再是不舍,也狠下心来,扯开小喜的手,就要跳下车去。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往下跳,就被岳红绸一把拉住。

“你干什么?!”

岳红绸恼怒地问道。

“自然是做我该做之事。”

王小满说着,就要强行往车下跳去。

然而他刚准备跳,一股大力就把他往后掀去。

岳红绸一个女子,没有镇武扳指在手,力量竟然比他还大!而且大得不止一丁半点!

王小满后背承受了不小的冲击力,疼得龇牙咧嘴。然而他还是不肯放弃,要从侧面跳下。岳红绸又急又怒,返回来去按王小满。

“噗通。”

战团里一个人突然摔倒在地上。

“什么人?!”

“镇武司?!”

有人惊声说道,把岳红绸和王小满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两人一转头,看到那雪地间躺着一个神通者,七窍流血而死。

第六十八章 威慑

“踏踏踏踏——”

“希律律律——”

金鬃银角神俊异常的高头大马踏着烈焰而来,荒野间茫茫的大雪在那烈蹄下化成弥漫天地的蒸汽。整片荒野,整片大雪,都仿佛在恭迎这一行人的道来,弥漫的雾气让异兽神马上所有的人都看起来神秘而强大。

战场中的众人不由的收了手。

岳红绸把目光从停滞下来的战场上移开,寻声看去,那影影绰绰的大雾之中,她一眼就看到了罗铮。

“喜胡,是阿蜀!”

小喜在驴车上惊叫,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喜气。哪怕是幼小如她,也感觉了出来,随着这一行人纵马而来,眼前的危机或许就要解开了。

岳红绸心里难得的生起了波澜,只觉小喜这一声“阿蜀”,叫得那么的悦耳,让人喜欢。

“来者何人?”

战场众人中有人说话,却是那被剿去了武器的八荒宗人。这群人里尽是江湖草莽,也只有他是加入了大秦禁军的神通者,在这种时候,正够资格说话。

“踏踏踏——”

回应他的只有一串马蹄声,以及雪水化雾的“嗤嗤”声。这样的沉默,却比说话更让人觉得紧张和不适。战场上的众人默默将武器对准了这群异兽骑士,没人再去管阿姜和武三郎。

跨越好几里的战斗也早已经让他们看明白了,他们还没有本事去收拾掉这两人。

现在轮到他们头皮发麻了。连阿姜和武三郎两个人都收拾不了,而今眼前却突然又出现这么多人,他们该怎么做?

八荒宗弟子强撑着镇定,说:“此间反贼作乱,夺我兵器。诸位义士正与我共剿反贼,你们这些人,是什么来历?难不成与这些反贼是同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里可是咸阳郡,你们别乱来!”

他说话间,看到那一群充满敌意的人已经走到了驴车边上,将驴车围拢保护起来。而阿姜和武三郎也到了驴车之上。

岳红绸把二人扶上来,问:“可有大碍?”

阿姜只是摇摇头,给了岳红绸一个微笑,武三郎却“哈哈”一笑,说:“死不了。”

武三郎浑身是血,让人看着都害怕他随时会失血过多而死。小喜目光担忧,听武三郎说了这么一句,才长长出了口气,小小的嘴嘟哝道:“死不了,死不了。”

刚刚岳阿婶和师父也说过这句话,所以她记得有些清楚。

岳红绸放下了阿姜和武三郎,目光和罗铮对在一起。二人相视一笑,竟然有一种劫后逢生的默契。

“八荒宗弟子?”

镇武司统领辛宓骑马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直视那八荒宗弟子,“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丢人的八荒宗弟子,武器都能被夺了去。你何不自裁谢罪?”

“你!!!!”

那八荒宗弟子气得发抖,竟然一下子接不上话来。

罗铮微微斜了一眼辛宓。没有想到这个严肃冷静的女子,竟然会有这么毒舌的一面。

辛宓却不再去理会那八荒宗弟子,转向岳红绸,自我介绍道:“镇武司统领,镇武一,辛宓。”

显然她已经看了出来,眼前的岳红绸,正是镇武司的司卫。

岳红绸一笑,回道:“镇武一十一,岳红绸,见过统领。”

金鬃银角踏焰马脚下已停,蹄子间的火焰也缩成火苗。镇武司众人和驴车便明明白白地暴露在天地之间。

缀在镇武司后面的神通者已经陆续追来上来。茫茫荒原上,突然之间天上地下都是神通者,罗铮感觉自己忽然之间又仿佛站在了陵州城外的清淮江上。

不同的是,这艘被神通者们围观的小舟,已经不再只有自己一个人。而自己,也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凡人。

旧日已恍如在眼前,故地何时可以重游?

蓦然间,罗铮有一点怀念那座冷漠迫人的城池,以及那些傲慢自大的神通者。

“你找死!胆敢这么冒犯我,你怎么不以死谢罪?”

那八荒宗弟子忽然又叫嚣起来。

嗯,对,这里的神通者,也同样的如此傲慢自大。

罗铮扫了眼停留在原先战场的人,感觉那八荒宗弟子的气势,正在一点一点的涨起来。刚刚说话还那么虚,这一会儿功夫,他就仿佛恢复了之前的胆魄。

人多势众,让这位失手失了兵器的神通者重新恢复了底气。

“说得正是!”

“你们这些歹人,擅闯长安城门,还来这里为非作歹,何不以死谢罪?”

“费什么话?大家伙一起上,淹也淹死他们!”

众神通者气势汹汹,几乎要把这片天地淹没。

“万众之意,你可听到了?”

八荒宗弟子这话说得倒是夸张。

罗铮感觉八荒宗弟子在群势淘淘之下,越发气势十足,仿佛马还在胯下,枪还在手中,“霜矛铁甲寒如水”蓄势待发。

罗铮看在眼里,只觉这个八荒宗弟子真是稳如老狗。从一开始出现,就立刻摇人,对阿姜出手,也是一出手就用全力,而如今面对镇武司众人,也是人多势众才敢嚣张,刚刚一势弱,立马夹起尾巴。

可惜,再怎样稳的老狗,面对它一点也不了解的人,又有什么用呢?

八荒宗弟子的傲然甚至表演在了空处。镇武司统领辛宓根本没有关注他的表演。镇武司众人同样没有。

“岳司卫,可是镇武司旧人?”

辛宓淡定地问岳红绸。

天上地下四面八方声势浩大,讨伐声此起彼伏,但那讨伐的目标——人群的最中央,却安静而镇定。

岳红绸点点头,怀念道:“是。当年旧人,如今不知还剩几个?”

“镇武司传承还在。”

辛宓没有回答岳红绸的话,而是委婉地说道。她说到这里,环指四周,“而他们,怕是传承不再了吧?”

岳红绸一愣,继而“哈哈”大笑,点头道:“此话说得甚是。当年神通者,可没有如今这样的,乱糟糟的不成摊子,好像菜市场一样。当年的神通者,比起他们来,嗯……”

她说到这里,却有些迟疑,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比他们有脑子吧。”

罗铮随口说道。

“哈哈哈,对,小友这话说得对。比他们有智商。”

岳红绸不觉又是大笑起来,“当年旧人,何曾如他们这般蠢笨,只知聚众而乱。如果当年神通者就这点水平,怕是早被我们收拾干净了。”

辛宓为仿佛被感染,笑了起来:“聚众而乱,该如何处之?”

她说话时,竟然转头看向了罗铮。

罗铮虽不解她为何朝自己问出这个问题,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心里的想法,答道:“以雷霆之势镇之。”

第六十九章 怕不怕

天上地下乱糟糟一片,凡人们早跑得干干净净,这片雪地荒原上,除了驴车车主胡师傅、王小满和小喜,再没有一个凡人。

罗铮的声音在沸腾的人声中微弱至极,但却仿佛有股力量,让人感觉到坚定而强硬。

辛宓不觉一笑,点头道:“好,以雷霆之势镇之。”

“噗通——”

“噗通——”

两个神通者落在的地上,七窍流血一命呜呼。

“噗通——”

“噗通——”

又有神通者倒下。

罗铮注意到平道安在看自己。狐狸眼笑眯眯的,也不知是什么意味。

“你出手了?”

罗铮随口问了平道安一句。

平道安摇了摇头,说:“没有,我可没有这么强的实力,能有把握瞬间把人斩杀。万一撞见个实力不弱的,僵持住了,岂不是没法以雷霆之势镇之了?”

“噗通——”

神通者又倒下一个。

平道安问罗铮:“那你呢,你出手了?”

罗铮也摇摇头,道:“我也没实力。”

之前人数略少,站位稀松,力量外放,罗铮还能找得到实力略弱的,而今眼前敌人乱糟糟混杂一片,他无论如何也分不清了。

这时候能出手震慑敌人的,只有对自身实力绝对自信的。他不由看了一眼辛宓,总觉得动手的,就是这位镇武司统领。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这样乱糟糟的场面,以雷霆之势镇之,果然有用。

这就如同鸣枪示警一般,枪声一响,再闹的人群,也会因为惊惧而安静下来。

而且不同于朝天鸣枪。朝天鸣枪,还有浑人以为示警者不敢射人,而扑上来撒泼夺枪,镇武司的雷霆手段,却不会有这种负面效果。

没有人胆敢在这种诡异莫测,动辄莫名其妙死人的神通下放肆。没有人想要去承担这种后果。

岳红绸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仿佛在感慨这些围满天地的神通者,真的没有六十年前神通者那样的心气了。

辛统领淡然环顾四周,淡淡道:“怎么不说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呐呐不语,都等着别人说话,而不敢自己出头。

在这样的情况下,刚刚发言过的八荒宗弟子,被人投去了最多的目光。

八荒宗弟子遭受不住,终于无奈,硬着头皮说道:“你便是镇武司又如何?你便是镇武司,就能如此张扬跋扈,滥杀无辜了吗?别忘了这里是大秦咸阳郡,长安脚下!镇武司草立,你们不要太过得意。”

他话一说完,众神通者小声低语,又乱了起来。不过在镇武司“引梦拘魂术”的威慑下,他们终究再不敢大声喧哗。

莫名其妙的,他们就仿佛默认了,镇武司就是因为他们声音太大,才动手杀人的。

罗铮对这种现在有些奇怪,却又莫名其妙得觉得理所当然。耳边没有了菜市场的声音,神通者交头接耳声变得如同苍蝇哄闹。

辛统领充耳不闻再一次问罗铮:“现在呢?雷霆之势已镇之,现在该怎么办?”

她是喜欢当老师还是对自己有什么期待?

罗铮有点想不明白,但还是答道:“分而化之,以理服人吧。”

对付这么一大群人,只要他们被逼急了,硬和镇武司怼起来,镇武司这十来个人,又怎么能遭得住?这种情况下,自然是分而化之,以理说服最有效。

——当然,这个以理服人,先得把人揍“趴下”,让人没胆子在自己面前爬起来。

辛宓点了点头,昂声道:“长安脚下,如此放肆,屠戮凡人,谋杀镇武司司卫。是不是该死?”

她像是在问众神通者,而众神通者却无人敢回她话。罗铮见她环视四周,目光所过之处,众神通者无不错开眼神,避免与她撞到,一时间竟有一种十分魔幻的感觉。

目中无人的神通者依旧目中无人,只是这目中无人,怎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辛宓又道:“今日我等来,只诛首恶。你等好自为之。”

众神通者无人敢言,甚至有人悄悄后退,竟然想就此退走。神通者茫茫人海,镇武司深陷其中,仿佛只有小猫三两只,但这么多神通者,却无一个敢出声。

岳红绸摇了摇头,叹息道:“不成器,真是不成器。”

罗铮看在眼里,感觉这位镇武司十一司卫话里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就好像在感慨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这是对昔日敌手沦落至斯的感叹吗?

八荒宗弟子听辛宓如此说,大怒道:“恶人妖言惑众!大家别听他的,一起出手,他们就算有那鬼魅伎俩,又岂能对付得了咱们这么多人?”

这一句话总算说到了点子上,众神通者顿时蠢蠢欲动。然而辛宓只是放眼一扫,众神通者就立时哑火。

面对这种情况,哪怕是八荒宗弟子,也忍不住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废物。”

众神通者沉默,竟然无一人反驳。

那十余个之前还和阿姜、武三郎打的天翻地覆的神通者脸色发白,武器都拿得有些僵硬了。

罗铮感觉他们骑马停留在这神通者的茫茫人海中,像是在表演一出少数人对多数人的欺凌戏码。这戏码如此荒诞,给人一种不真实感。

但这戏码,又确确实实发生了。

“镇武司又如何?不过区区十个人,咱们一起上,见识见识这些恶狗的手段!”

八荒宗弟子头上绷起青筋怒叫。那十余人纷纷应和,再不废话,与八荒宗一起朝驴车这边杀来。

霎时间满天神通又起,但在天上地下这么多神通者中,这点神通炫光,忽然看起来不像之前那么铺天盖地似的让人窒息了。

罗铮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自己戴上了镇武扳指,获得了神通的原因。

“会一会他们,你们怕不怕?”

眼见无数神通即将扑来,辛宓拔出焚荡剑,突然问道。

烈焰在众人眼中映出火光,众人微笑不语。此刻已自踏入漩涡之中,岂有害怕之理?

“那就先别用引梦拘魂术,看一看他们能耐。”

辛宓挥剑而出,迎上那十余个神通者。

第七十章 感应

镇武司众人无所畏惧地拔出了武器,跟在辛宓后面迎头而上。那些武器里,有刀有斧,有叉有钩,轻重大小各有不同,出手神通也大不一样。

不知当年设计出镇武扳指和镇武司三十六样武器、神通的,是什么样的人物,能把镇武司的手段规划得这么千奇百怪,却又凌厉非常?

罗铮看到平道安的武器是一把长钉。当平道安纵身上前,那一把长钉被他一手甩出,在天空中散开,那些长钉都如同有自我意识一般,受平道安指使,来回穿梭,迅捷隐秘。

怪不得平道安能完成迅速刺杀,让一个神通者突然倒地。这样我武器和神通,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罗铮心里想着,也拔出了自己的寒澈剑。真正的武器和镇武扳指在手,他只觉心里有了确确实实的底气。冰寒的气流涌遍了他的全身,他的神通法力,他将神通向前催动,古朴的长剑上便浮现出银白的光芒。

寒澈之剑!寒澈剑法催动时,被寒澈剑染到的液体,必会霎时间冰封。

这是绝对寒冰领域的主宰!

罗铮迎上了那八荒宗弟子。

这心念电转之见,他已然明白了镇武司统领辛宓的想法。

这位统领没有让众司卫使用“引梦拘魂术”,而是以正常神通者战斗之法,去和那十余人硬碰硬,自然不会是想要和这些人来一场肉搏战,好好较量较量。辛宓的想法,只怕是通过稍微正常些的战斗,让在旁围观、暂时被吓到不敢动手的那些神通者放下戒心,产生可以和镇武司抗衡、没有什么风险的错觉,然后再以雷霆之势镇之。

这是镇武司六十年后,在新统领辛宓手中重立后的初次亮相。辛统领看来是并不想如此简单的结束镇武司的第一场表演,而是想要在这一战中展现出绝对的震慑力,把咸阳郡的浩瀚荒野上这么多的神通者全都镇住,以此来宣告镇武司的归来。

按理说,这种想法并没有什么逻辑性,而且和辛宓站在的做法前后矛盾,并不是以罗铮掌握的信息就可以推测出来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罗铮就是能猜测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自己和这位镇武司统领之间,有了某种很奇怪的联系。

这种联系不仅仅是反应在心思上,还有神通上。

“初识境界之辈,也敢和我动手!”

那八荒宗弟子被连番刺激,正是最火冒三丈的时候,想要借这一战,把满腔怒火尽数发出。眼见一个境界低位的镇武司司卫一剑向自己刺来,眼都气红了,挥起一拳就朝罗铮砸去。

“谁让你没枪?我不和你打和谁打?”

罗铮一边刺激八荒宗弟子,一边回剑一格,寒澈剑道盾字道便使了出来。这一门剑术使用得粗糙时,便是寒风成盾,使到极致之后,寒澈剑便以寒冰姿态扩大,仿佛冰晶成盾,以剑身为盾心,剑刃为盾的边缘。

八荒宗弟子一拳打来,罗铮使了巧劲,八荒宗弟子的拳头正打在盾的边缘,力量立时被卸去大半。饶是如此,在明显的境界差距之下,罗铮还是“噔噔噔”往后退了几步,才卸尽力量。

“初始境界之辈,也敢嘲讽我!”

八荒宗弟子听到罗铮的话,更是暴怒,跟上一拳又打过来。这一拳略显僵硬。受刚刚那一下打在寒澈剑道的盾字道冰盾上所激,他手上已然凝结了一层冰渣。

幸好如此,罗铮才能再以盾字道接住。一击之下,他已经失去了全力,再难将盾字道催发到极致,只能以数道风盾相叠,卸去八荒宗弟子的拳头。

知晓了辛宓的目的后,罗铮已经不需要再拼命。他只要保证自己安全,拖延战斗就好。等到有围观的神通者试探出手,估计就到了辛宓动手的时候了。

他能感觉到辛宓在保存实力。辛统领甚至以一己之力接下了数位神通者的攻击,还如此游刃有余。她的实力,绝对要比阿姜高!

但即便如此,六位镇武司司卫、四位镇武司神通者,还和那十余个神通者打得旗鼓相当,那些神通者已经经历了一战,还能给众司卫造成压力,甚至杀伤镇武人,可见阿姜实力之强、意志之韧。

阿姜坐在驴车上,起身想要出手,却被岳红绸拦住。岳红绸微微一笑,说:“你好好休息。看统领样子,犹有余力,还用不着你出手。”

说话间平道安一路倒飞,正好退到驴车之上,停在岳红绸身旁。

“十一司卫好。力重乾坤岳红绸,我听说过您。”

平道安眯眼微笑打招呼,挥手一指,数道长钉在空中穿梭,拦住要朝他追杀过来的一个神通者。

那神通者与平道安激斗,本来平道安连连后退,到这里却突然转守为攻,攻击竟然如此凌厉。那长钉冒出金光,快如闪电,神通者急忙躲闪,才堪堪避过要害,被那长钉戳破了衣袍。

长钉如同飞剑,又集结飞刺而来。神通者只觉难以抵挡,只得连忙后退。

他这一后退,便直直往后方的罗铮身上撞去。

“滚开!”

这神通者手里拿着一方铁青大印,顺手朝罗铮当头盖去。

罗铮本在全力对付八荒宗弟子。他以初识境界,不使用“引梦拘魂术”,对付八荒宗弟子一人已是吃力,如何再去管身后这神通者?眼见就要被那铁青大印当头盖到,一道火光猛然窜起,窜上了他手里长剑。

冰火交融,如同活了一般。他的剑立时受到那冰火的牵引,凭空一扫。

这一扫,将八荒宗弟子和那挥舞大印朝他冲撞来的神通者都笼罩在了里面。

善失恶长,何以镇长安?以冰镇之,以火焚之。

他忽然想起了镇武司的这两句接头暗语。

难不成这两句话,可以直接用字面意思来理解?

不过终究他实力微弱,这一式冰火交融的剑扫,仅仅是将那神通者和八荒宗弟子驱赶开了,就无以为继了。

那神通者不得不回身拼着挨两下长钉穿刺,与平道安斗在一起。八荒宗弟子却把怒气直冲头顶,把火气发给了漫天神通者:“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这些镇武人也就这点本事。你们还不一起上,愣着等死吗?”

第七十一章 冰与火之歌

“你想杀了我吗?”

罗铮趁着八荒宗弟子鼓动围观者众,转头和平道安道。

平道安微微一笑,说:“镇武司三十六司卫同气连枝,我怎么会想杀了你?”

这话嵩山派左冷禅也说过!

罗铮顾不得搭理平道安。八荒宗弟子鼓动完众人,又朝他挥拳打来。现在不只是罗铮找软柿子捏,八荒宗弟子也抱着同样的心思。

两个人赤手空拳对最菜最弱,八荒宗弟子一心攻击,罗铮一心防御,但到底八荒宗弟子境界略高,以拳作枪,一枪接着一枪,罗铮盾字道风墙却越来越弱,渐感不支。

“嗤——”

长钉拖着一道金光穿过,打乱了八荒宗弟子的节奏。八荒宗弟子连连躲闪,一时顾不得再功击。

“你看,我是在帮你。”

平道安和罗铮说道。

“谢了。”

罗铮缓缓出了口气,看了眼四下里。

四面八方的神通者各有来历,之前还能被统合在一起,这时却有些各自为阵了。罗铮见他们有的默默后退准备远离,有的原地不动以作观望,有的受了鼓动亮兵器动手,使场面局势更乱了起来。

罗铮感觉这些神通者的模样,仿佛是被一个强大的幕后黑手强行整合在一起,乍看之下,还人多势众,有些可怕。而到了如今真正面对敌人,敌人又武力不弱时,立刻各打各的算盘,分崩离析。

但不管怎么说,在场神通者如此之多,只是一部分神通者选择听从八荒宗弟子的话动手,看起来也极是声势浩大。

“镇武司又如何?老一辈把你们吹得再厉害,如今还不是只剩这么几个人?”

八荒宗弟子眼见众神通者动手,又猖狂起来,疯狂地挥舞拳头朝罗铮砸去,“圣人下诏重建镇武司,怎么不给你们保驾护航?哈哈哈哈!你们觉得圣人需要你们吗?死吧!死干净了,让谁也省心!”

就算到了这种猖狂的境地,这位堂堂三宗四门之一的弟子,也还是捡最软的柿子捏。

八荒宗弟子的话,同样也是罗铮一直以来的疑问。

从进入长安以后,罗铮就有这样的疑惑。圣人下令重建镇武司,神通者对镇武司的反应又如此强烈,为何圣人却不见出一点力,来为镇武司的重建提供一些保证?

这种疑惑,在进入长安,到达镇武司以后,更加的强烈。

那曾经雄伟森严的衙门,竟然空荡荡的只有一位统领。就算手下司卫都为招收随从门客而离开,那镇武司,也还是显得空荡荡的,内中虚弱。

这样的衙门,没有被在长安城中还嚣张跋扈,敢和镇武司刚正面的神通者端了,也真是个奇迹。

这样一个衙门,单靠统领辛宓坐镇其中,就能护持得住?罗铮无论如何也是不信的。

下诏重建而又不管,放任镇武司自生自灭,朝中圣人,所为的到底是什么?

咸阳郡的所见所闻,罗铮完全看不到传闻里的“帝震怒,下诏重建镇武司”。

在这种情况下,镇武司还能重建起来,靠的又是什么?

八荒宗弟子接连两拳,都被罗铮卸去。平道安已经顾不上再管罗铮。那与平道安相争的神通者实力也不弱,不可能让平道安一直分心。

而八荒宗弟子却在一拳接着一拳,叠加气势。随着他连连挥拳,那气势堆叠起来,已经积蓄得让人不敢忽视。

“不长眼的蠢贼,受死!”

八荒宗弟子拳出如枪。这一拳,和那“霜矛铁甲寒如水”的气势好像!他仿佛通过一系列的拳势叠加,硬生生把一招需要用坐骑和兵器才能使出的神通,变成一招弱化版的拳术用了出来!

罗铮心里一提,他清清楚楚感觉到了,这一拳打过来,自己可能会死!

不能承受这一拳!

性命攸关,罗铮没有任何迟疑,直接发动了“引梦拘魂术”。

“刷——”

他的神魂将八荒宗弟子的神魂拉入黑暗之中,八荒宗弟子前冲出拳之势立刻失去了动力,往前一个踉跄。

“你这厮怎么耍赖,使用引梦拘魂术?!”

黑暗梦境里,八荒宗弟子的神魂气得发抖。

罗铮的神魂在黑暗中回复道:“谁和你说过不能用引梦拘魂术吗?”

八荒宗弟子气得手脚冰凉。

“你就是把我拉进梦境里又如何?你我境界差距,就算在梦境之中,就能杀的了我吗?别妄想了,蠢货!”

八荒宗弟子咬牙切齿地怒道。他的谨慎远超别人,从一踏入这梦境之中开始,就一直小心警惕。罗铮想要使用枪剑道突然袭击,将八荒宗弟子的神魂击杀,根本是不可能的。

然而罗铮却道:“谁和你说过我要在引梦拘魂术里和你打了?”他躲在黑暗中刺激八荒宗弟子,根本不现身。

八荒宗弟子气得全身冷汗。

他的神魂由不得不冒冷汗。

现实之中,他往前一个踉跄,便被罗铮拿住了手。

“你想做什么?”

八荒宗弟子现实里怒道。

“以拳为枪,你以为只有你会吗?”

罗铮沉喝一声,将八荒宗弟子往后一掀,一拳跟进。

这一拳,他脚下跨马,腰上一扭,力量由腰至肩,又到臂上、拳上。

拳出如枪,枪势利如神通。

“咦?”

阵前辛宓轻咦一声,回头看了眼罗铮。她仿佛能感知到罗铮。她的剑上火焰炽烈,内中却似乎藏着一抹寒冰。

“噗——”

罗铮一记枪拳打在八荒宗弟子的胸膛上。

这一拳锋锐至斯,一出手就是有你与我的气势。八荒宗弟子神魂被禁,失去了神通,如何能抵挡得了?当即被一拳打得倒地吐血。

“噗——”

就是这一拳之威,让黑暗梦境里的八荒宗弟子神魂也忍不住冷汗直冒,心神摇曳,差点崩溃。

罗铮没有再动手追击。

不安分的神通者已然出手,辛宓的目的达到,不再和这十余个神通者僵持。

罗铮忽然间看到了辛宓投来的目光,心念电转,便已明白了统领的想法。

果然,冰与火之间,是存在某种联系的!

“你想干什么?!”

八荒宗弟子愤怒咆哮。罗铮却不再理他,从黑暗梦境里从容退出。

“你想要干什么?!”

八荒宗弟子也退回了现实之中,狼狈不堪,躺在地上问。罗铮那一拳狠辣至极,力量直透六腑。八荒宗弟子身受重伤,竟然一时间难以起身。

罗铮顾不上理八荒宗弟子,一脚把他踹得仰倒。

八荒宗弟子气得浑身发抖,手脚冰凉。

第七十二章 我镇武司向来以理服人

“分而化之,以雷霆之势镇之。”

罗铮在心里默念他刚刚和辛统领说过的这两个建议。

辛宓的想法,不管怎样拐弯,到底还是在行使这两个建议。

罗铮蓦然间想起了曾经在陵州城时听到的话——镇武三十六是镇武司三十六扳指之尾,在三十六扳指中极为重要。而如今到镇武司复原镇武三十六扳指以后,他也能感觉到一些异常。比如他能感觉到镇武一辛宓的想法,而辛宓,也似乎最为在意他的看法——说不准辛宓也能感知到他的想法。

刚刚在对敌时,他使用寒澈剑,似乎还引来了火焰。那火焰由内而发,和辛宓焚寂剑中的火焰一模一样。

镇武一与镇武三十六之间,是有什么联系?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这些想法,也只是在罗铮的脑中一闪而过。

辛宓突然后撤,挥剑掠在了他的身旁。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他立刻明白,辛宓是要给他掠阵,护他周全。

而他需要做的,就是引梦,拘魂。

杀!

火光在他身周隐隐跳动。旁人看不出来辛宓内藏的目的,但罗铮能感觉到绝对的安全。他手握寒澈剑,通体冰寒,但当浑身上下辅以焚寂之火热,却不觉得一点难受。

他环顾四周,寻找目标。

果然,辛宓也仿佛立刻知道了他的想法,与人相斗之时,目光落在了远处举着大锤而来的一个神通者身上。

那个神通者,就是打算给这十余人助拳的神通者里,实力微弱的一个。

柿子要捡软的捏,这是罗铮一贯的宗旨。

看来镇武司统领辛宓也颇为认可他的宗旨。

“刷——”

罗铮发动引梦拘魂术,把那使锤者拉入了黑暗梦境之中。

一瞬间,罗铮身上的神通法力便跟随着神魂再一次离去。而这一刻,他却不像之前那么自担风险,辛宓的剑,就护持在他的周围。

而那神通者就不同了。失去了神魂,那神通者身子猛然往下一坠,手里那好重的大锤,一下子就举不动了。他的胳膊甚至都被突然袭来的重量拉伤。

“是谁?!”

意识里那神通者的神魂遭受了连锁反应,肉体胳膊撕裂一般的痛楚让他神魂跟着猛然发抖。

就是这发抖的片刻间,黑暗里银光忽闪。

“咻——”

神通者神魂的眉心立刻别洞穿。

“刷——”

罗铮神魂归位。

那神通者大锤落地,身子也跟着倒在地上,七窍流血,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引梦拘魂术?!”

“镇武司用引梦拘魂术了!”

“七窍流血!是引梦拘魂术!”

“又是引梦拘魂术!”

那一小块范围内引起了骚乱,本来要朝驴车这边杀来的神通者都停了下来。

辛宓又看向了另一边的一个人。罗铮立刻明白,统领大人又挑了个软柿子。他毫不迟疑,再次使用“引梦拘魂术”。

寒澈剑道——枪剑道!

“噗通——”

那个软柿子非常干脆地七窍流血倒在地上。

这些神通者惊惧于“引梦拘魂术”的诡异,却根本不知道,在这独属于镇武司的神通之下,镇武人所掌握的另一门神通,才是重中之重。

寒澈剑道的枪剑道,以绝对的迅捷与狠厉,使得“引梦拘魂术”平添了几分诡异。

在这种情况下,六十年不见镇武司,根本对镇武司的神通不了解的人们,立刻变得害怕起来。众神通者纷纷止步不前,而与镇武司拼命相争的十余人,也有的瑟瑟发抖,想要退后。

“噗通——”

“噗通——”

神通者接二连三地倒地。

其他司卫也立刻明白了辛统领的用意,有司卫使出了“引梦拘魂术”。

罗铮看了眼旁边的平道安,直觉告诉他,和他一样出手的,正是这个仿佛孩童的小个子。

那十余人里,其中有个打退堂鼓的,正是和平道安相斗,之前还差点撞到罗铮的那个。正因为有那人打退堂鼓,平道安才能抽出时机来使用“引梦拘魂术”。

而那些神通者倒地时,平道安似乎有意无意地往罗铮身边靠了靠。

这一会儿罗铮身边,有辛宓的守护,正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一下接连有人七窍流血倒毙在地,众神通者再没有人敢叫嚣打杀。

辛宓轻挥长剑。焚寂烈焰猛然划开条界线,将那十余个神通者逼退。

她果然留有余力!

她的实力比阿姜要高,这十余个神通者,想来都不是她的对手。

到这会儿,她已经没有与人相争的必要,便一招将所有人逼退。

八荒宗弟子也被卷得打了几个滚倒飞出去,和其他神通者一起被逼退。

“你们怎么不上了?”

辛宓轻声问道。

那声音如此轻微,辛宓说得毫不用力。但就是这样轻微的声音,却如同滚滚惊雷,转瞬间传遍了整片天地,传进了每个神通者耳朵里。

罗铮注意到有神通者甚至被那声音激得浑身发抖。有神通者默默后退,想要逃跑。

“噗通——”

欲逃跑者倒地毙命,七窍流血。

这一回,是辛宓亲自出手。

战场已然暂时安静,她极快地出手收手,还没有人能抓得住机会,赶得及趁这短暂的功夫将她击杀。

“我没有让你们走。”

辛宓沉稳地说道。

这句话如此得沉稳,甚至不像在居高临下地逼迫别人。她仿佛只是简单地陈述一个事实——我没有让你们走,你们就走不了。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镇武司和莫名其妙就让人突然死亡的压力仿佛一座山岳,压在众人头顶。荒野大雪间这么多神通者,却安静得“呼呼”的风声,都听得如此清晰。

“你……你待要怎样?”

良久,神通者中终于有人忍受不住,问道。

辛宓道:“我镇武司虽然只诛首恶,但你们助纣为虐,还想为这些恶徒与我们争斗,罪非小也。”

“你……那你想把我们怎么样?怎么镇武司这般霸道,就不给我们这些神通者一点活路了?我们也没把你们怎么样,镇武司这么做,也太不讲理了吧?”

有人又气又惧,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尖利起来。

罗铮心里好笑,只觉这些人才不讲理。他们还想把镇武司怎么样?

不过如今有辛宓说话,他还没必要张嘴与人争吵。

辛宓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说:“我镇武司岂是如此无情不讲理之人?我事先已经说过,此行只诛首恶。我镇武司向来以理服人,如今首恶已在眼前,如果你们代我镇武司,将这十余首恶诛杀,便证明你等清白。我镇武司,便不与你们为难。”

第七十三章 八荒六合唯你鼠辈

辛宓话一说完,众神通者都骚动起来。

八荒宗弟子气得吐血,但他身受重伤,却没力气站起来说话。而其他那十余个神通者,都已陷入草木皆兵的境地,对周遭围观的神通者,一下子不敢信任,紧张得左顾右盼,顾不上说话。

左顾右盼,不见同门。

八荒宗弟子忽然有一种被遗弃了的感觉。明明行走在咸阳郡的官道上,还有不少八荒宗门人,怎么这时候都不见了?

他们都龟缩在什么地方了?怎么都到了这时候了,却连一个都不出来帮自己说话?

终于,围观者中有人忍不住了,开口说道:“镇武司未免也太咄咄逼人了吧?”

他这一开口,却把众人的意见都引了出来:

众人纷纷叫唤道:

“是啊?他们就算再冒犯你们,和我们有什么仇?凭什么让我们动手杀人?”

“镇武司本应规范我等神通者行为,怎的却还要陷我等于不义乎?”

“都是神通者,镇武司怎么这么不讲情面?”

“你放我们一马,我们这些神通者都记着镇武司的好。镇武司重立困难重重,如此化干戈为玉帛,各自欢喜,岂不美哉?”

……

罗铮充分见识到了什么叫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这些神通者群情滔滔,越说理越多,混在人堆里,似乎又一下子不怕镇武司的“引梦拘魂术”了。

罗铮感觉辛宓要出手了。

“噗通——”

“噗通——”

辛宓果然出手了。

有神通者忽然倒地,七窍流血。神通者里忽然骚动,继而哑然。

荒原雪地上,再次只剩下风声。

这些神通者,终于明白了,镇武司没有要和他们商量的意思。

突然而诡异的恐吓让他们再次闭上将嘴巴。

寒风呼啸而过,卷起了一片雪粉。辛宓的剑在身前燃烧,将雪粉焚寂。

“我也没有问你们意见。”

辛宓淡然说道。

神通者们无人再敢开口。

岳红绸又摇了摇头,不觉轻笑起来。

“阿姜,你看如今神通者如何?”

她和阿姜小声低语。

阿姜正在自我疗伤,听到岳红绸的话,回答道:“正是镇武司重立的大好时机。”

“重立……”

岳红绸幽幽叹了口气,“这些神通者虽然暂时不济,但也会慢慢长记性的。还有那些老家伙们……六十年前长安之乱后,他们想必也不敢再乱来了。但慢慢引导神通者,和咱们对抗,估计还是会的。只是如今局势,我怎么看圣人不想咱们重新归来?”

阿姜沉默半晌,说:“有什么关系呢?”

岳红绸听到这里,不由一笑:“说得对,有什么关系呢?镇武司管他皇帝做什么?”

“辛统领,足够了吧?”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

罗铮寻声看去,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越众而出。

那老者举着根拐杖。那拐杖看起来普普通通,但又好像只要老者往地上一杵,那拐杖就会把大地敲得地动山摇。

“终于来了个正主。没想到这老头还能活着。”

罗铮听到身后驴车边缘岳红绸说了一句。

这老头一看就不一般,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你是?”

辛宓同样也没认出那老者来,问道。

那老者轻轻咳嗽一声,说:“长安旧人,八荒宗老人,许平安。”

辛宓微微一愣,小声低语道:“乖乖!”

罗铮心里不由一笑。辛统领似乎对这个感叹词情有独钟,平时那么严肃,突然闪出这么一句,画风突变,着实有趣。

不过她说话声音极低,别人怕是也听不到。也只有自己,靠着对辛宓的独特感知,才能察觉得到。

那八荒宗弟子仿佛找到了救星,喜不自胜,高声尖叫道:“祖师!祖师救我!祖师救我!”

然而许平安像是没有看到他。

许平安只是和辛宓说道:“镇武司重立下诏,镇武人重回长安,小孩子们胡闹,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没敢参与。不然的话,别说镇武人能不能回京,就是圣人诏书,都不可能发出吧?小孩子们闹够了,也吃过了苦头。镇武司未安稳重立、在此立威了。辛统领,就放他们一马吧。”

罗铮皱了皱眉,这老头的话,似乎倒是解释了镇武司重立的一些诡异不合逻辑的情况。但为什么这话听着,就让人那么火大?

他感觉到辛宓的心里也同样燃烧着怒火。两个人的怒火浇在一起,怒意更盛了。

岳红绸离开驴车,走上前来,问:“统领,可否容我说几句?”

辛宓点了点头,说:“岳司卫请。”

那老者许平安一看到岳红绸,就微微惊讶了一下。这时候岳红绸要说话,罗铮捕捉到许平安眼角的抽搐,这老头,像是在害怕岳红绸说话?

“八荒六合唯你鼠辈许平安,可还记得我?”

岳红绸高声说道。

辛宓又忍不住低语了一声:“乖乖!”

罗铮也快要忍不住感叹一声“乖乖”了。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八荒宗弟子,这位八荒宗门人的脸上神情复杂而纠结,死里逃生的希望和对师祖令人难以直视的绰号的震惊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许平安默然半晌,才仿佛缓过来,说:“六十载过去,岳司卫看起来真是一点没变啊。”

岳红绸道:“你倒是变了不少。”

许平安道:“岳司卫,多余的话不多说了。请辛统领收手吧。有些事,你应该明白的。长安旧事,不能再重演了。”

岳红绸摇了摇头,说:“抱歉我不懂。你既然有这种想法,干嘛还放任他们拦截镇武人?”

许平安也摇了摇头,叹道:“小孩子们叛逆,翅膀却硬了,哪里是我管的着的?”

岳红绸道:“小孩子们叛逆,惹了事,就应该承担后果。长安旧事,不如以后再说。”

“你……你就不怕吗?”

许平安气得发抖。

岳红绸道:“这不是你们当年的态度吗?八荒六合唯你鼠辈,你为何还不死?”

“你!你!”

许平安气得满脸通红浑身发抖,却再说不上话来。

罗铮眼瞧着许平安的模样,心里却忍不住想,六十年前,难不成还有别的秘辛?所谓长安旧事,却是什么?岳红绸为什么会对许平安这老头有这么大的恨意?

还有,这位八荒宗的老人,为什么会被叫做八荒六合唯你鼠辈?

第七十四章 乱

岳红绸左一句八荒六合唯你鼠辈,右一句八荒六合唯你鼠辈,许平安只觉简直没法和这个镇武司老人交流了。一转脸看向辛宓,问:“辛统领,你看如何?”

辛宓道:“我看岳司卫说得对。”

许平安涨红了脸,伸出手指怒指辛宓,气道:“你……你……”

辛宓不再去看许平安,环顾四周,问:“诸位,还等什么?”

许平安双眼圆瞪,急叫道:“辛宓!辛统领!我毕竟是个老人,你为何不能听我一句?”

那声音里,竟然好像有了一丝哀求。

堂堂八荒宗老祖宗,八荒老人,怎么会这么低声下气?

罗铮想起刚刚许平安和岳红绸的对话里透露出的一些细节,心里嘀咕,六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辛宓微微一笑,道:“老人家何必去管小孩子的事呢?让我们小孩子自己解决就是了。”

许平安气得满脸红得发黑,吹了半天胡子,才稍微缓了缓,道:“辛统领,你可知我为何而来?”

辛宓问:“为何?”

许平安道:“我正是为如今天下大势而来。大秦之事,神通者与镇武司,牵一发而动全身。我等三宗四门之老人、首脑,为免大秦之乱,特地相约聚往长安,与镇武司会面,化干戈为玉帛。我如今快到长安,其他各门,想必也都快到了。如今大好局面,辛统领何必动怒,将之破坏?”

“哦。”

辛宓淡淡地应了一声。

许平安一挑白眉,说:“辛统领难道不愿如此,欲起天下之乱乎?这可是与圣人重立镇武司的初衷相违背了。”

这帽子扣得,罗铮都忍不住想打人。不过考虑到自己的境界实力,而那许平安,又是六十年前的老不死的,罗铮还是想想就算了。

不过,那高坐庙堂的圣人,还有人在意吗?

“不敢。”

辛宓摇了摇头。许平安脸色稍好了一些。辛宓又道:“等把这些人处决了,我就去和你们化干戈为玉帛。”

许平安松到一半的神情梗住了。

岳红绸看在眼里,不由笑了起来:“老东西六十年了,学会装模作样,但根底还是一直未改,毫无长进啊。”

辛宓又看向众神通者,高声道:“还请诸位抓紧时间,我只给你们一刻钟。”

这里没有计时的漏壶,但不断滴落的时间仿佛滴在了众人的心头。空气凝滞,有不少神通者都不由把目光投向了许平安。

许平安终于叹了口气,摆摆手,说:“罢了,罢了,辛统领自便。我等在长安等你。”

这话把众人都听傻了。罗铮都没想到,许平安憋了半天,竟然憋出这样一句话来。在场唯一不对许平安的表现感觉意外的,就只有岳红绸了。

岳红绸冷笑不已,目送许平安离开。

众神通者也目送许平安离开,神情或愤恨、或哀怨、或绝望。许平安在这样复杂的目光下,竟走得如此从容,仿佛他是路过打酱油的,这里与他毫不相干,他刚刚也没有说什么相干。

“师祖!你怎么能这样!”

神通者中那被旁人扶起的八荒宗弟子第一个朝许平安喊话,神情悲愤,声音凄厉,目光不敢置信。

许平安走得更快了。

罗铮只听得那拐杖杵着雪地,“咯吱咯吱”地发出极快的响声,转眼就消失在视野里。

“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辛宓冷漠地说道,“时间一到,我镇武司每处决一人,就会随便搭上你们三人。这十余人,当有三四十人与之陪葬。你们想好了。”

“草菅人命,我们跟你拼了!”

那十余人里有人怒吼道,又要动手杀来。

罗铮把手落在寒澈剑上,镇武司众人同样如此。但辛宓好整以暇地站在最前面,直面那人的神通,竟然完全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罗铮感觉到了辛宓心底的镇定。但他还是将剑略微出鞘,随时准备与之相抗。

“叮!”

武器相撞的声音。

那动手的神通者站在了原地,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腹部。

他的腹部破开个洞口,血流如注。

那里不是要害。突然从身后袭来的危险,他察觉到了。他不得不停下攻击,转身抵挡身后。

然而“叮”的一声响,他的武器撞在了一个长梭之上,那长梭略略偏开了位置,还是把他的腹部洞开,他没能挡住。

长梭飞回了不远处一个神通者手里。

“别怨我。我是为救更多的人。”

那神通者大言不惭地说道。

“你这滚蛋,怎么对同道动手?!”

有人愤怒指责道。

然而那神通者根本不理他,又把长梭丢了出去。那长梭目标还是直指受伤者。

这一梭过去,那受伤者无力阻拦,其他神通者竟然也都没有动手相拦,哪怕是之前与他共同为战、乃至刚刚为他说话的,都没有要动手阻拦的意思。

于是毫无意外的,长梭倏忽而出,又倏忽而回,被神通者吞入口中。

而那受伤者,已被胸口洞穿,血液疯狂地往外涌,无力地倒在地上。

“飞剑?”

岳红绸评价道,“卑劣。”

那受伤者晃晃悠悠,坚挺了好半天,终于倒下不动。

到了这时候,众人才各自对飞剑神通者的行为做出反应。

“杀了他!杀了他!”

八荒宗弟子指着那神通者疯狂地叫道。和他同在漩涡中心的十余个神通者也通红了眼睛,听八荒宗弟子的吩咐,一边怒叫“我们就去死也先杀了你”一边朝那飞剑神通者杀去。

至于镇武司,这时既打不过,也动不得了。

场面忽然之间乱了起来。

“你这厮,不当人子!”

有神通者愤而出手,也朝那飞剑神通者打去。

也有神通者出手拦住朝飞剑神通者动手的人,道:“他为我等,却有何错?”

更有人默默不语地和那十余个神通者杀在一处。一时间那十余个神通者根本难以杀到那飞剑神通者跟前,就陷入茫茫神通之海中。

场面乱成了一锅粥。有互相厮杀的,有默默观看的,有还想试一试朝镇武司动手的,也有悄悄想逃离的。

罗铮站在驴车边上,看那些妄图趁乱来袭击镇武人的神通者被辛宓轻易地斩杀,心想这场混乱荒诞的戏,应该快要到达尽头了吧。

第七十五章 请求

混乱很快停止。

会帮助那十余人出手的神通者,在众神通者中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比例。更多的人只是口头上谴责对十余人出手者。没有深切的恩怨,谁也不愿意为他人拼命。

于是在混乱持续了一会儿的时候,辛宓只需要说一句:“时间快到了。”就足以加速整场混乱的进程。

对那十余人动手的人越多,就会有更多的人加入。神通者们抱着所谓法不责众的想法,快速地对那十余人发动了围杀。

“你看,我们是为了大家好。”

最早动手的飞剑神通者还特地与人强调了一下,仿佛在给自己坚定理由。

当然,更多的人还是选择站在一边,作壁上观。很有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模样仿佛对动手者、或者那十余人引来麻烦表示不满,但在镇武司前,这大多数的人,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这些人和凡人有什么区别?”

罗铮嘀咕道。

“有欲有求,有惧有怕,如何与凡人不同?”

岳红绸回应道。而后她又和辛宓道,“统领,我想你还是不要对那许老头的话太过上心。那老家伙来都是一个人来的,由此而推,其他门派来人,只怕也不会有几个。看如今模样,他们这些老家伙,估计没有多大能量,指挥不动这些门派了。”

辛宓道:“镇武司是在水与火之中重立的,我没有奢望过靠别人。”

罗铮忽然感到辛宓说话的时候情绪里产生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怒意。她所说的没有指望过别人,在一定程度上似乎还另有所指。

“师祖……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十余人里已经不剩几个人,八荒宗弟子被留在了最后。他已经彻底的绝望,眼看着最终的处决就要到来,忽然抓住了罗铮的裤腿。

“求求你,放过我!我可以为镇武司效死!我可以做镇武司在八荒宗里的内应!”

八荒宗弟子哀求道。他离得罗铮最近,只能拉住罗铮的裤腿。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他拼命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然而罗铮毫不犹豫地扯断了他这一根救命稻草,一缩腿,往后一退。

一道长梭跟着就从八荒宗弟子的后脑勺穿过,从八荒宗弟子眉心穿出。八荒宗弟子的脸上,定格在最绝望的一刻。

到这时候,所有参与之前对驴车围杀的人,都已被斩杀。

完成了目标,大多数人都停下了手。而小部分人却打出了真火,还在继续斗个不停。

辛宓出手挥剑,几道火墙将人隔开,道:“多谢诸位相助。诸位可以离开了。”

众人都停了下来。那十余人都被杀气之后,这些人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再打下去的意义,看着雪地上的尸体,迷茫而无力。

他们仿佛一下子变成了行尸走肉,连离开都不知道离开。过了半晌,才有第一个人默默转身离去。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神通者们或是默默而去,或是与镇武司说一句“告辞”,陆陆续续,灰溜溜的,走个干净。

时已近黄昏,西天上有残阳余晖洒下,雪地上浮上一层晚霞的色彩,却盖不住残尸血色。

“噗通。”

身后有沉闷的声响,像是有人体落在地上。

罗铮回过头去,看到王小满竟跪在他的身后,怀里抱着沉睡的幼童,正是小喜。

“她睡着了?”

罗铮问。

王小满点了点头,说:“一路担惊受怕,小喜早疲累了。她年纪虽小,却极懂事,什么都能明白。司卫们一来,她便感觉到安全了。问我是不是没事了。我和她说没事了,她便撑不住睡了过去。”

岳红绸将自己身上衣服脱下,盖在小喜身上,说:“这怕是一时半会儿睡不醒了。一路担惊受怕,能坚持到现在,又这么小年纪,真是不容易。”

“多谢岳司卫。”

王小满代小喜道谢道。

岳红绸摇摇头,退到了一边。她看得出来,王小满这一跪,是朝罗铮跪下的。虽然不清楚王小满因为什么而给罗铮下跪,她还是自绝地让开了。

“你跪着做什么?”

罗铮问。

王小满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请罗司卫答应。”

罗铮皱了皱眉,不知道王小满好端端的,演的是哪一出。他想也想不清楚,就干脆直接道:“你先说。”

王小满也知道自己还没有说出请求,就请罗铮答应,有些强求和不现实,略一犹豫,最终说道“请罗司卫收小喜为徒。”

罗铮惊讶地挑了挑眉毛,没有想到王小满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便是镇武司其他人,也没有想到。

“你是小喜的师父,干嘛把她交给我?”

罗铮问。

王小满沉默半晌,答道:“我有必须要做的事去做,无法带着小喜。本来到长安来,就是想给他找个师父。如今找到司卫,便不必要再入长安了。求罗司卫收留小喜。”

罗铮还是想不明白:“这里这么多司卫,数我实力最差,你干嘛选我?”

王小满摇了摇头,道:“司卫手段惊奇,谁敢说司卫实力差?而且小喜喜欢司卫,我做为她的师父,能感觉出来的。”

可这就是事实啊!她还喜欢胡喜胡呢。

罗铮没法解释,听王小满又说:“我本想投入镇武司门下,看看镇武司司卫是否值得信任,再作打算。但没有想到,能与两位司卫一路同行。罗司卫,这一路上我也看出来了,您是个好人,小喜也喜欢您,请您收留小喜。”

这厮倒是三句话不离收留。他话说得好听,但一介凡人,没有神通,凭什么投入镇武司?再说观察镇武司司卫是否值得信任,是否有些大言不惭了?

“抱歉,我实力低微,独善其身尚且困难。你还是另找他人吧。”

罗铮摇了摇头,拒绝道。加入镇武司,今后艰险重重,不提长安,便是陵州城一关,就足以让人喝一壶的。自己虽然也挺喜欢小喜这小姑娘,但又岂能带着她,把她带入危险之中?

镇武司众人纷纷上马,掉头往长安去。辛宓嘱咐王小满和驴车车主胡师傅道:“你们在后面跟着,不要落了单,被想要报复的神通者收拾了。”

“是!是!多谢爷爷奶奶们!”

胡师傅连连应是,点头哈腰地道谢,一瞬间认了一堆亲戚。

然而王小满却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大声道:“请罗司卫收留小喜!”

第七十六章 夜来

罗铮没有想到王小满如此的执着,或者说是固执。他回过头去,看到王小满依然跪在那里,双臂高高举起,两只手把熟睡中的小喜托举起来,像是一个虔诚的臣民向他的君主进献贡品。

这贡品如此宝贵,王小满举得小心翼翼。

“镇武司举世皆敌。她跟着我会很危险。”

罗铮说道。

然而王小满却道:“她跟着我会更危险。”

????!!!!

跟着你?!

罗铮蓦然间想起之前在驴车上一路奔逃时,王小满的表现。

王小满在驴车上时,好像就这样不止一次地给自己托付过小喜。而且她托付小喜时一脸决绝的样子,就像是要去拼命。

他一介凡人,毫无神通,凭什么去和神通者拼命?

“你有什么秘密?”

罗铮想到这里,不由问道。

他一问,岳红绸也想到了些异常,眼神里流露出奇异的光彩,看王小满怎么反应。

王小满苦笑摇头,道:“抱歉,司卫。恕我不能相告。求司卫收留小喜。”

罗铮叹了口气,道:“你要去做什么,会有什么危险?”

王小满道:“我将去做必死之事。小喜若跟着我,必受牵连。”

罗铮摇了摇头,没有答应。

“走吧。”

他回过头去说了一声。众司卫便齐齐转身而去。

罗铮觉得王小满说的理由根本不成立。你便是寻死去又如何?你说你为了小喜好,不愿她跟你送死,但世间千万般地方,为何非要选择镇武司?这岂不是把她从一个火坑扔进另一个火坑?

胡师傅赶着驴车跟在队伍的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刚刚从生死边缘徘徊而回,胡师傅的脑子里还想不了多少事,他坐上驴车,回头跟王小满道:“别折腾了,快上来吧,到了长安找个客栈,热乎被子一裹,好好暖和暖和,不比什么好?大冷天又是这么恐怖的地方何苦来哉?”

他神经紧绷太久,骤然松弛下来,有些反应迟钝。回头说完了话,才抬眼看,注意到了异常。

“唉!唉!司卫爷爷!司卫奶奶!”

胡师傅在驴车上面大叫,声音惊讶慌急。

众镇武人听到胡师傅声音,不由回头,这一看,却都不由惊讶。

罗铮怔了一下。

后面残尸雪地之上,王小满已不见了踪影。小喜静静地躺在大雪之间,正睡得安详。夕阳的霞光给她披上了一层光晕,如同轻薄的被子。

“这厮……怎么跑的?”

岳红绸疑惑不解。

不知是他,就连辛宓都没有看出来。辛宓摇了摇头,说:“此人或许并非凡人,另有来头。”

“不过不管怎样,这人没有什么恶意。”

平道安打马上前,走到了小喜身边,回头问罗铮,“这孩子你要不要,不要的话我要了。”

罗铮默默不语,跳下马去,过去把小喜抱起。

踏焰马的蹄焰将小喜的面庞照得红彤彤的,微弱的暖意让小姑娘睡得更加安详。

罗铮注意到小喜的身下垫着一件大大的衣服,正是王小满身上那身。

他把小喜抱起来。这小姑娘依旧安睡,毫无所觉,小小的胸膛随着平稳而规律的呼吸声一起一伏。

没想到她身上这么冷,还能睡得这么稳。

罗铮摸了摸小喜的小脸蛋,感觉她脸上的温度,快和寒澈剑有的一拼了。

“刚刚拒绝得那么坚决,现在怎么就这么着急过来了?要不让给我吧?”

平道安在马上笑嘻嘻道。

罗铮撇撇嘴,道:“好啊。她和你身高体型差不多,配你正合适。只不过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司卫。”

平道安脸色一僵,说:“还是算了。”打马往回走去。

走到众人之间,平道安又回头道:“还有你别乱说,我再怎么样,也比她高一头。”

罗铮点点头,道:“嗯,那真是挺高的。”

平道安嘴脸一抽,整张脸都黑了下来。

众人不由莞尔。辛宓道:“我们走吧。”

罗铮把小喜抱上了马车,那王小满的衣服依旧垫在小喜的身下。他把包裹里的衣服都拿出来,盖在小喜身上。

久经纷乱,这小姑娘一直神经紧绷,这时候在大冷天里睡着,不盖严实点,感染了风寒,可是要命的事。

“胡师傅,麻烦你再拉她一程。”

罗铮与驴车车主道。

胡师傅连连点头,道:“好说,好说。这小姑娘我也喜欢,唉,可怜的……”

罗铮得到回应,便上了马去。

众人一起沿着官方往长安方向去,夕阳几乎已经落尽,明月上了天去。

“岳司卫,罗司卫,那人是何来历?”

往长安走的路上,辛宓问道。她以为罗铮、岳红绸和王小满同来,应该对王小满有些了解。

然而岳红绸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我们看走眼了,只以为他是个凡人。”

“别说是你们,就连我也看走眼了。”

辛宓说道。

有司卫道:“他若是不凡,他日我们必能听到他的传闻。”

辛宓点头不语。而罗铮却不由回头看了一眼驴车上沉睡的小喜。

王小满的话犹在耳畔,这位司卫的话,一下子让人感觉充满了不祥的意味。

“我将去做必死之事。”

那来日再听到王小满的传闻,是否已是他已死的消息?

小喜听到这样的消息,又会如何?

岳红绸看出了罗铮的心气,拍了拍罗铮肩膀,劝慰道:“别多想了,人生无常,能死得所以,便是幸事。”

罗铮摸摸点头,没再说话。

岳红绸又问武三郎:“武老三,你家司卫呢?”

武三郎也躺在驴车上,正在挺尸。听到岳红绸的话,闭着眼睛张口道:“谁知道呢?我家司卫跑路的手段比老鼠还高明,可不用我担心。他说不准已经进城等着你们了。”

一行人马越走越远。原本的战场上尸体横陈,大雪荒原之间到处是烈焰烧灼和鲜血浸染的痕迹。一个男子出现在雪中,面朝镇武司众人所去的方向,默默地跪倒下去。

月光之下,幸存下来的雪层上浮现出晶莹的光,可以看清楚,这些雪在寒冬里,已经冻得极硬。

那男子伏下身去,将头埋入雪层之中,跪了许久。

第七十七章 放了羊了

长安城的城墙上,王元通已无心喝酒。城头上死去的人尸体已被处理,王元通烦躁地坐在火堆边,把玩着手里的酒壶。其他几个人也安静不敢说话。

“统领,有人来了。”

忽然有人通知他道。

能让城头上的下属通知自己有人来了的,自然不会是一般人。城头上的王元通起身往城外看了一眼,惊道:“老祖?!”

城外到了城墙下的,正是八荒宗的老祖,长安旧人,八荒老人,许平安。

不过这时候许平安却不是孤身一人。他坐在由四根八荒枪搭底的平板轿子上,被四位八荒宗弟子高举枪的首尾,高高抬着,身后还跟着两列仆役,有拎包的、有拿吃食的、有负责酒水的……尽显排场。

“这老祖,还是这么爱耍威风、充门面啊。”

王元通嘀咕了一声,又道,“这是我八荒宗老祖,快请老祖上来……不,还是我下去吧。”

看老祖脸色阴沉,似乎心情不大好。自己这时再不应一下老祖的排场,只怕老祖会更生气。

王元通带着众亲信下了城墙去,心里忽然想:老祖从城外来,是否遇上了出城的镇武司?他们有没有打交道?

下了城墙,出了城门,王元通往地上单膝一跪,道:“恭迎老祖。”

众亲信也都跟着单膝跪下,道:“恭迎老祖。”

许平安面色稍霁,点了点头。

众人恭迎许平安一行进了城内,到了无人处,许平安才从平板轿子上下来,怒斥王元通:“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看看你们干的好事!看看你们干的好事!我八荒宗门人,你可计算过,如今在这一场劫难里,去了几人?”

王元通道:“老祖,弟子不是八荒宗宗主,统筹全局之事,不是弟子之责。”

许平安气得怒指王元通,手指发抖:“什么不是你之责?你不是八荒宗宗主,也是长安禁军统领。你算算八荒宗门下有多少弟子在禁军门下?有多少弟子在各郡守兵之中?这些弟子因镇武司而死,和你们的狂妄自大没有关系?”

然而他虽是老祖,王元通却并不服他,反驳道:“若老祖和各宗各门老人能给以助力,我们也不至于如此。”

“还给你们助力?你们搞明白事情没有?”

许平安恨铁不成钢,神通化为一记长鞭,抽在王元通身上,“丞相辛圭之死,到现在还疑点重重。你们搞不清楚状况,就跟着搞风搞雨,是要作死不成?要我说,镇武司就应该重立起来,让你们知道个天高地厚!”

王元通脸色阴沉,没有回应。

许平安道:“你们撒出去的人,怕是有许多回不来了。对镇武司一知半解,你们还想去对付镇武人?这回也算长个记性。等我们三宗四门的老人们来了,和镇武司化解了这段愁怨,这一段的事情,便略过吧。”

王元通这才说话,拒绝道:“不可能!老祖,你能忍受有人踩在你头上吗?”

许平安道:“你现在头上就没有人了吗?你把圣人放哪里了?”

“圣人……”

王元通冲动想要争辩,但说着说着,气势忽然弱了下来,“圣人……”

“算你还知道点东西。”

许平安哼了一声,说道,“算你还知道点东西。大秦之器,唯帝可握。不然的话,圣人何以称圣人?如今世事沉浮,圣人虽然已无力掌控全局,但以圣人之威,断一门一派之存续,绝一家一族之血脉,还是做得到的。”

“但圣人岂愿付出代价?”

王元通还在强自狡辩。

许平安道:“你可以把圣人触怒了试一试。”

王元通不再狡辩了。

“统领!镇武司!镇武司来了!”

有部下叫道。

许平安眼角一抽,道:“你先忙你的,我先走了。”说罢也不等王元通说什么,急急离开,往长安城里去。他甚至连排场都顾不得,平板轿子也没上去,一群门人随从跟在他后面,都追不上他的脚步,可见他走的有多急。

王元通目送许平安离去,心里意难平。他还从来没有见过,门中老祖会有这样不堪的一面。

本来三宗四门各派老人不管镇武司重立之事,已经让众弟子们很不满,现在王元通更是见了镇武司就跑,更是让王元通不满。

难道镇武司就是洪水猛兽么,这么吓人?

镇武司当然吓人,尤其是岳红绸。

对许平安来说,镇武一十一岳红绸,简直就是头洪水猛兽,一过来就把美好光鲜的新时代撕开,害他露出黑历史。

“这帮年轻人,真是不济。连一会儿都挡不住镇武司。”

许平安到了八荒宗留在长安城的府邸时,忍不住感慨。

遥想当年神通者,与镇武司战得难分难解,哪有如今这般狼狈?虽然总体上镇武司还是压制了神通者,但面对镇武司时,神通者到底不会像这样毫无还手之力。

更何况如今的镇武司,还不够三十六人。

六十年前镇武司的解散,让镇武司就此没了声音,却也让神通者失去了压力,无限制、无方向的膨胀,到了如今,不仅神通者良莠不齐,而且普遍骄傲自大,不知天高地厚。

没有了强大的压力,也缺乏了修炼的动力,实力高强者,善于战斗者,谨慎聪明者,都比六十年前少了许多。

换句话说,就是放了羊了。

如今面对完全不了解的镇武司,许平安猜想到了,会有神通者鲁莽愚蠢,不知道去了解这个敌人,只听其名头以及和神通者的天然对立,就去和镇武司发生冲突。

但他万万没想到想到的是,如今的年轻一辈,甚至中年一辈中,蠢人会有这么多。

“如今的日子太好过了啊。”

许平安坐进了宅邸的正堂,坐看门人仆役们忙忙碌碌进进出出,把宅邸都收拾妥当了,心里却想,不知道三宗四门的其他各派,都什么时候能到?那些门主宗主,能否听从老人劝说,如约而来?等镇武司入城,这一场谈判,又是否能顺利开展?

想着想着,许平安感慨了一句:“好日子到头了!”

第七十八章 往事如烟

回去的路上,罗铮简单地认识了一下到场的众司卫。不过很遗憾,没有过多的交流,突然听到这么多自我介绍,他一下子没能把众司卫和司卫随从的名字记住。

前世里就曾因为记不住同事的名字而尴尬,没想到再活一次,同僚的名字,他还是记不住。

不过通过岳红绸,罗铮也知道了,这几位司卫,除了岳红绸,就再没有六十年前的老人了。甚至那些随从,也都是六十年前的镇武司门客传承下来的。

六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罗铮心里好奇,回来的路上问起了岳红绸。然而岳红绸却讳莫如深,转移了话题。

“统领,重建镇武司的命令,真是圣人所发出的?”

岳红绸问辛宓。

她并不能确定辛宓是否知道个中内情,但辛宓能做为镇武司统领和镇武一,在镇武司重立后在长安城里搭起重建镇武司的台子,还能搞来这么多难养难驯的金鬃银角踏焰马,绝对非同一般,说不准就会知道内情。

辛宓摇了摇头,说:“自然不是。”

“那是?”

岳红绸肩头微微一抖,辛统领果然知道。

“是我一手促成的。”

辛宓道,“圣人专注于自身之事,早就不管外物了。辛圭丞相是我师父,也是圣人老师,因此我和圣人还算熟识。丞相死后,我三番五次请求圣人,才求动圣人,下诏重立镇武司。”

“我说呢……看如今咸阳情形,不像是圣人下令重建镇武司的模样。”

岳红绸点点头,脸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另一个司卫道:“辛统领打造如今局面,想必不易吧。”

辛宓道:“相比诸位,我算是容易的了。我不过是借了一些关系,请圣人拟诏,又耍些手段,将此诏书传遍天下。诸位杀出一条条血路重返镇武司,才是真的不容易。”

她话说得平淡,罗铮却能听出其中的峥嵘了。

因为这一路,罗铮也经历过了。其中一次次惊险,一回回从生死边缘走过,都是那么惊心动魄。以至于如今能骑在一匹非凡异兽上走到长安脚下,他都有些精神恍惚。

只不知,在这样的重重阻力下,辛宓用了怎样的手段,才使圣人的诏书传遍天下?

从辛宓平铺直叙的话中,再有镇武一和镇武三十六带来的联系,罗铮能捕捉到辛宓话里的一些细节——

圣人无心外物,只怕下诏也不会管诏书能不能发出去。而神通者,想必也不希望这封诏书真正实施。

所以辛宓使诏书传遍大秦,必定是绕开了神通者,才能做到的。

罗铮想到了他初次听说诏书时的情况。那时候他在清淮江桃花舫上,被人排斥无人搭理,独自在一边时,听到舫中姐儿们聊天,透露出神通者恩客传来的消息。她们把声音压得那么低,甚至还想保密。

但没有想到,在她们还在小声传言时,诏书留言,就已传遍了整个陵州城。整座城池里大街小巷里里外外。都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辛宓所说的手段,想必就是通过流言将诏书内容传出去。

以他接触到的神通者的尿性,忽略凡人中中传出的流言,也是正常。但这种手段,完美避开神通者的反应,要操作起来也不容易。

辛宓能做镇武司统领,也非寻常啊!

只是……

辛宓做为辛圭丞相的弟子,还和当今圣人有同门之谊,又如何会修炼镇武司神通,还把镇武司神通修炼得这么高绝呢?

他正感怀间和寻思着,突然看见岳红绸在踏焰马上一侧身,朝辛宓拱手道:“不管怎么样,如今镇武司得以重立,我这把老骨头还能重回镇武司,看到这么多年轻同僚,真是多谢统领了。”

其他众人听到岳红绸的话,也都跟着调转身形,朝辛宓一拱手,道:“多谢统领了。”

“诸位何必如此客气,今后我等还需共勉。”

辛宓说着,又朝岳红绸笑道,“岳司卫可不老,如今看来,我便是叫你姐姐也不为过。”

岳红绸摆摆手道:“可别这么叫我,我听着不习惯。还不如小喜叫我那一声阿婶。”

小喜还躺在驴车上睡得正熟。

驴车的车辙在队伍的后面长长地拖着,拖出了荒野,又拖出了树林、怪石,拖过一座村庄,再拖一段距离,终于在大半夜里,赶到了长安城下。

“哎呀,总算到了。哈——欠!”

驴车车主胡师傅在驴车的头处赤红着双眼打了个哆嗦,说道。神经紧绷跑了这么久,他也已经困的要死,恨不得学小喜那样躺在驴车上呼呼大睡。

但可惜,他若去睡觉,就没人赶车了。

到了又是一关。

长安城城墙下“天下长安”四个大字底下,禁军卫兵门里三层外三层地站着,一个赛一个的谨慎,随时准备关上车门。

城头上的神通者禁军们反倒平静地很,只剩往下看了一眼,就不再说话。

等了一会儿,王元通才从城头上冒出头来。看见罗铮等人,道:“辛统领,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还被城外山匪围杀了。还想要不要去给你们收拾呢。”

你是想说收尸吧?

罗铮对王元通的话有些无语,这个货真是浑身都是刺,一张嘴刺就忍不住往外冒。

然而辛宓并不受他的话,反道:“我能自己出来,就能自己回去。”

王元通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辛宓道:“你可见过你师祖了?”

“见到了。”

王元通点点头,说。

辛宓道:“我想也该如此。你师祖也来了,掌门说不定也能来长安。他们想必比你们更识时务。到时候我等他们来见我。”

这话一出,王元通的脸色又黑下来。

这么说,老祖在城外见过镇武司,所以在到长安后,会那样子和他说话。

他们是否跟老祖串通一气?

“让开城门,好叫诸位司卫过去。”

他下了命令,吩咐城墙下的人让开了路,供众司卫入城。

他忽然想到了老祖。老祖如果坐在这里,是否还会如同自己现在这样纠结?

这他娘的还用想吗?当然不会!

第七十九章的开始

胡师傅把岳红绸、阿姜、武三郎和小喜拉进了镇武司。

一路上跟在一群金鬃银角踏焰马的身后都似无所觉的驴子进了镇武司后就开始疯狂地打起摆子。镇武司的莫大威严让驴都感觉心惊胆战,更不用说胡师傅了。

胡师傅大气也不敢出,辛宓请他在镇武司里暂留歇息,他想都没想就赶紧拒绝,拽着驴子拉着空车出了镇武司一溜烟跑个没影。

岳红绸追出去给胡师傅送了点路费,而罗铮瞧着邹伯跑来,把所有的金鬃银角踏焰马全都牵走,却感觉那马仿佛已经和自己产生了某种联系,即使混在马群之中,自己也能清晰地分辨出来。到底哪一匹是属于自己的。

罗铮想起了在河州郡时遇到了烈焰驹。那马和踏焰马一样,都是四蹄生火,但顶上无角,鬃毛也不如金鬃银角踏焰马这样骚气夺目,也不如踏焰马这样明理听话。

踏焰马虽然也会在奔跑时燃起熊熊烈火,但它本身是能随骑者意志自行控制的。而烈焰驹却暴烈至极,狂奔起来,任谁都拦不住它蹄下的狂焰。

更何况,那些骑着烈焰驹的神通者们,也无心让烈焰驹收敛。

“邹伯,你把马拴好了,去请鲍姑来。”

辛宓吩咐道。

邹伯点了点头道:“是。”

辛宓又道:“各位见谅,镇武司刚刚重立,百废待兴,我手下门客,都已派出去了。镇武司中无人接待,各位各自安排,做好镇武三十六郡的准备。”

众人齐声应道:“喏。”

辛宓便把武三郎、阿姜两个伤员安排去后院房屋等待鲍姑来治疗。

从辛宓口中,罗铮得知,那鲍姑乃是长安杏林高手,最是擅长针灸。鲍姑与辛宓交好,辛宓叫邹伯请她来,她只要手上无事,便是深夜,也必会赶紧前来。

把武三郎和阿姜各自送入一间房子之后,罗铮就跟随辛宓、岳红绸重新到了武库门前。

“岳司卫请。”

辛宓将武库之门打开,说道。

罗铮再一次看到无数交织的光从武库之中冲出,耀人眼睛。

那些光芒里充斥着雄厚又雀跃的神通气息,像是黑暗深渊中诱人的魔力,在远远召唤着被选中的人。

“哈哈哈,老朋友,我们终于再见面了。”

岳红绸忽然畅快大笑,步入门中,炫彩光芒之后的黑暗立刻将她吞噬。

罗铮也感觉到了能量的召唤。那一汪白泉赶走了其他的炫光色彩,出现在罗铮眼前。

罗铮眼中跟着浮现出记录自身属性的界面。

境界:初识

镇武:三

修行:一

下层境界所需条件:

神魂,十。

修行,十。

拟态暴走可进入下层境界,所需充能:五神魂。持续时间,一分钟。

随从:待归位

罗铮仔细地看了每一行字,确信下来。想要获得镇武和神魂,必须要亲自斩杀敌人。那八荒宗弟子虽然是被自己打伤,但最后却被别人补刀,便没有计算进自己的镇武和神魂数量里面。

还有修行。

看来自己不能有丝毫懈怠,要随时保持对自身的修炼。不然的话,专注于镇武杀敌,而忽略自身修炼,自己的境界就会因为瘸腿而无法提升。

虽然说镇武人修炼主要靠以战养战,但也不能完全忽略自身神魂锻炼。

他忽然想起了那根遗落在驴车上的八荒枪。

除了本身实力以外,他的寒澈剑还可以提升。如果把八荒枪融入寒澈剑中,能否给寒澈剑带来有利的变化?

不过非他所缴之物,他也不好去要。他要八荒枪来干什么,也无从向人解释。

提升寒澈剑,还是以后再说吧。

“镇武司武库,由大秦兵道和神匠公冶子共同建造。从镇武司成立开始,就已经在这里了。这武库可以算是镇武司所有武器的鞘。武库建成时,曾遭雷击,镇武司解散时,这里又遭火焚,却始终完好不坏,无人可破。正因为如此,它才能保存下来。镇武司才有重立的希望。”

岳红绸的声音出现在耳畔,也给罗铮讲解了镇武司的来历。

罗铮扭过头去,看到岳红绸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边,绚烂的光打在其身上,有一种火热艳丽又朋克至极的美感。

岳红绸的手上,那枚镇武一十一已经复原。罗铮注意到岳红绸的手腕上多了一个翡翠色的镯子。那镯子里同样有古朴的纹路,翠绿色的光芒在其中流转,好不漂亮。

那镯子和镇武扳指的力量如此张扬,当神器加诸于身,岳红绸潇洒豪迈的魅力更添十分。罗铮看着身侧容光四射的美艳女子,恍惚间有种心安的感觉。

“那就是镇武一十一的武器吗?”

罗铮心说道。

岳红绸像是看出了罗铮的想法,把藕白的手臂举起来,将那翡翠镯子亮了亮,轻笑说:“翡翠重环,你的脑袋是铁做的,也能给你砸开。”

“我的脑袋不是核桃,不用砸。”

罗铮说道。好端端一个大美人,怎么能暴力到这种程度呢?

只不过这兵器好像和岳红绸十分相称,又好像十分不相称,罗铮说不清。

罗铮回头看了一眼,镇武司的武库里,属于镇武三十六的那一汪白泉已然消失,最初的各色炫彩交织的光芒重新出现。

罗铮看得清楚,不仅自己镇武三十六的白色银光无法找到,那和岳红绸手上的翡翠重环一样的翡翠光芒,也消失不见了。

“罗铮小友,此行路上,还是多亏了你。不然的话,我这一抹翡翠光,也只能继续漂浮在这黑暗武库中了。”

岳红绸突然说道,“镇武司举世皆敌,今后与君共勉吧。”

罗铮微微一笑,伸出手去,道:“与君共勉。”

岳红绸愣了一下,也跟着笑了起来。她伸出手去,和罗铮紧紧握在了一起。

那手略显粗糙,冰冰凉的。但罗铮触摸过寒澈剑,岳红绸的手握在手中,反而感觉有些温暖。

罗铮感觉只此一握,他和岳红绸之间仿佛缔结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契约。那张近在咫尺的灿烂笑靥越发的亲近了。

第八十章 未知的危机

离开了武库,武库的门便自动关闭锁上。罗铮和岳红绸去往阿姜处,却看到辛宓携着一个消瘦白衣女子的手走了过来,她身旁还跟着一个宽眉阔脸大气壮硕的男子。

那人一近前,便拱手道:“镇武七陆正道。”

这就是镇武七么?罗铮想起武三郎的评价了,这厮怎么看也不像个跑路手段比老鼠还高明的家伙啊。

罗铮和岳红绸便也都拱拱手,自我介绍了。

那陆正道说道:“方才我已听统领说过二位了。之前在入长安的路上,我和武三郎遇见了跑去求救的禁军骑兵。那俩骑兵把我们当成了神通者,我便将计就计,当着那两个禁军的面,令三郎来杀你们,实则让他来救你们。”

还真是那两个禁军把武三郎吸引来的。

罗铮惊讶了一下。

然后就听陆正道叹了口气,懊恼道:“可惜我没有完整的镇武七扳指,无法使用神通。不然的话,我跟三郎一起相助,便不会让你们陷入绝地。我本想将计就计,假冒神通者,跟那两个禁军混进长安,再行求援。没想到等我来了城内,你们已经得救了。幸好!幸好!”

这话说得道貌岸然,有点那味道了。

罗铮终于能把陆正道的形象和武三郎口中的模样统一起来。

岳红绸哈哈一笑,道:“陆司卫考虑得周道。不管怎样,也多亏了武三郎来相助,不然的话,我们怕是真遭殃了。”

说到这里,陆正道突然像是想到什么,急问辛宓道:“统领,三郎在哪个房间?他身受重伤,是我这个做司卫的失职。我得去看看他。”

“我正好要去,你随我来。”

辛宓点点头,又对那白衣消瘦女子说道,“三郎受伤不轻,请鲍姑先为他医治。”

那白衣女子腰间挎着一个小药箱,走起路来腰胯一扭一扭,药箱也跟着一跳一跳。

她路过罗铮身旁,突然驻足,转头问罗铮道:“你是罗铮,镇武三十六?”

罗铮点点头,道:“正是在下。”这鲍姑能给神通者医治。自己入了镇武司,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受个伤,对医生还是要客气点的好。

鲍姑点了点头,说:“我看你印堂发黑,双目赤红,必有血光之灾。你好好修炼,别因为太弱丢了性命。。”

????!!!!

自己客客气气的,怎么这人上来就诅咒自己一句?

她一个治病医人的大夫,也会算命了?

罗铮感觉鲍姑的话里满是敌意,回道:“我印堂黑是冻的,眼睛红是熬的。不过多谢你提醒我好好修炼,我会注意的。”

鲍姑一听罗铮这么和她说话,一下子来了脾气,回过头来要和罗铮争论。没想到一回头,就被辛宓一把拉住,把她拉得一个踉跄。

“她嘴臭,你别理她。”

辛宓一边拖着鲍姑走一边说。

鲍姑说了一句:“你才口臭。”便被辛宓拉进了武三通修养的房间。

岳红绸到这时候才哈哈大笑。罗铮翻了个白眼瞪了岳红绸一眼,岳红绸笑道:“小友莫怪,阿姜还等着鲍姑看呢,我可不好和她结仇。”

治疗完武三郎,已是深夜。辛宓领着鲍姑出来,看见罗铮,道:“罗司卫,你想必也累了,这会儿又是三更半夜,你不如先去睡觉。”

罗铮摇了摇头,道:“我无妨的,统领。我有要紧事需要和你说。”

辛宓看罗铮神情严肃,知道事情重要。岳红绸也看了出来,道:“那就请统领和罗司卫自去商议要事吧。我来请鲍姑去看阿姜。”

辛宓便微微颔首,带罗铮去了正堂隔间。

墙上灯火燃起,照亮了这间隐秘的房屋。辛宓道:“罗司卫,有什么事,请讲。”

罗铮当下便把陵州城所遇情况以及曾老儿的嘱咐给辛宓一一讲来,包括曾老儿和洪峰那通红的让他觉得不对劲的双眼。

辛宓听完,却长长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陷入沉思,什么也没有说。

罗铮见状,道:“请统领率众往陵州城去,尽斩陵州城神通者。”那两双通红的瞳仁在罗铮的脑海里阴魂不散,罗铮直觉曾老儿的话是对的。如果不屠灭陵州城神通者,事情只怕会变得很糟糕。

辛宓又是略微沉默,而后才苦笑道:“我何尝不想?只是而今情况,远比曾老师傅所想的严重。曾老师傅只是在陵州城看到了一些东西,以为那东西死灰复燃,却不知道,在长安城内,或许比那里还可怕。而我镇武司,还百废待兴。”

“什么东西?”

罗铮捕捉到了关键词。她同样也察觉到了辛宓听到他心里的消息时,心里剧烈发颤动。

然而辛宓并没有告诉他,只是摇了摇头,说:“不好说。”

罗铮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辛宓道:“不过不管怎么说,那东西还在蛰伏中。这样一来,镇武司就还有发展的时间。”

“镇武司的重立到底是为了对付神通者还是那东西?”

罗铮忽然问。

“自然是对付神通者。”

辛宓微微一笑,说,“不过对付神通者,不妨碍对付那东西。我们迟早要对付那东西。”

罗铮蓦然间想到了寒澈剑升级属性中的辟邪。这个方向,是否就和那东西有关?

确定了辛宓的想法,罗铮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照辛宓所说的情况看,她是必须坐镇长安,无法离开了。

但是陵州城中,还有曾老儿在,王川在,韩凝姬在,自己岂能不去?

就算不管王川,为曾老儿和韩凝姬,自己也必须回到陵州城。

提升实力!尽快提升实力!

罗铮一遍一遍地给自己提示。

辛宓按了按罗铮的肩膀,说:“前路漫漫,与君共勉。罗司卫,好好修炼吧。”

这是今天第二个人和自己说这句话了。但两次听到这句话,罗铮心里听到的感受完全不同。

他和辛宓一起离开了前厅,去了后院。辛宓亲自带罗铮去了一处房间,请罗铮住下,便去阿姜的房中找鲍姑。

罗铮回到房中,坐在床上,却没有睡觉。而是闭上眼睛,默默修炼起了镇武三十六神通。

第八十一章的开始

小喜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这一天天气初晴,冒出云层的阳光消化着大雪,却让长安的温度变得更冷。

陌生的环境和冰冷的天气让孤零零的小姑娘无所适从。她掀开被子穿上鞋,鞋子里的冰凉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喜……喜胡……”

她想大声呼唤,但在这样陌生孤单的环境里,她又有点害怕,话到嘴边,就成了细微的呢喃,如同蚊子在叫。

“喜胡……喜胡……”

她低低地呢喃,左顾右盼地走到了门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

刺骨的寒风迎面扑了过来,刮得小喜小脸一阵生疼,不自觉眯起了眼睛。

天冷的让人受不了,小喜很聪明地跑回去,把被子裹在身上,才出来屋子。

房檐上悬垂的冰锥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掉下来。小喜避开房檐的边缘,看着镇武司大而威严的后院,强烈的孤独感蓦然间袭来,她不自觉地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罗铮的房间就在小喜的旁边。

罗铮一夜的时间,都用来观想修炼。镇武三十六扳指戴在手上,神通法力贯彻几身,罗铮一夜不睡,也不觉得丝毫疲累,如此修炼,反而倍加精神了。

他再看人物模板中,自己修炼那一行的数值,已经从一变成了六。

这样快的进度,罗铮猜测一方面是因为镇武司神通本身偏重于以战养战、实战的训练,另一方面,也和他境界还低,神通修为刚刚起步有关。

修炼之初,修为进益,想必还是相对容易的。

精气神越练越足的他立马就听到了小喜低低的呢喃声。

罗铮停止了修炼,就看到小喜裹着被子站在房檐下瑟瑟发抖,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睡醒了吗,小喜?”

罗铮走了过去,问道。

“阿……阿蜀……”

小喜看见罗铮,一下子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罗铮叹了口气,把小喜抱起,返回房间里去,说:“别在外面站着,外面冷。你饿不饿?”

小喜摇了摇头,问:“阿……阿蜀,你有没有看见我喜胡?”

果然,这是个避不过的问题。

罗铮心里暗叹,说:“你喜胡有事去做,让我先照顾你一段时间。他做完了事就会回来接你。”

面对忽然间被人硬塞给自己的拖油瓶,罗铮想了想,还是没办法如实相告。以小喜现在的年纪,懂不懂先不说,就算懂了,她又是都能接受突然而来的生离死别?

还有……她是否已经接受过?

跟小喜在一起的,是小喜的师父王小满,而不是她的父母。而王小满去赴必死之难,又没有想把小喜交还给她的父母,而是托付给了自己。

小喜的父母,是否还在这个世上?罗铮觉得这个问题甚至不需要多想。

如果是这样的话,再经历一场生死离别,只怕对小喜的打击更大吧。

所以,还是把真正的答案交给时间吧。等小喜慢慢长大,长到心智足以接受这些打击,再告诉她也不迟。

“喜胡去哪里了?”

小喜问。

罗铮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你喜胡走的时候没有说。他只是让你好好跟着我,呆在镇武司里。等他办完事,就回来找你。”

“哦。”

小喜又问,“喜胡要走多久呢?”

罗铮又摇头道:“不知道。”

小喜便不再说话,缩在床上低头沉默。

罗铮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小孩子,想了一阵,拍了拍小喜的小脑袋,说:“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一下。”

然而他还没有从床上起身,忽然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拉住。回过头去,却看到小喜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罗铮没招了。

在小喜的房间里呆了半天,房间的门才被人推开。罗铮看到岳红绸提着一个食盒进来,翡翠重环套在她的小臂上,像一个质地通透光泽夺目的手镯。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岳红绸看见罗铮,一笑道,“你们早饭都没吃吧?看我给你们带来了什么?”

她走到桌前坐下,罗铮也拉着小喜去桌上坐,边问:“阿姜呢?她不要吃么?”

岳红绸道:“六十年没来长安,阿姜和我一样怀念得紧,一起早起出去转了转,已经吃过,回房休息养伤了。我给你们带了早饭过来,一起吃。”

她掀开食盒的盖子,一样一样地从食盒里端出饭碟和饭碗来,介绍道:“这是雪晶柿饼,这是万年福糕,这是羊肉泡馍,这是葱油肉包,这是水晶丸子,这是鲜炒万年青,这是清水团子……”

罗铮看着岳红绸一样一样地往桌上摆吃食,苦笑道:“红绸姐,你觉得咱们这三个人肚子有多大,能吃完这么多东西吗?”

他话刚说完,就听旁边小喜“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小姑娘饿了一路,早饿得不行了。这会儿看到这么多美味摆上来,馋得直流口水。

“快吃吧。这些都是长安城里最美味的早点,你岳阿婶跑了好几家店,求人家早起给我来做,才能这个时候拿回来呢。跟着你岳阿婶,你就享口福吧。”

岳红绸拍了拍小喜的小脑袋,又说,“这还没完呢。你看看这是什么?”

罗铮心里好奇,看岳红绸的两只手又伸进食盒里,往起一提,拿出两个白玉酒瓶来。

“酬云酿?”

罗铮认了出来。

岳红绸“哈哈”一笑,道:“小友见识不浅啊。陈年的酬云酿,我和店家是旧相识,才能搞得来,你闻一闻?”

她说着打开了瓶盖。一股淡淡的酒香紧跟着就从瓶中冒了出来,沁人心脾。

小喜抽动地小鼻子凑过去闻,罗铮不由好笑,按住小喜的脑袋,把一个雪晶柿饼塞进小喜的嘴里,,说:“小小年纪瞎馋什么呢?吃东西。”

小喜鼓着腮帮子大口大口地嚼起了柿饼,一嚼就停不下了。她看着罗铮接过酒瓶去闻,只看了一眼,就顾不上再看。

满桌子的好东西啊,小姑娘哪里还顾着上看其他?

啃着柿饼时,她手已经摸在了那冒着腾腾热气的肉包子上,而眼睛,已经去看福糕和丸子了。

第八十二章 阿蜀,喜胡

寒冬风吹雪,正是饮酒的好时节。

岳红绸拉来了辛统领,让辛统领挥剑在桌上斩出一道火,把那两个白玉酒瓶架在火上,温酒待饮。

小喜看着啧啧惊叹,罗铮也忍不住感叹道:“统领的神通,还真是好用啊。”

辛宓瞥了罗铮一眼,说:“你的留待夏天用。”

罗铮嘴脸一抽。

得,寒澈剑的用武之地也找到了。

酒一温好,酒香气便即使隔着瓶盖也能闻得到了。岳红绸一掀开盖子,和温酒前大不一样的香气便扑鼻而来。

火的温度把酬云酿的香醇完全的催发了出来,罗铮闻到了熟悉的气味,心神一荡。

曾经在陵州城向阳巷巴家旧宅时,那让人感怀的酒香,就是如此。

醇厚、悠扬,勾人心思。

罗铮一阵恍惚。

“长安城里的酬云酿,是主公最喜欢的美酒。”

曾老儿的话犹在耳畔,但李潇已然不在,而曾老儿留在陵州城中,也是生日不知。

罗铮叹了口气。

世事无常,莫过于斯。

“小友何故叹气?”

岳红绸自满上酒,举杯问道。

罗铮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天太冷了,这酒温得正是时候。”

岳红绸“哈哈”一笑,道:“那还不快喝?”

三人一碰酒杯,各自仰头将酒饮尽。

辛宓意味深长地看了罗铮一眼,却没有说话。做为镇武一,她必感觉出罗铮的精神状态不对来了。但却没有多说。

而罗铮也注意到了辛宓的目光,二人各自隐瞒,都当没有察觉到。

“好醉人的酒香。”

屋外突然传来武三郎的声音。

紧随着他的声音,屋子的门便被“吱吖”推开,武三郎探进头来,头上顶着数根银针。他看见屋内几人,笑道:“果然是这里?统领,岳司卫,罗司卫,有美酒怎么不叫我同饮?”

武三郎一边说着一边进来,回头把门关上。罗铮这才看见,这厮竟然光着膀子,身前背后都插满了银针,以至于他行动僵硬,一举一动都得小心翼翼,避免带动了针。

罗铮道:“你还有伤在身,没有治疗完毕,喝酒没问题吗?”

武三郎翻了个白眼,黑着脸道:“谁说我没治完呢?我自己身上的伤,我自己不知道吗?统领,那鲍姑未免也太小心眼了吧?我只是质疑了一句她的医术,她就往我身上扎满针,还诓我说我的伤太重,需用九九还阳针法。这针得扎够九九八十一个时辰,不然的话,就会血尽人干而死。”

罗铮听到这里,给武三郎到了一杯酒。

辛宓笑道:“你若是不信,可以把针拔了啊。”

武三郎老脸一红,说:“谁知道鲍姑有没有耍什么手段?她蓄谋扎我的针,我可不敢自己拔。”

辛宓道:“鲍姑心眼是小,但人却不坏。她大半夜来给你救治,你还质疑人家,给谁谁不恼?回头我把她叫来,你给她道个歉,让她把针给你卸了。”

武三郎一瞪眼道:“不可能!想让我给她低头,没门儿!”

岳红绸一举杯道:“那还费什么话?你就顶着这一身针就是了,影响喝酒吗?”

“不影响!”

武三郎一举酒杯,道,“喝酒!”

罗铮和辛宓无语地笑了。

众人共举酒杯,饮了一杯酒。小喜看着酒瓶里的“酬云酿”有些眼馋,不知道这是什么好喝的,阿蜀阿婶们喝得这么开心,却不让她喝。

不过看阿蜀的样子,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碰一下那味道奇奇怪怪的瓶子了,听话的小喜只是默默地看着,啃了一片清炒万年青,腮帮子鼓鼓的一嚼一嚼。

好像……喜胡以前也这样和别人喝过东西,不让自己去碰。不过那东西是绿色的,上面还漂浮着蚂蚁一样细碎的沫沫。

小喜一边吃一边想,忽然就忍不住鼻子一酸。但她看阿蜀阿婶们说话喝酒,正都高兴,就不想哭出来,打扰了他们,苦苦忍着,只是忍不住眼睛通红。

她通红的眼睛,和逐渐慢下来的吃饭动作,众人岂能注意不到?

罗铮拍了拍小喜的脑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辛宓突然道:“你是叫小喜,是么?”

小喜点了点头。

辛宓问:“想不想学神通?”

众人见辛宓如此说,虽然不明白辛宓为何会想让小喜学习神通,但还是都停下吃喝,看向小喜。

“学神通?能做什么?”

小喜有些迷糊,不明白道。

辛宓道:“可以收获力量,帮助别人。以后再不怕别人离开。”

“这样么?”

小喜睁大了眼睛,有些期待。

辛宓问:“你想学么?”

小喜重重地点了点头。

辛宓便微微颔首,转头向罗铮道:“她年纪幼小,心思单纯,正适合修炼镇武三十五桃花伞。镇武三十五扳指随已随上代司卫埋葬于西域桃花海,被我门客挖掘请回。镇武三十五统辖东海郡,与镇武三十六崇阳郡比邻。所以就由你来保管镇武三十五扳指,做小喜老师吧。”

罗铮苦笑点点头。辛宓心意已决,看来是不容他更改了。而且王小满把小喜托付给的人是他,虽然他没有答应,但小喜到底到了他的手中。他是甩不脱了。

不过镇武三十五的传承已经断绝,他是没想到的。

“那浪桃花葬身桃花海了吗?倒是称心如意了。”

岳红绸发出一声感慨,感怀她曾经的同僚。

“不过我之后还有要事需要处理,非同小可,不能带着小喜,还要麻烦统领照看一段时间。”

罗铮说道。

辛宓深深地看了罗铮一眼,道:“这个好说。”而后对小喜道:“来,小喜,叫他师父。”

小喜犹豫良久,道:“可是……可是……我有喜胡了……”

辛宓问:“你师父教你什么?”

小喜仔细想了好一会儿,却想不起来,摇了摇头,道:“喜胡不教小喜什么,喜胡告诉小喜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罗铮微怔。那王小满,听小喜这么一说,在小喜的生命中,扮演的不像是师父的角色,倒像是父亲。

辛宓道:“那便是了。你师父是将你养大,教你好坏的师父,这个师父,却是教你神通本领的师父。虽然都是师父,但不是一样的师父。你跟这个师父学会了本领,可以保护那个师父。”

小喜的小脑袋瓜反应不过来,被绕迷糊了。但听到最后一句,她却有些坚定下来,叫罗铮道:“阿蜀……喜……喜胡……”

第八十三章 帮助

吃饱喝足后,罗铮让小喜继续休息,和辛宓出来,才说起了另一个问题:“统领,我本身也不过初识境界,本领低位,去教小喜,没问题么?”

辛宓道:“你修习镇武司神通时,可有旁人相助?”

罗铮摇了摇头。

辛宓道:“那便是了。镇武司神通修行,全在个人。其中一切奥妙,尽在镇武扳指和武器中。有司卫还会把神通机巧、要诀自己写下来,以作修炼备注,镇武三十五恰恰是这样的司卫。”

罗铮想起了什么,问:“镇武三十六王司卫会写要诀吗?”

辛宓摇首道:“据我所知是不会的。”

那看来那镇武三十六的要诀是李潇所写的了。罗铮感觉李潇更应该跟着镇武三十五,一个浪桃花,一个桃花郎君,还都会写要诀批注。

武三郎顶着一身银针从跟前晃过,也不看罗铮和辛宓,但罗铮看得出来,这货一定是在提醒辛统领什么。

“三郎,你家司卫呢?”

辛宓叫住武三郎问。

武三郎道:“陆司卫出去了,说是要找一个老相好,可以纳为门下。”他语气幽幽,仿佛被他家司卫抛弃了似的。

“哦,这样啊。”

辛宓点了点头,便没再多说什么。

武三郎在原地徘徊良久,见辛宓没有再要说什么的意思,才沉默离开。

武三郎离开后,辛宓才又严肃地问罗铮:“你把小喜托付给我,是想独自去陵州城吗?”

罗铮打个哈哈道:“辛统领目光如炬!”

辛宓翻了个白眼道:“别耍贫嘴,你是镇武三十六,我看不出别人,岂能看不出你?”

镇武一和镇武三十六之间,果然存在某种独特的联系。

辛宓又道:“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身为镇武三十六,若是不顾属下只知自身安危,没有王疯子的血勇无畏,我倒要失望了。”

血勇?

罗铮想了想,没感觉自己哪一点有血勇无畏。他只是觉得陵州城自己必须要去,但必去也必须做好各种准备。他可没实力、也没胆子像王疯子那样疯狂。

“统领过誉了。我虽然觉得自己必须要去陵州城,但也只是觉得如果不去,我必后悔。但深入那样的龙潭虎穴,我心里还是很虚的。”

罗铮叹了口气,道。

在前往陵州城前,他一方面要详细了解陵州城的现状,另一方面要尽快提升实力。最起码,到达陵州城时,要有窥形的境界。

辛宓忽然拔剑道:“拔出你的剑。”

罗铮将剑拔出,辛宓紧跟着便把焚荡剑的剑尖轻抵在寒澈剑的剑尖上。

一瞬间,烈焰熊熊而起。罗铮只感觉寒澈剑的冰寒和焚荡剑的炽烈完美地交织在了一起,涌入寒澈剑中,像是合二为一,又像是各自分离。那冰火两重天的感觉又随着寒澈剑涌入他的神魂,他竟然不觉得半点不适,反而觉得意外的舒服。

罗铮在自己的神魂里看到了一抹烈焰。

那一抹烈焰围绕着一团冰雾,如同活跃拥有灵魂的灯座拱卫着冰冷却耀眼的冰灯。

那烈焰如此的暴烈霸道,而冰雾,也冷的霸道。但霸道对霸道,糅合在一起,却如此的柔和。

罗铮从那其中感觉到了一股力量——

一股远强于自身的强大力量。

他甚至暂时无法理解这种力量,只是觉得这力量如此与他不同,却又如此与他亲近。

“收好它。有了它,你哪怕在陵州城,也可以通过引梦拘魂术与我联系。而我也可以通过它支援你。”

辛宓说道。

原来如此!

原来这就是这团火焰的作用!

罗铮点点头,由衷道:“多谢。”

二人各自收起剑来。辛宓摇首道:“你是镇武三十六,是镇武司里最重要的一环,于我也极为关键。虽然不反对你前往陵州城,但我不希望你出事。”

她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又道:“我派去江淮、丰州方向寻找镇武人的下属,是西凉散人狄斩妖。他在西凉以斩杀妖蛮为业,曾经深入妖蛮之地,极其擅长战斗与逃命。我回头写一封小笺,你去陵州城,如果遇到了他,可以把小笺给他看。那样刺激的地方,他想必愿意去跑一跑。”

“多谢统领。”

罗铮再次感谢,把狄斩妖的名字记在了心里。

辛宓之前说过他的下属门客,都派出去了,没想到还有人被派到了江淮、丰州一带,而且是赫赫有名的狄斩妖。

看来自己运气不怎么样,一路从江淮过来,竟然没有遇到这位辛统领的门下。

也没有想到,狄斩妖会是辛宓的下属。

西凉狄斩妖的名头,在陵州城也是赫赫有名。罗铮在倚翠楼时听说狄斩妖还挫过洪峰兄弟的威风,以至于这个名字在这俩人面前,就是个禁词,谁也不敢当着洪峰兄弟的面提起狄斩妖。

不过自己来长安时,没有碰到狄斩妖,回去陵州城,只怕也不一定要碰上狄斩妖。辛宓的小笺说不定会有用,但更保险的,还是镇武一焚荡剑留在自己神魂之中的那一道烈焰。

武三郎又光着膀子从身前晃过去,这一回身前身后仿佛刺猬,头顶还顶着一头银针的莽夫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看罗铮和辛宓哪怕一眼。

但罗铮和辛宓岂能读不懂武三郎这行为艺术的含义?

辛宓不由好笑,道:“你先歇息一阵。我去叫鲍姑再来一趟。回头我会把如今归位的同僚全部召回,定夺一下司内要务,商讨一下老师之死,我们应该如何去查,以及对三宗四门的应对之策。”

罗铮点了点头,返回了房中。他这一路入长安,来得太过惊险,差点都忘了,如今镇武司还有一大要务——寻找并处决飞剑斩杀辛圭丞相的真凶。

这件事谜团重重,如今也不知道有没有头绪了。

小喜在房中等着罗铮,看到罗铮进来,便眼巴巴地看着罗铮。

叫了罗铮一声喜胡,她便已把罗铮当成了王小满走后的主心骨。

罗铮摸了摸小喜的小脑袋,也不知道该和这个小姑娘说什么,便干脆不说了,到床上盘膝坐下,继续修行起来。

而小喜问学着罗铮样子爬上床去,盘膝坐在那里。仿佛在她小小的脑袋里,这样子盘膝打坐,就是修炼神通的第一步了。

第八十四章 呼朋引伴出门去

罗铮是被武三郎的一嗓门吆喝从修炼状态中拉回来的。

镇武一辛宓的那一道火焰似乎不仅仅可以在未来给予他助力,还可以在他修炼时,强行拉着他提升。他打坐内视,神魂中的火焰一点一点活跃起来,将整团冰雾笼罩,其中蕴含的能量一点一点地借由那炽烈的温度导入冰雾之中。

罗铮感觉自己的修为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他甚至心想自己说不准今天就能突破初识境界,迈入窥形了。

——如果无视镇武的需求的话。

然后他就听见屋外一声高叫:“鲍姑——三郎给您赔不是了!”

罗铮修炼被打扰,从床上下来,满脸的不爽。这个货不是打死不给鲍姑低头么?怎么突然就这么低声下气了?

屋外的鲍姑只是淡淡地回应了武三郎一声:“哼!”

罗铮去打开了门,小喜问跟着“噔噔噔”跑到门口。一大一小两个脑袋探出门去,看到鲍姑挎着小药箱,一扭一扭地在前面走,那小药箱一下一下地弹,刺猬一样的武三郎觍着脸跟在后面,点头哈腰满口奉承让人无法直视。

再牛逼的莽夫,也抵不过无情的现实啊!

罗铮叹了口气。

“哎——”

小喜也跟着叹了口气:“哎——”

然后镇武七陆正道就不知道从哪里蹦了出来,拦住鲍姑,义正言辞道:“鲍姑仙子,鄙人门下三郎对鲍姑仙子多有冒犯,鄙人给仙子赔不是了。只是而今镇武司百废待兴,每一人每一份力量,都是不可或缺的。三郎在我镇武司中,还得为镇武司出力。还望仙子饶他一回,让他戴罪立功。”

鲍姑上上下下地打量陆正道,并不说话。

陆正道又大义凛然地说道:“三郎所犯过错,鄙人愿代为受罚。”

鲍姑点了点头。

然后罗铮感觉到大拇指上的镇武三十六扳指突然间灼热起来,他立马使用“引梦拘魂术”,沉入意识之中,果然听到辛宓在黑暗中召集他们,午饭之后,到前厅议事。

于是罗铮又抓紧时间,继续修炼。

长安城繁华博大,是与陵州城完全不同的感觉,他心里很想出去看一看,但现在时间紧迫,他不得不强迫自己收心,努力修炼。

他修炼的时候,小喜留在屋子里安安静静地呆着,有时候学着罗铮盘膝打坐,虽然打不出什么名堂来,但还是老老实实的,不会打扰到罗铮。

到了中午时候,屋外的高声说话又把罗铮从修炼状态里拉回来。

“鲍姑仙子,你不能这样!我好歹也是个司卫!”

“鲍姑仙子,我头顶银针,你让我怎么震慑宵小?”

“鲍姑仙子,求你给我把针去了!”

“鲍姑仙子,你这是侮辱我!”

……

“武三郎!你怎么不说话?快帮我和鲍姑求求情啊!我现在这样子可是为了你啊!”

罗铮出了门去,就见陆正道顶着一脑袋银针在鲍姑后面追着跑。旁边跟着已经穿好衣服银针终于被拔干净的武三郎,闷着头走不说话。

鲍姑脚步不停,到了后院门口,才回头道:“我只给你头上扎针,已经是放你一马了。你既然要给你门下受罪,就不要再多说什么,扎够九九八十一个时辰,银针自解。不然的话,我把你全身也扎满了。”

陆正道一直腰一瞪眼,义正言辞道:“为门下受罚,免去下属无妄之难,陆某人义不容辞!九九八十一个时辰以后,陆某当亲自把银针送还鲍姑仙子!仙子请。”

武三郎在旁边一副感动至极的模样:“司卫高义!”

鲍姑“哼”了一声,看不下去这俩人假惺惺的模样,转身走了。

罗铮和小喜大小脑袋往门外探着看完了这一出戏,罗铮低头问小喜道:“你有没有觉得他头上的银针更闪闪发亮了?”

小喜洞察天机,道:“喜胡呀,那是针照的太阳的光!”

武三郎和陆正道看到了罗铮和小喜。武三郎稍显尴尬,陆正道却毫无意色,晃着满头的银针走到了罗铮跟前,道:“原来是罗司卫。午饭可吃了?”

罗铮道:“没有,你呢?”

陆正道笑道:“没有正好!时值正午,大好时光,我们何不出去,看一看长安风光,品一品传说中的酬云酿?”

“陆司卫也要出去吗?不如同去。”

岳红绸的声音自另一侧响起。

罗铮寻声转过头去,看到岳红绸和阿姜相伴而来。

阿姜换上了一身黑衣,只是那袖子依旧长可及地。鲍姑的医术高明,阿姜看起来脸色如常,已然完全恢复了。

罗铮答应下来,拉起小喜的小手,和众人一起往镇武司外走去。

到了门口时,又碰上平道安。这狐狸眼坐在镇武司门口的台阶上背倚门框晒着太阳,看着镇武司外稀疏快走的行人,好不惬意。

“哎呦,十六司卫。你在这里干什么?”

陆正道看见平道安,就张口唤道。他倒是记得平道安的避讳,张口未称其姓,与平道安热络得像是老相识。

然而平道安回头看了眼陆正道,却愣了一下。想了半天没想起陆正道叫什么来,只好问:“你是……”

陆正道毫不在意,道:“鄙人镇武七陆正道,昨日来时,咱们打过照面。不知十六司卫在这里坐着干什么?”

平道安道:“我在修炼。”

“修炼?这里?”

陆正道没明白。

平道安道:“是啊!大晌午的,阳光正好,不是正适合修炼么?”

陆正道听不太懂,干脆略过这个话题,问:“十六司卫吃了么?”

平道安道:“没有。怎么,你要请我吃饭?”

岳红绸已一把把平道安拉起来:“十六司卫既然没吃,不如一起出去。长安城的酬云酿,时隔六十年,味道依旧如初。早上我还没喝够呢。快走!快走!”

武三郎也咂了咂嘴,道:“是呀!酬云酿真是不赖。早上那两瓶酒,哪够喝呀?快走快走!”

陆正道目光幽幽地看了武三郎一眼,声音也幽幽:“好呀!三郎!你去喝酒,竟然不叫我!”

武三郎瞪了陆正道一眼,说:“你别说我!你昨晚去瓦子里耍,也没叫我!”

众人的目光刷地都往陆正道看去。陆正道脖子一缩,终于偃旗息鼓。

第八十五章

万年酒坊不在万年县,却在长安县。这酒坊挨着朱雀大街,向内是酿酒的作坊,向外是三层的酒楼,产销一体,分在先进。

酒楼的三层临朱雀大街有三张窗户、三张桌子,坐在这里饮酒,可以看见大半个万年县。

中午时候,万年酒坊的三楼已经坐了不少的人,万幸冬天太冷,想要临窗而坐的客人还没几个,罗铮等众人上来时,可以选择临窗的桌子,一边喝美酒吃美食,欣赏长安景色。

小喜被罗铮挡在身后,避免被窗外寒风吹到,阿姜还将天罗云袖在小喜身外绕了一圈,那黑色的长袖上有神通的加持,让小喜直呼“好暖和呀”。

窗外是一排排雪白的房顶,房顶下宽敞的大街上,才可以看见白色的道路间有人穿梭行走,有挑货的货郎、有卖油的油翁、有蹦跳玩耍的黄发孩童、有倚墙而坐晒太阳的耄耋老人。

岳红绸摇头感叹道:“不如六十年前多矣。那时如果遇到这天气,早有人把道上积雪清扫得干干净净了。”

岳红绸这话让罗铮有一种六十年前的长安是一个先进文明城市的感觉。

楼里上菜端酒的是一个矮瘦的中年妇人。那妇人端着一壶酒上来,把酒壶放在罗铮这张桌上,看到了阿姜的云袖。

“几位是神通者吧?不瞒几位,我儿子也是。”

中年妇人乐呵呵地说。

众人好笑地看着这妇人,不知道这妇人好端端地说这话干什么。如果她知道面前这几个人是神通者杀手,还会这么乐呵呵的吗?

罗铮问道:“你儿子既然是神通者,那你还干嘛来端盘子?在家里享清福不好么?”

中年妇人听罗铮这么一说,露出炫耀和期待的笑容:“时候没到,时候没到呢?我儿子还在山上修炼。等到下了山了,受朝廷委命,镇守一方,那就好了。我就跟着过去,找几个仆人服侍,让别人给我端茶倒水。哪还用给我自己端茶倒水?”

她说时又想到什么,目光往阿姜身上一锁,道:“不知这位姑娘可有婚配?若是没有,不妨留下个名贴。好叫姑娘知道,我儿子入的可是八荒宗,将来必定是镇守一方的将领!姑娘若有意我儿,将来说不准啊,咱们还能成一个神通世家呢。”

“行了行了,那婶子,说话没个把门儿的。你再说下去,惹恼了人家,小心人家一记神通把你打下楼去。”

旁边那桌三个人,想必也是神通者,听到了中年妇人的话,颇不爱听,高声驱赶道。

“我儿子是神通者!谁敢把我打下楼去?”

中年妇人瞪了那说话的人一眼,见阿姜眼观鼻鼻观心,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颇不高兴地转身离开。

她这话看起来既是对旁边那桌人说的,也是对罗铮这桌人说的。

她转身下楼,一边走还一边唉声叹气地感叹,仿佛想要得到两桌神通者的认同:“唉,如今世道乱呀!好好一个盛世,重建什么镇武司?咱们如今不是挺好吗?这镇武司一立,反而人心惶惶的。”

罗铮看着中年妇人下了楼去,心里不由失笑。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莫过于此。一句“我儿子是神通者”,就足以让一个酒坊里端酒上菜的酒坊大妈飞起来。

而且她儿子还没给她加上油呢,她就提前起飞了。

那边桌上一个神通者冷笑道:“好家伙!一个凡人,比神通者排场还大。”

另一个神通者道:“得了吧,要给那些神通者来,这三层楼得清场了!”

之前和中年妇人说话的那人摇了摇头,道:“踩低望高,神凡疏离。凡人尚且如此,何况神通者?世道积重难返,镇武司不知道能不能改得了这如今世情。”

罗铮听他们说话,不由好奇竖起了耳朵。这一桌神通者,显然和之前他们遇到的神通者不同,对镇武司敌意不多,反倒对如今神通者的普遍模样有些不满。

岳红绸侧身向那一桌神通者拱手道:“几位好。不知几位何门何派?”

那几人互相相视一眼,却都道:“江湖散人,无名无派,哪有什么来历?诸位呢?”

岳红绸和罗铮等人便也都道:“一样一样。”手中镇武扳指早就被遮在袖子、衣袍底下。

岳红绸又道:“我看几位与我等颇为相投,不如并桌同饮?”

那几人都摇首道:“不了不了。”

之后那几人与罗铮这桌人之间,仿佛便多了一丝戒备,说话时话也少了,声音也压低了。

罗铮看得出来,这群人怕是把他们当成了城外那种神通者的卧底,怕自己告发他们诋毁神通者。

但随着酒菜上来,酒过三巡,那一桌神通者以酒助兴,兴致上来,声音不知不觉就又大了起来。罗铮听在耳中,那一桌酒肉言谈间,没一句不是对如今神通者姿态做法的不满,话里话外,有一种如此下去,神通者迟早要完的意思。

陆正道听了一阵,心里起念,转身向那一桌道:“诸位如此大义凛然,明白事理,何不到镇武司去,入镇武司,矫正如今神通者行径?”

那几人脸一白,都摇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咱们都是神通者!你可不能说这话!”

然后喝酒说话的声音又小了。整个酒坊三层楼的气氛,一下子又压抑起来。

但这种状况也只是一小会儿,那几人喝酒再一尽兴,又收不住了,挨个抨击起如今禁军里的神通者来,首当其冲就是禁军统领王元通,跟着八荒宗一群在禁军里任职的都挨了喷。

“他奶奶的,这些镇武司,恁的嚣张!真是我没去,我要去了,必定砍他们个四脚朝天!”

一个浑厚的汉子声音扯着大嗓门上了楼来。那边一桌的神通者一听见这声音,立马又都闭上了嘴。

那一桌上来几个神通者,一边上楼一边说话,话里都是骂神通者无能、镇武司运气好避过了他们。

之前还气势汹汹抨击神通者的一桌人再没了声音。罗铮心里暗笑,这桌神通者,就差拿个键盘当法宝了。

第八十六章 会武

万年酒坊的见闻让罗铮知道了除了那些一心妄图扑杀镇武司的神通者以外的模样,不过这想必也不只是剩余所有神通者的模样。

人本就是奇奇怪怪,各种各样的动物,有莽夫有善谋者有键盘侠,有左有右有骑墙。他不可能在称为镇武人后这短短还不足半年的生涯中,就把所有的神通者类型都遭遇到了。

不过可以确定,目前大多数的神通者,还是聚合了意见,并已汇众而击,想要破坏和阻挠镇武司的重立。而剩余的神通者,都基本上被这些主流的神通者压制,就算有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如今随着野外一战,镇武司已然宣告回归。三宗四门各派老人和宗主门主,又都将要汇聚长安,与镇武司共同协定,化干戈为玉帛。那这些神通者,将要何去何从?

罗铮等人不欲在万年酒坊里跟人动手,也就刻意低调,没有显露出镇武扳指来。唯有陆正道头顶上的银针闪闪发亮,如同满天繁星吸引人的目光,令满楼的人频频侧目。

“这位好汉头顶银针,看来受伤不轻。莫不是从城外战斗回来的?”

刚刚上楼扰了键盘侠兴致的那神通者一眼看见了陆正道的满头星光,高声问。

这一问,整个酒坊三楼的人都听到了,或明或暗转头关注这个人形刺猬。

陆正道丝毫不觉尴尬,不承认也不反驳,一拱手道:“惭愧,惭愧,当不得好汉!当不得好汉!”不过他那神情动作,仿佛已是默认了似的。

那神通者道:“好汉莫要推脱。城外之战,虽然结局不美,但咱们到底是跟镇武司好好的较量了一场。我听王元通统领说,咱们败,是败在对镇武司不了解上。相比起城里哪些躲着不敢出去会一会镇武司的人,咱们已经很不错了!”

陆正道侧身坐着,身子略微前倾,像是在认真听取那神通者的意见。其他有神通者频频点头,有神通者脸色发黑,还有神通者起身离开,却都不如陆正道这般坦然。

罗铮一边听那神通者说话,一边观察陆正道,只觉这家伙真是到了一定境界,怪不得可以孤身混进长安城来。

那人说着说着,一时高兴,等酒保送来了酒菜,斟酒捧杯道:“就为好汉这满头银针,当浮一大白!来,好汉,咱们干一杯!”

这一句话戳中了陆正道的内心。陆正道感同身受,举杯道:“当浮一大白!干!”

二人一个镇武人,一个神通者,话说得南辕北辙,却同饮了一杯酒。

众镇武人面色古怪,等陆正道和那人喝完了酒,又纷纷举杯,给陆正道敬酒。

正午时光稍纵即逝,众人吃饱喝足,便起身离开了万年酒坊。穿朱雀大街走过,返回镇武司。

这会儿的镇武司,又和他们离开时极不一样。罗铮进了镇武司,看到的却是极为热闹的画面,和昨天、今早的冷清形成鲜明的对比。

镇武司前厅后院里,已经满满是人。有的手戴镇武扳指,有的握着各式武器,有的相互交谈,有的独在一边。还有在后院演武场上比斗演武,神通气焰直透苍穹,令人瞩目。

岳红绸看着这一幕,心里高兴,不由感慨:“许久不见如此热闹了!”

罗铮也感觉到了镇武司突然之间焕发出来的生机。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镇武司,在如今世道之中,是否能立得起来?

辛宓这一次下令,所有的镇武人,看起来似乎都回来了。

终于,辛宓自外归来,步入前厅。众镇武司司卫都感觉指间扳指灼热,收到信号,齐往前厅里涌去。

罗铮昨日进入前厅,也只是简单看了一眼,便转去了旁边,没有多在前厅停留。这时候再进前厅,才看到了这里去怎样一个景象。

当镇武人涌入,灯烛亮起,罗铮才看见,外面只是一座诺大厅堂的建筑,入内竟然大得如同足球场一般。

在那灯火之下,罗铮看到一个好大、空旷、严肃的大殿,大殿的最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石柱。那石柱直通殿顶,上面纹刻着古朴的纹路,纹出天、地、山、河、人、兽,组成一幅神秘的画卷,让人看不明晰。

罗铮一眼就被那石柱吸引了目光。他看到了石柱纹路的最高处,是一个高举长剑的披发男子,男子之下,无数的一模一样的人将其拱卫。

那高举的长剑直通殿顶,让人一眼看过去,只感觉那把石柱中的剑,如同刺穿了苍穹。

“军师镇秦图。”

岳红绸在罗铮旁边,给罗铮解释了那石柱上的纹路,“那是当年始皇帝一统六国后,命人刻在这里的。图中军师,同样也是镇武司创立者,镇武一白武。”

“诸位,请各自归位。”

围绕石柱,整个前厅大殿三十六座分立成圈。辛宓一步步地踏上代表镇武一的高座,沉声说道。

不用人去提醒,罗铮立马感觉到了有一高座在召唤自己。他转头往辛宓左侧看去,那高座正微微散发着银光。

他和岳红绸相视一笑,各自往各自的高座上去。当他孤身坐上高座的那一刻,看到镇武一十一上,岳红绸正向他看来,而阿姜,已站在了岳红绸的身后。

这是当年镇武司三十六司卫身在长安发座次,而今流转六十年,归位的司卫端坐高座,招募的随从立于座后,罗铮才忽然感觉到了,镇武司那神秘的强大。

他一下子就知道了他该知道的——

目前镇武司归位者有:

镇武一,辛宓,掌焚荡剑。

镇武四,公孙起,掌墨拂尘。

镇武七,陆正道,掌喉舌笔。

镇武一十一,岳红绸,掌翡翠重环。

镇武一十二,舒图,掌风雨绫。

镇武一十四,徐生,掌姽婳图。

镇武一十六,平道安,掌葵花飞针。

镇武一十八,皇甫小盛,掌荡云枪。

镇武二十,朱文孤,掌避雷帽。

镇武二十一,关镇水,掌避火衣。

镇武二十五,卢师道,掌拒海印。

镇武二十七,马枭,掌挂天绳。

镇武三十三,申小芳,掌斩神刀。

镇武三十六,罗铮,掌寒澈剑。

还有一个镇武司预备役司卫呆在后院的房间里,正在睡梦里叫喜胡。

上架感言+请假通知

料想到我很扑街,却没想到这么扑街。

料想到会上架,没想到这么早会被扔上架。

料想到会忙,没想到上架第一天会这么忙。

于是上架的第一天,我只有一章更新了。抱歉。

但还是觍着脸求各种支持。

第二章 长安之乱

众神通者一时沉默,他们料想到了此行谈判会有阻力,困难重重,却没有想到,镇武司统领辛宓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们拒绝,而且看起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回转余地。

过了一会儿,玄门门主、江淮洛氏洛新安才道:“天下大势,牵一发而动全。辛统领不要冲动而行。”

辛宓高高在上,俯视洛门主,说道:“交出斩杀辛丞相的凶手,处决所有参与此次扑杀镇武司的神通者。天下大势,就还能平稳。”

此话一出,众神通者顿时哗然。

有人道:“辛统领此话何来?”

有人道:“辛统领不怕引来天下所有神通者之怒吗?”

有人道:“这回与镇武司略有矛盾的神通者,不过只是一小部分。镇武司才不过初创,安敢触怒所有神通者?”

辛宓后门下猛然爆喝一声,那声音如同惊雷,突然间将所有神通者的声音都盖过。那门下道:“堂堂各门首领,把我镇武司大吵闹得像个菜市场,成何体统?”

三宗四门各派首领一下子哑火。

许平安道:“辛统领不要一意孤行。”

辛宓不语。

许平安见此,更来了劲,继续说道:“辛圭丞相姓辛,辛统领也姓辛,想必辛统领与辛丞相有什么关系吧?辛统领何必为了一己之仇,连累其他镇武人,和我们所有神通者为敌?”

罗铮眉毛一挑。这厮打的好主意,竟然转换思路,来挑拨镇武司矛盾了。只是八荒**唯你鼠辈毕竟是八荒**唯你鼠辈,这挑拨的手段,真是拙劣至极。

辛宓“哈哈”大笑,揶揄道:“既然如此,你们何不把我镇武司门下全部拉过去,来讨伐我这个一意孤行者?”

她说得强硬而自信,一点也不担心镇武司中,会有任何人反叛、异心。

罗铮理解这种心理。

镇武司的构造天然与神通者不同。依托于镇武扳指搭建的衙门体系是一个完整的整体。这种感觉,在戴上镇武扳指的那一瞬间,罗铮就能明白。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镇武司所谓的千里拘魂,除了本的实力界定外,也是要靠同僚的辐才能实现的。

辛宓之前和他说话时,把焚dàng)剑之火导入罗铮的寒澈剑中,和罗铮说这样到了陵州城,她就可以出手相助了,就是这个道理。

陆正道一拍扶手,高声怒道:“八荒老人,何以这么不明事理?三宗四门,做事便如此不知光明正大,如此苟且么?”

罗铮心里暗笑。陆正道无论何时都相貌堂堂、大义凛然的模样,这话一出,更让许平安显得如同一个搬弄是非的鼠辈。

这样一看,陆正道头顶的银针似乎更加闪闪发亮了。

许平安一指陆正道,颤抖道:“你!你!你这……这司卫,何出此言?辛统领,你何出此话?”

辛宓和陆正道都不语。不同的是,辛宓居高临下地俯视许平安,而陆正道则瞪大眼睛,像一个正直模范的君子在怒视一个非人哉的畜牲。

许平安要气疯了,收回颤抖的手指,一拂袖道:“辛统领不要自误。我是当年老人,我们这其中,还有许多当年老人。对付镇武司的方法,不是没有。”

此话一出,镇武司众人纷纷怒起。小喜瞪着大眼睛不明所以,往罗铮那边看了一眼。罗铮回头对小喜示以微笑,让她不要紧张。

神通者对付镇武司的方法,不是没有。但这样的手段,必定要有所牺牲,或者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令神通者投鼠忌器。不然的话,神通者对付镇武司,不至于落到现在这样。

许平安被众镇武人气势一压,退后半步,但看看左右,都仿佛在等他继续唱完这出好戏,便强撑着继续道:“辛统领,你可要明白了。我三宗四门老人没有出手,就是不想把事闹僵。不然的话鱼死网破,大家都不好看。”

罗铮心下摇头。这厮不愧被人评价为八荒**唯你鼠辈,好好一场会晤,被他弄得好像黑帮谈判似的。而且这样软绵绵又无实际内容支撑的威胁,只怕小喜都不听。

罗铮想起了之前在荒野之战中,许平安所说的话。心想三宗四门首领、老人只怕不只是指挥不了门下众人,管不住淘淘群,而且也是想借这些不太听话的弟子们的手,去试一试镇武司。

如果能阻止镇武司重立,那自然更好。现在看无法阻止,自然就要跳出来谈和。

所以镇武司岂能遂了他们的意?

辛宓道:“堂堂三宗四门,八荒老人,怎么说这样没水平的话?把我镇武司当成小门小派,在和你们摆场子了吗?”

洞玄宗宗主、崇阳宋氏慧云站出来道:“许长老说话粗糙,如果惹了诸位司卫不快,还请见谅。但此话只是表明我等三宗四门之决心。还请辛统领好好权衡,若因我等之敌对,引起大秦动dàng),妖邪窥伺,那就不好了。”

辛宓摇摇头道:“大秦各部各司,各司其职。我镇武司为规范神通者而立,你让我逾矩?还是你神通者想要逾矩?”

宋慧云不再说话。后面却又有一个老人走出。剑门老人程剑刚,背了这群神通者里最大的一柄剑,狂怒道:“你这女子,生要扣我们帽子!老子从六十年前的长安之乱活过来,还怕你这威胁?大不了来试试,看我们起当年之兵,与你们镇武司怎样鱼死网破。”

辛宓不以为意地一笑,不屑道:“起当年之兵?你倒是起一个给我来看看。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今从哪里再起百炼之兵。”

罗铮注意到神通者里众老人突然瞪大了眼睛。

辛宓又道:“当年叛逆军师入魔,镇武司与神通者联手镇压,才分尸于这大中。你们脚下,正埋着他的头颅呢。你们可要再起一个军师,试试是灭了我镇武司,还是如当年一般,来一场长安之乱?”

众老人都是惊愕,“噔噔噔”后退,心有余悸地看着脚下。

许平安惊恐地看着辛宓,道:“你!你!你!你怎么知道当年之乱?”

他才说完话,大之外,猛然传来一个声音:“因为她是当今圣人之姊,长公主,嬴筝。”

第三章 大秦长公主

罗铮心头一跳。org

赢筝?!

大秦长公主,圣人之姊?!

他万万没想到,镇武司的统领、这个通过镇武扳指和自己建立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的首领,竟然是皇帝的姐姐!

那这样说来,所谓辛宓,便是赢筝的假名了?

众人都向后望去,只见一个蟒袍的白净男子步入中,后跟着几个仆从。

“长公主安好。奉圣人口谕,给长公主及三宗四门诸位传话。”

那白净男子入了中,就开口说话。

赢筝注视着那白净男子,默默不语。罗铮感觉到这位大秦长公主、镇武司之统领的内心里冲满了不屑,仿佛这白净男子所带来的圣人口谕,对她来说不值一提。

但即便如此,赢筝还是不说话,静等白净男子讲出圣人口谕。

白净男子道:“圣人说:姐姐重立镇武司,必当立起好大的威风。天下神通者若敢不从,先斩后奏便是。长安城里,若有神通者胆敢滋事,姐姐大可以和朕说说。朕在宫中去不得别处,长安宵小,还是没人敢跟我闹腾的。他们如若再闹,顶多再来一次长安之乱,咱们不怕。”

罗铮听在耳中,只感觉那圣人好大的口气。他不知道如今长安格局,但看来在长安城中,高座朝堂的圣人,还是有些手段,震慑群雄的。org

但他为何之前没有现,这时候赢筝已经把镇武司重新立起来了,他才叫人出来,传这样一道口谕?

罗铮看了赢筝一眼。

白净男子说完了话,赢筝的绪里依旧充满了不屑。

这对皇族姐弟,只怕不像白净男子言语间这么和谐。

中三宗四门众人听完白净男子所说,尽皆哗然。尤其其中老人,更是脸色发白,眼睛不自觉看一看白净男子,又往脚下看去,仿佛脚下镇压的入魔军师之首,会突然从地底蹦出来。

镇武一高座上,赢筝问:“说完了吗?”

白净男子道:“回长公主,说完了。”

赢筝道:“说完了,就退下吧。”

白净男子朝赢筝一拱手,又冲中三宗四门众人道:“临走之前,我有两句话说与你们。不要觉得镇武司重立,你们就被压一头了,百般不愿。就你们杀死丞相这事,镇武司要不重立,你们只怕连被人压一头的机会都没有了。”

此话一出,轮到三宗四门众门主宗主及其他首脑脸色发白了。

“长公主,臣告退了。”

白净男子一拱手,带着一群下人转离去。org

他来的快去的夜快,却让这场议事的走向,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没有谁能够想到,如今大秦素有隐名却不彰显的长公主,现在竟然会戴着镇武一的扳指,带领着一众镇武人,坐在镇武司的前厅大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三宗四门之人。

白净男子一退出,三宗四门众首领都道:

“辛……赢统领,圣人和镇武司,何以如此冤枉我们?我三宗四门虽然不喜大秦丞相之位由没有神通的凡人掌握,但无论如何,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无视圣人、无视秦律,斩杀辛丞相啊!”

“赢统领,说话得讲理。斩杀辛丞相之事,怎么也怨不到我们头上。”

“辛丞相虽然提倡改革,为神通者不容。但如今神通者遍布天下,辛丞相无根无萍的改革,我们又有何惧?我们杀他做什么?”

……

而三宗四门的老人们却不言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来朝堂上的圣人,还是有什么手段,能让神通者慑服啊。不然的话,为什么代表皇帝的白净男子一现一说话,三宗四门的这些人,就态度突然转变?

罗铮一边关注着三宗四门众人的言辞反应,一边在心里寻思。

只是不知道,宫中的圣人,是有什么样的手段,可以使这些神通者不敢过分?他之前不现,使神通者和镇武司闹这一场,这时候却又出来撑腰,是因为什么?

还有辛丞相的改革是什么?

他在陵州城的倚翠楼里也呆了很长时间,可没有听说过什么改革。

赢筝道:“你们若想以证清白,便拿出实实在在让我信服的证据来。陈述心理,推导行为,我不听。”

罗铮不由心里暗乐。以前他所生活的世界,讲究疑罪从无,而现在赢筝话一开口,却掉了个个,变成了疑罪从有。想要让人证明无罪,反而要拿出证据。

看着三宗四门众人气得涨红的脸,罗铮竟然感觉其中有些异曲同工之妙,让人心里大爽。

玄门老人、江淮氏大胜道:“辛……赢统领,我等知道你镇武司想跟我们要一个说法。然而如今之势,再僵持下去,必然两败俱伤,无法收拾。圣人虽说大不了再来一回长安之乱,但重演长安之乱,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赢统领应该明白其中道理。”

赢筝默默不语。罗铮却不由去想,六十年前长安之乱,到底是什么况,让经历过当年这之事的人,都这样讳莫如深。

许平安忽然深吸口气,一咬牙,越众而出,道:“赢统领,当年朱军师入魔以前,也曾是让人敬重之人。而今你是想让谁变成当年之入魔军师?”

赢筝依旧默默不语。

罗铮感受着赢筝的内心。这位统领大人心中一如表面,无波无澜,沉稳镇定。许平安看起来别有玄机似在威胁的话,无法对赢筝造成一点影响。

赢筝后那女人道:“诸位若是只有这些废话,那就别浪费时间了。各位请回。”

三宗四门众人一时沉默,相互左看右看,而后低声交谈。

许久之后,八荒宗宗主洛新安道:“那镇武司想要如何才肯罢休,还请说来?”

赢筝不语。

压抑的气氛让人无所适从,众人无人说话。空旷高大的前厅大,忽然间仿佛bi)仄至极。

“我有一个想法,你们要不要听一听?”

高座上忽然有人说道。

罗铮和众人一样,寻声看去,却见平道安眯着狐狸眼,笑嘻嘻地说话。

“十六司卫讲。”

赢筝道。

平道安道:“无论如何,三宗四门和天下神通者,终究要给我镇武司一个说法。现在凶手拿不出,其他人也交不出,那就把你们三宗四门首脑的神魂交出。哪天交出凶手,处决了参与对付我司之人,哪天就还您的神魂。如何?”

第四章 炮灰何来?

镇武司的前厅大里剑拔弩张。org罗铮的手已经按在了寒澈剑上准备一有不对,就立刻拔剑。

三十六个司卫高座上,众镇武人同样如此。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三宗四门众人沉默了许久,竟然说道:“十六司卫所言,不失为一个可行之法。只是我等答应此法,也望统领能也退让一点,让我三宗四门所出之人,不需要必须首领头脑。你我可退一步,不知可否?”

赢筝道:“我给你们一个台阶。我要在两之内,在这镇武司大中,见到各宗各派、各家各族的首脑之子、天赋之人。如若哪一门、哪一家想要蒙混过关,我必驱全司之力以伐之。”

三宗四门之人低语商议半天,八荒宗洛新安道:“明我三宗四门会把所定之人送来,请镇武司不要食言而肥。”

话里感觉,仿佛害怕自己送来了人,镇武司却反悔了似的。

罗铮没想到三宗四门会有这样的态度转变。

是因为圣人口谕么?

他心里闪过虚无的圣人形象。这个形象从一开始的无能、愚蠢向现在的神秘怪异一点一点转变,他已经无法通过固有印象来在心里勾勒了。

这个大秦四世皇帝,到底是怎样的形象?

“我镇武司岂会食言而肥?倒是你三宗四门莫要自误。org”

赢筝以此话收尾,宣告此番协商结束。

三宗四门之人临走之时,各派老人稍微滞留了片刻,都对赢筝道:“赢统领和圣人年纪幼小,不知道六十年前旧事。请赢统领听我们这些老朽一句劝,也劝圣人一句,千万不要妄起争端,以秦之力,以镇武司之力,以我三宗四门、乃至全天下神通者之力,都再压不住一次长安之乱了。”

三宗四门之人全数离开后,赢筝道:“诸位也先行散去吧。两之后,我等在此挑选随从。”

众人散去,罗铮便去找赢筝提前请辞。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修炼,只是初识境界的他修行进益极快,眼前屏幕的修行数值已经变成了九。而镇武的数值依旧在三。

这种境界的瘸腿反应在感觉上尤为明显,他迫切需要实战来进行最后的突破。

如果镇武司重立,没有战斗可打的话,他就必须从此离开了。离开长安,说不定可以遇到一些宵小,以作练手。

“三宗四门之人交出神魂,我们也该分散各地了。你旁无人,当年旧镇武司的经验,我便先传授你一些。”

赢筝说道,“镇武司月俸千钱,养活自己足以,但如要搭建一郡的班子,还犹有不足。你下崇阳郡,管辖一地,钱就让崇阳辖下各家各族,各门各派去出好了。”

罗铮一笑,道:“让他们出钱可不容易。”

赢筝道:“你是镇武人,背靠镇武司。而且两之后,就有三宗四门之人交出神魂臣服于门下,此事有什么难呢?”

罗铮眨了眨眼。他已然想到这一点,但现在赢筝直接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有些想笑。

平道安的法子,让神通者给自己挖了一个坑。三宗四门可料到了?

赢筝道:“崇阳郡内以洞玄宗、宋氏门阀为主。两之后,三宗四门协同各门各派各家各族把人送来,我便把洞玄宗门下分与你。你去了崇阳郡,也好办事。”

罗铮道:“如果他们食言而肥,不把门下重要弟子送来呢?”

赢筝毫不迟疑地说道:“八荒宗宗门就在咸阳郡内,长安左近。介时你可敢随我去八荒宗,镇压八荒宗?”

罗铮一愣,继而笑道:“有何不敢?”

他甚至感觉,赢筝说不定在心里盼着三宗四门食言而肥。

“统领,小喜就交给你了。”

罗铮托付道。

此去危险重重,他实力低微,不足以看顾小喜安全,带在边。

赢筝点点头,道:“镇武三十五辖下东海郡,也和崇阳郡一样,毗邻咸阳郡。我把王元通要来,神魂交由小喜,保她安全。”

????

罗铮满头问号。

“军统领王元通?他没问题么?小喜这么小,能降伏得住王元通?”

赢筝笑道:“这个你且放心。镇武三十五的桃花伞神通独一无二,擅长以绪影响神通,以神通带动法宝。小喜年纪幼小,却正好绪强烈而纯粹。王元通若将神魂交与小喜,从此便须得把小喜好好供着,小喜但要产生一点负面绪,王元通就好受不了。”

这话说的,怎么感觉赢筝像是给小喜找了个保姆?

“统领可能叫要来王元通?”

罗铮问出了最后一个疑虑。

赢筝斩钉截铁地道:“我们已经给了三宗四门一次共同商议的机会了,不会再给第二次。”

所以这事就是没得商量了,要商量就刀剑相见八荒宗?

罗铮点了点头,道:“那便如此说定了。”

赢筝也点头道:“罗司卫且去休息吧。再过两,司卫就要启程了,这两先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

两个人像是幕后黑手分赃完毕。罗铮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自己房中,继续修炼。

两修炼,足以让罗铮将修行修满。这种修行把基础打牢的感觉让他有一种接下来只要以战养战,战斗提前,就能够水到渠成,提升境界的充实感,分外愉悦。

这位是本就属于镇武司修炼的方式,意识里那个会在眼前出现的透明屏幕,也只是将之细化了。

两之间,又有一个司卫来到了长安,在镇武司归位。

这位司卫是镇武三十,手下带着四名随从,一路入城,也遇到了不少阻力。进入镇武司时,仿佛还带着腥风血雨。

在归位镇武司,知道了前厅大的议事况后,三十司卫畅快地“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好!我要那兽灵门的狗杂种在我门下!看他再放狗咬我!”

看来拦截三十司卫的,是以兽灵门为主的。能把三十司卫气成这样,这个被兽灵门送来的弟子,也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

转眼之间,两天已过。镇武司前厅大大门再开。

第五章 洞玄宋氏凝雪

罗铮坐在高座上,看着大中被各宗各派首领带来的紧要弟子被各宗各派拉出来一一介绍,感觉像是菜市场上贩卖牲口的贩子介绍着拉出来准备卖掉的牲口似的。

“八荒宗洛氏无忌,是我儿子。”

八荒宗宗主洛新安道。

“洞玄宗宋氏凝雪,是我门下大弟子。”

洞玄宗宗主宋慧云道。

“长安蒙开,我蒙氏长子。”

剑门来人道。

……

镇武司众人一一听着,还相互交头接耳进行品评,像是在对牲口品头论足。那些被介绍者脸上屈辱的神让罗铮有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还有趣。

“喜胡……喜胡……”

旁边镇武三十五高座上,小喜压低声音唤罗铮道。

罗铮听见声音,转头问:“怎么了?”

小喜道:“喜胡,他们在做什么呀?”

罗铮道:“在给你推荐人,以后用来保护你呢。”

小喜道:“可是我有喜胡保护呀。”

罗铮道:“那就再多一个人保护你。而且这个人还得管你吃好,管你睡好,哄你开心,不敢让你哭鼻子。”

小喜想了想,道:“那我不就是姑了?”

罗铮哭笑不得:“你从哪学来这个词?”

小喜道:“以前我不高兴,喜胡哄我,就这么说的呀。”一提起王小满,小喜的心又变得低落,低下头去不说话。

罗铮见状,知不要再提此事,让她自行缓过来最好,就没有再和小喜说话。

大中众人介绍完了。那些被送来的人,基本上都是年轻人,除了三宗四门之外,还有不少各地各族少主、其他宗派弟子。

赢筝问:“王元通呢?把他也叫来。”

八荒宗宗主和西凉王氏来人都是脸色一变。八荒宗宗主道:“我八荒宗已有人来,何必再叫元通?而且他是军统领,不合适吧?”

赢筝面无表,道:“那便请洛宗主来交出神魂,或者此次协定,就此失败。”

众神通者顿时大哗。洛新安之子洛无忌道:“镇武司未免欺人太甚了!”

各派年轻人也都道:“把我们当牲口一样,你们真以为我们怕了你们吗?”

然而镇武司众人却不理会这群即将沦为待宰羔羊的年轻人。一群年轻人喧哗一阵,八荒宗宗主却突然道:“无忌!把王元通叫来!”

众年轻人顿时哑然。

赢筝起道:“如此甚好。我与众同僚先去歇息了,诸位把王元通叫来了,请告与我门下,我门下会来叫我,把诸位分与三十六司卫。”

镇武司众司卫随之起,离开镇武司前厅大。罗铮拉着小喜走在最后,小喜的目光落在那些神通者上,仿佛有一种莫名的绪。

回到罗铮的房中等了不足两刻,有人在外“咚咚咚”敲门。罗铮前去开门,却见一个粉衣少女站在门外。

那少女面含煞气,单手按在腰间细剑上,浑上下都透露着戒备的姿态。

“你是镇武三十六罗铮?”

那少女看向罗铮时,眼里尽是敌意。

罗铮也不在意,一笑道:“你应该叫我罗司卫。”

那少女道:“我还不知道你的斤两,凭什么叫你罗司卫?”

罗铮更是笑了:“你凭什么知道我斤两?”

那少女道:“就凭我是洞玄宗新一代弟子里的佼佼者,后天知全貌的境界,宋氏宗族,洞玄宗宗主宋慧云之女,宋凝雪。我要看看,你这镇武三十六,有什么样的本事,要收我神魂?”

倒是好长的名字,你怎么不再念地长一点?

罗铮面无表,“砰”地把门闭上,把宋凝雪关在门外。

门外宋凝雪砰了一鼻子灰,脸色一阵黑,一阵白。她本想给罗铮一些好看,叫这镇武司的知道,今虽然被bi)无奈,但不是所有神通者都服他们的。

然而没想到,她才刚按她心里酝酿了好几遍的台词做了开场白,就被罗铮以这样的方式强行打断。

宋凝雪气得抓狂。这镇武三十六不是要收自己神魂么?把门关上是什么意思?还要不要自己了?

“喜胡,你不礼貌。”

宋凝雪忽然听到门内响起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她刚刚好像看到罗铮的后有一个小女孩,但印象不是太深。

这小女孩是哪里口音?

脑中闪过这个问题的同时,宋凝雪觉得这小女孩说得真对。

然后宋凝雪就听见罗铮和小女孩说话:“那她礼貌吗?”

小女孩道:“也不礼貌。”

宋凝雪脸色有点不好了。

罗铮道:“这就对啦。小喜,以后离不礼貌的人远一点,小心学坏。”

宋凝雪想打人。

她极想一走了之,但此来镇武司之前,母亲和门中老人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这回和谈极其重要,为了宋家,为了洞玄宗,甚至为了神通者整体,哪怕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一定要忍着。

母亲和门中老人说得那么郑重,她怎么敢任一走了之。

站在镇武三十六的房外,宋凝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有些不知所措。看见别人都已经去了各自被安排的司卫房屋内去,她竟然有些后悔刚刚说的话。

这种后悔、不甘和恼怒混杂的心,让她心里生出一种屈辱到了极点的感觉。

她一咬牙,豁出去了,高声道:“洞玄宗弟子,崇阳宋氏之女,宋凝雪,愿入镇武司,臣服于三十六司卫门下。请三十六司卫收我神魂。”

“吱吖——”

房屋的门终于打开。

当门开启的那一刻,宋凝雪心里那种屈辱的感觉,一下子竟然变成了羞辱。她强压着这种感觉,以免自己想要咬牙切齿,奉上了自己的神魂。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宋凝雪在心里咬牙切齿。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神魂和门内那个让她分外郁怒的混蛋有了联系,那个混蛋的神魂与她有一丝合为一体的感觉。于是她竟然莫名其妙得觉得面前这个混蛋有一点亲切。

这让她更加恼怒。

总有一天,我要让你跪在我面前,为你、为你们镇武司今天所做的一切后悔!

宋凝雪心里愤怒地咆哮。

然后她就听到门里响起那个混蛋的声音:“跪下!”

第六章 下马威

“噗通。,”

神魂遭人控制,又影响着意志和身体,宋凝雪不由自主就跪在了地上。

罗铮的声音从房间里面冒了出来:“以后要学会礼貌,学会尊敬上司。别让一个小孩子都嫌弃你。”

宋凝雪心中屈辱,悲从中来,憋着情绪说了声:“是。”不开口还好,一开口,话一到嘴边,就再也抑制不住,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下一撇,眼泪“扑簌簌”地往下直掉。

罗铮愣是没想到自己能把堂堂洞玄宗掌门之子气哭,无奈道:“进来吧。”这闺女再在外面跪着哭下去,让别人看见,还以为自己把她怎么了。

然后宋凝雪就起身进来房间,嘴脸还是往下撇着,一下一下、身子一耸一耸地抽噎,发出着凉打嗝似的声音。

罗铮也懒得劝,任由宋凝雪发委屈。倒是小喜坐在桌前手拖着腮看了宋凝雪半天,问罗铮道:“喜胡,我哭起来也是这样吗?”

“是。”

罗铮随口一说。

小喜感慨道:“好难看呀。”

宋凝雪哭得更来劲儿了。

罗铮怀疑自己这小徒弟切开了里面是不是黑的。

“咚咚咚。”

又有人敲门。

罗铮打开了门,却是王元通寒着脸找来了。堂堂大秦禁军统领要被宗门逼着给人当奴隶,王元通心里极其不爽,也想要如宋凝雪那般,给他准备服从的三十五司卫一个下马威。

然而他才敲开门,就听到了有谁噎住了似的声音,再一看,却是洞玄宗宋氏大小姐在一下一下地抽噎,眼圈已经通红,一耸一耸得仿佛小鸡啄米似的。,

王元通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一看这场面,突然就愣了,只觉自己撑起的气势,一下子就被宋大小姐给破了。

但我荒宗之龙,大秦禁军之统领,岂能就这么善罢甘休?

王元通想到这一点,打起精神,无视宋凝雪,道:“哪个是镇武三十五?”

小喜在桌前站起身来,笑眯眯道:“系我呀,阿蜀呀,你要来照顾我吗?”那天真烂漫的模样,看起来根本不懂接下来的这一场仪式,代表着什么。

王元通愕然愣住。在这似乎天真烂漫的小女孩面前,他忽然间感觉一一切都一下子失去了意义。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罢了!

罢了!

“正是在下。请三十五司卫收我神魂。”

王元通交出了他自己的神魂。

小喜在罗铮的指导下,将王元通的神魂收服。

王元通立马就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制住了自己的神魂。

或者说力量并不合适,而是说情绪。

他不知道这似是力量又似是情绪的影响代表着什么,只是心想,无论如何,面前的也只是个小女孩,再怎么样也不会对自己有太大的影响吧?

“阿蜀呀,我想吃驴子。”

小喜对胡师傅那勤勤恳恳不畏不缩驼了他们一路救了他们性命的驴子念念不忘,突然说道。

王元通一愣,想不明白这是什么套路。他板着脸道:“这天寒地冻的,长安城里又没有卖驴肉的地方,上哪给你找驴子?”

小喜神色一黯,微微低头,失望道:“好吧。”

王元通浑身一震。

在小喜露出失望神色的一瞬间,他忽然感觉自己交由小喜主宰的神魂被一顶小伞笼罩。那小伞通体透明,上绣桃花。一瞬间那桃花由透明变黑色,像是被泼上了墨。

紧跟着,王元通感觉自己的神魂也被桃花染黑。而且那黑色的染料还带着极致的重量,重重地压在他的神魂上面。

王元通神魂剧震,疼痛难当,冷汗冒了出来。

罗铮道:“忘了告诉你,小喜的情绪会影响你的神魂,你千万要把小喜哄好了,不然你就得遭殃。”

王元通想骂娘。

敢情镇武司非让自己来,就是为此吗?那姓辛的或者说姓赢的,好歹也是一司之统领,未免也太小气了!自己不过是之前拦住她不让她出城,她就要这么折磨自己。非人也!非人也!

“司卫稍等,我去想办法弄驴肉。”

王元通赶紧一溜烟跑走。

罗铮按了按小喜的脑袋,没有多说话。

这时候宋凝雪已经止住了哭声,她呆在罗铮的房中没好意思出来。毕竟洞玄宗和荒宗同属三宗,而自己身在洞玄宗,还是宗主宋慧云之女,却在荒宗王元通的面前红着眼哭鼻子,她有点丢不起这个人。

“哭完了?”

罗铮关上门看到宋凝雪,问。

宋凝雪闷头不说话。

罗铮道:“看见王统领,你应该心情好些了吧?在我门下,可不用像在小喜门下那样,随时随地担心受怕,还得伺候人。”

宋凝雪闷闷地道:“我宁愿伺候人。”

还没走出象牙塔的门阀少女根本不懂人间是非,只觉得没什么比刚刚遭受的闭门和下跪之辱更让人难以忍受的了。

罗铮也懒得理她。反正她神魂在自己手上,犟几句嘴无所谓,等去陵州城时,能顶个人头,拿来冲锋陷阵就可以了。

过有一会儿,罗铮的房门又被人“咚咚咚”敲响。

罗铮打开了门,却看到一个冷脸少年站在门口,道:“玄门长老弟子,江淮龙家龙易,奉统领之命,请三十六司卫收留。”

“江淮龙家?”

罗铮咂了咂嘴。

龙易又补充道:“龙家旁系。”

罗铮点点头,没有废话,把龙易的神魂也收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自己此去陵州城,正发愁呢,能有个龙家之后送上门来,岂不是正好?管他是不是旁系,到了陵州城,是龙家人,又是玄门弟子,说不得就能帮上自己的忙。

罗铮猜了出来,这必是统领赢筝给自己上的保险。

这样一来,自己就有两个随从了,如果回去再能带上孙二娘,找到曾老儿,自己手下,也算是稍微壮大一些了。

“咚咚咚。”

房门又被敲响。罗铮跟着就听到“嗯昂嗯昂”的驴叫声。开了门,却看到王元通带了两个手下禁军,牵了一头驴来。

这驴怎么这么眼熟?

罗铮紧跟着就听到一声惨嚎。

驴屁股后面,胡师傅也被两个禁军手下架着,惨嚎道:“司卫爷爷!司卫爷爷!给小人做主啊!这可是救了咱们命的驴啊!吃不得!吃不得啊!”11

第七章 再临河州

天气放晴,雪化冰消。罗铮离开了长安,再次坐着那慢悠悠的驴车,沿路返回,往陵州城方向去。

拉车的驴子还是那勇气十足又差点被王元通拉来给小喜炖了的老熟驴,赶车的还是和罗铮有患难之交的胡师傅。

胡师傅一路赶着驴,一路喋喋不休:“司卫爷爷,多亏了你呀。要不是你,我这宝贝驴儿啊,这回可真没了。”

而罗铮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回复胡师傅道:“你应该谢小喜。”

对驴子垂涎已久的小喜见到那头载了他们一路又可怜巴巴的驴子,最终没舍得让人炖了吃,甚至看到驴子被王元通强行拉着,还产生了一丝感同受的绪,已至于王元通的神魂又被折磨了一顿。

就这样子,这头驴才在生死边缘转了一圈,又载着罗铮出长安,回江淮。

他是第一个离开镇武司。统领赢筝说后续还有许多事,说不准还要用到诸位司卫,所以其他司卫不会先行离去。至于罗铮,就算是镇武三十六,这个最菜司卫,走和不走,也没有多大区别,于是赢筝就放他离开了。

小喜被留在了赢筝边。小姑娘仿佛再一次被人抛弃,罗铮离开时可怜兮兮的,把王元通吓得失魂落魄,催着罗铮快走,长痛不如短痛。

好在有赢筝和岳红绸打包票看着小喜,罗铮才能放心了一些。

罗铮离开后,王元通也终于离开了一些。为了安抚小喜幼小受伤的心灵,堂堂大秦军统领带着一队军满城给小喜找驴子,还从长安城里最好的酒楼叫了最好的厨子,来给小喜烹制全驴宴。于是整个镇武司都跟着大饱口福。

没有享受上这一场全驴宴的罗铮已经走在了曾经的荒野之上。那时激烈血腥的战场在这时候已经被风雪掩埋了一切痕迹。罗铮要看着这一片战场,默默不语。

宋凝雪看到罗铮的神和目光,却只觉这位三十六司卫在和他们这两个bi)不得已的新随从展示镇武司的丰功伟绩,给他们立威,自尊心作祟,道:“别以为在这里压制了我们一头,镇武司就有多了不得了。”

这姑娘,什么时候都能怼起来,莫不是脑子不好使?

罗铮摇头叹息,懒得和宋凝雪计较。

“跪下。”

宋凝雪本来和罗铮生犟,是站在驴车上的。

本来她不肯上罗铮坐的车,罗铮在车上坐着,她就在车边走着,然而罗铮说了句“你就在下面走着吧”,她一犟,就上了车来。然后罗铮让她坐下,她就非要站着。罗铮再说一句“你就站着吧”,她却突然脑抽聪明了一回,说不上罗铮的当,不中激将法,就要站着。但对于要不要下车,却绝口不提。

这时候罗铮突然一句坐下,宋凝雪立马感觉浑一僵,一股大力压来,仿佛有莫名的手朝她压来,她不受控制,“噗通”在驴车上跪下。

罗铮已经感觉明白了——

如果说镇武三十五小喜的神通特点,是以绪来控制人的话,那自己的神通,就是通过寒冰压迫,来bi)人臣服。

在这样的神通特点下,罗铮对宋凝雪的神魂下达适当的命令,宋凝雪本人就会被遭受压迫的神魂所影响,如现在这样听话跪下。

这样一来,宋凝雪岂不是就可以如同一句尸体一样任由自己摆布了?

罗铮随意一想,也没有多去管她。

宋凝雪流下了屈辱的泪水。

而江淮龙家的龙易则坐在驴车的角落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驴车吱吖吖地响。前番去长安时,这辆车已经不堪重负。入长安后,岳红绸强行塞给胡师傅一笔钱。胡师傅美美吃了顿好饭睡了个饱觉,还给驴子换上了新装备,整了一辆新的驴车。这驴车上还铺着软绵绵的垫子,罗铮坐着怪舒服的。

经过一天一夜,驴车出了咸阳,入了河州。然后再走一段时间,通天河滔滔的流水声便涌入罗铮的耳中。

这一路上,拦路的神通者已经减少。除了咸阳,才稍微见得多了一些。而且这些拦路者来回奔波,寻找的也一直是往长安方向去的,对从长安方向出来的人,并不会管。

然而因为长时间的暴力搜寻,这条通往长安之路,已然没人愿走,便得人烟萧条。

到了通天河边,罗铮才见到第一个前往长安去的旅人,被神通者拦住。

“真不容易啊!”

罗铮感叹一声,看着那神通者把一对旅人夫妇踩在脚下,将二人行囊里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还对旅人妇人上下其手,终于有机会拔出了寒澈剑。

“我把这样的畜牲宰了,你们没意见吧?”

罗铮跳下车时,回头对宋凝雪和龙易道。

“有意见又怎样?”

宋凝雪已经安稳地坐了下来。但她一路上流过不止一次屈辱的泪水,这时候脸上两道泪痕尤为明显。

看到眼前那样欺负人的神通者恶徒,她也只觉气愤丢人,恨不得亲自动手杀人,但话到嘴边,眼见罗铮拔剑跳下车去,一时间逆反心理竟然又上来了,张口反话不知不觉就说了出来。

罗铮看出这愚蠢的少女口是心非,懒得搭理她。

龙易也起道:“如此欺凌弱小之徒,死不足惜。司卫让我来吧。”

开玩笑,这宝贵的经验,岂能让你抢了去?

罗铮命令道:“你老实呆着,若我敌之不过,有了危险,你再动手不迟。”

龙易立刻停手,坐了回去。

宋凝雪丢给龙易一个鄙视的眼神。

罗铮再不迟疑,一跃向前,寒澈剑拔出。

银光忽闪。

枪剑道!

他最熟悉的一招。

他记得曾老儿的话。镇武人的修行,要通过以战养战,在非关键时刻,敌人也并不是很棘手时,尽量不要使用“引梦拘魂术”,在现实中使用神通战斗,以为修行。

在掌握了完整的镇武扳指和真正的寒澈剑以后,他只觉自使用寒澈剑道,比以前要顺畅无数倍。他这一剑,快到他自己的眼睛都捕捉不到。

第八章 修行

“嗤——”

罗铮拔出了剑,银白色的光自剑中出。

罗铮体会到了现实里和“引梦拘魂术”的黑暗梦境里使用神通的区别。

在黑暗梦境里,是他的主场,他掌握着主动,而且神通者还无法带入武器。于是他的攻击可以防不胜防、防无可防。

但现实中却不同,当他出剑,光线、空气、声音,都会给神通者以反馈。而且神通者的手里,还有武器。

寒澈剑道枪剑道虽然已经快到罗铮的眼无法捕捉,但刺到那神通者跟前,那神通者还是有所感应。

那神通者正附强迫被他踩在脚下的妇人,感应到剑来,猛地往起一掀体,回首一掏。

这一掏如此的自信。

神通者一回首,罗铮就注意到神通者的手上,戴着指节突兀分明的铁制手。

这神通者的神通本领,全在手上!

当罗铮以寒澈剑道枪剑道袭来,神通者自信——或者说托大,能以铁掌抗衡。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罗铮神通之威,一在自境界,二在寒澈剑本之锋锐。

罗铮自境界只是初识巅峰,但手中寒澈剑,却是出自镇武司的、世间难敌的宝剑!

那神通者如果只是躲闪,说不准就躲过了罗铮境界低微的攻击,但他失了智般,偏要选择硬接,却正着了罗铮的道。

“嗤——”

寒澈剑道枪剑道的银光霎时间刺穿了坚硬的铁手,又刺破神通者的心口。

“啊!!!!是谁?!”

神通者一声惨叫。

罗铮不打算给神通者一点反击的机会,在枪剑道未消之际,将寒澈剑一扭一削。

“嗤——”

弥散之际的枪剑道剑光发挥出了最后的威力,随着罗铮扭转剑,往右一削,神通者的铁手、体,顿时分作两半。

“偷袭伤人!畜牲!”

那神通者一边惨叫一边怒骂。他同时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抬起了胳膊,不然的话,罗铮这顺手一剑,说不准要连他的胳膊也削下了。

罗铮继续沉默不语,闷头扑上,手中寒澈剑已如寒冰,冷意bi)人。

那神通者手掌裂开,几乎断掉,膛被开了一侧,血骨头几落出,正是生死边缘,猛然间爆发出了最后的力量,用那几乎分作两截的手朝罗铮抓去。

罗铮只见那手鲜血狂涌,半截手掌和四根手指随着神通者猛烈的动作往后扯去,那指节上的尖锐,却还朝前刺来,继续向前攻击的同时,挥剑扫出一记盾剑道。

“呼——”

呼啸的剑风形成风墙。

神通者的手掌撞在风墙上面,难能寸进,那戴着铁手的手掌也更加撕裂了,几乎只有边缘的皮还连着。

“啊啊啊啊!”

神通者发出一声惨叫。

而在神通者疼痛裂的一瞬间,罗铮将已经将寒意酝酿到了极致的寒澈剑穿过了风墙,刺进了从神通者口处落出来,摇摇晃晃地挂在空处的心脏。

寒冰突然间散开,传染到了神通者的全。

“噗通——”

神通者倒在地上,僵硬冰冷的体在这转眼的功夫间变得残破不堪。

罗铮站神通者的跟前,俯视神通者。

那神通者还有最后一丁点生命力,在奋力地挣扎不肯散去。他愤恨地用随着体血液的僵硬变得僵硬而无灵的目光瞪着罗铮,道:“你……这个……卑鄙小人!”

而罗铮的目光却落在了神通者那仿佛破布一样的破手、破手上。

“摸女人都戴着一个铁手,你打飞机也戴着它吗?也不怕硌得慌。”

随着罗铮一句让他听不懂的嘲讽,神通者目光一黯,彻底没了气息。

眼看着神通者彻底没命,罗铮长长出了口气,把寒澈剑还鞘。幸好这个货一心顾着摸女人,没来得及反应,而且有些托大。不然的话,以自己的本领,收拾这个家伙,怕是得费一些周折,说不定到了最后,还是得使用“引梦拘魂术”。

这世间的许多神通者,都仿佛是失了智,这真是太好了!

眼前弹出了只有自己能看到的透明屏幕框,罗铮看到屏幕中弹出了更新后的信息——

境界:初识。

镇武,五。

修行:十。

下层境界所需条件:

神魂,十。

修行,十。

拟态暴走可进入下层境界,所需充能:五神魂。持续时间,一分钟。

之前经历了长安城内之事和咸阳荒野一战,他的镇武值已经变成了三,那时候的变化是杀一人,涨一点镇武。而眼前他斩杀了一个凌辱女子未遂的神通者,镇武值却直接涨了两点。

罗铮心中一喜,同时也微微低头寻思——这会是什么原因?

咸阳荒野一战、长安城门冲突,罗铮杀人成功,都是有人在旁出手,而自己也使用的是“引梦拘魂术”。而这一次杀人,如果说哪里不同的话,就是自己没有使用“引梦拘魂术”,而面前这个神通者,也是在欺凌别人,而没有和自己的冲突。

按两者之间的区别来推测的话,造成镇武值增长不同的原因,一可能是有没有使用“引梦拘魂术”,二可能是有没有人帮助自己,三有可能是敌人有没有直接对自己有敌意,或者敌人有没有在对凡人做不法之事。

这三种可能都不能排除。不过罗铮更倾向于第一种可能。曾老儿当初说的话还在提醒着他,镇武人以战养战,不使用“引梦拘魂术”的战斗,对镇武人来说就是修行,那本来的修行加上外挂,实现一加一等于二,也并非没有可能。

排在第二位的,就是敌人有没有做不法之事了。毕竟镇武人之之责便是镇武,镇压神通者行不法之事。

至于是否有人帮助自己,罗铮主观上觉得影响不大。

不过到底是哪种原因触发了这种差异,还是需要在今后的实战中来确认。

打发走了不住道谢的夫妇二人,罗铮乘上驴车继续上路。胡师傅拍马道:“司卫爷爷不愧是司卫爷爷!我等凡人,就全靠司卫爷爷庇护了!”

龙易则道:“罗司卫神通了得,侠义心肠,在下佩服!”

宋凝雪不去鄙视胡师傅,却只鄙视龙易:“马精!”

第九章 通天桥下

虽然嘴臭龙易,但宋凝雪看向罗铮的目光却缓和了不少。她竟然心想镇武司看来是有点用处的,这些为非作歹,败坏神通者名声的败类,就该有人管管。

但这想法只是一瞬间,宋凝雪就把这种念头从脑海里甩了出去。

我神通者神通者自己不会管吗?凭什么要你镇武司来管?哼!

罗铮看到宋凝雪莫名其妙的甩头动作,也懒得去管她。

宋凝雪的脑回路一向奇葩,谁知道这个愚蠢的少女在想什么,万一自己一招惹她,又把她给招惹哭了,那岂不是让人心烦透顶?

罗铮把目光从眼睛还有点红的宋凝雪上收回来,又回头看了一眼,突然想起什么,跳下车去。

他走到神通者的尸体旁,强忍着恶心,把神通者的铁手从那破烂血模糊的手上扒了下来。

幸好那手已经被他的寒澈剑冻住,不然的话一地稀碎,自己怕碰都不好碰。

宋凝雪在车上看见罗铮的动作,对三十六司卫仅有的一点点好印象又一下子没了。

这镇武司的真不要脸,竟然还扒死人的东西,哼!

而罗铮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按照意识里出现的天赋框和天赋树,他把残破的铁掌融入了寒澈剑中。

只见那残破的铁掌化作一道青烟,付在寒澈剑的剑上,一点点融为一体。而意识里那“镇武”、“护国”两个个天赋框,都隐隐有亮起来的趋势,而“辟邪”之下,那些图标也是隐隐发亮。

这是寒澈剑在等着他来选择进化的方向。

他思索良久,最终选择点亮了“辟邪”上的第一个图标。

清明:

以冰镇神,灵台清明。寒澈剑若得此属,可使剑主在一定程度上保持精神不受邪物侵蚀。

这还是他上回就看到的属。他现在看到,这个选项也是发挥的,直到他选择将其点亮,这个图标,才终于亮了起来。

他本来犹豫不觉,但不知不觉,就忽然想到了那通天桥上看到的诡异形,以及在陵州城时,看到曾老儿和洪峰眼里的血红。

那诡异冲满邪气的形,让他感觉到了某种超乎寻常的邪异。这个世界暗地里还隐藏着某种邪异,而这种邪异,在陵州城里已然出现。自己神通可以修炼,但对抗邪异,还是需要一些助力的。

既然要去陵州城,那么选择“辟邪”,或许就是最好的选择。

在点亮了“辟邪”之下“清明”的那一刻,罗铮霎时间感觉当自己手握寒澈剑时,那寒澈剑里有一股冷意涌入体,使他时刻保持清明。

这种感觉真好!

罗铮心里暗叹。

没有任何感觉,能比心的绝对清明,更让人感觉美妙了。

他还剑入鞘,回到了驴车之上,和胡师傅道:“胡师傅,走吧。”

胡师傅挥动驴鞭,继续赶着驴车往江淮方向去。

龙易和宋凝雪坐在驴车上谁也不说话,罗铮的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盯着二人的神通武器看了好几眼。

龙易和宋凝雪被盯得后背发凉,总觉得罗铮的目光里,有某种不善的意味。

幸好的是,罗铮暂时保持了克制,没有对他们的武器下手。

罗铮对自己的武器功能增长需求迫切,对神通境界突破的需求,也同样迫切。如果说不去增长武器能力,他还能有所控制的话,心态还算可以的话,那一路上再没遇上神通者,就让他很不爽了。

他盘算着自己不使用“引梦拘魂术”,在实战中杀死敌人,就可以获得两点镇武值,那自己接下来只要遇到两个半的神通者并将之斩杀,自己就可以突破初识境界,踏入窥形境界了。但可惜的是,他一路睁大了眼睛,都没有看到一个像之前那样合适的神通者。

直到走到通天桥。

走到通天桥时,正好又是晚上。自己第一个亲自招揽的随从只和自己一桥之隔,自己却无法与其见面。

不过神魂之间的相连,让他们彼此之间,就算隔着一座桥,也能相互感应得到了。

罗铮停在通天桥前,看到通天河对岸,孙二娘已经站立在河边,朝他深深地行了一礼。

还是自己这大随从听话。

罗铮回头看了眼宋凝雪和龙易,这二随从三随从,看来远没有大随从称心啊。

冲孙二娘摆了摆手,罗铮便与龙易、宋凝雪进了通天桥这头的镇魂客栈。

客栈中亮着灯火,柜台后面端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看来像是这边镇魂客栈的看守。

紧挨着柜台,坐着一桌子男女,本来在高声说话,见到罗铮等人进来,却刻意压低了声音。

他们压低声音之时,甚至还用上了神通,使得罗铮等人哪怕怀神通,也无法听到他们的言谈。

罗铮也不在意他们讨论什么,只是两只眼睛已经不自觉转到了他们上。

这一桌四个男女,自己能不能收拾的了?

如果收拾的了的话,自己不但能突破窥形境界,甚至镇武值还能有所富余。

这几在路上赶路,自己不但镇武值增长,修行值,也在自己的不断修炼下,又增加了三点,已经到了十三。如果突破了初识,达到了窥形境界,那自己就可以毫无阻碍地继续往前奋进了。

“韩青,你这么长时间呆在这边的镇魂客栈,可见到那边镇魂客栈的孙二娘,你可见她有什么异常?”

那一桌上,正背对着柜台的男子忽然回头,问柜台里的中年男子道。

他和中年男子之间看来不能使用那种传音入密的方式,只能如此沟通。他说话时,其他人还往罗铮这里看了一眼,似乎要看罗铮听到他们的话,有没有什么异动。

罗铮感觉到了,随着另外三人的眼神压过来,气氛一下子变得压抑。那三人的目光里虽然把敌意深深的藏了起来,但那股凝滞让人不舒服的警惕,却任谁都能感觉得到。

龙易和宋凝雪都已神经紧绷,握紧了武器。

罗铮心里却有一种警惕和欣喜交杂的心。

看来这群人是冲孙二娘而来。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但看来,自己又能其刷经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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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八卦

面前四个男女就是四个行走的镇武值,还有寒澈剑武器材料,从那男子和柜台后的中年男子韩青说话开始,罗铮就确认无疑了。

接下来那四人又与柜台后的韩青简短地交谈了几句。他们话说得云里雾里,给外人完全听不懂。但罗铮听来,却不由回想起了曾经去往长安时,在镇魂客栈短暂停留,所接收到的信息——

这些人,是从管理镇魂客栈的成家而来,准备清算孙二娘的!

想必那死在镇魂客栈里、被丢下通天桥的罗正红,在失踪之后,已经引起了成家的注意。又或者孙二娘的懒散不作为让成家对这个派在镇魂客栈的看守者,有了异样的看法。

不管怎样,成家是打算清算孙二娘了,并且还一次派了四个神通者来!

准备清算自己的随从,那自己还能不出手吗?

那镇武值和他们的武器,自己能不拿吗?

但罗铮忍住立即就想要出手的心。

通天桥的夜里太过诡异,这时候发生战斗,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而且通天桥这头的镇魂客栈,不是自己的主场。谁知道这时候战斗,会发生什么意外?

所以罗铮决定,还是等明天,跟随这四人过桥以后,再视况以定。

“几位打哪来?何门何派?”

那几人交谈完了,其中一个中年女子回头问罗铮等人道。他们看到了胡师傅和罗铮同坐一桌,虽然有些奇怪,但没有多说什么。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人不计较凡人,也很正常。

罗铮道:“我等从长安来,小门小派弟子,不足为道。”

那几人听罗铮这么说,也没有再追问罗铮等人来历,而是道:“几位从长安来?我等最近见有一些人从长安方向离开,似乎局势不太好。几位从长安来,不知长安局势到底如何了?”

罗铮一拍桌子怒道:“我等废物,未曾拦住镇武司重立!我等留在长安,也做不了什么,只能让镇武司骑在脖子上,便选择从长安离开了!唉!废物!废物啊!神通者废物何其多!”

龙易和宋凝雪看着罗铮神怪异,却没有开口说话。

那几人见罗铮哀其不幸恨其不争的模样,却劝道:“世道艰难,我等共勉吧。而且如今神通者良莠不齐,有镇武司能管管,说不得也算是好事。”

罗铮心中微动,没有多说。看来这些人,倒是和自己经常遇见的神通者不太一样。

之后众人没有再多做交谈。罗铮交了些银钱,与龙易、宋凝雪、胡师傅在镇魂客栈里留宿了一晚。到第二天天放亮,听镇魂客栈里动静。那四个神通者男女也起了,才都起,准备随之过桥。

初白的天空里晨阳照下,滔滔作响的通天河里泛着粼粼的金光。罗铮站在桥头,深深地吸了口气。通天桥仿佛有种强大诡异的气息,哪怕是在这阳光渐起的清晨,也无法掩盖。

罗铮从桥上闻到了桥下的水腥气,那水腥气里,又有浓浓的杀意。

他看着那四名男女与他道别,踏上了通天桥,未等多久,也便让胡师傅拉出了驴子,挂上了驴车,一起过了桥去。

桥的另一头,也是镇魂客栈。

那镇魂客栈后院里已经飘起了炊烟。罗铮走到门口,看到客栈里早早前来的小二已经缩在了角落里,看着那四名男女不敢说话。

孙二娘坐在柜台后面,依旧百无聊赖的模样,仿佛对那四名男女根本不在意。

“你们来得正好,店里厨子正好先到,在后面做早饭呢。你们不如坐下等等,一起吃个早饭。”

孙二娘嘴上说着,却全无要招待客人的意思。

那四人中的中年女子道:“孙二娘,主公让我来问问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致信给主公,要辞去镇魂客栈之职?”

另一名男子道:“是啊。主公待你不好吗?镇魂客栈不清闲吗?你为何要辞去镇魂客栈之职?”

罗铮这时才心中恍然,敢这四人是因为自己收服了孙二娘,孙二娘要辞职才来这里。他们要是知道孙二娘是被自己挖墙角的,会不会直接回过头来对付自己?

那倒是正中自己下怀了。

罗铮手按在寒澈剑上,心里想道。

他站在门口没有进去,要先看看孙二娘和他们怎么说。

然后他就见孙二娘脸色微沉,道:“为何?还用问我为何?我为何要辞去成家之事、镇魂客栈之职,甚至我之前为什么要来镇魂客栈,主公不清楚吗?你们想不到吗?”

嗯?这里面似乎还另有隐?

罗铮挑了挑眉毛,继续听下去。

罗铮的后,龙易和宋凝雪有些不明所以,但也露出有点好奇的样子,侧耳去听。

四人中的中年女子苦笑了一下,道:“你到底为何,我等岂能不知?不过要我说,孙二娘,主公除了年纪小点,有哪一点配不上你的?你说你小门小派,无所依托,有主公倾慕于你,不好吗?何必故作姿态,躲到镇魂客栈来,如今又要辞职而去?”

孙二娘道:“你这话要让老主公听到,不扒了你的皮。”

那中年女子道:“老主公已经仙去多年了。”

“所以你们那小主公放飞自我,我才没法再在成家呆了!”

孙二娘一拍桌子怒道,“老娘大他十来岁!他也想骑老娘?呸!”

罗铮瞪圆了眼睛,没想到孙二娘竟然能飙出这么一句话来。

真不愧是孙二娘,真够剽悍的!

四人里另一人怒道:“孙二娘!休得对主公不敬!”

“他是你们的主公,不是我的主公!”

孙二娘咬牙切齿,道,“而且我已经有主公了,靠山不比你成家来头小,别以为我离了成家就活不了!”

那四人脸色顿时变了。中年女子问:“你入了别人门下?!哪一家?”

孙二娘正要说话,却一眼看到了门外的罗铮,稍微惊讶,而后才对那四人道:“我主公是谁,凭什么对你们说?”

这女人,倒倒是有心,还想给自己遮掩。

罗铮一笑迈步走了进去,直接承认道:“是我。”

那四人一回头看到了罗铮,脸色又是一变。中年女人压下吃惊的神色,转头冲孙二娘怒道:“孙二娘!他这模样,也得比你小十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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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门客携礼归

中年女人此话一出,罗铮差点闪了腰。

明明自己是靠实力与智慧赚得了一个门客,怎么到了中年女人的嘴里,就像是孙二娘老牛吃嫩草,吃到了自己门下似的?

罗铮不满道:“阁下这话就不对了。所谓两相悦,何顾年龄?你家主公非人心中良配,何必强人所难?”

孙二娘在柜台后面打了个哆嗦,忽然心想自己是不是才脱虎口又入狼口。

宋凝雪也在后面鄙视地看了罗铮一眼。

四人中一男子怒道:“原来是你这厮!好家伙,你昨天还和我们说是小门小派,没什么来历,原来早就在后面等着了!你跟着我们,却不说明实,是何目的?”

罗铮笑笑不语。

孙二娘却慌忙出来道:“主公别和他们一般见识。他们虽然嘴上没个把门的,但到底并不是什么恶人。”

那四人一时愣住。孙二娘这个慌张的样子,仿佛是害怕罗铮一时暴起,把他们杀了似的。这个自称小门小派、却隐瞒真实份成了孙二娘主公的年轻男子,有这么厉害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

有人问罗铮道。

而他问罗铮来历的同时,中年女人却上上下下打量罗铮,一下子看到了一些细节。

中年女子拉着其他三人猛往后退,道:“镇武司?!”

“镇武司?!”

其他三人也都是一慌,终于一低头,看到了罗铮大拇指上戴着的镇武三十六扳指。

“呛啷啷!”

四人纷纷拔出武器,警惕万分。

这样一来,龙易和宋凝雪也不得不掏出了武器。拥有一颗反骨仔内心的宋凝雪一脸的纠结,她简直恨不得立刻叛变到那四人一边,却又害怕自己的神魂被罗铮捏在手里,万一罗铮被杀,她也必将跟着死。

孙二娘却一下子跳到了四人与罗铮中间,道:“你们莫要如此!主公不是妄杀之人,这四人也不是作恶多端、欺凌弱小的神通者,你们断不需要这样!”

罗铮本来的算盘眼看是打不成了,叹了口气,只好道:“你让他们把武器收了。”

孙二娘急忙去看那四人,道:“你们若是还信我孙二娘,便听我的,把武器收了。”

那四人一时摸不清罗铮底细,但见孙二娘如此焦急,还是有些心里发虚,相互看看,统一了意见,纷纷把武器收了起来。

龙易和宋凝雪也跟着收起了武器。宋凝雪心里暗道可惜,罗铮心里同样如此。心思各异的主仆二人难得一次统一了心里的想法。

那中年女人叹了口气,摆摆手道:“也罢,也罢。我们真没想到,你这样一心偷懒,甚至不惜躲到这地方的女人,竟然会一门心思投入镇武司门下。你既然铁了心进镇武司,我们看来也是拦不住你了。此行使命,终究无法完成,何必与司卫大人妄起争端?”

罗铮后宋凝雪不满道:“你们为神通者,怎么能与镇武司妥协?”

中年女人微微诧异,而后道:“这位女侠,可别误会了。不是所有神通者都一心和镇武司敌对的。我家主公和老家主都是一样的心思,如今世道,镇武司重现,说不准对我们神通者,有些好处。只是反对者势大,我们此前不得不有所妥协。”

罗铮略微回头,瞥了宋凝雪一眼。心想等此去陵州城,将这洞玄宗宋氏的少女用完了,是不是就手起刀落,把她给咔擦了。

毕竟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如此的话,以后有机会,我倒要认识认识你家家主。”

难得有人认同镇武司,罗铮心想不认识一下,难免可惜。

中年女人幽幽看了罗铮一眼,眼中意味不言自明——

你人都抢了,就别去给我家主公强塞狗粮了。小心把我家主公bi)反。

罗铮微微一笑,并不在意。

强扭的瓜不甜,tiǎn)狗的未来是一条死路。成家家主以后会明白的。

“,饭来咯。”

客栈后面的厨子做好了饭,端着冒着腾腾气的碗碟一溜小跑窜了过来,一看这么多人,也不愁,道,“呦,这么多客啊!那真巧得很!我今早下了一大锅黍米,就想着年后时节,来往客人要多。客要吃,我便去盛饭来。”

“去盛,去盛。”

孙二娘摆摆手,把厨子赶下去,先把饭菜端到了罗铮面前,道:“主公先吃。”

这态度表明得足够直白,那四人更是为他们的主公叹气。

罗铮却不着急,道:“我等等一起吃。”

没一会儿,厨子又给众人端来了饭菜,众人围桌而做,共食早餐。孙二娘还叫厨子打了几角酒来佐食、驱寒。

吃罢了饭,孙二娘问:“主公,此番可是要启程去往别处?”

罗铮点了点头。

孙二娘便转头向那四人道:“诸位也看到了。上回主公入长安,我就没有随主公去。这一次,我必须跟主公走了。麻烦诸位赶紧告知家主,镇魂客栈已无人守,赶紧派人来吧。”

那四人相视一眼,各自叹息。中年女人道:“主公早料到这一点了。我被派来这里,一方面是再尽一下力,劝说于你,另一方面,若是劝说不成,我就是要接替你位置的。”

她说时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袱,放在桌上打开,道:“这是万年神铁打造的九节鞭。主公知道你可能要走,特地托关系,去公冶庄求来的。你善使鞭子,有公冶庄的九节鞭,实力当更上一层楼。”

孙二娘推脱道:“我已与成家主毫无干系,此物我不能收。”

只是她看那长鞭,依依不舍,足见其对这条九节长鞭的喜欢。

那中年女人道:“收下吧。难道主公一片心意,我等想要还没有。”

孙二娘只作推脱,不肯收下。

二人把一根长鞭你推过来,我推过去,谁也说服不了谁。罗铮终于再看不下去,一把拿过九节鞭,塞进了孙二娘的手里:“人家让你收下,你就收下吧。浪费了成家主一片心意,反而不美。”

孙二娘无奈,只好接住了长鞭,请中年女人代传谢意。而中年女人却感激地对罗铮道:“多谢司卫。”

罗铮摆摆手,对孙二娘道:“回头你把你不用的武器给我。还有成家若有不用的神兵法宝,大可以便宜处理给我。”

第十二章 共往陵州去

孙二娘有点怀疑人生。她到了现在,才突然发现,自己的这位主公,和自己想象的大不一样。在其正义严肃的外表下,还藏着一点让人无所适从的恶劣。

她有些怀疑之前自己选择把神魂交给罗铮,拜其为主公,是不是有点鬼迷心窍了。

但木已成舟,她把神魂交到罗铮手上,已然无从选择。主公是个什么德,她都只能接受了。

花了小半天的时间,孙二娘和中年女子交接完毕,跟随罗铮辞别那四人,离开了镇魂客栈。

孙二娘穿了一红衣,看起来干练而翘,那条出自公冶庄的九节长鞭是黑色的,缠在她的腰间,更显了好一个细腰。至于她的旧鞭,已然交给了罗铮。

她心想镇武司的司卫果然有点神奇之处,那陪伴了她许久的旧长鞭落入罗铮之手,忽然就消失了,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传闻旧神通有种妙法,或叫须弥芥子,或叫袖里乾坤,难不成镇武司有那样的神奇神通?

胡师傅赶着驴车,载着罗铮四人要沿通天河水向南而去,一路上罗铮看着淘淘河水,不言不语。

宋凝雪一路不言不语,在她看来,孙二娘是罗铮的老姘头,还老牛吃嫩草,她更不想和孙二娘说话。而龙易也一向不言不语,在孙二娘看来,这个马精除了拍罗铮马,其他时候根本不会说话。

所以孙二娘闲极无聊,终于忍不住,问罗铮道:“主公,你在想什么?”

罗铮怔了一下,回过神来,道:“我在想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星……时光飞逝,生命知多少。”

孙二娘一下子也愣住了。

龙易道:“司卫真是个哲人。”

宋凝雪斜乜了一眼马精,不屑地冷哼一声。

罗铮“哈哈”一笑,说道:“其实我就是发愁怎么没有不长眼的神通者送上门来让我砍一砍呢?”

如果到了江淮,还没能突破境界,罗铮就打算绕着陵州城兜兜圈子,先找几个神通者砍够了,再去陵州城。

等到了陵州城,况再有不对,自己再跑出来,兜两个圈子,增长增长实力。

孙二娘接不上话了。

驴车一路南下,滔滔通天河时高时低,时急时缓,天气也变得暖和起来。众人减了衣服,罗铮终于又遇到了两个神通者。

那两个神通者还在盘查往长安方向去的人,为此占了一处民居,把那民居设成了检查站。

民居旧住已经被杀,挂在路口木架上,干瘪的胳膊挂起来,指向民居的方向,口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通行者先入内,否则一如此人。

一个路过的旅人刚好到此,没有去管那牌子,直接被屋内出的一块石子打穿了眉心。

“这些凡人猪猡,就是不知道听话!”

一个披头散发的神通者从那居所中走出,骂骂咧咧地往路口走来。

众人义愤填膺,就连宋凝雪也顾不上和罗铮置气了,都要将那两个神通者斩杀。

罗铮道:“你们且等等,让我来。”拔剑上前,与那神通者厮杀在了一处。

他一出手,当先还是一招枪剑道。那神通者早有警觉,猛然胳膊一甩,一根长棍就被他甩出,朝着枪剑道出的银光一扫,就把枪剑道的银光扫到了旁边。

他的实力,明显要比之前那个被罗铮斩杀的铁手神通者强!

罗铮目光一凝,提起了心。

那神通者注意到了罗铮,冷声一笑,不屑道:“区区初识之境的货色,也敢替猪猡打抱不平?哪来的蠢货,受死!”

“呼——”

那神通者举棍横扫,棍风呼啸,隔了老远,就要扫在罗铮上。

罗铮猛然后撤,道:“你们把他拿住。”

孙二娘立刻出手,腰间长鞭向外一甩,顿时将那神通者的棍子缠住。龙易拔剑而出,宋凝雪也跟在最后出手。

他俩不出手还好,一出手,立刻被那神通者认了出来。

“玄门、洞玄宗?!”

那神通者一慌,直接被龙易一剑削伤了虎口,长棍脱手。宋凝雪长袖一飞,直如棍,以彼之道还施彼,一袖棍把那神通者抽得头破血流,脑子发懵,被孙二娘用长鞭卷住,甩在了罗铮面前。

“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挣扎不已,却难以挣脱,双目赤红,瞪着罗铮愤恨不已。这是三宗四门哪一派出来的贵人?怎么扮猪吃老虎,扮到自己头上来了?!

自己招谁惹谁了?

然而罗铮根本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只是说了句“废话多”,就举起寒澈剑,一剑戳穿了那人的眉心。

意识里透明屏幕之上,镇武一行的数值从五变成了六,隐隐有朝七变化的意味。罗铮皱了皱眉,心里微动,道:“你们去把屋内那神通者擒来。”

孙二娘、龙易、宋凝雪便入了民居。罗铮站在外面,只见那居所的门窗里露出神通的光芒,随着光芒忽闪,打斗声接连不断。

走手下真好啊!

罗铮不由发出感慨。

不一时,居所之内有人发出一声惨叫,继而一个神通者被孙二娘用长鞭卷着腿脖子,拖出了房屋。

那神通者挣扎难起,狼狈不堪,慌怒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如此对我?!大家都是神通者,你们为何要对我下手?”

“住嘴!我羞与你为伍!”

宋凝雪气得不行,怒叫一声,挥袖如剑,就朝那人刺去。

罗铮眼见如此,连忙抢先出手,在宋凝雪的长袖凝结成剑,就要刺向那神通者的一瞬间,当先把寒澈剑刺入了神通者的眉心。

“呼——”

总算抢到了。

罗铮长长松了口气,同时瞥了眼宋凝雪。宋凝雪还回以一个挑衅的眼神。

这随从真不听话!

罗铮心里坚定了等陵州城事毕,处理掉宋凝雪的想法。

不听话的随从不能要,抢补刀的随从更不能要。

“主公,我是不是上当了?”

孙二娘想起了前种种,幽幽问道。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之前把自己唬住的主公,竟然是这个实力。

“谁知道呢?”

罗铮左右四顾,没有理她。

孙二娘无奈。木已成舟,她还能怎么样呢?

众人把此间旧尸埋葬了,再次出发。

驴车上,孙二娘问:“主公辖下所管,是何郡?”

罗铮答道:“崇阳郡。”

孙二娘面色微变:“主公,这可不是往崇阳郡去的方向。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罗铮道:“陵州城。”

孙二娘脸色刷地白了。

第十三章 突破

木已成舟啊!木已成舟!

孙二娘心里苦,却说不出来。

江淮是个什么模样,陵州城是个什么模样,她在镇魂客栈里呆了这么久,听来来往往的旅人说,早已知道了。

自家主公实力不高,又不是江淮郡的司卫,此去陵州城找场子,能有个什么好下场?

孙二娘简直不敢想象。

她甚至想就此重回镇魂客栈,哪怕答应了成家少主孜孜不倦的追求,委于人,也没关系。这总比丢了命强啊!

然而一切已经迟了,她的神魂已经交给了面前这个男人,此生的命运,也一并交了出去。

所托非人啊!所托非人!

孙二娘坐在驴车上失魂落魄摇摇晃晃,罗铮却没心思再关注她。

意识里透明的屏幕在透露新的信息,让罗铮惊喜:

境界:初识。

镇武,八。

修行:十二。

下层境界所需条件:

神魂,十。

修行,十。

经历了这一场战斗,他的镇武数值和修行数值都有所增长。在斩杀第二个神通者后,他的镇武值直接往上涨了两点,从六变成了八,而他的修行值,竟然也跟着涨了一点。

罗铮细细思索,大约明白了一点——

在他由孙二娘、龙易、宋凝雪三人协助斩杀第一个神通者时,镇武就已到六,有隐隐向七去的趋势,而斩杀了第二个神通者,镇武值就越过了七,直接跳到了八。

这说明,镇武的增长,和是否有人相助,也有一定的关系,但这种关系影响,应该不占大头,影响最辛宓的,还是曾老儿说的那个,是在“引梦拘魂术”中斩杀,还是在现实中斩杀。

或者说,是否是通过引梦拘魂术斩杀。

而在斩杀了两个神通者以后,他的修行也跟着上涨了一点。

镇武人的修行,果然如曾老儿所说,是要在战斗中修炼的!

那就在到陵州城以前,大力增长实力吧!

罗铮打定了主意。

驴车一路向南,白天行进,晚上投店休息。驴车上四人各怀心事,一路气氛压抑,谁也不怎么说话。胡师傅受气氛所迫,也不敢多说什么,连带着驴子叫唤也少了。

一路向南,通天河岸是个福地。驴车沿河往南而去,又遭遇了一回神通者。

这一回的福利罗铮简直做梦都没有想到——

那来往的商旅中,有个被商贾从瓦子里赎出来的ji)子。那ji)子容貌姣好,同时被两个盘查来往路人的神通者看到。那两个神通者为谁占先,大打出手。当罗铮一行人赶到时,那两人已经打出了真火,用上了全力。

罗铮干脆等在一边,又让手下三人护持住差点被胁迫的商旅。等到那二人两败俱伤,再行出手。

出手就是寒澈剑道枪剑道。

这门神通快至极点,修为略高,心怀警惕还好,那两人一心对敌,以无心他顾。当罗铮拔出寒澈剑使出枪剑道,那二人发现时,再行躲闪,已然不及,竟然被罗铮一箭双雕,串成了串儿。

这一下,镇武值直接突破了十,达到了十一。

看来捡漏也会使自己获得的镇武值数值降低。

罗铮点点头,心里确认下来,紧接着就感受到从体到神魂的变化——

一瞬间,罗铮感觉自己的体发生了某种不可言说的进化。这种变化说不清道不明,他能明确感觉到的,是自己的体在这一瞬间,能够更加明晰、更加敞开地接受这个世界向他涌来的神通法力,那些神通法力,在充实他的神魂的同时,也在充实他的。

而他的神魂,明显能触及到了这个世界里神通法力的模样。

在他还是初识境界时,他只是能初步感知到神通法力,而对神通法力没有具体的认知。

但在进入窥形境界之后,他便忽然能用神魂接收到神通法力的模样。

他意识到了——

神通法力,所蕴含的关于这个世界本源的气息。

虽然这种气息影影绰绰,让他感觉不甚清晰,但他确确实实是感知到了。

一瞬间,罗铮忽然想起了寒澈剑那三个增强方向。

镇武,护国,辟邪。

这三个方向框所包含的模糊气息,仿佛就在神通法力的本源之中。

这个世界的本源,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罗铮心里忽然生起强烈而不可抑制的探索**。

这就是窥形么?

罗铮心里想。

窥形之后,世界的面貌,对人来说,竟然如此人。

神通者的世界,原来是这个样子!

这是他在初识境界时,完全不会生出的观感。

他突然间有些明白了神通者的想法。

接触到的层次不同,对世界的感悟不同,让神通者们对凡人的认知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就如同现代人之于原始人,甚至至于黑猩猩。

这样的转变,让神通者可以不把凡人当人。

但明白归明白,不等于罗铮能理解。

罗铮缓缓吐出口气,迎接了这个新的视野,然后去看意识里出现的透明屏幕。

境界:窥形。

镇武,一。

修行:二。

下层境界所需条件:

神魂,五十。

修行,五十。

罗铮又深深吸了口气,境界与境界之间,差别还真是不小啊。

此去陵州城,一路上不知道还能再收货多少镇武,练得多少修行。

“主公,你突破了?”

龙易看出了罗铮的变化,问道。

“是的。”

罗铮点了点头,回答道。

可惜的是,他本境界提升,寒澈剑却没能再进一步。

他把那两个神通者的武器都融入了寒澈剑中,孙二娘的旧鞭子也融入进去。但突破下一层,似乎还需要再加一点料。

寒澈剑“辟邪”的第二层,会是什么呢?

“主公突破境界,真是润物细无声,让人惊叹啊。”

龙易感慨了一句。

宋凝雪听到龙易又在拍马,忍不住冷笑,道:“再突破也不过是后天境界,又什么值得吹嘘的?”殊不知她每多嘴一回,就加深了一次罗铮将她用完之后进行销毁的决心。

而孙二娘听到宋凝雪的话,想到了即将要到陵州城面临的惨淡未来,忍不住黯然叹息。

第十四章 等待镇武人

陵州城的新春完全没有辞旧迎新的感觉。从新春到中元,这座城池里,都是在一片灰暗中度过的。

月余前发生的大事,让这座江淮第一大城池变得压抑而恐怖。

毫无战果的搜寻让神通者们散了大半。但在神通者们散去以前,这座好大的城池已经足以被这一大群神通者糟蹋得不成样子。

韩凝姬打开小楼的窗户,用叉杆将窗户支起来。窗外的世界一片萧条,每到傍晚,她就能听到街巷里传来的隐隐哭声。

那是被神通者们践踏屠戮的残破凡人家庭的恸哭,在为生计操劳了一天以后,在这入夜之前,躲入家中,才能隐隐传来。

韩凝姬感觉一切都是一场梦——一场到现在还难以醒来的、恐怖压抑、弥漫了她整个世界的噩梦。

在这个梦里,李郎君死了,罗铮消失了,无数的神通者来了又去,把陵州城变成了一座地狱。

城外遥远的长安有镇武司的传闻流传进来,仿佛给了凡人们一点希望。凡人们心底企盼着镇武人,甚至神通者在等的在找的,也是镇武人。但陵州城里,却永远见不到传说中的镇武人。

神通者们因为等不到镇武人,有不少都选择了离去。

这一场闹剧起的莫名其妙,又落的莫名其妙,让韩凝姬看不懂。她不懂,也不去期待。

陵州城里是有人期待镇武人的到来,但却不包括韩凝姬。

倚翠楼的姐儿们说,神通者又如何?镇武人又如何?不过是换个人伺候,依偎调弄的人从这一个变成了那一个,有什么区别呢?

在某种层面上,韩凝姬认同这种说法。相比于楼里的姐儿,她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在龙大小姐死后,桃花舫被龙家少主龙赞要去烧了,祭奠龙大小姐。而十二桃花钗,死的死散的散,只有她被倚翠楼主王川保护起来,幸免于难。

她知道这是罗铮的原因。

龙大小姐死后,陵州城大乱,韩凝姬曾在楼中短暂地见到罗铮。而那时罗铮已经从一个桃花小厮变成了镇武司的三十六司卫。

然后转瞬之间,镇武司罗司卫,又在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整个陵州城、整个倚翠楼里,她忽然无一人可交心,无一人可说话。

韩凝姬不知道这座让人绝望的城池中,还有什么值得她去期待的。

“韩凝姬,你不去外面看看吗?”

一个年轻姐儿凑在窗户边,往窗外扫了一眼,说道。

这个年轻的姑娘名叫陈莲,本是楼里养好,还未出阁的姑娘,在所有未出阁的姐儿中,最是挺立娇小,惹人注目。但她似乎对淮河两岸争奇斗艳的勾当并不热心,不知如何发现了这一个机会,求着赶着来伺候韩凝姬。

她的热心,倚翠楼里任何人都无法忽视。于是楼主王川看到了她,把她安排在了韩凝姬身边服侍。她成功躲过了出阁入楼被人捻蕊摘花的命运。

于是也不知是出于感激还是出于强烈的求生,年轻的陈莲依旧热心勤恳地服侍韩凝姬。

而韩凝姬发现,这个姑娘不仅仅有勤奋热心一个优点,除了勤奋热心以外,她还聪明细心,活泼开朗,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心。

就比如现在。

窗外的陵州城里,除了悲伤的呜咽声,还有金与铁的喧嚣。

那是陵州城淮河中游的一场演武,由江淮楼船军统领洪峰向江淮郡守提起,郡守批准后,在龙家人力、财力支持下的一场盛大表演。

当然,表演的时间,并不是在今天。

韩凝姬从陈莲那里听到的传闻,正式的演武,是要在四日以后。听说那一日是龙大小姐的诞辰,有人说这场演武是龙赞为了给龙大小姐祭奠,花钱买通洪峰和江淮郡守,表演的一场戏。但韩凝姬觉得不是这样。

巨变后在倚翠楼里见过镇武司罗司卫的韩凝姬早已猜测到了,龙大小姐的死和罗铮大有关系。而神通者在陵州城四处搜寻,是因为什么,也不是什么秘密。

虽然如今因为迟迟没有效果,陵州城里的神通者已经走了大半,但这座地狱一般的城池依旧严防死守,出入封禁。

韩凝姬相信,龙家赞助江淮楼船军进行的这一场盛大演武,是在向传说中的镇武人示威。

而这座城中,也只有韩凝姬和王川知道,那传说中的镇武人,就是曾经的桃花小厮——罗铮。

韩凝姬不知道罗铮是否已经离开了陵州城,她既希望罗铮离开了,又希望他没有离开。

希望离开,是因为这座处处针对罗铮的城池,罗铮若留在其中,只怕会有危险。但如果罗铮真的离开了,这座冰冷的城池,她又觉得陌生而寂寞。

她只有罗铮一个亲近的人了,哪怕这个人已经离自己那么遥远,哪怕自己基本上已经不可能再见到他,她也希望能离这个人近一些。

近一些,就是一点安慰。

她出神地望着窗外,又听陈莲问了一句“韩凝姬,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不去了。”

韩凝姬摇了摇头,说道。

去那里看看,有什么意义呢?

看一场演武的演习?

在这样的环境里,有多少人有心情去看这样一场意味狰狞的刀兵之戏?

更何况,王楼主曾对如今陵州城里的神通者、楼船军、守军等一切武力做出评价——乌合之众。

自己何必去看乌合之众的表演?

“听说今天是正式演练呢,四日之后,龙少主和楼船军就要以此演武,震慑镇武司,让躲在暗处的镇武司看看,江淮神通者,不是好欺负的。楼里好多姐姐都跟着神通者恩客去看了。那些恩客都说演武好看壮观得紧,定能给躲在暗中那镇武人一个好看。你真不要去看看?”

陈莲又说道。

韩凝姬又摇摇头,没有再说话。她心里只是想,自己的猜测果然不错。

“那我也不去了。”

陈莲说着,在桌前坐下,用手托着香腮,嘟哝道,“其实我也不怎么想看演武,神通者吹得那么欢,我就觉得好没意思。我就是想看看,传说中的镇武人会不会出现。我等了镇武人一个月,韩凝姬你说镇武人怎么还不出现啊?”



第十五章 斩妖人

“镇武人……还是不要出现的好。”

韩凝姬脱口而出。

她虽然梦想过镇武司罗铮脚踏七彩祥云而来,拯救陵州城于水火,然后她亲手为罗铮递上一杯热酒助兴。但这也不过是想一想。

城里针对镇武司的人这么多,又为狩猎镇武人做了这么多的准备,韩凝姬不希望看到罗铮以身犯险。

“为什么?”

陈莲有些不明白,“有镇武人出现,来拯救我们,不好么?”

韩凝姬怔了一下,摇了摇头,找理由说“镇武人出现,必定又要伴随着杀戮争端。那不是我们这些凡人能够承受得起的。这段时间有多少家破人亡,你我也都看到了。我不想再看到这样了。”

“韩凝姬你真是好心肠。”

陈莲悠悠叹了口气,顿了一顿,说,“相比起来,我情愿在一场血与火中迎来重生。如果变好的过程中避免不了有死亡的发声,那我因此而死,我也心甘情愿。”

韩凝姬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她的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想?但她想的,却没有陈莲纯粹。

她曾经放不下很多人,在桃花郎君死后,在很多人不在了以后,她心里就只剩一个小罗子放不下了。

而陈莲口中的杀戮与争端的漩涡核心,就是罗铮啊!

两人都没心情再说话,默默地看着阳光扫进来后照出的浮尘。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刀兵喊杀声起,盖住了零星响起的凡人呜咽声。

陈莲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忽然道“听说他们抓了一个老者,是镇武人的部下,四天后正式演武,不仅是要在城中,还要沿淮河而出,去往城外。为的就是用镇武人部下引镇武人出现。韩凝姬你说,镇武人会出现吗?”

韩凝姬心中一阵。

一个老者?

是那个曾经出现在罗铮身边的老者吗?

她心中焦急,想要赶紧去问问王川。但转念一想,自己到底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凡人,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王楼主想必早已对这一切有所应对了吧?自己去参和一脚,说不准起不到什么好作用,还会给罗铮添乱。

楼里忽然响起一阵吵闹。韩凝姬和陈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陈莲心中好奇,说“我去看看。”说着就蹦了起来,三步两步跑到了门口,一开房门蹦了出去。

门开之后,楼里的吵闹声便大了些,传进了屋子。

韩凝姬听到有一个粗嗓门大汉在喊“王川呢?你们楼主呢?让他出来!就说西凉郑一刀找他!”

那大汉话音才落,就听有人叫道“哪里来的野人?王楼主的名号也是你叫的?”

又有人道“王楼主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西凉的蛮子,到我江淮来撒什么野?”

那大汉也不恼,只道“西凉蛮子,自然是为斩出妖邪而来。”

有人道“笑话!蛮子果然是蛮子,我们江淮哪有妖邪?你要斩妖邪,到北边去找,到南边去找,我江淮有什么妖邪?快滚快滚,别在这里扰我们兴致。”

又有人道“你再不走,小心我们砍了你。”

继而韩凝姬就听见一阵刀兵声起。陈莲“噔噔噔”退了回来。

“怎么了?”

韩凝姬问。

陈莲抚了抚鼓囊囊的胸口,惊魂甫定,道“他们打起来了。神通好厉害,幸亏我躲得快,不然就被殃及池鱼了!”

陈莲退得快,外面的战斗起得快,落得也快。

韩凝姬紧跟着听到两声惨哼,给战斗画上了休止符。继而之前那大汉道“阻我路者,便是妖邪。你们谁还要来?”

倚翠楼里鸦雀无声。

那大汉道“我便在这里等着。你们谁知道王川在哪,就快去叫他来见我。”

韩凝姬和陈莲躲去到院中,躲到门后偷偷往外去看,见到一个白净男子拖了张椅子,大刺刺地在楼中坐下,那模样和韩凝姬想象中的极其不符。

韩凝姬没有想到,这个说话粗豪暴躁的男子,长得竟然这么清瘦白净。

郑一刀。

他身边竖着一把刀,几乎比他还要宽,比他还要高。

刀上还有血迹,甚至挂着两点碎肉。刀下躺着两个死尸,想必就是那两个刚刚与郑一刀起了争执的神通者。

陈莲收回目光,靠着墙又拍了拍胸脯,感叹道“真怕!”

韩凝姬不由一笑“就你这个样子,还敢盼望镇武司来吗?”

陈莲收拾了心情“嘻嘻”一笑,说“怕归怕,我还是希望镇武司来。传说中能改变这个世界的人——哪怕看一眼镇武人就要死,我也心甘情愿。”

韩凝姬理解不了这种心情,但她没有说出来。她忽然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曾经的杨芷姬,那时候的杨芷姬。也是对自己如此不理解。

而如今自己还在倚翠楼中,杨芷姬已经成了一具枯骨。

过了许久之后,院外倚翠楼中响起了王川的声音“阁下好大的刀。”

郑一刀没有说话。

楼中众人纷纷叫“楼主!”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王川又说道“你不是郑一刀。”

郑一刀道“那我是谁?”

王川道“你是狄斩妖。郑一刀是你刀下亡魂。”

众人哗然。

狄斩妖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王川道“我没有看出来。我只是知道郑一刀已经死了。我在西凉有朋友,他们说郑一刀勾结妖蛮,被你一刀砍了。”

狄斩妖道“不是一刀。郑一刀实力不弱,我用了两刀。”

王川问“你为何不直接报你姓名?”

狄斩妖道“我怕我报我本名,你不敢见我。”

王川“哈哈”大笑,道“你想多了。别人怕见你,我不怕。我行的正坐的直,怎么会怕你?只是我不知道,西凉边境妖蛮还多,你为何会来陵州城?”

狄斩妖道“因为这座城里有妖邪?”

众人又是哗然。

有人道“你放屁!陵州城在江淮郡,江淮郡乃大秦腹地。这里怎么可能有妖邪?”

有人道“我看你才是妖邪!”

狄斩妖沉默不语。

王川问“哪里有妖邪?”

狄斩妖道“演武场上。”



第十六章 杀演武

狄斩妖话一出口,一瞬间连王川都没有接话。

妖蛮、妖邪,在这个世界上,说一样,也不一样,说不一样,也一样。

自古以来,朝代更迭。这世界从商周七国而至大秦,在西北一直有妖蛮之患、在南海也一直有妖灵之祸。

妖灵妖蛮皆与人相类,又与人不同。

而邪之一物,却是由商周而出的。

只是如今商周覆灭,七国不再,所谓邪,在大秦也已基本上消失不见。这出自商周的东西,反而跑到了妖蛮之地,在妖蛮之中混得风生水起。

所以多年来时移世易,对秦人来说,邪就是妖蛮,妖蛮就是邪,便有了妖邪一词。

无论是古之邪物,还是今之妖蛮,对于大秦来说,都是绝对敌对的。演武场上有妖邪,还有什么比这个新闻更让人震惊的?

狄斩妖的话一出,一下子让龙家和江淮楼船军的演武,变得如同一出诡异的闹剧。

王川顿了半晌,才道“你是要我带你一起去演武场,斩除妖邪吗?”

狄斩妖给了王川一个不屑的眼神,鄙视道“你傻吗?演武场上正热闹,那么多神通者聚在那里,去打断他们兴致,斩除妖邪,岂不是找死?你活够了,我还不想死。”

王川道“我不傻,我只是不知道你傻不傻。”

狄斩妖也顿了一阵,道“如果这是在西凉,我必砍你一刀。”

王川道“可惜不是。”

狄斩妖道“我来找你,是要你这里的人把话带给演武场上那些蠢货。顺道告诉陵州城里的人,我狄斩妖来了。”

他说罢了话,就起身抗起大刀,往门外走去。倚翠楼里的神通者,没一个敢去拦截他。

“我若是不帮你通知呢?”

王川看着狄斩妖的背影问。

狄斩妖头也不回,道“你不说,这里有蠢货会去说。”

王川嘀咕道“那你专门找我干嘛?多此一举。”

韩凝姬和陈莲悄悄看着狄斩妖背着那把大刀从倚翠楼的门口消失,相视一眼。韩凝姬忽然间又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就像是龙大小姐死前那几日一样。

“韩凝姬,妖邪是什么?”

陈莲不解地问道。

韩凝姬摇了摇头。邪物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消失很久,而关于妖邪,也只有边关的人、以及消息相对灵通的神通者知道。韩凝姬一介凡人,是没有听说过关于妖邪的传闻的。

“不知道,听这名字,想必是某种邪祟吧。”

韩凝姬猜测道。不管怎样,陵州城看起来变得更加危险了,她更是不希望罗铮在这样危险的环境中现身。

罗铮啊罗铮,希望你已经离开陵州城了,不要回来。

韩凝姬在心里期盼。

而陈莲依旧乐观“是吗?那一定很可怕吧。韩凝姬你觉得镇武人能解决掉妖邪吗?我觉得能吧,毕竟传说里镇武司那么厉害,可以镇压神通者。”

韩凝姬默默不语。她多想像陈莲这样天真,把一切安危、一切希望,都托付给素不相识的人。但这种办法,从她知道罗铮就是镇武人时,就做不到了。

王楼主安抚了楼中众人,便来了韩凝姬的小院,告诫韩凝姬“这段时间你哪也不要去。如果有机会,我会送你出城去,找地方躲起来。”

韩凝姬点了点头,说“谢谢楼主,我知道的。”

王川道“不用谢我。主公所托,我岂敢疏忽?”说时他又对陈莲道,“照顾好韩凝姬,不要让别人知道她在这里。我之后会把你和她一起送出去。”

陈莲点头称“是”,哪敢怠慢?

王川嘱托完了,便离开了韩凝姬的小院。韩凝姬和陈莲躲在屋子里各怀心思。

从王楼主的反应里,韩凝姬问看出来了,所谓妖邪,想必非同小可,甚至比神通者更可怕。不然的话,王楼主不会这样的慎重。

狄斩妖出现又离开后,倚翠楼里一下子又冷清了不少,像是以前龙大小姐死了以后,神通者几乎全部动起来时那样。

这样的相似让韩凝姬更加有种罗铮将会现身的预感,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祈求罗铮千万不要现身。然而她越是祈求,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到了中午的时候,陈莲出去吃午饭。

韩凝姬藏在这里以后,便一直是这样的方式。由陈莲出去吃午饭,陈莲吃完以后,会顺些东西回来,给韩凝姬吃。

陈莲光明正大地顺,楼里的人有时候发现,有时候不发现,都没有关系。她现在的状态,在倚翠楼的所有人眼里,都仿佛是她被王川包养了。

所以她顺些饭后餐点,岂会有人说什么?顶多是有人在背后腹诽几句,这妮子饭量这么大,是怎么被王楼主看上的?

陈莲今天给韩凝姬顺来的午饭是淮河鱼羹、莲子乳糕,她把饭菜给韩凝姬摆出来,一边看韩凝姬吃饭,一边跟韩凝姬说她吃饭时听到的八卦“韩凝姬,你知道我听到什么了吗?”

“什么?”

韩凝姬咬了一口乳糕,说道。这乳糕软儒香甜,虽然有些放凉了,但吃起来更有嚼劲了。

陈莲道“我听说淮河上的演武没演成。被人给打断了。”

韩凝姬微微一讶,暂时停止了吃饭,道“怎么了?是因为狄斩妖说的妖邪?”

陈莲摇了摇头,道“听说不是。我听人说,是有人跑去去演武场告诉狄斩妖和妖邪之事了。龙家和江淮军,还有那些神通者,都有些忌惮妖邪和狄斩妖。但演武停了,并不是因为这个。”

她还待卖关子,被韩凝姬推了一把。

“你别卖关子了,快点说。”

韩凝姬有些焦急。她恍然间有些预感到了什么情况,虽然有些害怕听到如她预感一样的事实,但还是忍不住急问道。

陈莲神秘兮兮道“听说镇武人的门客来了,是之前斩杀了龙大小姐的司卫的门客!你永远不会想到,那位镇武司司卫的门客,竟然会是龙家的人!”

“啪嗒。”

韩凝姬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子上。



第十七章 镇武人归来

筷子落地的一瞬间,韩凝姬“刷”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怎么了?”

陈莲不明所以,问。

韩凝姬皓齿咬了咬嘴唇,道“我想去看看。”

陈莲听韩凝姬这么说,不由一笑“你还说你不在意镇武人。看看,我一说,你反应比我还大!不过现在去只怕已经迟了,演武已经中断了。咱们再过去,只怕什么也看不着。”

韩凝姬听陈莲说完,默默坐了回去。

是啊,自己去了又有什么用呢?看得着看不着先不去说,就算能看得着,自己去哪里,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给罗铮还有王楼主添乱。

为了罗铮,哪怕再担心再忧虑,自己也必须老老实实地躲在这里。想要了解外面的情况,就只有依靠陈莲。

“我不去了。”

韩凝姬略略想了一阵,说,“你多留意些镇武人的事,听到什么,一定要告诉我。”

陈莲轻笑道“放心啦韩凝姬,我不和你说和谁说呢?”

吃罢午饭,到了下午,倚翠楼里又稍微热闹起来。淮河演武的中止让不少神通者都有空闲前来倚翠楼玩乐,于是陈莲又打听到了新的消息。

“听说镇武人就要进城了!”

下午阳光还烈的时候,陈莲在外面听够了消息,回来和韩凝姬说道。

韩凝姬正在稍微舒展身体,听到陈莲的话,忙坐下来,心中却有些奇怪“镇武人不是已经来了么?怎么又要进城了?”

陈莲道“你是不知道,之前进城的只是镇武人的门客,龙家子弟,好像叫什么龙易。城门口守卫森严,镇武人在城外没有强闯,先派了龙易进来。那龙易叫龙家的人相认,很轻松就进来了。还在演武场上说,镇武司的……嗯……好像是三十六司卫,四天后就会进来。”

四天后……

听到这样的消息,韩凝姬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砰砰砰”更快。她不知道这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有可能即将再见到罗铮。

她直觉罗铮不应该出现,又感觉罗铮肯定有他必须出现的道理。自己的想法,又怎么能左右得了见不到的人?

“那镇武人的门客呢?他怎么样了?”

韩凝姬问。

“你是说那个叫龙易的吗?”

陈莲道,“听说是被龙家少主带回去禁足了。唉,真不明白镇武司的司卫派这一个门客专门进来,是为了什么。好好一个手下,就这样被关起来了。真真糟糕。”

她替镇武司毫无作用地担心了一阵,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咱们连自己都顾不好,怎么能管得了传说中的镇武司。只希望镇武人顺利无事。”

“嗯。”

韩凝姬点了点头。

罗铮,你可知道,在这陵州城中,还有素不相识的人为你担忧?

在这之后,陈莲和韩凝姬越发关注陵州城的时事。这座城池的时事也一下子全都围绕镇武人和狄斩妖斩开。

到晚上时,陈莲就听说了,南城边狄斩妖斩杀了一个神通者。

那神通者因为什么被斩杀众说纷纭,没有人知道确切详情。狄斩妖斩杀神通者太快,只用了一刀。目击者无法得知原由。

在陈莲给韩凝姬声情并茂地讲述狄斩妖一刀杀敌时,倚翠楼里忽然又传来了争吵声。

“镇武人来,你就要走吗?你这懦夫!我耻与你为伍!”

“我懦夫?你是傻子!龙家都和镇武司同流合污了,你还不走?就在这里等死吗?”

“谁说龙家投靠镇武司了?那厮必是一人之决,他必定是被龙赞少主囚禁起来了!”

“你看看,你看看,我都没说投靠,你就说投靠了。”

“去你娘的!”

外面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中间又有旁人的惊叫,劝架声,混杂一处。过了一会儿,楼主王川被叫了回来,才阻止了倚翠楼里的战斗。

韩凝姬和陈莲听着楼里的对话从相互之间的冲突到对而今陵州城格局的看法,最后又说到关于那二人短暂的战斗对倚翠楼造成的破坏的赔偿问题,那二人总算是同仇敌忾,一致对外,和王楼主讨价还价。

韩凝姬和陈莲也没心情再听,各自歇息。

第二天傍晚,韩凝姬和陈莲又听到了一则消息——

那镇武三十六司卫又派了一个门客入城。

这个门客比龙家龙易来头更大——

洞玄宗弟子,崇阳宋氏之后,洞玄宗主宋慧云之女,宋凝雪!

如果说龙易的出现,还没什么的话,宋凝雪的出现,就无疑是一个深水炸弹了。

龙易不过是龙家旁系,龙易成为镇武司门下,只要龙赞表现出态度,将之处理,也还好按下去。而龙少主也如众神通者所愿,将龙易囚禁了。

洞玄宗宋氏凝雪的入城,却忽然间让众神通者失去了战斗的意义。

带头大哥都已经叛变了,他们再坚持,所为哪般?

陈莲兴奋地给韩凝姬讲述“听说那洞玄宗的女子进了城来,并没有暴露她的身份。但她往城里一站,别人就知道她是镇武人的门客,还不敢不放她入城,韩凝姬你猜是为什么?”

“为什么?”

韩凝姬问。

“我让你猜你从来不猜,真没意思。”

陈莲嘟了嘟嘴,不满意地说了一句,然后解释道,“听说啊,昨天那个龙家的门客在被龙少主囚禁以前,就说之后还会有一个镇武人门客入城,比他来头更大。今日洞玄宗弟子进门,正对应了龙家那门客的话,那些神通者岂能猜不出来?但人家又是洞玄宗宗主之女,崇阳宋氏之后,谁敢拦着?进了城,别人和她求证她是不是镇武三十六的门客,她也不否认。”

“这样啊。”

韩凝姬不知道罗铮玩的是什么把戏,但她总算稍微放心了一些。

不知道罗铮怎样招收到这样厉害的门客。但不管怎样,罗铮对眼前的一切,看来已有所准备。自己似乎不需要太过担心。

陈莲越说越兴奋,“嘿嘿”一笑,道“听说啊,之前龙家和江淮的神通者还想把镇武三十六的扳指沉入江底封印,现在却被三十六司卫吓成这般模样。韩凝姬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第十八章 淮河上的冰

“韩凝姬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陈莲的话让韩凝姬问忍不住嘴脸勾起一丝笑来。

这是不是报应?这当然是报应!

这是来自于镇武三十六,来自于清淮江上桃花舫、桃花小厮的报复!

一切换了个角度,突然变得这么爽利。

她竟然有些期待看到罗铮重新在陵州城出场。

那会是怎样一种情形?

洞玄宗镇武司门客入城后掀起了巨大的风浪,而宋凝雪本人,却似乎在入城后就没有任何动作,在城里找了处地方住下。

接下来的两天里,陈莲和韩凝姬听到了不少消息。其中宋凝雪被人踢上门挑战的,就有不少。

传闻里宋凝雪似乎暴躁得很,上门的神通者,无一例外被她暴打一顿,动辄断胳膊断腿。于是乎宋凝雪镇武司门客的身份,更加坐实了。

而倚翠楼里,因为镇武司、龙家和江淮楼船军所起的争执,在两天里也起了不少次。楼里的姐儿们甚至因此惧怕接待恩客。

留在城里的神通者又走掉了一些。韩凝姬甚至要以为淮河上贯通陵州城内的演武就要取消了,却没有想到,龙家和江淮楼船军对这一场演武,竟然如此的执着,势在必得。

在演武正式开始的前一天,陈莲告诉韩凝姬,江淮楼船军在城里张贴了告示,说演武照常进行。龙家和江淮楼船军甚至挑衅似的向镇武三十六司卫隔空喊话,要以这一场演武给镇武人好看。看镇武司的司卫敢不敢出现。

有人为龙少主和洪峰统领叫好,有人默然不语,有人唱衰不已。而韩凝姬开始为罗铮默默祈祷。

除了祈祷,她什么也干不了。

陈莲说第二天一定要去看一看,看镇武人会不会出现。但韩凝姬却不能去。

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又是这座城里唯一与罗铮还有关联之人。城内的神通者不知道罗铮就是镇武司的司卫,但却知道罗铮和镇武司大有关联,桃花小厮小罗子,也在神通者的搜捕范围之内。她一旦现身,必被神通者擒下,以威胁罗铮。

虽然她很清楚,她对于罗铮来说,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但她同样清楚,罗铮并非无情之人,就算她和罗铮没有多大干系,罗铮也很有可能因为她而受影响。

她不能让罗铮受这种影响。

“你明天注意安全。”

韩凝姬叹了口气,只好这样说。

陈莲点头道“我会的。”

韩凝姬道“看的时候躲远一些。神通者打起架来,可不是说着玩的,别被殃及池鱼。”

陈莲又点点头道“我知道。”

韩凝姬道“一旦情况不对,赶紧跑回来。别真的因为看镇武人丢了性命。”

陈莲道“诶呀韩凝姬我第一次发现你这么凡人。你以前不是话很少吗。”

不知为何,韩凝姬听到陈莲这话,竟然有一点想笑。她忍不住似的,“噗嗤”一声,开玩笑道“还不是被你传染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你这个话唠在一起呆久了,我怎么可能不啰嗦?”

陈莲毫无自觉“哪里?我话唠吗?我不话唠!”

第二天天一早,陈莲就迫不及待地起床了。对镇武人憧憬不已的姑娘早早地收拾好了行头,然后给韩凝姬弄来了早饭,在临走以前,还梳了梳头,描了描眉,点了两点腮红,嗪了一口口脂。

“站远点看,注意安全。”

韩凝姬又在后面提醒。

陈莲不耐烦地摆摆手“我知道啦韩凝姬,你真啰嗦!”

韩凝姬道“把场面记牢了些,回来给我讲讲。”

陈莲“嘻嘻”一笑“那肯定的。镇武司的司卫出现的场面呀,我一定要牢牢地烙在心里!”

她离开了倚翠楼,沿着淮河往上,一路往演武地点走去。

一路上的行人并不多。甚至平日里在这个时候出早摊的,也消失了似的,根本没有出来。陈莲只能看到零零星星的神通者天上地下向一个方向而去。至于凡人,似乎就只有她一人。

在这种冲突即将爆发的时候,一般的凡人,通常都会选择躲得远远的,尽量不要被神通者之间的争斗波及。

像陈莲这样,一一介凡人之躯,去迎接一场神通者和镇武司之间的争斗的,就显得如此疯狂、胆大妄为、特立独行了。

陈莲也知道这场盛宴,不是自己能够坦然面对的。她沿河而上,走了一阵,终于走到了城中淮河最宽的河道处,远远地观望大河之上的楼船。

那些楼船已呈阵势摆开,同向一个方向。天空中停滞着衣着统一的白衣神通者,陈莲之前就听说了,那是龙家特地组织的,听说用了失传的军师一道阵法,十分了得。

龙家少主和江淮楼船军统领洪峰就在中后段的一艘战船上。那艘船上,还高挂着一个老者。那老者头发凌乱奄奄一息,浑身上下尽是伤痕。而老者下方,还站着一个男子。

那男子没有被绑着,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脸上一直都是平淡无波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陈莲觉得那男子既像是被困在那里的,又不像是被困住了。陈莲直觉那男子就是镇武人的门客龙易。那被绑起来的老者,听说也是镇武人门客。镇武司的司卫会现身来救他们吗?

“呼啦啦——”

不多不少的神通者到了这里围观。楼船军的战船升起了风帆。

“演武,起!”

洪峰高声说道。

大河上所有楼船军和天空里所有白衣神通者齐齐应道“演武,起!”

整个楼船军阵和天空中的神通者阵型都动了起来。

周围的神通者纷纷惊叹天空里白衣神通者阵型的变化精彩,威力绝伦。但陈莲身为凡人,却偏偏看不出天空里的表演有多么精彩。她只是觉得大河上的楼船军,那些不住变化漂流的楼船,真是厉害。

“镇武司,无胆鼠辈,鸡鸣狗盗之徒!我等你们许久了,你们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帅船上龙家少主龙赞忽然高声道,“今日我陵州城演武,将以镇武司两个门客祭旗!镇武司还不现身吗?”

陈莲在远处远远听着看着,不由握紧小拳头,咬紧牙齿。

突然,在龙赞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帅船前面的河面上,突然凝结出一道寒冰。

那寒冰如同一道长矛,向龙赞穿射而去。



第十九章 信

“来了!来了!”

陈莲远远看到这一幕,惊喜又兴奋。

在龙家和江淮楼船军构筑的这样恐怖的场面里,除了镇武司镇武人,还有谁敢向演武的军阵发动攻击?

龙赞神情严肃,挥剑劈向那冰矛。然而那冰矛亦如水般,刚柔并济。

“滋啦——”

冰矛被斩作两段,却不依不饶,攀附着长剑而上,霎时间将龙赞的手冻住。

龙赞微微皱眉。

旁边洪峰立刻出手,双枪作斧,朝冰矛一劈而下。

那长矛带起红芒,诡异万分。一枪下来,冰矛终于断作两段。龙赞胳膊上的冰也化作片片冰屑,掉落下来。

“这便是镇武司吗?不过如此。”

龙赞一声冷笑,回头对洪峰道,“你觉得如何?”

然而洪峰却没有回答他。

洪峰的目光越过龙赞,看向了龙赞之后。那架起受伤老者的架子上,已然空无一人,架子下的龙易,也已消失不见。

“我们中计了。”

洪峰脸色阴沉,说道。

声东击西之计!

龙赞回过头去,看到了那空空如也的架子,以及架子底下的一大滩水。

“又是这样!”

龙赞咬牙切齿,命令道,“镇武人必在水下,下水!”

“噗通!”

“噗通!”

……

天上众白衣神通者纷纷入水,阵型稍乱。

陈莲远远看到这突如其来又突然结束的风波,有些失望没能见到传说中的镇武人。她只看到在那长长冰矛将龙赞的胳膊冻住,洪峰举枪去劈时,帅船中后段突然有泊天大水从河中而起,霎时间将帅船上的架子、受伤老者和龙易淹没。

当大水落下,遍体鳞伤的老者和龙易便随着水幕消失。

因此她又有一点小小的满足。

那水里的肯定就是镇武人!传说中的镇武人声东击西,用神奇莫名的神通,把整个演武的军阵都耍了。没有人防住他竟然从平静无波的水中而出,也没有人能想到,他竟然可以如此轻易地把人救走。

那传说中军师之道的阵法,竟然对镇武人毫无作用!

龙家的白衣神通者下水许久,一个个茫然失落,都没有找到任何镇武人和逃走者的踪迹。

“你不是说你龙家的人会看着水下吗?”

洪峰问道。

龙赞脸色冰寒,道“我龙家自然在看着水下。经历了上次一劫,我怎么会不对水下重点关注?但看来镇武司的手段,还是和我们所想不一样。”

龙赞咬牙切齿。他比任何人都想要抓到镇武人,比任何人都想要将镇武人碎尸万段。若不是那该死的镇武人,自己的妹妹龙瑛岂会死去?

龙瑛死还不要紧,重要的是,她在那样大庭广众之下,在龙家代表江淮神通者对镇武司宣战时而死,而他还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那岂不是大大地打了他和龙家的脸?

他岂能饶得了镇武人?

就在这时,洪峰突然眼睛一定,从地上捡起了一张薄帛来。那薄帛上海粘着冰屑,洪峰甩了好几下,才把上面的冰屑甩干净。

“那是什么?”

龙赞问。

洪峰张开薄帛来看,却没有说话。眉头越看越紧,脸色越看越黑。

“你自己看。”

洪峰把帛书塞到了龙赞手里。

龙赞看洪峰脸色不对,也神色郑重,低头看起了帛书。

这一看,龙赞脸色大变。

“镇武司离间你我,其心可诛!洪统领,你是知道我的。你我绸缪这么多时日,是为了什么?岂可因为镇武司一两句话,就使你我离心?”

“我自然信你龙家。”

洪峰道,“不过看来今日演武,你龙家和我江淮楼船军都已经丢够了人了,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你我先就此散去吧。”

“回船,撤军。”

洪峰下达了命令。整个江淮楼船军都动了起来。

龙赞脸色森寒,却不肯退,呵斥从水中上来的龙家神通者“你们在天上愣着干什么?继续下水去找!近处找不到,就到远处去找!”

围观的众神通者又相助入水的,又围观不散的,又骂骂咧咧离去的。这一场演武,忽然之间草草落幕,如何不让众神通者失望?

陈莲在远处等了许久,想看看还能不能看到什么惊喜,却最终失望。在看不到镇武人后,她现在唯一的好奇,就是那让龙家家主和江淮楼船军统领勃然变色的帛书信上,写的到底是什么?

不仅仅是他好奇,那些神通者也对那封神秘的信好奇不已,议论纷纷。

陈莲回了倚翠楼,没多久就听到了跟那封信相关的传闻。

她回到了韩凝姬的小院里,给韩凝姬讲述起了她的所见所闻。

虽然去看的时候有些失望,但在给韩凝姬讲述时,陈莲还是激动万分,越讲越兴奋。

“韩凝姬你知道吗?当时龙家少主和江淮楼船军统领整个脸都变了,他们结成了联盟也一下子分崩离析,各回各家。真没想到一封信的作用竟然能大到这种地步。韩凝姬你猜猜看,那信上写的是什么?”

“是什么?”

韩凝姬依旧懒得猜。

“韩凝姬你真没意思。”

陈莲觉得韩凝姬一定是在这房子里呆得太久了,才会变得这么无聊,连聊天都不会聊。

但她不和韩凝姬一般见识,继续给韩凝姬讲道“听说啊,镇武人在那帛书上感谢龙少主,说多亏龙少主相助,才救了门下门客。他日请龙少主饮酒。”

韩凝姬一愣,道“怪不得。”

陈莲越说越兴奋“韩凝姬你没看到当时场面,那龙少主和楼船军统领表面上都还说不信,楼船军统领却已控制不住神色不愉。镇武司的司卫攻心之计,他们挡都挡不住!”

韩凝姬听陈莲这么说,也知道了罗铮最终无事,有了心情调笑“还攻心之计,你是听那七国演义说书听多了么?”

“哪有!我说的是事实嘛!”

陈莲憧憬道,“真没想到那镇武司的司卫不仅有实力,还如此智计过人。也不知道他长得是个什么样子。如果他还能年轻英俊一点,那就更好了。”



第二十章 你所憧憬者

韩凝姬等待着,陈莲憧憬着,却没有想到,她们很快就会见到镇武司罗铮。

在镇武人将两个门客救走的这个下午,陈莲还没有从兴奋中回过神来。兴奋的她在韩凝姬的小院里根本憋不住,迫切想要到外面一探镇武人的消息。

陈莲来到了安乐道上,曾经热闹繁华的街道如今凄凉冷清。

安乐大道上几乎没有行人,街边有衣着破烂的乞讨者倚墙而坐,都瑟缩着不想说话。

陈莲走的近了,才听到有两个乞讨者在说

“刚刚那个……真怕。”

“是啊,那么大的刀,上面的一片一片的,好像干掉的血。”

“我听说城里这几天,有一个人,拿大刀砍神通者,一刀一个,已经砍死好几个了。你说是不是这个人?”

“砍得好!”

“……”

“应该是吧……”

“你说这个人是镇武人吗?听说镇武人也是要砍神通者的。”

……

陈莲觉得他们的想法很有意思,但她不认为拿大刀的会是镇武人。

那应该是狄斩妖,她看过的。

“那个拿大刀的往哪里走了?”

陈莲上前问。

那两个乞讨者打量了陈莲一眼,和陈莲要了两个铜板,才给陈莲指明了一个方向,道“那里,就那里。才走没多久。他可不是拿着大刀,是扛着的。那大刀你是不知道有多重,怕没有人能拿的动!那人走得慢,你快些追,可能就能追上。”

“多谢。”

陈莲道了声谢,往两个乞讨者所指的方向追了过去。

她心里其实有些担心。这几日里陵州城里所传的狄斩妖凶神恶煞,见一个砍一个,那把刀简直成了修罗地狱里出来的鬼刀了。她不知道自己跟上去会是什么情形。

但她又直接狄斩妖不会对她怎么样。传闻中狄斩妖所杀的,目前还都是神通者。

狄斩妖杀神通者,而镇武人镇的也是神通者。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呢?

虽然不抱多大希望,但陈莲还是想要追上去看一看?如果有幸能见到镇武人,她哪怕死了都开心。

出了安乐道,连过几条小巷,陈莲来到一片比其他地方还要荒凉的区域。

陈莲不知道这是巴家旧宅所在发几条巷子,但看到远处阳光照射下长长的影子拖入一条巷子的巷尾,还是义无反顾的追了上去。

那影子瘦长,影子肩头上面,却横出一个巨大的长板。

陈莲十分确信,那必定就是狄斩妖肩上扛着的巨大大刀的影子。

“向阳巷……”

走到巷尾,陈莲看到了挂在墙上的小巷名字,心里重重一跳。

虽然不知道巴家旧宅,但向阳巷。陈莲是知道的。

月余之前,在这条向阳巷里,死了一个兽灵门的门人,随后又死了好几个神通者。那时龙大小姐新死,兽灵门人紧跟着就死在这里,因此这里被神通者当成了镇武司的据点,长期寻找、驻守。而向阳巷之案,也随着镇武人的传说传遍了陵州城。

现在随着时间过去,神通者在这里一无所获,纷纷离开。这里也重新荒废下来,没有人再提及。但因为和镇武人有关,所以陈莲把这里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没想到,狄斩妖竟然来到了这个地方!

陈莲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碰碰”直跳。

这样一来,岂不是说——镇武人也可能是在这里?

那狄斩妖,说不准就是镇武人的同伴,或者……镇武人的门客!

她期待又害怕,踏进了向阳巷。

“碰。”

大刀砸在她的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狄斩妖发现了她!

“凡人?”

狄斩妖上上下下地打量陈莲,问。

陈莲点了点头,张了张嘴,却发现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却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你不该跟着我来这里。”

狄斩妖道。

陈莲缓了好一阵,才鼓足勇气,说“我……我想看看你来这里干什么。”

她其实想说的是“我想看看你来这里是不是要找镇武人”,但不知道怎么的,话一出口,就成了这个样子。

她本以为狄斩妖会把她粗暴地驱赶走,又或者冷冰冰地嘲讽她一番,甚至一刀将她砍了,却没想到,狄斩妖只是摇了摇头,说“不干什么,我只是来斩妖邪。”

“哪里有妖邪?”

向阳巷的某处废弃宅院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狄斩妖猛地转身,把刀一横。陈莲的目光越过狄斩妖,就看到一个宅院里走出一个年轻男子。

那年轻男子的身后,跟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却不是龙易是谁?

镇武司司卫的门客龙易在这里,那岂不是说……

陈莲感觉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厉害,一瞬间把目光转向了龙易身前的那个年轻男子身上。

不高不低匀称的身材,俊朗干净的面庞,沉稳的脚步,以及手指间那黑重的扳指。

镇武人!

那绝对就是镇武人!

没想到镇武人真得如自己所愿,这么年轻,又这么好看!

陈莲心中惊喜,忍不住叫了一声“小心……”

狄斩妖回头瞪了她一眼,把她到嘴边的话瞪了回去。

但镇武人显然已经注意到了她,还冲她微微一笑。

陈莲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

“小心,他是狄斩妖!他的刀很厉害!”

陈莲顾不得许多,开口提醒镇武人,哪怕被狄斩妖砍了也在所不惜。

“放心,我知道,我没事。”

对面的镇武人回了陈莲一句。

陈莲觉得自己真的要飘了。

而狄斩妖像是完全没有听到陈莲和镇武人之间的对话,只是回答镇武人的上一句话“你后面的房子里有妖邪。”

“哦,是吗?”

镇武人回头看了一眼,说,“那不是妖邪,是我门下门客。”

狄斩妖道“他已沾染鬼神之气,就算是你门客,也是妖邪。”

镇武人道这样啊……那你想怎么样?”

狄斩妖却没有着急回答,而是说“镇武一门下狄斩妖,你是哪个?”

他在自我介绍!陈莲心中惊讶了一下,没想到狄斩妖也是镇武司的门客,但看来不是眼前这个镇武人的门下。

而那镇武人听到狄斩妖的名头,却展颜笑了起来“镇武三十六,罗铮,幸会。”



第二十一章 妖邪为何

“啊!!!!”

陈莲惊叫了一声。

罗铮,这个名字她听说过。

曾经她还被养在倚翠楼中,整日学习琴棋书画、学校怎样服侍人、怎样讨好人时,桃花小厮的名头,就已经在倚翠楼里传开了。

别人都觉得桃花小厮罗铮是走了狗屎运,才能巴结上桃花郎君李潇。但陈莲却不这么觉得。她觉得能被桃花郎君这样潇洒传奇的神通者引为知己,桃花小厮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在服侍韩凝姬之后,陈莲的这种想法更加坚定。

而现在,眼前的事实也足以证明她之前坚定的想法是多么正确了。

不过再怎么样,镇武三十六司卫就是桃花小厮罗铮,她也无论如何都想不到。

陈莲已经傻了。

罗铮却从陈莲的眼光里看出了端倪“你认识我?”

陈莲连连点头“我认识韩凝姬。我在照顾她。”

“多谢。”

罗铮冲韩凝姬点点头,便又朝向狄斩妖。他递出一封信笺给狄斩妖,道“统领让我带给你的。”

狄斩妖重新把大刀竖在地上,打开小笺去看。

陈莲有些好奇那小笺上写的是什么。她当然不敢偷偷从狄斩妖背后去看,只是关注着狄斩妖,见狄斩妖看完了小笺,把小笺还给了罗铮。

“我没想到这里的人会是三十六司卫,也没想到统领会让我听命于镇武三十六司卫。”

狄斩妖道,“但是你让我不去管门后妖邪,我不会听命。”

罗铮道“门后不是妖邪,是我的门客,也是当年旧镇武三十六王疯子的门客。”

“王疯子的门客,那倒是应该敬重一下。”

狄斩妖道,“若是如此,更应该尽快送门后那位老人上路。不使其受鬼神之折磨,才是最他最大的敬重。”

罗铮摇了摇头,道“镇武三十六麾下门客,还是不需要你来处置了。我有对付所谓妖邪鬼神的办法。”

狄斩妖道“我在西凉对阵妖邪那么多年,见过的妖邪比你多。我比你更知道要如何对付妖邪!”

两人霎时间剑拔弩张,龙易“呛啷”拔出了剑,狄斩妖的手也始终按在那大刀的刀柄上,单腿微微向后撤了一步。

陈莲心里重重一跳,心中担忧,略一犹豫,强撑着胆子上前道“你……你们,为何要这样呢?司卫,狄先生,你们何不把你们的想法缘由都说清楚,看看谁有道理呢?万一罗……罗司卫真的有好办法,不用除掉他门客,那不是更好吗?”

她强撑胆气,话一说出来,浑身颤抖,连声音都跟着颤抖。说完了话,她竟然有种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的感觉。

然而狄斩妖只是向后瞥了她一眼,说“妖邪之事,神通者都是一知半解,你一介凡人懂什么?”

这一眼如同带有万钧之力,陈莲只觉自己就这么被轻轻看了一眼,就被压迫得浑身僵硬,喘不上气来了。

幸好的是,狄斩妖只是看了她一眼,而后就回过头去,继续对罗铮道“司卫,你的武器呢?我听说镇武三十六寒澈剑,是天下第一至寒之器,何不让我见识见识?”

罗铮道“寒澈剑另有用处,你是否想要见识一下?”

“哦?”

狄斩妖微微好奇。

罗铮不管狄斩妖,转身回去了宅院里。

狄斩妖随后跟上。那把厚重大刀被他拖着,随时可以倒提向前,纵略出去。

龙易在侧旁举剑防备。

狄斩妖在跨进宅院前看了龙易一眼,问“你是龙家人吧,之前你在演武场上迷惑龙家和江淮楼船军,出了不少力。为何这样尽心尽力为镇武司办事?”

龙易道“我只是旁系,我和江淮龙家有仇。龙赞一族死绝了我会很高兴。”

“多谢解惑。”

狄斩妖走进了宅院。龙易则随后跟上。

陈莲在后面犹豫不已,她既想跟上去看看,却又不敢,只觉镇武人要去的地方,似乎没有她一个凡人进去的资格。

然而就在这时,罗铮突然一回头,道“你进来吧,外面危险。”

“哦!哦!”

陈莲一阵惊喜,连连应声,跟了进去。

她才走到门边,忽然有一阵浑浑噩噩的感觉蓦然袭来。一种诡异暴力的情绪突然而然地从心底迸发而出,几乎要将她淹没。

莫名的情绪,让她莫名的想要发狂!

她的手一暖,灵台忽然就清明起来。

她一低头,看到罗铮握住了她的手,清澈澄净的感觉源源不断地导入她的灵魂之中,将那股疯狂暴躁的情绪冲刷出去。

“咦?”

狄斩妖看到这一幕,轻咦了一声。

罗铮微微一笑,解释道“这里之前估计有妖邪的源头,曾老儿——也就是你所要找的门客,就是在这里被感染的。那源头如今看来已经不见了,但还遗留了一点气息,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对凡人却影响严重。我有一点能力,可以辟除那什么鬼神啊妖邪之类的的影响。”

“那你倒是真神奇。”

狄斩妖露出惊异的神色,看来罗铮这样的能力,也是十分罕见。

而陈莲默默看着罗铮的笑,感受罗铮手掌间的温度,只觉得分外温暖。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觉得,能在这样的温暖中死去,就算死也值得了。

罗铮引众人进了屋子里,陈莲看到屋中横七竖八地摆放着桌子椅子和床,看起来破破烂烂,原本是倒下的,才被扶正。有桌腿床腿还缺了一截,下面垫着石头。

那破轰轰的床上,躺着一个老者。

那老者正是之前被架在江淮楼船军帅船上的那个。陈莲只见他依旧遍体鳞伤,沉睡不醒。

老者的胸膛上,正正地插着一把剑。

那剑通体银白,势如寒冰,分外好看。剑刃刺入老者的胸膛处,凝结了一片寒冰,将那伤口冻住。

伤痕累累的老者在那寒冰冻结之下,沉睡得如此安详。

“这是……”

任何时候都胸有成竹的狄斩妖,在这时候竟然流露出了一丝震惊与不信的神色。

“寒澈剑。”

罗铮解释道。

“我知道。”

狄斩妖惊疑不定地问,“但它为什么能镇压鬼神妖邪?!”



第二十二章 弑邪

狄斩妖在西凉见多了妖邪。那些屈从于鬼神的妖邪已然毒入六腑,只有斩除,无法镇压。这是他纵横西凉、数次出入妖蛮之地所知道的常识。

在无数次斩杀妖邪中,他对鬼神气息有了极为敏感的感知力,也深刻地掌握了击杀妖邪的手段,以及对妖邪的了解度。

然而面前的场景却打破了他的常识。

这个老者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那寒澈剑刺破了他的心脏,却因为恰到好处的冰封,防止了血液的外流,使他能够保存性命。

而那原本存在于老者身上的鬼神气息,已经被压制到微不可闻。

老者身上的鬼神气息,已经被完完全全压制住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

狄斩妖忍不住又问道。

“自然是用我的剑。”

罗铮的眼睛不自觉往狄斩妖手里的大刀看去,“你要是把你手里这把刀给我用用,我说不定能把曾老儿治好了。”

狄斩妖有些想把自己的斩鬼大刀送出去的冲动。幸好的是,他抑制住了,问“你拿我的刀有什么用?”

罗铮道“自然是镇压鬼神。”

狄斩妖想到了一个问题“拿我的刀镇压了鬼神,我的刀还能回来吗?”

罗铮大义凛然道“镇压鬼神,义不容辞。狄兄何以如此惜身?”

狄斩妖“……”

他察觉到了这是一个坑,坚定抑制没有跳进去。但能把受到鬼神感染的人治好,却让他有些心痒难耐。他一生之事都是在和妖邪作斗争,如今能看到妖邪的根源被拔出,有什么还能比这更有吸引力?

他思虑良久,问“是需要我的武器,还是任何武器都行?”

罗铮没想到狄斩妖能猜想到这样的关键点,他好像看到了一条加速升级的道路,回答道“任何武器都行。不过武器越好越有效。”

“好的,我明白了。”

狄斩妖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转身就走。他觉得这一趟挺有趣的,虽然没有斩杀妖邪,但看到了比妖邪更有趣的东西。还见到了镇武三十六司卫,收到了统领信笺,没有白来。

“等等。”

罗铮叫住了狄斩妖。

狄斩妖回过头来,看到罗铮上前,把陈莲交在了狄斩妖手里。

“帮我把她送回去。这里那什么鬼神之气太浓烈,我不能一直照看她。”

罗铮道。

狄斩妖点点头,说,“劝你们也别在这里多呆。这里的鬼神之气一时半会儿散不去,留着有受影响的危险。”

“没办法啊,这里看似危险,但对我们来说,暂时是最安全的。毕竟那些神通者把这里严厉搜查过了,发现确实没人才选择离开,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罗铮说着,忽然问,“还有,鬼神之气是什么?”

狄斩妖翻了个白眼“自然是商周之鬼神惑人乱世的气息。你已镇压妖邪,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狄斩妖回答完了就拽着陈莲离开了。陈莲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看着罗铮,却也明白,自己留在这里,只能给镇武人添麻烦,只好老实地跟着狄斩妖离去。

罗铮却在原地喃喃自语“商周之鬼神……”

所谓妖邪,果然和通天桥有同一个源头!

商周之鬼神,是什么样的?

罗铮叹了口气,只有下次再问狄斩妖了。

“传说中的狄斩妖,果然非同寻常。”

等狄斩妖走了,龙易开口说话。

罗铮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从狄斩妖进门的那一刻起,他就感觉到了强大的压力。

这种压力,不仅仅是实力带来的,还有无数次斩杀妖邪、无数次纵横西凉和妖蛮之地所积累起来的庞大杀气。

“主公,我们何时行动?”

龙易问。

罗铮回头看了一眼沉睡的曾老儿,道“不着急,我们等狄斩妖再来。”

在狄斩妖问起武器之事的那一刻,罗铮的心里,就已经对此次陵州城之事有了新的计划。

他要等狄斩妖再来,帮他升级寒澈剑。

陵州城里的妖邪他知道两个。救了曾老儿,他就可以拔出寒澈剑了,到时候再联手狄斩妖,去斩杀另一个妖邪,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在一路修炼进城的路上,罗铮已经搜刮了不少武器,投入到寒澈剑中,使得寒澈剑“辟邪”方向之下,第二行的特质终于显现。

第二行的特质里有两样,一是增强清明效果,二是祛除轻微中邪效果。

所谓轻微,在特质说明下面也有描述可被“清明”之寒澈剑镇压的,便为轻微。

罗铮在救回曾老儿后,曾老儿几近发狂,罗铮将寒澈剑刺入曾老儿胸口,使曾老儿陷入沉睡,明显已经把曾老儿身上的鬼神之气镇压,便可证明曾老儿中邪效果是为轻微了。

那么只要狄斩妖能带来足够的武器,使寒澈剑升级,曾老儿身上的中邪效果,就能够被祛除。

届时自己无所顾忌地拔出寒澈剑,还能有曾老儿和狄斩妖这两个助力,再行计划,便更有把握一些。

“主公,用不用我去把宋凝雪叫回来?”

龙易请示道。

罗铮道“不用管她了。她这出工不出力的模样,安排她现在这个样子正好。让她吸引人的目光,天天和人比比武,岂不是好?我正因为考虑到这一点,才让你先她一步进城,安排她第二个进城。她干什么,却不管她。现在你把她召回来,除了听她两句难听话,还有什么用?”

龙易拍马屁道“主公真是高瞻远瞩,人尽其用啊!”

罗铮无事龙易的马屁,想起一事来,问龙易道“哦对了,你只说是和江淮龙家主家有仇,到底有什么仇,让你想要灭了他门?”

龙易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罗铮微微一讶,没有想到龙易和江淮龙家之间还有这样的经典剧情,他忍不住感兴趣,建议道“要不要我去买些酒,你我煮酒来喝,你有故事我有酒,咱们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你把你的故事好好讲给我听听?”

龙易苦笑道“主公何以如此?这不是要揭我伤疤吗?”



第二十三章 借

陈莲被狄斩妖带走,送去倚翠楼的路上,一句话也没有说。话唠陈莲憋了一肚子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冬天已去,吹花送春的风却还有些料峭,把陈莲和狄斩妖的嘴巴都冻住了。

回去倚翠楼的陈莲一下子成了众人的焦点,人们纷纷问她怎么会被狄斩妖送回来,狄斩妖怕不怕,狄斩妖有没有对她做什么,狄斩妖能力强大不强大。

陈莲应付众人无可奈何,花了好大功夫才摆脱众人,偷偷潜入韩凝姬的房中。

“韩凝姬你猜猜我见到了谁?我跟你说你绝对想不到。我真是做梦都想不到我竟然会碰到他!”

陈莲一见韩凝姬就兴奋得不行,叨叨叨地说了起来。

韩凝姬道“狄斩妖吗?我都听说了。”

“不是,不止是狄斩妖!”

陈莲卖了个关子,等韩凝姬好奇问她。然而韩凝姬依旧一副无欲无求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模样,根本没有要张口的意思。陈莲心中生起一股挫败的感觉。

“你好没劲啊韩凝姬,配合我一下你能死了吗?”

陈莲无语地说道。

韩凝姬微微一笑,道“你若是想说早晚会说的,我何必费力张口呢?”

“哼!”

陈莲气得哼了一声,想和韩凝姬怄一怄,就不告诉韩凝姬。然而她到底是自己憋不住,怄了一会儿,就忍不住道“我告诉你啊,我这回出去,不只是碰到了狄斩妖,还碰到了镇武司的司卫!你猜这个司卫是谁?”

“刷——”

韩凝姬突然站起身来,抓住了陈莲的肩膀“是谁?”

陈莲吓了一跳,没有想到韩凝姬突然反应这么大。紧跟着她不由笑了起来,轻笑道“韩凝姬我还以为你对什么问题都没反应呢。你怎么突然反应那么大?”

韩凝姬不回答,只问“到底是谁呀,你倒是说呀!”

陈莲眨眨眼道“你不是猜出来了吗?为什么还问我?”

韩凝姬略作沉默,道“我只是想确认一下。罗铮……是他吗?”

“当然是他。”

陈莲说完,顿了好一会儿,似乎有话想说,犹豫不定。好一会儿过去,陈莲终于下定决心,道,“韩凝姬,我想做一件事。”

“什么?”

韩凝姬有一点恍惚,问。

陈莲看向窗外,面露憧憬,道“我想服侍他。”

韩凝姬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觉得陈莲思想的转变有点莫名其妙,却又有点顺理成章。

说莫名其妙,是因为陈莲一向不愿把自己等同于楼里的其他姐妹,千方百计发现自己这个特例,跑来照顾自己,也只是为了避免沦落到要服侍恩客的命运。

而说她顺理成章,则是因为她一直就在憧憬镇武人。从自己认识她起,她就把从未谋面的镇武人一直挂在嘴边。

而现在看来,憧憬了那么久的镇武人,没有让她失望。

韩凝姬想了想也对,罗铮确实应该不会让人失望。不然的话,李郎君不会看中他,自己不会一直牵挂他。

陈莲陷入了自我的状态,呢喃道“你知道吗韩凝姬,我们当时在一个很诡异的地方,空气里充满了让人不舒服的气息,弄得我浑浑噩噩的,快要疯狂了。他为了我一个凡人,竟然拉了我的手,让我好过来。他的手很暖和,虽然很粗糙,但让人清净,安稳。”

“韩凝姬,将来有机会,我们一起服侍他吧。”

韩凝姬正陷入沉思,陈莲突然蹦出这么一句,把韩凝姬吓了一跳。

“啊?!”

韩凝姬吓了一跳。

陈莲眯起眼睛,微笑道“你不是也和他很好吗?如果有机会,我们一起服侍他吧!”

韩凝姬愣了一阵。她没有想到,在陈莲提出这个建议的一瞬间,她竟然有一点心动。

她心里竟然有一点期待,去和陈莲一起服侍罗铮。

但紧跟着,她就赶紧把这个想法驱散了。她摇了摇头,道“我还是算了。”

动心仅仅是一瞬间,但韩凝姬觉得自己踏不出这一步。曾经她和罗铮共患难的友人,虽然现在看来,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自己终究只是个在倚翠楼里挣扎沉浮的凡人妓子,而罗铮却是镇武司的司卫。自己如何能有资格做一个镇武司司卫的友人?

但韩凝姬不想放下自己最后的坚持。哪怕这坚持固执而愚蠢,她也想坚持。

在这些时日记,她呆在这个小院里面,哪里都去不得,罗铮已经成了她唯一的牵挂。如果她对罗铮的牵挂变质,她会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噗通!”

“咣当——”

外面突然传来声响。把各自陷入思绪的韩凝姬和陈莲都吓了一跳。二人站起身来,陈莲道“我出去看看。”说罢“噔噔噔”跑了出去。

但是外面干净一片,陈莲出去什么也看不到。

在外面找了半天,陈莲没有找到任何声音来源,只好满脑袋迷糊地回了屋子。

过没多久,王川突然来了,进门便说“陈莲跟我来。”

陈莲稀里糊涂,跟随王川出去。

王川把陈莲安置在倚翠楼里一个显眼的房间,道“你今天就在这里呆着。”

陈莲不明所以,但在王川面前,她没有任何选择或者拒绝的权利,只好点头,老老实实地坐在了房间里。

没过一会儿,她就听屋外又是一声“噗通”,一声“咣当”。

“吱吖——”

房间的门被推开。陈莲有些神经过敏,吓得站了起来。

然后她就看见一个熟人走了进来——

狄斩妖!

狄斩妖的手里没有拿着那把吓人的大刀,那两只手里,一手提着一把剑,一手拖着一张幡。他神情冷漠,衣襟上还沾染着未干的血,陈莲却忽然不怕了。

之前的经历让陈莲明白,狄斩妖不会对她怎么样。

然后她静静地看着狄斩妖进来又出去,把一把剑一张幡丢在了房间里。

“噗通。”

“咣当——”

声音又传来。

狄斩妖又送进来一把武器。

“噗通。”

“咣当——”

……

陈莲在房间里听了三天这样的声音。

三天后,屋子里的武器快要堆不下了,狄斩妖拿着一条长棍进来,陈莲终于忍不住问“你在干嘛?”

狄斩妖道“有蠢货以为我送你回来,可以挟持你制约我,被我砍了,借武器用用。”



第二十四章 收集

陈莲明白自己成了一个鱼饵。她安安静静地呆在房间里,帮狄斩妖钓了一条鱼,房间里的武器又多了不少。

但到第五天,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看穿了狄斩妖的计策,这里便没人来了。

第六天依旧没有人来。王川来到了房间里,吐出了一口血。陈莲心里紧张,忙问楼主怎么了,王川却只摆摆手,让陈莲倒了杯水给他喝,别的什么也没说。

第七天,整个倚翠楼都没人了。大队的士兵把倚翠楼包围起来,领头的是江淮楼船军统领洪峰和几个神通者。陈莲哪怕再屋子里,也感受到了那强硬压抑的气氛。

“王楼主,交出凶徒,饶你不死。”

楼外响起洪峰的声音。那声音里没有半点情绪波动,更添了几分压抑。

但陈莲发现自己丝毫不知道害怕。她握了握自己被罗铮抓过的那只手,就觉得分外的安心。

哪怕那位司卫还远在陵州城的另一头,哪怕远水解不了近渴,但只要能想到那位司卫,她就莫名安心。

那位司卫的影子,在她精神里筑了一道墙,把她的心保护起来。

“砰——”

狄斩妖退回了屋子里,背对陈莲,面朝楼外,眼中杀意凛然,说“那家伙就是妖邪。”

这时候王川也在屋内,问“怎么讲?”

狄斩妖道“那个楼船军的统领,我在西凉见过他。那时他该不像现在这样。现在他身上有很重的味道——鬼神的臭味。”

王川的眉毛凝了起来,手指“叮叮叮”地敲着桌子。他从六十年前而来,见识过那一场大乱,虽然经历多了,对任何事都已见怪不怪,但听到鬼神妖邪近在眼前,他脸上还是不由泛起了波澜。

“怎么,你要杀了他吗?”

王川问。

狄斩妖摇了摇头,说“他人太多,实力也不弱,我杀不了他。”

王川又问“那我们怎么办?”

这句话提醒了狄斩妖。狄斩妖早已准备好了,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大包袱,把这几日他收集好的武器一股脑地装进包袱,到最后把他自己的大刀也塞了进去。那包袱质地极好,有的武器太过尖利,戳破包袱出来,竟然完全不会把包袱戳坏,使里面装着的武器散落出来。

他给自己身后挂了一面甲,连他的脖子和头都挡住了,才把那包袱扛了起来,使包袱里戳出的尖利武器不会戳伤他的后背。王川和陈莲一看,狄斩妖扛着巨大的包袱,就像是扛了一个巨型刺猬。那刺猬大半还拖在地上,巨大的体型导致它根本难以完全悬空。

“你装备倒是齐全,那面软甲哪里弄的?挺好用啊。”

王川看狄斩妖的模样,不由乐了起来,“你这是准备跑?”

狄斩妖点点头,说“妖蛮腹地铁脊钢背妖,皮扒下来做成软甲就能穿。下次你去西凉找我,我带你入妖蛮,杀钢背。”

王川连连摇头“不去。西凉太冷,我习惯了江淮温暖,去不了那严寒之地。”

“那可惜了。”

狄斩妖突然抡起包袱,往屋子外侧的一面墙甩去。

“咚——哗啦——”

那面墙被一包袱甩出个大窟窿。

陈莲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往后缩了一缩。但她还没缩回去,就突然被狄斩妖伸手一抓,高高举了起来。

“我去搬救兵,你在这里顶一阵。”

狄斩妖说完,就一手举着陈莲,一手拖着巨大的武器包袱,从那巨大的窟窿里一跃而出。

“啊……唔!”

陈莲吓得惊叫,但半声尖叫出去,才想起自己是在逃跑,连忙用手捂住嘴巴。

王川在破坏的房子里无可奈何地看着狄斩妖离去。从后面看,狄斩妖的身形已经完全被巨大的“刺猬”挡住。刺猬头顶冒出一条胳膊,胳膊上的手举着一个瘦小却挺拔的姑娘,看起来滑稽而笨拙,像是一头硕大的妖兽强抢了一个民女。

那所谓滑稽笨拙,只是看起来如此。狄斩妖跑得飞快,即便拖着巨大的武器包袱,举着陈莲,也可以一眨眼的功夫就在王川的视野中消失。

“让我帮你吸引注意?你想得太多了!”

王川自言自语,摇了摇头,身形一晃,也从虚子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到了这时候,那些神通者和楼船军才把这里合围过来。

“这里!这里有动静!”

“有人从这里跑了!”

众人纷纷叫着,淮河上的楼船也开了过来。神通者们这一回竟然秩序分明,没有命令,没有一个进去的。

“你们去追,剩下的人都给我进倚翠楼。”

洪峰终于下达了命令。

众人依令而行,有神通者沿着狄斩妖逃走的方向追去,剩余神通者全都闯进了倚翠楼中。

然而当他们闯进去以后,才发现这座往日里热闹非凡的青楼已然死气沉沉,空无一人。

神通者和楼船军找遍了所有的房间,哪怕是柴房和厕所也没有放过。

“统领,没人了。”

“柴房里连柴禾都搬干净了。”

众人纷纷向洪峰禀告。洪峰的眸子里红光忽闪,忍不住一枪扫碎了一张桌子。

“给我把这里拆了,掘地三尺。”

洪峰怒道,“真没想到,王川这厮,竟然有此异心。他早料到了我们要来,和狄斩妖那西凉蛮子诱杀了我们这么多神通者,却在我们之前把这里搬空了。想这样走个干净?痴心妄想!”

众人真如洪峰的命令,拆起了房子。享誉淮河两岸的倚翠楼在众人齐心协力之下,没有花费多长时间,就被拆成了平地。众人犹不满足,甚至不动用器具去挖掘,只拿着神通狂轰滥炸,把地下轰出个大坑来。

依旧一无所获。

“他们看来是跑干净了。我们去哪找人?”

有人疑问。

洪峰冷笑一声,说“跑干净了又如何?那么多凡人妓子,他王川也能带着跑出城去?楼船军听令,封锁水道。另外去给我知会王玄通王统领一声,请守卫军封城!我倒要看看,王楼主能跑到哪去。”

“是。”

众人又纷纷动了起来。

洪峰就在倚翠楼的废墟上等待。

然而等了许久之后,洪峰却等来了手下一个回复“统领,王统领说得长安兄长嘱咐,老实在家呆着,不许外出。他劝统领也消停一点,不要闹了。”



第二十五章 喂剑

宋凝雪来到了向阳巷巴家旧宅。她本不想来这里,但现在看来,城内风起云涌,她不得不来找她的主公了。

她的神魂还在罗铮手里。在这危机四伏的陵州城里,罗铮一旦出现问题,她也好过不了。

不过正因为如此,她才能凭借着神魂的感应找到这里。

她推开了宅院的门。门内浓郁的、让人不安的气息,使她皱了皱眉。她看到罗铮和龙易在就着水啃干粮,大开的屋门里,一个老者躺在斜放的床上,胸口插着一把银色的剑。

——寒澈剑。

“你不是不打算来吗?”

罗铮看到了宋凝雪,轻声一笑,道。

宋凝雪别过头去,道“你以为我想来吗?你们入城就惹出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弄得这几天找我挑战的人那么多。我若不来,你们岂不是要被杀了?”

罗铮道“那你别添乱。”

宋凝雪一怒,道“你凭什么说我添乱?罗……主公,我可是来帮你们的!就凭你们两个,能做的了什么?”

她刚说完话,就突然听见身后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让让。”把她吓了一跳。她一回头,就看到一个瘦高苍白的男子拖着巨大的包袱,举着一个脸色苍白神情惊恐的女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背后。

“你是谁?!”

宋凝雪问。她在这个人身上感受到了强大的压力。这些日子里那些去找她挑战的,没有一个能给她这样的压力的。她甚至觉得被面前这个人多看上几眼,她可能会死。

宋凝雪不自觉地后退,给这个人让开了门口。但这人却在门口比划了比划,发现身后拖着的巨大包袱无法拖进门去,便往上一跃,跳过墙头,进了门去。

宋凝雪感觉自己成了个摆设。

“咚。”

“哗啦——”

巨大的包袱被丢在地上,散了开来。数不清的武器零落出来,把宋凝雪吓了一跳。

狄斩妖把陈莲放下,问罗铮道“这些可足够了?”

“足够了,多谢狄兄。”

罗铮说着,上前拿起一把武器,走到了屋内。他一手握住寒澈剑的剑柄,另一手上的武器很快化为一道青烟,沿着他的胳膊,肩膀,传递到了寒澈剑上。

狄斩妖微微惊讶“这是什么异术?”

罗铮笑笑不语。这手段他都没法理解,怎么和狄斩妖去说?

他没有回答狄斩妖,狄斩妖也就没有再看。众人看着罗铮出来进去出来进去来回地走,把一把把武器拿进屋里,化作烟雾融入寒澈剑,都是不明所以,不知道这位镇武三十六司卫是在做什么。

宋凝雪突然间感觉自己成了一个无用之人,站在这里,根本毫无意义。她以为罗铮也就只有她和龙易两个助力,这家伙却偏偏不自量力,带着他们两个就敢跑来陵州城,简直是不想活了。自己若不去帮他,他一定得完了。却没有想到。他身旁还有更厉害的人。而且他本身还有特殊诡异的手手段。

有这样的高手和还未发挥威力的诡异手段在,自己岂不是成了多余?

这种感觉,让宋凝雪忽然之间有些不舒服。她握了握拳头,在留下与离开之间犹豫了一两下。就一咬牙,选择了留下。

她呆在原地不动,看罗铮把武器一把一把地拿进去,到了最后,连被武器戳得破破烂烂的包袱也要拿进去。

狄斩妖终于忍不住上前阻止“这个留下。4这个是我的。”

罗铮道“这包袱都破了。”

“那也是我的!”

狄斩妖脸色不善地把包袱夺回去收起来。

罗铮心有不甘地看着狄斩妖收拾起了破烂包袱。那包袱包裹着那么多神通武器而不坏,必然有独到之处,想必也能给寒澈剑的进阶提供一点变化,可惜狄斩妖不愿意交出,那就没办法了。

狄斩妖帮了自己这么大的忙,给自己带来这么多武器自己也不能过河拆桥不是?

“狄兄是怎么把这些武器弄到手的?”

罗铮忙活完了,忍不住好奇问道。

狄斩妖道“以人为饵,便可钓之。这些武器的主人都已被我一刀斩杀,你无需担心他们来讨要武器。”

宋凝雪和龙易默默把自己的武器藏了藏。被夺走武器不算什么,万一被狄斩妖顺道一刀砍死,那可不太美妙。

罗铮没有追问。狄斩妖道“还有一事——我在倚翠楼布下陷阱,现在已被神通者发现。如今神通者已经把倚翠楼包围,楼主王川正深陷重围之中。你这里的事了了,便和我一起去救王楼主出来吧。我正好也发现了,那些神通者里,有妖邪的气息,正好该将之斩杀。”

罗铮“……”

龙易“……”

宋凝雪“……”

龙易和宋凝雪不自觉地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发现了想要逃跑的意味。但他们要退,得主公愿意退。不然他们退了,主公与狄斩妖杀入去,有点事情,他们神魂被拿捏,也无法置身事外。

罗铮神情严肃,没有多废话。狄斩妖如此行事,不仅使王川陷入了危险之中,韩凝姬问和王川一样,被神通者包围了。自己必须赶紧去救。

他返回屋子里面,握住了寒澈剑的剑柄。给寒澈剑喂了这么多武器,寒澈剑已然不止能发展出一项属性。

他先点亮了“辟邪”之下第二行

净化——将寒澈剑插入目标体内,在目标感染轻微时,可祛除目标体内邪祟。

没想到还有条件……

罗铮皱了皱眉。

在目标感染轻微时……

不知道曾老儿的身体,属于不属于这个范畴?

不过目前多想无益,先权且试试吧。

于是在点亮了这一个属性的一瞬间,罗铮立刻发动了“净化”。

霎那间,银白色的光芒从剑柄涌入剑身,最后涌入曾老儿的体内。

罗铮看到曾老儿胸口的冰在消解。与此同时,曾老儿的体内,那股盘亘不去的诡异气息,也一点一点随着冰霜的消解,被拔除出去。

“咦?!”

狄斩妖惊讶地“咦”了一声。

曾老儿睁开了眼睛。



第二十六章 鬼神,妖邪

“感觉怎么样?”

罗铮问道。

曾老儿坐起身来,看看四周,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他看到了龙易、宋凝雪、狄斩妖、陈莲,问“这四人是?”

罗铮便把四人都介绍了,曾老儿微微吃惊“未想我昏迷许久,你已经收拢了这么一大批力量。”他说着跳下床来,往一个方向看去。那方向正是当初被兽灵门人追杀时,他们逃进的地道。

“怎么了?”

罗铮瞧出了曾老儿的异常,问。

“那里面有邪祟。我之前追踪神通者,跟着他们潜入地道,突然邪祟爆发,把地道里所有人都感染了。我也难以幸免于难。”

曾老儿满眼警惕,曾经不可一世的活阎罗曾老儿,在那所谓的邪祟面前,竟然心生恐惧,不自觉后退。

龙易、宋凝雪和陈莲听到曾老儿这么说,都稍微受了些惊吓,往后一退。陈莲凡人之体,从入内开始,就一直被狄斩妖看护着,对邪祟的感觉最小,龙易和宋凝雪却不同,恨不得退出宅院去。

狄斩妖道“莫要担心。邪祟已散,感染者已被我斩除大半。这里只是残留了一点气息,不要紧的。”

曾老儿和其他人点点头,稍微松了口气,不再往那里去看。

“早听说西凉狄斩妖之威名,今日一见,果然非比寻常。我身上邪祟,可是狄兄清除的?曾老儿无以为报,在此先行谢过。”

曾老儿朝狄斩妖一拱手,道。

狄斩妖道“我可没这本事。我只知道世间中邪祟成妖邪者,只能斩杀,不能救治。却没想到今日被打破常识,看到罗司卫以剑上寒冰拔除邪祟。大开眼界!曾阎罗要谢,还是得谢罗司卫。”

曾老儿有点懵。他一回头看向罗铮,癔症了半晌,才道“多谢主公。”

罗铮能看得出来曾老儿心里有很大疑问。毕竟曾经的王疯子也没有这样祛除邪祟的手段。曾老儿已经在罗铮身上见识过一次诡异,毕竟不掌握镇武扳指,就能使用出寒澈剑道和“引梦拘魂术”,可不是什么常识。

但眼前这么多人,做为罗铮的门客,曾老儿也不会对着外人提出这一点。罗铮自然也不会去解释,他现在也没功夫去解释。

“你感觉如何?”

罗铮问曾老儿道。

曾老儿瞬间看出来罗铮问话目的,“呵呵”一乐,道“邪魔尽去,一身轻松。老儿我被困了这么久,身体都快生锈了。主公有什么差遣?老儿我但凭吩咐!”

“那便好。”

罗铮点点头,说,“倚翠楼还在被包围中,正面临危险。事不宜迟,我们速速过去。”

他走到门口,又看见陈莲,稍微一想,道“宋凝雪,你别去了。把陈莲带去你住的地方,好生照顾。”

宋凝雪正要争上一争,但看了看龙易、曾老儿和狄斩妖,还是作罢,冷冰冰地“哼”了一声,拉起陈莲就先出了门去。

陈莲被拽得一个踉跄,回头看罗铮,还是依依不舍,到快从众人眼前消失了,才鼓起勇气,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罗司卫,千万小心安全。”

宋凝雪虽不甘心,还是带着陈莲离开。其余人等共同离开了向阳巷巴家旧宅。狄斩妖把大刀倒提在手中。之前他的斩鬼大刀也一起丢在破烂包袱里,罗铮给寒澈剑喂剑的时候,差点连带着把斩鬼大刀也一并给喂了。幸好的是,罗铮在喂剑时,他一直在一旁看着。罗铮拿起斩鬼大刀时,他便赶紧上前阻止了。

不然的话,以斩鬼大刀之威能,寒澈剑说不准单凭此一刀,就能被喂出一项属性来。

“抠门老儿,你在陵州城里遭遇了什么,怎么会被龙家抓到?”

在前往倚翠楼的路上,罗铮问曾老儿道。

曾老儿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多的我也不与你细说了。不过我并不是被龙家抓到的,而是那西凉来的洪峰。我那时已中邪祟,开始还好,后来浑浑噩噩的,怜渐渐压制不住,精神趋于疯狂。我在城中与龙家和其他神通者纠缠,给他们造成了不少麻烦。后来因这鬼神邪祟爆发,疯狂者越来越多,我也受其感染,便控制不住。”

“如此多妖邪,当有一为主。”

狄斩妖忽然插嘴道。

曾老儿微微一顿,神色古怪,问“此话怎讲?”

狄斩妖道“此乃鬼神妖邪之规矩。妖邪多时,便可把鬼神之名引来。众妖邪中有人得其名者,向其献祭身心,便可恢复清明,为众妖邪之主。鬼神之道当年被我秦人斩除,遁入西方妖蛮之中,便逐渐演变成这个模样。”

罗铮听在耳中,脑中勾勒出的世界模样,又发生了变化。他曾经以为这个世界就只是单纯的人与神通者,大秦与妖蛮,大秦与妖灵,各种对立的世界。在这样的对立之中,人族立于世界之巅,大秦立于人族之巅,有了镇武司、军师之道、一宫二院三宗四门等等各种各样的传说。

直到他离开陵州城,去往长安,接触到了点奇异之事,到了如今,才终于对这个世界,有了另外的了解。

他忽然间对那所谓的鬼神有点好奇。曾经在人族中都广为流传的鬼神,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原来如此……”

曾老儿若有所思,沉思半晌,点头道,“狄斩妖不愧为狄斩妖。如此鬼神秘辛,早已从大秦失传。没想到狄兄既然能知道得如此清楚。”

狄斩妖道“我也是深入妖蛮腹地,才从那妖蛮祭祀的献祭长歌中听到这些往事。不过那献祭长歌混沌杂乱,有数个篇章,万字之长,又非是我人族之语所唱。我也只是知道个大概,详细情况,着实不知。”

“再怎么样,也比我等要强了。”

曾老儿道,“那照你这么说的话,如今陵州城中,投靠鬼神、也众妖邪之主的,就是江淮楼船军统领——洪峰了!”

龙易惊了一跳,说“怎么可能?!”

狄斩妖点点头,说“没有什么不可能,我猜到了。”



第二十六章 选择属性

罗铮回想起了逃出陵州城时的情况。那时他利用寒澈剑道的“寒寂”之术,泅水而逃,却在从淮河水道逃出城时,差点失败。

洪峰眼中的血红光芒仿佛犹在眼前,诡异得让人不寒而栗。而那时拥有妖邪眼光的洪峰,显然是神志清晰的。

那时候的洪峰,想必就已经是妖邪之首了。这么长时间里,其他妖邪没有作乱,想必就是受了洪峰的控制。而曾老儿,就是在被洪峰控制之下,落入洪峰手中的。

“我有个问题。”

罗铮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把曾老儿救回来,为何你能找来,而洪峰不行?”

狄斩妖道“我常年在西凉、妖蛮之地,对妖邪有所观察。我是通过气味来识别妖邪的,而妖邪之首,当是通过精神。所以我常年行走西凉与妖蛮之地,练就一刀之术,怕砍杀妖邪费时间多了,引来更多的妖邪。你将寒澈剑插入妖邪身体之中,怕是已经阻隔了妖邪之间的精神链接。”

原来狄斩妖擅长一刀杀敌,刀法凌厉,无可匹敌,是因为这个道理。

罗铮点点头,看了看寒澈剑。那么多武器投入其中,寒澈剑如果往其他方向开始属性的话,还能开启三个,继续往“辟邪”方向开辟的话,还能开启一个,另外又可以在其他方向上开启一个。

而在狄斩妖说完话后,“辟邪”方向第三行,有一个属性,便落入了罗铮的眼中。

断邪剑出见伤,可斩断妖邪与其他妖邪的链接。

罗铮毫不犹豫选择了这一项,点亮了“辟邪”方向下的第三层。

曾老儿话里所说,足以说明城中形势之严峻。幸好的是,他们还有狄斩妖这个长期与妖邪作战的人作队友。

不过再怎么样,自己也不能过于依赖狄斩妖。手中之剑有辟邪之能,自己何须把自身安危全部寄托在别人身上?

有了“断邪”,自己与妖邪厮杀,就能起到和狄斩妖的一刀之术一样的效果了。

至于剩下的一个属性,罗铮一时犹豫不定。他将“镇武”和“护国”两个方向都亮起,看到这两个方向下第一行的灰色属性图标——

“镇武”之下,是神魂增强,名曰“壮魂”。非常简单直接明了的属性,使持剑者在“引梦拘魂术”的黑暗梦境之下,神魂强度如在现实之中。这样的增强非同小可,要知道神魂脱离,本就是对神通者的削弱,虽然镇武人相对来说受到的影响要小,但必定不能完全忽略。这样一来,在“引梦拘魂术”的梦境之中,罗铮可以更有把握了。

而“护国”之下,则是“风之墙”。得此属性,使用寒澈剑道盾剑道,一剑斩出的风墙更宽更厚,对人的保护能力更强。有此一招,更能使人抵挡同方向上大片的攻击了。

罗铮想了想,选择了“风之墙”。

“壮魂”虽然对他本身有所增强,但到底增强的,也只是自身单打独斗的能力。

而自己即将前往倚翠楼,那里可是有洪峰率领的整个江淮楼船军和好多神通者在,单打独斗的能力,对罗铮起到的效果暂时有限。反而是“风之墙”,可以使罗铮获得更好的保护能力。

“洪峰那里有多少人?”

罗铮问。

“不知道,反正很多。”

狄斩妖说。

他一定不适合干斥候。

四人一路说一路赶到倚翠楼,但快到近前,却突然停下。

那倚翠楼已然夷为平地。周遭的人也逃个干净。罗铮只能看到一片被强拆后的景象,哪里去找倚翠楼?

“好快的动作!”

狄斩妖感叹了一声,皱眉道,“倚翠楼已被平了,不知道王楼主如何?”

“他没事。”

罗铮说道,“他如果有事,倚翠楼的废墟上,这些人就不会到处寻找了。他一定已经跑了,以王楼主的本事,做到这一点并不难。”希望王川已经把韩凝姬救走了,不然的话,那可不是个好消息。

曾老儿听到罗铮的话,也不由笑了起来“主公说得没错。王川那厮狡猾得很。所谓狡兔三窟,当年诸葛司卫死了,他都没事,在这淮河岸边弄起这么大的青楼来潜伏,更不用说如今了。”

龙易心向往之,赞叹道“此间楼主,竟然有如此来历?厉害!厉害!”

罗铮心想不知道王川有一天听到了龙易这隔空的彩虹屁,会不会心里很爽。

狄斩妖道“那我们现在该去哪里找王楼主?”

“我们不去找他。”

罗铮定下了主意,说,“王楼主对陵州城比我们了解,心思也比我们稳。他若隐藏,定会隐藏的很好,我们找半天找不到,也是白费功夫,不如做些应做之事。”

龙易又拍起了马屁“正该如此,主公英明!”

曾老儿看不过眼,斜了龙易一眼,问“主公你是从何处找来的这下属?恁的能阿谀奉承。”

“这不是很好吗?”

罗铮笑了笑,说,“要不要让他奉承你几句?”

龙易十分听话,罗铮一说完,就道“曾老先生老当益壮,在下早听活阎罗之名,今日得见,如此气势威严,名副其实,惊人赞叹!”

曾老儿吹了吹胡子,瞪了龙易一眼,不说话了。

还是狄斩妖雷厉风行,心中有疑虑,便直接问“何为应做之事?”

罗铮道“自然是削减洪峰之力量。”

狄斩妖皱了皱眉,道“你看眼前这么多人,以我们四个人之力,与之相对,只怕不够看,还要白白搭上性命。如何去削减洪峰力量?”

曾老儿问“你不是有一刀之术么?我也听说了,西凉狄斩妖,一出刀就能砍死一个人。你多出几刀,还怕眼前这些人?”

狄斩妖道“我的一刀之术,出手便是全力,一刀不成,顶多再补两刀。三刀之后,就已竭力。出不了多少刀。”

他面对罗铮等人,倒是坦然得紧,把自己弱点直接暴露出来,也不怕有心人听去。

罗铮点了点头,说道“我们不和他们硬碰硬。洪峰带人在这里,正是老巢空虚的时候。我们和洪峰打游击,先去端了洪峰老巢。”



第二十八章 身先士卒

罗铮所谓的端掉洪峰老巢,是指洪峰宅邸。

洪峰的宅邸在陵州城也算出名。做为江淮楼船军统领的宅邸,那里圈养着门客十人,异兽八头,还设有八荒宗演武大殿,专门供八荒宗在陵州城的门人在那里修炼神通,演习武艺。

如今洪峰带兵出来,神通者门客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倾巢而出,异兽显然是没有。

毕竟不是兽灵门人,不知驯兽之术,洪峰无法一人兼顾十兽,只能凭借蛮力威慑,控制一两头异兽。

罗铮在洪峰左右,只看到一头獠牙长如弯刀的斑斓猛虎徘徊船头,以及一条浑身紫光忽闪的黑皮巨蟒游弋船下。

而江淮楼船军老巢,毕竟是朝廷衙门。罗铮觉得自己身为镇武司司卫,要去端了江淮楼船军,悄咪咪的,不是太好,有失镇武司体面,还是哪天有把握了,表明身份,光明正大的前去,与之面对面相对,扣上帽子,强压一波为好。

“谁知道洪峰家宅在哪?带路过去。”

罗铮下达了命令。

“跟我来。”

曾老儿说着,便转身而去。

罗铮、狄斩妖、龙易随后跟上,听曾老儿道“陵州城中形势,我早摸清了。而且中邪的时候,又被洪峰引诱,迷迷糊糊去了洪峰府上,虽然那时精神恍惚,记忆不清,但还是有些印象。”

“那你对他家中布局印象如何?”

罗铮问道。

曾老儿微微凝眉,回忆片刻,说道“记不甚清了。只记得他家宅院不大,但演武大殿里别有乾坤,好像和镇武司前厅大殿一样,用了开辟乾坤的手段。只是开辟乾坤的大殿,建设困难,耗材极多,开辟不易,往往需要集中一门一派之力,才能建起一处。正因为如此,各门各派才会选择占山占岛,布置门址,而不是开辟乾坤大殿。不知洪峰有何能耐,能被八荒宗选中,在这陵州城中开辟一处乾坤?”

狄斩妖道“这个我知道些。洪峰在西凉就闯出些名头。西凉传闻他能到陵州城来担任统领一职,是被八荒宗长老许平安的女儿许镇武看中了,从西凉调走的。那许平安在八荒宗里是多年的老人,说话份量极重,又老来得女,极其宠爱许镇武,把八荒宗财权都设法弄给了许镇武掌握。是不是因为这样,才给了洪峰便利?”

八荒唯你鼠辈许平安……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秘辛!

没有想到,当年靠着鼠辈本领躲过一劫的许平安,竟然敢给自己的女儿起这么大的名字!

没想到到了陵州城,还能再遇上和许平安有关之人。该说世界真小,还是别的什么?

罗铮稍微惊讶了一下,问“那许平安的女儿会不会也在陵州城中?”

狄斩妖道“说不准。”

曾老儿“嘿嘿”一笑,道“说不准看看去就是了。八荒唯你鼠辈,竟然敢给自己的闺女起个这样的名字。他当年给我跪下连磕一百个响头,可没有这样大气的胆魄。走走走,咱们镇武司,岂能不去会一会名称镇武之人?”

众人一路飞奔,很快就到了洪峰宅院。

洪峰的宅邸不大不小,但内中仆人杂役众多。罗铮等众人先踩好了点,确定了其中有神通者两人,异兽八头。只是不知道,许平安之女许镇武是否坐镇其内,八荒宗演武大殿里又是否有八荒宗弟子在演武训练。

那两个神通者,一个是兽灵门人,负责看着洪峰家里圈养的八头异兽,一个看不出派别,负责看家护院。

“里面有妖邪气息。我闻到了。”

狄斩妖竖眉道,“入内之后,妖邪给我,其他的交给你们。”

“主公,我们怎么做?”

踩完了点,龙易问。

“表明身份,杀进去。”

罗铮道,“虽说是游击突袭,但还是要让人知道是谁动的手。记得速战速决。拖得久了,必引人来救。”

“嘿嘿,正该如此。”

曾老儿听罗铮说罢,“嘿嘿”一笑,一跃到了洪府大院门前,“镇武三十六麾下,活阎罗曾老儿在此。谁敢出来一战?”

那门口守门的神通者立马出来,一见是曾老儿,冷笑道“原来是你这阶下囚。才刚被救走,又来送死?”

“对对对,老儿我这个活阎罗来送你见九泉之下的死阎罗。”

曾老儿大步向前,两只眼睛已放出寒光。

一目重山岳!

山岳镇人心!

那人已无法动弹!

“抠门老儿慢些个,让我来!”

罗铮从后而出,寒澈剑拔剑向前抢人头。

枪剑道!

银白的剑光倏忽间从曾老儿身后刺出,刺向洪府门口出来的神通者。

那神通者目光呆滞,还没有从曾老儿的“瞪谁谁罚站”神通中解脱出来,身体却已做出反应,往旁边偏了一偏。

枪剑道一剑下去,竟然只是刺中了神通者心脏靠左的位置。

天下神通者,果然各有各的独到之处!

“卑鄙小人,怎敢偷袭?!”

那神通者这才从曾老儿手中解脱出来,惊怒不已,猛然后退,想要退撤入门中关门。罗铮哪能如他所愿?倏忽向前,又是一记枪剑道。

好神通不在杂,而在精。

寒澈剑道数般剑道里,罗铮最为精通的,就是枪剑道。如今只求杀敌,战斗从速,又有哪个剑道比枪剑道更好用?

“嗤——”

银白的剑光从刚刚合上一半的门缝刺进去,那神通者受伤惊慌,已然顾全不及,这一枪,直破神通者胸口,刺入神通者体内时,又将心脏冻上,血管冻裂。

“啪——”

神通者胸口碎裂。冰封的心脏,竟然被一记枪剑道捅了出来。

神通者不可思议地低下头去,只看到自己空洞的心口。而他的背后,随着枪剑道银光的消失,那冰封的心脏,“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噗通——”

神通者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主公的寒澈剑道枪剑道,看起来精进了不少啊。”

曾老儿赞叹道。

狄斩妖神色古怪,问龙易“你们主公一直都这样爱抢着出手吗?”

龙易道“主公这叫身先士卒。”



第二十九章 斩鬼一刀

杀掉看门的神通者,罗铮没有把寒澈剑归鞘。洪府之内还有强人猛兽,剑拿在手里,能更快一些。

就在这时,龙易忽然说道“你怎么来了?”

罗铮一回头,看到宋凝雪独自赶来。

宋凝雪道“我把那个叫陈莲的带去了我住处,遇到了倚翠楼的王楼主。王楼主说认识主公,陈莲又称王楼主可以放心,让我来帮主公的忙,我便来了。”

原来如此。

王川那厮倒是无所不在。

罗铮问“王楼主现在在何处?”

宋凝雪柳眉倒竖,说“王楼主带着一群瓦子里的妓子未经我同意就住进了我住处,弄得那里乌烟瘴气的,我可不想进去。我现在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不然的话,我才不来帮你!”

罗铮笑道“那我倒是得多谢王楼主了。”这洞玄宗的姑娘,还真是心思莫测啊。

宋凝雪翻了个白眼,说“哼!”

罗铮便不再迟疑,和曾老儿一起推开了洪府大门。二人开门的时候时刻保持警惕,那门一开,二人便见风火卷焰,携着一只白毛野兽之爪迎面爪来。

一头浑身卷风冒火的白毛猩猩!

那猩猩呲牙咧嘴,卷起的风火一夫当关,比那神通者拦门,还要牢靠。

罗铮和曾老儿连忙后退。

白毛猩猩身后,又传来数声兽吼。罗铮和曾老儿的目光穿过白毛猩猩,看到洪府门后还有各种各样的异兽,四蹄独眼的,单脚四眼的,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狂暴的元素肆虐,往门外涌来,凛冽的气息让人心中胆寒。

“我说洪峰那厮怎么敢只留两个神通者在此,原来还有这一手!兽灵门如此低下呢,这么厉害的门人,竟然给八荒宗的洪峰看门。”

曾老儿讥讽说道。

“死到临头,废话恁多!”

众兽后的兽灵门人是个长须中年男子,听到曾老儿的话,反唇相讥,指挥道,“给我杀来他们!”

“镇武人在此,畜牲安敢上前?”

曾老儿踏前一步,乾坤已入目,“主公何不已引梦拘魂术拘杀此獠?”

曾老儿的话已说得如此明白,罗铮岂能不会意?“引梦拘魂术”霎时间发出,将众异兽身后的兽灵门人拉入黑暗梦境。

“镇武司?!”

兽灵门人略微惊恐。该门中人和别派不同,更加依托于外力。别派中人失去了武器法宝,或许还犹有余力,与镇武人相搏,但兽灵门人却不行。入了黑暗梦境,他们不仅是失去了武器,更是失去了异兽之力。

所以从前镇武司麾下,出自兽灵门的走狗最多。

不过现在看来,兽灵门对当年之事,早已集体失忆。

如今形势,速战速决最好。罗铮毫不犹豫,使出枪剑道。寒澈剑发出冰寒的银色剑光,将兽灵门人戳了个通透。那兽灵门人的脸上,神情定格在惊恐的一瞬间。

罗铮退出黑暗梦境,看到众兽之后,兽灵门人倒地身死七窍流血。而兽灵门人驭下众异兽,一下子无人约束,狂暴起来。

失去了兽灵门人的掌控,一众异兽一时间无人可控,暴怒疯狂,嗜血至极。尤其那只白毛猩猩,已然双目通红,手脚并用,往罗铮抓来。

“冲进去!”

这一瞬间罗铮更加明白了曾老儿的用意,盾剑道的风墙在身前展开,拦住了异兽一波攻势,就携众人强行往洪府里杀去。

龙易以剑相御,宋凝雪如阿姜一般,出手披帛如罗网,将众兽一遮。反倒是曾老儿和狄斩妖出工不出力,缩在众人中间,跟着一路往前。

大门之内有八头异兽,在兽灵门人死去的一瞬间,八头异兽便各自为战,无人可以命令。有的异兽继续向罗铮等人扑来,有的异兽相互撕咬。,还有一头异兽甚至越墙而走。

罗铮等人跨入门中,终于惹恼了那白毛猩猩。

“吼!!!!”

白毛猩猩猛地发出一声咆哮,体型霎时间膨胀了一倍,挥舞着巨爪朝罗铮等人拍来。

那巨爪之下,龙易长剑竟然一下子被拍断,宋凝雪的披帛也被白毛猩猩一把抓在了手中,往后一扯。宋凝雪被扯得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眼见白毛猩猩发狂,竟然力大至斯,罗铮忙挥剑而出,想以寒澈剑道枪剑道一试白毛猩猩强度。

然而就在他要出手时,突然听到身后狄斩妖沉喝道“让开!”

罗铮下意识地一让,就见狄斩妖越众而出,厚重的大刀高举过了头顶,朝白毛猩猩身上砸去。

那白毛猩猩庞大至斯,狄斩妖将斩鬼大刀一举一砍,也只能砍在白毛猩猩的膝盖上。

但只是砍在白毛猩猩膝盖上的一刀,就足以让罗铮感觉到无尽的力量与气势。

这一刀出,狄斩妖仿佛比白毛猩猩还要高大、还要壮硕,他仿佛比一头异兽还要狂暴。

在这一刀的狂暴下,任何的人、任何的事物,都会被轻易地撕碎。

“噗——”

斩鬼大刀斩破了异兽的皮,斩开了异兽的肉,斩断了异兽的筋,斩裂了异兽的骨。

“嗷嗷嗷嗷——”

白毛猩猩嘶声惨叫,巨大的身体一斜,倒在了洪府大宅的院墙上,砸倒了一面墙。

狄斩妖又把斩鬼大刀向上一撩,无形无相的刀势也跟着向上一撩,狂躁的白毛猩猩顿时被一分为二,没了生气。

“这就是狄斩妖的刀吗?果然不愧是西凉赫赫有名的刀术!简直是……”

龙易一如既往地吹捧,但说到狄斩妖这一刀,却忽然有些词穷。只觉无论什么样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狄斩妖这一刀的凶猛强悍。

罗铮见龙易话到一半,憋得难受,接道“恐怖如斯。”

龙易咂了咂嘴,没有说话,隔了半晌,才说“主公赞人之言,真是别具一格啊。”

说话间众人已冲入院中,没有了一心针对罗铮等人的白毛猩猩,剩下互相针对牵绊的异兽已经无法对罗铮等人形成强有力的阻拦。众人看见院中前方、东西两面,都有屋子包围,正前方那大堂,上面挂着牌子,写道“演武堂。”

堂前还挂着一张帘子,帘子上书有文字,写道“唯八荒宗弟子可入。”

后面还有小字补充了一句“兽灵门弟子获批可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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