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山河 - xp1024.com
《镇山河》


第一章 乱世遇贤

梁历21年夏

梁国国都宣城

直通皇城大门青玄门的青雀大街上繁华依旧,茶馆酒肆、舞栈歌坊仍然是热闹非凡,靡靡之音伴随着男人的大笑和女人的嘤啼不断地往人耳朵里钻,似乎半月前的败仗并未影响人们的心情。在这一派歌舞升平之中,任谁都不会注意到街边的一个小乞丐。小乞丐身高约莫不足四尺,伛偻着背,低垂着头,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地蜷缩在一角,许久未曾一动,行人从他身边匆匆而过,却无人为他驻足。半月前,邻国下唐不宣而战,侵犯鄞州,梁国虽出兵迎战却是大败而归,下唐国的军队强占鄞州并且烧杀抢掠,一时间鄞州难民纷纷逃往不同的州县避难,其中有一些就来到了帝都,想必这小乞丐也是难民之一吧。

“大敌当前,国人却是这般作态,着实让人心寒啊。”一个车夫模样的中年男子由衷的发出一声喟叹,眼里尽是失望之意。

“兀自哀叹,百无一用走吧”,车夫背后的青布车棚中,一个年迈的声音幽幽地响起。

“是,夫子”,车夫答应一声,随手扬起皮鞭,正待落下时,不远处一阵嘈杂传来。

“哈哈哈哈,今儿个爷高兴,能听宫姑娘一曲,不枉费我投掷千金啊!来人啊,把酒菜都拿出来,赏给这些乞丐!”只见一个衣着华贵、满面油光、大腹便便的男子站在凤倚阁门前大声的命令着,不一会,一众小厮纷纷端着各式酒菜出来,这一来可吸引了不少的难民前来食。

“扔!”大腹男子一声令下,小厮们将手中伙食抛向空中,众多的难民一哄而上,狼吞虎咽者有之;争抢打斗者有之,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恰恰在这时,蜷缩在街角的小乞丐动了,他慢慢地扶着墙站立起来,缓了缓劲儿之后,颤颤巍巍的迈出腿,可走的却是与凤倚阁相反的方向,似乎对那免费的酒食无动于衷。

就在小乞丐慢慢走过那辆青布外披的四轮马车时,一个声音传了出来“你难道不饿么?”小乞丐艰难的抬头看向车夫,他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对自己说的,亦或是饿得太久已然出现幻听了?直到车夫传来热切的微笑和满怀期待的眼神时,小乞丐才勉强的说了一句“宁饿死,不吃嗟来食”,说罢转头欲走。

“好个‘不吃嗟来食’!小兄弟,多大了?”

“总角”

“为何流落街头?”

“我没有爹娘,本就是孤儿”言语虽然依旧是有气无力,可说出这句话时,分明看见了眼角的泪。

“既如此,可愿跟随老夫学习技艺,不丢气节,也不至于忍饥挨饿”。

小乞丐这时方抬起头,肮脏的面部依然难掩眼里的那份不信,他不信在这乱世还能有人在乎他一个乞丐的死活。

小乞丐许久未回应,车内人又催促了一声“如何,不愿意?”

“我本就无家可归”小乞丐仰起头,一改病怏怏的模样,大声地说了一句“愿意”!

“好,有志气!上车”

短暂犹豫之后,小乞丐还是爬上了那架青布马车。

“走”

只听噼啪一声鞭响,马车缓缓调头,渐渐远离了闹哄哄的街市。

马车粼粼的驶过由青条石铺就的青雀大街,直奔宣城的出城正门——紫阳门而去。作为都城,宣城的城防向来严格,可奇怪的是当马车驶过紫阳门的时候,守城卫兵却无人上来盘查,反而恭敬的让开一条路。这一幕,过往的行人不曾注意,车上的小乞丐也全然不知,他的一腔心思都放在了车内正中端坐着的这个白胡子白头发的老者身上。自从他上车以来,老者就未曾发过一言一语,兀自闭目养神,神情自若。面对这样一个奇怪的老头,小乞丐有迷惑;对于未知的前方,小乞丐有期待,唯独没有的就是害怕,他知道对他这样的一个乞丐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自己目前能做的就是被动得去触摸那未知的未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开始颠簸了,“也许是离开了官道,走上土路了”,小乞丐心里想着,他很想伸手去掀开车帘看看外面究竟是怎样的景色了,可是,在这逼仄的空间内又不敢去做,只能忍着,只能盼着车子快点停下来。也许是他的期盼起了作用,很快马车就停了下来。

“到了,下车吧”,老者轻轻一句。

还没等小乞丐回答,马车正面的帘幕就被掀开了,车夫已然站在马车旁恭敬得伸手去扶了。老者搭着车夫的手臂,一个小跳就稳稳地站住了,“没想到这老者这个年纪,身手却是不错”,小乞丐也没多想,跟着也跳下了车,一抬头,所见景色已然和宣城截然不同了:他们身处在山中,四周均是郁郁葱葱的翠竹环绕,偶尔能听见几声鸟鸣;脚下是一条窄窄的青石路,宽度刚好能容下那一辆马车;面前豁然开朗,七级台阶之上耸立着一对绛红色大门,大门上安有一对金色门环,门环已经隐隐有些铜绿了,想必是有些年头了,一面石质匾额上书“青山书院”四个苍劲有力的隶书,除此之外再无修饰,唯余两边目力所及无尽头的青砖墙。在落日余晖的映衬下,这座庄园显得格外宁静。

也就在这时,小乞丐才认真的开始打量这两人:白发老者真是须发皆白,额头已是颇多皱纹,然而老者的眼神却是格外有神,一点也不似老人,搭配一袭白色长衫,显得精神矍铄,别有一番仙人的味道;再看那车夫,约莫四十的年纪,一张标正的脸,非常普通的五官,唯有下巴那一撮小胡子有些味道,一身粗布短打的造型,卷起的衣袖露出一截粗壮有力的手臂,一派庄稼汉的模样。

“认识这四个字么?”白发老者突然发问。

想必是问自己,小乞丐抬头看向老者摇摇头。

“无妨,日后会识得衡三,去敲门吧”。

“是,夫子。”车夫立即几步跨上阶梯,抬手用力的敲敲了门环,不多久,门吱呀的一声开了,两个束发年纪的少年快步跑出来,两人均用黑色发带束着头发,身着白色内亵,外面套着黑色长衫,腰间扣着黑色布带,布带正中搭扣着一枚圆形青色玉板,中间书写“青山”二字。

“夫子回来了”,两位少年双手抱拳深深一躬,甚为尊敬。

“起风了,外面冷,快进书院吧”,面对这两位少年,老者露出了难得关爱之意。一行人迈步向书院内走去,小乞丐也是不明所以地跟着。

跨过大门,小乞丐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他的正前方是一个硕大月牙形的湖泊,湖泊中遍植荷花,有的已然迎夏盛放、有的饱含花苞傲然而立;从月牙湖的这一头到那一头由一座木桥连着,而这木桥竟是循着的湖泊的弧度,拐了九拐。远处的建筑隐隐约约大多被植株遮挡,望不到边也看不透彻,谁曾想,这青山书院竟是这般大。看着小乞丐微微张开的嘴,难掩的惊讶表情,衡三笑笑说道:“面前这月牙湖名为揽月,其上的桥叫做九曲、亭子名为落雨,这只是我们青山书院的一小部分呢,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见识全貌的。”

“衡三,带他先去沐浴更衣,然后让所有人来尚德堂”

“是,夫子,你跟我来吧”,衡三拍拍了小乞丐的肩膀,然后率先迈步走向了庄园的东南方向,渐渐远离了九曲桥,而老者和两位少年则上了九曲桥也是渐渐走远,小乞丐一个机灵紧紧跟上衡三。他们两人顺着花径一路前行,入眼的都是些茂盛的植株。“咦?”小乞丐突然发现在前方一株参天大树的背后立着一个高台,这高台全部由木头制成,高出青砖墙有丈许,恰好和那株大树一般高,台底悬空,全由四根碗口粗细的木头支撑,直到接近树冠处才有一个小小的棚,四面全被遮住,看不真切。

“衡三叔,那个高台是做什么的?”

“你小子学得倒是挺快的,园子里的人都这么叫我,你以后也就继续这么叫我吧。至于那个台子么,是用来防御的。”

本以为衡三还会继续解释,没想到他就此打住了,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了,小乞丐也只好收起好奇心急忙跟着。继续走了大概一刻钟后,在绿色掩映下的窄窄花径突然豁然开朗了,面前是一块四方形平地,两座石质的矮灯柱分列左右,在平地中央一座两层的小楼,小楼四四方方,整体青色覆盖,灰色的砖瓦整齐紧密的排列,四个飞檐毫无装饰,似乎也根本没人在里面,要不是周围毫无遮挡,任谁也不会注意。

“这是素心楼,外表虽然朴实无华,可是里面确实别有洞天哦”,衡三似乎是看出了小乞丐的疑惑,“跟我进去吧”。

踏过三层台阶,轻轻推开木质的纱门,立刻有一股暖流扑面而来,小乞丐立时觉得有些热了,再往里走几步,发现楼内有一圆一方两个坑,两者之间有一扇门帘隔开,里面正在噗噗的往外冒着热气,离小乞丐近的是这个方形的坑。

“这是天然温泉池,泉水一年四季不会间断,水温会根据季节应时而变,如今已是初夏,泉水温度却是正正好,能很好的解乏,这温泉池还不是随意都能想来泡就能泡的呢。你换洗的衣服都放在池子旁边的石凳上了,试一试吧,来了我们书院就不能再这么邋里邋遢的了”,衡三笑着对小乞丐说。

小乞丐已经记不得上次洗澡时什么时候了,蹲下来用手去试试水温的时候也是惊了,水面倒映的人实在是太脏了,都快看不出五官了。毫不犹豫,小乞丐快速的脱光了衣服跳进了池子,溅了一池水花。

“哈哈,这么猴急,你洗好了就叫我,我就在外面等着”,说罢衡三就离开了,顺手放下了池边的帘子,立时只剩小乞丐一个人了。他慢慢地将身体靠在池边,渐渐的放松下来,水温真的刚刚好,一点都不觉得热。“不知道明天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只好把握好现在”,他默默地在心里告诉自己。

夕阳的余晖已经撒满了天际,整个青山书院都被这一抹残红笼罩了,像是在预示着这个国家的命运。

“我洗好了”

衡三一回头看见的是一个身着白色内衣、外罩青色长衫、高高地束着发髻,唇红齿白、五官端正的少年。衡三也是一愣,继而笑笑,“没想到小乞丐竟然是这么一个标志的少年”。

小乞丐像是有些害羞,微微的低了低头。

“好了,我们走吧,夫子他们还在等着呢”。衡三说罢,用手指了指东北的方向,小乞丐顺着他的手势,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想看清楚,可惜距离太远,什么也看不清楚,他完全不知道那个“尚德堂”究竟会是怎样一个地方,自己究竟是哪里被那老者看上,未来又将如何

第二章 青山书院

两人绕过弯弯曲曲的小径,终于来到了那个貌似很神圣的地方——尚德堂。和之前的素心楼一比,真是天壤之别,台阶有九层,整个建筑有四层,每一层均有四根单人都难以环抱的支柱支撑,八角飞檐都悬挂着铜质铃铛,雕梁画栋,金黄色片瓦搭配着大红色的外墙,显得端庄大气,最高的顶上镶嵌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映衬着夕阳,当人抬头看它时甚至有一些迷离的感觉。堂正中央的中梁上三个“尚德堂”大字,每一个都有半人大小。

“这是我们书院最重要最庄严的地方,尚德堂长、高均达七丈,是习文知礼的书塾,任何重大事件也都由夫子在这里宣布。”衡三此时面对着尚德堂,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一改之前的和蔼,神情变得甚是尊敬。

“夫子?是那个白发老者吧,他是这里最大的么?”

“是的,书院可以说是夫子倾毕生之力建立起来的,所有在这里学习的学子都很尊崇夫子,可以说有了夫子,才有了青山书院”,衡三收回崇敬的目光,看着小乞丐,“随我进去吧,大家都在等着你,届时很多事你都会明白的”。

小乞丐也许也是被这种莫名的气氛所渲染,很是郑重的点了点头。

每上一级台阶,心跳也似乎加快了一点,直到迈进了正殿,小乞丐再一次愣住了。正殿很是宽阔,就算是来一场蹴鞠赛都是绰绰有余,地面由白色的条石铺就,在左右两边各放置着数十张长桌,每张长桌下面都垫着一张草席,恰恰留下中间一段足够三人并肩行走的路一直延伸至殿的尽头。殿的尽头高出地面一层台阶的高度,上面放置着一张有普通长桌三倍大小的长桌,那个白发老者就端坐在台子之上,他身后一尺的位置有六人分列在两边,面对着大殿,他们的背后整面墙都被绘成了一幅地图,泛着清幽幽的光泽。台阶之下的两边也各站着六人,但是这六人分明年纪和小乞丐相仿,他们也不似那六个成人那般严肃,有一个甚至对着小乞丐做鬼脸。

见到衡三和小乞丐走了进来,老者缓缓地站起,笑容可掬的说道:“小兄弟,与你一路行来,一直没有交谈,是老夫不对,现在就容老夫来向你说说”,老者的有些歉疚的口气让小乞丐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不过老者似乎没有看出小乞丐的窘样,继续说道“老夫姓白,单名一个石字,算是这青山书院的创立者也是暂时的管理者。老夫创立书院之初就是希望凭一己之力让更多的国人识字善学成才,为国育才就是老夫一生的夙愿”,说完,老者走下了台阶,露出了背后墙壁下端的一段话,之前被老者的身体挡住没有看到。

尚德于心,大志于胸,

卫民以刃,护国以身。

“养德、立志、习武、卫国,就是青山书院的宗旨。小兄弟,老夫就是因了你那一句——宁饿死,不食嗟来食,非常欣赏你的品性,于是决定让你入青山书院学习,也是希望你能成为国之栋梁,不知你是否愿意?”白石夫子略一停顿后问出了这个问题。

一时间,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了小乞丐。本以为小乞丐会思考一番然后作答,没想到小乞丐极其爽快的答应了,“我愿意!”回答得肯定且响亮,这倒是让衡三惊讶了,“回复得挺爽快的啊”。

“好好好,既然答应了,那不妨就告诉大家一下你的名字吧”。

“我大家都叫我阿牛”

“什么?阿牛?好土的名字啊,哈哈”站在两边的一个男孩子情不自禁的叫了出来。与此同时,白夫子也是一皱眉,不过只是一刹那。

小乞丐低下了头,没有搭理,似乎也在为自己的名字而羞愧。

“无妨,小兄弟,可愿意让老夫来给你改个名?”

小乞丐坚定的点了点头。

“我们既然在宣城相识,那就取姓宣;日月在心为韶,静心养性为宁,不妨就叫宣韶宁,可好?”

“宣韶宁宣韶宁宣韶宁”,小乞丐反复念叨着,“好名字,我以后就叫宣韶宁!”

“老夫此次前往京城本有意面见圣上,无奈未能如愿,却阴差阳错的收了第百位徒弟,也许是天意”。

“啊?第一百位?”宣韶宁有些吃惊。

“没错,今天本是第七届学子正式入学日,夫子从京城赶回来就是为了这事,可巧遇见了你,就把你收为本届第十三名学子了,也是青山书院建立以来的第百位”,衡三在一旁解释到。

“原来如此”。

“青山书院的所有学子都需要学习六艺,分别为书、武、舆、医、乐、兽,他们六位就是你们的教习师傅,也是第六届学子中的佼佼者”,说着,白夫子就指了指他背后的六人。宣韶宁和其他的十二名学子一齐将目光投向了那六人。

当先走出的一名男子,身高六尺有余,一头乌发散开却不觉得凌乱,右边额头覆盖着一缕留海,两道剑眉之下是一对清澈有神的丹凤眼,坚毅之余又带了点柔美;高挺的鼻梁;殷虹色薄唇;棱角分明的脸庞,冠玉般的脸上毫无表情;一袭灰色长衫,只在衣领和袖口处纹有紫色鱼鳞纹;就那么直直的站着,好一个伟岸美男子。

“我是你们的武技师傅——沈铭”,声音低沉浑厚,冷漠中不带有任何温度,让人捉摸不透,又拒人于千里。

“哎哎,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严肃,一点表情都没有,吓坏小弟弟小妹妹们啦”,伴着着略微轻佻口吻,另一个比沈铭矮了有半头的男子向左倾斜身子、右手叉腰地站在了沈铭身旁。一头短发高高地用粉色发带束着,眉眼细长,一样的高鼻梁、薄嘴唇,可长在他的脸上却完全没有沈铭的俊朗,反而有一股子痞子气,上身的短打内青色外嫩黄,腰间系着蓝色腰带,一条褐色布裤搭配着皮质短靴,说不出的错乱感。

“哎哎,我知道我往沈铭身边一站,肯定显得自己很一般,其实我也算是风流倜傥啦”,说着用左手轻轻一抹额头的发髻,嘿嘿笑道,“我是叶凯,教你们驯兽术哦,可是很有趣的哦,比起沈铭的冷漠,我可是热情多啦”。说完笑眯眯地望着十三位少年希望得到肯定的答复,可惜让他失望的是,没有人回应。

“哎哎,我说你们”叶凯正待发话。

“你只要少说两句,师弟师妹们还是会喜欢你的,在下名叫褚况,各位可以叫我师傅,不过我更喜欢被叫做师兄”。褚况看着应当比沈铭和叶凯年长一些,所以说话也是更稳重些。褚况一张标准的梁国人的国字脸,发髻也是束着,用的却是更显沉稳的黑色发带,中间系有一枚青色玉佩;浓眉大眼,眼里有着说不清的深邃,两撇八字胡和下巴的山羊胡更让他看起来上了年纪;穿的长衫用墨绿色打底,淡金色镶边,衣服上的图案是用黑色的线绣成的一棵松。

“我会教大家读书习字,让你们明白如今的国势”。

“现在总该轮到我了吧”,银铃般悦耳的声音一下子就吸引住了所有人的关注。这时夕阳已然落山,只剩下那一抹晚霞依然留恋不肯离去,光线透过尚德堂窗户射入大殿内形成了一道阴影。只见,阴影中一个人影娉娉婷婷地走进,那是怎样一个美人啊,如瀑布般的长发低垂直至腰间,发髻间插着一支玉搔头,一条火红色发带在黑发中若隐若现;瓜子面、柳叶眉、长睫毛、玉明眸、樱桃口,雪白细长的脖颈下隆起的双峰,一袭枚红色纱裙包裹着诱人的身躯,活脱脱一个美胚子。

面对着一众已经是目瞪口呆的少年,她似乎已经习以为常,轻启朱唇“我是楚寒芊,以后的时间,我会教你们乐舞”。仅仅是一面,仅仅是一句话,足以让宣韶宁痴了。

“那我就跟着芊姐姐吧,我名字是尹离,我教大家医术”,还没等宣韶宁回过神,尹离就跟着出场了。如果说楚寒芊是妩媚的话,那么尹离就是素雅。头上缠着一块白色纱巾,发髻往后扎起,青黛眉、小杏眼、顶尖鼻、秀巧嘴,单论容貌,不输楚寒芊。可是,衣着朴素许多,天蓝色短袖装,露出一截洁白的手臂,长度到膝盖的白色短裙,衬托出少女的特质,反而让人觉得更易亲近。

“那我最后了,在如今的乱世,除了书、武、乐、医、兽,你们还得会一门学问,那就是我的堪舆术,由我赫连平负责,赫连可是复姓哦”。

赫连平虽然也是束着发髻,可是两颊各有一段散发,卧蚕眉、秋水目、宽中岳、鹰钩鼻、扁厚唇,褐色长对襟,衣袖上卷,过膝长靴,的确一副堪舆做派。

“六位教习师傅都见过了,明日起,所有十三人都得按照青山书院的规矩来,不管你们来自哪里,出身如何,记住了么?”

“记住了!”宣韶宁跟着其他人一起用力喊出声,以示自己的决心。

“时刻不早了,都回去休息吧,男孩们都在左厢阁,女孩们在右厢阁。衡三,帮韶宁多准备一份被褥”。

“是”,衡三应了一声后,招呼着少年们出去,离开时,不忘将大殿的正门带上。

在短暂的沉寂后,褚况首先打破沉默,“夫子,此行见不到皇上已是意料之中,可如今豫王戍守夜苍城,朝堂尽由蔡权掌控了”。

“午时接到了豫王的飞鸽传书,目前西凉那边暂无动静”,叶凯接着说道,一改刚才的嬉皮笑脸,此刻神情严肃。

“世事难料,国势亦难料,谁曾想到景帝耗尽二十年年华营造的盛世就这么轻易的葬送了”说着,白夫子已经有些哽噎,似乎是勾起往事,“如今,我们能做的就是好好培养这帮少年,国家之未来就在他们身上了”,说完,白夫子似乎是很累了,默默的闭上了眼,其余六人也任由黑暗和沉默填满整个尚德堂。

第三章 初生牛犊

厢阁就在尚德堂的正北方向,分为左右两部分,厢阁的基座并没有台阶,而是采用垫脚的方式,隔开了地板和土地,厢阁只有一层,但是面积很广,可以容纳很多人,因为男孩多,所以都分在了左厢阁。

吱啦一声,衡三拉开了木门,屋内灯火通明,整齐的排列着九张床。说是床其实还是恭维了,那是九床铺垫在地面上的卧榻而已,恰好能够容纳一副小小的身躯。

“因为你是临时加入的,所以准备的也有些匆忙,少什么就和我说”,衡三扶着宣韶宁的肩膀,和颜悦色的安排。

“好的,多谢衡三叔”,在得到少年的回答之后,衡三笑笑转身离开了。

衡三前脚刚走,一个男孩子后脚就贴上来,笑嘻嘻的说道:“你好,我是肖默言,不肖子孙的肖、沉默的默、言多必失的言,还记得么,刚才在大殿里就是我向你打招呼来着,哈哈!”

看着这圆脸短发有点可爱的男孩子,宣韶宁有些哭笑不得,有这么介绍自己的么,这么乱用成语,也难怪要来青山书院好好学习了。再说,刚才那哪是打招呼啊?分明是对自己挤眉弄眼!他爹娘给取的这个名字应该是希望他能少说话吧,结果却是恰恰相反,真是世事难料。

“哦,我记得你的”宣韶宁明白笑容是最有效的交往手段。

“记住就好,记住就好!哈哈,以后一起玩呢,嘿,大家都过来相互认识一下啊!”看着肖默言这活泼劲儿,宣韶宁还真的有些被他的带动了,心情也开朗些了。

“来来来,我给你介绍啊”肖默言似乎很兴奋,一转身拉住离他最近的一个男孩,“他叫段朗,他爹和我爹是世交,我们从小就一起玩的,这次也是两人一起进入书院学习,我的好兄弟呢!”

这个段朗个头要高出肖默言一截,身体看着壮壮的,和肖默言肉肉的感觉差别很大,宣韶宁心想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玩到一起的。

“没错,我俩是好兄弟,能一起入书院,以后我们都是好兄弟!”段朗微笑着用左手拍了拍宣韶宁的肩膀,这是他交朋友的方式。

“段朗比肖默言更会应变一些”宣韶宁在心里默念着。

“来来来,接下来我来介绍:这位是木清远,我们在来书院的路上认识的,他可有学问了,好多事他都知道!”肖默言又跑过去拉出一个人来到宣韶宁面前。

“你好,我姓木名清远,肖默言过誉了,我只是书读得多了一些而已”说着似乎有些脸红了。这个名叫木清远的男孩如大人般束着发髻,显得文质彬彬。

“木清远,你不要太谦虚了”,另一个男孩走上前来,面色虽然黄黄的,可身板却颇为结实。“霍青是我的姓名,我不像他们出身大家族,我就是一个普通农家的孩子,别嫌弃!”说着,霍青伸出了手,他的手掌在手指根部可以看见有不少茧,看来的确是常做农活的。

“我也是个孤儿,身世还不如你呢”宣韶宁感同身受般同样伸出手握住这双宽大且粗糙的手。

“来来来,我继续给你介绍,这位是”还没等肖默言说完,一个人就打断了他的话。

“肖默言,你真的应听你爹娘的话的,默言默言,少说点,我才不用你介绍呢!”有人在宣韶宁背后喊了一声,吓了他一跳。宣韶宁转身看见这是一个很有贵族气质的男孩,一身锦缎甚是华贵,也难怪说话底气十足。

“在下言柯冉,京城府尹言狄是我爹。”

原来是京城府尹的儿子,没想到也来到青山书院,看来这个书院卧虎藏龙啊,宣韶宁对书院的敬畏又加深了几分。

“哟哟,言府尹的公子,你也太骄傲了,动不动就把家世挂在嘴边,我们俩都没说!”肖默言很不服气的顶道:“韶宁,你可知我和木清远的家世吗?”肖默言一把拉着宣韶宁的手,很认真的问到。

“我怎么会知道,真是奇了怪了!”宣韶宁心里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嘴上还是主动给肖默言台阶下,“我还真不知道呢,能说说么?”

“你听好了,我爹是工部侍郎,木清远的爹是大理寺少卿!”说完,噘着嘴、仰着头、斜眯着眼,瞧也不瞧言柯冉。

“哈哈,肖默言,你还真是默言好,你爹的官职在京城府尹之下呢。在下苏浅,幸会幸会!”。这个名叫苏浅的男孩子虽然言辞文绉绉,可宣韶宁总觉得他看着像是个小商人。

“什么!什么!我也没说我爹官职高啊”肖默言被人戳中痛处,红着脸,正欲继续分辨,宣韶宁怕他吵起来没完没了,赶紧圆场“很好了,比起我这种孤儿,你强多了!”

“都少说两句,该轮到我了”,一个微胖的男孩挤过人群来到宣韶宁面前,“我叫杜少吟,我爹就是一个普通的私塾先生,我爹一直希望能有最好的夫子来教我,所以好不容易求得夫子同意,让我来青山书院求学。”

“是啊,青山书院不是有钱或是有当官的爹就能进来的,我们几个都是夫子亲自挑选的!”肖默言说着还向言柯冉挤挤眼,仍旧是对之前那一局不服气。

“你们吵够了没有?要攀交情就去外面,我还要睡觉,明天我还要上夫子的课!”最后一个男孩很不耐烦的说了一句。大家都一齐看向了厢阁最里面的一张床,那个男孩已经侧身背对着众人睡下了。

“我们来书院几天了,就他总是不和我们往来,一直都是一副冷冷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合群!”肖默言立即补充道,“听说名叫师巩正渊,真是人如其名,都很怪。”

宣韶宁望着那个角落里的男孩,有种难以名状的感觉。

咣咣咣

宣韶宁被一阵刺耳的声音吵醒,睁开眼一看,已经是隔日早晨了。他歪过头只见一个男人正站在厢阁的门口,因为背光看不清脸,只看见他右手提着一面锣,左手拿着一个锤子,一个劲儿地敲击着。

“谁啊,吵死了!”肖默言挣扎着起身,怒吼道。

“要是再不起床,我就掀开你们的被子,把你们一个个赤条条的拎出来!”接着又是一阵紧似一阵的“咣咣咣”的敲锣声。

一听这话,宣韶宁彻底醒了,这声音不是叶凯么?!虽然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这么踏实了,可他也明白叶凯应该不是说着玩儿的,于是,立马跳下床,急忙一边穿衣服一边往外跑。

刚到门口,一缕刺眼的阳光让宣韶宁一时睁不开眼,下意识的揉揉眼,看见厢阁前面的平地上正站着四个女孩。

这时叶凯走过宣韶宁身边来到平地上,大声地说道:“女孩们可比你们好太多了!我数到五,再不出来的统统不准吃早饭!”

这么严格?宣韶宁还在疑惑叶凯是闹着玩呢还是来真的时候,师巩正渊已经风一般跑过他身边,第一个到达了叶凯面前。

“一”!

“二”!

来真的!

宣韶宁也紧跟着跑了过去,站到了师巩正渊的身边,身子没站稳,嘴上报号及时跟上。

“三”!

“四”!

少年们纷纷蓬头垢面的跑出厢房。

“九”还没有喊出口,就听到有人喊着“等等,我来了,我来了”,紧接着衣冠不整、赤着脚的肖默言最后一个站到了平地上。

“每日的卯时三刻,你们必须准时站在我面前。今天暂且不计较,若是以后再有人做不到,那就”叶凯故意拉长了音调。

“那就如何啊?”肖默言不合时宜的开口问道。

“惩罚你们的方法我有一百种,想要见识一下的就放马过来!”说完,叶凯诡异地皮笑肉不笑的挤了挤小眼,可少年们怎么看都觉得瘆人。

“今天的第一项功课就是绕揽月湖跑步,敢喊累的、会掉队的,早饭就不用吃了!”叶凯率先迈开步子小跑起来,少年们全都赶紧跟上。

清晨的书院,空气清冷,没有夏的闷热,微微的出汗,少年们倒也不觉得疲倦。

宣韶宁正沉浸在对书院的进一步观察中,突然有人用手肘撞了一下他,一回头看见肖默言凑了过来。

“你看,前面那个头发最长的女孩子,她叫戚婉彤,一听就觉得这名字很美吧”,看着肖默言快要流口水的样子,宣韶宁忍不住想笑。

“也许仅仅是名字美而已”肖默言似乎没有听出宣韶宁的话外音,继续说道:“她可不仅仅是名字好听,这一届总共也就四个女孩子,她是最漂亮的,真的!”。

听着肖默言煞有介事地叙述,看着肖默言热切的眼神,宣韶宁却是怎么也提不起兴趣。他很明白自己的身份,也很清楚进入书院的目的,不想让这些不着调的事来影响自己。

“我倒是同意肖默言的,不过他只能是默默地擦拭口水了,因为戚婉彤是绝对看不上整天唧唧歪歪的人的!”没想到,他俩的话被一旁的言柯冉听见了,也顺道过来插一句,可这一句惹恼了肖默言。

“我是话多没错,戚婉彤也看不上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纨绔子弟的!”发泄完变看也不看言柯冉一眼,自顾自地跑开了,气得言柯冉直瞪眼。面对着这样的同门师兄弟,宣韶宁只能无奈的笑笑。

不过,奈何归奈何,宣韶宁还是看了看戚婉彤的背影。约莫两刻钟后,他们一行人已经从揽月湖的东南角跑到了西北角。

“跑不动了不行了”微胖的木清远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我也是”没想到木清远后面还有个杜少吟,更为虚胖的身躯显然成了负担,眼瞅着他已经是快直不起身子了。

眼看二人距离大部队是越来越远,宣韶宁只好返回去帮忙。与此同时霍青也跑了过来,一面扶着杜少吟一面对宣韶宁说:“我们一人扶一个”。说罢,两人架起同伴继续往前跑。

随着终点的渐渐临近,一阵浓似一阵的香味开始往人的鼻子里钻。

“好香啊,口水这回是真的流了”,不止是肖默言,宣韶宁也开始肚子打鼓了,终于想起还没吃早饭呢。

“加把劲儿,很快就可以吃饭了!”叶凯适时地鼓励道。

这一招果然很有用,就算是木清远、杜少吟都来劲儿能跑了,很快路的尽头出现了一幢建筑。

如果说揽月湖是下玄月的话,那么这建筑就是上玄月,整体呈扇面向内部凹陷,成半圆形结构,外部围绕着一段弯曲的回廊,在最内部的两根廊柱中间的棱梁上悬着块牌匾:节膳院,一排木质栅门全部大开着,馋得人直流口水的香味就是从里面飘出来。

“节膳院,就是用膳的地方吧?”这次不是肖默言开的口,而是言柯冉。

“没错,节膳院意为节约粮食,是所有书院的人用膳的地方,这里的大厨可是位膳食高手!”叶凯偷瞄少年们一眼,偷偷咽了口口水。

“忍不住了,叶师兄,我们进去吧!”杜少吟催促道。

“虽然你们第一日的表现差强人意,不过看在第一次的份上,我就不和你们计较了。走,用膳去!”

“好嘞!”跑完步的少年们顿时来了精神。

走进节膳院,内部的布置也是简单:几排长长的木桌连在一起,十数条木凳也是连接着,墙面朴素,不着修饰,面对着大门的最靠里位置敞开着一个半人高的窗口,从里面传出叮叮咣咣的声音。

大伙正想进去一看究竟,一个五短身材、肚子圆滚、满面油光、留着大胡子的男子从窗口边门走了出来。男子头上缠着块深紫红色的头巾,似乎是沾了油烟,显得腻腻的,两手各端着一大托盘,每一个上面都放着不下五盘吃食,然而他托着却显得一点都不累,满面堆笑。

叶凯迎着那男子说道:“胖魁,我带新一届师弟师妹来给你捧场了,今天做什么好吃的了?”

“哈哈,早听说你们要来了,恰巧三天前我要下山去采买食材,一直没有见到,今天总算是如愿了。我叫徐魁,因为人胖,大伙儿都叫我胖魁,我粗人一个,也就是个厨子!”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托盘悉数放在桌子上,整个过程稳稳当当,足见功夫。

“谦虚什么,我们书院也是有别的厨子的,可是要说手艺最好的那就是胖魁了,可以说是书院的大厨。是吧,大厨?”叶凯又是一贯的痞子作风,邪魅的笑着。

“别听他胡诌,我今天尝试做了下山时候学的几个新早点,都来尝尝!”胖魁看着少年们止不住的打心底里喜欢,这一来笑得更欢了,结果是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缝。

“我来尝,我来尝!”肖默言又来劲儿了。

“还有我,我肚子都饿扁了”杜少吟接着话茬。

“这第一道是芋枣,是用紫色香芋去皮煮熟后捏成模子,在里面塞入金丝小枣,然后第二次上蒸屉隔水蒸”,只见一个青釉色的小碟子上堆放着七个枣子模样的紫色丸子。

“第二道是彩三卷,用了蒿菜、甘荀、鸡蛋,一层一种食材,才做成这三种颜色分层的样子哦!”

“这第三道嘛,最是难做,需要上好的五花膘以及今年新出的胡葵伴着花婆婆家的豆腐,剁碎后放进锅里炒到七成熟,接着包裹上米糠粉入油炸成金黄色,然后浇上我特制的酱汁,放进蒸屉蒸一刻钟,方才完工哦!”

胖魁在介绍这些吃食的时候简直就是在描述一件举世罕有的工艺品,丝毫没有考虑到其他人咕咕叫着的肚子。

“哦,我忘了,它还有一个很文绉绉的名字,叫做情丝入扣,怎么样,哈哈哈!”胖魁很是满足地大笑着。

“胖魁师傅,那个我只想问一句我们可以吃了吗?”段朗眨巴着不算大的眼睛,似乎是在乞求。

“哦,我光顾着介绍了,吃吧,吃吧,哈哈!”再精致的美食重点依旧在味道上,胖魁显然对此颇有信心。

没有人答话,少年们直接拿起筷子夹起糕点就往嘴里送,有的甚至直接用手了。

“别跟饿死鬼投胎似的,用筷子,慢慢吃”,叶凯一边将手里的点心送进嘴里,一边还不忘纠正下少你们的姿势。

“哇味道真不错,比京城的太掖居也是不差分毫啊!”苏浅不无佩服的说道。

“真的么?真的么?”胖魁睁大了双眼,抑制不住的自豪早已挂在脸上,可嘴里还是谦虚的说道:“那还是不能比的,呵呵,不能比”

看着胖魁的模样,大家都笑了。不一会儿,满桌子的早点都吃了个精光,一个个都是很满足的神情。

一个女孩先开了口:“昨天没有机会认识,想必男孩子们都互相认识了吧,就剩我们四个女孩了!”她指了指宣韶宁的方向,宣韶宁立即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名叫赵可儿,今年九岁,我爹开了家绣坊,我娘是绣娘,我从小就跟着我娘学习刺绣,我手可巧呢!”红扑扑的小脸带着分羞涩,两条分开的翘着的小辫子随着头部摆动一晃一晃的,真真惹人怜爱。

“那你是我们中最小的呢,哥哥会照顾你的”肖默言抢着当哥了。

“先学会照顾自己吧!”又是言柯冉,还没放下手中的筷子,也不忘呛一下肖默言。

这回肖默言倒是没有继续和他抬杠,白了他一眼之后,继续饶有兴致的问道“你们呢?”

“画上胭脂转朱颜

洛水三千近眼前

墨色遥遥谁在看

安南白家封千年

这是我爹做给我的诗,我的名字就在这诗句里面,白洛遥”说话的这个女孩肤色白皙,尤其一双眼,似水晶,像琥珀,只看一眼就能摄人心魄。

“安南白家?你爹是白禹霆?”叶凯忍不住问道。

“没错”白洛遥淡淡的答复。

几个少年还是一脸懵懂,叶凯解释道:“安南白家是梁国第一大药商,全国近一半的药材都掌握在白家手里。不只是梁国,白家还和邻国有生意往来,势力极大,但是听闻白家无男丁,仅有两女”。

听完叶凯的解释,在场人都吃了一惊,没想到眼前这个女孩竟然是这么牛气的大药商的千金。

“没错,我是家里的长女,几代先人辛苦打下的基业不能断送在我这一辈。谁说女子不如男?父亲送我来青山书院就是希望我学艺有成,将来能扛起家族的责任!”白洛遥说出这些话时,眼里有着无限的坚决,和她的年纪十分不相符。

“好!今天你的话我都记下了,我倒是等着看将来的白家大小姐一番大作为”叶凯鼓励道。

“好个有志气的丫头啊”,胖魁在一旁听着也是甚为佩服,继而看向白洛遥身边的另一名女孩“那你呢,小妹妹?”

“我叫戚婉彤,从我出生就没见过我爹,是我娘独自将我抚养长大的,我希望能学习最好的乐舞”。这就是肖默言嘴里提到的最漂亮的女孩,宣韶宁也是这时才认真地打量她。果然如肖默言所说:玉瓷般的肌肤,明眸皓齿,身段已经初显,想来长大后美貌定然不输楚寒芊。

“说起乐舞,即使放眼整个梁国,能和芊芊比肩的,一个手掌都能数过来,芊芊一起舞,那真是”叶凯说着说着,已然神游天外了。

“瞧你那德行,赶紧把口水擦了,在师弟师妹面前也不害臊!”胖魁及时提醒了下。叶凯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哼哼两声来掩饰窘态。

“可儿蕙质兰心,洛遥心系家族,婉彤生来就是舞蹈的好料子。至于我,凌绯颜,我就想像男儿那样驰骋沙场!”一个梳着丸子头,举手投足间有几分男儿气概的女孩站起来说道。

“倒是有几分巾帼的气势么!”叶凯有些赞赏地说道。

“我爹是玄甲军的一名百夫长,自小听着英雄的故事,虽说我是女儿身,但是我爹一直说我们梁国历史上不乏巾帼英雄,就像李芸熙,我不要像一般女孩那样学女红,我要上战场!”

这一番气势就连男孩们都自愧不如了,宣韶宁是打心里佩服,如此这般的女孩也是世间罕有。

“有志气,我说你们身为男儿是不是该汗颜呢?”叶凯话锋一转,转向了一旁听得目瞪口呆的男孩们。

“不管你们的志向如何,从今儿起都需要脚踏实地的学习。吃饱了吧,那就随我去尚德堂!”

第四章 识文断武

时隔仅一天不到,再次来到尚德堂前,宣韶宁感觉却是迥异:昨日是在傍晚,那时初来书院,心神忐忑;如今是辰时,正是读书时。

当十三人踏进大门,只见一人负手背立于台上,身姿笔挺,正是如今书院的大师兄——褚况。听到声响后,褚况转身,略带严肃地说道:“都落座,有劳叶师弟了”。

“岂敢岂敢,师兄客气了,我先走了,你们好好跟着褚师兄学习哦!”叶凯依旧似笑非笑的做了个鬼脸后呼的一下子不见了人影。

“今日第一课,我想让大家先明白当今之大势!”褚况说着闪身站到一边,露了背后的青色石壁地图。

“中间这似叶片形状的就是我们大梁,靠近叶柄处的这个位置就是国都宣城。我们的北边这一整片直至地图边缘的就是西凉,这是一个马背上崛起的民族,一心想要驰骋中原,是我们北边的最大敌人;西凉国土是千里戈壁,少有草原,而同其接壤的东胡则占据了水草丰美的草场,月牙形的东胡国境隔开了大梁和西凉,成为两国的交缓区;南边这海陆相交的区域就是刚刚强占鄞州的下唐,它的国土不仅仅是这些陆地,还包括了海上那百座岛屿,而且它的国都就在海岛之上:夹在我们大梁和下唐之间的这个弹丸小国是薛国,全国不过七座城池而已;最东边有三个小国,分别为百丽、莫都、陈国,名义上虽是独立国家,可是陈国和百丽都是向我们大梁称臣,每年进贡,实为附属国,而莫都则是下唐的附属国;最后西边的这千里苍茫就是南诏,据说百里烟瘴,我们对这国家知之甚少,只在百年前曾有过一次交战,南诏败后至今鲜有消息听闻,显得很是神秘。”

褚况的一番讲解,让大家都明白了:如今大势为西凉、下唐、南诏、东胡、大梁五国争雄,而势力强盛的要数西凉、下唐、大梁,可谓是三足鼎立,东胡占据地利,南诏距离遥远。国土面积西凉最为辽阔,其次为陆域面积不大却拥有广阔海域的下唐,再次为大梁。

“我朝处于四战之地,周边有几个大国环伺,立国百年来,征伐不断”说到此,褚况不无忧虑。

“从当前的局势来看,我们处于劣势,西凉骑兵迅猛、下唐擅长水战,而偏偏我们大梁在这两方面均处下风”师巩正渊紧紧盯着地图第一个发话,声音低沉却有磁性。

“正渊分析得很对!”褚况当即给予肯定。

“既然找到了弱势,那在这两方面下工夫啊?”肖默言再次不甘屈于人后。

“言虽易,行却难,日后你们定会知晓”褚况反而浇了一盆冷水,让肖默言很是气馁。

“现在,言归正传,翻开你们面前的《子集》,我们开始学习第一章”褚况随手拾起书本,开始了少年们的第一次授课。

透过纱窗射向地面的阳光悄悄地移动位置,转眼间日到中天,一个时辰的早课也到了尾声。在前往节膳堂的路上,宣韶宁显得有心事的样子。

“还在回味早课的内容么?”

回头看见了戚婉彤的脸,宣韶宁也是楞了一愣,没想到这女孩竟然主动和自己说话。

“也是也不是,呵呵,我也说不清”连自己都不知道为啥突然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那就不要多想了,胖魁的美食还在等着我们呢,快走吧”说着用手拉了宣韶宁,看着戚婉彤竟然主动找宣韶宁说话,还牵手,肖默言是诧异不已,“我爹都说男女授受不亲啊,婉彤怎么会这么随便呢!”

“男女授受不亲,那是对你,对韶宁这样的美少年,可就另当别论咯,哈哈!”柯冉还是不忘时刻挖苦。

“你以为自己长得能比我好哪儿去!”

“好啦,长相天定,何必纠结呢”苏浅本来想劝架,没想到适得其反。

“你的意思是我天生长得难看咯?!”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苏浅显得很无辜。

“好男儿建功立业,不靠长相的”段朗作为好兄弟总算是安慰了下肖默言。

几个人吵吵嚷嚷地来到了节膳院。

在书院的西南角设有校技武场,占地达到十亩,最外围的环形跑道是跑马场,内部一分为二,一个为射击场,另一个为武技场。

未时开始的武技课地点就在中央的武技场。

“通向武学的道路有很多条,青山书院的武艺讲究的是因人而异,每一个人对武学的理解和掌握程度均不相同,只有明白自己所长并针对练习方能有所收益。不过基础的练习不可少,我会从你们的学习过程中找到并引导你们掌握合适的那条路”,沈铭依旧是那样毫无表情的,用平淡的语气说完了第一课的开课语。

“基础的功课有平衡、力量、耐力、速度、准度、灵敏度,你们跟我过来。”

在武技场正中央,树立着许多木质屏风,屏风的顶端都系有铜质铃铛,屏风之间都用极细的金属丝缠绕,屏风排列也不规则,有的三个连在一起,有的是四个连在一起,从外到内围城了四个圆圈,每个圆圈都有缺口,可所有缺口全部都是错乱排列,屏风的面上似乎画有人形。

少年们第一次看见这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很是好奇,纷纷围着,瞪着眼在看,心里在猜测这究竟是做什么用的。当他们走近了才发现这屏风要高出他们的个头不少,即使跳起来也很难碰到铃铛。

“这屏风的中间貌似嵌着铜镜啊”霍青用手触摸了一下,感觉到金属特有的冰凉和硬度,对着铜镜细看却看不清自己的脸,“有些模糊的铜镜”。

“我面前的这面铜镜上好像有一个灰色的人影”凌绯颜也被霍青带着把屏风称呼为铜镜。

“可我面前的这面什么都没有啊”杜少吟拍了拍隔壁师巩正渊的肩膀,问道:“你看到什么了?”结果可想而知,人家完全没理他,碰了一鼻子灰。

此时宣韶宁面前的屏风上也是有一个人影,可并不是灰色,而是青色,他很是奇怪为什么每个人看到的都不一样,难道是刻意安排的?

“这是一个阵,它的名字叫空铃阵”沈铭这时方才开口,“从内到外分别有九、十八、二十七、三十六面屏风,屏风共分三类,灰色人影、青色人影、空,屏风之间连接用的都是玄铁丝,坚韧、光滑、耐磨,每两面、三面、四面屏风组成一组,一组和一组之间的空缺恰好能容一人通过,屏风下端都根据每组的长度挖有一段窄窄的凹槽,凹槽正中间有一段长度相仿的铁片,横贯每组屏风底部的挂钩,以便能让所有屏风滑动”。

听了沈铭这一段清晰的解释,大家更是懵了,这么复杂的装置究竟用来作甚?

“空面的屏风会映出对面人自己的影子,灰色人影就是敌人、青色人影就是自己人,当屏风旋转起来之后,上端的铜铃就会发出声响,届时每一组屏风会按照顺向、逆向两个方向移动,而每一组的屏风也会在原位上一圈一圈的旋转,人从一端的缺口处进入从另一端的缺口处出来,当你们身处阵中心时要做的就是用手上的墨笔点出现的人影,只有点灰色人影的才是你们的敌人,点到其他的换做在战场上那就是伤了自己人。空铃阵考验的就是你们的反应力、灵活度,面对纷繁复杂的境地的处理能力”沈铭一口气介绍完空铃阵的用意,暂且不去计较少年们究竟有没听懂。

“有谁愿意第一个来试试?”沈铭走到一面屏风的旁边,面对着阵发出一问,似乎不是问在场的人,而是问这空铃阵。

“我来!”在大伙儿不可思议的眼神中,师巩正渊走了出来,这个平时不声不响的冷漠少年在这时再次让所有人吃了一惊。

“很好!”同样冷漠的沈铭,顺手摇动了离他最近的那面屏风,一时间所有的屏风都开始转动,有的逆向移动、有的顺向移动,每一面屏风转动的幅度都不尽相同。与此同时,铜铃开始响起来,“呤呤呤”响声变得无孔不入,宣韶宁的耳朵渐渐被这铃铛响声刺得肉疼,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风铃。

师巩正渊也是皱起了眉头,但还是迈开步子一步一犹豫的进入了缺口。一进入空铃阵他就感到一阵头昏眼花,只见面前的屏风不停的变换着,空面、灰色人影、青色人影在毫无规律的不断在眼前变化,一阵紧似一阵的铜铃声着实让人难以集中精神。他只觉得手中的墨笔越来越沉重,难以找到目标下手。

“怎么办,根本看不清对手,不行,要集中精神啊,可恶的铃声,我根本做不到!”尽管师巩正渊一直和自己说话,可是毫无作用。

“不管了”师巩正渊出手,墨笔一点,连他自己都没看清究竟是点到什么了,屏风已然转了过去。此时的师巩正渊已经做不了什么了,只能胡乱地点着,接连不断闪现的光影和无时不刻刺激着耳朵的铃声让身处其中的少年感觉天旋地转,唯一的仅存念头就是尽快逃离。师巩正渊看到缺口出现就进入,在连自己也不知道经过几个缺口之后,终于颠颠撞撞地出了阵。

看到同伴出来,宣韶宁赶紧上前扶住已经站立不稳的师巩正渊,其他人也纷纷围上来关心的询问。

就在这时,铃声突然停了,屏风也停止了移动,沈铭走过来报出战绩:“正渊在阵内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共出手十二次,一次点对敌人,五次点到空面,六次点到友面”。

听完结果,所有人真正的开始体会到了空铃阵的威力,宣韶宁此时不忘看了看师巩正渊,只见他大口地喘气、脸色煞白,眼里分明有不甘。

“若是我们能在阵中全部点对,那可以说是高手了吧?”久未出声的肖默言终于忍不住了,言语里点点颤抖,分明是饱含了对空铃阵的畏惧。

“全部点对?自此阵创立以来,就无人能做到,除了他你们若是能点对六成”沈铭深邃的眼神望过来,“那么,日后遇到的大部分对手都不在话下了”。

他?哪个他?他是谁?为何提起他,沈铭的神情那么古怪,其中有惋惜、有痛恨、有迷惑宣韶宁读不出沈铭眼里的情绪,他能想到的是,若是换做自己进入阵中只怕连师巩正渊都不如。

“时刻不早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这第一课就是希望你们明白,这世间不论是战场上还是朝堂上,需要面对的纷繁复杂的局面同这空铃阵相比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铭的一席话少年们自然是不懂的,他们抬头看天,果然已经是红霞满天了,刚才因为紧张的局面,大家一点都没有留意到时间的流逝。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任何的阵肯定都有破解的方法,空铃阵究竟门道在哪儿?”师巩正渊一个人坐在庭前的石阶上,依然在纠结。

在远处观望一段时间之后,戚婉彤几次三番为自己打气后,终是狠下决心朝师巩正渊走去。

“晚上没见你去节膳堂,这是胖魁师傅做的锦缎鲈鱼,味道很是鲜美,大伙儿晚上都是抢着吃,我特意带了点回来你尝尝”,戚婉彤这时也慢慢坐到了石阶上,将手中的一小碟鲈鱼从食盒中取出,缓缓递到了师巩正渊面前,那鲈鱼肉块完整,色泽鲜嫩,还幽幽地冒着热气。

“我不饿,多谢了”淡淡的抛下一句话之后,师巩正渊起身回到了屋内,徒留戚婉彤木木的端着碟子一人呆呆地坐着。

这一幕刚好被并肩走来的宣韶宁和言柯冉撞见。

“这个师巩正渊好大的架子,人家姑娘的一片心意就这么辜负,换做是肖默言,可不得乐得睡不着觉了!”言柯冉很是惋惜的说道,毕竟戚婉彤的美貌是人所共见的。

宣韶宁看着沮丧的戚婉彤,再将视线投向了已经没入黑暗之中的背影,隐隐然也觉得师巩正渊行为不妥。

第五章 试药分土

咚咚咣咣

一听见这敲锣打鼓声,所有人都习惯性的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叶凯的面前。

“很好,比起昨日那是进步不少,今天的早课我带你们去一个好地方!”叶凯故作神秘的说道,可是大伙儿似乎不买账,一点也没有摆出好奇的样子来。

“哼,去了你们就知道我所言不虚!”

别庵坊位于书院的正北面,素心楼的后方,这里植物的茂盛程度更胜别处。经过一扇蒿草门,一座小小的由木栅栏围城的庭院在绿植掩映之中,平顶、土墙、木门,所有的一切显得很是衰败,唯有一缕缕似断似续的药香让人觉得神情舒爽。

“你们来啦!”一身青色素衣的尹离从药房内走了出来,如梦的年纪、如花的容貌,却将青春安置在这个看似荒凉之地。

“尹离师姐,你这里也寒碜了点吧?”肖默言有些替尹离惋惜道。

“哪里寒碜了?书院是清修之地,想要繁华热闹,那还不如回京城去!”言柯冉时刻不忘抬杠。

“你是色心不改,看着尹离师姐貌美,以打压我来显示你的清高,哼哼,当我不知道呢!”肖默言也是毫不退让。

“听说你们俩最爱互掐,今日一见果然!我这里本来就是简单了点,种植草药之地倒是用不着高墙别院的”尹离笑着拆开掐架的两人。

“草药?这里有很多种草药么?”赵可儿上前拉着尹离的手,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

“有呢,要去看看么?”

“好啊!”几乎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回答,包括了叶凯。

“叶凯师兄,你应该都看过了吧?”木清远很不合时宜的来了一句,让叶凯恼怒不已。

“对啊,叶凯师兄,你有事就先走吧”言柯冉不忘补刀。

“我会照看好他们的,放心”尹离对着叶凯说道。

“额这个既然这样那就好吧”叶凯极不情愿的转身离开,还不忘狠狠地瞪了木清远和言柯冉一眼。

在庭院的后方有一块面积极大的药圃,种植着许多种草药。

“这个叶子心状卵形,分开三片叶,中间一束淡紫色花的叫做藿香,有芳香化湿、和胃止呕、祛暑解表的作用,这个季节正好采摘;这个茎基部伏地,呈棕褐色,叶片披针形,花椭形,蓝紫色的名叫芩,又名止血草,它的根能用来止血。”尹离已进入药圃变开始一一介绍起来,似乎每一株植物都是自己的孩子。

“那这个呢,花朵像是喇叭一样的呢?”

“这是打碗花,它可以用来补气。”

“这是倒吊黄花吧,这在我们梁国可是极为罕见的”师巩正渊指着一株有着倒垂着许多黄色的小铃铛似的花说道。

“没错,这就是倒吊黄花,没想到你竟然认识!”尹离有些诧异的看着师巩正渊,“此花在南诏较为常见,可是因为水土、气候的原因,在我们梁国极难见到,我也是试着种植,在整个药圃中仅此一棵。”

“这是问荆,味苦性凉,有平肝明目之功效”肖默言似乎很是不服气尹离夸赞师巩正渊,于是指着一株有着棕黑色纵棱,黄棕色麦穗样叶片的植物一本正经地说道。

“对呢,这就是问荆,在我们梁国很是常见,路边随处可以见到的”尹离本是想要鼓励肖默言,不想噗嗤一声,不少人忍不住笑了出来,倒是肖默言不为所动,似乎没看见,继续保持着一副正经模样。

“这个偌大的药圃中应该有着不下百种草药,我们以后可以慢慢学呢,尹离师姐,可以带我们去看看药房么?”白洛遥出言问道,这时大家才想起这位安南白家的千金,大药商之长女,要说这里唯一能和尹离说得上话的也只有她了,这样一对比,更显得方才肖默言的班门弄斧。

“可以啊,大家随我来,我早听说你是安南白家的长女,这下倒是可以和你好好探讨呢!”尹离牵起白洛遥的手温言道。

“哪里,尹离师姐谬赞了,我确是安南白家长女不假,可要说到草药学问那真是远远不及师姐的,日后还是要多多向师姐请教!”白洛遥一番话很是有理,进退有据,不愧是安南白家之后。

“呵呵,请教担当不起,来,这边走。”

离开药圃,一条花径径直就通向了药房,一推开药房的门,草药的味道扑鼻而来。屋内不大,过半的面积都被层层叠叠的药架占了,一半的药架上放着各种药物书籍和不同颜色、不同大小的瓷瓶;另一半的药架则是由镌刻着各色药名的抽屉组成。在药架的对面仅有一张床、一张桌、一条凳而已。

“每一个瓷瓶、每一格抽屉都装着不同的药,有金疮药之类的良药,也有毒药,你们不要随意触碰”尹离提醒道。

“还有毒药?”段朗有些意外。

“良药,毒药本就是相伴相生”白洛遥解释道,“我爹说过,药性随人性,在一心济世的人手里毒药可以变成良药;在心思恶毒之人手里,良药也是毒药”。

“令尊说得很对,就算我不害人,可也要防着别人害我。关于药物,日后我会一一向你们说明的”尹离不用“教会”而用“说明”,可见其谦虚,令少年们心里好感顿生。

离开药圃之后,少年们的第三课便是堪舆术。

“挺想看看赫连师兄的堪舆术,我从小就和土地打交道,也一直对堪舆有兴趣”霍青一边吃着午膳,一边诉说着无法掩饰的期待。

“堪舆也叫做风水吧,我爹就很重视,家中房屋的选址特意请来风水先生看过”苏浅搭腔,“不过我一直不怎么在意”。

“不止是风水那么简单,军队作战也很讲究呢”,凌绯颜喝了一口汤后,接话道:“我爹就说地形、植物、水流的判断对战场都有很大作用”。

“都有什么作用啊,说说呗!”霍青饶有兴致的看着凌绯颜。

“这个我爹也没细说,午课时问问赫连师兄就知道了。”

说起堪舆,宣韶宁倒是一直没放在心上,他此次进入书院想要学习的就是武技、医术,对堪舆倒是不怎么看重,所以也无法体会霍青的兴奋之处。

未时一刻

尚德堂

赫连平既不像叶凯那样油嘴滑舌也不似沈铭那般冷淡,平和地介绍着堪舆术:“堪舆,也称青乌,堪为天道,舆为地道,囊括了罗罗、日课、玄空学、葬法及形家五法,就拿我们青山书院来说,书院所在的山名为雁山,因山峰连接呈大雁南飞状而得名,距离京城不过区区百里,在“人”字形的交点处恰有一处山地,山势平缓,为三条山脉正中点,也是最高点,这在堪舆之中就叫做颔首之位,龙穴所在,书院中的月牙湖亦是天然所成,堪舆称之为定月,为上上选址之地,因此圣上才会同意夫子将书院选于此。说起来,自从书院建立,到如今已有四十余年了。”

“当初上山的时候,我就觉得山路陡峭,快近书院时却突然变得平坦,原来这里面这么深的学问!”木清远很是认真地说。

肖默言连忙点头道:“赫连师兄,你这么一说我才明白原来堪舆也是很有用的。”

“你才知道呢,想必之前是很不屑堪舆的吧?”言柯冉继续挖苦着肖默言。

“我的确是现在才明白,不过,某些人恐怕现在都还没明白吧?”肖默言白了一眼言柯冉。

“这两个人成天抬杠,真是烦人,别影响我们!”凌绯颜有些看不下去了,厉声喝止。

“是啊,是啊,别打扰赫连师兄”霍青有些焦急了。

“听说堪舆对战场形势的转变也是起到很关键的作用,是么,赫连师兄?”宣韶宁根据午膳时候大家的讨论提出问题。

“说起来是的。战场上拼的不仅仅是人数、战术,还有很多其他看似不起眼却有可能在关键时刻能扭转战局的其他因素,就如这地形。这里我不妨说一段往事吧”。赫连平娓娓道来:

那是在景帝18年,裴烨将军率领八万军队对抗西凉的进犯,两方的交战持续了月余,依然未决出胜负,但是双方均是损伤不少。就在狼山两军再次交战,我军六万人,而西凉出兵是十。甫一开始,西凉兵力占优,我军节节败退,就在这个关键时刻,裴将军下令且战且退,退至苍狼谷,那时已经是风雨欲来,我军将西凉军引至苍狼谷未几时便天降大雨,此时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苍狼谷的北谷在大雨冲刷下,水混合着泥土开始向谷内涌入,而我军背对着南谷,此时,裴将军下令士兵攀南谷而上,此一举让自己的军队逃离了山谷,而身处谷中的西凉军则是被泥沙杀了个措手不及。早前埋伏在南谷的弓箭手开始对谷内的西凉军放箭,一时间,谷内是哀嚎声不绝于耳,被箭射死的人不少,但是被泥流掩埋的人更多,伤亡不计其数,一战便奠定胜局。

“这是怎么回事?”霍青激动不已,忍不住问道。

“其实,裴将军早就命人查探过苍狼谷的地势,发现苍狼谷南北两谷土质迥异,北谷是涂泥,此种土质平时并无异常,但最忌短时间内大量进水,否则将形成泥流顺势而下,其威力之大能将所到之处夷为平地;而南谷却是青黎,坚韧异常,水火难侵,裴将军就是利用土质的不同,结合天气将战局扭转,最后反败为胜,将西凉军赶回大漠。”

听完故事,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在这之前,他们根本不能想象土壤和天气竟能帮助军队取胜,听了赫连平的解释方才大悟。

宣韶宁也是被深深震撼,看来自己之前是低估了堪舆术的作用。

“哇真是太厉害了,我得好好学了!”

“我也是!”

一时间,少年们纷纷立志。

“好好好,你们要学的还很多呢,来日方长,慢慢来”赫连平和蔼的微笑着看着眼前这群既是师弟师妹又是学子的少年们。

傍晚的时候开始下雨了,这雨下得突如其来、下得淋漓尽致,这是宣韶宁进入青山书院以来第一次下雨,初夏的傍晚因为雨水的滋润变得舒爽很多。

师巩正渊一个人站在揽月湖上落雨亭中,看着被雨点溅起朵朵水花的湖面,听着窸窸窣窣的雨声,孤单的背影显得很是落寞。

“这下雨的时节,在落雨亭中看雨倒是很合适”,宣韶宁撑着油纸伞慢慢踱进亭子,合上伞面,用力甩了甩,然后将伞靠在了一边。

“的确合适,若是只有一人那就更合适了”师巩正渊听见宣韶宁的响动后根本没有转身。

“狼山苍狼谷一战你听得很是动容,之前的功课你虽然也是认真的聆听,可是表情一直比较平静,除了空铃阵那回,那也是事出有因,但是今天我明显看到你表情变了”宣韶宁也不在意师巩正渊没有转身,继续说着自己的话。

“没想到功课上,你还喜欢关注别人,一心两用做得不错啊”师巩正渊言语的讽刺意味明显。

“倒也不是别人,而是而是同窗”面对师巩正渊的反问,宣韶宁实在想不出合理的解释。

师巩正渊听到“同窗”两字时,明显身体抖动了一下。

“我们是同窗,他们也是,何必用冷淡回应大家呢,和大伙儿打成一片多好啊!”宣韶宁注意到师巩正渊情绪变化。

“我没有刻意冷淡,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我不信,我爹曾说过只有经历了沉痛打击之后,才会有人用冷漠来掩饰自己!”

“你爹?你不是孤儿么?”师巩正渊听出了端倪,转过身来,两眼灼灼地望着宣韶宁。

可没想到,宣韶宁并没有谎言被拆穿的窘迫,反而也是正视着对方的眼神,“我若不刻意露出破绽,你又怎么肯转身?”

没想到宣韶宁用了这么一招,师巩正渊正欲说些什么。

“时刻不早了,明天还有功课呢,我先回去了”不等师巩正渊开口,宣韶宁转身拿起油纸伞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之中,师巩正渊才发现原来还有一柄油纸伞静静地靠在亭边。

第六章 学舞驯马

“今天呢,你们会见识到青山书院最美的舞姿和最帅的驯兽师了!”叶凯很是有些兴奋地说着,时不时地双手叉腰的显示自己今天的新装束:一身干净利落的天空蓝色紧身短打,搭配一条棕色腰带和一双黑色绣有云纹的短靴,不可否认的确是精神不少。

“最美的舞姿呢,我们明白,今天可是楚寒芊师姐出面了,谁都知道她可是青山书院的第一美人,说实话我们也是很期待呢!”肖默言说着说着有些神游天外了。

“把那个‘们’字去了,是你自己期待吧?”言柯冉直接出言打断,“不过这个最帅的驯兽师”故意拉长语调,“我们可就真不明白了”,说罢,摆出一副摊开装作懵懂的样子。这次肖默言也是难得地配合:“是啊,我也不明白”,摆出的姿势都和言柯冉一模一样。

看着他们的一唱一和,宣韶宁只想笑。

“这翅膀还没硬呢,就开始挤兑你们师兄了,看我不好好修理修理!”叶凯一手一个拎着两人的耳朵。

“哎呦,师兄,我不敢了都是言柯冉使坏的!”肖默言率先出卖同窗。

“还说我,刚才是谁在附合呢!哎呦,师兄,轻点儿”言柯冉怒瞪肖默言这个叛徒。

惹得在场的众人是捧腹大笑。

瑶阁可以说是青山书院最风雅之地,位于书院的东南角,有三层的高度,从第一层到第三层构造和尚德堂相仿,同为歇山顶,最为特别的就是第二层分别有向三个不同方向延展出的望阁,均匀分布,每两个望阁之间的角度相同。望阁上雕梁画栋,牡丹雀替搭筑着挑翘的飞檐,丹漆涂遍的扶手栏杆,整个建筑看着就像是一个人站直了,然后伸直了双手,造型很是独特。

正当众人准备进入瑶阁,突然一阵琴声缓缓地传入耳中,琴音清越,深深浅浅、高高低低,婉约中却又不失豪迈,众人抬头只见东南面的望阁上端坐着一人正在抚琴,心神投入,毫不为周遭所动。

“这不是沈铭师兄么?”戚婉彤最先喊了出来。大家抬头望去,众人皆以为沈铭武艺高强,却不知琴艺也是如此出众。

众人尚在惊讶之时,只见一个紫色的影子翩然而至望阁正中,谁都没有看清她究竟是怎么出场的,就像是天外飞仙忽然降临。只见她单脚站立着,另一只脚向后翘起,人向后仰着,翘着兰花指的右手随意摆着,左手高高举起,仰面对着天,一头墨似的的长发仅用一条紫色丝带松松的绑着。仅仅这样一个出场,就足以魅惑众生,叶凯瞪直了双眼,唯余嘴角微微的抽搐。

此时,琴声一转之前的悠扬变得高亢,那女子也是身姿一晃开始翩然起舞:先是在舞台的正中开始原地旋转,一身的紫色绸缎随风飞扬,美不胜收;继而双手合十,全身蜷缩,在一个音调之后豁然展开双臂,犹如一朵风中牡丹,傲然开放;忽而又是一个腾跃,在空中双手双脚向后弯曲,形成绝美的弧度,也展现了极美的身段,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停止,让这一美妙身姿定格。

随着尾音的落下,女子也是缓缓收回身形,站定。沈铭停手也站起来,两人并肩站在望阁之上,微风轻抚,两人衣袂飞扬,真真好一对璧人。

“好美的舞姿啊好悠扬的琴音啊”众人看得痴了,唯有嘴中止不住的赞扬。

只见那女子走到望阁边,手扶住栏杆,突然起身一跃跳下,身形在空中一闪而过,徒留倩影让人回味,继而稳稳落地。

“哇好厉害!”苏浅止不住的赞叹。

楚寒芊袅袅地走到众人面前,那恍然天成的五官、雪白的脖颈、傲人的双峰,让周围的一切美景都黯然失色。

“刚才是我自己编的舞,唤作渡鸿,多亏了铭哥同意来演奏”楚寒芊说着向着望阁之上微微一笑。

“芊姐姐,你跳得太美了,能教我么?”戚婉彤忍不住问道。

“可以啊,别忘了,我可是你们的乐舞师傅呢!”楚寒芊嗓音悦耳,她的盈盈一笑着实让人心醉。

“美是美,不过舞姿都是女子来跳,我们男子只是看看而已”木清远插了一句。

“你自己都说看了,既然是看,那就不能是随意地看。你们可以不学习舞蹈,可是不能不学会欣赏舞蹈。”楚寒芊这一句话让男孩们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们得知道每一种舞姿出自何处,基本的动作有哪些,何人最是擅长,和什么乐器搭配最是合拍”楚寒芊绕着众人,娓娓地诉说着,“还有就是乐,你们得知道乐的五音,懂得乐的曲调,从中读出谱乐之人的心思”。

真没想到舞乐之中竟然有着这么深的学问,一时间,少年们鸦雀无声。

“别老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了,慢慢跟着我学吧,我可是很严格的哦!”依然是那种勾人心魄的笑,却让少年们打心底不得不重视。

“我就说吧,今天你们可是没有白来的,若是能学到芊芊的九牛一毛,宣城的歌舞坊可就由着你挑了”叶凯看了少年们一眼,立即望向楚寒芊的方向,满眼的怜惜和爱慕。言柯冉朝大伙做了夸张的鬼脸,惹得众人想笑却又得生生忍住。好在叶凯此时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全部注意力都倾注在了楚寒芊身上。

“年纪也是不小了,说话却仍是这么没有分寸”楚寒芊似乎是不满叶凯的言语,面露不悦,背对着叶凯面对着少年们,叶凯只能瞥见绝色的侧脸。

“你们多多向褚况、沈铭师兄学,读书先做人”楚寒芊说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时间,场面很是尴尬,叶凯张着嘴,呆呆地立在原地,一脸的错愕,没想到拍马屁拍到了马蹄上。

“这么多年了,你该知道芊芊的脾性,还这么胡说”沈铭不知什么时候走下了楼来到了叶凯的身边,用手拍了拍叶凯肩膀,“收收性子,兴许还有希望”说完也是转身离开。

“哎夫子都说了本性难移么,我就是做不到像你那样啊”望着渐渐走远的沈铭背影,叶凯垂头丧气。

本来还在笑着的少年们这时也安静了,默默地看了一会。“我就说么,今天叶师兄特别精神,你们说是不是啊?”还是肖默言首先打破了沉默。

“对呢,我也是真么觉得”言柯冉也是难得地不拆台。

“看看时辰也是不早了,叶师兄你不是还要教我们驯兽术么?”宣韶宁尝试着转换话题来化解当前的尴尬。

这一招还蛮有用,叶凯转身,立时恢复了平时的痞子样。

“也对呢,今天该让你们见识见识了”叶凯走到宣韶宁面前,面对大伙儿说道:“未时三刻在跑马场,不许迟到”,转身利落地离开了。

“自古多情空余恨呢”木清远幽幽地来了一句。

肖默言跳起来,敲了一下木清远脑袋,问道:“你小子哪儿学的?”

“谁叫你不好好读书的”木清远摸着脑地,不服气地说。

“我倒是觉得清远说得不错”戚婉彤明显地支持木清远,“你才是该多读书了”说罢,转身双手背叠着走开了。

“彤姐姐,等等我”赵可儿、白洛遥、凌绯颜也跟着离开。

看着戚婉彤竟然很自己站在了对立面,肖默言一时无言。

苏浅笑了笑,也自顾自走了,走了一会儿,转头说道:“默言,体会到了叶凯师兄的心境了吧”。

椭圆形的跑马场,一圈约莫有四里的距离,跑道上均由青黎土铺就,显得平坦而宽阔,内外圈全由一个人高的木栅栏围绕。跑马场的正西边有一排平房,那是马厩,共有不下30匹的骏马,时不时的能听见马儿嘶鸣声,其中尤以购自西凉国的五骏最是名贵,分别是:十影、玉骈、惊帆、绝云、赤骊,身材高壮、皮色油亮、足蹄有力、嘶鸣高亢,即便是与皇家御马相比也是毫不逊色。

“这匹全身火红的就是赤骊,它最听我的话,我最喜欢它”抚摸着赤骊的头,叶凯像是在抚摸着自己的孩子般,轻柔中含着无限的爱意。

“所谓驭兽术,并不是凌驾于兽类之上,而是要懂得它们的情绪、语言,学会与它们交流,让它们听你的话,进而达到配合默契的程度。你们要学习的是骑术,首先就得读懂骏马的情绪。”

叶凯将赤骊从马厩中牵出,拿起一柄毛刷在赤骊的鬃毛上慢慢的梳理着,“马通人性,善待它,它亦懂得投桃报李。西凉五骏性子烈,若不是信任之人,任谁都别想驾驭,你们可以先试试别的马匹,那些温顺不少”。

“那我能选一匹试试么?”言柯冉有些迫不及待了,“我曾随我爹学习过一些骑术,我先来试试吧”言语间不乏自豪。

“好啊,倒是让我见识见识府尹公子的骑术”叶凯微笑着点头。

只见言柯冉走进马厩细细挑选之后,牵出来一匹通体棕色的马,他拉着马缰,也是摸着马的鬃毛,凑在马耳边悄悄地说了句什么话,然后走到了侧面,一手扶着马鞍,一脚踩上马镫,一跃而上骑在了马背上,整理整理了弄皱的衣服,双手把住马缰,神采飞扬,一副骑兵模样。

“不愧是懂骑术的啊”杜少吟忍不住夸赞。

“也就是有点样子而已”肖默言撅了撅嘴,“哎,你倒是跑一圈给我们看看啊,光坐在马背上摆样子算什么事儿啊”。

“嘿嘿,肖兄,别催,这就来点真家伙,看好了啊”。说罢,言柯冉一拽缰绳,双脚用力一夹马肚子,“驾!”伴随着马儿的一声嘶鸣,撒开马蹄就开始奔跑。

“还真有两下子呢!”段朗言语中难掩羡慕。

叶凯眯着眼看着马越跑越远,却隐隐的觉得不太放心。果然不出叶凯所料,言柯冉的确是在府里骑过马,可那时是一帮下人扶着马,将他抬上马背,也就在马背上摆了几个姿势而已,根本没有策马奔腾的经历,今天的种种不过是根据军中所见刻意模仿而已。马儿是越跑越快,言柯冉已经无法再控制了,人在马背上开始东摇西晃,楞是手紧抓着缰绳,咬着牙在坚持。

“不好!”叶凯这回是看清了,一个箭步跨到了赤骊身边,一踩马镫,翻身而上,一提马缰,大喊着“驾!”赤骊如离弦之箭,众人只觉得一阵火红的风刮过,徒留一阵尘土,根本没看清赤骊是如何从身边飞驰而过的。

“别再用力夹马肚了,双手抓紧缰绳,别放松!坚持住!”马背上的叶凯俯身驭马,双眼一刻不离盯着言柯冉,全神贯注的追赶。

这会,所有人均看出了问题。

“柯冉好像要从马背上摔下来了!”赵可儿瞪着双惊恐的大眼睛。

“这个混蛋,就知道逞能!”说话间,肖默言已经拔腿开跑了,当然一个孩子的速度和赤骊相比那是天壤之别,可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巨大差距,卯着劲望前跑,宣韶宁明白了他的心思,也跟着跑起来,这下带动了所有人,大伙儿全部向着言柯冉的方向跑去。

赤骊不愧是赤骊,短短不足一炷香的功夫,就已在言柯冉侧面半尺距离,叶凯左手紧紧握着缰绳,伸出右手大喊:“把手给我!”

言柯冉艰难的转过头,脸色依然青白,已然是说不出话了,只能发抖着伸出手,叶凯一把抓住后一使劲,言柯冉只觉得自己身子一轻,在空中略一停留后,重重地落在了叶凯的身后。

“抱紧我!”叶凯用力一夹赤骊的肚子,冲到了和那匹受惊了的马的平行位置,并驾齐驱,就在这时叶凯吹了一声哨子,右手拽住受惊马儿的缰绳,大喝一声,那马儿一声长长的嘶鸣,忽的一下子,前蹄高高立起。“吁”赤骊趁机跑至前头挡住去路,终于受惊马儿停下了狂奔的脚步,在原地仍然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焦躁地在原地踱步。

“没事吧?”

“没事”言柯冉仍然没有从刚才的惊心一幕中恢复过来。

叶凯提起右腿向左边跳了下来,一步跨到了受惊马儿的身旁,握紧了缰绳,用手不停的抚摸,嘴凑到马儿耳边说着:“乖了,乖了,别怕,别怕”。这一招很是有效,一会儿的功夫,马儿开始安静了下来,还用头拱了拱叶凯,似乎是作为回应。这一幕被言柯冉看在眼里也是惊奇莫名,叶凯的驭兽术果然很有一套啊。

“两腿用力挤压马腹部,会造成它的疼痛,同时也是一种狂奔的信号,如你这般的新手在刚刚坐稳的时候不要急于策马,应该牵住缰绳先让马儿慢慢走上一段路,你太心急了!”叶凯皱着眉分析道。

言柯冉赶忙也从赤骊上跳下,红着脸道歉,“真是对不住,多谢叶师兄解围,我以后必定不再这般炫耀,潜心学习骑术”。

“可记住今日你说的”,叶凯扬了扬眉毛,“上马,他们还在后面呢,我们回去吧”。

当叶凯和言柯冉坐着赤骊,牵着另一匹马儿出现在少年们的面前时,只见少年们一个个都大口喘着气却没停下脚步。

“你们”言柯冉跳下马,跑上前,有些不敢相信,”你们一路跑过来的么?”

“废话!你说你逞能逞什么能,这下有教训了吧!”肖默言双手叉腰,喘着气,满头大汗,脸色通红。

“就是啊,还以为你真的会呢,刚才真是吓坏我们了”凌绯颜有些不满。

“人没事就好啊,这次教训可是深刻了”宣韶宁走上前绕着言柯冉看了一圈。

“你是没看见,刚才默言可担心了”戚婉彤挤挤眼睛,意味深长地笑着。

“对哦,你可别看平时默言爱和你抬杠,刚才他可是第一个带头就跑的呢”段朗很是诚实。

“瞎说什么呢!”肖默言似乎很是恼怒,“我就是想看看他出丑,我要是不跑快点怎么能看到?”

“说的也是呢,这和默言平时的作风不符啊”叶凯痞痞地说着,走过言柯冉身边时候,撞了一下,看到言柯冉望过来,狡黠地一笑。

似乎是懂得了叶凯的用意,言柯冉伸出手有些害羞的说道:“刚才多谢关心”。肖默言楞了一会儿,同样伸出手握住了言柯冉的手,装作大方的样子道:“客气,客气”。

这一刻,宣韶宁的心里的琴弦好像被谁轻轻拨弄了一般般,涌出一种莫名的感动,这就是同窗的情谊啊!夕阳再一次倾斜了,这一次的角度却是刚刚好,将所有人都笼罩在了绯红色的光晕里面。宣韶宁偷偷看了师巩正渊一眼,只见他眼里难得出现了温情。

第七章 临渊思故

枝头的叶片由翠绿渐渐转为枯黄,一阵风乍起,挣扎一番后,带着不舍从枝头飘落,落入幽蓝的湖水中。再过几天,就是新年了,青山书院也已经在做着迎接新年的准备了。

“夫子,豫王传来消息,目前漠北没有下雪,边境还算安宁”叶凯将一只信鸽腿上的竹签解开看后对着窗边的老人说道。

“一到我们梁国新年,漠北必然降雪,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只怕近几日就该下雪了。况且今年夏天漠北大旱,一旦入冬,边境怕是难以安宁了”褚况忧心忡忡。

望了一眼楼下正在热热闹闹挂大红灯笼的少年们,老人缓缓转过身,“褚况说的没错,这个新年怕是不好过了”。

“夫子,需要我去探探风么?”

“不必,有承枫在,我暂时不担心。”

“有莫师兄在,豫王的安全倒是可以保证”褚况也是同意。

“豫王和玄甲军倒是可以保漠北不失,为师更担心的是京城的局势。褚况,近日代为师去拜会一下廖大人吧”。

“是,夫子!”

“霍青,灯笼挂歪啦,往右一点”段朗扯着嗓子喊道。

“你刚刚不是说往左么?”霍青站在高高的梯子上,有些搞不清方向。

“别听他的,往左才对!”言柯冉趁机捣乱。

一旁的白洛遥看着这群人胡闹,也是无奈地笑着。

“洛遥,你笑起来真好看”,木清远怯生生的低声说了一句,引得白洛遥一阵红绯。

“那还用得着你说,洛遥本就是个美人胚子”凌绯颜一旁帮腔。

“哟哟,清远,这回怎么不用‘江山如画也不及美人莞尔一笑’之类的文绉绉的了”肖默言取笑道。

噗嗤,戚婉彤忍不住笑了出来,一下子,在场的人都笑了。

哈哈哈哈

洋溢在新年幸福中的少年们,根本不知道尚德堂二层那些人心里的不安。

“他们的笑声也太大了,在这儿都能听见呢”宣韶宁想着必定是肖默言又和言柯冉抬杠了。

“趁还能笑,就多笑笑”师巩正渊冷冷的抛下一句话,继续拿着扫帚扫着地上的落叶。

如此不合时宜的一句话从师巩正渊嘴里说出倒也不让人觉得突兀。

“这几日,他们都要离开书院回家过新年了,你呢?”宣韶宁转移话题。

“无处可去”

“一直也没有听你说起过自己的身世,莫非也是和我一般?”

“越是热闹处越是孤独时,不如就留在书院,清净。”

“也好,能一起做个伴!”

师巩正渊并没有接话,自顾自的继续扫着地。

宣韶宁只觉得这个人也许是经历过不幸才用冷漠来武装自己,直到多年后他才明白这种不幸世间又有几人能承受。

吱呀一声,宣韶宁轻轻推开了门,迈出一步缓缓走到了庭院,抬头望向京城方向的天际,似乎还能隐隐约约看见光亮。

“也许是京师的烟花吧,今晚那儿一定是热闹非凡”宣韶宁自言自语着。同窗们均离开了书院,整个厢阁只剩下了他和师巩正渊,正值除夕之夜,夫子也是准许书院的人都下山去京城庆祝,本来他也想同师巩正渊一起随叶凯下山,可不管怎么劝,师巩正渊却始终不肯同行,于是乎,他决定留下来陪伴,虽然目前看起来师巩正渊并不怎么领情,自顾自的在房间内练字。

宣韶宁回头看了一眼屋内,师巩正渊背对着他练着字,苦笑了一声,回过头体会书院的宁静。就在这时,一片雪花幽幽地落在了宣韶宁的鼻尖,刹那冰凉,“咦,下雪了?”,抬头一看,果然漆黑的夜空中不知何时点缀了点点雪白,墨色打底,绣上了洁白的花瓣,好一幅美景。

宣韶宁伸手接住了雪花,想凑近看看,可一会儿的功夫,雪花已然化成了一滴泪。

雪中梁国迎来了梁历22年。

经过一夜的大雪,新年的第一天,大地已然是银装素裹,整个青山书院剩下的只有白色,而且大雪似乎没有停歇的迹象,依然洋洋洒洒。

“嗬,地上的积雪都这么厚了!”宣韶宁看着自己快被淹没的双脚,有些开心,在他的记忆中梁国已经有多年未曾下过这样的大雪了。宣韶宁拉了拉衣领,回头对着屋内喊道:“正渊,快出来看看,雪景很美呢”。

一身雪白的师巩正渊从屋内走出,发髻高高梳起,站在雪地中,似乎都与这白茫茫的天地融为一体,看得宣韶宁都有些呆了。

“我要去溯涧院,你自己去赏雪景吧”师巩正渊声音清冷如同这茫茫天地。

溯涧院与素心楼在同一方向,为青山书院藏书之处,取得是‘溯涧求本’之意,样式严格仿造皇家书院文禄阁,但规模小了不少,且没有文渊阁的金碧辉煌,而是古朴中藏着苍茫大义。

师巩正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任凭雪花一片一片落在身上也是浑不在意,只留下雪地上深深浅浅的脚印,未过多久,一身白衣的师巩正渊俨然和天地融为一色,分辨不出了。

走着走着,师巩正渊忽然听到了背后渐渐清晰的脚步声,回头只见宣韶宁已然追上了,可两人擦肩而过之时,宣韶宁并没有停下脚步,仅仅留下一句“突然间,我也觉得自己该去溯涧院看看了”。

师巩正渊并没有停在原地太久,仍旧是面无表情的跟上,可眼神中分明有了异样。就这样,两人开始并肩前进,却是相伴无言。

青山书院其实分为两部分,一个为主院,一个为别院,这倒不是刻意为之,而是自然形成。雁山山脉在此处有一处地裂,就像是墙壁上的裂缝从山顶开始一直延伸到山谷内,这道裂缝宽约有六丈,仿佛是有人用斧子劈出来的。多年前白石在选定青山书院院址时,特意修建了一座拱桥用以连接两个部分,拱桥名为雁补,为连接雁山之意。由雁补桥连接的这部分书院,其实只有两幢建筑,分别为溯涧院和临渊阁。

师巩正渊和宣韶宁来到了雁补桥头,一夜的大雪已经完全包裹了这座桥,远远望去就像是用雪捏成的,总有那么一点不真实的感觉。宣韶宁当先踏上桥面,用手拂去栏杆上的积雪,行至桥中间,忍不住向下看了一眼,只见雾茫茫的一片,根本望不到底,雪花片片飘落仿佛是落进了张开了黑色大口的怪物嘴里,有去无回了。

“怕么?”师巩正渊站在桥头问了一句。

“不如自己过来看?”宣韶宁回应后继续前行。

师巩正渊随即也走上桥,可他没有向两边看,直接走过。

这里着实面积不大,站在桥头就可以看见两座建筑一前一后地矗立着,两者之间不过半座雁补桥的距离。前面的是溯涧院,高有四层,攒尖顶,覆盖绿色琉璃瓦,阶梯全部在楼的外面,犹如一条蟒蛇缠绕着主体建筑蜿蜒而上,极具特色。后面的临渊阁正如其名,就在悬崖的附近,它不似溯涧院正正方方的模样,而是全体圆形层叠三层而上,每两层之间都有环形围栏环绕,头顶为圆攒尖,整体漆黑,很是肃穆。

“我是第一次过雁补桥,这里的溯涧院和临渊阁都是这般的特别,这溯涧院是藏书楼,可这临渊阁是用来做什么的?”宣韶宁面对着如此别出机杼的风格有些愕然。

“临渊阁是用来纪念的!”

两人一惊,同时看向临渊阁方向,只见那里站着一个人,青衣素裹,风吹发动,玉树临风。

“沈铭师兄!?”

他们根本没想到这个时候、这个地点竟然还有人在,更讶异的是他们在此处时间也不短了,竟然丝毫没有发现还有别人。

“你们俩不下山去过新年,这个时候却来这里,所为何事?”沈铭率先发问。

“京城的热闹并不适合我们”,师巩正渊难得地加入了“们”,宣韶宁立时点头表示赞同,同时也忍不住问道:“沈师兄,你刚才说临渊阁是用来纪念的,什么意思?”

“你们跟我来吧,进到阁内,我详细解释”,说着,沈铭转身进入临渊阁,宣韶宁拉着师巩正渊也急忙跟上,虽然师巩正渊很快就甩开了他的手。

阁内点着长明灯,虽然外面下着大雪,室内却明亮而温暖。正殿内几乎毫无置物,只有许多画像悬挂在四周,画像上的人物栩栩如生,各有特点,每一副画像下方均有对画中人生平的详细叙述。

“这些人都是谁啊,为什么要悬挂他们的画像在这里?”宣韶宁一边浏览画像,一边奇怪的发问。

“他们都是青山书院的弟子,也就是你们的师兄师姐”,沈铭淡淡地回答。

“他们是?”自从进入临渊阁以来一直没有说话的师巩正渊有些讶异,“既然是纪念,那就是说他们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想来是的,这里都点着长明灯”宣韶宁补充道。

“没错,这里一层、二层共有四十七幅画像,他们每一个人都在青山书院学艺,出将入仕、为国尽忠”,说起这些时,沈铭变得很是恭敬。

“这两位是青山书院第一届弟子,钟乐松、张涵山,他俩在书院研习七年,一文一武,辅佐惠帝。钟乐松曾官至尚书令,张涵山也曾担任辅国大将军,两人恪尽职守,也是先后卒于任上”沈铭指着一层正殿中最靠近正门位置的两幅画像介绍道。

“尚书令、辅国大将军在我们梁国可是正二品阶,相当的高了”师巩正渊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师兄。

“没错,他们担任的也是我们书院有史以来最高的官阶。自他们之后,每一届弟子中都不乏出类拔萃者,就像她”,沈铭指向了一幅女子的画像,“她是第三届弟子中唯一的女子,也是进入书院学艺的第一位女子”。

宣韶宁仔细地端详眼前这幅画,画中人一身戎装,不见了女子的妩媚,取而代之的是飒爽的英姿,一身的英气让人忽略了她的美貌。

“李芸熙”,宣韶宁念出了画中女子的名字,怎么这名字这么熟悉呢,似乎在哪里听到过,究竟是哪里听见过呢,一时间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不就是凌绯颜一直仰慕的巾帼英雄么?”倒是师巩正渊想到了。

“对哦,凌绯颜提起过她,还说要如她一般投身军旅呢!”

“我们梁国不允许女子当官,所以她投身戎马,终身未嫁,直到那场战役”沈铭语气忽而转为低沉。

“那场战役”宣韶宁正在回味这句话有何所指,突然被师巩正渊打断。

“这里的十位都是第三届的,而且看生卒年,他们是卒于同一年”,师巩正渊的疑问吸引了宣韶宁,他凑过去一看,果然如此。

俩人同时望向沈铭,可沈铭刻意避开了他们询问的目光,“你们在山中研习还有不少的时日,日后会有机会好好了解他们的生平的。时刻不早了,该回去了”。

“可是”宣韶宁正想说“现在时候还早,为什么要留到以后?”,却被师巩正渊及时地制止了,“沈师兄说的不错,我肚子也饿了,该去找胖魁了”。

正在说话间,忽然一阵寒风吹了进来,原来是沈铭推开大门已然先行离开了,“跟上”,师巩正渊撂下一句话后也随着沈铭而去,徒留下宣韶宁一个人楞在原地。

叹了一口气,宣韶宁再一次回头看了看那些画像,一鞠躬后转身离去。当他走到门口时,已经是鹅毛大雪了,宣韶宁再一次紧了紧衣领,迈步追上了先前两人。

未几时,他们曾经留下的脚印就被雪重新埋没了,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似的。

第八章 结伴同酬

连续几天的大雪多少还是影响了京城人们过年的气氛,最是热闹的青雀大街也是略显安静,就在这安静中,一驾马车慢悠悠地来到了一座府邸门前。一个紫衣人从车中走下,一手提着一只食篮,一手用力地敲了敲门环。未几,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打开了门,“褚公子来了,请进”,紫衣人似乎是熟客,微笑着对老者点点头便迈入门内。

“老爷在花园,褚公子自行前去,老夫就去忙了”,老者很是恭敬。

“老爷子自去忙吧”,说罢,紫衣人提着食篮就往花园走去。

这座府邸并不大,而且紫衣人很是熟悉,所以没多久就到了花园。花园并没有别的府邸常见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假山怪石,只有中间一丛竹林,竹林中的小亭子里有一人背对着紫衣人坐着,正在品茗,听到背后的脚步声,方才回过头来。

“见过廖大人!”紫衣人躬身为礼。

“你啊,都说了多少次了,我们师兄弟,这里又没有外人,何必这么多礼节!”亭中人站起后快步走上来双手扶住,露出满面的笑容。

这府邸的主人就是当朝的光禄大夫廖臻,青山书院第四代弟子,也是紫衣人褚况的师兄。廖臻四十出头的年纪,然而宦海沉浮的沧桑使得他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要老,四四方方的脸,除去一脸的络腮胡,五官倒也是平常。虽然廖臻官职不低,却是为人低调,府邸占地少、花园小,身边仆人也少。

“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要不外人还真不知道您这个光禄大夫呢”褚况说笑道。

“外人知道能怎样,从三品又如何?自那场惨烈战役之后我曾发奋要一改朝风,想如今,多年匆匆已过,却是一事无成”长长的一声叹息,像是胸中郁结了不少心事难以释怀。

“过去之事就不要再提了,何况师兄你也已尽力,又何必为难自己?夫子就是担心你这脾性,所以让我趁着新年再来拜会师兄。喏,这是夫子特意让我带来的”褚况说着将手中的食篮递给廖臻。

廖臻打开一看,掩饰不住的惊喜:“嗬,还是夫子懂我!这肯定是胖魁的手艺了?”笑着摸了摸脸上的络腮胡。

“没错,此次一听说我要下山来找师兄,胖魁师傅硬是连夜做好了点心,一定要我带给师兄,还说要是师兄再不尝尝他的手艺,只怕是要将胖魁给忘了呢”。

“怎么会,胖魁师傅的手艺不要说是在京城,就是放眼整个梁国也是难逢对手啊,每道菜品都是让人食之难忘啊。更令人佩服的是,胖魁不羁自由的个性,硬是不应朝廷征召,而是选择在书院做个大厨!”说起胖魁,廖臻眼里似乎出现了一丝羡慕,而这点也被褚况看在眼里。

“师兄说的没错,不过人各安天命,师兄所选之路也是一展平生抱负,造福天下百姓。”

“也罢,不说这个了”,廖臻转换了话题,“你此次来想必是为了漠北的战事吧”。

“是啊,早在数日前,夫子就担心去年夏天大旱,若是开年遇到大雪,怕是边境不宁,没想到竟是料到了!”

“我已然接到消息,豫王和玄甲军抵御住了西凉的进犯,边境未失一城”。

“边境确实是寸土未失,可是西凉也不是毫无所获,据悉劫掠了不少财货、粮食和人口”。

“面对动辄十数万的西凉军队,仅仅三万的玄甲军确实是势单力薄了,能保住国土已经相当不容易了。我已经多次进谏希望能扩充玄甲军,同时给予豫王更多军权,只可惜,每次都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说起这事,廖臻用力一拳击打在了石桌上,打得石桌上的碗碟晃了晃,同时自己也快要站不住了。

褚况连忙上前扶住廖臻,“师兄,身子重要,先坐下吧”,扶着廖臻坐下,自己也转到廖臻对面,抬手提起桌上的茶盏递过去,“喝口水吧”。

“想我虽然一直文重于武,可当年我的身子也是硬朗,可如今却”,廖臻像是再次回忆起了那段极为痛苦的往事,面露难色。

“廖师兄,有朝一日我们定能实现夙愿,让他们安息的”,褚况也被廖臻情绪所染,变得有些激动了。

“有朝一日?有朝一日是何时?我还有十年可以等么?大梁还能再经历一次那样的惨剧么?”廖臻眼里已经开始溢出泪水,“如今圣上是正值壮年,可可圣上却沉迷于女色和仙术,不理朝政,任由蔡权掌权,朝堂上下尽皆攀附,那些有识之士已经被迫害得所剩无几了!”说到痛心处,廖臻拿起茶盏,将里面的茶汤一饮而尽,这姿势哪里是在品茗,根本就是在饮酒。

“圣上的确如此,可还有太子啊,太子虽然机变不足、魄力欠缺,但至少为人尚算敦厚仁慈,一旦太子登基,还是大有可为的”褚况依旧保持着乐观的态度。

“圣上虽不理朝政,一直迷恋仙术,可身子骨却还硬朗,而且太子毕竟还年少,只怕短短数年,局势还是难以改变”廖臻显然没有师弟这般乐观。

“有所期盼总好过绝望,师兄,夫子新近招收了一批新弟子,我看他们未来可期啊”褚况见搬出太子不奏效,索性换了话题。

“我早有耳闻此事了,岁月真是不等人,转眼你都成教习师傅了”廖臻这时脸色转为和善,目光迥然的看着褚况。

“哈哈,谁说不是呢。您看您看,聊了这么久,都忘了让您尝尝点心了,胖魁可是再三嘱咐我要看着您吃完呢!”褚况将食篮打开,把里面的点心一盘一盘地在廖臻面前摆好。

“来,先尝这鹅黄糕,用的是新鲜栗子,煮熟后捣烂成泥,加入桂花、百合、薄荷,大火隔水蒸熟的,据说口感清凉甜香,能去心火,可是特意为你做的呢!”褚况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鹅黄糕放到廖臻面前的碟子里。

“好啊,你和胖魁这是拐着弯儿讽刺我呢?”廖臻笑道。

“都说怎么都骗不过廖师兄的,哈哈!”

阵阵笑声从花园中传出,在庭院打扫的老者听见了,抬头看了看花园方向,也是会心一笑。

新年很快就过去了,青山书院又开始热闹起来。

“韶宁,快来,这是我和柯冉特意为你选的文房四宝,喜欢么?”几日没有听见肖默言的声音,宣韶宁还真有些想念。

“哎哎,别自己邀功好么?这是我选的!”不用说,这肯定是言柯冉了。

“不是把你说进去了么,这么计较啊,言公子?”肖默言特意将尾音拉的老长,逗得其他人都笑了。

“少来,文房四宝是我决定要送的”,言柯冉转向宣韶宁,“你知道,他之前选了什么送你么?是一块玉佩,是把韶宁当做和他一样纨绔了”。

“那可不是普通的玉佩,那玉石产自南诏,是上好的紫瓷玉。言公子想必是没有见过吧,不识货!再说了,美玉配君子,哪里纨绔了?”肖默言白了言柯冉一眼。

“好啦,你们俩别吵了,那么好的玉佩我是万万不能收的,还是文房四宝好,实用!”宣韶宁急忙从中调停,顺手就接过了礼物。

“对呢,礼物不在贵重,在乎心意”,白洛遥递上了一个香囊,青色囊包手掌大小,上面绣着翠竹和青鹂,香囊口部系着一段紫色缎带,尾部悬挂着一束紫色流苏。“这个香囊里有紫草、夜苏、玉蓓子、蒲叶,有助安枕”。

宣韶宁接过一看,朗声道:“多谢,我很喜欢”。

“看,韶宁哥哥脸红了呢”赵可儿在一旁笑着说道。

“哈哈,佳人赠之,心亦动之”一身贵气的苏浅走了进来,“我在离开书院前,特意征得夫子同意,在段朗、霍青、少吟合力之下完成了一份礼物,每人都有哦!”说完转身使了个颜色,霍青和段朗就抬上了一个木箱子,杜少吟上前打开。众人很是好奇,纷纷围拢来看,之间箱子内整齐放置着十三串手串。

“这是怎么回事?”凌绯颜忍不住问道。

“这是手串,每一条手串都由十二颗黑曜珠子和一个青松形状的玉块组成,这里我要说明哦,珠子和玉块都是普通常见的,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你们可以放心收下。这些手串最特别之处呢就在这青色的玉块之上,十三代表的是我们,青松代表的是青山书院,每片玉块上都刻有名字,所以说这手串在世上仅此一件!”苏浅很是自豪。

“真的是很有意义呢”,言柯冉捡起刻有自己名字的手串,毫不犹豫地给自己戴上。

“都找自己的戴上吧!”

当宣韶宁戴上刻有自己名字的手串时,一种感动在内心深处涌动着。

就在师巩正渊也拿起自己的那串手串的时候,戚婉彤走到他身边,犹豫一会儿后,递上了一纸符咒,低眉顺眼,小声说道:“这是我和我娘在燕云寺求的平安符”。

师巩正渊正想着拒绝,眼角却看到宣韶宁一个劲儿地在朝他使眼色,正在犹豫中,戚婉彤有些着急地补充道:“我给每一个人都求了的”,眼里满是期许。

“好吧,我收下,谢谢你”师巩正渊最终还是收下,没有再次让气氛尴尬。一听到师巩正渊同意了,戚婉彤是满心欢喜,两颊晕满绯红。看到这场面,宣韶宁也是轻舒一口气,一转脸,看到了肖默言满是嫉妒的表情,心里一笑。

第九章 山中岁月

山中只一日,人间已千年。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匆匆六年过去,此时已是梁历27年的深秋。在这六年中,大小战乱不断,饶是如此,青山书院依然保持着那一份乱世中难得的宁静。

“将刀横握,然后找到鱼肚中间的分界线下刀,快速划开,掏去内脏,在鱼脊上前后各两刀,然后”胖魁用手轻轻一捏,拔出了一具完整的鱼骨头,“怎么样,学会了吗?”胖魁提着鱼骨头对着杜少吟说到。

“胖魁师傅,我刚才可是一点都没落下地看了,来,我来试试!”杜少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胖小子了,虽然和胖魁一样,同样醉心于厨艺,可与胖魁不同的是,杜少吟面白无须,身材匀称。他的父亲本意是希望儿子进入书院跟着六位教习师傅学习本领,可没想到,倒是本来不被列为技艺的厨艺最为突出,做出的菜肴也是色香味形俱全,俨然有望成为胖魁第二。

“好好,试一遍给我看”看到自己的厨艺后继有人,胖魁教起来极为用心。

杜少吟正在节膳院向胖魁学习最新的剐鱼刀法。

“默言,你倒是快点啊,落在这么后面,说不出话了吧,哈哈!”言柯冉骑着绝云,一边用力策马奔腾,一边还不忘回头嘲笑肖默言。

“嚣张什么!论起速度,我的惊帆可一点都不比你的绝云差!”肖默言一边迎头追赶,一边继续拌嘴:“再说,比耐力,绝云可是不及惊帆的!”

“少来这套,不是马匹之间的差距,而是骑者的差距!”言柯冉在飞奔的马背上竟然还能悠闲地做着鬼脸,可见骑术精湛。

“让你见识见识,省得如此自大!驾!”

肖默言和言柯冉这对“冤家”如今也长成了翩翩公子,两人均是面容姣好,身材颀长,个性也很相似,在外人眼中他俩神采飞扬、活泼好动、为人义气,可在彼此眼中却是互相看不上眼,一日不抬杠一日难安宁。此时这对冤家正在跑马场比拼着骑术。

瑶阁的东北角,楚寒芊在弹奏着七弦琴,笑靥如花;台上,戚婉彤已然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美人,盈盈起舞,舞姿翩跹,一曲渡鸿不输当年的楚寒芊。

“真的是绝美呢,更胜于我了”楚寒芊鼓着掌,笑着站起身,“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想来就如你这般了。”

“师姐,说的哪里话,婉彤学习不过短短六年,怎及师姐十六年的功力?”戚婉彤整理稍有些乱的衣裳,谦虚的说道。

“有些事在于天资,并不全在后天的学习。依我看来,用不了多久,你的舞姿在我们大梁应该是难逢对手了”,楚寒芊走上前双手托住戚婉彤的手,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的眼睛,“舞姿可取悦于人,却难留住人,它终归只是一种手段”。

戚婉彤不明白楚寒芊为何突然这么说,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对答,唯有扑闪着一双明眸。

“以后你会懂的”楚寒芊狡黠一笑,即便是姿色已然不输她的戚婉彤也不禁有些恍惚。

“接下来,我们开始练习琴艺”楚寒芊抚摸过六弦琴。

“这是白籽,这是木香,本都是极为常见的草药,可偏偏他俩若是一同煮水后,汤汁会弥漫一种摄人心魄的香气,若是在这汤汁中加入盐,那便成了一味毒药,久服之,全身会出现点点血斑,直至最后褪尽血色而亡”尹离说着将两种草药递给了白洛遥。

白洛遥的美貌虽不及戚婉彤,可精致的五官也像是经过精心雕琢,她胜于戚婉彤的是大气的个性。她接过尹离的递来的草药仔细端详,“真没想到,这么普通的草药,稍加调制后竟会是这么厉害的毒药,这些恐怕是我爹也是不知道的”,她凑近闻了闻草药的气味。

“没错,我本也是不知道的,这还是书院的前辈告诉我的,也是前人经过数次的尝试后发现的,要不怎么说医术博大精深呢”尹离同白洛遥站在一起,根本不似师徒,更像是姐妹。

“洛遥只听说过神农尝百草,不曾想,书院的前辈们真的有此作为,洛遥真是佩服了!”

“洛遥,以你出生医药世家的背景,学起这些来应该是比他人更能有进益的,你若学成,我也可以放心了,毕竟没有让书院的医术断在我手上”,尹离收拾着屋内的各种药草,如释重负的说道。

“尹离师姐,仅有医术怎么够,还得有仁心,这不是你说的么?身体之疾容易治,世事的纷争才难说清”,白洛遥望着尹离的背影,很有感触。

“没错”尹离转身,“所以等着你们去医治”。

“敌军有十万人,我方仅仅三万,在兵力上是绝对的弱势,可是,我们的优势是地势。地形我们非常熟悉,冶水在盛夏时节水量极大,而冶水两面的平原却有着一丈的落差,我军可以占据地势高的一面平原,掘开一条深沟将冶水引向敌军,此计策如何?”段朗看着赫连平发出询问。六年后的段朗人如其名,清逸俊朗。

“初看起来,计策的确可行,可实际执行之时却是有难度”,苏浅当先说出自己的看法,“你看,两个平原之间的确是有落差,但若真的要挖渠,这可是耗时耗力的一项工程。据我所知,冶水平原的土质是红壤,比较坚硬,挖渠可得耗不少功夫呢,万一被敌军发现,只怕功亏一篑”。

赫连平点点头,示意苏浅说下去。苏浅较之段朗更为清瘦,身高也是矮一些,可商人精明的头脑、犀利的眼光却使他能见人所未见,想人所未想。

“我军可以佯装不敌,然后撤退,退至岷山脚下。岷山山势巍峨,山高林密,本就是很适合隐蔽,最是有特点的是岷山山路很是狭窄,堪堪容一人通过都是勉强”苏浅继续分析自己的思路。

“哦,我明白了,你是想来一个诱敌深入,然后一网打尽!”段朗豁然开朗。

“没错!”苏浅肯定的笑了。

“很好,你们的想法都是不错,能明白自身的弱势,能找到可以利用的优势,我很是满意!”赫连平毫不掩饰对二人的赞许。

校武场上此时是一片刀光剑影。叮叮、哐哐的冷兵器打击声不绝于耳,两个矫健的身影在进攻、躲闪、出刀、还刃之间进退自如,若是有人在旁观战定会喝一声彩,可站在一边的沈铭却是神情漠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

“怎么,一个男子汉就这么点力气?”

“哼,我是看你是女子,才让你三分”

“谁要你让了!”这句话似乎是惹怒了女子,一个潇洒转身之后,一剑快速刺向男子的下盘。

当!地一声,男子用手上的刀挡住了女子的剑。

“既然这样,那我可就出全力了!”男子大喝一声,后退两步后,腾空跃起,在空中一刀劈下,刀锋凌冽。可女子却是不慌不忙,一个闪退,蹲下后引剑抵挡,竟然堪堪将刀挡在攻击范围之外。

这二人是霍青和凌绯颜,他们刻苦的练习武技。霍青毕竟是出身农家,经过六年的磨练,如今是所有人中体格最为强壮的,自知天资不够,所以也是所有人中练习最为刻苦的;从来不爱红妆的凌绯颜捆绑发髻,紧身短打,一副男子装扮,眉宇间满是英气。

“霍青力大,出手极快,攻击力强,然而顾上不顾下、顾下不顾上,只知一味猛攻,缺乏防守。绯颜判断准确,能做到四两拨千斤,借力打力,可是招式偏花哨,要知道敌人可不是来欣赏你的武技的”,沈铭嗓音平淡,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二人的缺陷。

一阵阵悠扬的笛声在揽月湖上方回荡,奇的是不断有飞鸟落下,停在一个绿衣女子的身边,似乎也是被这笛声所吸引。绿衣女子却是看也不看,自顾自的闭着眼,完全沉浸在乐曲中,时不时随着笛声曼舞,好一派旖旎风光。

“嗯,吹得不错”叶凯嘴角叼着一根草,随意地鼓着掌,人却是躺在落雨亭中,慵懒地半闭着眼。

笛声忽然停止,接着是一声不客气的质问:“仅仅是不错?这只是刚开始,让你瞧瞧厉害的!”绿衣女子将手中笛子插入腰间,转身对着许多的鸟儿,开始了鸟叫,鸟儿们似乎听懂了她的“言语”,竟然也是叽叽喳喳地回应着,一时间甚是吵闹。

“吵死啦,我可没有教你陪鸟聊天!”叶故作不悦。

绿衣女子也不理睬,继续学着鸟叫,叶凯正欲发作,突然绿衣女子手一扬,所有的鸟儿在同一时间全部展翅飞起,先是全部聚集在空中乱糟糟的一团,继而在绿衣女子哨声的指挥下,开始了“舞蹈”:鸟儿们在空中排成整齐的两列,然后开始呈螺旋形不断地旋转,犹如一道龙吸水在揽月湖的湖面上盘旋,吸引了不少书院中的学子前来,个个都是看得目瞪口呆,就连叶凯也被这场景震惊了。

“可儿姐姐好厉害啊!”

“对啊,真神奇!”

围观人群中赞美之声不绝于耳,绿衣女子满心欢喜,一声长长的哨声,一瞬间,所有鸟儿立时散开飞走。

赵可儿两条辫子梳于胸前,六年的时光也没有带走她的可爱,反而融入岁月之中,将她修饰得更为可人。

“怎么样?有过之无不及吧!”赵可儿双手背后,一步一跳地走到落雨亭中,满心自豪地看着叶凯。

叶凯此时已然坐起,照样慵懒的回答道:“厉害啊,书院第一驭兽师啊,这要是去京城摆个杂耍摊子,想来很是能挣到银子呢”说完还不怀好意的笑笑。

“你!”赵可儿气得小脸通红,抬手就要打人,叶凯一个鲤鱼打挺,翻身闪到了亭子外面的回廊上,嬉皮笑脸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哦!”

“本姑娘不跟你计较,我找芊姐姐去,和她好好聊聊!”赵可儿转身就要走。叶凯的死穴就是楚寒芊,急忙一改刚才的浪子模样,跳到赵可儿面前,温言软语地求道:“好可儿,怎么说我们也算师徒,再不济我也是你师兄,有些事呢,就不要去麻烦寒芊了”。

赵可儿抚摸着自己的辫子,很是为难表情,“不知道什么事可以说,什么事不能说呢,要不我先去问问芊姐姐?”说完就一溜烟地跑了。

“好你个赵可儿,想跑!”叶凯抬腿就飞奔出去。

窗台微风拂过,掀起了书桌上的宣纸一角,一人提起衣袖,将手中的毫笔轻轻蘸了蘸砚台里的墨,略一思索,在纸上写下:

楚天一望孤帆远

几重烟雨几重川

看不够,醉青山

浮生梦,共悲欢

相思阙,别离慢

那人写到此处,似乎亦被诗句意境所感染,停下笔,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纵使再不舍,该来的总会来”褚况不知何时已经走进了屋子,“清远,众人之中属你才情最好,‘别离慢’是希望那天来得晚一些么?”

“山中七年,情分已深,怎能是说断就能断的”,木清远已然不是当初那个有些木讷的少年,青山书院的六年沉淀出更为浓厚书卷气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十三人中出了名的才子。

“不用断,虽说是别离,但也是学成出山,是该有自己的一番作为的时候了”褚况言语坚定。

木清远搁下手中的笔,走到窗边,远眺书院的全景,再无言语。

溯涧院里,宣韶宁同样站在窗边,不过他不是在欣赏风景,而是在研究手中书籍里的内容。斜阳夕照,映衬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修长匀称的身体。

“我们大梁战斗力最是强的当属豫王麾下的玄甲军,人数有五万,每一个士兵都能以一敌二。其中寒刀为前锋,均为骑兵,持长枪和铁盾;屯连为战车组合,一人驾车,两人分列左右刺杀,中间一名弓箭手;锈螯为骑兵,全部精通骑术,手持端弩,远距离射杀;金甲全为步兵,为战斗主力。”低沉的声线稳稳的穿过楼阁,清晰的传入宣韶宁耳中。

“你竟然对玄甲军的情况如此了解!”宣韶宁很是惊奇,对着一排排的书架发出疑问。

“溯涧院最高的一层陈列的都是战书,其中的《梁国卷》详细记载了玄甲的起源,内部组成,作战策略”,师巩正渊从书架的阴影中走出,手里正是拿着那卷《梁国卷》战书。即使是阴影也难以完全掩盖师巩正渊的俊美脸庞,瘦削的身材,苍白的皮肤让他看起来弱不禁风。

“褚师兄一直说你是我们之中天资最好,思虑最是周全的,他说得真是一点没错”,宣韶宁离开窗边走到师巩正渊面前接过他手里的书。

“我们距离离开书院也不过半年的光景了”师巩正渊长长的睫毛遮盖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宣韶宁合上原本想要翻开的《梁国卷》,叹一口气道:“七年光阴,多么难得,一旦投身乱世,命运又会如何?”

“学以致用,夫子一直都说,我们学成一身的本领就该出山一展身手,还记得书院的箴言么?”师巩正渊神色严谨,眼神热切的看着宣韶宁。

尚德于心,大志于胸,

卫民以刃,护国以身。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

当雪花轻轻的飘落在宣韶宁手掌心,一种熟悉的冰凉感觉慢慢渗透,顺着血脉流遍全身,它宣告着梁历28年的到来。又是一年飘雪时,这一次的新年,学子们都留在了书院,因为他们知道,离别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新年的第三天,从厢阁到尚德堂的路上,满是深深浅浅的脚印,再次来到这个过去七年中几乎每日都会来上功课的地方,曾经的少年们无比的熟悉。与往日不同的是,业已成人的他们今日衣着光鲜、神色从容、脚步笃定、仪态万千,俨然成为青山书院一道不可多得的风景线。

推开门,走进大殿,白石夫子依然站在台阶之上,须发皆白,可是面色红润、精神抖擞,与初见时候一模一样,七年的时光并未让其沧桑一分。衡三一如既往地跟随在白石夫子的身后,六位教习师傅亦是分列左右。

这场景像极了最初进入书院时情形,宣韶宁一时间突然有些恍惚,是不是这七年根本就是一场梦,我还是当初那个小乞丐?可是,当他看着自己的衣饰,再看看身边的同窗们,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了,是啊,这不是梦!宣韶宁想到这,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想当初,老夫初见你们时,你们还是不谙世事的少年,如今都已经年及弱冠了,七年了,老夫真是老了,但是你们都长大了!”白石夫子笑着自嘲,话语中掩饰不住喜悦。

“怎会?夫子就和七年前一样,时光只是让我们成长,却没有让夫子老去!”苏浅一番话说得极是顺耳。

“默言呢,话多!要说这甜言蜜语,还是要听苏浅的”白石夫子捋了捋长及胸口的美须调侃道。

“夫子,你这是在夸我呢还是夸苏浅呢?”肖默言狡黠地问道,细想“话多”未必是坏事,“甜言蜜语”未必是好事,有此一问说明肖默言很是心细。

“哈哈,不愧是默言!”白石夫子像是默认了。

“老夫此生一共在这里和六届弟子道过别,他们之中不乏位极人臣的文官,亦有驰骋沙场的武将,光耀了青山书院的门楣!除了少数人”白石夫子说到这里,略一停顿。

“你们当初进入书院时候,老夫就说过你们在这儿学的不仅是技艺,更是德行。今天老夫还是这么说,离开书院之后,不求你们高官厚禄,只求你们不忘初心、不负家国!”白石夫子一概以往的温柔话语,此刻嗓音高亢,神色严肃。

不忘初心、不负家国

短短八字,说起来多容易,真正能做到的又能有几人?

“今天,老夫要你们再次大声说出青山书院的箴言!”白石声音洪亮,余音足以绕梁。

尚德于心,大志于胸,

卫民以刃,护国以身。

十三人齐声喊了出来,每一个人的眼眶都已湿润。

“去吧,在乱世中干一番自己的功业”!

第十章 临别相赠

收拾好所有的细软,宣韶宁并没有和其他人一起,而是单独一人过雁补桥,来到了临渊阁,他想在离开之前最后再看一眼那些书院的前辈。

当宣韶宁推开门,昏黄的灯光下竟然有一人背对着他站立着,心中一凛。听闻声响,那人转过身来,竟是须发皆白的白石夫子!

“夫子?”

“你我在这里遇见不是巧合,而是刻意”,白石夫子一句淡淡的话里却是另有深意,宣韶宁立时觉得气氛开始紧张。

“在青雀大街的相遇很难说是偶然,还记得那时你说的那句话么?”白石夫子投来询问的目光,让宣韶宁内心忐忑不安起来,面上依旧是平静。

“宁饿死,不吃嗟来食!好有骨气的一句话,老夫至今都还记得。可当日在尚德堂上,你却说自己是孤儿,还说自己名字叫做阿牛。一个是豪气干云的少年英雄做派,而另一个不过是不学无术的乡村小儿,这两相一对比,落差可不巨大?”白石夫子已经开始慢慢走近,眼神清澈的想要和宣韶宁对视,可是后者却只能躲闪。

“老夫知道,你我相遇并非偶然,就像今天是我刻意在这里等你一样,当日是你在等我出现,那时你还年幼,想必未能有如此心机。老夫观察你七年,发觉你品行端正、功课努力,想来绝对不是奸恶之人,你既有目的而来,老夫也不会过问。你多次出入这里,老夫猜测也许这里的什么人和你有些关联,所以,今天就在这里等你,谁曾想竟然料中。”

“夫子所料不差,幸得夫子赐名,韶宁感激夫子七年来的栽培,个中隐情今日难以向夫子阐明,希望夫子谅解”,自己的身份被揭穿,宣韶宁并无惶恐,而是坦然承认,这使得白石夫子甚为欣赏。

“乱世中,谁没个难言之隐呢,也罢”白石夫子不再言语,朝着正门离去,走到半路,白石夫子背对着宣韶宁说道:“往后岁月若是想念了,不妨再回来看看”,说完离开,空荡荡的大殿内只留宣韶宁一人,灯火摇曳,显得形单影只。

青山书院正门外

“此番下山,想好了去哪儿了么?”戚婉彤眨着大眼睛,望着师巩正渊。这七年来,她对他的感情,大家都看在眼里,可他对她似乎总是不冷不热。

“还没想好”师巩正渊回答的简单干脆。

“要不和我一起去京城吧,我爹可以保举,我们去参加贡试,兴许能得了一官半职呢!”言柯冉说起来很是诚恳,可是大伙儿都知道,凭借他爹的荫蔽,他入仕是顺理成章的,可别人就难说了。

“不是谁都想做官的”肖默言提醒到。

“我也是一个建议”言柯冉也意识到了自己让人误会了,赶紧出言弥补。

“洛遥姐,你是会回安南么?”赵可心拽住白洛遥的胳膊,紧紧的,不想放手。

白洛遥扶着赵可儿的手,说道:“刚进书院的时候,我就说过我是要回去继承家业的”,她语气中有着让人难以动摇的肯定。

“我们终究是要各奔东西了”杜少吟看了看在场的人,忽然意识到什么,环顾四周之后问道:“韶宁怎么不在?”

“我在,刚才落下东西了,所以慢了些”宣韶宁走出书院大门,带着抱歉的神色,完全没有刚才与白石夫子对话的窘迫感。

“韶宁,你有何打算?”霍青虽然是众人中年纪最长的,可很多时候却是拿不定主意。

“我想去漠北!”此言一出,立时让所有人傻了眼。在这七年中,京师虽然一直是歌舞升平,可是梁国边境却是不平静,尤其是漠北,西凉屡次进犯,狼烟遍布,一般人都不愿去,就连边境的居民都纷纷逃往他乡,可宣韶宁却要前往,如何不让几人惊讶。

“你想清楚了么,不会是一时脑子热吧?”苏浅赶紧找个台阶给他下。

“我觉得很好啊,我爹在那,我本来也想去的,男儿就该浴血疆场!”凌绯颜站出来明确的表达自己的支持。

“绯颜说的对,夫子都说过,不做文官,亦可为武将,我也认为男儿就该去军中好好磨练!”白洛遥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无话可说。

“我也去”宣韶宁没想到师巩正渊竟然要一起前往。

“算上我!”霍青似乎是突然明白了方向,也是兴奋地报名。

“还有我”戚婉彤倒是死心塌地,不论师巩正渊去哪儿,她都愿意跟着,只盼能每日见到就好。

“还是不必了,绯颜本就出生军旅。而你,一个弱女子还是不要去漠北,太危险,别忘了你还有娘亲”,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师巩正渊,这也是非常罕见的一次性说出如此长的一段话。

戚婉彤听闻更是着急辩解:“我可以的,我不是那种娇弱女子!”

“婉彤,还是听正渊的吧,他是为你好。毕竟我大梁也从未有女子从军的先例。”肖默言心有不舍却也只能实话实说。

“是啊,先暂且留在京城,日后大有机会的,哪天你若是想要去漠北了,我们定当奉陪!”苏浅也是这般劝说。

就在这时,白洛遥走上前挽住戚婉彤,“好妹妹,我一路上寂寞,听说你娘亲在青州,我这回安南也是要经过的,不妨和我一起,路上好做个伴。”

戚婉彤环视众人,即便心里万般不愿,最终还是答应了白洛遥。

“还是洛遥有本事呢”杜少吟低吟了一句。

“婉彤和洛遥一起更让人放心,我呢,也要去军营,我们好兄弟,别把我落下了!”段朗同样表示要加入。

“哎,你爹可是希望你跟我一起回京城的”肖默言又想出言阻止,这次是言柯冉及时将他打住,“多好啊,我们在京城入仕,你们在漠北出将,正是文武兼备呢。”

“要去漠北啊,果然是年少轻狂呢!”叶凯不知何时斜倚在门口,依旧一副浪荡的笑脸。“我没什么能送你们的,就让他俩跟着吧”,说完,叶凯一声口哨,两匹马走到了众人面前。

“这不是十影和玉骈么!”大伙儿显然是有些吃惊,作为西凉五骏之二,叶凯竟然就这么送人了!

“马儿通人性,我早说过,七年间,你们相处已是默契了,此去漠北千里,没有一匹好马怎么能行呢?”叶凯拍了拍马屁股对马儿说了一声“去吧”,可众人分明看见了他眼中的不舍。

“叶凯师兄”段朗想说些什么。

“别磨叽,像个大娘似的,一路保重!还有啊,不管你们几人要去漠北,马我是只能送两匹啊!”叶凯双手交叉在胸前,斜着头。

几人还踮着脚尖朝着书院内眺望,叶凯不耐烦的催促道:“看什么呢!又不是生离死别,你们还指望着他们都来送行啊?”

“谁说我们不来了?”

褚况身后是楚寒芊、沈铭、尹离和赫连平,每一人都是携带礼物而来。

“也就是你脚程快些,这么快就催着师弟师妹走了,想要他们以为就你送礼了?还演一出挥泪告别呢!”楚寒芊白了叶凯一眼,双手捧着一个三尺长、两尺宽的窄窄的锦盒走上前,轻声唤道:“婉彤,你先来打开锦盒。”

戚婉彤有些意外又带了些惶恐的来到楚寒芊的面前,在看到师姐点头之后方才抬手打开了锦盒,里面共有两件器物:一柄通体瓷白的玉箫,一对折扇。

“这对折扇是送给你的。”戚婉彤取出折扇,哗啦一声展开,折扇的扇骨虽是青竹的模样可有着金属的触感;扇面用料乃是锦,一把锦面上绣着一名衣着华丽、梳着凌云发髻的美人的背影,而另一把的锦面上绣着这名美人的正面,她容颜秀丽,却手持兵刃。

“这?”不等戚婉彤发问,赵可儿的全部注意力已经被扇面吸引,发出惊呼道:“这是云锦!这是方今天下五大锦中最为珍贵的云锦,只有皇室才能使用啊!”

被赵可儿这么一声吼,所有人才瞪大了眼睛看向戚婉彤手中的对扇。

“可儿果然是出身织锦世家,眼力的确歹毒!”楚寒芊介绍道:“这是云锦不错,不过也不必担心,这是圣上赏赐给书院的,我也是征得了夫子的同意才将其做成了扇面。婉彤,折扇虽然名贵,可我更希望它不仅能给你的舞姿添彩,更能护佑你,记住,这扇名叫‘刺美’,乱世中美貌是负担,但也会是一柄利刃!”

“这点我不同意啊!”叶凯刚想开口,一道寒光射过来,让他打了个冷战后立刻乖乖闭嘴。

“可儿,这玉箫是送你的!”

“我也有份呢?”

“自然,书院中就属你驭兽能力最强,竹笛毕竟不经久,这支玉箫用的是凝脂玉,虽然算不上特别名贵,但此玉质地尤坚韧,拢音效果奇佳,最适合你了!”

赵可儿欢心的、小心翼翼的拾起玉箫,摆弄在手中来回翻看怎么都看不厌,一双扑棱棱原本的大眼睛此刻瞪得滚圆。

“它可曾取名了,师姐?”

“璃吻,是夫子取的名字。”

“璃吻,哈哈哈,以后就跟着我啦!”

看着赵可儿欢呼雀跃的样子,肖默言有些按捺不住了“寒芊师姐,就送她俩礼物啊,会不会有点偏心啊?”

“急什么?少了谁也不能少了你啊,不然可不得被你唠叨半生?”楚寒芊后退一步,回头示意了叶凯一眼。原本焉了的叶凯立刻来了精神,满脸堆笑的接过话茬:“十影和玉骈就是送给你和柯冉的,你们这对活宝啊,就像这十影和玉骈,它俩也是一直比拼速度和耐力。”

“啊?叶师兄,你这比喻确定没用反?”言柯冉哭笑不得,可是看着西凉二骏,心里还是欢喜极了。

“敢情就是送我俩的啊,方才也不明说,我还打算让绯颜他们骑呢!”肖默言话虽这么说,却已经伸手将玉骈牵到自己身边了,至于十影,它的缰绳已经牢牢把控在言柯冉手里了。

“既然他们四人都有了,那么我们也一定不会空手离去的”苏浅笑嘻嘻的看着还没出手的另外四人。

“自然是再明显不过了”赫连平同样当着苏浅的面打开一个蓝色锦盒,“这里面的两样是送给你和段朗的。”

一听到有自己的份儿,段朗立马凑上前来仔细端详,锦盒内同样有两件物件儿:一个长得像一柄铲子,就是比寻常见到的短了不少;另一个则是占盘。

“这柄铲子名为探方,通体用玄铁打造,最下方一尺的圆缺状口子是为了能从更深的泥土中取出砂土,身子分为三截,互相套扣,需要的时候只需用力一甩,三截便会立刻弹出,组成一柄长过五尺的大铲子。”赫连平将探方交到了段朗手里,接着取出占盘交给了苏浅。

占盘不过一个手掌大小,黄铜的质地,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盘面四周均匀镌刻着二十八星宿,盘正中则是北斗七星,两支一长一段的指针随着方位的变换而不断微调。

“堪舆之术也需借助器物,这二者算是我多年来的心血,但愿日后能帮上你们。”

“多谢师兄!”苏浅和段朗同声说道,一起鞠躬表达了自己的谢意。

“清远”褚况将最后的锦盒递了出来,“文章的功力数你最高,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文房四宝:歙砚、雪毫、胎墨、青宣,愿你下笔如有神!”

木清远手微微颤抖着接过这一套文房四宝,激动的竟是一时无话,褚况满怀期望的将其拥在怀里。

“清远这是太开心了么?”霍青挠了挠脑袋,小声嘀咕。肖默言凑近解释道:“那可不是普通的文房四宝!歙砚选用的是歙县出产的陶土,烈火铸就的砚台形状古朴,砚心最是坚硬,俗称人活百年砚过千寿,专指的就是这歙砚;再说那雪毫,每一针毫毛都是取自高山白狐,这种动物颇有灵性,极难抓捕的,它的毛柔且韧,且无比光滑,一般的墨根本无法附着其上!”

“如何如何?不着墨,如何能用?”霍青着急反问。言柯冉挤开肖默言说道:“这就需要胎墨了,我大梁和南诏接壤的胶州出产一种墨石,必须人力挖掘数丈方能得之,一块数斤甚至数十斤的墨石仅能打磨出一支胎墨,你说价值几何?”

言柯冉不管肖默言的不满和霍青的惊讶,继续说道:“这最后的青宣那就更了不得了。听名字就知道是出自青州的熟宣,这种熟宣着墨不晕,不裂不蠹,能存上百年,也是只有皇室才能使用的!”

霍青被俩人唬得一愣一愣的,还没回过神呢,就听见沈铭叫到了自己。

“韶宁、正渊、霍青、绯颜,我给你们四人准备了礼物。”沈铭不苟言笑,眼中的温暖却早已被十三子所习惯。

沈铭准备的是四件兵刃:一柄剑、一张弓、一卷鞭和一把刀。剑,长两尺,通体乌黑,剑身正中留有一道凹槽,剑锋如蛇信子分岔,剑柄和剑托仅为一横一纵互相卡扣的类似榫卯结构。弓,檀木所铸,弓身粗犷并由五彩藤紧紧箍住,弓身之粗即便是寻常男子也难以一手全握,彩藤之密难容一叶。鞭,猩红夺目,分为五截,每一截可相互重叠,全身犹如蛇尾渐次变窄,似柔实钢。刀,刀身纤薄,用手一弹如水面涟漪,刀锋森冷,反射阳光能夺人眼目。

“刀唤作扶柳;弓名为鎏虹;鞭取名折阙;剑呼之为钧乌,并非世上的名剑,但也算得上是称手的兵刃,霍青力硕、正渊神准、绯颜灵敏、韶宁机变,符合你们四人的特性而选。”

四人接过兵刃,抚拭一把,均甚感满意。四人言辞本就不多,这会儿齐齐执手鞠躬,以示最诚挚的谢意。

“终于该我了!”尹离朝白洛遥点点头“洛遥如此聪慧,自然明白能赠与你的必定是出自我手。”

“尹离师姐,洛遥也一直等着呢!”白洛遥走到跟前,带着期待的神情看着尹离从背后取出一本书籍。

“书院自成立伊始,每一届都会有精通药理之人,从第一位师兄开始,负责药理之人便会将自己所学记载成册供后人修习。久而久之,这便成了书院的一个传承,到我这儿已经是第六代了,这本药典乃是汇集了六代药师的结晶,内容之广想来世上难出其右了。现在交到你手里,你是安南白家的传人,日后的编纂就倚靠你了!”

“洛遥铭记在心,定不负书院传承!”

杜少吟眼看着六位教习师傅都已送出礼物,而身边的同窗也都收到契合自身的礼物,唯独自己依旧是两手空空,不禁心里纳闷。

“等等!等等我”

众人探头朝着书院内看去,从远处滚来一个肉球,及至近了方才看清来者乃是胖魁。汗水湿透了衣襟,略显凌乱的发髻,红扑扑的脸蛋竟让其看起来平添几分颜色。

胖魁扶着门框,弯着腰大口喘着气。叶凯不失时机的上前拍了拍胖魁打趣道:“可得把气儿理顺了啊,这万一你一口气没上来,那今后我们可都没口福了!”

胖魁抖开叶凯的手,剜了他一眼,努力控制自己的气息对杜少吟说道:“我徐魁进入书院也有二十载了,每一届学子们离开都只能远远看着,难得让我遇到了你!”胖魁一双小眼闪着光,颤抖着从胸口拿出一本书递给杜少吟。

“解牛刀法?”

“这是我二十年的心血,里面包含了二十七种烹饪方法,我没啥学识,也就借鉴典故取了这个名字!”胖魁惭愧的笑着,可杜少吟却乐开了花。虽说进入书院的初衷乃是学习六艺,自己七年时间也学到不少本事,兴许是受到胖魁的影响,竟然对厨艺有了愈发浓厚的兴趣。

“这正是最适合我的礼物了!”杜少吟张开双臂狠狠拥抱了胖魁,惹得胖魁竟然眼圈一红。

“能得到胖魁的真传,你的厨艺在梁国境内怕是数一数二了!”楚寒芊感慨道。

“好啦,好啦!再煽情下去,眼看就日薄西山了,再不走,可就得改日了!”叶凯“催促”道。

没有和叶凯计较,十三子默默收拾各自的行李。

“师兄师姐、胖魁,我们就此别过!”

眼看着众人渐行渐远,褚况急忙弥补上最后的嘱托:“命运会为难一个人,但不会永远刁难一个人。切勿一味留恋庙堂的舒适,多多体验江湖的磨砺,趁你们还年轻!”

离开青山书院到了雁山脚下时,众人分成了三路:一路向南前往京城,一路向西前往青州,一路朝着漠北出发。

第十一章 投身军营

从雁山到漠北相距千里,中途要经过江左、恒州、光阳,渡过邺水。一路风景不断变换,从青山掩映,绿树成荫,慢慢变成了一马平川的平原,最后眼中能看见的只有漫漫黄沙了。

梁历28年暮春,历时一月有余,在几乎耗尽了盘缠之后,一行人终于在正午时分抵达了漠北边境最大的城镇——夜苍城。梁国普通的马匹远不如西凉战马,五人摒弃马车,每人一马,一路上秉持着边走边体察民情风物的心态,走得倒也悠闲。

虽说这夜苍城是漠北边境最大的城镇,可实际上此城里驻扎着五万玄甲军,真正的百姓不过万人,其实也就是个庞大的军营。夜苍城三面都是开阔的平原地带,只有东面背靠着洛伽山,在城的西面有一条不算宽阔的河流,这城里的人喝的水就引自这条河,因为靠近夜苍城,所以这里的人将它命名为夜苍河。夜苍城墙都是用黄泥混合着随处可见的黄沙堆砌而成,门楼上的花漆早已经被风沙侵蚀殆尽,露出了木头本来的面目,就连城门匾额也是如此,“夜苍城”三个字勉强才能认出。

“没想到边城竟是如此衰败!”骑在马上的段朗忍不住唏嘘。

“多年的战乱,能有如今这般光景,只怕已属不易了。”宣韶宁像是对段朗作了番解释,看向城池的眼中也难掩失落。

“到了吧!”凌绯颜兴奋极了,“到了,到了,夜苍,我回来了!”也许五人中,只有她最是开心。

守城将士看到有陌生人前来,立刻前来阻拦,大喝道:“什么人!”

“是我!怎么了,都不认识了?”凌绯颜双手叉腰,故作愠怒状。

几个守城的年轻兵卒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子,依旧是陌生的紧,再加上她身后几名身份不明的男子,兵卒们更是警惕起来。

“都是新来的吧!难怪了,仇叔,我是凌绯颜!”凌绯颜不打算继续打哑谜了,直接自报家门。

“你是是绯颜啊”那个被称为仇叔的带头的年纪稍长的老兵颇为意外的站出来,“绯颜啊,真的是你啊!你总算是回来了,你爹可是天天念叨你呢!”

“哈哈,我这不是回来了么。他们呢,都是我的同窗好友,这次是和我一起来投靠玄甲军的!”凌绯颜让开身位,以便于守城兵卒们能看清楚来人。

“这事儿啊你和将军说,先赶紧去看看你爹吧!”带头的老兵说嬉笑着开始催促一行人进城。

“那这么说,我们可以进城咯?”

“那是当然!”

“谢过仇叔!”

四人下马,向守城将士平鞠一躬,然后牵着马走进了城内。

夜苍城内满目所及的都是低矮的平房,沿街的店铺也都是些卖菜、打铁、药铺等等民生必须,完全见不到如凤倚阁那样的风月场所。脚下的大道也不似京城的青石铺就,而是保留着原始的土路,这暮春时节,马蹄在其上激荡起阵阵尘土。

“这里的头等大事想必就是守卫家国吧?”宣韶宁在心底这么告诉自己。

“绯颜,夜苍城之前也是这般模样么?”段朗环顾着四周的街景,戚戚然问向走在最前头的凌绯颜。

“在我记忆中,基本没有改变模样。和京城相比,云泥之别吧?”凌绯颜转头带有询问的眼神看着身后的四人。

“没有,没有!我们没嫌弃!”霍青慌忙摆手,段朗尴尬的笑了笑。

“要是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

“既来之,则安之!”师巩正渊超过凌绯颜走到了最前头。

走过脚下这条街之后,面前就不再有商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宽大的广场,广场常之大,一眼难以望见其尽头。广场中间放置着一尊大鼎,在阳光照耀下泛着铜绿的光泽,广场中围着不少人在看热闹,还不时喊着什么。

五人凑近去看热闹,挤过人群只见原来是两人在比拼武技:其中一个中年壮汉赤裸上身,肌肉壮硕,双腿稳稳扎在地上;而他对面的对手显然年轻不少,是个毛头小伙,论身材那是差了不少,两人一比较就显得小伙单薄了许多。

只听那中年壮汉说道:“小子,我可不想别人说我欺负人,我今天就让你一只手,只要你能将我逼出这地面上的圈就算你赢!”

这么一说,人群才低头去看地面,果然画着一个大圈,两人正是站在圈内。

说时迟那时快,小伙抢先下手,双臂佯攻壮汉的面门,腿下却是快速移动到壮汉周边,一扫退就朝着壮汉的双腿而去,那壮汉回手挡住了小伙的进攻,可好像反应慢半拍,双脚却是没动。

“不好!”宣韶宁暗想,这下壮汉中计了。

只听“啊”一声,让人吃惊的是,那小伙一扫后,不但壮汉纹丝未动,自己却是一下子摔倒在地,大喊一声,立刻环抱着一条腿疼得原地打滚。就在围观人还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壮汉一个后撤步,双手一把抓住小伙背部,小伙想要反抗,却显得很是无力,硬生生地被壮汉一把抛出了圈外,跌落在地上。

“好!”围观众人发出一声喝彩。

“这壮汉的下盘相当稳呢,而且腿部已经练得非常坚硬,那小伙的扫腿威力已然不小了,却是被他直接硬挡住了!”霍青也是惊奇不已。

“爹爹,好本事!”

宣韶宁等人诧异地看着凌绯颜跑过去一把抱住了那壮汉。

“他是绯颜的爹?!”

壮汉还没从方才的比试中回过神来,突然见到自己的女儿出现,简直狂喜到不知所以,一把推开送上来的拥抱,照着眼前的女子来回转了几圈,满脸的惊愕。“真的真的是绯颜啊?”

“爹,连自个儿的女儿都不认识啦?”凌绯颜愠怒道。

“哎哟,七年了!咱们爷俩也就见过几面啊,我的女儿果然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了啊,啧啧啧”壮汉说着就重新将女儿揽入怀中。

“女儿还学了一身的好本事呢,不过现在没时间来展示,我得先介绍一下!”凌绯颜挽着那壮汉对站在人群中的几人说道:“这就是我爹,凌铁鹰。爹,他们都是我的同窗。”凌绯颜一改以往的干练,成了个撒娇的小女儿。

“爹爹,我给你介绍,他们是”

“哎,不急,也不看看现在都是什么时辰了,几位怕是都没有吃饭吧?来,我带你们去尝尝军营的伙食如何?”

凌铁鹰虽然长得五大三粗,可想事情倒是挺周到。

“好啊,这一路的舟车劳顿的确是肚虫在叫了,我们就先谢过伯父了!”段朗自知不能输了礼数。

“哈哈,客气,客气,跟我来吧!”

本以为凌铁鹰会带他们去军营,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朝着广场最远端的那个建筑走去,一行人跟在身边,兀自没有发问。直到走了大约一炷香时间,眼前的建筑方才开始变得清晰起来:那是一座府邸,红墙灰瓦,四四方方,两扇朱漆大门洞开。光看外表,若是放在京师之地,只怕连五品官员的府邸都比不上,然而在这夜苍城却可以算是一等一的豪宅了。

看着府邸门楣上书的“将军府”,四人互相对视,不禁暗自猜测这凌绯颜的父亲军衔几何,竟能直接带着他们一群人求见将军。

“百夫长凌铁鹰携青山书院弟子,求见将军!”凌铁鹰行了个军礼,严肃地说道。

“请进!”守卫回答的倒是干净利落,全然不似京师那样问东问西。

原来只是个百夫长!四人此时的惊讶情绪更浓了。

凌铁鹰朝着他们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自己带头当先进入了将军府。

进入将军府首先看见的就是一面照壁,灰色墙面上篆刻着两个大字“玄甲”。绕过照壁就是校武场,不过面积和那广场比起来可是小巫见大巫,场地两边放置着兵器架,架上的兵刃那真的是十八般兵器样样都在。站在校武场可以看见正厅,门楣上书:胧庐。

没想到堂堂将军府内厅堂竟然取了个这么文雅的名字,四人倒是有些想见一见这位时常被书院中几位师傅提起的豫王了。宣韶宁对这位书院师兄们口中的“铁血王爷”也是越来越好奇了。

“暂且去厅内坐坐,我想将军很快就来了”凌铁鹰将众人引至大厅内。内厅布置也是很简单:正中间是一副砂质地图,上面标记着夜苍城的地理位置,还有周边的一些重要地形;两边放置着两排木椅,面对厅门的台阶上放置着一张长桌,背后却没有椅子。

“堂堂大将军府的正厅却是这般朴实!”霍青话语中透着钦佩。

“大将军的为人啊”凌铁鹰刚起了话头,立马来了个转折“我没读过书,就不随便说了,你们日后相处自然会知道的。”可说起将军,凌铁鹰神情满是尊崇。

“铁鹰啊,这是你宝贝闺女回来了吧?”

众人随着声音回头看去,只见两名男子正朝着胧庐走来。为首的那人,身穿一件绣着黄色云纹的青色罩子,身高足有六尺,膀阔腰窄,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很是气派;发髻高束,鬓若刀裁,容貌如画,皮肤黝黑似隐隐有光泽流动,眼睛里闪动着明媚的光芒,左面额头一道短伤疤让这副俊美容貌略显沧桑;后面那人,衣着朴素,头发不扎不束,身形偏瘦,较之前面那人矮了半头,面色同样黝黑,颌下一撮山羊胡,看上去年纪比前者要大些。

“末将参见将军,参见莫师傅!”凌铁鹰单膝跪地、双搜抱拳,行军中大礼。五人立刻紧跟着行礼,不过行的是双手环十,半身鞠躬的见礼。

“起来吧!”为首那人略一摆手,笑眼盈盈的看向了凌铁鹰身后的五名年轻人。

“将军,容末将介绍这几位”凌铁鹰将身子往边上一挪,将后面的五人完全展现在来人面前,“他们四位和颜儿是同窗,都是青山书院的学子。”

“之前就已收到白石夫子的传书了,知道有青山书院的弟子来投奔玄甲军,千等万等,总算是把你们等到了!”豫王抬手示意众人落座,自己走到了长桌前,反而站着。“我是豫王萧云祈,也是这里五万玄甲军的统帅,你们以后如铁鹰一般称我将军即可。”

豫王用“我”自称,而不是“本王”、“本将军”,足见姿态之低,仅从这一点就让宣韶宁等人从心底佩服。

“这位算是你们的师兄了,文武全才,既是我的军师,又曾数次救我于乱军之中。”豫王笑着介绍着他后面之人,“承枫,你还是自己来介绍吧。”

“将军真是夸赞了,在下莫承枫,乃是青山书院第四届的弟子,我们师出同门,日后便以师兄弟相称。”

“莫师兄好,我们也数次听夫子提起你,今日得见也算是圆了我们的一个夙愿!”段朗恭敬的说道:“在下段朗!”

“嚯,中气十足呢!”豫王被段朗的高声自荐激起了兴趣,“绯颜虽是七年未见,可这军中的唯一巾帼,凭谁都不会认错的。倒是另外三位,不妨自报家门。”

“在下霍青,出身农家,幸得夫子教授六艺,只希望能在玄甲军中效力!”

“在下宣韶宁,孤儿一个,自古言‘功名但在马上取’,遂决意投身军旅!”

“师巩正渊,襄州人氏。”

霍青淳朴、宣韶宁志远、师巩正渊寡言,豫王已经约莫的做了个大概的印象。“值此乱世,热血男儿投身军营的确是一条明路,可战场的凶险远胜你们所想的万倍,即便是师出青山书院,日后在我军中同其他兵卒便是一视同仁!”

“在这军中,可不乏我们青山书院的子弟呢!”莫承枫笑着摸了一下颌下山羊胡。

“承枫说的是,今日你们就能见面。”豫王看着几人说道。

“将军、莫师兄,正渊是我们之中天资最高的;段朗的战术可是得到过褚况师兄赞赏的;霍青呢,身强体壮,武艺出众;至于韶宁呢,骑术、战术、武艺样样都拿得出手!”凌绯颜说起这几位同窗,很是自豪。

“好好好,那你都学到了什么?”豫王对待凌绯颜的态度很像是对待自己的妹妹。

“男子会的我都会!”凌绯颜挺胸作答。

“铁鹰啊,你这闺女是要当女将军的呢!”莫承枫打趣道。

“哎呀,能收留她在军营已经是将军仁厚了!女孩子家家的,舞刀弄枪的我也就随她了,但是战场上是万万不能去的!”凌铁鹰很是疼爱这唯一的女儿。

“爹,此言差矣!女儿既然得到将军资助进入青山书院修习,那么习得文武本事就必须施展出来,如此方不负将军的期望!”凌绯颜对于不让上战场一说甚为反对。

“你这丫头”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一声,凌铁鹰恍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儿,一拍大腿道:“哎呀,瞧我这记性!将军,他们到现在还没吃饭呢!”

“那正好,我和承枫也是正要去膳房,大家一起吧。”说着,豫王就领着众人来到了将军府的后院,说是后院,其实也很小,仅有一座厅堂而已,较之前的内厅又缩水了一截,堪堪勉强能容下八人。厅堂内除却几张膳桌之外别无他物。其中两张膳桌上已经摆好了膳食:一饭、一藿菜、一方肉和一汤而已。侍从看见了同行几人,立刻知趣的将另外几张膳桌上摆放好相同的膳食。

“漠北不能和京师相比,饮食上也是粗糙简单,还望几位别嫌弃”豫王说话谦恭,倒是让几个年轻人受宠若惊。

段朗一听豫王的话语,即刻俯身说道:“将军,您真是客气了!我们都是青山书院弟子,在书院本也就是粗茶淡饭,怎么会嫌弃?再者,我们都是晚辈,也是久仰将军之名前来投靠,能和将军共食已经是我等的荣幸!”

“不必如此紧张,将军对人一向如此”莫承枫摆摆手道:“你们日后定会体会到。”

“都落座吧!在这夜苍城,每个弟兄我都是一视同仁,你们不必介怀;再者我与白石夫子认识已久,和青山书院也是颇有渊源,你们既然肯来我玄甲军,那日后便会是我萧云祈的兄弟!”豫王说着就举起了茶盏,朗声道:“军中不准饮酒,我便以茶代酒为各位接风,先干为敬。”

在场所有人也是齐刷刷的一口饮下了盏中茶。

“将军,在书院之时就听说了漠北战事紧张,我们想尽快加入玄甲军!”霍青直截了当的说出了心中所想。

“玄甲军最是看重人才,要入我玄甲军,不难!填饱肚子,随后就带你们去参观军营!”

第十二章 牛刀小试

夜苍城其实就是一个大军营,城中靠近东面的位置就是将军府所在地,城池建的是四四方方的,东南西北各有一个城门,百姓生活在北门附近,而军队驻扎在南部和北部。

一行人出的将军府门,豫王瞧了一眼栓在府邸外头的五匹疲惫的马,命令道:“来人,牵八匹战马来!”继而转身说道:“诸位就随我一同去军营,铁鹰,你也一样!”

“末将得令!”凌铁鹰刚一行礼就转头朝五人使了使眼色,聪明的凌绯颜和师巩正渊最先反应过来,霍青最是愚钝,看到同窗好友都行礼了方才醒悟过来。

跟随在豫王身后,辚辚走过大街时宣韶宁才意识到原来夜苍城并不小,之前会有小的印象完全是由于城市的构造造成的。夜苍城建造得东西面狭小,南北面宽阔,从城中的将军府出发前往南面的军营就算是骑马狂奔少说也得一刻钟。

众人到达南部军营的大门时,已经有两人在等候了。两人均是身穿铠甲,颜色却是不同,其中一人年纪尚轻,面白无须,一对招风耳很有特点,身着的是青色贴心软甲;另一人年纪要长些,满面虬髯,膀阔腰圆,身着的是银色钝甲。

“末将参见将军!”见到豫王,两人同时行礼。

“都起来吧,夏都尉、项都尉!我来引荐下,这几位都是青山书院的弟子,前来投靠我玄甲军,他们在山中修习七年,个个都是一身本领。”豫王对几人不吝赞美,随后便跳下马来。

“有莫师傅在前,想必将军所言不差。在下寒刀都尉夏峻茂!”年长者首先说话。

“在下锈螯都尉项昂!青山书院第六届弟子!”年轻的一人说话直爽,看向几人的目光也是炯炯。

“在书院时就听说了,玄甲军有四卫,一为寒刀,为玄甲的前锋,人数虽少,可作战勇猛,冲击迅猛,个个都是以一敌二!”下马后的宣韶宁亲眼得见寒刀都尉,言语中的敬仰之情油然而生,双手抱拳略施一礼。

“至于锈螯卫,都是骑兵,个个手持端弩,擅长远距离射杀,是一支精锐!”段朗站在宣韶宁身侧同样瞪大了眼睛。

“你们对我们玄甲军倒是有几分了解!”夏峻茂眯缝着双眼,对于几个毛头小子的话语并不感到意外,可话到嘴边却变了味。

“可不只是几分了解”,师巩正渊站了出来,“大梁军队编制十人为一伍,设有伍长;十伍为一队,设有百夫长,掌管百人;五队为一校,设有校尉,掌管五百人;五校为一都,设有都尉,掌管两千五百人;四都为一营,设有指挥使,掌管万人;五营为一军,统帅为将军,麾下乃有五万兵卒。玄甲军便是严格按照此规制而建。”

“所以夏都尉和项都尉手下均有两千五百人哦!”霍青看着项昂说道,他实在没料到眼前这个年纪并未年长自己多少的同门师兄已经拥有过千人的麾下了。

豫王鼓着掌说道:“果然是夫子教出来的弟子,有了你们,我玄甲军的势力可是增强不少!”

“哦?几位小兄弟话说得倒是不错,可我们玄甲军镇守边关这么多年靠的是实打实的硬功夫!”夏峻茂明显是话里有话,若有似无的轻视感,即便愚钝如霍青也读出来了。

“夏叔叔说得没错,的确不能光靠嘴!”凌绯颜对夏峻茂的态度很是不满,当先站出来说话:“没试过,怎知我们没有真功夫?”

凌铁鹰站在队伍最末,想要阻止女儿也是无可奈何,着急的只能双手攥拳。

“都说女大十八变,绯颜果然已经出落成娉婷少女了!既然绯颜都这么说了,好啊,有什么真功夫不妨就亮一亮,也让我见识见识!”夏峻茂的笑容让宣韶宁觉得有些掺假。

“一路的舟车劳顿,你们不妨先行休息,比试改日亦可”,莫承枫还是担心这些师弟们太过年轻,刚入军营,规矩都不懂。

“若是怕了,那就全当做我没说!”夏峻茂不再看新人们,转身对着豫王朗声道:“将军,且随末将前去操场观看操练!”

这下可是将几个年轻人的火气都激发出来了。

“谁怕了?我们不累,多谢莫师兄关心,现在就可以比试!”霍青第一个站出来表示不服。

夏峻茂明显是激将法,可是宣韶宁也知,这第一关若是输了气势,只怕日后在这军营中日子可就难过了。

一直在旁边观看的豫王此时终于发话了:“今日时辰尚早,倒是个好机会让我等看看你们的本事,不过有言在先,点到即止,绝不可伤及对方。地点么,就选你们南军营的操场,夏都尉,带路!”

夏峻茂立刻转身在前边领路,南部军营驻扎着寒刀、锈螯和金甲三卫共三万人。走进军区大门,就可以看到整齐排列在两边的军营,左边的营帐都为红色和黑色,右边的是黄色。

“这三色可是用来区分?”宣韶宁问道。

这次回答的是那个年轻的都尉—项昂,“是的,红色是我锈螯,意为大螯钳制敌军;黑色为寒刀,就是如刀夜间突袭;黄色的是金甲卫。”

“哦,原来如此,那”还没等段朗说完,就被夏峻茂打断了,“前面就是操练场,将军,我这就去吩咐腾出地方来!”

“来人!”

“是,夏都尉!”一名士兵立刻跑上前来听命。

“去通知战都尉,将军来了!将操场先行腾出来,让所有弟兄都到操练场等候!”

“是!”

随着那小兵身影的消失,师巩正渊悄悄凑到了宣韶宁耳边,“这个夏都尉是摆明了要把比试闹大,你可准备好了?”

“我知道,既然如此,那就人越多越好”话虽如此,可宣韶宁心里着实没底,自己这几人的本事彼此之间都清楚,可对方是有着实战经验的玄甲军。

“这个夏叔叔,今天是怎么了,搞这么大阵势?”凌绯颜有些疑惑的发问。

豫王此时却是一切由着夏峻茂,只在嘴角露出一丝外人根本察觉不到的笑。

操练场有一个用硕大原木搭造的看台,足有三人高,可同时容纳数十人。看台顶上有帐幔遮挡,两边却是毫无阻挡,正中间摆放着一张两人身长的长桌,在两侧则安放着几张短小的侧桌。豫王就正坐在看台的中央,莫承枫落座在其左手边,夏峻茂和项昂分列左右,而宣韶宁等人则是在侧席落座。

这时,操场上跑来一人,看身姿仿佛也是年轻,论年纪应该和项昂相仿,也是一身青色铠甲的装扮。等他跑近了,新人们才看清楚模样:一张久经风沙侵蚀的脸庞,小而窄,犹如江南女子的瓜子面,可五官却是生的粗狂,总之给人一种很是怪异的感觉,身量足有七尺,不似凌铁鹰那般粗壮,却给人一种孔武有力不可侵犯之感。

“末将战霆参见将军!”声如洪钟,沧桑有力,和年纪着实不般配。

“今天来,源于夫子的嘱托,先来见见你的师弟们吧!”豫王将手往侧席一指。

“几位师弟,战霆是第六届青山书院弟子。既往师出同门,日后便可并肩作战!”战霆起身、转身、抱拳、行礼,一连串动作那是干净利落。

“原来,战都尉也是我们的师兄啊!”霍青豁然起立,几名新人对着操场遥遥就是一抱拳。

“青山书院人才济济,今日有了你们的加入,玄甲战力更上一层楼!”战霆看到同门师弟,黑色的脸颊上也绽开了笑颜,他这一笑让人遍体生暖。

“师兄弟不假,可是战友,现在还不好说”,夏峻茂及时出来“纠正”。

“夏都尉,你这是何意?”战霆收拢笑容,疑惑道。

“战霆,夏都尉就是想试试他们几位的功夫”豫王出来说了明白。

“比试?比试什么?”战霆继续问道。

“几位年纪尚青,我可不能欺小,比试的内容就由几位小兄弟来定吧!”夏峻茂大手一挥将决定权让给了新人们,看似做了让步。

“多谢夏都尉体谅”,师巩正渊当先起身走至看台正面,鞠躬行礼道:“将军,正渊刚才瞧见就在操场的侧面有十面靶面,不如第一轮就比试骑术和箭术如何?”

师巩正渊倒是心细,宣韶宁在进入操场之后根本没有留意到靶面,更何况还有数量。

“同时比试骑术和箭术,你想如何做?”豫王饶有兴致的发问。

“骑马经过那十面靶,用手中的箭射向中心,最后以射中中心的箭的数量来定输赢,如何?”师巩正渊言简意赅的做了说明。此言一出,全场的将士们都来了兴趣,一个个脸上都泛着红光,等着看好戏。

“这主意甚好,就比试骑术和箭术!”豫王赞同。

“正渊恳请与营中骑术和箭术最是出众的人比试!”

“小兄弟,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夏峻茂有些意外师巩正渊竟然如此对自己的技术有信心,可怎么看这个白面书生样的人也难以有这本事。可如今这局面已是骑虎难下,只得应允:“那好,方淇何在?”夏峻茂大喊一声。

“末将在!”只见一个子矮矮的将领站了出来。

“方淇为锈螯中的校尉,骑术和箭术算得上是锈螯中最为出色的”夏峻茂说着就看向师巩正渊,可对方却是看也不看他,只是盯着场中人。

“好,正渊愿意会一会方校尉!还请将军准许!”师巩正渊转身对豫王一拱手,在得到豫王点头后离开了看台,来到了操场。他接过战霆递来的骏马,开始抚摸着那马儿的鬃毛,时不时地还和马儿说说话,一派悠然自得,似乎没把这万人在场的比试放在心上。

这倒是让在场的所有人一时不明所以,好在豫王纪律严明,在场将士们再有疑惑也无人出言,都眼睁睁看着师巩正渊同一匹陌生的战马在“耳鬓厮磨”。

“正渊的驭兽术虽不及可儿,可是对付一匹马还是绰绰有余的!”宣韶宁心里很明白师巩正渊这是磨刀不误砍柴工。

终于,一刻钟后,师巩正渊翻身上马,提拉缰绳来到了场地中央,方淇终于能够策马与师巩正渊并列,两人都抬手向看台抱拳后,调转马头,正面相对。

“来者是客,你先!”方淇示意师巩正渊先比试。

“多谢!”师巩正渊倒是也不推辞,背上箭筒,手拿着弓箭,策马来到了距离靶子约百米开外的地方。

一时间,全场较之前更安静了,都在盯着师巩正渊看,都想看看这个初出茅庐的青年究竟有何本事。

师巩正渊面无表情地看了看靶子,一提缰绳,喊了一声“驾!”立时策马奔跑起来,片刻之后,距离第一个靶面越来越近了,师巩正渊不慌不忙地从背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弯弓上箭,眼睛直直地盯着靶面,嘣的一声箭离弦、弦颤抖,箭头稳稳的插入靶面中心的红点。

“好!”霍青第一个站起来大喊。

“果然是好箭法”豫王露出满意的表情。

就在众人还沉浸在这第一支箭的精准之中,师巩正渊再次出手连射八支箭,全部正中靶心,就在第十个靶面出现之时,师巩正渊略一犹豫,箭射歪了,离开红心约三寸。

“哎,可惜了,要不就是全中了!”霍青显然有些失望,可宣韶宁却觉得这最后一箭有些蹊跷。

“十里缺一,略有遗憾,可那九箭足见功力了!”豫王出言夸赞。

“接下来,看方淇的了!”夏峻茂对于方才师巩正渊的表现很是讶异,可面上依旧神情自若。

方淇策马来到同一个出发点,虽然面上也是毫无表情,可心里却是很有压力,能一边策马一边射箭,而且十中之九,难度可想而知,自己若想胜出,唯一能做的就是十箭全中,可,这能做到么?

“驾!”

方淇出发,骑术可以说是与师巩正渊不相上下,当第一面靶子到来之时,方淇也是镇定地放箭,可这第一箭却有些失准,只是堪堪插在了距离中心五寸之地。

看到这一幕,夏峻茂皱了皱眉,像是不满,不过,豫王倒是神色不变,专心欣赏。

第一箭就失准让方淇也是有些慌了,定了定神,再次开弓,接下去的八支箭倒是不偏不倚射中靶心。鉴于此,夏峻茂总算是稍微松了口气,心想这最后一支箭若是射中,也算是打了个平手。果然,方淇没有让大家失望,最后一箭也是稳稳射入靶心。

“好箭法!”这次是宣韶宁当先夸了起来。

待两人再次来到看台正面,豫王站起来道:“方淇的箭术我很清楚,自不必多说。没想到,正渊骑术和箭术也是这般了得。你们两人虽各有一箭失准,不过说起来,正渊偏了三寸,而方淇偏了五寸,所以这场比试还是正渊更胜一筹!”

听到这结果,宣韶宁、段朗、霍青、凌绯颜都是笑足颜开。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箭术这般了得,方淇输得心服口服!”方淇抱拳,说话坦坦荡荡。

“过奖了,方校尉的箭术也是不遑多让!”

“这第一项比试果然精彩”夏峻茂适时表达自己对于比试双方的肯定。

“什么第一项?这么说还有比试咯?”霍青问道。

“是啊,这第二项比试么,我们比比武艺,如何?”夏峻茂对着霍青问道。

“武技,好啊,这局让我来!”霍青正是憋了很久,早就想站出来了,况且武技又是他的强项。

“武技就由我来吧!”项昂出列向豫王请示。

“好,项昂的技击也可算得上是军中数一数二的了!”豫王爽快答应。

眼看着霍青和项昂在操场中站定,凌绯颜凑到宣韶宁耳边轻声说道:“这一局,你觉得谁能赢?”

“霍青的武艺,我们是很清楚的,可是项昂的出招套路我是一无所知,所以只能先看着了。”

段朗也插嘴道:“这个项昂既然能成为锈螯的都尉,只怕功力不会是一般的。”

项昂和霍青均未持兵器,两人抱拳示意后,分别摆开阵势。霍青率先出手,一大步跨向前,双拳直冲项昂的面门,项昂一个后撤步,双手格挡,硬是将霍青的拳头夹在了双肘之间,然后借力用力,双腿一蹬,整个人翻身到了霍青的身后。

糟了,霍青陷于被动了!宣韶宁有些紧张,手紧紧握着椅子的扶手。

可就在这时,霍青一记猛推,推开了项昂的双手,立即蹲下,刚刚好躲过项昂来自背后的攻击。项昂本是很有把握的一次出手竟然被霍青识破而且顺利躲过,一刹那的迟疑给了霍青反攻的机会,他一个大力扫腿,逼得项昂后退,转身之后,矮身就是一记猛冲,项昂堪堪站稳,霍青的掌风已至面前,本以为这一击是万无一失,谁知,这一掌出手竟然打空了!

“怎么回事?项昂人呢?”段朗瞪大了眼睛也没看清楚项昂是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宣韶宁已然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操场。

霍青一掌出空,立马感觉右侧面有了危险,他头也不回就来了个后空翻,还没落地就发现自己的招数被项昂识破,项昂已经在他预计落地的地方等着了。不行!霍青想转向,可是人在空中,行动并没有在地上那般灵敏,项昂这次再不给霍青机会,一个箭步跃上,就在霍青的腰部一记硬掌,霍青腰部吃痛,一个跟头摔倒在了地上。

“精彩!”豫王及时地说了一句,这一句也是比试结束的信号。

项昂收手,走到霍青面前,伸出手温言道:“刚才出手重了些,还请见谅。”

霍青嘿嘿一笑,“项都尉言重了,刚才你已经收了不少力了。”伸手让项昂将他一把拉起。

“这场比试是我输了!”霍青面对着看台说道。

“青兄弟,承让了!”项昂再次抱拳还礼。

“刚刚的两场比试足以说明了你们的实力。怎么样,夏都尉,可还满意?”豫王笑着问向夏峻茂。

“将军说得没错,刚才是夏某太倨傲,言行多有得罪,还请各位兄弟别见怪。夏某一介武夫,向来服有本事之人,你们虽然年轻,但是从今日比试可看出,不仅武艺精湛,而且心思细腻。”

对于夏峻茂的突然变脸,几个人都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唱白脸还是唱红脸。

“夏都尉就是这样的人,口直心快,但待人却是实心实意。所谓不打不相识,几位小兄弟不妨说说都想入我玄甲哪一卫?”豫王很是诚恳的问道。

“我想去金甲,我自知骑术不精,但我日后定会勤加练习武技,还望将军成全”霍青首先开口。

“青兄弟武技确实不赖,金甲配得上你!”

“正渊兄弟的骑术和箭术一流,依我看就去锈螯,可愿意?”

“师巩正渊谢过将军!”

“那你们二位呢,你们刚才并未出手,但是依我看各项技艺应该也是不差,可有意向?”

“我愿意加入寒刀”宣韶宁肯定的答复了豫王。

“好!我又多了一员猛将了,哈哈!”夏峻茂大笑着。

“我段朗也愿意加入寒刀!”夏峻茂还没反应过来,豫王笑着说道:“可不止是一员猛将,你可是赚到了!”

“将军,你怎么也不问问我啊!”凌绯颜此时站了出来,对于众人将她遗忘很是不满,“你们还是轻看女子!”

“你可千万别误会,我们这不是为了你爹考虑的么,你爹可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夏峻茂看了看一脸着急的凌铁鹰,笑呵呵的解释。

“我自小习武,又在青山书院修行七年,难不成回到玄甲军来做女红?我也要加入寒刀,要是不服,那就来和我比试比试!”凌绯颜一副铁石心肠的样子。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各退一步如何?”豫王此时已然站起,可想而知,凌绯颜在军中还是颇受关爱。

“如何个退法?”

“我允你入玄甲,不过你不可加入寒刀,只能入金甲,若是同意,明日就去袁尧那儿报道,若是不同意”豫王故作迟疑。

“同意!”

第十三章 底层做起

当晚四人暂时露宿在驿站,凌绯颜自然回到自己在军中的闺房。五人等待明日的具体分配。

“韶宁,你为何要选寒刀啊?那个夏都尉,我看不是什么好人!”霍青有些不解的问道:“你看他今天都是怎么对我们的。”

“那是他故意做给我们看的”一旁的师巩正渊提醒了一句。

“什么意思?你是说夏都尉是故意的?”霍青很是意外。

“没错!”宣韶宁接着说,“你想在军营中,一个都尉如何能在将军面前这般作态?豫王虽然确有优待下属的名声,可是别忘了他同样有铁血将军的名号,这就说明他治军之严。”

“在豫王看来仅仅有着青山书院的名头还是不够的。夏都尉是故意为难我们,而他的目的是让豫王能见识到我们的本事?”段朗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段朗算是说对了!”师巩正渊肯定的看着他,“豫王不便直接说出口,所以就假借夏都尉之口来逼我们亮出本事。”

“我们今天的表现尚算不错,所以豫王也就让我们来挑选四卫。可若是我们的表现不尽如人意,又该如何?”霍青这一问也是问倒了宣韶宁和师巩正渊。

是啊,若是表现不如豫王所愿,那结果又该如何?

“承枫,今日之事,我做得稍有过分,还请你谅解!”将军府内院,豫王背对着莫承枫突然这么说了一句。

“将军这么做定有这么做的理由。他们是青山书院的弟子不假,可是,并不是所有青山书院的弟子都是能和众臣良将的。”莫承枫丝毫不意外,反而很是支持豫王的做法。

“是啊,就像那个人”

“将军就不要再提了。”

“他们四人之中,师巩正渊有些城府。他那最后一箭分明可以射中,却是故意射偏,好让方淇有台阶可下,顾及我们面子。”原来师巩正渊最后一箭的端倪已经被豫王看破。

“那个宣韶宁,言谈举止隐隐有大家风范,他虽未出手,可是我感觉他的武技应该不在师巩正渊之下。”莫承枫似乎很是看重宣韶宁。

“承枫说得没错!霍青武艺虽好,可有些有勇无谋;而那个段朗,言谈举止中有些官家的味道,看着有些谋略,这两人若是能用到恰当之处也是能对玄甲有所助益。”通过今日的比试,豫王基本断定了四人的个性。

“可我没想到的是,那个宣韶宁竟然会选择寒刀!”莫承枫也是为宣韶宁的选择有些奇怪,“夏都尉这样刁难,竟然都没有吓退他?”

“所以我说他将来会是个人物!”豫王看着划过天际的一颗流星,喃喃地说道,“只盼这次我不要再看走眼了。”

漠北苏醒得很早,还在睡梦中的宣韶宁被隐隐约约操练的声音吵醒了。

“起来,都起来了,第一天不能迟到!”睁开眼的宣韶宁一想到今日的事,竟像弹簧一般坐起,一边整理着装,一边大声催促同伴。然而师巩正渊已然站在庭院之中了,他需要催促的是还在美梦中的霍青和段朗。

当四人穿戴得当走出驿站时,莫承枫和凌绯颜已然等在门外了。

“莫师兄?您在这儿等我们?”段朗有些没想到,要不是宣韶宁催促,不知情的他们只怕要让莫承枫等得更久。

莫承枫微笑地说道:“我本该亲自带你们每一个人入军营的,只可惜我分身乏术,所以今早特意来是来陪霍青的。”

“陪我?”突如其来的荣幸让原本有些懵的霍青脑子立刻清明一片。

“是因为我们三人昨天都已见过都尉,唯有霍青未见么?”宣韶宁似乎觉得这是很合理的解释。

“你说的对,我是来陪霍青去见袁指挥使的。”莫承枫话语平稳,可眼中的欣赏却丝毫不做掩饰。

“那真是有劳莫师兄了”霍青挠挠头说道。

“本分而已,霍青和绯颜就跟我走了。你们三人凭豫王口谕、自报身份可直接去各卫找都尉。”

锈螯卫和寒刀卫都在南面军营,但分在不同的营区。在和师巩正渊分开后,宣韶宁和段朗就来到了寒刀卫的辕门外,自报家门后守卫直接指出了都尉营帐的所在。

都尉的营帐不同于一般的士卒营帐,但是除了帐面的颜色略深、占地略大一些外也瞧不出更多的差异了。当看到两人上前,帐外守将并未阻拦,反而伸手一请。

两人掀开帐幕,就看见营帐内已经有四人在了:站在正中的就是夏峻茂,两边还分别坐着三人,均是身穿铠甲。两人走近营帐之时,并未详细看那坐着的三人的体型容貌,而是牢牢盯着夏峻茂。

“参见夏都尉!”两人同时行礼,行的乃是平手礼,此刻他们还未成为一名军人。

“客气了,日后我门都是一个卫的兄弟,虚礼就免了!”夏峻茂站在原地并未曾移动,语气平淡,让人看不出好恶,“你们精通玄甲军的编制,那你们可知道我寒刀卫下的五校各有何所长?”

“这些详情,我们确实不知!”宣韶宁几乎都没有思考就回答了。

“我这五校之中有一校最是善战,最为勇猛,当然所处险境也是最多,不知你们想要在我的其他四校中挑一还是敢入这最是凶险的一卫?”

自从宣韶宁和段朗进入营帐之后,夏峻茂压根没有介绍两侧端坐的三人,而是自说自话,同时抛出了这么一个进退两难的问题。若是不答应,那就是表明自己的胆怯;若是答应,既然最是凶险,那日后必定难关不断。

“你们大可好好考虑,并不急于回复我”看着他俩一时无声,夏峻茂也不着急催,反而饶有兴致的看表演似的看着两人的脸色变化。

“自然是那夏都尉最为看重的一校,岂能做他选?”宣韶宁并没有让场面冷淡很久。

“是条好汉,那你呢?”夏峻茂又转向段朗问道。

“自然是和韶宁同进退!”段朗回答地也是掷地有声。

“好!我就说今日找三位来是没错的,怎么样,见识了吧?”夏峻茂话锋一转,直接朝向了坐着的三人。

“都说青山书院的弟子文武具备,而且甚有胆量,今日一见,果然!”其中一人站了起来,对着站着两人说到,声音清脆干净,倒是不太像是武人。

这人较之夏峻茂是年轻不少,看年纪约莫也比宣韶宁大不了多少,左脸颊有一道不大不小的伤疤,从鼻梁处延伸到左耳,算是给原本并不算俊朗的面孔雪上加霜了。

“这位是陆翔陆校尉,他就是你们选择的那一校的校尉!”夏峻茂介绍道。

“陆校尉,在下宣韶宁!”

“在下段朗,陆校尉可以放心,我们定不会有损你的威名的!”

“说的哪里话,我来介绍这二位,你们将分别划入他们的伍之中。”陆翔说着就准备介绍他对面的两人。

原来是要去最底部的伍啊!宣韶宁早就料到,自己并不是害怕成为一个小兵,相反他自从决定投身军旅就暗下决心定要从底部开始,凭自己的军功来上位。只是分配这么一件简单的事儿,这个夏峻茂却要故意弄得如此复杂,一时间也是让人猜不透这人的用意。

“这位是宋觅,第四伍之伍长!”

这个宋觅看着年纪却是要年长于陆翔,倒是有些让人意外,生的一张方脸、小眼、厚嘴唇,一副憨厚模样。

“这位是卫啸之,第七伍之伍长!”

“昨日就在校武场见识了你们两位的本事了,很是让卫某佩服!你们中不论谁来我这,都是啸之的荣幸!”说完微微一笑,这一笑竟然露出了脸颊两边的浅浅酒窝,一双大眼睛眨动间好似春日暖阳般温馨,较之不发一言的宋觅,这个卫啸之显得更容易相处。

“卫伍长过奖了!”段朗微微前倾,对着卫啸之颔首道。

宣韶宁一看段朗举动便明白了几分,随后他开口道:“夏都尉、陆校尉,宋伍长和卫伍长都乃身负沙场经验之人,我俩跟随任何一人都会大有裨益,既然要选,那就韶宁先来。我选宋伍长!”

宋觅听见自己名字的时候并未有过多的表情,只是更为认真的大量眼前人。而段朗很是感激的看着宣韶宁,后者对他灿然一笑。

“陆翔是五校之中最勇猛的,而他手下的俩伍可是勇猛中的勇猛,我就依你俩的选择!”夏峻茂此刻看着他们二人的眼神炯炯有神。

因为漠北战事频仍,所以夜苍城内一直保持着战时的作息制度。军营中的将士全部都居住在营帐中,远远望去这南部军营,旌旗猎猎,五角连营,很是壮观。

按照梁国军队编制,十人为一伍,伍长并无特别优待,而是同剩下九人住在一个大营帐之内。营帐条件也是简陋,两边各有一条大通铺,分别可睡五人,正对营帐门的最内部放置着一个大柜子,分为十格,用来归置个人物品。

“兄弟们,我们伍来新的兄弟了!”走进营帐,宋觅大声的说了一句,所有人立刻站好,将目光投向了这个新人。

“各位好,我叫宣韶宁,初入军营,很多事都不懂,还请各位哥哥教导!”宣韶宁将姿态放得很低。

“哈哈,好说,好说,你来了,我们伍也算是人齐了!”一个和凌铁鹰身材相仿、年纪相仿的大汉第一个站出来说话。不过,他和凌铁鹰也只有这么两点是相似的,后者已然是百夫长,而他不过是个最底层的兵卒。

“曹铁,就属你嗓门最大!”宋觅板着脸训了一句,结果这个曹铁果然乖乖的退后了,不再说话。

“小求也算是死得其所了,杀了三个西凉兵。”宋觅说这句话时,宣韶宁明显看到所有人神色变得黯然了,想必这个小求本来是这十人队伍之中的一人。

“曹大哥身形壮阔,想必战场上是把好手!”宣韶宁本想转移话题,可谁知结果竟然适得其反。

“啥?他?杀敌?”

“哈哈哈,说了你都不信呢!”

这几人七嘴八舌的说话倒是出乎宣韶宁意料之外,只见那曹铁红着脸、低着头,像是受了啥委屈似的两手来回的搓着。这寒刀卫是玄甲军的前锋,而这队伍又是夏峻茂嘴里最具威力的一支分队,怎么会有曹铁这般的人物?

“韶宁兄弟,曹铁之所以未杀敌一人,是因为他的职责是引旗,不论是夜间突袭还是两军近战交接,我们都不能没有引导,而曹铁就是我们的引导,就是有了他的引旗信号,我们才能掌握全局,知进退。”宋觅似乎也是看出了宣韶宁的疑惑,所以出言解释。

原来如此,宣韶宁恍然地点了点头。

“这新来的兄弟,你真是误会了,我就是一个打铁的,别看我一身肉,都是打铁时候练出来的。杀人我没做过,但是旗语我可是背的滚瓜烂熟的!”曹铁咧开大嘴,吃吃的样子倒真和他这身躯有些不符。

“要说我们之中杀敌最多的还是邢岗和陶嗣锟了。”宋觅指着离宣韶宁最近的两人,这两人像都是农家出身,脸色赤黑,手脚粗壮。果然还是农家出身的普通百姓不惜命啊,宣韶宁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位兄弟,昨日我和阿锟都在岗哨,没能见识到你们的身手。就是听别人讲了,正在遗憾呢,没想到今日你竟然来了我们这里,看来我有眼福了!”邢岗这人是典型的庄稼汉的模样,说话也是不带弯儿。

“对啊,要是可以,也教我们两招,嘿嘿!”陶嗣锟憨憨一笑,露出了有些漆黑的牙齿。

“都是一支队伍的兄弟了,说什么教不教这么见外的话,随时都可以找我切磋!”宣韶宁明白和这些战场上打滚的汉子打交道还是直接些好,他们毕竟不比豫王和夏峻茂有那般深沉的心思。

“爽快!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这次说话的是一个彪形大汉,他与曹铁不同,虽然也是一身横肉,可是眼神犀利、手掌上极多老茧,虽然是笑着的,可明显能感觉到身上的戾气。

此人定是长期使用重兵器,才会在手掌留下如此多的茧,眼神很有杀气,估摸着入伍多年,杀人应该不少,宣韶宁只看了一面,就在心里掂量着了。

“这位是?”

“我叫擎苍,入伍七年,一介莽夫!”

“擎大哥!”

“我也就比你多吃几年饭,这声大哥我收下了,日后并肩作战,也让我开开眼,我们寒刀可是都凭真本事吃饭的!”擎苍的嗓门也完美的搭配他这身块头。

宣韶宁明白,军营之中的威望靠的就是军功,昨日自己并没有出手,以至于这些人虽然还算客气,可心底毕竟还是会有些不服的。

“擎大哥说的没错!”宣韶宁肯定的答复。

“好了,剩下的几个,自己出来说话吧。”宋觅似乎是觉得过程有些冗长就催促道。

一个精瘦的汉子走出来,第一眼看去,他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只猴子,手脚修长,身板单薄。“我是雷鹏!”名字取得很是有气势,看来这“人如其名”也是不一定的了。

“轮到我们了,我叫谢羽。这是我弟,谢义,我们兄弟俩都是涂州人,自从涂州被西凉占了以后,我们就加入了玄甲军。”两兄弟长得较为相似,他俩和其他人相比别有一种书生味道。

“你们是否入过学堂?”宣韶宁随口一问。

“是啊,我们本来是由家中族叔带着识字的,可惜西凉兵来了以后,家中亲人被屠杀殆尽了,只有我俩逃出来”谢义说起这段往事眼里满是痛苦,双拳紧紧握着,灭族的深仇大恨啊。这样的人在梁国怕是不少吧,宣韶宁能体会这对兄弟的痛苦。

“那就多杀敌,日后将军定会率领我们玄甲军收复失地的!”宋觅走到兄弟俩身边,用力拍了拍肩膀。

“最后就剩我了,我没有他俩那种国仇家恨,就是仰慕玄甲军才来的。”这个男子看模样应该也是刚过弱冠,宣韶宁看着他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是谁呢?抑或是像谁呢?对了!不就是叶凯么!这个人有着和叶凯极为相似的痞子味道。“我叫孟克保,只比你来早一年。”

“大伙儿都相互认识了,今日开始就一起训练、一起作战。”宋觅对着众人说完后转身对着宣韶宁,“你的军服和佩刀都放在你床铺上了,去试试合身不。”

“是,伍长!”宣韶宁走到属于自己的床铺边,一身崭新的折叠好的银色军服旁边有两柄佩刀,一把是大砍刀,一把是小刀,宣韶宁拿起两把刀看着。

“这柄大刀是用来战场杀敌的,刀刃薄,刀口锐;而那柄小刀是用来防身或是偷袭时所用。我们寒刀并不是一味的好勇斗狠,也不是只知道冲锋,每一个伍的十人都有各自特定的位置,在战斗时候都有战术的安排,这些说起来有些复杂,日后的操练时,你自会明白,以你的才智,想必掌握起来绝对不难。”

“我定会用心学的,伍长!”

第十四章 偏不领情

同一时刻,北部军营,这里驻扎着屯连卫和剩下一半的金甲卫,霍青和凌绯颜均已在金甲卫中得到安置。

从人数来说,北部军营更多,所以军营占地面积也是更大,此时这里的最高指挥者正站在城墙上举目远眺,眼神在不远处的漠北土地上来回逡巡。

“欧指挥使”他的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此次青山书院一共来了五人,凌铁鹰的女儿和一个叫霍青的愣头青我已经安置在金甲内了”。这个人说话时一直弓着腰,低着头,对面前这个男人很是恭敬。

这个欧指挥使缓缓转过身子,眼睛却是看也不看来人,双手负在身后。他长着一张江南人的脸庞,却有着北方人的高大身材,在年轻时该也是个美男,两撇八字胡,嘴唇干燥得有些蜕皮,额头和眼角的皱纹让他看起来显得有些沧桑。

“这是我在夜苍的第六个年头了,你看,再过一个时辰,夕阳就该彻底落山了,漠北的景色我已经看得厌倦了”欧指挥使言语中透露着些许无奈,若是有旁人在,定会想是镇守边关多年以致思念故土。

“言归正传,说说正事儿吧”欧指挥使上前伸手一个虚扶,“都说了不要动不动就行这种大礼,别忘了,你可是堂堂的都尉。在这夜苍就连将军都极力亲军爱民,你这般作态岂不是要陷我于不义?”

来人立刻站直身子,慌张中带着歉意和畏惧,赶紧辩解道:“是末将行为不当!指挥使一直待我们如子,这点将军是很清楚的!”

“呵呵,我也就是随便说说,不必如此紧张!”欧指挥使立刻露出笑脸,伸手拉住来人的手,显得很是亲密。可那来人依旧紧张,甚至都能看到汗水从额头流下。

“其他三人怎么样了?”

“回禀指挥使,那个箭术很是了得的名叫师巩正渊,如今在项昂麾下;另外两个,宣韶宁和段朗,如今都在寒刀”,来人说着说着又低下了头,丝毫没有一个都尉该有的气势。

“寒刀?这两人倒是挺会挑,竟然去了夏峻茂那儿,怎么,急着想立军功了?”

“听说昨日将军问及他们有何选择时,他俩是自愿去的寒刀,这两个毛头小子刚入军营就这么急着表现,这路定当是走不远的!”这个都尉皱着眉头阴测测的说道,眼神中有种说不出的阴鸷。

“这倒难说,毕竟是白石的弟子,好好派人盯着,有任何情况立即向我汇报!”

“是!”

“走吧,杨都尉,去我营帐喝两杯!”说完,欧指挥使看也不看杨都尉,直接扬长而去,而这个杨都尉终于松口气,轻轻拭去额头的汗渍立马跟上。

对于漠北来说并没有四季的变换,只有雨季、旱季的分别。六月起漠北便进入了雨季,一直到九月的下旬依然是连绵的阴雨,豆大的雨点打击在营帐的表面,撞击出不绝于耳的响声。

宣韶宁站在营帐内,望着灰蒙蒙的天际,心里有一些烦躁,自己进入军营已经四月有余,除了每日操练就是四天一次的轮防。说起来也是奇怪,这期间西凉毫无动静。“莫非也是被这恼人的雨给牵制住了?”宣韶宁自言自语,说完又无奈的苦笑。

“每年都是如此,这雨啊一般要到十月才能彻底停了,那时天儿也冷了。”邢岗走到宣韶宁身边,看似无心地说着,眼睛同样是望着天空。

“入军营多久了?”宣韶宁问道。

“我啊,三年前被西凉军队俘虏了,在关西做苦力,后来玄甲军和西凉兵在关西交战,西凉兵战败撤退,我们一干苦力被解救出来。我从那时就跟着玄甲军了,想想三年时间很快啊!”邢岗略带伤感的说起往事。

七年都是一眨眼的事儿,何况是三年呢?也不知道他们都怎样了宣韶宁一时间又回想起了青山书院的时光,不禁有些恍惚。

当当当

就在这时,响起了三声悠扬的钟鸣声,这是换防的信号。

宋觅一身戎装得冲进了营帐,大声喊着:“出发,去南城楼换防!”所有人立刻提起佩刀随着宋觅一块大步朝城楼走去。

南部军营防守的是夜苍城南面和西面的城楼,每一批换防的士兵守城的时间为十二个时辰,这天正轮到了宣韶宁所在的第四伍。

夜苍城墙高达七丈,全部用条石砌成,灌注了米浆、桐油、石灰汁,相当的坚固。四面的城墙上均匀分布着十二座瞭望台,第四伍此次驻防的是南面城楼。

“谢义、雷鹏、孟克保上瞭望台,其他人分散开!”宋觅大声地布置着这支小队伍的人员安排,宣韶宁被安排在城楼的中段,从这里看出去肉眼能见的是离开城墙根约半里地的护城壕沟,因着几日的大雨,护城壕沟就快成为护城河了,再往外就只能看见茫茫的荒原,满眼的黄色,看得久了,难免心生厌烦,但是值得庆幸的是当第四伍全体就位之后雨渐渐小了。

玄甲军纪律严明,守城时不允许交谈,所以宣韶宁能做的就是在目力所能见的范围内一遍又一遍地查看,就这样熬过了五个时辰,天黑了,曾经的黄色被黑夜所取代,进入夜晚之后雨停止了。

漠北的夜晚寒冷、孤寂,唯有天际中哪些闪烁着的星星能作伴。宣韶宁抬头看了看天,又低下头继续看着远方,就在这时,远处的夜色之中似乎有物体在移动。

是什么?宣韶宁不由自主地靠近城墙,甚至将身子从垛口中探出去,极目远眺依旧看不真切,但是直觉告诉他的确有物体在动。可是夜间视力大受限制,实在看不清,怎么办?宣韶宁看了看左右,抬头瞥见了瞭望台,忽然间计上心头——上瞭望台!

可转念一想,军纪言明:没有情况不准擅离职守。自己这样不是明显触犯军纪了么,怎么办?宣韶宁刚刚迈出的步伐又不甘心的收了回来,可脚掌还没完全落地,再次改变了主意。

不行!就算要被罚,我也得确认!

做了决定,宣韶宁就偷偷地跑到了谢义所在的瞭望台下方,他这一举动被曹铁看见了。

“喂,你做什么呢?你这是擅离职守啊,要是被伍长发现了,可得军法处置的啊!”曹铁急得压低着声音向宣韶宁喊道。

宣韶宁对曹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也不管他有多着急,就顺着阶梯到了瞭望台上。谢义看见宣韶宁也是吓了一跳,“你怎么上来了?”

“嘘,先别问,让我看清楚!”宣韶宁也不管谢义,直接站到瞭望台最高处向那几个移动的物体瞭望。所谓“站的高望的远”确实没错,宣韶宁发现那几个移动的物体是人!

“有情况!”

“什么情况?”一旁的谢义还没反应过来。

“自己看!”

宣韶宁拉着谢义指向可疑的方向,没等谢义反应过来,宣韶宁已经跑下瞭望台,正巧碰见了宋觅。

宋觅严肃的质问道:“你在做什么?竟然置军纪于不顾!”

“伍长,你先随我来瞭望台,看完后你再审问我不迟!”宣韶宁转身就上了瞭望台,宋觅强忍着怒火跟着上去。

“伍长,你看!”宣韶宁将可疑的方向指给了宋觅。

有人!

宋觅立刻反应过来,他朝谢义看了一眼,后者有些愧疚的不敢正视。宋觅说道:“现在情况不明,不宜惊动大军”。

“那怎么办?”谢义猛然抬头有些不解的问道。

“我愿意先去探查!”宣韶宁毫不犹豫的说道。

“你?如何能做到?”

“我需要绳索,就从这北城墙下去”

“好,谢义,立刻去准备绳索和响铃箭!”

“是!”

“我要和你一起去!”宋觅盯着宣韶宁说道。

不多时,谢义就将准备好的绳索拿到了城墙上,这时第四伍的所有人都发现了情况。

“雷鹏、孟克保,等我们的信号再做决定发出警报!”

“是!”

“曹铁、陶嗣锟、擎苍继续站岗!谢义,看准了!”

“是!”

“宣韶宁、谢羽、邢岗和我一起下去探查究竟!”

“是!”

四个月来,宋觅一直是这般的少言寡语,可关键时刻却是行事雷厉风行,令宣韶宁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

四人在腰间缠好绳索之后,由城墙顶部开始缓缓下落,仅仅半柱香时间,均安全着陆。宋觅抬头看了看,只见擎苍在城墙上做了个一切安好的手势。

“前方情况不明,都打起精神来,小心!”宋觅带头猫着腰向前方快速跑去,宣韶宁用手用力地按住腰间刀柄,此时他明显感到心跳的加速。在夜色的掩护下,四人利用飞爪固定在壕沟的两侧,依次攀爬过壕沟。

安全度过壕沟对四人来说本不是啥难事,宣韶宁甫一站定便掏出火石,正欲点燃却被宋觅阻止。

“一旦起了火光,便是暴露自己了。”

“是!”宣韶宁暗暗为自己的临场表现懊恼了一番。

宋觅微微抬起手臂做了个握拳的手势,其余三人按照弧形排列在其身侧缓慢朝那些身影移动地点移动。离开城墙约一里路之后,地形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之前的平坦的黄土地,而是渐渐出现了草地和零星的树木,地势也变得高低不平,若是有人掩藏在其中,即便是在瞭望台上也很难发现。这几个人显然是太过大意,才暴露了自己。

借着月光宣韶宁能看见,视线范围内有六七个人影在晃动。

“怎么办?”谢羽轻声地问向宋觅,宋觅并未回答,只是对着邢岗做了向左的手势,对着宣韶宁做了向右的手势,然后拍拍谢羽的肩膀示意一起上。三人会意之后分头行动,四人移动地非常小心,尽量不发出任何响声,借助夜色依靠灌木掩藏,好在那六七个身影也是没有察觉。

片刻之后,四人都到位了,宋觅看准时机,一个跃起就扑倒了离他最近的那人,那人因为是背对着宋觅,直到被刀插透胸膛时脸上还残存着不信的神情。

宋觅一动,剩下三人也是立即发动攻击,邢岗俯身冲到人群中,用刀一下子割伤了三人的脚踝;谢羽用力掷出一记飞刀了结了一人;宣韶宁一拳打中一人的胸膛,就在他倒地之时,宣韶宁拔出佩刀抵在了喉咙间。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五人不是成了刀下鬼就是成了俘虏,只剩下被宣韶宁制服的最后一人。也直到这时,宣韶宁才借着月光看清楚眼前这人头戴着裘皮小帽,身着棕褐色的盔甲,腰间别着一把半月形弯刀,赫然一副西凉兵的打扮。

“这么晚,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做什么?”宣韶宁用力抵住他的喉咙质问。

“我想应该是来探查我们的情况的吧!”谢羽从那个死于他的飞刀的西凉兵尸体上拔出飞刀,用衣服擦拭残留在飞刀上的血迹。

“若是不说,那么就跟他们一样的下场!”宋觅恶狠狠地说着。

“我说,我说我们的确是在探查夜苍城的布防情况”这个西凉兵显然是被吓坏了,说话颤抖着。

“伍长,你看,这人的脖子!”邢岗一边控制着三名俘虏,一边指着被宣韶宁控制的那人说道。

宋觅所站角度恰好能清晰的看见这名西凉兵脖子处若隐若现的标记:一片倒转着的、呈叶片状的、青灰色鳞片。宋觅转身来到邢岗和谢羽控制的三名俘虏处,伸手扒开三人的脖子却没有看到相同的标记。

“把他们带回去,自然有办法让他们开口!”宋觅直起身子,像是威胁。

宣韶宁歪过头也想看一眼那标记,随着身子的略微移动,抵住西凉兵喉咙的刀略微一松,西凉兵一改之前的懦弱模样,眼中闪过凛冽杀意,极快的抽出腰间的匕首,身子不动,反手一刀刺向宣韶宁。

“小心!”宋觅发现了危险,大声提醒道,同时也准备出手,说时迟那时快,宣韶宁本能地闪身躲开,手下一用力,竟然堪堪划开了西凉兵的喉咙,带有体温的鲜血瞬间喷向了空中。

宣韶宁至今从未真正杀过人,即便对于上阵杀敌的必然是了然于胸,可真正面对此情此景,他楞在了原地,即使是全身的姿势还保持着原先的样子,不知所措的看着自己的袍泽。

宋觅正欲安慰几句,却听见身后邢岗的喊声,回头一看,原本束手就擒的三名俘虏竟然趁乱咬断舌头自尽了!

“这下好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下!”邢岗为自己的过失有些恼怒。

宋觅面不改色的接受了现实,先是安抚宣韶宁道:“换做是谁,哪怕是将军也不是生来就能够杀人的。作为玄甲兵的一员,我们都经历过你这个阶段,不管我如何劝说,最后还是要靠自己来度过的。我相信你一定能扛过去的。”

负责警戒的谢羽提醒道:“看,城头都是火光!”

四人朝向夜苍城方向看去,果然,城墙上已经是明亮如昼了。

“一定是都尉发现了问题,我们赶紧回去!”

四人立即朝着城池的方向跑去,跑至城下的时候,已经能清楚地看见城墙上站满了人,其中一个人颇有气势地站在人群中间,是夏峻茂!宣韶宁此时方才开始担心该如何解释今晚的事儿。

“不要再飞檐走壁了,直接走正门吧,把城门打开!”夏峻茂言语中竟然还带有戏谑,这让宣韶宁很是不安,看来今晚是难善了了。

哗啦啦,一阵铁链扯动的声音,沉重的城门被缓缓地放下,四个人心事重重地走了进去,在走上城楼的路上,宣韶宁已然下定决心将此事一人承担下来。

“参见夏都尉!”宋觅首先行礼。

“嗯,说吧。”

“今晚之事是”宋觅话才刚开口,却不料宣韶宁上前一步,抢过话头,“夏都尉,今晚之事全由韶宁而起,是我未遵军纪,擅自离开,韶宁愿意接受惩罚!”

“夏都尉,事出有因,并不是宣韶宁故意为之!”宋觅仅瞥了这个属下一眼,依旧沉稳的回复:“是他在巡查时发现了不远处有人影晃动,我们才下去查看的。”

“什么情况?”夏峻茂并不急于追究责任,而是直接询问。

“是六个西凉兵,估摸着在探查地形,我怕打扫惊蛇,所以没有报告,就和他们三人前去查看。”

“人呢?”

“全部已死!”

“那就是死无对证咯?”

“那六人的尸体还在原地,夏都尉可以派人去查看。”

“这么说来,你们倒是立功了,是么?”

“违反军纪在先,不敢提军功,但是此次确实是有一些收获”

“什么收获?”

“一个符号”

“符号?”

“是,我可以将符号画在纸上,这样都尉能看得更清楚!”

“好,此事就暂且如此!我们该来说说这处罚的事儿。”

“夏都尉,要罚就把我们也罚了吧!”第四伍的剩余之人全部跪倒,请求处罚。

“怎么,你们以为法不责众么?”

“不敢,要说违纪,我们确实都是违纪了!”陶嗣锟也是个血性男儿。

“好一幕兄弟情深啊,都起来吧。功过相抵,不过为了以儆效尤,还是罚你们每人一个月的俸禄!那些西凉兵的尸首你们负责带回!”夏峻茂态度的突然改变着实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你们所有人都听着,以后这种事若是再发生,我定然重罚!”这后面一句是对所有在场的人说的。

夏峻茂走过宣韶宁身边时候,特意停下了脚步,斜看了一眼,方才离开。

“真是虚惊一场啊,吓死我了”曹铁又是第一个打破沉默。

“韶宁兄弟真是条汉子啊!”擎苍对刚才宣韶宁的作为很是赞赏。

“就是啊!韶宁真让我刮目相看呢!还有啊,没想到夏都尉今晚竟然如此饶过我们了?”谢义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军法面前不讲人情!下不为例了,继续站岗!”宋觅及时阻止了大家的议论,让所有人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就在宣韶宁准备离开时,宋觅挡住了他的去路,丢下一句“军营里不是你逞英雄的地方”后离开,徒留宣韶宁一人。

未几时,城楼上的士兵全部归位,夜空已然月明星稀,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场梦。

这个夏峻茂喜怒难测、心思异于常人,真真是让人费解;还有那个宋觅,办事果断、行事凌厉,却偏偏不领情,怎么怪人都让自己碰上了?这一晚上又是抓细作,又是杀人;先是违反军纪,接着又被赦免,一环扣一环的让宣韶宁直到此刻依旧还没缓过劲儿来,摸摸后背,铠甲内的军衣已然湿透。

第十五章 重启逆鳞

一声鸡鸣将夜苍城从睡梦中叫醒,一大早,在从南部军营通往将军府的路上就有一人骑着一匹马在奔跑了,清晰的马蹄声回绕在空寂的大街上马蹄践踏过地面的积水,甩出点点泥泞。

“将军!”

“夏都尉,这么早就赶来?”

豫王向来起得很早在校武场上练剑,一套剑术还未完全打出,便瞧见夏峻茂急匆匆地进来了。

“可是为了昨晚的事?”豫王早已接到消息,了解了昨晚事情的经过,所以对夏峻茂的到来也不感到意外,他放下剑,接过随从递上来的面巾擦了擦脸,对夏峻茂招招手,“来,进胧庐慢慢说吧!来人,去请莫先生!”多年的习惯,但凡有事,豫王从不避讳莫承枫。

“将军,这就是昨晚宋觅根据所见画下来的符号!”夏峻茂从怀里小心掏出一张仔细折叠的纸递给了豫王,豫王接过一看也是有些迷茫,正巧这时莫承枫出现了。

“承枫,你来看看吧”说着,豫王就将纸条交到了莫承枫手上,他接过一看,便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怎么了?莫非连莫先生也不知道?”夏峻茂有些担心地问道。

“倒不是我不知,只是再见这个符号,着实让我深感意外!”莫承枫将纸条重新放到豫王面前的桌上,“将军,承枫请见纹有此符号之人!”

“韶宁!”

宣韶宁一回头看见了段朗和师巩正渊立刻露出了笑脸,“你们俩怎么一起过来了?”

“这不是正值休息么,我们就决定一起来找你出去走走,这进入军营都好几个月了,一直没有去城里逛逛,今天我们去吧?”段朗大声地说着,宣韶宁还奇怪呢,这段朗何时变成大嗓门了。

“好了,走吧”师巩正渊走过来拉了一把宣韶宁,就这样三人离开了军营,来到了通向西边商铺区的路上。

“我刚才是故意的,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去干什么了”直到走的足够远了,段朗突然压低声音解释,“这是正渊想出的法子,毕竟隔墙有耳”。

“对了,昨晚的事儿怎么回事?现在整个军营都在传,说是你们伍违反军纪擅自出城!”师巩正渊很是郑重的问道。

“我们边走边说吧!”宣韶宁拉着两人开始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同时也将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告之了两人。

“你真的杀人了?!”段朗仅仅是听说就已经有些惊讶了。

“也是情势所迫,我若不下手,死的只怕就是我了。”

“这个并不是重点,我们既然入了军营,杀人那是迟早的事,我听说你发现了奇怪的符号?”师巩正渊一针见血。

“没错,是一片扭曲的类似于鳞片状的标记,从没见过,不知道有什么含义。”

师巩正渊在手心里画了画,也是一头雾水。

“好啦,这事将军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们就不要伤脑筋了,难题还是留给那些需要伤脑经的人吧。逛了这么久也饿了,走,咱吃饭去!”宣韶宁将两人拉进了附近的一家酒家。

“现在?”豫王知道莫承枫向来不会随便乱说,他此言一出,胧庐内气氛立时紧张了起来。

“回禀将军,莫师傅,那几名西凉兵的尸首就停放在敛尸处!”

“尸首既然在,那就先行听我解释。我只知这是一个暗影组织的标记,倒刺龙鳞,名字叫做逆鳞,是效忠于西凉皇室的一个杀手集团,这些人不为钱不为名,只以完成主人的命令为最高荣誉,是个彻彻底底的杀人机器。”

莫承枫再次端详起画着龙鳞的纸张,颇为疑惑的继续说道:“逆鳞已经存在很久了,早在惠帝时就有过江湖传言,可是近来二十年都没有了音讯,就像是凭空消失了,甚至有人传言这个集团已经消亡,可如今这个标记再次出现,看来是传言究竟是传言而已”。

“莫先生可知道这个逆鳞究竟有多少人,都是些什么人?”豫王问道。

“这个就不得而知了,这些人行事诡秘、冷血无情,就像这个组织的名字一样诡秘难测。曾听夫子说过,西凉皇室从各地遴选总角儿童从小开始残酷的训练,每年都让这些人自相残杀,只有杀掉对手的才能活到下一年接受新一轮的考验,直到所有孩子成年,幸存下来的便成为组织之中的一员。我所知道的只有这些了,除非我回一趟青山书院,想必夫子知道的更多。”

“究竟如何,我们仔细看看尸首之后再下定论!”豫王当着两人的面脱下练功服,随从立刻将铠甲呈上,豫王一边更衣一边吩咐道:“备马!”

在去往敛尸处的路上,豫王对夏峻茂问道:“听闻此次是宣韶宁打的头?”

“宋觅已经将昨晚的事情详细告知末将,根据他所言的确是宣韶宁在执防时候率先发现西凉兵的。”

“峻茂你做得对,军纪必须严格遵守,若有违反,不论是谁都要接受军法处置!不过凡事都有转圜的余地,尤其是师出有名,有你在,我也放心!”

夏峻茂听着,心中敞亮敞亮的,面上依旧保持谦逊的模样,不发一言,直到来到敛尸处。

所谓敛尸处是临时搭建起来的一个草棚而已。七月的漠北,雨季连绵,气候闷热,尸体腐败的较为快速,因此敛尸处特意选在背阴面的位置,且草棚四周都镇以大桶的冰块,这些冰块全部都是豫王命人在夜苍城后的洛伽山山洞中凝水而成的。

此刻的敛尸草棚里平放着六具尸体,从服饰上看明显的西凉兵装扮,因有了冰镇措施,这些尸体还未散发出浓烈的尸臭。宋觅已经在此处等候着了。

“末将参见将军、莫师傅、夏都尉!”

“拥有符号的是哪一具尸体?”没等豫王说话,莫承枫第一个开口了。

宋觅将视线从豫王脸上转移到莫承枫,伸手指着离自己最近的一具尸体说道:“是这具,就在他右侧脖颈处。”

不等豫王发话,莫承枫便快速走到尸体旁边,用手将其头颅掰往另一侧。尸僵还未完全散去,转动头颅还是有些费劲,莫承枫迫不及待的将尸体的脖子露出来,可所看到的却让他失望。

“如何?”豫王察觉到了莫承枫脸色的变化,也走到了他的身边,朝尸体看去,“难道在另一侧?”

莫承枫走至尸体的另一边,再次将头颅掰往对侧,露出的脖子依旧是什么标记也没有。

“这怎么会?”夏峻茂有些着急了,那个标记是他昨晚再三确认的,为了区分,特意将这具尸体摆放的离开其他五具尸体远一些。同样疑惑的还有宋觅,昨晚看的真真切切的,此刻却消失无踪了,如何解释才能让将军相信呢?

莫承枫将所有的尸体全部检查了一遍,依旧是没有发现纸张上画的那个标记。

“将军”

豫王伸手阻止夏峻茂,“你和宋觅的为人,我信得过,你们绝对不会无中生有的胡乱说话,况且那个符号也不是随便人就能编的出的。”

“我也相信夏都尉和宋伍长,可是据我所知,这符号是纹在每一个组织成员的身上的,雨水是无法冲刷掉的,究竟是什么因素让其凭空消失了呢?”

“脱掉他们所有的衣着,仔细检查!”

在豫王的命令下,十几名兵卒上前,几番折腾将所有尸体拔的一干二净,可不论莫承枫如何仔细的搜寻依旧找不到那个符号,最后他也只能放弃。

“将所有尸体处理掉!”豫王安慰道:“不管这其中究竟有何猫腻,我们迟早会解开的,既然西凉已经派出杀手组织了!”

夜苍城向北延伸百里的距离便是西凉的地界,这里在雨季过后,草长得更为茂盛了,一片绿色之中蜿蜒着几条小溪,流水潺潺,一派水草丰美、牛羊成群的景色。

过了这片草原再往北三百里就是西凉的王城——宛城。建筑风格和大梁的巨大不同首先技就体现在屋顶上,不论是普通的人家还是皇宫内院,屋顶都采用圆形顶,根据房屋的大小,屋脊的条数从三条到九条不等,最顶端都会树立起一柄极细极长的顶铁;平民的屋子也以圆筒形居多,几乎没有超过三层,一层与一层之间界限明显,由裸露在外的木质楼梯旋转连接;房屋的窗户多由帐布遮挡,即便是门也是由两片厚重的垂幔代替。西凉百姓建造房屋的材料大多取自本国境内的松木,富裕的人家会在房屋的外表面上涂上不同颜色的桐油来装点;而贫穷的人家便直接让松木的本色裸露给所有人看。

走在宛城对的街上,街道不似大梁那般的宽阔,地面也不是由青石修筑而是用砂石填充,大大小小的街道数量众多且交错纵横,第一次来的外地人大多都会迷路。然而,和大梁相同的是通向皇城的大街热闹非凡,大街两旁的建筑仿照了梁朝的风格,建造的高耸且颇有气派。西凉皇城并不采用大梁最喜欢的黄色、红色,而是选用国色——紫色、黑色,给人的感觉多少还是有些压抑。

西凉皇城建筑群整体呈对称三角排列,正对着皇城大街突出的第一个尖角便是西凉皇城主殿——温墨宫,另外一北一南的两个尖角则分别是祭天台和西凉后宫。

朝北的尖角区域建有皇城地势最高的一个建筑,共有三十三级台阶,台阶之上是一座圆顶圆形建筑,仅有一层的高度,可这一层却比得上一般建筑三层的高度,整座建筑仅用六根一人都难以合抱的支柱支撑,这就是西凉皇室的祭天台,每年西凉皇帝都会来这里祭天祈福。

祭天台本来也没有什么特别,各国的皇室均有设立,可是在这祭祀台的前方却树立着一根比那些支柱粗上一倍的石柱,石柱上刻有一条九爪金龙,金龙全身缠绕着极为粗壮的铁链,金龙的每一只爪都被锁链锁着。如此的石柱和这祭天祈福之地很是不相符,而西凉皇帝却偏偏如此安排,更是为此地起了个极为骇人的名字——锁龙台。

此时此刻,锁龙台上站着一个人,一头墨似的长发不扎不束,任其随风飞舞;眼窝凹陷,眼神深邃;肤质黑中泛黄,精致五官犹若刀刻,看面相甚为年轻;身材修长,一袭镶有绿色鹰翅花纹的紫色长袍勾勒出颇有男子气概的身躯,长袍的正面绣有一只活灵活现的大漠苍狼;此人脖子上围着一圈雪白的狐狸毛领,腰间缠着一条由黑色曜石和橙色琥珀组成的腰带,披着一件纹有展翅雄鹰的黑色披风,脚穿一双鹿皮靴,显得贵气十足。

“事情办得如何了?”这人突然发出一声询问,可是他的四周并没有人,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

“已办妥”就在那锁链缠绕的石柱后面走出一人,一身黑色斗篷从头包到脚,让人根本看不清容貌,凭声音来判断应该是一名男子。

“之前父皇太过软弱了,对梁国总是手下留情”这个贵气男子左手用力握住了自己的右手,甚至可以看到右手手腕处已然开始发红,“如今我可不会那么良善了,梁国,这锁龙台就是你们的命运!”

“我主单于有雄心壮志固然是好,不过事情得一件一件来办”那个黑衣人语速一直不急不缓。

单于是北方游牧民族对其首领的尊称,这个贵气男子便是如今西凉国的新主人——则罗勒戎,刚刚在半年前通过政变从他的父皇手里抢夺了皇位,年仅二十岁。年纪虽轻,可英姿天纵、雄心勃勃、心思诡秘、手段狠辣、喜怒无常、党同伐异,因而短短半年时间就让西凉政权平稳过渡到自己手上。

“这个道理我自然懂,要达成一统天下的目的,能办事的人至关重要,真不明白父皇是怎么想的,竟然将你们幽禁了十年!”则罗勒戎此时转过身来,面对着黑衣人,“不过如今西凉已经是我的了,逆鳞就该重新启用,日后大有你们一展身手的机会!”

“多谢我主单于,逆鳞一定听候陛下差遣!”黑衣人弯下腰,显得很是顺从,“我们派出的七名探子有六人都死在了寒刀的手上,唯一回来的探子回报,逆鳞的符号已经被玄甲军发现。”

“寒刀,又是寒刀!这么多年,我们竟不能踏入中原一步,全都是因为玄甲军!”则罗勒戎说起玄甲军突然变得咬牙切齿,像是有着血海深仇,唯有手刃仇人才能洗刷一般。

“我主单于息怒,我在幽闭期间早已经想好了铲除玄甲军的计划,只等陛下一声令下。”

“你的能力,我很相信,好,那些你安插的棋子都该动起来了,这盘棋,我们要先下手为强!”则罗勒戎一手扶着石柱,却用手指用力抠着石柱的花纹。

第十六章 草场凶案

漠北的草原由青色慢慢转为了枯黄,告别了雨水,迎来了北风,自从上次的违反军纪事件之后已然过去了三月,眼看着梁历28年就要到头了,站在城头上的宣韶宁紧了紧自己的衣领。

三个月前那一晚发生的一幕时不时的就在脑海中重演,尤其那个绣在脖子处的独特标记是什么意思?宋伍长已经将标记画下上呈了,那么豫王和莫师兄会不会知道这个标记的含义?可是,我又不能去问他们,这该如何是好?宣韶宁一直思考着这件事,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来人。

“还在想标记的事?”突然间的一问,着实吓了宣韶宁一跳,回头看见了宋觅,宣韶宁很是惊讶,这个宋觅竟然能看出自己的心思?

“不用这么惊讶的表情,我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是发现自从上次的事儿之后你时常一个人在想事情,任何人第一次杀人都会心有余悸的,那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猜你还是对那个标记念念不忘?”宋觅同宣韶宁并肩站着,他叹了一口气,呼出的气体味道让宣韶宁有些不舒服。

“伍长猜的没错,伍长,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在聪明人面前,宣韶宁不想表现得自己很愚蠢。

“我的确知道一些和那标记有些关联的事,不过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了。”宋觅再次靠近了宣韶宁一些,眼睛一直看着远方,“十多年前,我跟着我爹去西凉做小买卖,曾经在西凉国都宛城的一座寺庙见过这个标记,我记得它被刻在一鼎大钟的表面。”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本就是偶然所见,也没有用心去记,时隔十多年后再次看见,才重新唤起了尘封的记忆。”

“原来只是这样”宣韶宁难掩失望。

“那日校场比武我也在场,那时我就觉得你较之常人更有想法,这几个月的相处也证实了这一点。”初听上去这像是夸奖,可宋觅却是话锋一转,“可作为士兵,服从才是应该做到的,别去想太多你无力改变的,很多事自然会有人操心,至少目前还轮不到你。”

话虽然有些难听,可宣韶宁知道宋觅这是在提醒自己,宋觅说的没错,自己只是一个兵卒而已,能做的事实在是很有限。

“伍长教训的是!”

“打起精神吧,入冬了,西凉的动作也要开始多了。”宋觅全程都没有看过宣韶宁一眼,只是自顾自地在说话,说完自己想说的之后就离开,完全没有去考虑听者的感受。

真是个奇怪的人,宣韶宁心里嘀咕了一句。

正巧这时西城门打开了,城中百姓三三两两地背着大竹篓向城外走去,每年在入冬前夕夜苍城的百姓都会出城去采集草料,而最优质的草料要数夜苍河以西的那片草场,可偏偏这片草场处在大梁和西凉的争议地带,所以为保证民众的安全,豫王决定每次都派出一支小队保护。

军民的身影渐渐远去,这一幕宣韶宁并没有看见,他的注意力被天空中突然而至的雪花吸引了,一开始还只是星星点点的,不多时就已经是洋洋洒洒的了。“漠北的雪下也是这般的不同!”宣韶宁抖了抖肩头的雪花,继续自己的站岗。

“什么?把话说清楚!”欧鹭洋将手中的书狠狠摔在桌上,站起来走到了那名兵卒面前。这个兵卒满脸惊恐,跪在原地战战巍巍地继续说道:“就在牧草收集完毕之时,我们听到了身后不远处山林里的嘈杂声,从声音来判断人数应该不少,伍长担心遇到了西凉兵,于是让我护送城里百姓先回城内同时找人帮忙,我回到军营恰好遇见了秦都尉。”

“是的,那时我刚从校场回来,就听见说遭遇西凉兵了,于是我带了人立刻前去营救!”金甲都尉之一的秦骐证实了这名兵卒的说法。

“那究竟是不是西凉兵?”欧鹭洋狠狠的逼问道。

“我带兵到达山脚的时候并未看见西凉兵,只发现了发现了八个弟兄的尸首”秦骐很是心痛。

可欧鹭洋并不是和秦骐一般的心境,他更关心的是西凉,“究竟是什么事情,一次说清楚!”

“八个弟兄均已身首异处了,头颅全部不见了,我观察伤口见边缘呈锯齿状,血都是喷溅在地上,从倒地的姿态来看却是没有经过打斗,想来应该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人偷袭的!”秦骐说出了自己的分析。

“割头颅?西凉军并没有这样的习惯,如果不是西凉人干的,那会是谁?从昨日到如今一直在下雪,那现场一定留有脚印!”欧鹭洋立刻就考虑到了细节之处。

“是,如指挥使所想,我的确在地上发现了脚印,可脚印非常凌乱,几乎区分不出!”秦骐补充道。

“那地区本就是两军交战的地带,若是现在贸然出兵只怕会打草惊蛇,可这事绝对不能随便处置!”欧鹭洋已然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我要立刻去见将军!”

此时的将军府内豫王正和莫承枫在胧庐商讨着关于那神秘标记的最新消息。

“夫子在日前给我飞鸽传书,里面详细地记载了关于‘逆鳞’这个组织的情况,虽说是详细,但仅是夫子所知的而已。”

“承枫,你所知道的对我就和盘托出吧。”

“是!”

“逆鳞最初由漠北的一支游牧族呼衍氏所创,最初只是为了维护自己族群不受劫掠,但是随着呼衍氏的逐渐强大,这个组织的人数也在增加,直到百年前,呼衍氏被则罗氏所败,则罗氏将这个组织收在麾下,则罗氏能最终建立西凉,这个组织也有一份功劳。”

“没想还有这么一段历史。”

“是的,将军。则罗氏立国之后更是在全国甄选年幼儿童,交由组织的首领培养,势力日益壮大,他们只听命于单于。这个组织在则罗朗单于的时候达到了强盛的顶峰,听闻甚至能左右朝臣,但是在则罗葛朱当政之后就开始衰败,一直到则罗复渠,三十年内难觅踪迹。就在半年前,则罗复渠的次子则罗勒戎发动政变,逼宫老单于,夺取了皇位,这个人野心勃勃,誓言要一统四海,应该是他重新启用了这个组织。”

“这么一段隐秘的过去,只怕在大梁能知晓的人也是极少的了,好在有夫子。”豫王对逆鳞有了一定的掌握,“那么对于这个组织内部的情况夫子可有提及?”

“这个夫子仅提到寥寥数语。逆鳞的人数不定,每个朝代都不同,成员与常人无异,但听闻每个成员的身体上都纹有组织的标记,而且手法很是诡异,只有在身体发热之时,标记才会显现。”莫承枫说到这里,似乎连自己都不太相信。

“身体发热才能让标记显现?难道那个西凉兵脖子处的标记就是因为人死身体凉了才消失的?”豫王也是头一回听说竟有这等奇事。

“这应该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了。”

“看来”豫王话刚出口就看到欧鹭洋神色匆匆地走进来,“欧指挥使,发生什么事了?”

“回禀将军:昨日傍晚时分我军八名保护城中百姓外出收集草料的金甲士兵在夜苍水附近的草场被杀,均被割去头颅!”欧鹭洋神色凝重将事情的经过简要地叙述了一遍。

“西凉并无取人首级的做法,可地处两军交战地带,除了西凉却又能有何人?”莫承枫立刻就分析清楚了事情的要害之处。

“莫先生说的极是!末将也是如此想法,末将认为此事非同小可,不可不查,但若以此出兵只怕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特地赶来向将军汇报!”欧鹭洋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拍了莫承枫的马屁顺带体现了自己的谋略。

豫王听完之后并未立即表态,起身来到欧鹭洋面前,“欧指挥使思虑周全,已是入冬时节,一旦开战,损耗将极大。”听到豫王站在自己一边,欧鹭洋心里有些自得,脸上神情不改。

“可此事不能不査,先派人取回他们的尸首,并将附近搜索一遍,此事还需欧指挥使亲自督办!”

“是,将军!末将还有些想法!”

“欧指挥使,请说!”

“末将想请寒刀卫帮忙,末将早就听闻夏都尉手下的宋觅心细如发,能根据蛛丝马迹来推断事情经过。”金甲卫四万人,人才不可谓不多,欧鹭洋却单单提出宋觅,不论如何都有些突兀,他本人也不是很有把握,说话自然不够硬气。

“我也曾听峻茂提起过,此事他倒是可以派上用场。”

欧鹭洋没想到豫王这么爽快就答应了,立刻底气十足的回复“末将这就去办!”

刚刚换防结束的宣韶宁在走回军营之后从袍泽那儿也听说了梁朝兵卒被杀的消息,心下也是骇然,杀人手法如此凌冽且残忍,相比较之下,梁朝将士们算是仁慈太多了。

“韶宁,快点来营帐集合,欧指挥使来了!”正想着思绪却被曹铁给打乱了,“来了!”

等宣韶宁等人全部到齐时,欧鹭洋和夏峻茂同时出现了。

“昨日之事想必你们都已经有所耳闻了吧,此事不仅关乎我们八个弟兄的命,还关乎玄甲军的声誉、关乎夜苍城的安危!”欧鹭洋面对着寒刀的第四伍,脸色凝重的说着,“这次来就是希望寒刀卫能助我一臂之力,尤其是你们第四伍!”欧鹭洋走到了宋觅的身边。

“曾听夏都尉说起宋伍长心思细腻、办事果敢,所以我特地想请宋伍长帮忙。”以欧鹭洋的身份来看此话说得极为客气,宣韶宁不禁感慨堂堂指挥使竟然这么没有官架子。

“欧指挥使过奖了,兄弟被杀,玄甲军人都有责任要替他们讨回公道,此事若是用得上我宋觅,自当全力以赴。”宋觅说了“我”,却不是“我们”,显然是将自己独立于第四伍之外。

不知道在场之人是否听出了端倪,可欧鹭洋是明显听出来了,“好,宋伍长果然是血性汉子,那么就有劳你们第四伍了!”欧鹭洋故意装作不懂宋觅的暗示,硬是用第四伍取代了宋觅,“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吧。”

欧鹭洋和夏峻茂带着一队人马从西门出发向着夜苍水附近那片草地而去,这个时候下了一天一夜的雪已经停了,路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人踏上去会留下一个明显的脚印。一行人泅渡过尚未冰封的已经进入枯水期的夜苍河便抵达了那处案发地点:这是一片毗邻夜苍河的草场,天气在入秋之后,夜苍河东面的草场最先枯黄,而其西面的草场却能够延后约莫二十日,若是天气晴朗,极目远眺,依旧是一副水草丰美的模样,可是如今呈现在眼前的却是白茫茫的一片,乍一看并没什么特别,仅仅能在雪地上看见几个白色不规则的凸起。

欧鹭洋和夏峻茂均已下马走到了那几个凸起的旁边,欧鹭洋蹲下,迟疑一下后还是伸出手抹去了那个凸起上覆盖的积雪,宣韶宁只看见那是一具无头尸身,身上还穿着玄甲的军服,创口处的血渍已经被积雪遮盖。

“散开搜索,伍与伍之间不要离开太远!”夏峻茂立刻下令,所有人立时投入对现场的搜索之中。

宣韶宁走过那尸身时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蹲下去看那尸身附近的脚印。

“你在做什么?不听军令!”欧鹭洋看到宣韶宁的举动后很是生气。

“欧指挥使,我发现了情况。”

“你能发现什么?”

“指挥使你看,我们玄甲军所配发的军靴均为几层纱棉布打底,所以脚印留在雪地上应该是这样的”,说着宣韶宁就用力蹬了蹬自己的脚,此时夏峻茂也听见了动静,朝两人的方向看过来。

“看,就是这样,鞋底粗糙的纹路可以比较清晰的印在雪地上!”

夏峻茂被宣韶宁这么一提醒,突然间明白了什么,“西凉军的鞋子都是采用牛皮制成,踩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肯定是一整块,里面不会有任何纹路!对啊,我竟然没想到!”

这么一说,现场的所有人都立刻明白了过来,脚印那么多且杂乱,想要分清只有这个办法了。

“哦?这位小兄弟倒是很有头脑啊,叫什么名字?”欧鹭洋看着宣韶宁问道。

“宣韶宁,入第四伍已有七月!”

“原来你就是从青山书院来的白石夫子得意门生啊,果然让人刮目相看!”

“指挥使过奖了!”

“韶宁,你脑子里都装了什么啊,就你想到了!”曹铁兴奋得大叫着。

“曹铁!这里是什么地方,忘了么?这么大声是想引来西凉军么?”宋觅立刻板着脸训斥道,曹铁也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赶紧闭嘴。

欧鹭洋听了有些不是滋味,可一瞬间就笑着说:“原来如此,这位小兄弟果然心细啊,本来还以为宋伍长能发现呢,没想到被你抢了先!”这话听着怎么都不像是在夸奖。

宣韶宁一听味道不对刚想解释,却被夏峻茂打断:“立即按照这条线索搜索,若有发现立刻报告!”

第十七章 雪中暗箭

夜龙水附近的草场绵延进入西凉国境,而作为争议地带的分割线就是一座无名的山,要说无名是梁朝人没有将其命名,而西凉人早就将其称作流波。这座西凉人口中的流波山山势不陡,全山遍植松树,也仅有这么一种树木,有的松树甚至要几人才能合抱,在白雪的覆盖下,松针依然苍翠。

“走吧!”宋觅走到宣韶宁身边拉了他一把,两人并肩朝着山中走去。因了少有人行走,流波山几乎没有可直接下脚的地儿,可也正由于几乎无人涉足,随着山势的升高,山景愈发的绚丽,雪的白和松的绿相映成趣。

若是放在平时,真的很值得游玩赏景,可是如今的现实摆在面前,宣韶宁毫无心情去欣赏,心中沉甸甸的,一味地低着头在雪地里寻找着可疑的脚印。

“还记得我教你的侦察术么?”宋觅突然的一问让宣韶宁收回了一直打探雪地的全部精力。

“记得啊”宣韶宁有些莫名其妙,看宋觅一脸自然的看着前方,隐隐感觉伍长大人该不会一直都没有在寻找线索吧?

“现在就是将学习的侦查术用起来的时候了。”

“是,伍长!末将已经分出了两军脚印的区别,现在就是查看是否有被积雪掩盖的脚印。”

“若是换做你当日当值,按照寻常的安排,可会来这山上?”

“主要是收集牧草,这山上看着只有松树,末将觉得一般不会上山吧。”

“既然可以排除我军上山,那么有可能在山上埋伏的就只有西凉的伏兵了,对么?”

“伍长说的是!”

“你转身朝山下看看。”

虽然云里雾里的,宣韶宁还是照做了,他回头看向山下,暮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爬的快接近半山腰了。一路上艰难的程度真的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体会,山上覆盖着厚厚的松针和积雪,每一步踩下去都会在地面上留下一个明显的深及小腿的坑。

“这段山路没有任何人指点,你便主动选择了,所谓何来?”

“我”

“因为你在最初的时候就判断这段路是目力所及最好走的。”

宣韶宁突然有些惭愧的点点头。

“站在这个位置看,这段路的确是最容易上下的,那么西凉兵若是埋伏在山上,他们想要杀个措手不及,是不是也该选最容易的山路呢?”

这个时候,宣韶宁总算是有点明白宋觅的意思了,可是抓住了一点尾巴,这感觉就像是明明已经感受到了风向却依旧找不到风口。

“你再看我们上来的脚印,每一个坑都是如此的深,就算是飘雪一夜了,后来的雪也是不足以遮住这些坑的。”

“哦!末将明白了,若是西凉兵真的是埋伏在山上,他们必然会留下明显的足印,可我们走了这么一路,周边的雪地都是完整如初,那就说明”

宋觅难得的微笑了一下,这是宣韶宁入其麾下七月以来第一次见他笑,原来冰块一般的脸蛋即便是微微绽放一丝的笑意,都能让人觉得是如沐春光。

“那那伍长为何不在一开始就阻止我?”

“空口白话哪里有实战来得记忆深刻。”

“多谢伍长!”

“好了,我们下山吧。”

两人正欲转身朝山下走去,却明显感受背后刮过一阵阴风。两人迅速回头,宋觅手按住了刀柄而宣韶宁已经拔刀出鞘。可眼前的风景还是如他们刚才看到的一般,别无二致。

眼尖的宋觅朝着靠近宣韶宁方向一人远的一棵松树指了指,宣韶宁注意到那棵松树的一段枝丫上落下一小块积雪而露出了其中的松针。

果然有人!宣韶宁刚咽下一口口水,他的身侧便闪过一个人影。刹那间,根本就是原始的反应,宣韶宁立马追了上去,同时喊了一声“有情况!”宋觅面露难色,迅速追着宣韶宁而去。

“伍长!韶宁!”在山脚处的曹铁率先发现了异常,这次他低声地喊着,邢岗跑过身边,甩下一句“喊什么,还不赶紧跟上!”

山地本就积淀了不少的枯枝落叶,雪后更是难走,更别说跑了,好在书院七年和军中七月的历练让这些困难对宣韶宁来说并不是多大的阻碍。真正的对手是那身手极为敏捷的人影,即便是奋力追赶,可宣韶宁能看见的也仅仅是那一闪而过后留下的残影而已。

究竟是什么人,身手能这么好?宣韶宁正纳闷呢,一直紧紧跟在身后的宋觅却觉得事有蹊跷。在快速奔跑中,宋觅低头看雪地上的脚印,却惊讶的发现,雪地里只有两排脚印,毋庸置疑那就是属于宣韶宁和自己的,也就是说根本没有什么可疑人物!

“韶宁!地上没有脚印!”宋觅意识到他们可能是中计了,此刻他全部心力都放在了跑在最前头的宣韶宁,若是前方有陷进,那么无疑宣韶宁是最危险的!

“韶宁!要小心!”

宣韶宁听见了宋觅的喊声,根本没有思考就低下头看脚印了,几乎在同一时刻,他的颈背明显感觉到了一阵风呼啸而过,速度之快根本没有给人任何的迟疑机会。

“啊!”

这是宋觅的声音!宣韶宁只感觉到在那阵风过去之后有人从身后推了自己一把,在摔倒在地后立刻抬头回看,眼前所见却是让他的一颗心几乎停止了跳动,宋觅受伤了!

宣韶宁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宋觅的身边,赶紧扶住宋觅缓缓跌落的身体。“伍长?伍长!你怎么了?”宣韶宁大叫着,一眼看见了宋觅胸口渗出的鲜血。

这?宣韶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仔细看了伤口,更是让他心惊,这伤口明显是箭伤,箭头窄小而锋利,仅仅在胸口留下一个黄豆大小的孔洞,伤口虽小,可位置却极为精准,恰好在其右胸的心口处,鲜血汩汩从其中流出,任凭宣韶宁如何用手捂住依旧是收效甚微。

宋觅中箭了?!怎么会?什么时候?箭呢?宣韶宁本能地抬头环视四周,就看见离他们仅仅三步之遥的树干上有一柄箭还在晃动着,那柄剑通体暗绿。竟然是穿身体而过!

“伍长!宋大哥!”过度紧张已然让宣韶宁满脸通红,额头不断滴下汗珠,他的本能告诉他宋觅伤得极重!他目前最紧要的就是尽快带宋觅回到草场,即便周边还有敌人都已经管不了了。

“伍长,你坚持住,我现在就背你下山!”宣韶宁翻身将宋觅的两只手臂挂在自己的肩膀上,双腿微微一蹲,待宋觅全身的力量压在自己身上,便稳稳站起,拔腿就朝山下本跑,一边奔跑一边大声呼救。这下尚留在草场上的欧鹭洋和夏峻茂也听见了。

如此剧烈的运动,已经让宣韶宁汗流浃背了,可他感觉背后的温热似乎不仅仅是来自自己,还有来自宋觅的,他不敢多想也不愿意朝着不利的方向去想。他时刻感受着肩膀上宋觅的呼吸,只要宋觅呼出的热气依旧能够喷在自己的后脖子上,宣韶宁就安心一些。

这一段山路,上来花些时间,可奔跑着下山时间就节省不少了,未及,邢岗的身影就看得清楚了。邢岗和曹铁及时赶到,两人一边一个护住宋觅,三人终于成功逃离山林,返回到了草场上。

“发生什么事儿了?”已经坐在马背上的欧鹭洋颇为不悦的质问道。夏峻茂则是第一时间跑到了宋觅身边,他看见宋觅的脸色已然白了不少,再看宣韶宁的背上是血红的一片。

“寒刀卫做好防守!”夏峻茂一边下令,一边脱下自己的外衣包裹住宋觅,同时撕开衣角绕着宋觅的胸口缠绕一圈,用力扎住。

“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现在立刻送你回城!”

“有埋伏!”欧鹭洋跳下马来,抽出佩刀做出战斗状下令道:“全体警戒!”

金甲卫们立刻以伤者和上级为中心围成了一个圈,气氛立刻紧张到极点。

“指挥使!宋觅伤势严重,必须立刻送回城内医治!”

“周边一定有西凉府兵,若是我们轻举妄动,定会给他们进攻的机会!”

“若是有敌人,此刻一定已经现身进攻了!”宣韶宁急火攻心,实在不明白欧鹭洋为何这般谨慎,在他看来有什么能比医治宋觅更要紧的呢?

“韶宁”宋觅握住了宣韶宁的手,他的声音已经变得轻微,宣韶宁只能埋头去听。

“不要忘了那支箭”

宣韶宁抬起头,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宋觅,却见宋觅用力肯定的朝自己点点头。这一刻他什么也顾不得了,闪身就冲出了包围圈,朝着山上跑去。

“站住!”欧鹭洋眼看宣韶宁跑进山中,立刻下令道:“来人啊,给我抓住这个细作!”

突如其来的一幕也让宋觅麾下的几人傻了眼,这什么情况,怎么一下子剧情就翻转了?

夏峻茂急忙上前道:“指挥使”

“你勿多言,那人最有嫌疑!”

“指挥使此事与韶宁无关!”

宋觅强撑着翻转身体朝向欧鹭洋,他这一转身,一直蹲在其身后的邢岗才看到了雪地中已经被鲜血映衬出了一个背影。

“宋伍长关心则乱,待将其押回审问一番便清楚了。”欧鹭洋阴测测的对宋觅说道:“此刻最要紧的保住你自己的命。”

后头有金甲卫在追自己,宣韶宁无暇顾及,他脑子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完成宋觅的命令,即便他的心里不愿意,他只想尽快回城,可也只有尽快取回羽箭,才能启程回城,一想到这,双腿的酸痛便消退了不少。

重新回到宋觅遇袭的地儿,那支暗绿色的羽箭依旧牢牢插在树身上,宣韶宁无暇细看,用力取下羽箭转身欲走,却下意识的瞟了一眼,便是这一眼让他发现了线索。在宋觅倒地的位置前方不足半里处出现了一簇脚印!事发突然,宣韶宁已经记不清当初这些脚印是否存在,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些脚印一定与此次袭击有关。

“拿下他!”金甲卫们已经赶到,不由分说便将宣韶宁绳捆索绑。

“你们这是为何?”

“有什么话就和指挥使去说吧!带走!”

“等等,前面前面有可疑的脚印!”

带头那人也发现那一簇可疑的脚印,便快速跑过去一看究竟。果然,这些脚印中光滑无任何纹路。带头人略一思衬便回头押着宣韶宁下得山来。

宣韶宁虽有疑惑但无力思考自己的处境,他唯一关心的就是宋觅的安危。在返回山脚的一路上,既往的点滴都开始涌上心头。自打自己进入宋觅麾下就发现宋觅并不是一个惯于口头说教的人,任何的经验他都是通过实战的方式来传授给众人。在宣韶宁的印象中,宋觅从来都是不苟言笑,话语很少,但是每一句话总是说的恰到好处让宣韶宁受益匪浅。

终于,距离宋觅越来越近了,宣韶宁看见了宋觅闪动的瞳孔,里面包含着复杂的含义,他看到了期许、牵挂、不舍却唯独没有看到关于自己安危的担忧。同微笑一样,这同样也是宣韶宁第一次仔细阅读宋觅的眼神,他只感觉到眼神越来越清澈,而其中的瞳孔也在不断放大,大到瞳孔都能反射出自己的身影了。

“伍长!”宣韶宁挣脱开押解的两人,跑到了宋觅身边,宋觅再次露出了微笑,这是宣韶宁看到的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宋觅离开的安详,他的眼看向了山中的方向,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腰间,鲜血的流失、体温的下降,最终让他的脸呈现一种惨白,唯独那两道灼灼的目光没有因为生命的逝去而减弱一丝光芒。

“伍长!”靠宋觅最近的邢岗也发现了宋觅的离去,他带着哭腔喊了出来,这下全部人都意识到一切都晚了。

“回禀指挥使,嫌疑犯已经抓到!”

欧鹭洋终于走进宋觅的尸身,蹲下来将两指放入鼻翼间略一试探,没有感受到气息的流动,方才起身下令:“宋伍长遇袭身亡,宣韶宁嫌疑最大,此地危险,不可久留,立刻回城!”

第十八章 因祸得福

当夜苍城西门打开时,众人只看见:欧鹭洋和夏峻茂一脸严肃地骑着马当先进入;身后跟着的是寒刀卫第四伍,几人将一匹马围在中间,马儿背上驮着一个白布口袋,里面像是装着一个人;走在最后的是宣韶宁,被五花大绑的押解着。这场面一时间让所有人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同样在围观的霍青却是将一切看在了眼里,急忙跑开了。

“霍青,你跑这么急干什么?”凌绯颜走出营帐迎面撞上了满头大汗的霍青。

“出事了,我看见我看见韶宁被五花大绑地押到了将军府!”霍青连喘口气的时间都舍不得,就怕耽误了救人的时间。

“啊?怎么会?”凌绯颜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了,“韶宁会犯什么事儿啊?”

听到了女儿的声音,凌铁鹰也出来了,一听是宣韶宁出事了倒没有这两人的手足无措,沉稳的吩咐道:“都别急,霍青你立即去锈螯卫把这事告诉正渊,我和绯颜立即去将军府。将军向来公正,不会让韶宁含冤,况且还有莫先生在,别担心!”

“好的,我这就去!”霍青急忙朝着锈螯卫的方向跑去,而凌铁鹰父女也快速朝将军府赶去。

欧鹭洋一行人刚到达将军府门口,事先已接到消息的豫王和莫承枫已经在等着了。

“末将参见将军!”欧鹭洋下马行礼。

“不用行礼了,把事情说清楚!”豫王脸色铁青。

“是,将军。属下出城调查昨日那桩血案,在夜龙水畔的草场上发现了弟兄们的尸身,但是未能找到头颅,因而末将下令所有人分散寻找线索。宋伍长同其麾下宣韶宁一组,前往流波山上,未及便传出宋伍长遇袭的消息。待宣韶宁将宋伍长背下山时,宋伍长已经身负重伤,无力说出事发真相,而那时宣韶宁竟然在敌我情况未明之时擅自再次跑入山中,形迹可疑,末将便暂且将其收押。”

欧鹭洋所说的确符合事实,但真实情况却并非完全如此,宣韶宁觉得自己必须要解释,“将军!宋伍长和我发现了有可疑身影便前往追击,那时是我在前头而伍长在后头,后来只感觉伍长在背后推了我一把,之后伍长才中箭的而我后来再次返回现场也是为了去取回那支箭!”

宣韶宁还欲解释却迎来了夏峻茂的目光,那目光冷静而稍纵即逝,但其含义宣韶宁还是明白的——暂时别着急申辩。

“末将已经仔细观察了事发地的周围,宣韶宁本人曾建议根据鞋印的纹路来区分是自己人还是西凉军,事发处雪地上只有自己人的鞋印,根本没有西凉军的任何线索!”欧鹭洋说到这朝身后的那名带头抓捕宣韶宁的金甲卫看了一眼,那人心领神会,作为那些可疑脚印的唯一目击者,他的话甚为重要。

“回禀将军、指挥使,属下奉命捉拿嫌疑犯,在宋伍长遇袭之处的确发现脚印,不过那些脚印杂乱无章,末将仅仅看了一眼,难以下定论。”

欧鹭洋挑了挑眉,神色未变。

“让我看看”莫承枫即刻上前,几人合力抬下并掀开了装有宋觅尸身的布袋,此时宋觅全身已然冷了,四肢僵硬,脸色青白,只在胸口留有一个伤口,伤口呈不规则形,伤口处的血已经凝固成紫黑色。莫承枫不让他人插手,在地上铺垫上一块白垫子,将宋觅尸身放置其上;接着拖出已经准备好的一个军帐搭建在尸身之上,包围住三面,仅留下一个口子供自己出入。

莫承枫费尽力气将僵硬的尸体来回折叠,好是一番之后宋觅的尸身终于恢复一定程度的活动;随后解开尸身的铠甲和衣服,来回仔细检查了全身,发现仅有胸口的一处伤口,伤及心脉,贯穿而出。看到此,莫承枫的手微微颤抖,眉头拧成了川字。

一炷香之后莫承枫退出了临时军帐。

“发现什么?”豫王见到莫承枫走出来便着急问道。

“宋伍长是被利器穿过胸膛,伤势太重而亡的”莫承枫说出了自己的验尸分析,顿了顿,看了看周围的一群人,继续说道:“凶手应该用的是箭之类的凶器,但是不是一般的羽箭,用箭之人膂力非常且极为精准,箭簇穿过胸口而过,齐齐切断了心脉。”

“将军,这就是凶器!”欧鹭洋适时呈上了由宣韶宁带回来的那支暗绿色的箭。

豫王接过箭仔细端详起来:箭长两尺有余,箭身通体似是由纯铜锻造,尾部裂开三支小小的约两寸的分翅,箭簇仅有米粒粗细且分裂成六棱边,整支箭在阳光下散发出幽幽绿色色泽,颇为渗人。

豫王来回抚摸过箭身,好是一阵子方才瞪大了眼睛,看向莫承枫,对方开口道:“按照伤口形成的通道来分析,箭是从前胸射入而从后背穿出。”

“那就是说凶手不会是宣韶宁!”夏峻茂立刻说道:“那时宣韶宁跑在宋伍长的前头,他根本没有机会从其背后射箭,就算宣韶宁要遮样做,宋伍长怎么可能毫无防备?”

“谁在前、谁在后并不是关键。就算是一般人射箭也讲究一个角度和距离,若想一箭就射穿对方的胸口,那么必须保持一定的距离而且是正面对着对方,这点,欧指挥使可认同?”夏峻茂反问一句。

欧鹭洋虽然想反驳却又实在找不出理由,这的的确确是如此的,只能点了点头。

“好,既然以上两点成立,那么假设宣韶宁就是凶手,那么他首先得和宋伍长保持一定距离,如今宋伍长已被害,而宣韶宁是最大嫌疑人,那么当时是谁和他俩距离最近呢?”夏峻茂在第四伍的一众人中逡巡。

邢岗立即跳了出来,“是我!听到动静之后,是我最先冲向伍长的!”

“你?你的脚力恐怕和宋伍长比差得远了吧?”欧鹭洋提出了异议。

“欧指挥使这么说就是小看了我们了!”孟克保第一个站出来反对,“邢岗是我们之中脚力最好的,不说大话,即便放眼全军,能超过他的也是两只手数的回来了。”

“邢岗的追击本领我是领教过的。”夏峻茂清楚明白的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欧鹭洋瞥了瞥豫王的表情,便不再作声。

“那么,邢岗,你可看见了他两人之间的距离?”莫承枫继续问道。

邢岗想了想,“当时虽有树木遮挡,可我看得真切,韶宁也就在伍长前方一臂的距离。”

“仅仅一臂的距离,就算是弯弓都有难度吧”曹铁嘟哝了一句。

“是啊,一臂的距离是远远不足以弯弓的,不要说一箭穿身而过,就算是普通的箭术也难以施展。况且宋伍长背后的伤口伤势更重,裂口也呈现螺纹状,足见箭是从背后射出,穿过胸膛而出的。凭借这两点就已经完全排除宣韶宁的嫌疑了。”莫承枫再次更为详细的为宣韶宁辩白。

“事实已然清楚了,先给宣韶宁松绑!”豫王毫不犹豫的下令。

欧鹭洋眼看着豫王已经盖棺定论,宣韶宁也恢复自由身,立刻请罪道:“属下有罪!方才情急之下未能及时分清是非,误会了自家兄弟,好在有莫师傅推理和将军的明察秋毫,才让属下没有一错再错!”

宣韶宁活动着自己已经酸麻的快失去知觉的上半身,看着欧鹭洋的表演,心中涌起一阵恶心。

果然,豫王扶起下跪的欧鹭洋安慰道:“欧指挥使严重了,事发突然,指挥使所做都是临机应变,况且目前事实已经清楚,何来怪罪一说!”

“多谢将军!”欧鹭洋随即转身对宣韶宁一鞠躬道:“还望韶宁兄弟不要见怪!”

这!宣韶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给弄懵了,实在想不到这人脸翻的这么快!

“指挥使砥砺自省、负荆请罪,实乃我等的楷模!”夏峻茂对宣韶宁挤挤眼。

“哦指挥使言重了,是末将违纪在先,怎敢劳指挥使请罪!”宣韶宁同样鞠躬还礼,当脸朝着地面的时候,狠狠骂了自己一句,这些应变可是学院没有学到的啊!

就在这时,霍青带着师巩正渊也赶到了,和凌铁鹰父女同时站在了人群中。眼看着宣韶宁被松绑了,几人虽然没搞清楚事情是如何出现转折的,但眼看其没事了,擦了擦额头的汗,终是松了一口气。

“事实既然已经查清楚了,误会也解除了,宋觅必须好好安葬。至于凶手我在此向各位立誓,一定将其抓住!”豫王面向在场的所有军民厉声说道。

原以为事情到此算是告一段落,没想到雷鹏突然从人群中走出来,咚的一声跪在了豫王面前,什么话都没有说,第四伍的其余人甚为有默契的齐刷刷地跪倒。

“你们这是做什么?”欧鹭洋呵斥道。

“将军,我们出身低贱,说不出什么铮铮誓言,可我们和伍长的感情是在战场上用鲜血换来的,他不仅是我们的伍长更是我们的兄长,伍长的死我们比谁都难过!我等感谢将军和莫师傅还韶宁清白,我等佩服他的头脑和胆量,宋伍长之仇我们必须报,而眼前我们第四伍缺一个带头的,所以恳请将军同意让宣韶宁做我们新的伍长!”雷鹏说完之后八名汉子齐齐的磕头。

“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就算洗脱了宣韶宁的嫌疑,伍长的任命何时轮到你们来定了!”若不是豫王在场,欧鹭洋真想将这些人统统拉出去军法处置。

这一刻所有人都看向了豫王,只有豫王才能做最后的定夺。

看到这一幕所有围观的人都惊讶莫名,霍青甚至紧紧抓住了师巩正渊的手,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了任何一幕。

“方才欧指挥使也说了宣韶宁发现了鞋印的差异,足可见其心思缜密,自从他入我玄甲军半年多来,观其言行,我也认为是可塑之才,此次我们痛失了宋伍长,而最后陪在宋伍长身边的也是宣韶宁,也许冥冥之中的注定。宋觅和你一同经历的危险,他为了保护你而牺牲,这担子交到你手上,我想宋觅在天之灵一定也是赞同的!”

对于雷鹏的突然请愿,宣韶宁是始料未及,在看他看来自己刚刚洗清了嫌疑就足够庆幸了,哪里还敢奢望伍长之职?如此的情形下提出简直是太过得寸进尺了,怎么事先也不和自己商量一下!更让宣韶宁没想到的是,豫王的一番话貌似是赞同雷鹏的请求了!

“好,寒刀卫第四伍新任伍长已经有了人选,宣韶宁,听令!”

若是现场有鸡蛋的话,宣韶宁一定能将鸡蛋塞进自己的嘴里,他瞪圆了双眼,将嘴巴张到了最大的极限。这不会是做梦吧?这短短半日的过程简直像是从平地摔到了地狱又被人抛到了云端,已经不能用做梦来形容了。

面对豫王的任命,宣韶宁愣怔在原地,大脑空白,不知如何应承如何言语,只感觉到全身的血液冷却之后重新回温然后又遇到了冰封,感觉已经失去了大半。

“韶宁,还不得令?”夏峻茂催促道。

“末将是!”

“本将军擢升你为第四伍之伍长!”

“是是!”

当宣韶宁木然的下跪接过任命之后,第四伍的众人终于松出一口气。而凌绯颜几人紧绷的脸总算得到解放,松弛一下表情可以露出笑容了。

欧鹭洋万万没想到结局竟然是这样,眼看事情已成定局,自己必须立刻表态:“恭喜了宣伍长!第四伍在你的带领下一定能尽快查出真凶,为宋伍长讨回公道,为他复仇的!”

忧愁和喜悦交织在一起,那种复杂莫名的感觉还没能退去,可是面对欧鹭洋,宣韶宁还是恢复些神智“欧指挥使说的是,宋伍长的仇我们一定要报,眼前首要的是好生安葬宋伍长。”

“宋伍长和那八位兄弟都是我玄甲军的好男儿,他们为国尽忠,按玄甲军的礼仪安葬!”豫王以此对这桩事做了最后的定论。

第十九章 一箭穿云

边关风雪、岁月轻擦、生死茫茫,一曲羌笛呜咽,吹乱了行人的心、吹断了边关的情。

沙场本就生死难料,所有战死的玄甲军遗骸凡是能被找到后运回的,都会被安葬在夜苍城外、洛伽山北面的一处山谷中;那些连遗骸都找不到的,也都立了衣冠冢。经年累月,山谷中已经遍布军冢了,所以城中的百姓也将这个山谷叫做军冢谷。

军冢谷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山坳,背靠洛伽山、西临夜苍城,原先是植被茂密的山谷,在平地上随着山势逐渐抬升,每抬升一阶都会形成一处可容纳一人通过的平台,直到山顶共有十二阶,在被选定为玄甲军下葬之处后,这些天然形成的台阶恰好成为埋忠骨之地。按照阵亡将士的军衔,兵卒埋在谷中,军衔越高埋葬地便越高。宋觅是玄甲军中最低级的军衔,因而他将被下葬在第一阶平台之上。

梁历28年十一月的第一日,这一日无风也无雪,竟然是个难得艳阳天,宋觅和那八位玄甲将士在军冢谷下葬。豫王率领校尉级别以上的所有将士肃立在旁,额头、左手臂及腰间均系上了白色布带。作为宋觅遇袭事件的亲历者,宣韶宁同他麾下的第四伍也都被准许参加。这是宣韶宁第一次来到军冢谷,满眼所见的皆是高山黄土和累累坟茔,每一座坟茔之前都树立一块或大或小的石碑,上面镌刻着下葬之人的名姓,这些如林的石碑中,有的光洁如新,有的历经沧桑、模糊了字迹。

四名玄甲军将士扛着装载有宋觅的棺椁缓缓走过人群,棺椁之上覆盖有玄甲军的军旗。待棺椁经过宣韶宁身边时,他似乎还能嗅到宋觅口中那难以言说的独特的气味。

棺椁被抬到了第一级台阶之上,在极为靠近山边的位置上已经事先挖好了一个有半人身长宽、深不见底的坑洞。随着阵亡将士数量不断增加,为减少对洛伽山树木的砍伐,豫王在数年之前便下令入葬军冢谷一律采用竖放来取代平放。

豫王走到了台阶之下,肃穆的说道:“落!”

站在棺椁前头的两人蹲下并扶住棺椁,后面站立的两人抬高并配合将棺椁缓缓送入了那坑洞之中。瓮的一声,这不算响的声音来自于触地的棺椁,可在这万籁俱静的军冢谷中却被无数倍的放大,传进每一名战士的心里。

豫王上前拾起铁锹,将第一抔黄土洒入坑中,接着由校尉以上的所有将领每人完成一铁锹,直到那个坑被完全填平。

豫王站在宋觅墓前,手持一杯酒,默默地洒在了土地之上,“每一个长眠于此的玄甲军将士都是我萧云祈的兄弟,萧云祈仅以此薄酒一杯悼念各位,悼念宋觅!”

“全体将士脱头盔!”

齐刷刷地所有人利索地摘下了自己的头盔,露出了略显凌乱的发髻。

豫王站在最前面和所有人,面对着所有的军冢,深深地连续三鞠躬,整个过程没有哀乐、没有哭泣,甚至连喘息声都听不到。玄甲军的葬礼简单却肃穆,活着的人用最为军人的方式告慰拭去的袍泽,长眠于此的的兄弟都被铭记在每一个活着的玄甲军战士的心里。

在准备离开时,豫王走过宣韶宁的身边,看见他和第四伍的所有人都没有动,豫王用手拍了拍宣韶宁的肩膀。数千人的队伍退出就如同进入时候一样,无声无息,不多时,整个军冢谷只剩了九人。

宣韶宁依稀记得自从进入书院起,八年来经历了生离,但从未经历过死别,半年多来一直朝夕相处、虽然严肃话少却总在关键时刻帮他的宋觅如今已然安静地长眠地下了。

宣韶宁终于动了动有些麻木的身子,一步一步走到了宋觅的墓前,扑通一声跪下了,“伍长,进入军营以来都是你教我,如今是我报答你的时候了,放心,第四伍的兄弟们我一定照顾好!”

伸手摸了摸那刻着宋觅二字的墓碑,字迹遒劲、红色夺目,宣韶宁豁然站起,这仇我一定要报!这是宣韶宁对自己发的誓。

“伍长,你就是我们新的伍长了,以后兄弟们都听你的!”

“是,同生共死!”

“伍长!”

宣韶宁默默转身,坚毅的看着身后的这些兄弟,“不许轻易说死,有我在一日,我绝对不能对宋大哥食言!”

回到军营时,凌铁鹰、凌绯颜、师巩正渊和霍青已然在等候了,看到宣韶宁出现,霍青第一个上前安慰:“韶宁,你的清白就无论何时我们都是坚信的,也希望你不要太难过。”

“你现在要承担的事儿多了,需要赶紧振作。”凌绯颜说完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凌铁鹰走过来将一个檀木盒子递过来。这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木盒子了,唯一体现出不同的便是刻着“玄甲”二字。宣韶宁打开一看,里面盛的是一个袖标,一个绣有银狼头的袖标,在狼头的下方有一个“伍”字。

“寒刀卫伍长的袖标我就正式交到你手上了!”凌铁鹰说的很是庄重,袖标是荣誉更是责任。宣韶宁用力的点头以表示自己的决心。

“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宣韶宁将四人让进了军帐。玄甲军中的伍长没有独立的生活帐,但是有独立的议事帐,原先这里属于宋觅,现在的主人换成了宣韶宁。宋觅下葬之时,他的铠甲追随主人而去,其他的一切都保持原样。

待人接物的基本礼仪宣韶宁是懂的,军中简朴,但是宋觅还是备有最常见的土茶用以招待。当宣韶宁打开柜子的时候,除了茶盒之外还有一个通体釉白的瓷罐吸引了他的目光。倒不是因为这个罐子有多独特或是精致,而是因为罐身上有一枚红色刻印,上书:安南白制。这是安南白家的东西?宣韶宁立刻联想到的是白洛遥那张不染风霜、纯净无暇的脸。出于好奇,他拧开了盖子,立刻一股子药味传了出来。这味道似曾相识,在哪里也闻到过呢?

想起来了!是宋觅!他开口说话时总是带有一股子时浓时淡的独特味道,不算好闻,但是有了青山书院跟着尹离学习药理的经验,宣韶宁还是记住了这个味道,谁曾想,源头竟然出自这里。

掏出内容物,样子和一般的茶叶别无二致,若不是因了这气味,只怕是会当做普通的茶叶了。这本身并不是什么特别之事,况且宋觅已逝,即便他生前服药也是无可厚非之事,身为军人,谁身上没带点伤呢?可是直觉告诉宣韶宁,这药物既然出自白家,其中或许有些隐秘。

“韶宁,你没事吧?”看到宣韶宁独自站立在柜子面前,霍青不安的问道,这一声问候让宣韶宁回过神来,“我没事!”趁人不备,他将这个瓷罐推入了柜子的最深处,直到没入黑暗之中再也看不见。

“昨日人多嘴杂,内情不便详说,现在可以说了。”回到府邸,豫王屏退左右,仅仅留下莫承枫于胧庐之中。

“殿下看那支箭是否也觉得眼熟呢?”莫承枫将已经被放入锦盒中的箭重新取出来,“如此与众不同的箭除了他能有,这二十年来,属下便再未见过了。”

“真的会是他么?”豫王的眼中既有担忧、害怕同时又藏有期待和意外,“难道他还活着?”

“一箭穿云乃是皇甫家族的祖传秘术,箭为特制,与其相配的弓也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如此独特的箭法只有家族中的既有天分又能苦练的男子才能继承。想当初皇甫弘文就是凭借这一箭要了下唐大将军的性命,一举平定了下唐的叛乱,更是让下唐在十年间不敢再犯我大梁!”

“这些辉煌的战事我自小便在军中听了无数遍,可是二十年前皇甫家族因为卷入党争,甚至涉及了皇室隐秘而被满门抄斩了,自从那场屠杀之后,‘一箭穿云’就销声匿迹了,虽然坊间一直有传闻皇甫家族有漏网之鱼,可从没有人能够证实。”

“这支箭就是在证实!”莫承枫情绪有些激动起来,“皇甫家族的每一支箭都会在箭身镌刻上家族的族徽。”

“可这一支箭并没有啊?”

“其中深意只怕是在宣告世人,皇甫家族并未绝后,‘一箭穿云’重现世间,这是复仇的信号!”说到此,莫承枫已经脸色涨红了。

豫王发现莫承枫情绪的变化,“不管是皇甫家的余党还是有人借皇甫家做幌子,此事必须查清楚。”

“殿下所言极是,这事就交给我来办吧!”

“暂且不忙,听听峻茂的回报。”

莫承枫下意识的朝胧庐外看去,风尘仆仆的夏峻茂快步走了进来,直到这时莫承枫方才想起来今日在军冢谷中并未看见夏峻茂身影,原来是出城调查去了。

“末将参见将军、莫师傅!”

“有何收获?”

“我军的脚印依然在,距离宋觅遇袭之处二十步开外的确有可疑脚印,可是待末将赶到之时已经被破坏殆尽,但是那些可疑脚印也仅仅存在于一处而已。”

“那堆脚印处可有高大的树木?”

“正是!恰好处在两株高大的松树之间!”

“难道是早就埋伏在那里了?”

“依照末将推测,有人已经摸清我们军民会去操场采集牧草的习惯,选择了一队人马袭击就是为了引我们出城前去调查而早已埋伏在流波山上,伺机偷袭。”

“可是他们的目标是谁?想要引谁去调查?又如何能确保目标之人一定会进入埋伏圈?还有就是宋觅不过是一名伍长,会是他们的目标么?处心积虑的射杀一名伍长究竟意欲何为呢?”莫承枫一口气抛出一堆疑问,毫无疑问,这些疑问就算是豫王和夏峻茂也是答不上来。

“峻茂,此事还需你继续多留心!”

“是,将军!”

“殿下,让我帮夏都尉吧?”

“也好,有了莫师傅,事情做起来也能多些助益。”

第二十章 拨云见日

哀愁的情绪在军营中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被新年的气氛冲淡了,虽然在漠北过新年远远不能和京师相比,可豫王还是按例在保证城防的前提下给所有人放了假期,夜苍城家家户户也开始张灯结彩,窗花贴红。

“都来领军饷啦,将军给我们每人都多发了一月的!”宣韶宁笑着招呼第四伍的将士们。

“多谢将军啦!”曹铁笑哈哈地摸着手里的碎银子。

“哎,瞧你那开心的样儿,攒钱回家娶妻生子呢?”雷鹏瞅着曹铁那憨样调侃道。

“这不就是有个奔头么,可我们这样的人又能有几个能真的做到呢?”谢羽看也不看银子,有些落寞的说着,“也就是这么个盼头在支撑着我。”

“新年了,说这些干啥!羽子,你们兄弟俩哪天要是生了娃了,可得认我作干爹。”擎苍打趣道。

“嘿嘿,你以为你能像铁头那样啊,想得美呢!”孟克保毫不客气地浇冷水。

“你这是什么意思?凌大叔和绯颜难道不是亲父女?”宣韶宁立刻就从孟克保的言语中读出了隐藏的信息。

“伍长啊,你出身书院,又是能文能武,这点我佩服!可是要说到这军营内的事儿,可就是咱么哥儿几个清楚了。”曹铁笑呵呵说着,非常符合他这个口无遮拦的脾性。

“是啊,伍长你不会还不知道吧!绯颜那丫头不是铁头亲生的,你想啊,一大老爷们,常年戍守边疆哪来的女儿啊?”孟克保被宣韶宁一问倒是来了兴趣,不用宣韶宁继续问,就直接说下去,“那是十多年前吧,玄甲军在经过景州的时候铁头收留了一个孤儿。本来军营里有规矩是不能携带妻儿的,可那铁头就是吃了称砣铁了心,说是除非把他军法处置了,要不他绝对不放弃!”孟克保说的是绘声绘色,就如同他亲身经历一般,“没想到,最后将军还真被他说动了,竟然就同意他在军营里抚养这个女儿,而且还给这个女娃娃取了‘绯颜’这个名字,说起来,绯颜已经算所有人的女儿了。”

“哟哟,说得跟真的似的,之前那段的确没错,可你也不看看你几岁啊,就想学着人家当爹了?”陶嗣锟一句话惹得大家都笑了,这也是宋觅离开后难得的欢乐场面。

宣韶宁也是一边笑着,一边心里却想着,没想到绯颜的身世竟然是如此,凌铁鹰真真是不容易。

午时,闲来无事的宣韶宁决定去找师巩正渊他们聊聊,于是就来到了锈螯卫的军营区,远远就看到了师巩正渊的身影。

“正渊!”宣韶宁大喊了一声,自从进入军营以来,几个同窗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很多,新年难得的空闲时光自然要和好友聚聚。

宣韶宁这一声喊,回头的不仅是师巩正渊,还有凌绯颜、段朗和霍青。

“你们也在啊,正好,我们人齐活了!”

“我们也正准备去找你呢。”

“绯颜,几日不见,又漂亮了呢!”

被宣韶宁这么一夸,凌绯颜双手叉腰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回道:“韶宁,你当上了伍长之后连嘴都变甜了。”

“可惜啊,绯颜不是一般的女子啊”段朗笑嘻嘻的补充道。

“韶宁,今天我们就去好好吃一顿,庆祝你荣升伍长啊!”霍青大嗓门也是不输曹铁。

“原来你就是那个顶替宋觅的人啊!”一个锈螯兵卒模样的人走到了宣韶宁的面前,“两次违反军纪,连累害死了伍长,然后自己当上了伍长,果然是青山书院出来的,好本事啊!”这个人看年纪应该略长于宣韶宁,相貌普通,唯有缺了一半的左耳很是明显。

宣韶宁打量了眼前人,只见他左手臂上缠绕着青色袖标,上面绣有展翅欲腾飞的鸾鸟,这是锈螯伍长的标志,“不知这位伍长如何称呼,在下之前所作所为的确有曾违反军纪,不过陷害一说怕是言过其实吧,而且将军已经为我正名了。”

这时,师巩正渊等人也都来到了宣韶宁身边,一听对方这么明显的讽刺,全都变了脸色。

霍青最是冲动,扯着嗓门吼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韶宁是凭借自己的本事当上的伍长,你这是嫉妒吧!”

“嫉妒?说到嫉妒,应该是正渊更嫉妒吧?”这个人阴鸷地笑着来到师巩正渊身边,“正渊的本事我们是都亲眼见过的,连他这样的都当不上伍长,倒是被那么个小人给当上了,亏你们还是同窗呢!”

凌绯颜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衣领,“你胆敢再胡说!”

没想到这人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继续耍着无赖脾性,“哟,好个巾帼英雄啊!你一个孤儿,真没想到那凌铁鹰竟是这般舍不得,连着将军都允许你们‘父女’留在军中,你这是恃宠而骄啊!”

这番话是彻底惹怒了凌绯颜,一掌就朝着那人的面门扇去,那人倒也不愧是伍长,身手倒是不错,一个急退摆脱了控制还堪堪躲过了凌绯颜的一掌。凌绯颜一击不中,就打算再次发动攻击,眼看着事情要闹大了,宣韶宁抢先一步一把制止了凌绯颜,“绯颜,好了,你越是生气他越是开心!”

霍青也赶紧跑上来相劝,“这人说话狠毒,嘴上功夫了得,我们别和他计较了!”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人和凌绯颜身上时,师巩正渊已然弯弓搭箭瞄准了那惹是生非之人。

“师巩正渊,你要做什么!”那人显然很是畏惧师巩正渊的箭术,看到对方的架势,一时间紧张不已。

“正渊!”宣韶宁没想到刚制止了凌绯颜,这边师巩正渊又出状况了,“你向来冷静,怎么也跟着冲动了?”

“遇事我都冷静,可是胆敢诋毁我师巩正渊兄弟的人我可冷静不下来,谁要是敢再多说一句,那就别怪我手中的箭了”,师巩正渊语气已然冰冷,让这寒冬季节瞬间冷却三分。

“好啊,你们是兄弟齐心,今天算是我怂了,不过,你要是真有胆,那就手别抖!”说完竟然是扬长而去,而师巩正渊的箭既没有射出也没有放下。

见那人离去,宣韶宁赶忙挡在师巩正渊面前,双手按下了他的弓箭,“我就知道,你毕竟还是能忍住的。”

“忍住这一次,下次可就难说了。”

宣韶宁握住了师巩正渊的手,笑着说:“下次我也不拦着了。”

夜晚,冷风习习,宣韶宁一人躺在女墙的一个角落,眼巴巴地望着夜空中的点点繁星。

宋觅之事定然是有人故意为之,可那人究竟是何用意?宋觅不过是伍长,而自己更是兵卒,如何值得敌人处心积虑地来设计陷害?怎么想都觉得事有蹊跷。加上白天发生的事更是让宣韶宁明白:军队之中最为看重军功,若是想让人服只有靠累积起来的威望,我能当上伍长纯属兄弟支持和豫王的赏识,也难怪有人不服,只怕不服的人还不少,为今之计唯有一场战事来给自己表现的机会,可是这个机会在哪里呢?

想到这里宣韶宁扇了自己一巴掌,骂道:“怎么能这么想呢!靠夺取他人性命来换取自己的功名,第一次杀人的经历还历历在目呢!”可转念一想,若没有流血牺牲,那么军人的功绩又如何体现呢?

用力的甩头想要自己清醒一点,却始终摆脱不了自己内心中已然生出的欲望。

此刻,同样看着这夜空烦心的还有豫王。

“将军”莫承枫看着衣着单薄、孤身站在庭院中的豫王有些担心,“可是京城有消息传来?”

豫王收回望向远方的眼神,点点头道:“今日京城的信使已经来过了。”

“怎么说?”

“朝堂上大臣们都是非议我玄甲军,说是多年来虽然寸土未失,可也寸土未得,军需消耗也是这般巨大,所以大臣们要求缩减玄甲军规模和军费。”

“边疆之事可是只能凭臆想来决断?多年来,又有几位大臣曾经来过这漠北?此事皇上如何看?”

“好在有廖臻等人的一力保荐,父皇才没有同意大臣们所请,但是也催促我等尽早有所行动。”

“那,将军是打算”

“开春动手,也得给朝廷一个交代。”

“敌我双方如今是势均力敌,牵一发而动全身,微妙的平衡一旦打破,怕是战火连连了。”

“道理我如何不懂?五日后召集所有将领来胧庐!”

“是!”

五日之后,新年的假期也全部结束,夜苍城中的新春氛围尚未散去,玄甲军的所有将士们已然回归正轨。节后第一日的胧庐甚是热闹。

金甲卫的四大指挥使:欧鹭洋、袁尧、耿彦、裴正豪;寒刀卫的都尉夏峻茂;锈螯卫的都尉:项昂、战霆;屯连卫的都尉彭安泽悉数到场。

豫王在厅正中坐定神色泰然地说道:“前几日京城中传来消息,我军戍守边疆甚是辛苦,皇上很是欣慰,决意继续保持我军的各项开支不变;然,我军镇守漠北数载,虽未失寸土,却也未能开疆拓土,朝中大臣还是颇有非议,所以,今日我请各位来就是想商议开春后的战事。”

豫王一招先扬后抑,也是将事情说的清楚明白。

“这些文人只知道纸上谈兵,开疆拓土谈何容易!”彭安泽最先发话,此人身形高挑纤瘦、肤色黝黑、一双眼闪着精光。

“话虽如此,可我们毕竟远在天边,皇上还是更能听进去那些文人的话的,与其是愤愤不平,倒不如想想应对之法。”说话的正是裴烨之孙裴正豪,他继承了祖上的英武之风,青丝云鬓甚是整齐、目似朗星、面容俊秀、身材匀称,大有儒将之风,观之就让人心生好感。

“开春之际是西凉发展民生的关键时期,一般都是休战为主,而我们若是能在短期内筹措好所有物资,倒是可以在这个时期全力一战!”项昂很是赞同豫王选定的时间。

“那么,接下来就是选择目标了!”欧鹭洋将这个问题抛了出来,“距离我军最近的西凉重镇是邕城,若是能拿下邕城那是一大战果,定会让龙颜大悦!”

对于欧鹭洋的说法,豫王显然不赞同:“此次行动不宜选择邕城,虽说它是西凉的一大重镇,可邕城守军数量多于我们,多年的两军对峙已经让邕城建设得固若金汤,而且其城池以北就是西凉的一大军营所在,我们若是不能在短期内攻下,那么北部军定会在极短时间内赶到,那时我军将会是腹背受敌,处境将极为不利。”

欧鹭洋没想到豫王竟然直接拒绝了自己的提议,顿时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只能继续问道:“那将军心中可是已有定数?”

“是的,我选择的是拨云寨!”豫王说得斩钉截铁。

拨云寨位于邕城以西约八十里,距离夜苍城也不过五十里,是西凉为防范大梁而设立的前哨站,常年驻兵有千余人,能监视着夜苍城的一举一动,可以说是一颗西凉插入大梁腹地不得不拔除的钉子。

“如今这拨云寨的首领是官职为封都尉的淳于耄,为人好勇斗狠、遇事激进不思变通,他能有今日,全是仰仗他哥——如今已是西凉军千长的淳于猟”。拨云寨的地理位置不需要细说,在场的人都很清楚,莫承枫又将守将详细介绍了一遍,也是为了响应豫王的提议。

“不论是地理位置、对我们的威胁程度还是守将的能力来说,拨云寨的确是最合适的目标,可是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原因也是有目共睹的。”战霆指出了此战的困难所在。

拨云寨同邕城、西凉北部军形成互为犄角之势,不仅距离邕城不远,距离北部军更是只有区区三十里,一旦拨云寨受到攻击,北部军可以短时间内赶来救援;若是被北部军纠缠住,那么邕城就会出兵攻打夜苍城,玄甲军本就在人数上处于劣势,一旦战局变成这番情形,将会陷于非常被动的位置。

“其中利害,我们是再清楚不过了,不论有多难,此次定要一举除掉拨云寨!”豫王走到了大厅中间的地图模型边上,眼睛死死盯着标有拨云寨位置的小旗帜,“诸位可有什么好办法?”

看到豫王如此的坚决,所有人一时都有些错愕,不明白面对这陈年问题为何豫王会突然有如此的决心。

“将军,末将有一想法!”裴正豪首先站了出来,“集合优势兵力首先切断北部军和拨云寨之间的联系;其次是先发制人,率军佯攻邕城;最后派兵攻打拨云寨,让他们三面头尾不能相接。”

欧鹭洋一听,不禁笑道:“裴指挥使这是在说笑么?我们玄甲军不过区区五万,如何能做到这样分散兵力的计划?万一有所闪失,只怕”

“所以兵力分配至关重要,攻取拨云寨只能是以少胜多,且要快速制敌!”裴正豪不等欧鹭洋说完就抢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豫王听后不发一言,显然也是在犹豫之中,裴正豪的计划确实可行,可承担进攻拨云寨的人选实在难定,虽然不至于是去送死,但也是九死一生,玄甲中不乏有勇之人,可能做到以寡敌众且快速拿下拨云寨的却委实难选。

夏峻茂看出了豫王的顾虑,毛遂自荐道:“将军,战场冲杀、快速制敌本就是我寒刀设立的初衷,此次攻取拨云寨的任务就交给我吧!”

豫王收回视线看向夏峻茂,眼神复杂,“夏都尉”

话还没说完,夏峻茂突然单膝跪地恳求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恳请将军同意!”态度坚决而又恳切,不禁让人动容。

豫王还在犹豫之际,裴正豪也跪在了夏峻茂身边,正色道:“末将愿率领金甲阻击西凉北部军,尽一切努力为夏都尉争取时间!”

“还要算上我!”袁尧也加入。

“末将愿率领锈螯前去攻打邕城!”项昂、战霆也同时表态。

看着众将领纷纷请战,欧鹭洋也意识到此事已是板上钉钉,自己不能落于下风,也只好跟着请战“末将也愿意!”

豫王看着这些坚决请战的将领们,信心更足了,舒展眉头下令:“裴正豪、项昂,你们兵合一处,全力阻击西凉北部军;袁尧、耿彦、战霆你们三人佯攻庸城;欧鹭洋留守夜苍城;夏峻茂,全力攻取拨云寨!即日起准备,三日后要拔除这颗钉子!”

“是!”

当全军进入战备状态,要全力攻打拨云寨的消息传来时,宣韶宁知道他一直等待的机会来了。

“你确定?”站在营帐内的夏峻茂放下手中的事务,抬头看着眼前的两人,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陆翔和宣韶宁。自从听说寒刀卫将独自进攻拨云寨的时候,宣韶宁就已经决定由自己所在的第四伍打头阵,但是他并不是以牺牲他人的生命来换取自己军功的人,更何况他还答应过宋觅要照顾好这些兄弟。

“你要打头阵?”夏峻茂虽然对宣韶宁的个人能力有所肯定,但是毕竟从未经历过真枪实战,而战场的残酷却是常人所不能忍受的,“我很明白你想要表现自己,想要挣得军功,这本就是一个军人该有的素质,但是你要知道,勇敢和白白送死那是两回事。”夏峻茂又看了一眼陆翔,像是在责怪他没有及时制止手下人这种无谓的冲动。

宣韶宁早就料到夏峻茂绝对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所以听到这番说辞倒也不急着争辩,反而慢慢等待夏峻茂将话说完,然后开口解释:“夏都尉,我也料到你定会如此劝我,可此次我绝对不是在拿自己和兄弟们的生命甚至是这次行动的成败开玩笑,我是有备而来”。

这倒是引起了夏峻茂的兴趣“哦?难不成你成竹在胸了?”

第二十一章 拔得头筹

三日的春光飞逝而过,攻取拨云寨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夜苍城一如往常,如此的平静丝毫没有引起拨云寨眼线的注意。

待时辰来到丑时,夜空中浓厚的乌云遮挡了明月,使得本就暗淡的漠北大地陷入了短时间的黑暗。就在这时,夜苍城的西门和北门同时打开,三支队伍趁着夜色极其快速的奔向了不同的方向,未及便整体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拨云寨听名字就可以判断出来,这是一个半临时的山寨,占地不算大,驻军也不算多。拨云寨搭建在平地拔高几丈的山丘之上,四周均设有瞭望台,寨子从外围到内围一共分为三层:最外层为骑兵、中间的为步兵,最中间的则是封都尉淳于耄的牙帐。可以说,拨云寨虽小,可一应设施俱全。

自从在梁历27年建立以来到如今已经堪堪两年了,梁军不是没有动过拔除其的念头,可是慑于北部军和邕城驻军,一直没有行动,淳于耄愈发的胆大,可着劲儿将寨子越建越大。这时的拨云寨还像往常一样,大队人马均已休息,唯有巡逻兵在寨子四周观察,淳于耄也在自己的大帐内呼呼大睡。突然一种地动山摇的感觉将淳于耄从梦中惊醒。

“出什么事儿了!”淳于耄豁然睁开眼,摸了一把长满胡须的脸,跳下床铺大声叫道“来人!”

很快一个小兵冲了进来,满脸慌张禀告道:“都尉大人!有敌情!”

一听到“敌情”二字,淳于耄打了个寒颤,残余的睡意立刻消失的一干二净。他快速披上了铠甲冲出军帐来到了寨子的大门处一看,顿时有些傻了。

只见寨子正东面伴随着轰隆隆的声响和腾起的烟尘而来的并没有梁国军队,而是数百匹马,马群像是受到了惊吓,不管不顾的朝着拨云寨方向奔跑而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淳于耄并不算发达的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儿来,只能采取补救措施“来人!赶紧去让那些马调转方向!”

“是!”一声令下,那些刚从睡梦中惊醒的西凉兵匆忙准备着。不一会儿,几十骑西凉骑兵纷纷从拨云寨中冲出,想要去驱赶这些受惊的马匹,因为事发突然,所有人并未携带兵器。

骑兵们一边朝着这些野马奔跑,一边大声地呼喊着挥舞着手中的套马杆,西凉骑兵大多从牧民中选拔,牧民本来就是策马奔腾、驱赶牛羊的好手,所以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并不是啥难事。

淳于耄站在拨云寨的岗哨上远远看着,心里很是奇怪怎么会突然来了一群受惊的野马,这大晚上的马匹一般不会这么成群的奔跑,除非除非是有人故意为之!对,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这会儿淳于耄终于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陷阱。

一种恐惧突然涌上了淳于耄的心头,这一个激灵让他彻底清醒了,难道是梁国军队?

“吹响警报!快点!”淳于耄疯了似的对着哨兵大声呼喊,哨兵虽然也是一脸茫然,可不能违抗军令,很快西凉特有的牛角号声就响彻了整个拨云寨。

就在此时,第一批的西凉骑兵已经快要接近这些受惊的野马了,没等他们开展驯马的绝技,突然一声长长的口哨声响起,跑在最前头的两匹马嘶鸣一声,前蹄高高地扬起,在原地停住了;接着又是一声长长的口哨声,带头的两匹马竟然掉头向着来时的方向奔跑起来,这样一来,后面跟着的马匹也都掉头奔跑,一时间场面很是混乱,沙尘漫天。

这是怎么回事?不仅是这些骑兵,就连淳于耄也有些疑惑了。可现实并没有让淳于耄疑惑太久,在第三声口哨声后,西凉兵只见在满眼的灰尘之中冲出了十几个骑兵,看铠甲竟然是梁朝军队!

果然是这些梁人!淳于耄气不打一处来,半夜折腾了这么久原来是来偷袭,你们也太小看我淳于耄了,区区十几人就敢来闯拨云寨!

可是淳于耄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估错了对手的人数,并不是十几人,而是上百人!

那些马儿并不是受惊,而是由训练有素的头马带领着朝着拨云寨而来,那三声口哨就是宣韶宁发出的,故布迷局就是为了能在冲刺时争取宝贵的时间,而现在正是冲杀的最好时机!

“冲!”

寒刀的将士们朝着拨云寨迅猛地冲来,而最早的一批西凉骑兵完全没有意识到如今的情形,意识到自己并未携带兵器,于是纷纷调转马头往回奔跑,可是还是被寒刀的将士们追上,纷纷砍落马下。

此时的淳于耄已经完全清醒了,可以说是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准备防御!抄起家伙,准备近身战!”因为此时梁朝军队已经距离拨云寨很近了,骑兵已然失去了优势,只能开展近身肉搏了。

借助地势的优势,一些西凉兵们手忙脚乱地开始推着狼牙栅栏,另一些慌张地拿起兵器准备应战。

宣韶宁冲在队伍的最前头,一勒缰绳,策马跳过了面前的还没完全放置到位的狼牙栅栏,一进入拨云寨,宣韶宁就拔出砍刀正面迎敌。如果说第一次杀人时心惊胆战,如今带着宋觅的仇和自己想要争取的军功,骑在马上的他出手果断了不少。然而手起刀落,当鲜血喷溅在脸上的那一刹那,心中的不忍还是在隐隐作痛。

宣韶宁制造的这一场混乱成功吸引了拨云寨的绝大部分注意力,就在他带着第四伍冲入军营不久,一直隐身在暗夜之中的陆翔也率众冲向了拨云寨的西面山坡。突如其来的腹背受敌,让拨云寨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战场,两军短兵相接,拼杀地极是凶猛。

淳于耄意识到这次突袭梁人定是有备而来,自己军队人数不多且事发突然仓皇迎战没有胜算,若想保住拨云寨只有靠后方的北部军来驰援了。

淳于耄一把抓住身边的一个兵卒吼叫道:“立马点燃烽燧求援!快!”兵卒得令离开后,淳于耄提起了那把硕大的半月形砍刀就杀了出去。淳于耄身材高大,一身的腱子肉,满面杀气,也不愧是封都尉,一声吼叫气焰极盛,挥舞着砍刀一连砍翻四人,鲜血溅了一脸也浑然不在意。

“尔等梁人以为偷袭就能夺我拨云寨?哈哈,先问问我淳于耄手上的刀!”一抹脸上的血迹,一通砍杀又是砍倒三人。

这一幕被宣韶宁看在了眼里,心想着绝不能让对方士气回升,于是勒紧了马缰,用力一夹马腹朝着淳于耄就冲杀过去。淳于耄眼看着有人朝自己冲来,愣是不闪不避,双手紧握大刀,就在宣韶宁冲到面前之时,突然蹲下,横着大刀就朝马蹄砍去,只听马儿痛苦的嘶鸣了一声,血花飞溅,宣韶宁胯下的战马的四蹄竟然被齐齐地砍断,马儿应声跌倒,连带着也将宣韶宁摔了出去。

“不好!”邢岗看见了宣韶宁身处险境,就想上前帮忙,怎奈几个西凉兵极是难缠,让他脱不开身。

淳于耄一看敌人落地,一个纵身跃起,在空中就高举大刀劈头盖脸朝着宣韶宁砍来,动作快速凌厉,誓要将宣韶宁一劈两半。宣韶宁在倒地之时也是伤了自己的左手,还没缓过劲儿来,就感到了杀气朝自己来了,于是将手中的刀往地上深深地插入,一用力扬起了不杀沙土朝淳于耄洒去,自己顺势一滚,接着敌人闭眼的一瞬间躲开了那攻势凌厉的一刀。

淳于耄被这突如其来的沙土眯了眼睛,而且势在必得的一刀竟然没有砍中,顿时火气上涌,涨红了脸,怒吼着“你这该死的梁人!”横刀在手就开始胡乱地劈砍,虽然招式很乱,可是凭借着多年的沙场经验,淳于耄这刀锋竟然是锋利无比,宣韶宁一时间只能抵挡,根本没有机会还击。

刀与刀摩擦出了火花,宣韶宁只能节节后退。不行!这样下去绝对不行!宣韶宁已然退至一顶帐篷的旁边,宣韶宁看了一眼帐篷,立刻闪身躲了进去。

总算完全睁开眼睛的淳于耄已经基本能看清了,嘴一撇“你这厮,打不过就躲,这招在我淳于耄这儿那是自寻死路!”说着大刀一横,竟然将帐篷的门帘劈断了,淳于耄冲了进去,却见宣韶宁已然劈开帐篷的另一面,作势要逃。

“想逃?没那么容易!”发着火的淳于耄想也没想就冲过去砍人,这正巧中了宣韶宁的陷阱,宣韶宁跳出帐篷之后,照着帐篷支柱就是几刀,只听砰的一声,整个帐篷倒塌了下来,正好将淳于耄罩在了里面。

陷入困境的淳于耄更是怒不可遏,一边吼叫着一边挥舞着大刀乱砍,妄想脱离困境。

“这次你没机会了!”宣韶宁将砍刀紧握在手中,身体微微颤抖着,两道眉毛蹙在一起,踌躇了一会儿,终于痛下决心撕心裂肺的一声吼。咬牙切齿地冲到面前对着那帐篷中的人影凶猛的砍下去,顿时帐篷破裂,鲜血喷涌而出!这一幕惊呆了正在打斗中的两军人马。

待奋力收刀之后,宣韶宁踉踉跄跄后退几步,握着刀的手已经彻底的麻木了,他已然使出了全部的力气。随着覆盖在淳于耄身上的帐篷裂开落地后,淳于耄依旧强悍的站在原地!宣韶宁那拼尽全力的一刀被淳于耄的刀给抵挡了,可淳于耄自己的横挡刀也深深嵌入了自己的左边肩膀之中,鲜血直流。

“小子,你的劲儿还不够大!”淳于耄竟然还笑了出来,说罢,双手使力将嵌入肩膀的刀缓缓抬了上来,刀身离开伤口的时候,鲜血更是汩汩而出。“等我西凉援军一到,你们都得死!”

这个结果是出乎宣韶宁意料的,脸上的不可思议的神情还未退去,脑子却清晰的分析了当前的形势,于是故作镇定的干笑了两声,“别做梦了,你们的援军是不会到了,你们的求援信号早已发出,若是真的有援军,怎么都这时候了依旧毫无动静?”

这一句话着实提醒了淳于耄,求援信号已经发出,按照常理,此时北部军应该已经到了,难不成不可能!淳于耄坚信这是对方的诡计。

抓住淳于耄一刹那的犹豫,宣韶宁跑至淳于耄侧面一个腾跃,又是一刀砍下,没想到淳于耄身手依然矫健,再次出刀抵挡且力量更胜之前,直接将宣韶宁手中的砍刀震飞。强忍着虎口的疼痛,宣韶宁跳开一人之远,回手抽出钧乌剑,直直照着其背部刺去,淳于耄转过上半身格挡,正巧将肩膀的伤口暴露在了宣韶宁面前。宣韶宁抓住机会,原地起跳,抽出脚踝处的小刀再次瞄准伤口猛的扎入,刀身摩擦过骨头的感觉顺着手臂传到宣韶宁的脑中。

剧烈的疼痛让淳于耄暂时失去了防备,宣韶宁不再给敌人任何机会了,他迅速将钧乌剑直直地插入了淳于耄的胸膛!淳于耄瞪大了牛铃般的眼睛死死盯住眼前这个陌生的面孔,根本不愿意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幕。宣韶宁大喊一声,双腿猛蹬淳于耄的身体,借力回退,随着他身体的后跃,顺势将钧乌剑拔出了淳于耄的胸膛,顿时一道血柱喷向空中。

落地已然站不稳的宣韶宁握着刀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全身已经出现脱力的表现,可是眼睛一直牢牢盯住对面的对手;而此时的淳于耄单膝跪地,靠着圆形弯刀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一只手捂住了血流不止的胸口,脸上青筋崩出,双眼血红。

“想要我的命,你得拿命来换!”淳于耄再次不要命的冲向了宣韶宁,还未近身就将手中的圆形弯刀抡的呼呼响,宣韶宁一再后退并不急于再次进攻而是努力防守。短短几个回合之后,淳于耄就因为失血过多,体力渐渐不支了,宣韶宁把握机会趁机冲击,用钧乌剑在淳于耄的脖子上狠狠划开了一道口子。淳于耄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却止不住鲜血奔流,终于再也坚持不住,仰面倒地,随着身体的一阵阵抽搐,他倒下的地面随即被鲜血浸润。

“你们主将已死!”曹铁大声喊着,宣韶宁这招“擒贼先擒王”很有效果,看到淳于耄死了,剩下的西凉兵一时间没有了主心骨,乱了方寸,逃的逃,降的降。陆翔的军队将拨云寨包围的水泄不通,两军合围仅仅用了一个时辰,拨云寨就易主了,而此时天还没有完全亮。

裴正豪、项昂的军队有效地阻止了接到求救信号的西凉北部军;另一面的袁尧、耿彦、战霆也只是对邕城围而不攻,等到收到攻下拨云寨的消息后立刻撤兵。

一个血腥之夜过后,玄甲军在付出不到一百人的伤亡便成功地拔出了拨云寨这颗钉子!

第二十二章 冰火两重

拨云寨被袭的消息在隔日便传到了西凉都城宛城,皇宫内的则罗勒戎听完之后脸上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一句淡淡的“下去吧”之后,就不发一言,孤零零地站在大殿正中央,吓得一帮侍从均是低头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整座温墨宫安静得连空气都凝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则罗勒戎收回一直望向南方的眼神,终于开口“且运”。

这一声就像是在池子中投下了一颗石子,不断萦绕在大殿之内。一个头戴黑色圆帽,身穿蓝色袍子的男子迅速小跑到了距离则罗勒戎一手臂的距离内停下,全程保持着低头弯腰的姿势,让人看不清身段。开口一声“单于”,听着犹如鬼魅,雌雄难辨。

“传皇甫幽”

“是!”

那个叫且运的男子小碎步退后两臂的距离之后,方才转身朝宫殿外跑去。而则罗勒戎又恢复了之前那如同木头人一般的状态,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双手握得极紧,紧地似乎都能听见关节摩擦的声音。

不多时,一个灰色的身影出现在了温墨宫的宫门口,那人一袭灰袍从头包到脚,让人根本看不清脸,赫然就是当日与则罗勒戎在锁龙台交谈的那人。

“单于”那人幽幽一声,沙哑的质感更胜之前。灰袍人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低头弯腰,而是如同和一个普通人打招呼似的,如此做派放在别人身上那可是大逆不道,逃不了的死罪,可放在他身上则罗勒戎并不以为忤逆。

“全都下去!”则罗勒戎一声令下,大殿内的所有人都默默地退出,只留下两人面对面地站着。

则罗勒戎率先开口:“拨云寨之事你该知道了?”

“是!”

“我们的前哨就这么被梁人给拔了,还杀了孤的一员大将,可听你的口气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单于,拨云寨从建立之日起到如今两年有余了,梁朝军队视它为眼中钉也已经两年有余了,被拔除是迟早的事;另外淳于耄刚愎自用、遇事冲动,死在梁人手上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那是不是梁人杀进孤的温墨宫也没什么好意外的?”则罗勒戎语气未变,可眼里已经满是杀意。

“单于息怒”,灰袍人并非没有察觉到则罗勒戎的怒意,直到此刻方才让语气软下来,“幽并不是那个意思,其实失去拨云寨,我们的损失并不是很大,探子来报梁国皇帝要过寿了,已经将萧云祈传唤回了京城,同行的还有那个叫宣韶宁的。”

“宣韶宁?就是那个击杀了淳于耄的人?”

“没错,他原本是宋觅手下的一个兵卒,如今已经是百夫长了。”

“当初你杀宋觅,此人不也是在场吗?还是你将他一手送上了伍长的位置,如今更进一步了!”则罗勒戎一双眼望向皇甫幽。

“虽然知道此人出自青山书院,可是当初设计除掉宋觅的时候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没想到被他搞出这么多的风波,我真是低估他了,毕竟是白石教出来的徒弟!”

“有过如此深刻的教训,皇甫大人竟然还是轻视青山书院的人?不管怎么说,你们也可以算是同门师兄弟了,皇甫大人该不会是一时心软吧?”

“幽之心志天地可鉴!灭青山、亡梁朝是幽深刻心底二十年的目标,单于请放心,除掉青山书院的任务就交给我吧!”

“孤之所以将你们解禁,为的就是助孤灭了梁国,皇甫大人的能力和心志孤自然是相信的。”

“单于放心,天驷计划酝酿百年,一旦启动不达目的就绝对不会停下!”

同一日,豫王在将军府摆了庆功宴,论功行赏,喜庆的氛围同西凉皇城的阴郁形成强烈反差。

豫王军纪严明,就算是宴席也不设歌舞,一众将领按照军衔等级分列席中,宣韶宁只是伍长,是最低级别的军衔,所以只能坐在末席。

一身戎装的豫王笑逐颜开,举起了酒杯,对众人说道:“此次能一举拿下拨云寨全赖各位,我在这里先行谢过!今日可饮酒,不过不可酗酒!”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众将领全部站起,一同饮尽杯中酒。

豫王放下酒杯,神色稍带了些歉意,“所有战死的兄弟发放三年的军饷;受伤的发放两年的军饷以抚慰家人!”

“多谢将军!”

“欧鹭洋部驻守夜苍城,每人记军功升一级;袁尧、耿彦、战霆部佯攻邕城,以及裴正豪、项昂部阻击西凉北部军,每人记军功两级;夏峻茂部作为开路先锋和此战定心石,每人记军功三级!”

在场的各级将领难掩喜悦,按照玄甲军的军衔评定,每六个一级军功、每三个二级军功、每两个三级军功便可以换取军衔升一级,这对于军人来说是最有激励性的奖励措施。

“将军,此次夺取拨云寨最大功劳当属宣韶宁,是他想出了以乱马阵夜袭拨云寨,乱了敌方阵脚,更是杀了淳于耄,当记他为头功!”夏峻茂站起来向豫王说道。

豫王笑哈哈的示意夏峻茂坐下“寒刀卫在此次战役中的表现是人所共见的,宣韶宁的睿智和勇敢更是此战的第一功臣!宣韶宁何在?”

“末将在!”宣韶宁闻召出列。当跨出这一步的时候,宣韶宁对于即将到来的荣誉既是心知肚明也是期盼已久,行礼之时身体甚至因为激动而控制不住的微微抖动,他不敢抬头,因为他能感觉到无数的目光此时全集中在自己身上。

“能想出妙计以少敌多,诛杀西凉大将,助我们夺取了拨云寨,这个头功非你莫属!”豫王眼神炽热的看着宣韶宁,言语中对他的褒奖毫不吝啬。

“末将以为可以擢升宣韶宁为校尉!”夏峻茂适时的建议道。

一听到要将宣韶宁连升两级,直接从伍长升到校尉,欧鹭洋脸色转阴,借夹菜的时机向杨靖使了个眼色。

杨靖会意,立刻起身表示反对“将军,拨云寨作为监视我大梁的一个楔子早已成为全部玄甲将士们心头刺了,此次在将军的运筹帷幄和莫师傅的仔细谋划下、几位指挥使和都尉的率领下能一举将其拔除实乃我大梁之幸。此战所有参战将士均是热血奋战,其中宣伍长表现最为耀眼,的确可为全军楷模。”一番话将所有人都夸赞了一遍,同时也将宣韶宁的军功压低了不少,“不过末将觉得直接跳过百夫长擢升为校尉还是有所不妥,毕竟全军还未曾有如此的先例,军功还是应该一级一级来,况且以宣伍长的能力,想来用不了多久定能再次斩获军功的。”杨靖说完还对着宣韶宁微微一鞠躬,极为谦和。

裴正豪倒是不以为然“不必太过拘泥,前无古人,难道还不能后无来者么?拔除拨云寨的功劳也是不小了,有着实打实的军功就算是越级升迁,想来也是能服众的。”

“话倒不能这么说,裴指挥使也是从伍长做起,一步一步才来到如今的位置。若是末将没有记错,裴指挥使曾仅以万人的兵力抵抗了下唐十万大军的进攻,硬是坚守八天等来援兵,力保闵州城不失。闵州城之重要想来各位心里有数,可裴指挥使也不过是官升一级到如今的位置,更何况裴指挥使有祖上的功绩萌荫!”杨靖的话听着像是在夸赞裴正豪,却是将裴正豪与宣韶宁两相对比。明眼人谁能不知拨云寨的意义显然是不及闵州城的,而毫无背景的宣韶宁在裴烨之孙裴正豪面前更是不值一提。

夏峻茂先是看了看对面的欧鹭洋,发现对方低头吃菜,继而转头对杨靖说道:“杨都尉说的也是事实,裴指挥使确实让人心生敬佩!末将以为作为激励年轻人,此番提拔倒也不至于引起军中非议,毕竟宣伍长的功劳是有目共睹的。”

“夏都尉爱护下属也是人之常情,既然说到功劳,那裴指挥使、项都尉拼力阻扰西凉援军前来救援;袁指挥使、耿都尉、战都尉佯攻邕城切断西凉大军和拨云寨的联系,这些指挥大军的功劳也是不小的。若没有他们,只怕宣伍长也没那么容易能杀掉淳于耄吧?”杨靖说话的时候始终带着亲和的微笑,可是这笑容在宣韶宁看来无比虚伪。

“将军!”宣韶宁在原地站的时间也不短了,也不愿这这种场合因为自己而出现言语冲突,他知道是自己表态的时候了,“多谢将军、夏都尉的赏识!末将初入玄甲军之时就曾说过定要凭借军功一步一步来,校尉之职恕宣韶宁不能胜任!”

豫王对于宣韶宁这般识大体颇为欣慰,因而说道:“夏都尉和杨都尉都是为你好,既然你有这般心志,那就依你擢升为百夫长!”

“谢将军!”

欧鹭洋举起酒杯祝贺道:“宣百夫长年轻有为,日后前程定不可限量!我仅以这杯中酒祝贺韶宁兄弟了!”

其他大小将领也随着欧鹭洋之后纷纷送上祝贺,宣韶宁规规矩矩的一一予以还礼。

在最终的奖励详单中,这次行动中在阻击西凉北部军的战斗中同样有着不俗表现的师巩正渊被提升为伍长。

夺取拨云寨一月之后已经是梁历29年的阳春三月了,初春的阳光和煦的拂过漠北大地,草场也是听到了春姑娘的召唤,青草和野花开始纷纷从泥土中冒出头来,使得原本枯黄的漠北初露生机。有了之前的军功,加上春日的到来,宣韶宁的心情甚是开朗,天空蔚蓝、白云旖旎、草场翠绿,所见一切皆是心境。

一日一早,宣韶宁正准备训练手下的士兵,刚刚踏出军营便听见远处有马蹄声在渐渐接近,像是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来。随着烟尘在周身散开,一名传令郎手持令旗从马背上跳下。

“参见宣百夫长!”来者是豫王身边的传令官。这一年来,经历了宋觅之死和拨云寨之战,在整个玄甲军中虽说还未到无人不认识宣韶宁的地步,可他的名字却扎扎实实的传遍了整个军营。

“有何事?”宣韶宁问道。

“将军有请,还请宣百夫长请跟我走一趟!”

“好!”

宣韶宁赶到将军府的时候,豫王和莫承枫已然在胧庐等候了,于是高声道:“末将参见将军!参见莫师傅!”

“韶宁啊,此次找你来不是为了军营的事儿”豫王既欣赏宣韶宁的能力,同时因了青山书院的关系,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私下里直接称呼名字,“而是关于回京庆祝父皇的五十大寿。”

如今的梁恒帝是在二十一岁的时候登基,已然执政二十九年了,今年正是他五十岁的生辰年。

其实说起来,这点宣韶宁也是知道的,可是他不明白的是皇帝大寿自然有皇子、大臣前去祝寿,关他这个百夫长什么事呢?

豫王显然是看出了宣韶宁的疑惑,解释道:“虽然庆祝父皇的寿辰是大事,但是也是我回京述职的机会,之前拨云寨大捷父皇极是高兴,点名要我带着功臣一起前往京城,父皇要亲自嘉奖呢!”

“即是皇上下旨,末将定然遵命!”

看着宣韶宁一本正经的样子,豫王笑了笑,“这里就我们三人,不必如此拘束。听承枫说京城还有几位你的同窗呢。”

莫承枫也开口道:“没错,一别一年,正好可以回去看看他们,更何况夫子还曾在信里提及你呢!”

“夫子?真的么,莫师兄?”一提起夫子,宣韶宁心里的感觉很是复杂,最多的是感激,毕竟若是没有当年的白石夫子也不会有他宣韶宁的今天。

豫王笑着说道:“承枫可曾骗过你?你回去准备准备,十日后我们启程”。

“是!”

这日,宣韶宁正与师巩正渊、霍青、段朗在凌铁鹰位于夜苍城的私宅内。凌铁鹰虽只是百夫长,但是凭借多年的积累让他在夜苍城南购置了一个小小的仅有一进的宅院,用以安置女儿和自己。

“来啦,来啦!”凌铁鹰端上来一盘红烧鱼。

霍青最先拿起筷子就准备下手,凌绯颜一拍他的筷子数落道:“就数你最心急了!”

“嘿嘿,我是看凌老爹忙活了一早上就做了这么几条鱼,想看看这鱼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玄机!”霍青腆着脸解释道。

“你可别小看这几条鱼,这可是眉鱼,是漠北的一宝!只有在每年初春的时候在草原上清澈的河流中才能找到的,它们反应很是灵敏,极难抓到的,这几条还是我今早刚抓来的呢!”凌铁鹰很是不屑霍青这么不识货,“别看这鱼个头小,可它的肉质细腻,可以说是入口即化。眉鱼自身味道就很鲜美,不用特别的烹制,仅需撒上盐隔水煮透即可。”

几人也是头一回听说,没想到这盘子里的也就手指粗细的小鱼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学问,霍青更是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凌铁鹰特地将盘子推向宣韶宁和师巩正渊的方向,笑呵呵道:“你们可要多吃点啊!”

看到这一幕,霍青不满意了“凌老爹,你可不能这么偏心啊!”

“你啊,也别怪我爹。你看,正渊已经是伍长了;韶宁呢,更是百夫长了,你呢?”凌绯颜朝霍青挤了挤眼。

被这么一问,霍青顿时语塞,想了想又说道:“那段朗不是和我一样的么?”

段朗这回不愿意了“哎,别什么糗事都扯上我行么?”

宣韶宁赶紧安慰霍青道:“好啦,凌老爹和绯颜也是鼓励你呢,喏,你先尝!”说着将盘子又推到了霍青面前。

这回霍青直接将盘子推回到了桌子中央,正色道:“今天本就是为了给韶宁送行的,我可不能宣兵夺主,不然啊”特意瞅了瞅一旁的凌绯颜。

一直没说话,微笑着看着众人的师巩正渊这时说话了“能回到京师很是难得的,肖默言他们若是知道你回去了一定很开心的。”

“对啊,这一年来,没有了他和言柯冉在耳边吵吵,还有些不习惯呢!我们暂时去不了京城,都羡慕死你了!”段朗摆弄着筷子说道。

“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洛遥、婉彤她们”凌绯颜无心的一句话,却让宣韶宁和师巩正渊心里同时被搅动了一下。

“见他们毕竟不难,关键是面圣,这朝堂之上较之军营可是复杂多了,韶宁你可得十分小心啊!”凌铁鹰关心地提醒到。

宣韶宁知道他的用心,笑着对凌铁鹰说道:“凌老爹,你的嘱托我都记着呢,鱼都快凉了,我们吃吧。”

“好啊,我先来!”

“哎,刚才不是说了么,让韶宁先吃!”

“哈哈,无妨无妨!”

一时间,欢声笑语充满了这个小院。

第二十三章 再入京师

正式回京的日子终于到来了,夜苍城门外豫王依旧是那身戎装:黑色束身软甲,胸口两头麒麟兽,多了一件大红色披风,骑于马上,不怒自威。豫王此番回京随从甚少,也是因为顾虑边境的形势而不宜调动太多的人马。

面对着前来送行的一干将领,豫王在马上高声说道:“在我离开的日子,将军府的一应事务交由莫先生、军令则听从欧指挥使,烦请各位恪尽职守,若有军情立刻上报!”

“是,将军!”

“还请将军放心!”

豫王驱马来到队伍前头,一鞭挥下便头也不回地朝着京师方向而去,随行人马立即跟上,同行之中除了豫王的十名贴身护卫,便只有裴正豪、夏峻茂和宣韶宁。策马飞奔之时,宣韶宁回头看向自己待了一年的夜苍城,它是土黄色的,那群在城门口的快速渺小的人影是黑色的。他回头看向了那一骑红火,心中的激动终于开始蔓延开来:宣城,我回来了!

豫王一行快马加鞭耗费十日,眼前所见从人烟稀少的漠北渐渐转换成了游人如织的帝国腹心,及至到得京城的正门——紫阳门的时候,太子、襄王、陵王已经率领一批文武大臣在等候了。站在正中间的一人柠黄色缎袍、金丝滚边,绣着蛟龙的模样;袖边缫丝花纹,是暗云花样;月白色束腰;墨发被素色羊脂玉簪束起,长眉及鬓、丹凤斜长、丰神俊朗、英气勃勃,正是当朝太子——萧云懿;站在太子右边之人,论年纪较之太子要年轻一些,身着一袭淡绿锦衣,绣着雅致的竹叶花纹,衬内露出银色木槿花镶边;一抹雪白腰带下系着一块墨色玉牌;面如冠玉、肤色白皙却透着点点殷虹、一对眉眼嬉笑着,见之就让人倍感亲近,此人乃是梁帝最为宠爱的第五子,襄王——萧云晟;站在太子左边的一人,甚为年轻,穿着水蓝色锦袍;双眼含光、弯眉似漆、神色倨傲,整齐的发髻套在一顶玉质发冠中,两边垂下淡绿色的丝质缎带,是为梁帝第七子,亦是最幼子,陵王——萧云睿。

豫王一行远远的看见迎接者后便下马疾行,及至走得近了,宣韶宁满眼看到的都是锦衣华服的达官贵人,一时间难以分清来者身份。裴正豪看出了宣韶宁的疑虑,究竟宦海的他靠近悄悄介绍道:

当朝梁恒帝共育有七子、两女,嫡长子就是太子萧云懿,为已故文瑾皇后所生,文瑾皇后在生下萧云懿之后又先后生下二子,可惜均幼年夭折,也正因为如此,文瑾皇后一病不起并最终薨逝;第四子即为豫王萧云祈,生母为杜修容;第五子是襄王萧云晟,生母为当今后宫的实际掌权者敬佳贵妃,敬佳贵妃母子都是八面玲珑的角色,最是讨梁帝喜欢,因而襄王被册封为亲王,而其他的皇子不过是郡王;第六子为庄王萧云鸿,但此子天生眼疾,向来不为梁帝所喜;第七子为陵王萧云睿,生母为闵妃,因是幼子,梁帝也是宠爱有加;长公主萧云雁已经远嫁下唐,梁帝身边仅剩云萱公主。

除去三位尊贵无比的皇子,还有一众大臣列于他们身后,场面相当壮观,宣韶宁是从未见过这么多皇室贵胄、朝中大臣,真真是大开眼界了,可裴正豪已经没有时间再给他一一介绍那些宰执大臣了。

“四弟!”太子最先喊了出来,双目含笑,满面红光。

豫王来到了太子面前,拱手道:“臣弟参见太子!”

太子急忙双手扶住正要下跪的豫王,嗔怒道:“自家兄弟,就算有众大臣在,也不必行如此大礼,更何况你是回京复命接受嘉奖的!”

豫王在太子的搀扶下站起,没有丝毫的尴尬,展露笑颜叫了一声:“大哥!”两人相拥,表现得甚是兄弟情深。

在一旁的陵王看着此情此景挑了挑眉,撅起半边脸,让人看着像是强颜欢笑。襄王则上前伸展开双臂将拥抱的两人揽入怀中,也是难掩激动,声音有些沙哑,“四哥久在漠北,今日一见只觉得越发黑瘦了,这难得回京得好好养养,我府上特意准备了人参、雪菊,这就给四哥送去!”

面对襄王的“热情”,豫王没有给予对等的回应,笑容依旧挂在脸上,可言语却是婉拒:“五弟费心了,我久在军旅,粗茶淡饭习惯了,自觉身子很是硬朗,这些东西倒是真的用不上,如此名贵的补品可不能浪费。”

一般人寒暄寒暄即可,可襄王却偏偏不依不饶,“四哥真是太见外了,想是我们兄弟太久没见有些生分了,不如我这就面见父皇,请父皇允许四哥回京,不必再留在那荒凉的漠北了!”

这次倒是戳中豫王的软肋了,肯定不是、否定也不是,不知如何作答既不违背本心又能不驳了襄王的面子,颇有些犹豫之时太子及时执起二人之手将选择题轻轻翻过,“五弟啊,为人依旧这么的热心肠!四弟风尘仆仆的,也该回府休息休息,明日还要进宫面见父皇呢!”

“太子所言极是啊!日后有的是时间闲聊,这一幕兄弟情深的戏码差不多该收场了!”陵王始终站在原地,仿佛是置身世外,用的也是轻浮而见外的口吻。

襄王不但不恼,反而就坡下驴“都怪我,太过想念四哥了,这都没能想到四哥风尘仆仆的也是劳累了!还是大哥和七弟思虑周全!四哥早些回府休息,今晚我们明元宫见,这回啊,你一定要在京城多留些时日,我们兄弟好好盘桓!”

太子、豫王和襄王手挽手的走进了城内,眼看着文武过官鱼贯而入之后终于轮到宣韶宁。迈出的这一步对宣韶宁而言恍如隔世,犹记得八年前自己就是沦落在京师的街头,八年前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小乞丐,八年后是作为功臣回京接受嘉奖,云泥之别就这样在自己身上发生了。

走过城门,眼中所见的便是看不够的繁华,宽敞无匹的长街、鳞次栉比的高楼、琳琅满目的招幡、不绝于耳的吆喝、锦衣富贵的男子、绝色含香的女子,市井的生活气息和帝都隐隐然的王气交错纠葛,却不让人觉得突兀,这便是大梁的帝都——宣城,富甲天下的名城。

走过紫阳门后的贯通东西的是龙腾大道,走至尽头朝南方拐弯便进入皇亲国戚的居住区,一座座显赫的府邸矗立在街道两边,此地便不见了行人取而代之的是凛然肃立的门卫,时人呼之为“龙裔区”。所有皇子的府邸都在这龙裔区内,最靠近皇城的依次是东宫、襄王府、陵王府,豫王的府邸距离皇城最远的位置,不仅是位置遥远而且规模很小,一扇对开的略有斑驳的朱漆大门之后仅有东西两路,每一路都是按照中轴线贯穿;王府共有门脸两间、正殿三间、后殿两间、左右配殿各一间;府邸中没有花园月湖,仅有一方可纳百人的校武场。

当皇子们来到豫王府门前,久在门口守候的家老带着几名奴仆一路小跑至跟前,下跪道:“老奴参见太子殿下、豫王殿下、襄王殿下、陵王殿下”

“行了!”陵王不耐烦的打断“等你一个个都参见完,我们直接可以进宫觐见了!”

家老被吓得跪在原地不敢抬头也不敢再发言,豫王上前扶起家老,亲和的安慰道:“张伯,这些年辛苦你了。”

仅仅一句话,张伯便红了眼圈,小声说道:“老奴不敢啊,这都是老奴该做的”

“张伯是懂我的,虚礼就不要多行了,我们还是快些进屋吧。”

张伯头点得跟捣蒜似的,唤起那些奴仆立刻在前头开路。太子摆摆手,略带歉意的说道:“四弟啊,今日时辰也不早了,明儿我们还得早些进宫为父皇祝寿呢,我啊就不进去了。”

“大哥说的是,我也就不打扰四弟休息了。”

看着太子和襄王表态,豫王并不感到意外,接着话茬肯定道:“今日也是劳烦大哥、五弟、七弟以及诸位大臣了,时辰不早,各位也需早些回去歇息,日后再行拜会!”

一众人纷纷退去之后,剩下的也就是跟着豫王的十三人了。可宣韶宁反而觉得此刻冷冷清清的,豫王反而笑的自然了,他握住张伯的手以一家之主的身份招呼大伙儿进屋。

“今晚的住宿就听张伯的了,张伯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常年在漠北,这府邸全靠张伯操持!”

“殿下真是折煞老奴啊!”

“好啦,人都走了,张伯就不要再拘谨了,晚膳做了什么好吃的呢?”

“殿下问你呢!”张伯回头对一名衣着朴素、发福的中年妇女喊道。那名女子立刻行个万福,恭敬的回答:“都是殿下爱吃的!”

“王嫂的手艺那是旁人没的比啊!”豫王做出吞咽口水的模样“有你们一对在啊,我再放心不过了。”

宣韶宁看着这对老夫妻都已经年过半百了,除了他俩,其余的奴仆加在一起也不足十人,且个个年纪都和张伯、王嫂差不多。再看看豫王表现的竟然有些像是个孩童,不是那个在军中呼风唤雨的将军,也不是对其余皇子应酬交际的郡王。豫王的第三张面孔着实让宣韶宁觉得意外,意外的是豫王会将如此自然的一面展现在这么一对老夫妻的面前。

豫王府邸之小根本不用费多久的时间便能走完,在草草看了府邸并将肚子填的饱饱的之后,宣韶宁和夏峻茂被张伯领到了一处偏院,院子内恰有两间偏房内,面积不大,但是有一道拱形门隔断,因了巴掌大的院中种了一棵帝樱而取名为落樱院。正是三月末樱花盛开的时节,帝樱依靠在白墙灰瓦之中,满树的粉红灿若星辰,是这院中不可多得的一处胜景。站在樱花树下,不知怎的,宣韶宁脑海中浮现的竟然是白洛遥的身影,说起来,她真的蛮像这帝樱的,高贵而不浮华、灿烂带着青涩。

“若是这都是美景了,明儿你的眼可就不够看了。”夏峻茂提醒该歇息了,宣韶宁摇摇头道:“世上只怕再无风景能及得上她了。”

第二十四章 寿宴争锋(上)

四月初一的皇城张灯结彩,尤其是即将举办宴会的明元宫。明元宫位于梁国皇城的中轴线位置,是面积仅此于举行朝会的承元殿的宫殿,它连接着前朝和后宫,是梁帝举办家宴和宴请文武百官的地方,共有正殿三间、偏殿五间、配殿十间,除了规模宏大之外最有特色的就是在三大殿之间有一汪碧水,三大殿恰如其分的如同露珠点缀在碧水的三点上,碧水因造型似莲蓬而命名为莲池,池中搭建了个水榭歌台,若从空中俯瞰可见其从外至内错落有致的伸展开片片花瓣恰似盛开的莲花。

梁帝五十寿辰的大宴设在莲池正南方的麟趾殿,这座宫殿建在十九级台阶的基座之上,长宽均为九丈,宫殿分为两层,交错而建,下层十二根一人环抱的红柱将其分开成四个区域,每一个区域均设有能容纳二十人的长桌,地面由红毯铺就,顶上悬挂八十一盏大红灯笼,在一层的尽头东西两边各有一道楼梯;上得二楼,面积仅为一层的一半,可更为富丽堂皇,衮金边红毯覆盖每一处地面,六根三人合围的立柱隔开三个区域,两边各是能容纳四十人的长桌,中间一条宽阔的大道延伸至尽头的三级台阶之上,那上面摆放的乃是龙首龙身的御座。站在二层,凭栏远眺能清晰的看见莲池上的舞榭歌台。

天边红霞尤在,明元宫已然开始掌灯,梁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崔公公正在有条不紊的张罗宫女们摆放各色菜品,各色宫女们在鳞芷殿内来回穿梭。作为掌礼太监,崔公公跟随在梁帝身边已逾三十年,一头花白的头发,惨白的面庞却有一张红润的嘴唇。

“蔡相到!”

一听见有官员来了,眼尖的崔公公立刻换上一副让人看得都腻的笑脸,一路小跑,“哟,蔡相您来得可真早呢!”

来人正是梁国当朝宰相蔡权,年纪约莫五十,慈眉善目、笑容可掬、鬓角染霜、身材挺拔、雍容有度,一袭紫袍彰显着令人艳羡的地位。

蔡权急忙伸手扶住,言语温和,“崔公公辛劳啊,今日皇上摆的不止是家宴,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也都有列席。如此场面也只有崔公公能掌控,老夫这一看啊,果不其然啊!”

“哎哟,蔡相真是折煞奴才啊!您那,就是太过操心,可得保重身体,国家可是万万少不了蔡相您这样的栋梁的!蔡相,这边请啊!”

崔公公亲自引着蔡相来到了二层,蔡权作为宰相,位置自然是最为靠近梁帝,此次宴席设位在御座左手边下第一座。蔡权以下的三省六部的官员则按照官职高低依次排序,而御座右手边的座位则是留给皇亲国戚的。二层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落座,其余受邀的官员只能在一层落座。

随着夜幕渐渐降临,官员们也都陆续到场,所有人都在互相寒暄着。此时,崔公公那尖锐的公鸭嗓响起“太子到!襄王到!豫王、陵王、庄王到!”

梁帝的五位皇子同时出现在了大殿之中,太子走在正中,左右分别是襄王和陵王,豫王和庄王在后方,各个衣着华贵,其中尤以襄王最是耀眼、夺人眼目;豫王脱去了那身铠甲,换上了常服,也仅仅是简单修饰,在几位皇子之中最是朴素。不过豫王没有心情和襄王、陵王去比,他更关心的是身边的六弟——庄王,因有眼疾,豫王一直握着庄王的手。

裴正豪、夏峻茂和宣韶宁作为梁帝钦点的功臣有资格进入麟趾殿,三人中裴正豪是正四品的忠武将军,但是因为是前朝大将军的独子,特被梁帝准许进入二层,而夏峻茂和宣韶宁则只能在一层,尤其是宣韶宁身为从九品的百夫长只能在宴席的最末落座。

生平第一次进宫,既好奇又畏惧,宣韶宁端坐在坐榻之上,眼神却来回逡巡,突然他感觉到了有目光在看着自己,仔细一看竟然在对面的坐席上看见了肖默言!一年没见,肖默言容颜未变,可贵气陡生,他正朝着宣韶宁偷笑。本是打算面见圣上之后再去找时间去看看同窗,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了肖默言,宣韶宁很是高兴,同样是对肖默言笑笑,然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看肖默言的坐席在自己之前,宣韶宁暗想他的官阶应该在自己之上。

“皇上驾到!敬佳贵妃到!”

所有人立刻原地跪下,虽然尽量在进宫之前裴正豪叮嘱过遇见皇上要尽量将头埋低,可是宣韶宁还是尽力挑起眼睛偷看龙颜,只见身穿黄色锦缎龙袍,璞玉固定发髻的梁帝在崔公公的搀扶下缓缓走进大殿。今日乃是梁帝五十寿诞,可眼前这人身板挺直、面色红润、鬓发似墨、步态沉稳,尤其是那眼神精明干练,一段路就将九五之尊的贵气和霸气展现得淋漓尽致。跟在梁帝身后的那妇人便是后宫分位最高的敬佳贵妃,她肤质若雪、眉目似月、红唇似血、胸脯高耸,一袭粉色罗纱隐隐透出曼妙身姿,显得极是年轻,满头满身的珠光宝气,羡煞旁人。

梁帝和敬佳贵妃携手站在了御座之上,看着匍匐在地的文武百官,梁帝眼中含笑的下令道:“全都平身吧”,继而梁帝眼神炽热地看向自己的儿子们来回看了一遍之后将眼神定格在了豫王身上,“云祈,过来,到中间来,让朕好好看看!”

豫王听见了召唤,急忙从坐榻后走出,行礼跪倒,高声回复道:“儿臣参见父皇!”

“父子之间不需多礼了,快起来,让朕好好看看你!”此时的梁帝眼神中满是父亲的爱怜。

豫王站起来,目光灼灼地看向梁帝,他在漠北已经八年,八年之中只有每年梁帝生辰才会回京,每一次父子相见的时光总是短暂,想到此豫王心里很不是滋味。

“父皇,儿臣”一时间,豫王竟然眼睛起雾了。

“好啦,你能回来,朕最是开心,这次回来就在京城多待几日,我们父子俩好好聊聊!”

“是!”豫王忍着没有让眼泪落下,梁帝也是看在眼里,甚为动容。

坐在襄王下手的陵王悠闲的看戏一般,故意朝襄王方向轻声说道:“没想到四哥也学会打感情牌了。”

襄王眼珠子一转,微微一笑,出列行礼道:“还请父皇保重身体,今日正午四哥还和我说起盼着多陪父皇几日呢!”接着朝向豫王说道:“四哥不在的这些日子,父皇甚是想念,时不时的就会问起四哥,我们兄弟几个也是如此,这下四哥回来了,我们一家总算是团聚了!”

“呵呵,云晟说得没错啊,我们一家子算是齐了!”梁帝对襄王的一番话很是满意,话音未落脸色一变,“咦?不对,云萱呢?”

被梁帝这么一问,在场众人环顾四周自后才想起,现场独缺了云萱公主。

“父皇!儿臣来了!”

一串银铃般的嗓音从不远处传进麟趾殿,宣韶宁看见一个女子一路跑了过来,她并未佩戴太多的金钗步摇,墨似的长发随着她的奔跑不停的摆动,弯眉如柳、明眸含星、樱唇似杏,雪白细长的脖颈下是一身鹅黄色的罗衫,酥胸细腰,少女体香幽幽,引人侧目。宣韶宁自问也是见过美人的,楚寒芊、戚婉彤都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可是云萱公主除了美貌还有少女的天真烂漫,竟然让宣韶宁一时间看得痴了,直到这一抹鹅黄跑过面前,绕过正殿,攀上楼梯,完全消失了,宣韶宁依旧是痴楞在原地。

“父皇息怒,姗姗来迟都是儿臣不对!”云萱公主一边喘着气一边急忙跪下向梁帝请罪,丰满的胸脯一起一伏。她这一出现立刻将大殿内所有人的视线吸引过去。

梁帝不但不生气,反而宠溺的说道:“怎么说你也是公主,仪态不可失。好啦,看在你四哥回来的份上,朕今天就放过你了。”

敬佳贵妃眼里含笑地望着云萱公主“还不谢过你父皇,女儿家要梳妆打扮也是人之常情,何况是我们美若天仙的云萱公主,快来你父皇身边。”

“多谢父皇,多谢贵妃娘娘!”云萱公主莞尔一笑,起身就来到了梁帝身边。

萧云萱是梁帝身边仅有的女儿,年方十六,正是花样的年华,生母是如今四妃之一的允妃,萧云萱模样之俊像极了年轻时的允妃,母女俩都很受宠。

“好啦,宴席开始!”

梁帝话音刚落,一溜的宫女如游鱼一般开始上菜上酒,直到宫女将酒菜端放在宣韶宁面前的宴桌之上,宣韶宁方才回过神来,有些茫然的点头致谢,那宫女抿嘴一笑。论姿色,宫女也算不俗了;长桌上的菜品之华丽更是宣韶宁所未见,可此刻他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这些俗物之上。

“父皇”陵王第一个离席,“今日乃是父皇五十大寿,儿臣特意准备了一份礼物!”

“云睿啊每年都是第一个,什么礼物,让朕看看!”

陵王一拍手掌,就有四名小厮抬上了一面硕大的屏风,约莫有一人半高,屏风楠木质地,画面绣着山水,初看并无特别。

“父皇,这面屏风上绣的是我们大梁的大好山河,它可不是用普通的线绣的,乃是东来居最好的手艺人用纯金耗费三月方才打造的金丝线,这幅万里江山图则是出自赵栋康之手!”

“赵栋康?可是金丝圣手赵康栋?”蔡权不由一问。

陵王傲气地笑了笑“蔡相果然见多识广,没错,就是金丝圣手赵康栋!”

梁帝略有疑问地看向蔡权“蔡相也认识此人?”

看到梁帝询问,蔡权不紧不慢地站起,行了个礼之后,方才开口“微臣也是听闻坊间传言,此人刺绣技艺非凡,尤其擅长用金线绣图,不少官宦人家都曾请他做绣品,可此人偏偏有些清高,只有有才且有财之人他才答应。”

“有才且有财?”敬佳贵妃有些没听明白。

“这第一个才乃是文采之意,第二个财么就是财力之意。”蔡权悠悠然地解释道。

“原来如此!”敬佳贵妃仿佛恍然大悟,“陵王能请动此人绣这万里江山图,岂不是足以证明陵王的名节了?”

梁帝满意地笑着“云睿有心了,朕很喜欢,赏南诏国进贡的夜明珠十二颗!”

“多谢父皇!”

陵王神采飞扬地谢恩后,太子走了出来“父皇,儿臣的礼物和七弟相比是逊色不少了”,说着太子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父皇,儿臣听闻白禹霆手下有一名医名叫若叶先生,因而日前去往了一趟安南白家,向这若叶先生诉说了父皇的身子情况,请他书写了一张药方。儿臣想着父皇日理万机,需要保重龙体,宫中御医大多明哲保身,只望若叶先生的这剂药方能让父皇寿比南山!”

宣韶宁隐隐听见了“白禹霆”,心中一动,那抹鹅黄散去,却而代之的是白洛遥的纯白,惹得宣韶宁心绪不宁,慌张的抬起酒盏一口闷下,却不料这酒烈,辣得一个劲咳嗽。

刚走回坐席的陵王看见太子就拿了一张药方,打趣道:“父皇五十大寿,太子就拿这么一张纸来算是贺寿?我们大梁的名医全都在皇宫里了,那个什么若叶先生恐怕是徒有虚名吧,这样一个江湖术士的药方怎么可以随便给父皇用?”

在这般场合,陵王一席话让太子很是难堪,太子顿时脸红,正欲反驳,就听见萧云萱说道:“父皇,儿臣觉得大哥用心良苦。一则,宫里的太医个个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二则,太子行事稳重,若不是有十成把握怎么会轻易将药方给父皇呢?只有父皇龙体康健,才能有万里江山啊!”

想不到这个云萱公主虽然年幼,说话却是这般有分寸,巧妙的化解了两位皇子之间的尴尬。

“是啊,父皇,儿臣也是很赞同云萱。太子是用心良苦呢,虽然只是一纸药方却丝毫不轻于那万里江山!”襄王捧了太子一把,还不忘踩陵王一脚。

“云萱、云晟说得没错,朕还是相信太子的,太子这番用心朕很欣慰,这药方朕就收下了,赏和田白玉如意一对!”梁帝也不因方才两个儿子的争执而恼怒。

“多谢父皇!”太子心满意足地回到了席间。

“五哥的寿礼向来是最花心思的,也是每年最出彩的,今年我倒是不急着看。反而很好奇四哥带来什么寿礼呢?”陵王在太子那儿触了霉头,突然将矛头对准了豫王。

第二十五章 寿宴争锋(下)

对于陵王会把矛头指向自己,豫王像是一点也不意外,从容地离席来到梁帝面前,双手抱拳行了一礼,“儿臣惟愿父皇能安枕,绝不让任何人动摇父皇的江山,儿臣久在漠北并无珍奇古玩,唯有将拨云寨献上。”

“恩,日前收到你的消息,拿下拨云寨,朕很是欣慰,算是对西凉的一次大捷,这份寿礼最有分量!”梁帝饮了一口杯中的酒,继续说:“信中你曾提及拨云寨大捷的大功臣,今天是否带来了?”

“回禀父皇,他们三人分别在裴正豪、夏峻茂和宣韶宁,裴指挥使就在这殿中,而夏都尉和宣百夫长则在下层。”

“宣他俩上来。”

“宣夏峻茂、宣韶宁上殿!”

听到宣召,夏峻茂和宣韶宁快速整装离席,上楼后走到了豫王身后,单腿跪下,一齐行礼道:“末将玄甲军都尉夏峻茂、百夫长宣韶宁参见皇上、参见贵妃娘娘!”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是!”两人抬头望向了台阶之上端坐着的三人,抬头仰望给人的感觉就是威严无限。

“都说自古英雄出少年,乱马夜袭这主意是你想出的?”梁帝立刻将注意力定格在了台下那名年轻的军官身上。

“是末将想出的!”

“也是你一人击杀了西凉守将?”

“是!”

“很好!”也许是太过激动,梁帝一时竟然咳嗽了起来。

“皇上!”

“父皇!”

一时间,敬佳贵妃、云萱公主、太子、几位皇子、崔公公、蔡相同时出言关心,着实将宣韶宁吓出一身冷汗。

“无妨,朕是老了啊。”梁帝喝了一口云萱公主递过来的水,恢复了脸色,自嘲般的说了一句。

“皇上正值壮年,怎可言老呢?”敬佳贵妃秀眉微蹙,软言相劝。

“呵呵,贵妃说的是!”梁帝看了一眼敬佳贵妃,继而转过身来看向了豫王,“方才朕听说他还只是区区百夫长?云祈啊,这奖赏似乎少了些!”

“启禀皇上,豫王已经将末将从伍长提升为百夫长了!”宣韶宁急忙辩解,他可不想梁帝误会。

“回禀父皇,儿臣本想擢升宣韶宁为校尉,可是他一直婉拒,说是要凭借自己的军功一级一级地来!”

“能这般想法甚是难得啊!都说豫王治军严明,今天所见果不其然啊!”蔡权插言道。

“蔡相说的没错,是一名可造之才!既然你要凭借军功升官,那么朕就赏你黄金百两!”

宣韶宁一年的军饷不过是区区二十两白银,黄金百两是他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

“多谢皇上!”宣韶宁明白此时自然不能再推辞了。

“夏都尉领导有方,赏赐黄金二百两!”

“末将叩谢皇恩!”

“云祈,你想要什么赏赐?”

“能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荣幸,父皇真要赏赐那就请多拨一些粮饷给我军将士,将士们定会感恩戴德的!”

本以为梁帝也会欣然同意,没想到竟然脸色微变“此事日后再议吧。”

“父皇!”豫王却是不依不饶。

云萱就怕自己这四哥倔脾气上来惹梁帝发怒,急忙解围“不知道五哥今日送的什么寿礼,儿臣可想看了!”同时朝着豫王使劲地使眼色。

“对啊,云晟,你的寿礼呢?”梁帝问道。

听到终于轮到自己,襄王不紧不慢地走出来,到了豫王的身边站好,斜睨了豫王一眼,豫王知趣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父皇,儿臣献上一段歌舞。”

“哦?朕还真不知道云晟你还会歌舞?”梁帝显然来了兴趣。

“父皇误会了,儿臣可不会,自然是有人会,父皇不如先欣赏。”襄王故作神秘,大袖一挥,莲池方向即刻传来阵阵弦乐。

在莲池上,有一叶扁舟缓缓驶来,一名船工躬身埋头划桨,一名紫衣蒙面女子娉娉婷婷的立于舟头。待小舟到达莲花台下,紫衣女子袅袅地走上了莲花台,对着大殿盈盈一拜,缓缓摘去了脸上的面纱。宣韶宁落座在最末席却恰好距离莲花台最近,他分明看见这女子身材婀娜、腰身盈盈一握、娥眉婉转、明眸流盼、朱唇皓齿、波光潋滟、妩媚动人,她轻轻展开双臂摆出了起舞的姿势,仅仅如此就已经让人看得是垂涎三尺了,哪怕是阅尽人间美色的梁帝也是被深深吸引住了,不禁起身离席走到了凭栏处仔细欣赏起来。

不知是哪位琴师拨动了琴弦,那女子瞬时就开始翩然起舞。凭借在青山书院的多年学习,宣韶宁很快就听出了琴师所用的就是梁国很是常见的七弦琴,而且这位琴师的琴技相当了得,转音、回音、断音、续音运用得炉火纯青,可是他偏偏就是看不出该女子的舞蹈源自何处,完全不是梁国的舞姿,也与西凉、下唐等国的常见舞蹈迥异。

就在宣韶宁苦苦思索舞蹈来源时,一声极为响亮的琴音之后,该女子跃起腾空,在空中回旋直至落地,绸缎翻飞,无比惊艳!在宣韶宁看来,就算是对比楚寒芊,这个女子也是不遑多让。

“好!”已然站起的梁帝忍不住大喊了一声,将怔住的文武百官全都叫醒了,众人也是纷纷附和,一时间,鳞芷殿掌声雷动。

紫衣女子脚步未停,小跳几步来到了莲花台边缘,背对着莲池豁然将身子后仰,上身已经完全探出了莲花台,仅靠一双脚支撑,如此危险的动作女子反而顺势展开双臂,作势要跃入池中。这一幕惊得梁帝面露紧张,双手紧握栏杆。

宣韶宁感觉自己是迷了眼了,因为他看见女子在笑,她笑着忽然来了个原地旋转,紫色罗衫在空中划开一个优美的弧线,整个身子像是一个陀螺沿着莲花台的边缘旋转着,这一转就转过半个莲花台,不要说旋转,仅仅是看着人就晕了,宣韶宁此刻深刻理解了楚寒芊当初逼自己学习舞技的良苦用心。

女子来到了最靠近梁帝的莲花台边缘,她收回身形一个侧身卧倒,仅留下半面妆若隐若现,挠得梁帝心痒痒。接着女子原地跃起,身体全力后仰,身形犹如夜空中一轮上弦月,不仅将女子特有的身形曲线展现而且将自己融入到月色之中,让夜空中的点点繁星成了她的点缀。

这一舞姿直接将全场气氛带到了最高潮,梁帝率先鼓掌,一众大臣们积极响应,一时间,掌声在麟趾殿中经久不息,足见这一支舞的高绝之处。

乐声停止,莲花台上的女子敛裙一拜,转身离开,踏上小舟朝着大殿而来,待她走上正殿内的红毯之时,精致得犹如刀裁的五官更是清晰可见,走起路来步步生莲,所经过之处残留阵阵幽香,摄人心魄,即便豫王也忍不住侧目。

“小女子宫若鸢,参见皇上”这个女子不仅容貌倾城、舞姿绝代,就连声音都婉转动听。

梁帝亲自扶起了该女子,软语道:“平身,平身!”眼神便再也无法从宫若鸢的身上移开。

“父皇,这是我府上新进的歌姬,不仅貌美倾城,歌舞更是技压群芳,所以特将她带来给父皇祝寿!”襄王心里极是开心,从梁帝的表现来看就知道这份寿礼极其称梁帝心。

梁帝放开了宫若鸢的手,对着襄王说道:“朕甚是满意,这是朕今日收到的最好的寿礼!日后就将她留在宫中吧。”

“一切听凭父皇决断!”

“哈哈,云晟深得我心,朕之前就听说你的府邸颇有些年头了,正好城北那座新落成的府邸就赏给你了!”

“儿臣谢过父皇!”

看到此情此景,宣韶宁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滋味,他远远地看向了豫王,只见豫王低头自顾自地在喝酒,而对面的肖默言也朝着自己摇头,便同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接下去的一个时辰,歌舞频频上演,可梁帝的心思已然被宫若鸢牵动,剩下的歌舞不过是凑数而已。文武大臣们一个接一个的献上筹备的寿礼,君臣之间对答也是无甚差别。于宣韶宁看来颇为无聊,好在月上中天的时候宴席终于结束了,在离开麟趾殿时竟然感到些许轻松。

就在刚刚踏出宫门,就听见了后面有人在叫他,回头一看果然是肖默言。

“韶宁,没想到你这么厉害!进入玄甲军才一年就当上了百夫长还能面见圣上接受嘉奖,真是大大长了我们青山书院的脸啊!”肖默言还是一如当初的豪爽。

“自家兄弟就别这么说话了,我不过是一介武夫而已,我倒是想问你的官职呢?”宣韶宁看着一身绿色朝服的肖默言。

“按照惯例我是不够格参加今日的宴席的,这事改日再详细说。”肖默言突然压低了声音,“不过虽说是改日,其实就是明日,说好了啊,明日我来找你”,说罢,肖默言就拔腿欲走。

“你这急性子也该改改了,我都没说住哪儿呢,你去哪儿找我啊?”宣韶宁笑着说道。

“嘿嘿,你是玄甲军的百夫长,自然住在豫王府啊,我这点聪明还是有的,哈哈!”

马车之中的陵王脸上挂着寒霜,直到回到王府甩开奴仆,径直来到了书房,用力一脚踢开了门,怒气冲冲地走到了书桌前,将文房四宝统统扫到了地上,立刻乒乓的声音从书房传出来。

“我费尽心力,到头来还是给襄王占了便宜!”陵王像是头发怒的野兽,一干婢女吓得都躲在了门外,不敢进屋。

“看我怎么一个个收拾你们!”这一个个字是从陵王牙缝中挤出来的,不明所以的人是根本不会明白究竟有如何的仇恨才能达到这种程度。

“陵王殿下”一个婢女颤抖着、低着头,努力克制自己的恐惧,极其小心地叫了一声。

“什么事!”陵王转过头恶狠狠地看向了婢女,吓得她急忙跪倒在地,几乎是哭着说着:“殿下,张张侍中大人求见。”

“哦?让他进来!”陵王缓和了下情绪。

“是”那个婢女从地上爬起来,慌张张的跑开了,一会儿一个身着便服的,约莫五十岁的男子来到了书房门口。

“参见陵王殿下”张侍中虽然个头不高,和陵王相比差了整整一截,长相一般,在人海中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声音却是极是浑厚,不禁给人留下沉稳的印象。

这个张侍中名为张淮远,虽然其貌不扬,可是他是当朝门下省的左侍中,可直接对皇帝言事。

“全都下去!”

等一众婢女全部退下之后,张侍中方才迈开步子踏进了陵王的书房,关闭了房门,低头看了一眼满地的杂物,皱了一下眉“臣从偏门进入,没有人发现。不过殿下,何故于此?”

“明知故问!”陵王显然被张侍中这种不咸不淡的态度惹怒了,“方才在麟趾殿,本王受的侮辱,你没看见么?莫非你张大人也已经被那个不知来历的妖女迷惑了?”

“下官认为殿下方才在麟趾殿的作为本就是自取其辱。”这话换做是别人,陵王早就一剑捅进那人的胸膛了,可是他偏偏对张侍中却表现得难得的忍耐。

“殿下,太子为人如何,殿下还能不知道么?再说豫王其人,说白了也是一介武夫,真正要忌惮的是他手上的兵权,如今刚刚拨云寨大捷,殿下你何苦去招惹?”

“难道我就眼看着他们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忍一时风平浪静,我们还是要做长远的打算的。”

“长远?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还要我等多久!”

“殿下!急躁向来只能坏事,如今我们的敌人是襄王,他才是真正的棘手,后宫有敬佳贵妃把持,闵妃娘娘本来能做的就不多了,如今又多了那么个媚态横生的女子,只怕后宫更是他们母子的了!”

张侍中一番话就像刀子戳了陵王的心,要说陵王生母闵妃也是位列四妃之一,生的国色天香,尚算受宠,即便是敬佳贵妃也是得让三分。可是如今多了一个新人,那女子初一露面就将梁帝迷地神魂颠倒,这样一来,闵妃地位岌岌可危了。

“这些我何曾不懂,真没想到襄王竟然全然不顾父皇的身体!”陵王重重一拳打在了桌上,桌子吱呀一声,掉落了些许尘土。

张侍中走近一步,更靠近陵王,声音放得更轻:“殿下,东宫的位置太子未必能坐稳,然而现在有了豫王,若他们联手,对我们最大的威胁就是军权掌握在豫王手中;我们在六部之中势力明显不如襄王,蔡相城府极深,一直不表态,心思很难捉摸;如今可以肯定的是户部、刑部、工部都有襄王的人。”

听完了张侍中的分析,陵王更是握紧了拳头,“你说的这些,本王岂会不知道?本王要的是对策!”

“陛下的寿辰一过,就是三年一届的京试会考了,这是我们的机会!”张侍中眼里放着光,像是饿狼在夜间看见猎物之后眼里闪现的绿光。

“你的意思是?”陵王还有些迷惑,张侍中凑到了陵王耳边嘀咕了一阵之后,陵王立时露出了笑颜,“好!好计策!”

第二十六章 穷酸书生

麟趾殿大宴之后第二天,阳光从窗棱的雕花间隙透入了房间,洒在地面上点点斑驳,宣韶宁起得很早,一来初入豫王府,一应物什还未习惯;二来多年来,在青山书院养成的早起习惯一直没有改变;三来么,则是因为昨日和肖默言分开时曾答应今日相聚,他不想怠慢。

穿好衣服,吱呀一声,宣韶宁打开了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湿润的空气,他所在的厢房位置偏僻而安静,最是让宣韶宁喜欢的还是小小庭院内的那株帝樱,树干粗壮、树冠蔽日、枝繁叶茂、落英缤纷。宣韶宁伸伸懒腰,走到了帝樱前,用手摸了莫离他最近的一片叶子,一颗晶莹的露珠突然滚入了他的手心,宣韶宁抬起手闻了闻,清幽的香气渗入鼻孔之中,贯穿入脑中,神清气爽。

“豫王府如其人,朴实而又内敛”宣韶宁自言自语。

身为郡王,豫王府的规制显然和豫王是不太相配的,整座王府区区三进,有些掉漆的朱红色大门上的门环已经隐隐有了铜绿,绕过影壁就是正厅,过了抄手游廊便是校武场,豫王的卧室、书房、议事厅就在此,再往后就是耳室和厢房了,布局很是简单。因为豫王一直没有成婚,府中佣人皆为上了年纪的老奴。

逛着逛着,宣韶宁就不知不觉走到了校武场附近,正好遇见了晨练结束换好便装的豫王。

“将军!”宣韶宁行了个军礼。

豫王见了,点了点头“如今在京城,并不是在军营,军礼就免了。父皇准许我多留些时日,今日我要进宫去见我母亲,你就自便吧。”

“是!”

宣韶宁跟在豫王身后走到了大门口,看着豫王骑马离开,算算时间与约定的时间稍有偏差便准备也转身进入王府,突然听见了马蹄声,立刻回头一看,正巧看见了肖默言策马而来。

“韶宁!”肖默言远远就喊了一声。

宣韶宁跑到王府门前“来得挺准时啊!”

“吁!”肖默言翻身下马,“我们去西市区,就不骑马了,我这马就暂时栓在豫王府门前,可好?”

“当然!”

西市区也就是京城商铺最为集中的区域,酒肆茶馆、客栈青楼等等是一应俱全。宣韶宁和肖默言两人并肩走到了一间茶楼前。

“太一居?”宣韶宁看着招牌,“颇有意味的名字啊。”

“太一居门脸是小,可是内进大着呢,跟我来!”肖默言当先走进,店小二看见了肖默言,急忙跑上来,一脸堆笑道:“官人的去处都准备妥当了。”

“好!”肖默言拿了些碎银塞到了小二手里,小二行了个礼后就跑开了。

“你是常客啊,这么熟悉?”宣韶宁有些意外的问道。

“嘿嘿,我最喜欢这里的鹅黄墨酥,所以隔几天就会来品品,跟我来!”

宣韶宁跟着肖默言穿过一道门帘,眼前的空间豁然间宽敞了:脚下由竹节铺垫的走廊通到尽头,走廊两边分别设有十数雅间,独门独户的感觉,每一间房门虚掩、帷幔扇动,透过雕花窗可以隐约看见里面人影幢幢,可以想象里面的推杯换盏,可是靠近了听却是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这太一居的另外一大特色就是能做到隔墙无耳!”肖默言狡黠的笑笑,“走,他们都在等着呢!”

肖默言定的雅间在太一居的最内部,拉开雕花阁门,宣韶宁吃了一惊,言柯冉、杜少吟、苏浅、木清远、赵可心都在,而在角落上的一人斜眯着眼、叼着根草,赫然就是叶凯!众人一见宣韶宁,立刻小小骚动了一会儿。

“都到齐了啊?”叶凯半睁着眼看着宣韶宁,“韶宁,一年未见了啊,现在是不是该叫你宣百夫长了?”

宣韶宁走进雅间,坐下,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那叶凯师兄是怎么称呼他们几个的呢?”

“哈哈,果然机智啊!”叶凯随手端起酒壶就给宣韶宁斟酒。

“怎敢劳烦叶凯师兄亲自斟酒呢?”宣韶宁虽嘴上这么说,却将酒杯端起等着叶凯。

“叶凯师兄这脾性怕是此生难改了,韶宁,来先尝尝这太一居的招牌鹅黄墨酥。”苏浅夹起一块外表泛着金黄色泽的糕点递到了宣韶宁的青花碟中。

看到鹅黄墨酥,肖默言不禁咽了口口水。

“这鹅黄墨酥外表的黄色是源于蛋黄,而里面却是漆黑的颜色,那是磨成粉末之后用糖胶凝结成的芝麻,入口酥软,很快外表就会融化,留下里面的芝麻块,咬一咬,芳香四溢呢!”杜少吟竟然对这糕点这般了解。

“哈哈,也只有少吟这样的烹饪行家会去细细品味其中内涵,我们那,只要好吃就行!”言柯冉也夹了一块放进了嘴里。

“哎,你们都是来品点心的么?”赵可心嘲笑道。

“对啊,今日相聚一来是我们一别一年了;二来呢,还真是有正事呢。”木清远关上雅间门后一本正经地说道。

宣韶宁尝了一口鹅黄墨酥后说道:“默言,昨日的寿宴上我见到了你的朝服,据我所知,这次寿宴只有五品以上官员才能入席。”

肖默言早就料到宣韶宁会有此一问,“你说的没错,我如今的职位是工部员外郎,不过是从六品,按例是没有资格的,可是昨日我爹却拍着胸脯将我带进麟芷殿,问了我爹几回,他愣是不说。”

看着肖默言一脸茫然,宣韶宁自然是信他的。

“你这官职可是我们这儿最高的了,又是这番的年轻有为,皇上估计是想给公主物色一个驸马呢!”言柯冉调侃道。

“哎,你可别说,这云萱公主真是貌美无双啊!”肖默言故意显摆道:“可惜你是七品御林卫校尉,无缘得见啊!”

“说你胖还喘上了是吧,肖大人?你那夸口的本领我没领教过呢!貌美无双?呵呵,还真亏你说得出来!”

听到云萱公主,宣韶宁脑海中立刻闪现出那一抹鹅黄,也许未必是“貌美无双”,可那份少女情怀却真真是令人观之难忘。正想辩解一下,证明肖默言所言非虚。

“抬杠之事还是改日再议吧,先说正事”苏浅提醒到。

“正事?我们说的不就是正事么?当然除了公主的美貌以外。”宣韶宁有些不明白。

“正事是三年一届的京试会考就要举行了!”赵可心一言说明了。

“京试会考?倒是听说过,虽然是三年一次,很不容易,是天下学子所共盼的,可是于我们而言有何特别?”宣韶宁依然没有明白。

“于我们是无特别,可是于少吟就不同了。”言柯冉用嘴朝杜少吟努了努。

杜少吟点了点头“没错,我虽然一心在于钻研厨艺,可是仕途才是我爹所愿,我也在我爹坟前发誓定不辜负他。”

宣韶宁立刻听出了端倪“什么?你爹过世了?”

“是的,就在数月前因病过世。也是从那时起,我决定要参加京试会考!”杜少吟握紧了手中的竹筷。

赵可心急忙伸手握住了杜少吟的手安慰道:“凭借你青山书院的修为,想要榜上提名,想必不会是难事。”

“可心说的没错,我与你作伴。”木清远也鼓励道。

叶凯叹了口气,“清远呢,太过清高!有你爹在,你偏不要,偏要自己考,骨气是有,你的文采我们自然也是心知肚明,可你能保证结果么?”

“此话怎讲?”木清远问道。

“哎,你们毕竟入世未深,官场的水究竟有多深有多浑,没有体会过的人是不会知道的!”叶凯难得地发出了感叹,抹了一把脸后,继续说道:“去尝试尝试也是好事,我呢就预祝你们二位金榜题名!”说完一饮而尽了杯中酒。

“京试会考的公正我还是相信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管他结局如何,都有我们在!”肖默言一下子提振了所有人的情绪。

“对!”

“豫王殿下获得皇上的准许能多逗留京城几日,我也就顺势获得了留在京城的机会,我陪你们一起赴考!”

几人说着互相鼓励中举杯痛饮了一番。

梁国选拔人才的体制分为三个等级:每年都会举行的乡试、每两年举行一次的会试、每三年举行一次的京试会考,能在乡试上榜的称为乡进;只有成为乡进之后才参加会试,能在会试上榜的称为贡员;拥有贡员的身份之后可以参加京试会考,能在京试会考中位列前二十的可直接封五品官位,其余的也都会得到不同品阶的官职或是候补官职。

梁国规定只有男子才可以入仕为官,但并不是所有男子都可以进考的,必须要有明确的户甲凭证和私塾或是官塾的凭印才获得了最基本的进考资格。获得进考资格的年满十六岁的男子都可以参加乡试,只有通过乡试才能参加会试,只有通过会试才能参加京试会考。梁国对进考要求很是严格,乡试和会试都只能是十中取一,且年纪过了二十五就不再具有进考资格,所以真正能参加京试会考的都是百中取一的人才。也正是因为这种高难度和长时间,也衍生了不少舞弊、贿考等此类的不法行为,梁帝一直以来对考场舞弊深恶痛绝,因而相应刑罚也是极重。

今年与往年不同的是恰逢梁帝五十生辰,此次京试会考扩大了参考范围,只要有乡进资格的一律都可以参加,这种好事可是十年才能遇见一次,对于仕子们来说无异于天赐良机,能把握住京试会考的机会,日后便是人生坦途。所以,梁帝大寿过后,京城三省六部就开始着手准备这十年来最大规模的京试会考。

为了此次京试会考忙碌的不仅仅是京城的官员们。这一日宣韶宁闲来无事在街上闲逛着,发现京城日益热闹了,车来人往的,一派喧闹的景色,最是让宣韶宁意外的是,不少客栈都挂出了“客满”的招牌。

“寒窗苦读数十年,只为一朝题名时啊!”宣韶宁由衷的感慨了一声,他虽已投身军旅,可仕子的情怀还是在心中深深扎根的。

“走走走都说了我们客满了,你去别处问问吧!”

“哪里满了,方才我问一住店之人,他还说尚有空房啊!”

“说没有就没有了,不做你这种人的生意,走走走!”

“奸商!你们这是店大欺客!”

宣韶宁被前方不远处的吵闹给吸引了,一家客栈前站着两人在互相推搡、争辩,周围已经围上了不少百姓。

宣韶宁走近一看,这家客栈名为“隆祥”,就在大门口已经挂上一个硕大的木质招牌“客满”,一个店小二模样的人站在门口,而此人对面的是一个一身粗衣、面容干净的书生模样的人,白净的脸庞上已经因为之前的争执涌起了阵阵红晕,怒目而视,双拳握得紧紧的。

“还瞪我!我们客栈就是不招待你这样的穷酸书生,哼!”那伙计一脸鄙夷地转身回到了店内。

书生咬了咬牙,收回了一直怒视着的视线,也松开了攥紧的拳头,整了整背上的行囊,在围观人们或是怜悯、或是讥讽的眼神中缓缓地离开了。宣韶宁感同身受,不禁想起八年前自己更为不堪的处境,于是喊了一声“这位兄台,请留步!”

那书生迟疑地回过头来,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宣韶宁,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在叫自己。

宣韶宁快步走到了书生的身边“不必怀疑,我叫的就是你。”

书生再次紧了紧身上的行囊,有些防备地问道:“找我?找我何事?”

“看你的装束,想必是进京参加此次京试会考的吧?”宣韶宁并没有直接回答书生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的开始了分析,“十年一次的大好机会,凡是仕子都不会错过。今日我一路行来,发现已经有不少客栈都已经客满了,兄台你一时找不到住处也是情理之中的。”

被宣韶宁这么一说,书生倒来了兴趣,“照你这么说,方才的争执是我的不对咯?凡事只看表面,想来兄台也是肤浅之人!”书生干脆利落的表明自己的态度,转头欲走。

“不知兄台你贵庚啊?”宣韶宁似乎完全不在意书生此时的不耐,继续问到。

“与你何干?”

“看兄台面相,想必与我年纪相仿,都已是弱冠的年纪,这许多事,却还是这般看不清看不透,谁之过呢?”

书生似乎是被宣韶宁问住了,一时间答不上话来。

“这十年一次的机会,不仅是给如你这般的寒门学子,也给了官宦子弟、商贾人家。人家出得起银子,包下了整座客栈,也不是难事,心里了然即可,又何必去做无谓的理论,徒惹自己难堪呢?”宣韶宁根本没有在意书生的神情,滔滔不绝地说着。

“有些不平事,就算人尽皆知,我也要站出来说它一说。就算无人听进,就算人人嘲笑,只要无愧我心,又何妨!”书生说的坚定。

“好个‘无愧我心’!兄台若是不介意,可愿意在我住处将就?”

书生显然是对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有些不太适应“你我素未谋面,连名姓都不知道!”

“以前不知道,现在不就知道了?在下宣韶宁,取京师之姓,用的是‘萧韶九成’之名,为玄甲军百夫长,暂住在豫王府!”宣韶宁觉得与这样的性子刚烈的人打交道还是坦诚相见的比较好。

“玄甲军?豫王府?”书生惊讶不已。

“豫王向来爱才,尤其是如你这般的血性男儿,只看你是否愿意了?”

书生几乎是没做细想就一口答应了,双手拱拳道:“在下江维桢,水工为江、维国之桢,堰州白水郡人氏,此次的确是进京赴考,幸得兄台相助,他日若有机会,定当报还!”

宣韶宁按下江维桢的手,坦白说道:“京试会考结果暂且不谈,眼下你要感谢的乃是豫王。”

第二十七章 辞恩东宫

豫王看着眼前这个衣着寒酸,然眉宇之间自有一股傲气的江维桢,有些好笑的同时也颇有好感,“如今我们大梁缺的就是如你一般有着血性之气的年轻人,既然是韶宁保举的,京试会考之前,你大可安心住下。”

“多谢豫王!”当跟随宣韶宁踏进豫王府大门之时,江维桢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更出乎意料的是,堂堂皇子竟然对于一个百夫长带回来的落魄书生这般开明。可即便如此,江维桢并没有跪下而是弯腰执礼谢过。

“维桢之膝,此生可跪尊亲、可跪苍生、可跪明君,还望豫王见谅!”豫王没有说话,江维桢倒是自己辩解上了。

豫王哈哈一笑“你有此心,难能可贵,本王不会在意。”

当江维桢在豫王府住下时,还有各色人流在源源不断地向京城汇聚,一时间,京城龙蛇混杂、暗流涌动、复杂非常,为了此事最为上心的自然是京兆尹言狄。

身为御林军校尉的言柯冉此时正交印换防归来,身为京城府尹之子,言柯冉在离开青山书院之后即进入御林军,半年便升为校尉,虽然仅仅是正七品,但依旧让人艳羡。大梁朝廷中人尽皆知言柯冉的母亲是已故文瑾皇后的表妹,有了这层关系加上又是青山书院的学子,前途已然是一片坦途。

言府坐落在龙腾大道的北面,和南面的龙裔区遥遥相望,是梁朝五品以上朝臣的官邸所在。这段时日以来,离开府衙回到家中后言狄便躲进书房,不许人打扰,因而言柯冉一回到家中就直冲书房而去。

“爹!”

背对着言柯冉,正在细心研究挂满正面墙的京师城防图的言狄嗯了一声,便无他话。

“爹,十年一次的京试会考,涌入大批人潮也是难免的,这几日当差我也没有发现异常情况,爹还是保重身子要紧!”言柯冉觉得父亲有些杞人忧天了。

听到了儿子的言语,言狄转过身来,四十的年纪却是脸有皱纹、鬓角染霜了,不过好在身躯伟岸、容貌俊朗,让人看起来倒是气度渊亭。

“小心驶得万年船,为父身为京师府尹、你身为御林军校尉,我们夫子俩更是责任重大,不可有失!”言狄说的一脸严肃。

言府家教甚严,言柯冉对言狄一直都是敬畏有加,听到言狄的教导,他立刻正色道:“父亲说的是,不过也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担责任呢。”

一直严肃的言狄被儿子这么一说倒是笑了。

“哈哈,走吧,爹!”

就在言狄父子俩一同走出书房准备享用晚膳的时候,三个衣着普通的人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入了京城,住进了一家很不起眼的小客栈。三人进入房间之后即刻将房门关闭,其中一人躬身问道:“部主,我们的人都已经准备好了,是否明日动身?”

那个被称为“部主”的人站在窗口,背对着二人,停了一会后说道:“梁人的京试会考在即,我们早日行动。还有,你该如何称呼我?”漆黑的房间内看不清此人的面容,但是听声音像是年轻男子。

“是,属下知错,安里音!”

梁历28年四月十二,梁帝宣布举行京试会考后的第十天,豫王应太子之邀前往东宫,太子所住的东宫位于皇城的西南面,面朝承元宫和明元宫,气势虽不及前两座宫殿大气磅礴,却也是庄重威严:平地而起三重楼阁,几层同台基,铜环朱漆门,重檐皆覆琉璃瓦,檐兽坐卧守铜铃,范金柱础、雕花窗棱、珍珠帘幕、玉壁青灯。

梁帝有令:不论是谁,一旦进入皇城便不可再行车马,必须步行,所以等豫王走到东宫时,太子已经在偏殿喝了半壶的茶了。

太子放下手中的杯子,语气淡淡的,“四弟,我等你好久了,这金鼎云雾都凉了,来人,上一壶新茶!”

豫王行礼之后径直走到了太子对面坐下,面对着正在沏茶的太子无言也无任何动作。太子撩起袖子沏了一杯茶命侍从端放在豫王面前,笑着说道:“尝尝。”

豫王端起白瓷茶盏一饮而尽,“皇兄的茶倒是解了臣弟的渴。”

“呵呵,四弟,这茶要慢慢品的,尤其是这金鼎云雾,长于璃山顶,只有每年七八月才能采摘到新鲜叶子,炒制之后不过区区百斤,也就只有在皇宫才能品尝到。你看你,一口就喝了干净,哪里能品出茶中滋味?”

“臣弟一介武夫,久在漠北,也是粗人了,哪里懂得品茶?”

“是啊,你一去戍边就是七年,每年也只有父皇生辰你我兄弟才能见上一面”太子说着,神情转为忧伤,看也不看豫王,只顾着摆弄手中的茶杯。

“皇兄体恤了,这本就是臣弟的责任,谈不上辛苦的。再说了,每年都和皇兄见上一面,聆听皇兄教诲,也是臣弟之幸啊。”

被豫王这么一逗,太子忍不住笑了,“你啊,若是能对父皇也是如此,有襄王的十中之一,我想父皇定也不舍得你一直戍边的。”

“皇兄如何不知臣弟秉性?”

“好,此事不提。”正巧,一名宫女提上来一壶新茶,太子又重新给豫王斟了一杯茶,“今天找你来,其实是另有要事。”

“皇兄所说之事可是此次京试会考?”

“是啊,昨日父皇已经将此次京试会考主考官人选议定了。”

“既已商定,皇兄觉得有不妥?”

“主考官为傅炳,傅老夫子,副考官为吏部侍郎柳毅、吏部司封主事胡子鸣、成均馆司业钟霖、礼部侍郎成博彬、礼部司封主事陈康继。”太子一口气将人名悉数报了一遍。

“哦?这样的安排可有不妥?”豫王久在漠北,因而第一时间并没有听出其中的玄机。

“四弟啊,你真是对朝堂太过疏远了!”太子离开坐榻走到豫王身边亲自为已经空了的杯子斟满茶水,“这些人选可不是随意确定的,吏部侍郎柳毅是陵王的人,吏部司封主事胡子鸣和礼部侍郎成博彬是襄王的人,另外两人则是中立,傅老夫子身为前任成均馆祭酒、天子之师,自然是忠于父皇,由他出面调和两方,那是再好不过了。”

听完了太子的一番言论,豫王恍然大悟梁帝的深深用心,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重重地放下了已经端在半空的茶杯,因用力过猛将里面的茶水都溅了出来,“皇兄,你为何要将这其中玄机说与我听?”

太子尴尬地一笑“论政治手腕和讨父皇欢心我不及襄王,论做事风格凌冽果断我不及陵王,好在父皇念在母后的好才没有废去我这个太子”

豫王虽然对朝局敏感性不高,可是太子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再如何也该明白了。然而太子等了一会却不见豫王有任何反应,只好继续说道:“父皇如今龙体康健,我等身为臣子自然得勉力为之,只可惜,我在朝局之中力量太薄,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我也是很想招一批能为国分忧的人才进入朝廷啊。”

“皇兄所言极是,此次京试会考不就是最好的机会么?”

“方才我已经将此次会考的考官底细告诉四弟你了,你认为招募到的仕子会是朝廷真正需要的么?”

豫王放下手中的茶盏,庄重的说道:“臣弟不知皇兄是何意,京试会考不就是为朝廷选拔人才么?臣弟还是觉得皇兄多虑了。”

太子脸上的乌云一闪而过,转而露出笑脸解释道:“四弟说的极是,也是我多虑了,来,再喝一杯。”

“多谢皇兄了,不过今日我进宫还想去见见母妃,此刻时日已经不早,不如臣弟就先行告辞了。”豫王作势就要起身离开。

“应该的,也代为向杜修容问好,那为兄我也就不强留了。”

“多谢皇兄,臣弟告辞!”

其实在参加完那日的梁帝寿宴的第二日豫王就已经进宫见过杜修容了,今日他只是不愿意再和太子纠缠下去只好找了个借口离开。正当豫王离开东宫,朝着承元宫方向走去的时候,恰巧遇上了梁帝的驾撵,驾撵之上的梁帝正闭目养神,豫王急忙跪下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听见了声响,梁帝睁开了眼睛,“哦?是云祈啊,这是要出宫啊?”

“是太子召见”,豫王顿了顿,觉得不妥,又加上一句,“东宫内新进了金鼎云雾,太子特意让儿臣前来品尝。”

梁帝也没将这话往心里去,满意的点点头,“太子果然重视手足情谊啊,云祈啊,你也是,难得回来一趟,多进宫去看看你母亲。”

“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好啦,你出宫吧,朕也要去绮罗苑了。”说完梁帝又闭上了眼睛。

“绮罗苑?”豫王轻声地重复了一句,他虽然甚少进宫,可是宫中倒也是不陌生的,却是从没听说过绮罗苑,很是疑惑。

站在驾撵旁边的崔公公眼看着豫王的疑惑神色,轻轻一笑,提醒道:“就是新晋的璎嫔娘娘的住处!”

听到“璎嫔”三个字,豫王还是毫无头绪。

这下崔公公都有些急了,“哎呀,想必那日寿宴豫王殿下见到了陛下父子团圆是极尽兴了,都忘了那日的惊鸿一舞了!”

“哈哈,尽兴就好,走吧!”梁帝闭着眼平淡地发出了一声指令。

“是,起驾!”伴随着崔公公那犹如公鸭般叫声之后,一行人就从豫王身边走开了。

豫王站起身,看着梁帝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道:“绮罗苑,璎嫔?宫若鸢!”

没错,仅仅十几日的时间,宫若鸢已经不是当初襄王府的歌女了,而是梁帝后宫中的璎嫔,地位算不上高,论品阶不过是正八品,但直接跳过了御女、答应、常在、祥嫔,起点算是非常之高了,可见梁帝对她的喜爱程度。

绮罗苑位于皇城后宫西北边角落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地方,之前一直荒废,无人居住。梁帝本想直接赐一座宫殿给宫若鸢,可是她怎么都不肯,坚持只要这偏僻的绮罗苑,且不要太多的仆人,只在梁帝赏赐的一众仆人之中挑选了两名侍女和两名公公,梁帝也是无可奈何,也就由着她了。

当梁帝再次来到绮罗苑的时候,整座庭院已经收拾得当了,甚至还多了不少的绿植花卉,弥漫在院内的淡淡幽香吸引了不少蜜蜂和粉蝶,使得庭院显得生机黯然。这淡淡的幽香也让梁帝心旷神怡,在快到绮罗苑的时候梁帝特意吩咐不许通传,所以此时绮罗苑内的人并不知道梁帝的到来,正巧这时一个侍女走了出来,一眼看见了梁帝的阵仗,吓得赶紧跪下,“不知皇上到来,奴婢奴婢皇上赎罪,赎罪”。

看着全身都发抖的侍女,梁帝冷淡地说了一句:“闭嘴,朕不怪你。”

听到响声的璎嫔推开门,婀娜地走了出来,看见了梁帝也是一愣,然后急忙下跪请安,梁帝赶忙上前扶住了璎嫔,很是心疼地说道:“朕是自己要求不要通传的,与你无关的,快起来,别跪着。”说罢,梁帝一手环住了璎嫔盈盈一握的的腰身,夸奖道:“真有你的,短短十几日,这绮罗苑就被你整理得像模像样了!”

“皇上又取笑臣妾了,绮罗苑能有如今这番景色都是因为有皇上呢!”璎嫔媚眼偷笑着回答。

“哈哈,不愧是云晟府里出来的人,朕喜欢!”梁帝对着璎嫔的脸就想亲,璎嫔一个闪躲,娇羞着说道:“皇上有人在。”

梁帝回头一看,只见所有人都乖乖地低着头,心领神会,“好,就听你的,我们进屋。”

绮罗院前院是个仅能容纳几人的小花圃,整座院落仅有两进,前庭营造的古色古香,松木为樑、楠木做柱、翠竹铺地、浅灯几盏、帷幔环绕、檀香袅袅,与院中的那些树木花草相得益彰。

梁帝一进屋就在软榻上躺下,璎嫔点上了香薰,双手端上了一个玉瓷壶,她手背肌肤本就瓷白如玉,和这玉瓷壶两相呼应,竟是看不出哪个更白一些。

璎嫔盈盈跪倒,将手中的玉瓷壶里的水倒在了梁帝面前的一盏茶碗里,淡绿色的茶汤汩汩流出,同时荡漾而起的还有氤氲的清香,霎时间就让人心肺为之舒畅。

“你的茶汤还没喝,朕就已经醉了!”梁帝不由得闭上了眼睛,面容很是放松,“只有在你这里朕才能放下千斤重担。”

“能让皇上放松是臣妾的本分。”

“云晟和你一样,总是这么让朕舒坦。再过十几日就该是京试会考的日子了,朕在考官之中安排了云晟的人,也安排了云睿的人,还有朕的老师傅老夫子坐镇,想来应该能够平衡了。可是朕没有安排太子的人,文瑾,可是会怪朕呢”梁帝自言自语说着张开了眼睛,呆呆地看向了窗外,眼里流露出了一种难以察觉的愧疚。

“皇上!”璎嫔打断了梁帝的回想,“茶汤就要凉了,不如喝一口润润嗓子吧。”说着就端着茶盏递到了梁帝的嘴边。

梁帝顺势吸吮一口,“嗯,你的手艺果然不俗,温润可口,入嗓清凉。”

“皇上若是喜欢,只要皇上需要,臣妾一定及时奉上!”璎嫔放下茶盏,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眨了眨,“朝堂之事,臣妾不懂,臣妾只想好好服侍皇上。”

梁帝笑了笑,一把将璎嫔搂在了怀里。

第二十八章 京试会考

当梁帝在绮罗苑风花雪月的时候,贡院里已经是一派忙碌场景了。京城共设有两个贡院,分别在皇城的北面和南面,距离皇城约有数里,称为北贡院和南贡院。这里白墙灰瓦、隔间重重、绵延几进、甚为肃穆,每到京试会考之日,官兵把守森严,凌冽庄严的感觉更胜从前。这里是天下学子向往之地,能走进贡院应试就意味着仕途的开启;这里也是天下学子畏惧之地,梁国有过两次严厉惩治科举腐败,每次都有数十人或是人头落地或是发配戍边、永生不得叙用。

此时所有的考官都在南贡院的会试堂内,傅炳手里拿着一个锦盒,锦盒四面蜡封,上面附有六爪金龙钢印。

“本次京试会试的考题是由圣上亲自选定,就在老夫手里,待会考那日当着所有学子的面会打开,今日请各位前来是安排两个贡院的应试事宜。”嗓音沧桑嘶哑,傅炳已是极老了,清瘦而又有些伛偻的身子骨,凭着手杖勉强站立着,须发皆白,满脸的褶皱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一生经历三朝,身为当今天子的老师更是坐镇成均馆二十年。

“傅老夫子,您还是坐下吧,身子要紧!”柳毅一副很是关心的表情,他才三十五岁,却已经是吏部侍郎了,不明就里的人会以为他是年少有为,但实际上理政能力的确是有,但是讨好陵王的本事更为高明,如今朝堂上无人不知他是陵王的心腹。

柳毅处得左右逢源,坐在他旁边的成博彬也不甘示弱,“柳大人说的极是,夫子啊,您就是坐镇贡院,其他事儿就交给我们吧。”成博彬之父乃是前任礼部尚书,家教甚严,他本人文采出众,是十年前的京试会考头名,他向来瞧不上靠溜须拍马上位的柳毅。

傅炳也确实站不住了,闻言就势坐了下来,“承蒙皇上信赖、各位抬爱,老夫做了这主考的位置。既如此,那老夫就稍作安排了:柳大人、胡大人、陈大人,北贡院就有劳你们了;成大人、钟大人就陪老夫在南贡院吧。”

傅炳发言,众人皆允。

此时的南贡院外正有一人立在放榜处,京试会考未开始,自然也是无榜可放,贡院外人烟稀少,所以这人就显得格外扎眼。

“陋室昏灯如豆,不屑几番功名

心怀家国天下,纠缠十年人生”

此人正是江维桢,独自一人,倾泻心境,却也只是说给自己听。

“‘不屑功名、心怀家国’,还能有你这胸怀的只怕是不多了!”一声喝彩在江维桢背后响起,惊得他赶忙回头,只见一个如他相仿的书生模样的人正负手而立,笑对着他。江维桢迅速打量了此人一番,发现他身着一领灰布衫,手袖处还有补丁,一双黑色布鞋也是都磨出了毛边,想来也是如自己一般的寒门学子了。

“兄台过奖了,在下只是一抒心中所想而已。不知兄台是否也是进京会考之人?”

“是啊,十年一次的京试会考,牵动了天下学子啊,我也是不例外的!”

江维桢在判定对方的身份后,觉得亲近了不少,拱手道:“敢问兄台名姓?”

那人双手抱拳作揖道:“在下姓安,名里音,明州人氏。”

江维桢也赶紧回礼,“在下江维桢,水工为江、维国之桢,堰州白水郡人氏。”

“哦?你就是江维桢?我的家乡是南阳郡就与白水郡相邻啊!我早听过兄台的大名,十四岁参加乡试就取得头名,两年后的会试又是头名,但是因为不愿屈从于巴结权贵,毅然放弃了当年的京试会考!没想到今日竟然能得见真人!”安里音显然很是激动,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江维桢也是没想到时过境迁,竟然还有人记得自己的事儿,一时间也是颇为感慨,“许久之前的事了,不提也罢,如今我不是还是来到了这贡院了么?”

“此事与名节无关,听兄台之前的言语就知道兄台胸有报国之心,如我们这般的寒门学子唯有赌上这十年一次的机会,成,方能实现心中所愿!”

这一番话显然是说到江维桢心坎上了,一时间血气上涌,“你我都是寒窗苦读一心报国之人,今日遇见也是缘分,在下年已二十,兄台呢?”

“痴长两岁,我便称呼贤弟了。”

“好说好说!敢问兄长住在哪儿?”

安里音被这一问,稍稍低了低头,有些为难的说:“城东一家客栈。”

江维桢顿时就明白了,想当初他还不是无处可去,幸得遇见宣韶宁又被豫王收留,同为寒门学子,遭遇困境更是有强烈共鸣。

“我也是机缘巧合地得贵人相助住进了豫王府,若是有困难不妨来找愚弟,愚弟看来豫王也是爱才惜才之人。”

“好,那我先行谢过了!”说完安里音又是深深一躬,江维桢急忙扶住,“我们之间何须这般礼节,这是看不起我江维桢了!”

“好好,是在下过分拘谨了,日后定不会了!”

“哈哈,好,相请不如偶遇,一起喝杯酒如何?”

“甚好!”

距离京试会考还有四天,贡院里的所有人等都是脚不沾地地做各项准备事宜,然而襄王和陵王却是毫无动静,许久未有消息,这让太子心中老大的不痛快;杜少吟、木清远忙着参加会考,言柯冉在宫中执勤的时间也是延长,就连肖默言也是久未露面;漠北那边暂时也是风平浪静。因京试会考近在眼前了,宣韶宁决意待会考之后再结伴一同前往青山书院去看看白石夫子。这样一来,反而闲了下来。

“宣兄!”

“哦?是江兄啊,又要出门?”

“是啊,前往城东客栈会友。”

就连江维桢也是整日难见一面,听说是机缘认识了一个学子,两人很是投机,于是日日饮酒畅聊,好不爽快。

看着江维桢出门,宣韶宁脑子里竟然浮现了那个明眸善睐、一身鹅黄的女子的模样,犹记得她慌张的表情、俏皮中又不失聪慧的笑容

啪!宣韶宁赶紧给了自己一巴掌,“人家是公主,和你简直是云泥之别,简直是痴心妄想!”整了整思绪,宣韶宁还是决定出去走走,总好过自个儿待着胡思乱想。

京城繁华依旧,若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街上时不时能见到官兵巡视,毕竟是京试会考就在眼前了。宣韶宁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有一人撞了他一下。

“真是抱歉!”那人赶忙道歉。

“不打紧”宣韶宁看了对方一眼,这人虽然也是梁朝人的打扮,可五官却分明有着下唐人的特色。

那人点头示意后,转身离开,宣韶宁却总觉得有些问题,可怎么也想不出究竟是哪里有问题,“哎,今天究竟是怎么了,老是胡思乱想!”

就在距离京试会考仅仅两天的时候,一个惊天消息传了出来:傅炳老夫子病重!

太子、襄王、陵王、豫王全在第一时间就赶往了贡院探望,梁帝急急命太医院的御医前往医治。此消息一时间也让进京赴考的学子揪起了心,有的担心傅老夫子的身体,毕竟他是天子之师,前任成均馆祭酒,是天下学子心中的圣人;也有的担心,若是主考官病倒是否会影响京试会考如期举行,毕竟多延期一日就多一些变数。

宣韶宁作为豫王的临时贴身护卫,此时也在贡院内,但是因为身份,并不能进入内院,只能在外院候着。一天一夜,只见御医、侍婢们进进出出,任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整个贡院气氛很是压抑,宣韶宁也是绷紧了神经。宫内的崔公公作为梁帝的特使,也前来探望,却始终未见梁帝亲自前来。

梁历29年四月二十一深夜,贡院之中传出了一个噩耗:傅炳,这个梁帝的老师、前任成均馆祭酒病逝!接着传出了另外一个消息:京试会考仍将如期举行,主考官的位置空缺以纪念傅老夫子,北贡院考官不变,南贡院由成博彬坐镇。

明日就是京试会考的大日子了,偏偏傅老夫子在今夜离开了,是命运捉弄么?宣韶宁和傅炳并无往来,所以替他感到遗憾却没有什么伤感。

“走吧”豫王从内堂走出来,对宣韶宁说了一句。

“是!”

就在宣韶宁跟着豫王走出贡院大门时候,无意间听见了两个侍婢的交头接耳。

“傅老夫子前两天身子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是啊,前日我还给老夫子送去午膳,看夫子胃口挺好呢!”

“真是怪事了!”

“好啦,我们做下人的,别再议论了。”

可这些话却传进了宣韶宁的耳朵里,他皱了皱眉跟着豫王离开了。

梁历29年四月二十二,黄道吉日,十年一次的京试会考的大日子。江维桢很早就起床了,将一应物品收拾得当就准备出门。

“江兄!”

“哦,是宣贤弟啊,我这就要去贡院报道了!”

“今天可是江兄的大日子,我等着江兄好消息!”

“哈哈,不管如何,还是很感激豫王殿下和宣贤弟的收留之恩!”

“那江兄就用金榜题名来报答吧!”

江维桢出门之后并没有如他所说的直接前往贡院,而是先行去了城南的客栈去找安里音。看着江维桢朝相反的方向而去宣韶宁并没有在意,因为今天同样也是杜少吟和木清远入贡院的日子,他得前去送行。

所有参加京试会考的学子按照户籍分在北贡院和南贡院,而户籍的区分是依据京城的地理位置,京城以北的属于北部学子,京城以南的属于南部的学子。

为了纪念昨日离世的傅炳老夫子,两大贡院全部悬挂白绫,就连守卫的手臂上都缠着白布条,这让本就是严肃地贡院更显得庄严。

“韶宁!我们在这儿!”

当宣韶宁赶到南贡院时,肖默言等人均已到齐了。杜少吟户籍为明州,木清远就是京城人氏,所以二人都被划归为南贡院。此时两人打扮得甚为精神,都提着一个竹篮,木清远的竹篮稍小点,杜少吟的竹篮说是大如锅灶也不为过,因为京试会考持续三天,三天时间内所有人不准进出,贡院也不提供伙食,所以应试的学子们必须自己带齐三日所需的饮食。

“今日正好是柯冉当值,不能来了。”杜少吟对着宣韶宁解释。

“少吟,你那篮子也太大了吧,带了多少吃的啊?”赵可心调侃道。

“哈哈,少吟一定是胸有成竹了,所以准备了这么多的吃食,用来打发时间啊!”肖默言取笑到。

“还是默言会说话,少吟、清远,我们可是等着你们的好消息的!”苏浅左右手搭住了两人的肩膀。

宣韶宁走上前鼓励道:“青山书院出来的绝不输他人!”

“韶宁说的太对了!”

“宣贤弟!”

宣韶宁回头一看,竟然是江维桢,他是堰州人氏,自然也是在南贡院。江维桢身边还站着另一个书生,模样清秀却无奈脸色偏黄,身材瘦弱,衣着比起江维桢还要朴素些,提着的篮子比起杜少吟他们来真是小的太多了,好比一只碗对上了一口锅。

“江兄出门比我早,到的却比我晚,想来是去会这位兄弟了。”宣韶宁看着安里音说道。

“宣贤弟向来聪慧,没错,这就是我日前结识的安兄长!”江维桢顺势朝着安里音一指。

安里音很是配合地上前一步,双手抱拳,“在下安里音,明州人氏。”

“你也是明州人啊,名姓倒是少见!”杜少吟很是高兴,难得在贡院遇见了故乡人。

“是啊,莫非这位兄台也是?”

“正是!”

“赶巧了,能一同进入贡院!”

“哎,一同进入贡院还不够,还得一同上榜!”

“哈哈,默言今儿的话尤其吉利!”

一群人说笑后,就目送杜少吟、木清远、江维桢、安里音走进了贡院。梁国对京试会考管理极为严格,每一个进入贡院的学子都必须由专门的人搜查全身以及随身携带的所有物品,学子们甚至要将外袍、鞋靴都脱掉来证明清白。

在贡院外,宣韶宁等人还在等着几位学子通过搜查,他随意一眼却瞥见了在不远处的一个人,那人很是普通,放至人群中悄然不见,然而看在宣韶宁眼里却有些熟悉,像是哪里曾见过,可是究竟是哪里呢?

那人站的地方距离贡院入口还是有一段距离,他立了一会儿,似乎注意到了宣韶宁的目光,随后低头离开了。

对了!这人不是那日同自己相撞的那人么!宣韶宁总算想起来了,他还记得那人长得一副下唐人的面孔。可是,他来这里做什么?

“韶宁!你在看什么呢?”苏浅的叫声打断了宣韶宁。

“没没什么啊”

“他们总算是全部进入贡院了,我带你们去一个好地方!”肖默言建议道。

“什么好地方?”宣韶宁问道。

“在引凤阁对面新开了一家歌舞坊,取名也是别有韵味,叫做冷月斋!”肖默言说的眉飞色舞。

“我不去!”还没等肖默言把话说完,赵可心转头就走了,扔下一句:“这种地方是你们男人寻欢作乐的!”

宣韶宁还想挽留赵可心一下,肖默言急忙拉住,“可心说的没错啊,那里是我们享乐的地方,她一个女孩子还不要去的好!不过,可心啊,你若是不去,到时候可别再来怪我哦!”

刚走开几步的赵可心转头狐疑的看着肖默言“你这是话里有话啊?”

“嘿嘿,反正我能保证的就是你一定不虚此行!”肖默言说完还朝苏浅使了使眼色。

“好啦,我是随意的。”苏浅笑笑。

“那好,就去冷月斋!我倒是要见识见识如何的不虚此行!”赵可心终于改变主意,举起拳头向肖默言示威道。

第二十九章 金殿审文

冷月斋是几日前刚刚开出的新门脸,一开始很多人为它的生意担心,因为它的对面就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楼——引凤阁,多少达官贵人在那儿挥金如土。可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冷月斋自从开张之后,生意是越来越好,短短几天已经在京城小有名气了。

当肖默言领着宣韶宁、赵可心和苏浅来到冷月斋的时候正是午后,门口站着两个小厮,眉目倒也清秀,小小的一座雕花门楼,很是幽静,若是将引凤阁比作倾城牡丹,那么这冷月斋就好似孤傲寒梅。

“这个时候很是冷清啊!”苏浅看着这不怎么起眼的门脸一时间意兴阑珊。

可肖默言却丝毫不在意,“你们可别看此时门可罗雀,里面热闹着呢!”说罢抬脚就跨进了门,宣韶宁和苏浅只好跟着,赵可心尽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不去看那些花天酒地的男子投来的不怀好意的目光。

果然,肖默言所言不虚,冷月斋内部竟然是环形的,分上下两层,皆为坐席,上层为贵宾席,每一阁均互为独立,而下层则是全面贯通,环形正中间是一个舞台,舞台四周悬挂着轻纱帷幔,台上正有一人在抚琴,清扬的琴音伴随着似有似无的幽香,不禁让人浑身放松。小厮们端着茶水、点心来往穿梭,席中之人或是闭目静听或是高谈阔论,一派与引凤阁截然不同的风景。

“目力所及的皆为男子,就连台上那抚琴之人也是男子,甚少能看见女子,我本以为”

“本以为什么?”肖默言一脸坏笑地看着宣韶宁,“本以为会是和引凤阁差不多的莺歌燕语?”

“这也不怪韶宁,想你肖公子风流倜傥,爱去烟花之地也是正常。”

“嘿,苏浅,你这是拐着弯儿骂我呢!”

“哪有啊,我这是夸你呢!”

“好啦,好啦,我承认冷月斋的确是不俗之地。”宣韶宁可不想看着他俩在这里吵起来,只好出言解围。

“何止是不俗啊,还有你们想不到的呢!”肖默言不理他们的疑惑的表情,对着一个小厮喊道“北席四座!”

“好嘞!”小厮高声应和后就引着四人上了二楼。这北席的确是个好位置,坐在这里可以很清楚地俯瞰整个冷月斋。

“默言,你是熟客啊,能订到这般好位置?”

“倒不是因为我是熟客,说实话,这也是我第二次来”肖默言将身边空着的第五个位置向栏杆处挪了挪,“只因冷月斋的斋主是位故人。”

正说着,一个小厮挑开了门帘,一位女子逶迤而进,目若桃花、眉似远黛、身姿婀娜,惊得宣韶宁、赵可心和苏浅目瞪口呆,倒不是因为震惊于美色,而是因为此人真的是故人,竟然是戚婉彤!

“婉彤!是你,你是冷月斋主?”苏浅忍不住站了起来,宣韶宁也是惊得说不出话,赵可心更是喊了一声“婉彤姐姐”直接跑过去来了个大大拥抱,唯独肖默言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戚婉彤拍拍赵可心肩膀,拉着她走到肖默言身边的位置坐下,微笑着说道:“没错,我就是冷月斋的主人,不过这一切都是白伯父的手笔。”

“怎么说?”一旦是和白家沾上关系的事儿,宣韶宁总是格外关注。

“一年前我们分别,在看望母亲之后就随着洛遥姐去了安南,便再未离开。白家是药商世家,而我对药材却是兴趣寥寥,白伯父对我很好,可以说是视如己出,因而白伯父买下了这里,交由我来经营。”

宣韶宁再次听见“白洛遥”三个字时,感觉好熟悉却又好遥远,可是那个明媚女子的面容却在他脑中清晰的闪现。

“看默言的反应,想来你们已经见过了?”赵可心问道。

“才反应过来啊,可心,我可是都提醒过你的!”肖默言嘲笑的看着赵可心。

“你知道却不早说,用心真是歹毒!”赵可心横眉冷对。

肖默言委屈的说道:“我怎么就用心歹毒了?还不是婉彤让我暂时保密的嘛!”说完一双无辜眼看着戚婉彤,希望得到她的支持。

“还不是因为韶宁在豫王府当差,苏浅忙着打理生意,没有你那么有空总是逛烟花之地。”结果明显让肖默言失望。

“哎哎,婉彤,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他俩的确是各有事情,可我也不是爱逛青楼的人啊,再说了你这里也不是青楼啊!”

“就在数日前,冷月斋刚刚开张,默言就来捧场了,正好与我打了个照面”戚婉彤也不理肖默言,自个继续说道:“我到了京城之后忙着开张的事儿,也就没有及时和你们联系,还望见谅啊。”

“哪里,哪里,我们也是关心你么!”肖默言赶紧接着话茬,宣韶宁可是没有忘记在青山书院时,肖默言对戚婉彤的爱慕。

“安南距离京城千里之遥,白伯父怎么想到让你独自一人来打理这么偌大的产业,而且不知情的人还会以为这是青楼。”苏浅很快就听出了端倪。

戚婉彤娇笑道:“果然还是逃不过你的耳朵啊!是啊,这里的确不是简单的歌舞坊。想要在京城做生意,没有消息可是不行,白家在京师也有了数家药坊,可药坊自然不是搜集消息的地方,所以白伯父就想到了开歌舞坊。他也是一再征求我的意见,毕竟名节对女孩儿来说相当重要,所以冷月斋可是不同于引凤阁。”

一年未见,戚婉彤褪去了羞涩,如今处事更为成熟了,宣韶宁心里还是替她高兴的,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问道:“你既然来了京城,那”

“洛遥姐并没有来”戚婉彤看穿了宣韶宁的心思。

“哦,我也是随便一问”听到这个回答时,心里竟然有些失落,宣韶宁觉得自己都不理解自己了。

“白禹霆能把药材生意做得这么大看来也是名符其实啊,竟然想到开一家歌舞坊来探听各方消息”苏浅很是佩服。

“其实,这里不仅仅对白伯父有用,对你们一样有用!”

“此话怎讲?”

就在这时,楼下一阵嘈杂声传来,一个小厮跑了进来,喘着气却不见慌张:“斋主,蔡琰蔡大人到了。”

“蔡琰!”肖默言立马站了起来,宣韶宁也是从栏杆处探出头去,楼下果然站着一人,身姿挺拔,容颜也算俊朗,一身的红色绸缎显得贵气十足,可言谈举止却让人觉得纨绔子弟无疑。

“早就听说这儿新开了一家歌舞坊,叫什么冷月斋,听名字倒是挺有诗意的,今儿个我就来看看,怎么尽都是一些个下贱小厮,漂亮的姑娘呢!”作风浮夸、言辞粗俗,戚婉彤秀眉一蹙,难掩嫌弃。

肖默言也是一脸的不满“他可是蔡相的独子,任门下省给事中,官儿虽不大,可是有当朝宰相的爹在,自然是横行无忌了。”

戚婉彤转身准备下楼,宣韶宁急忙拦住“他的事情我有所耳闻,怕是沾花惹草的无赖之徒,你还是不要现身的好。”

“我是冷月斋斋主,这里的事儿自然我来处理,躲过一次还能躲第二次么?”戚婉彤不顾宣韶宁的劝,径直下了楼,肖默言等人放心不下,也是跟着下楼。

戚婉彤虽然心里厌恶此人,可是面上依旧是喜笑妍妍“原来是蔡大人,小女子这厢有礼了!”说着盈盈一拜。

一见戚婉彤的美貌,蔡琰立马转换了神色,眼睛早已经将戚婉彤全身转了个遍,“还以为冷月斋是徒有虚名呢,原来美人儿在这啊!”竟然伸手就想去扶戚婉彤。

然而戚婉彤根本不给他机会,在蔡琰的手还没触碰到之前她就站直了身子并且后退了一步,“小女子名叫戚婉彤,是这冷月斋的斋主,蔡大人,不妨雅间入座。”

这一来,没想到蔡琰来了兴趣“你就是斋主?没想到啊,竟是如此美若天仙!这么一比,对面的引凤阁都是些俗物啊!”

“蔡大人谬赞了,冷月斋是歌舞坊,我们这里的舞姬和琴师技艺很是不错,还请蔡大人慢慢欣赏!”

蔡琰却像是没有听见似的“有戚斋主在,哪里还会有人有心思听琴呢?”一边说着一边还不断向戚婉彤靠近。

“蔡大人!”未等戚婉彤反击,宣韶宁走到了戚婉彤身前,向蔡琰行了个礼,“在下豫王侍卫——宣韶宁,见过蔡大人!”

蔡琰对这突然出现的宣韶宁很是不满,落下脸来,颇为不悦,“宣韶宁?哦,想起来了,你不就是那个在漠北立下战功的百夫长么?”

“正是在下!”

“豫王身边的人也这么有闲情逸致来逛青楼?”

听到“青楼”二字,戚婉彤忍不住就要辩解,宣韶宁急忙出言阻止:“说来惭愧,之前为了京试会考准备许久,今日也算是来放松放松。”

“哈哈,也是,都是男人么!”蔡琰说罢就不想理睬宣韶宁,一直勾勾地看着戚婉彤。

“蔡大人,可还记得我啊?”

“你?”对于又出现的肖默言,蔡琰已经明显皱起眉头了,“你是肖侍郎的儿子?”

“正是在下啊!”肖默言装出很是激动的样子,大步走上前,竟然握住了蔡琰的手,“没想到蔡大人竟然还认得在下啊!”

蔡琰不屑地笑了笑,就想推开肖默言,可是肖默言就是死死拽住蔡琰不放,将嘴凑到了蔡琰的耳边,轻声说道:“蔡大人,我爹家教甚严,您可千万别将今天在这里看见我的事说出去啊,要不然我听说蔡相今日正和我爹在商谈京试会考之事呢。”

蔡琰突然间变了脸色“哦,是么?”

“是啊!”

蔡琰此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最拿得出手的就是惹是生非,算是蔡权此生最大的败笔。就在京试会考开考之前,蔡权一再叮嘱蔡琰不要在这个时候惹事。蔡琰作为京城一霸,却是最怕他爹,此时被肖默言言语威胁,很是气愤却也是无可奈何。

蔡琰用力甩开了肖默言的手,狠狠撂下一句,“你好本事!只要还在京城,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们有的是再见之日!”

看着愤然离去的蔡琰,戚婉彤很是不解“你都和他说什么了?”

“恶人自有恶人磨,他再嚣张也得看看时辰啊!”

“还是你有主意啊!”

“默言,你这样惹了蔡琰,只怕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好啦,韶宁、婉彤,你们呢就不要替我操心了,我们还是继续回去听曲喝茶吧。”

三日,对普通人来说不过如白马过隙,但是对贡院内的仕子来说可是别有一番滋味了。

京试会考结束,当所有人走出贡院之时都是满脸的疲惫,对于仕子们来说,相较于三日的会考接下来的等待时间更难熬,却又是必须经历的。京试会考因为仕子人数众多,所以发榜的时间也是延后的,需要七日左右的时间,在这期间,仕子们都会留在京城一方面等待放榜一方面也可领略京城的风华,一时间冷月斋的生意又好了几成。

接下去的日子最忙碌的那可就是贡院了,南北两院的所有文章全部集中在南贡院,由专门人员统一糊名、誊录,再呈送至六位考官审阅,最后将挑选出的最优秀的六篇文章文章呈至梁帝,由梁帝来定夺头名三甲的次序。

这夜已经临近午夜,贡院阅堂内依然灯火通明,十数位誊录官正在努力地誊写仕子的文章,柳毅和胡子铭则在堂内来回走动着,监看着。

就在子夜的敲梆声响起的时候,胡子铭决定结束今天的誊录工作“各位辛苦了,今日的工作就暂且到这里,先行回去休息吧。”说完他有意无意地朝着角落瞟了一眼,那里的一位誊录官在收到胡子铭眼神后,立刻低下头,提笔动了动,很快就放下了笔,开始收拾,这一幕发生的突然,结束的也很快,任谁也没有发现,可惜没有逃过柳毅的眼睛。

“胡大人,辛苦了,这几日可是责任重大啊!”柳毅在誊录官离开之后上来和胡子铭寒暄。

“哪里,柳大人也是啊,这本就是你我分内之事,怎敢言苦呢?”胡子铭应付着。

“那就不打扰了,早些歇息”柳毅行礼后离开,并没有看到在他背后胡子铭那厌恶的表情。

“这篇庚申十二的文章,读之着实令人佩服,想来应该能位列三甲!”胡子铭手里拿着一篇誊录的文章,很是赞赏。

所有仕子的文章经过糊名、誊录之后就会按照天干地支的顺序进行排列,若是文章超过六十篇,则在其后加上数字以示区别。

听到胡子铭的夸奖,柳毅放下手中的卷子,提出自己的意见,“那篇文章本官也看过,只觉得脉络清晰而已,并算不上是上好的文章。”

如此不一致的结论让其他几位考官也都起了好奇之心,纷纷将此篇文章传阅。

成博彬率先看完,“辞藻华丽、对仗工整、立意深刻、见解独到,算得上是本届之中上乘之作啊,您怎么看呢,钟大人?”

正在阅卷子的钟霖年逾五十,却仍然只是成均馆司业,一心想攀附襄王,可是又碍于成均馆不涉朝政的规定不敢选边儿站,如今襄王党的成博彬直接发问自然是讨好的机会,“是啊,下官甚为同意成大人!”

成博彬很是满意,继而又朝陈康继看了看,陈康继身为礼部司封主事,是成博彬的下属,按理来说也会站在自己上司这一边。

“文章写得尚可,至于是否能如三甲还得阅完所有文章才可定夺”,这一套说辞明显的中立,不偏向任何一方,让成博彬很是不满。

“陈大人说得极是,将所有卷子阅完才算是对得起天下的读书人啊!”柳毅瞧也不瞧成博彬、胡子铭,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虽然傅老夫子已经离世,可剩下的五人依旧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了所有卷子的审阅,并且评出了六篇最为优秀的文章供梁帝来决断。

“皇上,这是六篇臣等在所有仕子所撰写的文章中挑选出的最上佳的,还请皇上定夺最后排位!”在承元宫内,柳毅作为此次会考的副考官中官阶最高的,正站在大殿中央看着崔公公将六篇文章上呈至梁帝的面前,而其他的四人则分列在左右两侧。

梁帝并没有立刻翻看文章,而是眼神温和地看着殿中的众人“这次京试会考在傅老夫子故去之后,也是多亏了众位爱卿,方能如期举行。”

“这些本就是臣等的职责所在!”柳毅急忙双头抬至额头,低头行礼道,其他四人也不例外。

梁帝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顺手就开始翻看其中的一篇文章问道:“这六篇文章之中,柳爱卿认为那篇最佳?”

一听梁帝询问自己的意见,柳毅抬起头,用眼角余光扫了扫成博彬和胡子铭答道:“在臣看来,乃是子戌七的文采最为出众。”

“哦?”梁帝放下了手中的卷子,开始翻找子戌七的文章,崔公公急忙上前帮忙,“皇上,在这儿呢!”梁帝接过文章就翻开来看,只见一手俊洒飘逸的篆体上书“帝王之心与帝王之政”,仅仅一个题目就引起了梁帝的兴趣。

看着梁帝饶有兴致地看着卷子,柳毅等人不动声色地等着,虽然柳毅站在四人之前,可是他却感觉到了背后的眼光,那是胡子铭等人带着怨毒的目光,柳毅倒是当做全然不知,一动不动地等待着梁帝将文章看完。

“好个‘以实心行实政,方实政致弘勋’!”梁帝竟不自觉地将文章中的句子念了出来,“好文采!果然好文章!柳大人眼光独到啊!”

柳毅赶忙将头埋得更低了,“微臣也只是尽职尽责罢了,着实当不起皇上如此嘉奖!”

“哈哈,柳爱卿太谦虚了!”

“不过”柳毅装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柳爱卿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是!”柳毅再次偷瞄了成博彬,继而正色道:“此次会考副考官共有五人,虽然勉强选出了六篇最是出彩的文章,可是要说这其中究竟谁能担得起状元,确实还是有不同意见。”

“哦?细细说来!”

“是!成大人、胡大人,还有钟大人倒是认为庚申十二的文章最是难得。”

听到柳毅提到了自己,成博彬、胡子铭、钟霖急忙出列,成博彬率先说道:“微臣们倒不是对柳大人有任何异议,只是觉着庚申十二的文章论文采、论深意倒也是不输子戌七的。”

“音甫,将子庚申十二呈上来!”

“是!”崔音甫便是梁帝的贴身太监崔公公,这名字乃是梁帝还是皇子时为其取的。

梁帝同样开始认真品味起庚申十二,读罢,梁帝放下卷子“这庚申十二虽然也是对仗工整、辞藻华丽,可惜在深意上却不及子戌七。”梁帝的一番对比意见明显,柳毅嘴角已经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而成博彬等人却开始皱起了眉头。

少顷,梁帝将所有六篇文章都通读了,“朕心里已经有了定夺。”

梁帝一句话,所有人都开始揪紧了心,竖起了耳朵。

梁帝撕开了六篇文章的糊名封条,“嗯?孙锦程?”

面对梁帝头来的询问目光,崔公公及时小声提醒道:“这是孙尚书的独子。”

梁帝这么一问,让成博彬等三人紧张得额头开始渗出薄薄的一层汗,“回禀皇上,据微臣所知,此人的确是孙尚书之子。”成博彬还是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回答的自然。

“那你可知道这个孙锦程的卷子就是你们最为推崇的庚申十二?”梁帝的神情已然开始变化。

一听到梁帝的质疑,成博彬、胡子铭、钟霖齐齐跪倒,“微臣们评断文章只看卷子上所呈现的,每一份卷子都经过糊名、誊录,微臣们并不知道书写每一份卷子的究竟为何人!”

柳毅此时并不发言,只是站在一边,冷眼看着。

“好,朕暂时信你们”梁帝收回了凛冽的目光,转而看向了柳毅,“这子戌七名叫江维桢?”

柳毅倒是不缓不急地跪下回话“微臣不知此人!”

“壬辰二、丁寅十一、辛未五为探花!乙午九、庚申十二为榜眼!这状元当为子戌七!”梁帝并未再做深究,直接将排名确定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三十章 怒撕皇榜

五月初的大梁已然进入了初夏时节,天空依旧蔚蓝、阳光照样明媚,全国的仕子经过漫长的等待,翘首以盼的放榜日在这一天正式到来了。

天儿蒙蒙亮,江维桢便已经起来,把自己梳洗打扮得极是精神,站在厢房门口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便坚定朝着豫王府门走去,可没想到遇见了宣韶宁。

“宣贤弟也起得这么早?”

“今日是放榜的大日子,我怎能错过这个时辰?看江兄的打扮,想来应该是榜上有名了!”

“愿借宣贤弟吉言!”

“我的几位同窗也要前去南贡院,不如一起?”

“甚好!”

两人走出大门,只见肖默言、言柯冉、木清远、杜少吟、苏浅、赵可心早已等候着了。

“韶宁!江兄!赶紧上马,可别错过了放榜的好时辰啊!”肖默言骑在马背上已经有些着急了。

“可是”还没等宣韶宁将“江兄不会骑马啊”这后半句话说完,只见江维桢动作熟练地上了马,正回头看着自己呢。

“宣贤弟,还在犹豫什么呢!”

宣韶宁调整了下自己有些错愕的表情,也急急翻身上马,心里想着“这个江维桢倒是真不能小看啊”。

此时的南贡院外已经是人头攒动了,数百位仕以及数量不输仕子的京师百姓都在议论着、等待着,场面很是热闹。宣韶宁等人将马栓在更远处,步行挤进了人群中。在熙熙攘攘的人海之中,江维桢眼尖,很快看见了仍旧一身布衣的安里音。

“安兄弟!”江维桢向着安里音的方向走去,显然安里音也听见了江维桢的呼叫,笑吟吟地迎过来。

“本想去找安兄弟的,怎料你已经先我一步到了!”

“哈哈,今日的情急之心想来江兄也不亚于我啊!”

“安兄弟说得极是!”

“我猜江兄必定入围三甲!”

“不瞒安兄弟,入三甲,为兄还是有些把握的。”

“那就先恭喜江兄了,我只求能榜上有名就心满意足了。”

“虽然和安兄弟相识日子不算久,可是从安兄弟言谈举止之中我认为定能上榜!”

“放榜啦!”不知谁大喊了一声,几乎所有人的眼神都朝着贡院的方向看去:两位身着黄色绸衣的放榜官手持两卷榜文在四名护卫的守护下朝着榜壁走来,一时间,方才还热闹非凡的放榜处立刻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全都紧紧盯着放榜官手中的榜文。那些没有参加京试会考的人被周遭气氛所感染,同样难以抑制紧张而又兴奋的心境。

走在前头的放榜官首先将手中的榜文贴上了榜壁,这一张榜文上书写的是此次会考中上榜的人名;走在后头的放榜官手中的则是此次会考中位列三甲的六名仕子的名字。当榜文被缓缓展开时,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宣韶宁也是尽力江身体前倾,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榜文上的名字。

梁历29年京试会考三甲

状元:江维桢

榜眼:孙锦程、马道川

探花:木清远、雷信扬、吴哲

“清远!探花!”肖默言最先喊了出来,而宣韶宁同时也看见了“江维桢”三个字,正想前去恭喜,可惜一时间找不到他的身影。

“少吟,也有你的名字呢!”

“你们俩真是好样儿的啊!”

言柯冉、肖默言、苏浅已经将木清远、杜少吟围在中间,每个人脸上洋溢的都是喜悦,宣韶宁也是站在一边开心的看着他们。

“看,江兄!你是状元!”安里音瞪大了眼睛,用力地指着榜文的方向,江维桢看着自己的名字竟然有些不敢相信,虽然他自负有才,可要说能成为京试会考的状元倒着实有些没想到,脸上的神情从最初的惊讶慢慢变成了惊喜,这一刻心里的情绪百转千回,到最后却是化作了眼泪。

“哎并无我的名字”安里音看完榜文之后很是失落,江维桢毕竟和安里音相识一场,就想着安慰几句。

“怎么没有我的名字?”

“我也没有啊,我还觉得此次定能上榜呢!”

“你看,那三甲的名字好熟悉啊”

“那个孙锦程不是当今户部尚书的儿子么!”

“对啊!还有那个吴哲,我可是太知道他了,他哪里谈得上文才啊!他爹倒是我们郡的首富!”

“我看不止吴哲吧,马道川乃是江南盐商会会长之子!”

“都察院左督御史雷启威的儿子也是榜上有名呢!”

“大理寺少卿之子木清远也在其中!”

“这哪里是京试会考啊!分明就是官宦之子、富家子弟玩得把戏,我们都被戏弄了!”

“不止三甲啊,这入榜的六十名仕子有五十名都是南方仕子啊!”

“可不是呢,我们北方士子竟然仅仅那么几个而且还是排名垫底,这是歧视啊!”

“十年寒窗啊我苦读这么久竟然换回是这么一个结果,读书何用啊!”

“岂有此理!撕了这官家权贵、独尊南方的榜文!”

“对!撕了它!撕了它!”

江维桢的眼泪还没有完全落下,木清远等人还没来得及庆祝,一众仕子们已经开始群情激奋了,其中尤以北方士子为甚。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间就变得这样了?”看着一个个满面怒容的仕子,赵可心显然被惊吓到了。

眼看着仕子们的乱局愈演愈烈,宣韶宁竟然再次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人,就是那个曾经相撞后离开的人、那个曾经出现在贡院附近的人,再次出现在了仕子们中间,而且非常卖力的起哄着。这个人有问题!先捉住再说!可是想归想,人实在太多,虽然两人相距不远,可要挤过人群却不是件简单的事,而此时那人也警惕的发现了宣韶宁朝自己挤过来,便转身朝着人群中逃去。

不好,他发现我的意图了!宣韶宁看见那人逃跑,心里更急,可他不知道更糟糕的事情就在这时发生了。几个带头的士子竟然推开了官兵,直接将两份榜文给撕了下来!

“这两份浸透了权力、金钱和地域歧视的榜文,大家说该这么办?”

“撕碎了!”

“撕了!”

“撕了!”

宣韶宁刚想大喊“千万别撕!”只听见一声纸张破裂的声音,两份榜文竟被撕成了碎片,开始在空中飞舞。

“我们不服!”

“我们要朝廷给天下的学子一个交代!”

“对!交代!”

就这么一会儿,那个人却已经消失不见了。宣韶宁气得直跺脚,与此同时言柯冉的声音传进了耳朵“你们休要乱来!这里是贡院,科举圣地,岂容你们如此作乱!”宣韶宁心里暗叫了一声坏了!

一个带头的仕子恶狠狠地看着言柯冉,怒斥道:“贡院曾经在我等心中的确是神圣的,可惜,现在不是了!”

“我看你们几个应该是得利之人吧!”另一个仕子走上前来,朝着木清远等人的方向指去“要不然怎么会和我们大家唱反调!”

“对啊!不是出身官宦世家就是富家子弟!”

“我认得那个人,他就是木清远!”

“难怪了!”

言柯冉没想到自己举动适得其反了,看着这些学子将要将满身的怒气发泄在他们身上,宣韶宁急中生智大喊道:“官兵来了!”就在所有人注意力被转移的时候,宣韶宁跑到了言柯言身边,拉起几人就朝着与贡院相反的方向跑去。

“可恶!他们骗了我们!”

“去追!”

“不用了,我们撕榜文本也是重罪了,我们这就去朝阳门请罪!”

“对!请罪!”

几百名落榜的仕子怒气汹涌地朝着皇城正门朝阳门走去,一路上大声喊着“还天下学子公道!”这一来倒是吸引了更多的为仕子们打抱不平的百姓加入其中,游行的队伍渐渐变得庞大起来。

此时跑出人群的几人在街道的转角处停下,杜少吟、木清远等人都在大口喘着气,“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间就开始闹事了?”

“你没听见他们喊的么,一定是对此次放榜不满!”苏浅一边喘着气一边还不忘回头看看是否有人追过来。

“看来这些落榜的学子是对榜文不满啊?”

“何止是不满啊,简直是愤怒!”

“事情闹大了,柯冉你赶紧回府去通知你爹!”

被宣韶宁一提醒言柯冉方才想起,赶忙拔腿就朝京兆尹府跑去。

“清远、少吟,你们还是先回家,这个时候不宜露面了,尤其是清远!”宣韶宁又转头对肖默言说:“默言,你送他们回去。”

“那你呢?”

“我得赶紧回去禀告豫王!”

事发不过半个时辰,宣韶宁赶回豫王府的时候豫王正在书房阅读漠北送来的军件。

啪!豫王将军件扔在了桌面上,站起来大声问道:“怎会这样!”

“回殿下,如今仕子们都已经朝着朝阳门去了,柯冉此时应该已经将此事告知言府尹了!”

“我信言府尹能控制局势,备车,我要立刻进宫!”

当豫王的车撵到达专供皇族初入宫禁的青玄门时,游行的仕子们也堪堪到达了朝阳门,仕子们的呐喊就算是在青玄门也能听见,脸色凝重的豫王坐在车内语气坚定地说道:“东宫!”

言狄身为京师府尹,维护京城的安全自然是职责所在,而一旦仕子们到达了皇城,那势必惊动御林卫。因而,几百仕子们此时可以说是“腹背受敌”了:阻挡在眼前的是御林卫,背后则是闻讯赶来的京师府兵。

站在御林卫最前方的一人金盔铁甲,眉头紧锁,左手握着剑身,右手按着剑柄,看样子是做出了随时出剑的准备,他大声喊道:“这里是皇城,尔等若是再往前一步,我们御林卫可是手下不留情!”在他背后的所有御林军将士此时也都是手持长矛做好了作战的准备。对峙的双方,一面是书生意气、义愤填膺的仕子;一面是责任在身、手持兵刃、铁面无情的御林卫。一时间,朝阳门外气氛紧张得连空气都快要凝固了。

“韩指挥使!”

“卑职见过言大人!”

站在朝阳门外为首的这人就是御林卫指挥使韩汝勋。

言狄快速跳下马来,挡在了对峙双方的中间,面朝仕子大声道:“各位仕子们!我是京兆尹言狄,不管是出于什么因由,还请各位万万不可再向前了,前方是皇城,守卫皇城乃是御林卫的职责所在。任何人擅闯皇城,那可是灭族的大罪,保住了命才有说话的余地!”

言狄一番话倒是很有用,仕子们毕竟是常年读圣贤书的,哪里见过真刀真枪的架势,一方面畏惧于御林卫的刀剑,一方面本也是求一个说法,并不想就此草草了却自己性命同时连累家族。于是乎,为首的几个士子从人群中走出来,面对着言狄,“言大人,我等都是寒窗苦读的学子,这京试会考十年一次也是朝廷选拔人才的机会,可如今却已经沦为官宦子弟、富家子弟把持朝堂的手段,怎能不让天下仕子寒心?尤其是怎能不让我们这些北方士子寒心!”

“此次放榜之事老夫已经略有了解,老夫也是仕子出身,也曾经数年苦读,甚为能体会你们的心情!不过再有不满也不可来皇城造次,尔等也都是饱读诗书之人,此等道理怎么会不明白?”

“明白道理又能如何?有谁能站出来为我们这些人说句话?又有谁敢于得罪权贵,还天下寒士一份公正?若不是我等团结起来,又如何能够和言大人像现在这般平等地对话?”

这仕子的一连四问着实让言狄有些回答不上来,细细想来他说的的确没错。言柯冉看着自己的父亲竟然一时噎住了,很是不忿,吼道:“你们若是真想要一份公正,那如今唯有天子才能做主了!”

言狄被自己儿子的这句话给震住了,急忙插言道:“胡说什么!皇上岂是想见就能见的,莫要胡说!”

“大家可看到了?言大人也不过是仰人鼻息而已!”

“你住口!”言柯冉怒了“不准如此议论我爹!你们若是真有胆量,那就等禀报了皇上,让天子来决断!”

“柯冉!”言狄差点吐出血来。

“爹!我也是仕子出身,爹您也是,今日之事孩儿全部目睹了,那些榜上之人也许有些蹊跷,既然事情已经是瞒不住了,那唯有还天下仕子一个公道,此事也只有圣上才能办到!”

“够了!你等最好速速退去,要不然御林卫可是要动手了!”韩汝勋已然不愿再如此纠缠下去了。

“韩大人,稍安勿躁!”

韩汝勋转过头去,看见太子和豫王正朝自己这儿走来,两人都是神色严肃,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宣韶宁。

“卑职韩汝勋参见太子殿下、豫王殿下!”韩汝勋单膝跪下,低头行礼。一听说是太子到了,言狄父子以及所有的御林卫将士、京兆尹府兵军全部下跪行礼,徒留那些怒火中烧的仕子们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请起吧,韩大人!”豫王看着太子怔怔的站在原地一直没有表态,只好推了太子一把,太子方才回过神来。

“皇兄,你是太子,此刻需要你站出来说话”豫王低声提醒道,可是太子眼看着人山人海的仕子和兵戈森冷的御林卫,心里打起了退堂鼓,突然有些后悔答应豫王来搅和这桩麻烦事儿。

“皇兄!”

“我四弟”

眼看此刻不能再这么耗下去,豫王只好走到仕子们的面前,昂首挺胸的喊道:“我乃豫王,这位是当朝太子!仕子乃是我大梁人才根基,而你们更可称得上是国之栋梁,圣上举办京试会考就是要给天下仕子一个投身朝政、报效国家的机会,我大梁历来痛恨并严惩科举舞弊,今日你们对此番放榜存有疑虑,朝廷绝对不会置之不理!”

豫王的几句话掷地有声,即便是怒气冲冲的带头仕子也是一时间无话可说。

豫王在人群之中扫了扫,对着一个仕子说道:“你应该是带头之人吧?”

那人抬起头,眼神之中竟然毫无慌张“没错,在下是起头之人!”

“很好!你们既然要求一个公正,此等公正只有圣上才能给你们,有胆量的就随我去承元宫直接面圣!”

听见豫王的话,不少仕子开始把头埋低了,虽然他们心中皆有怀疑,可是要说到直接面圣却着实畏惧不已,眼前可是赫赫皇城,若不是依仗着人多,大多数人是不敢前来造次的,更谈不上进入金銮殿了。不仅是他们,太子也是惊讶不已,慌张的看着豫王。

“怎么?都不敢了?”

“草民愿意!”那个带头仕子首先回答了。

“草民也愿意!”

最终站出来三个士子愿意跟随豫王前往承元宫面圣,豫王将三人依依看了一遍,给予了肯定,“好,有胆量!那就随我和太子进宫!”接着,他对剩下的所有仕子朗声道:“诸位可在这里等候结果,但是皇城外绝对不可以肆意喧哗,我豫王用皇子的身份向大家保证,一定力促朝廷给仕子们一个公道!”

“言大人”豫王对言狄吩咐道:“兹事体大,京兆尹府兵暂交由言公子,言大人还是同本王一起进宫吧。”

当豫王走过韩汝勋身边时,伸手拍了拍其肩膀说道:“韩大人辛苦了,今日皇城的安全有劳韩大人了。”

“是!还请太子殿下,豫王殿下放心!”

第三十一章 当庭对峙(上)

襄王府内书房。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那些仕子还在朝阳门?”襄王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惹得心神不宁,狼毫上的墨汁滴落在宣纸上也未曾发现。

“事发突然,如今只知道豫王带着三个带头的仕子进宫面圣了”这声音中同样透着不安,说话的正是蔡琰。

“我的好四哥总喜欢扮演临危受命的角色!”襄王将毛笔摁入了砚台之中。

“这显然是在皇上面前表现的的好机会,不止是豫王,就连太子也在现场呢,殿下,这事儿只怕不能善了啊!”

“蔡公子,本王倒是有一事想请你帮忙”襄王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蔡琰受宠若惊般说道:“襄王殿下真是太生分了,殿下有事直说就行,属下一定尽力!”

“那就还请公子立刻回府,看看蔡相有何动作!”

“去监视我父亲?”

“哎,不能说是监视,毕竟蔡相乃我大梁的宰相,他做事向来稳重,这件事只怕最后还是需要蔡相出面协调啊。”

“哦,殿下说得有理,既然如此,下官一定按殿下说的做。”

眼看着蔡琰离开,襄王脸上笑容渐失,挂上了冰霜吩咐道:“立刻备车,本王要进宫!”

而与此同时同襄王府相隔一条街的陵王府内很是平静。

与襄王的坐立不安相反,陵王在收到消息之后表现平淡。

“殿下,事情已经已经朝着我们预料的方向发展了。”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张大人,父皇虽说对科举舞弊是恨之入骨,可话说回来,父皇也向来很是疼爱我那五哥的,后宫还有敬佳贵妃在。”

“殿下,我们本意就没有打算一举扳倒襄王,襄王的实力遍及朝堂,想要彻底打垮他,我们还有很多的路要走。”

“我不急,我的时间可比他们的多。哼,五哥,这次我倒要看看怎么保你的人了!”陵王有些得意的吩咐道:“张大人,你先回吧,本王也要准备准备,进宫去。”

当太子和豫王带着仕子一路从前朝来到后宫求见时,梁帝正在绮罗苑内和璎嫔温存,绮罗苑外崔公公小声的劝道:“太子殿下、豫王殿下,陛下正在歇息呢。”

太子一听就从旁劝道:“四弟,不如我们等父皇醒了再说吧?”

豫王坚决的拒绝“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能等到父皇睡醒?皇兄,你没看到朝阳门外那些气势汹汹的仕子们了么?再耽误下去就该出事了!”

“这里是皇宫,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造出多大的乱子来?”太子还是不同意此时觐见梁帝。

“不论待会父皇如何怪罪,我一力承担!”豫王不顾太子和崔公公的劝诫,大步走到绮罗苑门口,用力推开了宫门,大步流星的闯了进去。只见梁帝正枕在璎嫔的大腿上小憩着,而璎嫔则在一旁扇着扇子,听见宫女慌张的呼叫声,抬起头见到了一脸寒霜的豫王,惊叫了一声,这一叫就叫醒了梁帝。

“怎么了?”梁帝睁开惺忪睡眼见到璎嫔紧张的看着院外,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站在院外的豫王。豫王眼见梁帝醒了,立马行礼请罪“儿臣有要事要禀告父皇,打扰了父皇,儿臣愿意领罪,可是希望父皇准许儿臣将事情禀告完!”

梁帝明显愠怒,听了豫王的一番话生生忍住问道:“究竟是什么事需要你这个时候来打扰朕?”

“今日本是放榜之日,然进京赴考的仕子因为怀疑会考不公愤而撕了皇榜且聚集在了朝阳门外,要朝廷给个说法!”

当听完豫王的禀告后,梁帝发怒地将手边的杯子摔了粉碎,豁然站起大声斥责:“大胆!竟敢撕皇榜,还敢来皇宫闹事,御林卫都在做什么?!”

“父皇息怒!朝廷开科取士本就是要将公平放在首位,此刻出现了科举舞弊的嫌疑,朝廷绝对要谨慎处置,不然会寒了天下仕子的心!”

“你的意思是本次京试会考存在舞弊?”听到“舞弊”这个词,梁帝眼中的愤怒明显较之前更为明显“云祈,你把话给朕说清楚!昨日贡院还将三甲的卷子给朕过目,怎么今日就成了科举舞弊了?”

“具体儿臣并不清楚,是否存在舞弊还需要彻查,此刻最为要紧的就是安抚聚集的仕子们,给他们一个交代,先让仕子们散去!”豫王建议道,顿了顿补充道:“回禀父皇,其中三个带头的学子已经同儿臣一起入宫了。”

“你是胆子越来越大了啊!是在边塞待太久了,连宫里的规矩都不懂了么!”梁帝愤怒的涨红了脸,璎嫔慌忙在一边轻轻安抚。

“此事是儿臣自作主张,还请父皇降罪,但是儿臣也是为了平息仕子们汹汹怒气而为之,让天下仕子们看到朝廷还是爱才惜才的,让仕子们看到朝廷绝不姑息科举舞弊的决心!”

“哦?这么说来,你是用心良苦,倒是朕错怪了你咯?”

“儿臣错在先,任凭父皇处置,只是此刻希望父皇能看在仕子们千里赴考的不易上能饶恕他们!”

“难不成还要朕去见他们?”

“儿臣不敢,只是需要父皇传一道口谕,说明朝廷一定彻查此次京试会考的内幕,若是真的存在舞弊,将严惩相关人等,还天下仕子一个公道!”

“好,朕依你,豫王!”

“儿臣在!”

“传朕口谕:朝廷一定查清京试会考是否存在舞弊,让仕子们速速退去,不然御林卫格杀勿论!”

豫王略略惊讶答复道:“儿臣接旨!”

正待豫王离开绮罗苑的时候,被梁帝叫住“立刻让太子、襄王、陵王和京试会考的相关人等来承元宫见朕!”

“是!”

走出绮罗苑的时候,太子第一个冲上前来握住豫王的胳膊,满脸关切的问道:“如何了?四弟,父皇没有怪罪你吧?你没有告诉父皇我也在吧?”

豫王拍了拍太子紧握着自己胳膊的手安慰道:“皇兄放心,父皇不知道你也在,此刻我要去朝阳门外劝退那些闹事的仕子了。传父皇口谕,皇兄需立即去承元宫等候。”

随后豫王转身对一直站在远处等候的三名仕子说道:“三位,方才我已经将情况禀告给圣上了,圣上申明对于此次京试会考一定会彻查清楚还天下仕子一个公道,这会我要去朝阳门外向那些如你们一般的仕子说明,你们三位可愿意一同前往帮我劝退他们?”

三名仕子子均点头表示同意,也正是有了他们从旁相劝,豫王终于说动了聚集在朝阳门外的闹事仕子暂时褪去。看着仕子们离开的背影,豫王的心中的忐忑依旧是丝毫没有减少,因为他马上就得带着三名带头仕子前往承元宫,那里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状况,久离京城的他实在是没把握。

当豫王带着三名仕子走进承元宫时,太子、襄王和陵王以及此次京试会考的五位主考官悉数在场,而稳坐在龙椅上的梁帝闭着眼,所有人都是屏息凝神,整个大殿异常的宁静,静得连彼此呼吸都能听闻。

“儿臣参见父皇!”豫王下跪行礼“回禀父皇,朝阳门的仕子已经劝退了,儿臣带着三名仕子前来觐见。”

三名仕子眼看豫王跪倒也急忙跪下,虽然一个时辰之前在朝阳门外是意气风发,可此刻身处如此压抑的气氛中,又是第一次得见天颜,也是难免心里打鼓。

听见豫王的声音,梁帝睁开眼睛看了下跪的众人一会,方才说道:“平身!”

“儿臣谢过父皇!”

“草民叩谢皇上!”

“你们三个就是带头闹事的仕子?”梁帝声音中蕴含的怒意透过阴阳怪气的语调,听着让人毛骨悚然。而仕子们再也没有当初在朝阳门外的义正言辞了,有两人显然是被天子的气度震得有些发蒙了,迟迟不回话,唯有三人中间的那人还算胆壮,硬着头皮回答道:“草民们正是今年京试会考仕子!”

“叫什么名字?”

“草民名为谭谦”这个叫谭谦的仕子算是很有胆魄了,他急忙推了推身边的两人,那两人哆哆嗦嗦地回答到“草民叫张士、草民是李明。”

“朕听说你们闹事,还撕了榜文?”

“是确有其事”

梁帝狠狠地拍了一掌在龙椅的把手上“大胆!榜文岂是随意可以撕的!”

风云突变的一幕将三位仕子被吓得不由自主地统统跪下,两人已经害怕地浑身颤抖着。

“草民草民知道撕榜文是重罪可是可是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如何的迫不得已,给朕细细说来,若是有半句谎言,立刻处死!”

三人将头埋得更低了,喏喏回复道:“是是”

豫王看着三位仕子,眼里满是担忧和惋惜。

“草民进京赶考只为求一功名,可是可是十年寒窗苦读却抵不过权贵金钱,一时愤恨,因而因而”

“因而你们就撕榜文!”

“皇上!草民知错了,还请皇上开恩!”

“你刚才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有人科举舞弊?”

梁帝此言一出,成博彬、胡子铭等人身子不由抖了抖,在场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了跪在地上的三人。

“草民草民一开始也是听说的,早在开考之前,在仕子们中间就有传言说是有人贿赂了此次会考的考官,必定能上榜”谭谦悄悄转头看了看一旁的几位考官,继续说道:“本来我们也是不信,可是直到今日放榜放榜之时那传说的几个名字果然是榜上有名。”

听到谭谦的叙述,梁帝的眉头是越拧越紧了“哪几个名字?”

“是是,草民记得有孙锦程、雷信扬、吴哲、马道川,其他其他记不清了。”

“你说的这几人都是本次京试会考的三甲,他们的文章都是朕亲自看过的,你这是在怀疑朕?”

“草民不敢!草民不敢!”谭谦一边磕头求饶一边不停用胳膊碰撞身边的张士,张士低着头,咬一咬牙抬头说道:“皇上!草民不是怀疑皇上,而是因为因为草民和那马道川乃是同乡,他的学问草民是清楚的啊,他连乡试都没有过!”

“什么?你再说一遍!”当听到连乡试都没有过如今却能位列三甲的时候,梁帝瞪圆了眼睛,既有不敢相信又有不可思议。

“是马道川是富家子弟出身,本就是不学无术,可是他爹一直希望能让他高中以此光耀门楣,这些事在我家乡是人尽皆知啊,皇上完全可以派人去打听,草民没有说谎啊!”

梁帝将龙椅的把手越握越紧,随着脸部肌肉的逐渐紧张,一道道皱纹显得更深了“你们作何解释?”

柳毅已经明显感到梁帝的目光朝自己的方向看来了,作为主考官他责无旁贷,正准备出列回话,却听见背后一阵响动,回头一看竟然是钟霖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全身哆嗦着。

“皇上!微臣是被迫的啊,皇上!”突如其来的一幕让现场的气氛顿时凝固。“微臣的确收了那马道川送来的钱财,可是微臣都是被迫的啊,这并不是微臣的本意啊!”

“把话给朕说清楚!”梁帝强压着怒火问道。

“微臣都是被被成大人和胡大人逼的啊!”钟霖夹杂着哭腔倾诉着。

成博彬和胡子铭完全没有料到钟霖此刻来这么一道,急忙慌张地跪倒,成博彬开口道:“皇上,臣冤枉啊,臣不知道钟大人为何如此诽谤臣啊!”胡子铭也是跟着喊冤:“是啊,皇上,臣也是冤枉啊!”

“他们狡辩!皇上,自从傅老夫子故去之后,贡院就掌控在他们的手中了,他们想要攀附孙尚书和雷御史,因而决定将孙尚书和雷御史的独子都列入三甲之中;他们还卖官鬻爵,那马道川和吴哲就是向他们贿赂钱财的!微臣若是不加入,他们就威胁要对微臣及微臣家眷不利啊!”

“钟霖,你休得胡说!”成博彬气得胡子都吹了起来。

“钟大人没有胡说!”一直站在一边未发一言的陈康继在原地跪下,不去看钟霖,也不看成博彬和胡子铭,一双眼不闪不避地对视着梁帝,“钟大人没有胡说,微臣可以证明。”

陈康继的举动要说最吃惊的怕是成博彬了,他额头已经渗出了一层汗,连头都不曾回,呼吸已经开始急促了。

“微臣是成大人的下属,成大人所做之事不少都是微臣代劳的。马道川和吴哲送来的钱财正是微臣所收,现下就藏在微臣的府中。不仅是他们两人,成大人和胡大人还收受了另外八位仕子送的钱财,也尽在臣的府中,皇上此时可以前去搜查。”陈康继语速平淡、面无表情,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已无关的小事。

“陈康继,你!”成博彬集激动、愤怒、惶恐于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徒留浑身瑟瑟发抖。

“皇上!”

胡子铭刚开口就被梁帝给制止了。

“你给朕住口!来人啊!”

“皇上!”御林军都尉韩汝勋全身戎装快步走进听令。

“立刻派御林军前去陈康继府邸搜查!”

“是!”

就在承元宫侍卫大步走出宫殿的时候,站在宫殿角落的一名宫女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开了,快步来到了章含宫。

“贵妃娘娘!”

敬佳贵妃早已在宫中坐立不安了,看到了自己安排在承元宫的眼线回来,急忙问道:“一早就听说皇上急急忙忙从绮罗苑离开了,可是和今早的仕子闹事有关?”

“回禀娘娘,娘娘所料不错,奴婢听到好像是科举舞弊,皇上龙颜大怒,当庭对成大人和胡大人大发雷霆呢!”

“成博彬和胡子铭?”敬佳贵妃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吩咐道:“快,立刻去传话请蔡相前往承元宫!”

“奴婢遵命!”

第三十二章 当庭对峙(下)

“皇上”

成博彬刚想继续解释,却被柳毅打断,“皇上,臣身为此次副考官中品阶最高的负有失察之职。当初在评定三甲文章之时,臣就与成大人等人有不同意见,然而毕竟不能由臣一人独断,因而最后还是交由皇上评定了,皇上可还记得?”

“朕记得!”

听到梁帝的肯定回答,柳毅稍微放宽了心,继续说道:“虽然臣与成大人等人意见有不同,可那六篇文章臣也是都看过的,若没有一定的才华想来也是写不出如此佳句的。”

这一番话听起来像是在帮成博彬等人解释,实则却是在提醒梁帝去质疑文章本身。

梁帝虽然年迈,可还是听出了柳毅的话外音,于是朝着那跪倒在地上一直不敢抬头的仕子问道:“你们三人抬起头来!你方才说马道川不学无术,那他又如何能写出那样的文章,休要欺瞒朕!”

“草民草民不敢啊!”

“这事儿不妨交给臣来解释吧”陈康继依旧保持着那不动如山的神色,“马道川本人是否不学无术臣并不知晓,臣只知道那上榜的几人的文章都是做过手脚的,尤其是位列三甲要让皇上评定的六篇文章之中更是用了偷梁换柱的手法。”

“给朕详细说来!”梁帝听到这里除了愤怒更多的则是意外。

“是,皇上!虽然每一份试卷都会经过糊名和誊录,可这过程中依然可以做手脚,首先在糊名时候糊名官会在那几人的卷子上另外做标记,此次就是文章末尾的‘五十’二字,用意即为皇上的五十大寿;接着在誊录时候,成大人和胡大人是亲自辨认字迹,誊录官在誊录时候也会做上标记,这样一份刻意为之的文章就能最终上榜了。可是若要偷梁换柱,这还是让钟大人来说吧。”

“钟霖,你给朕说清楚!”

“是皇上,马道川那篇文章是臣臣写的”钟霖已经是哭腔了。

“这么说来,试题之前就已经泄露了?”太子简直不敢相信。

“是太子殿下说的没错。”

“怎么可能?试题只有傅老夫子知道,怎么会泄露的?!”陵王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问道。

“傅老夫子故去之后,试题不是交由柳毅保管的么?柳毅,你说!”

“回皇上,试题的确是由臣保管,臣绝对没有将试题泄露给任何人啊!”

“柳大人,这个时候你想自保只怕也是不可能了!”此时的成博彬努力控制着内心的紧张和害怕,咬牙切齿的说道:“试题不就是你交给我们的么,要不然我等怎么拿得到?”

柳毅本来的算盘突然被打乱了,却还是尽量保持镇定转头问向成博彬“成大人,你可有证据啊?你可不要随意攀咬!”

“我就是证据!柳大人,那日不是你亲自将试题交到下官手上的么?”胡子铭怨毒地很柳毅对峙。

“你”柳毅此刻反倒镇定下来继续解释:“回禀皇上,成大人和胡大人此刻只怕是想拖臣下水,试题泄漏,臣万难辞咎,还请皇上明察!”

“父皇!科举舞弊向来是父皇最恨,朝廷开科取士,为的就是为朝廷遴选人才,若是由着一些败类肆意受贿舞弊,那时大大寒了天下仕子的心,同时也是极大损害了朝廷的体制,儿臣以为此事必定要详查,此刻应当等韩都尉搜查回来再做定夺!”陵王突然出列说道,说完还不忘朝襄王说道:“五哥,你说臣弟所言可对?”

襄王淡定的朝着梁帝说道:“儿臣也以为此刻最重要的就是验证陈大人所言是否属实。”

“看来我和五哥是想到一块儿去了!”陵王微微笑笑。

“哼!”梁帝再次狠狠捶打了龙椅的把手,一直站在一旁的崔公公急忙上前劝道:“主子哟,您这是何苦?案子自然有几位皇子查,您可万万不能伤了龙体啊!”

“所有人等着!”梁帝说完就闭上眼不再言语也不再看大殿内的任何一人,成博彬和胡子铭只能一直跪着,而剩下的几人也是各怀心事。他人心里究竟想什么,豫王并不想知道,他目前唯一担心的就是同样跪在地上的三名仕子,他们三人是自己带进宫的,他无论如何也得保他们平安,然而此刻不言语才是上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仕子闹事时正是辰时,而如今已经是未时了,豫王偷偷望望了承元殿外的天空,自个儿也闭上了眼睛,当世界黑暗之后,脑海里出现的是母妃带着自己在后花园内自由自在的玩耍;是被襄王、陵王不断打压,最终不得梁帝所喜而被贬边塞,一待就是八年,这期间发展民生、抵抗入侵、训练军队,边塞的生活完全释放了自己的天性,不用如宫中一般勾心斗角、如履薄冰。也正是在边塞的八年,让豫王明白自己这一生想要追求的究竟是什么,不是皇权富贵,而是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豫王的遐想,他睁开眼远远看见有人快速朝承元宫而来,走进了,认清了,来人正是韩汝勋。

“参见皇上!”

韩汝勋一声叫醒了梁帝,也让在场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定格在了来人身上,然而韩汝勋始终认真的看着梁帝说道:“臣在陈大人的府邸的确搜出十二箱银子!”

“你们这回怎么解释?”梁帝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成博彬和胡子铭颓然坐倒,只想大喊冤枉,可是还没等他俩喊冤,韩汝勋继续说道:“臣在搜查结束后,发现钟大人的府邸着火了,京兆尹已经在处理了,臣因急着回来复命未参与救援,只听说尚无人生还。”

“啊?!”钟霖一个趔跌瘫坐在了地上,脸色一灰,傻了眼,“你们!好生歹毒!”说着这个书生出身的钟霖竟然突然站起来,冲到了成博彬的身边,伸手就掐住了喉咙,“我要你偿命!”

“大胆!快阻止他!”这一幕也吓到了梁帝,崔公公公鸭嗓大声吼叫着。

韩汝勋用力朝钟霖的脖颈处一击,钟霖吃痛立刻就松了手,韩汝勋趁势双手扣住钟霖直接按压在了地上。

“放开我!皇上,都是他们干的!试题是我趁柳毅不在的时候偷出来的,成博彬、胡子铭都有参与,他们曾经答应我事成之后放过我的家人的!啊啊啊啊啊”钟霖一番挣扎后发髻散开,衣裳也扯破了,已然陷入了疯癫的状态。

“疯癫无状,快将其拖下去!”襄王终于动怒,向御林卫大声呵到,御林卫正欲动手之时,却听见一声“蔡相到!”

蔡权迈着稳健的步伐走进了承元宫,撩起了前摆,下跪行礼道:“臣蔡权参见皇上!”

“蔡相啊,请起吧,你来的正是时候!”梁帝一脸嫌弃的看着眼前刚刚发生的一团乱局。

“谢皇上!微臣听说了仕子闹事,也听闻几位殿下都来了承元宫,因而老臣也赶过来为陛下分忧!”蔡权快速扫过大殿里的各色人等,一双眼珠不住的转动着。

“蔡相有心了!”梁帝被崔公公扶着坐回了龙椅,平复了下心情说道。

蔡权看了看被韩汝勋制服在地上不住抽泣的钟霖,问道:“这不是钟大人么?”

“回蔡相,钟大人此刻失了心智,方才想要攻击成大人”韩汝勋简单将事情解释。

“老臣在进宫的路途中听闻钟大人的府邸着了火,难不成是因为此事而”

“哼!要是家眷都死于火灾那才是便宜了他们了!”梁帝不解气的说道:“成博彬,胡子铭,你二人可认罪?”

成博彬的脖子处已经有了明显的掐痕,此刻还未完全恢复神智,有些木然的看着梁帝,而胡子铭则是继续喊冤。

“够了!朕不想再看到你们这些朝廷败类!”

“皇上,可是因为今日仕子撕皇榜之事?”

“撕皇榜只是引子而已,这其中牵扯的可是此次京试会考的舞弊大案!蔡相来得正好,朕此次非要彻查到底不可!”

“皇上,依老臣所见,不妨先将有关人等收监,交由大理寺和督察院处理!”

“嗯,就依蔡相了!”

“皇上,老臣还以为此事牵扯面太广,仅仅大理寺和督察院只怕是力有不逮,不如同时委派一名皇子,这样一来也能让众人信服。”

“还是蔡相思虑周全,那就将此案交由太子吧!”

太子没想到此刻会突然将案件交给自己,慌张出列“儿臣儿臣遵旨。”

梁帝揉了揉太阳穴,显然已经疲倦了,毕竟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时辰“就按照蔡相说的办,所有人等统统交由大理寺收监,所有上榜的仕子都不准离开京城,尤其是三甲之列的更要严密监视,着雷启威、孙杭海回府闭足自省,没有朕的允许不得任何人出入!襄王、陵王也先行回王府,此案交由太子和蔡相全权处理。”

两个时辰的站立对豫王这样行伍出身的人来说算不上什么,当回到府邸的时候已是深夜,豫王依然觉得很累,不是身体的累,而是心累。

豫王刚刚在书房内坐下,张伯便端着一个瓷碗走了进来“殿下,想来没有用膳吧,贱内特意熬了点翡翠粥。”

豫王伸手接过还温热的翡翠粥,靠近闻了闻,笑着说道:“真香,与我而言,王嫂的手艺胜过宫廷御厨呢!”

“殿下取笑了,快趁热喝吧!”张叔慈祥地笑着,眼神专注地看着豫王将粥喝完,这一幕仿佛就是父亲看着儿子般的温馨。

“殿下,时辰也不早了,不如早些歇息吧?”

“我还得将军务信件都看完,张叔,您先休息去吧”,说罢,豫王就开始翻开整齐地码放在书桌上的信件。

张叔端起碗,并未再做更多的劝慰,转身离开了书房,临走时非常小心的关上门,生怕声音太大打扰到豫王。

其实不仅是豫王无睡意,此时在豫王府内,宣韶宁和江维桢也正坐在庭院中帝樱树下。

“若是那些仕子所说都是真的,只怕该是一起科举舞弊大案了”两人沉默了很久,还是江维桢首先打破沉默。

“我相信清远、少吟还有江兄定然不会和舞弊搭边!”宣韶宁并没有看着江维桢说话,而是一直抬着头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虽然此时的明月已经有大半都被乌云遮住了。

“多谢贤弟的信任!”江维桢似乎被宣韶宁感动,“我出身贫寒,行得正、坐得直,无愧于本心,更不怕朝廷彻查。”

“有江兄这句话就够了”宣韶宁收回了目光,两人之后再无对话。

冷月斋

“要说如今最大的事儿,那可是非科举舞弊案莫属了!”苏浅看了看楼下的人来人往、议论纷纷。

“不管如何,我相信清远、少吟!”坐在苏浅对面的是赵可心,“苏浅,你爹作为京城大富,消息应该不少吧?”

“我们苏家只做生意,不涉朝政。说到消息,你只怕还是问韶宁吧?”苏浅和赵可心同时看向了宣韶宁,然而后者此刻眼神空洞发着呆。

“怎么,今日的菜肴都不可口啊?”戚婉彤婀娜地走进了雅间,看着桌上几乎未动的菜肴,坐在了宣韶宁身边“若是不可口,我这就让厨子重新做。”

“哎,婉彤姐,你这是明知故问,如今哪有心情吃饭啊”赵可心将手边的竹筷又向外推了推。

“就算我们不吃不喝也帮不到他俩任何的忙,只要清远和少吟自身是青白的,那就没什么可以担心的。”

“婉彤说得没错!”宣韶宁突然回过了神,拿起了竹筷,夹了一块糕点放进了自己的小碟子里,“豫王殿下曾言及京试会考的考官在接受大理寺和督察院调查,只要是榜上有名的仕子都被京兆尹派人看管,就连襄王、陵王也都被禁足,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身为豫王的贴身侍卫,很多事不能随便说,我们都懂,只是关心则乱,我这儿消息倒是也有。”戚婉彤端起酒壶给宣韶宁和苏浅都斟满,“清远的爹是大理寺少卿,但是要避嫌,如今父子二人都留在府中不得外出。”

“这我也听说了,这大理寺卿是林堃,听闻此人也算是刚正不阿,想来能明辨是非了!”苏浅喝了一口杯中酒,也许是对自己所知的放心,眉头也是舒展了不少。

第三十三章 舞弊定案

“林大人!”蔡权笑容和蔼地走向了正在大理寺办公的林堃。年过四旬,身材瘦长,一张宽额马脸,一对细长窄眼,和儒雅风度的蔡权相比,林堃显得市侩不少。

“是蔡相啊!”林堃急忙快速走出府衙迎上来,“没想到蔡相来得如此之早”,一边说着一边陪着蔡权朝着内堂走去。

“蔡相这边请,此次的舞弊案圣上交给了大理寺和刑部协同合作,大理寺上下定然是竭尽全力,方才不负皇恩!”

“有林大人此言,老夫也就放心了。早就听闻林大人刚正不阿,处事公平,此案交给大理寺是再合适不过了。”

“蔡相过奖了,此案能有蔡相坐镇,下官也就踏实多了!”

大理寺掌管重案的审查,建筑都是选用灰色、黑色此类冷色调,让人觉得压抑。可没有几人知道在大理寺的后堂却是有一处风景上佳的小院落,绿植遍布、生机黯然,林堃陪着蔡权在此处落座。

“来人,上茶!”

一会儿一个士官模样的人端上了两盏茶,一柄茶壶和两支茶盏均是莲花造型,清新典雅、古色古香,林堃亲自将茶盏放置在蔡权面前,“这茶名为佛青,虽算不上名贵,可是入喉回味却有一种清凉甘甜之感。”

“此茶老夫倒也有听闻,是产于葱山佛顶,每年三四月采摘,对喉疾也不错的疗效。”蔡权抬手端起茶盏,轻轻推开茶盖,放在鼻尖嗅嗅,小小抿了一口。

“蔡相所言极是!”林堃抬手再次向已经空了的茶盏中斟满茶水。

“若是此案结后,你我还能这般闲情饮茶那就好了。”蔡权似乎是自言自语,眼睛一直看着茶盏中茶叶的翻滚沉浮。

刚刚收回手的林堃略一停顿,笑着说道:“那是自然的,蔡相放心。”

“哦?林大人如此肯定?”蔡权故作惊讶状。

“蔡相尽可放心,此案本就是一些官员贪心作祟,而那些仕子恰好投其所好所造成的舞弊,下官定当秉公执法!”

蔡权甚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喝了一口茶,“老夫一直就相信林大人的刚正不阿,此次圣上大为震怒,林大人自然知道圣上向来痛恨科举舞弊,一旦查实不论是何人都要按律严惩,还朝堂一个清明,给天下仕子一个公道,你说是不是啊,林大人?”

“是,下官定勉力不负皇恩、不负蔡相!”林堃说着就低下头,做出了欲行礼的样子。

“哈哈,林大人不必如此,来来,继续喝茶。”这次换成蔡权提起了青花瓷壶给林堃斟满,“果然如林大人所言,这佛青真是入口甘甜。可惜啊,今日老夫还有事在身,不能久留在林大人此处了。”

“正事要紧,下官这就送蔡相。”林堃站起了身,一手虚扶蔡权,一手指向门外。

“林大人审案要紧,老夫自己走就行了,老夫还没老到连路都不认识的地步呢。”蔡权放下茶盏,顺着林堃的指向,朝着门口走去。

“蔡相说笑了,下官恭送蔡相!”林堃深深一鞠躬,蔡权倒也没有再寒暄,直接走出了门。蔡权前脚刚走,林堃立刻恢复了人前严肃的模样在严师爷的陪同下朝着大理寺狱走去。

大理寺内廷三里之外便是大理寺狱,所有重犯未被定罪之前都被关押在这里,高墙黑瓦、守卫森严,尤其是大门上的一对虎头,獠牙森然,看之让人胆寒。

随着狱卒的推动,大铁门缓缓打开了,呈现在面前的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乌黑的走道,鬼气森森。林堃的官靴踩在地上,发出了一点点咯吱的声音,在走道之中这声音像是被放大了,传进耳朵里格外的刺耳。林堃和严师爷并没有在意两边的牢笼中关押的犯人,而是一路朝前走,直到来到了一处拐角。

牢头看清楚了来人,急忙弯着腰,讨好般赔笑道:“林大人,您来了!”

“开门!”

“是!”

林堃推开牢房门,走了进去,看着身穿囚衣端坐在木桌前的成博彬“成大人,可是在思考如何坦诚案情?”

成博彬侧面对着林堃,他对于林堃的来访既不惊讶也不在意,听到了林堃的发问才转过头看着林堃,神情镇定,“林大人说的没错,我的确是在想怎么交代自己的罪行。”

“成大人还是决定自己背负这所有的罪名?”

“林大人此话何意?难不成要我诬陷他人?此事我可是做不来!”

自从入狱来,成博彬就是死咬着一切都是自己主使,林堃对这情况很是清楚。“成大人,好一双利齿啊,难怪襄王殿下这般器重你!”

成博彬笑了出来“林大人啊林大人,你这是在诱供啊!枉你是大理寺卿,这事若是传到圣上的耳朵里,该会如何,想来林大人也是清楚的吧!”

“你休要胡说!”严师爷显然被成博彬激怒了,林堃急忙安抚住严师爷,对他使了使眼神,让严师爷先行离开了牢房。

“林大人啊,你身边的人太容易冲动了,这一冲动就容易犯错啊。”成博彬竟然直接转过身躺上了草席,自顾自地闭眼休息了。

“能休息,成大人就好好休息吧,毕竟以后想要休息都没有机会了!”林堃说完后也是干脆地走出牢房。

在成博彬的隔壁关押的是胡子铭,当林堃走到牢房门前的时候,胡子铭站起身对牢房外的林堃说道:“真是有劳林大人来看我了,成大人说的就是我想说的。”

林堃面无表情地继续朝前走去,此时的钟霖仿佛是彻底失去了神智,整个人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口中念念有词。

“大人,自从听闻家眷在那场大火中全部殒命之后,钟霖就成这个样子了。”严师爷上前解释。

“真是‘及时’的一场大火啊!”林堃摇摇头看向了对面牢房中的陈康继,此时他正闭眼打坐。

“也是个人才,可惜了。”

林堃并没有看到在自己走后,陈康继睁开了眼,一会之后再次闭上了。

当林堃和严师爷走出大理寺狱的时候,已近黄昏。

“大人,明日堂上太子殿下会前来听审。”

“明日,我自会让他们开口。”林堃看着猩红的夕阳,眼神中含义复杂。

皇城的御花园内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湖,叫做镜邺池,四周林木环绕,池中喂养着不少鸳鸯,初夏时分,伴着渐次开放的红莲,璎嫔挽着梁帝正在池边散步。

“许久没有来这镜邺池走走了,不想风光竟是这般旖旎。”今日梁帝心情大好,握着璎嫔肤若凝脂的手臂,掌握着天下的生杀予夺,男人在世还求什么?

“还不都是因为陛下心怀天下,总是忙着朝政。”璎嫔佯装愠怒地说道。

“哈哈,朕的心肝生气了?”

“哪里敢啊,臣妾说说而已。陛下不仅仅是臣妾的陛下,也是这天下人的陛下,有那么多的政事需要陛下去处理呢,臣妾只盼陛下龙体安康!”

“若是人人都能如你这般那该多好啊!”梁帝用手指轻抚了璎嫔的脸颊。

就在这时,一个传门郎跑到了崔公公的身边,悄悄说了些什么,崔公公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来到了梁帝身边道:“圣上,太子、蔡相、叶荣轩叶大人和林堃林大人求见。”

“这么快就结案了?朕好不容易得空陪着璎嫔,他们倒好,偏偏这个时候来!”梁帝显然对被打断游湖的雅兴很是不满。

璎嫔看了一眼不知如何回话的崔公公,立刻打圆场,“陛下,方才臣妾刚说了陛下要以政事为重,这会子陛下就忘了?只要陛下需要,臣妾随时都能来侍奉,几位大人们此时求见想必是有要事的,陛下还是去吧。”

“还是你最懂事啊!”梁帝愈发地喜欢眼前这个美人,“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科举舞弊案么?”

“臣妾听闻天下仕子为了能入仕途,十年寒窗苦读只为求得一次科举的机会,陛下,万不可轻饶舞弊主犯啊,否则可是寒了天下仕子的心!”

看着璎嫔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梁帝竟然有些感动“想不到你一介女子,竟然也有如此胸襟,好,朕这就去见。着太子、蔡相、叶荣轩、林堃立政殿候着!”

“是!”崔公公朝那个传门郎使了使眼色,传门郎迅速跑开了。

立政殿是承元宫的三大主殿之一,是梁帝面见臣子的主要宫殿。

“皇上驾到!”早已候在立政殿内的太子、蔡权、叶荣轩、林堃听见崔公公的报门后,即刻下跪行礼。

“儿臣参见父皇!”

“臣蔡权、臣叶荣轩、臣林堃,参见圣上!”

梁帝从跪倒在地的几人跟前走过,走到了一处暖阁上,悠然坐下“平身吧。太子、蔡相、叶爱卿、林爱卿赐座,案情可是有进展了?”

还未及落座的林堃恭敬地答复着:“是的,皇上,几位主犯都已经招供了。”

“将案情细细说来。”

“是。成博彬和胡子铭偷取了原本由柳大人保管的试题,一方面想要讨好孙尚书和雷御史,另一方面收受吴哲、马道川等九名仕子的重金,在誊录时候授意三名誊录官在这几人的卷子上做了特别标记,让这几人上榜。尤其是那马道川,可以说是一介纨绔子弟,自身不学无术,他的那篇文章其实是钟霖代写,而且成博彬还胁迫陈康继与他们为伍,收受的重金都藏在了陈康继的府中。”

听完了林堃的讲诉,梁帝狠狠地一掌拍在了把手上“岂有此理!在朕的眼皮底下竟然都敢这么做!”

这一掌将殿内所有人都吓得急忙跪下,太子和蔡权异口同声道:“圣上息怒!”

“这是供词,还请圣上过目!”林堃双手捧着一叠供词交给崔公公。趁着梁帝翻看供词的档口,太子说道:“父皇,这几日儿臣同蔡相、林大人也查阅了每一份卷子,发现的确是南方仕子的学识更胜一筹,并没有偏袒南方仕子的情况,此案中涉及舞弊的就是那九名仕子,具体名单已经同供词一起呈上来了。”

眼看着梁帝翻阅口供的脸色越来越铁青,太子继续道:“仅凭成博彬和胡子铭两人是无法谋划出这么一盘大棋的,这其中也少不了雷启威和孙杭海的助力,钟霖畏惧权贵同时又想攀附,因而要挟陈康继而隔绝柳毅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太子话音刚落,身为刑部尚书的叶荣轩立刻赞同道:“回禀陛下,涉案的九名仕子臣已经全数捉拿归案,他们已经招供为了此次京试会考能榜上有名,通过各种手段买通了吏部、礼部、户部和督察院的共计二十一名朝廷官员,名册均附其后!”

梁帝未及全部翻看完,执着口供的双手已经止不住颤抖,“朕平生最恨舞弊,此次竟敢在朕的京试会考上舞弊,决不轻饶!传朕旨意于门下省,成博彬、胡子铭、钟霖和三名誊录官枭首示众!孙杭海、雷启威及涉案的二十一名官员同舞弊仕子一起发配边疆,永不得回朝!所有涉案者均抄家,年满十四岁的男子一律充军,所有女眷没入掖幽庭为奴!柳毅失职,贬为江州刺史!陈康继虽受胁迫但依旧失职,贬为云州司马!将所有卷子交由成均馆重新审阅,南北仕子各取一半重新发榜!”梁帝一口气说完。

“那襄王和陵王殿下”蔡权有意提醒了梁帝。

“解除禁足吧!”

“圣上,此次舞弊大案的确是伤了朝廷开科取士的一番苦心,不过,通过此事,圣上也是有所收获的。”蔡权一招欲擒故纵果然引起了梁帝的兴趣。

“哦?此话怎讲?”

“圣上之前将舞弊案交由太子殿下处理,在整个案件审理过程中太子殿下是亲力亲为,不顾辛苦同叶大人、林大人一起分析案情,最终将主犯绳之以法,还天下一个公道啊。”

“蔡相倒是提醒了朕,朕今日看到太子的确是清瘦不少。说起来,蔡相、叶爱卿、林爱卿也都是功不可没。”

“审清案情本就是臣分内之事,臣愧不敢当!”林堃慌张地跪下。

“太子勤勉,赏云罗千匹、黄金千两!林堃、叶荣轩查案有功,叶荣轩兼任门下省右散骑常侍、林堃兼任门下省右谏议大夫!蔡相”

“圣上,太子殿下和叶大人、林大人的确是该赏,至于老臣,所做的很是有限,圣上就不用再赏老臣了”。

“蔡相说的哪里话,此番断案蔡权亦有功劳。”

“老臣身为宰相,此番京试会考未能替陛下分忧已经有过,查清案情乃是臣分内之事,不值得陛下恩赐。”

梁帝听到蔡权这么说,心里甚是满意,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了蔡权面前“朕能有蔡相,真是朕的荣幸啊”。

“陛下过誉了!”

第三十四章 撕下伪装

踏出立政殿的四人显然是志得意满的,不过四人的表现是不一样的:神情淡然、一如往常的蔡权;腰杆笔直、气宇轩昂的林堃;喜形于色甚至有些飘飘然的太子和叶荣轩。

蔡权咳嗽几声,用眼神提醒太子不要过于张扬,叶荣轩则瞟了瞟林堃,眼神中的张扬却根本掩藏不住,林堃点头含笑,他明白若不是叶荣轩出手,这案子还真没这么快破。

疯疯癫癫的钟霖和无惧生死的陈康继,谁也拿他俩没办法,虽然成博彬和胡子铭一心想要独自承担,可叶荣轩太了解自己的同僚了,他想了一计,将两人押到大理寺狱前庭,将其家眷和奴仆悉数押入狱中,让他们彼此能听见呼声却见不到面。接着叶荣轩便命人对这些家眷和奴仆用刑,随着痛苦的呐喊和恐惧的哭喊从狱中传出,源源不断的刺激着两人的神经,原本死不改口的胡子铭最先承受不住了,扑通跪倒在地上哀求放过家眷,眼看胡子铭崩溃,成博彬便也放弃了抵抗。

叶荣轩笑眯眯的将笔和纸交给了两人,要求两人按照自己说的招供,这一来,便将朝中二十一名大小官员悉数网罗其中。成博彬和胡子铭两人毫发无伤,即便是梁帝派人来核查也丝毫找不出屈打成招的证据。林堃至始至终在一旁冷眼旁观,不发一言,惟叶荣轩马首是瞻。所以可说,林堃能破案并升官是全赖叶荣轩了。他看着叶荣轩骄傲不已的眼神,心中已然下定回府之后立刻派人重金相赠。

沸沸扬扬的京试会考舞弊案在主犯一一伏法、贡院重新放榜之后终于尘埃落定,江维桢依然是当仁不让的状元,木清远成了榜眼,三甲之中也出现了北方仕子的名字,全榜之内南北方仕子是平分秋色,杜少吟依旧是榜上有名,上榜的仕子均将被委以官职。

舞弊大案之后,梁帝也是心情大好,除了日日与璎嫔温存之外,还时常传召太子共叙父子伦情。

重新放皇榜的当日陵王便被解除禁足,关于舞弊大案的全部处理也了然于心,解除禁足之后陵王依旧是不出府门半步,可这些日子以来,张淮远是日日勤勉,不曾落下一日登门造访。

“陵王殿下”张淮远轻声叫道。

陵王挥挥手示意婢女退下,发现站在自己眼前的不仅仅是张淮远,还有一位陌生人。

“这位是?”

那陌生人不等张淮远介绍,就先行请安,“参见陵王殿下,我乃是下唐汗王手下六部之一的晏童。”

“原来是青怨部的部主啊,此次舞弊案你也有一份功劳啊。”陵王顿时来了兴趣。

这个晏童赫然就是当日与江维桢一见如故的安里音,只是此时他已经不是寒酸仕子的打扮了,本来蜡黄的脸色如今也是颇为红润,笑着回复道:“能让陵王殿下记住真真是在下的荣幸!但愿在下所作所为没有让殿下失望。”

“你们汗王这次插手我大梁内政,用心恐怕不善吧?”

“殿下多虑了。汗王初继大位,一心想要和邻边修睦关系,着实并未其他用心。”

“趁机捣乱,让舞弊案越闹越大,还说没有用心?”

“这不正是殿下想要的么?这种事交由我们来做,岂不是让殿下的手更加干净?”

陵王从太师椅上站起来,踱步到晏童身边,看着这个面目颇似梁国人却有着一双碧绿瞳孔的下唐人。“你这是在威胁本王?”

“晏童不敢!”晏童立刻跪下,语气虔诚道:“汗王虽然年轻,但是分得清轻重,威胁之事我等是万万做不出来的!梁帝年迈、太子懦弱、襄王阴鸷,至于豫王,我们更是有着血仇,汗王一直认为陵王殿下才是继承大统的最合适人选!”晏童偷看陵王的脸色稍霁,便胆子大了些,“梁国的形势汗王略知一二,殿下在朝中的势力不及襄王和太子,而在军中的支持度又不如豫王,汗王便希望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你们汗王的用心本王心领了。既然张大人带你来见本王,那么久让他带你下去领尚吧。”说罢,陵王回到座位上,打算自顾自看书。

晏童起身谢恩,并不急于领赏而是靠近一步继续说道:“殿下一腔雄心壮志,汗王亦是如此,真男人就该手握生杀予夺的大权,站至巅峰、睥睨天下!方今天下大势,北有西凉和东胡,西有南诏,汗王属意想要和陵王殿下做一笔交易。”

“和本王谈交易?”陵王看着这个腆着笑容的晏童,“你们汗王真是有眼光。”

“汗王希望殿下能即皇帝位!”晏童一改嬉皮笑脸的模样,肃穆而庄严的说道。

刹那间,陵王感觉自己的胸口被一支看不见的羽箭射中,而且是正中靶心!这句话是他想了多少年而不敢说出口的,是他费尽心力想要得到却始终得不到的,更是他终其一生想要追求的最高目标!在梁帝面前装温顺贤孝,在几个兄弟之间装手足情深,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标,他忍,他自认为果断强过太子、理政比肩襄王、打战不输豫王,他拥有他们三人的综合优点,他才是皇帝位最合适人选。

“你成功引起了我的兴趣,晏部主!我大梁风华天宝,京城更是人文荟萃,不妨再多住些时日,本王让张大人领部主到处看看如何?”

“自然是听从殿下的安排。”

“好,张大人,好生照顾晏部主。”

“下官遵命!”

“殿下,方才您许诺的奖赏可别忘了。”

“忘不了,忘不了!”

冷月斋

“今日能和本届京试会考的上榜仕子同席而坐真真是我的荣幸啊!”苏浅笑吟吟地举着酒壶给大伙儿斟酒。

“照你这么说,他们三人能来我冷月斋,那也是我的荣幸了!”戚婉彤打趣道。

“我们先敬他们三人一杯吧!”宣韶宁举起手中的酒杯,在座的纷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江维桢笑道:“此次也多亏了皇恩浩荡,太子、蔡相和叶大人、林大人还了我们仕子一个公道,还要感激宣贤弟,在最困难时候助我一臂之力,如今还介绍在座的青年才俊给我认识。”

“这么说来,你们更要干一杯了!”赵可心适时地给他俩继续斟酒。

木清远夹了一块糕点放进自己的碗里,说道:“朝廷的任命也没有下来,这段时间算是难得的休闲日子了,江兄可有安排?”

被这么一问,江维桢脸露疑惑的神色“清远倒是提醒了我,自从那日仕子撕皇榜之后我就再未曾见过安兄弟了,也不知他究竟如何了。”

“是那个安里音?”

“是啊,宣贤弟也是见过的。前日,我去了安兄弟原本借宿的客栈,却听说安兄弟已于几日前离开了,不知他是否遇到了什么变故,以至于都来不及通知我一声。”江维桢将安里音当做了知交,因而很是关心。

“想来应该是有他自己的苦衷吧,也许日后有缘还能再见的。”苏浅安慰道。

可是宣韶宁却觉得这个安里音怪怪的,还有那个三次见面的下唐打扮的人,很是蹊跷,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可是就是无法在一堆零星的线索中找出头绪。

“舞弊案牵连了不少官员,如今正是朝廷用人之时,正是你们一展生平抱负的时候了。当初夫子的教诲,你们可不能忘了啊!”

戚婉彤说的没错,襄王就正在琢磨如何弥补自己的损失,此次舞弊案牵连甚广,襄王虽然未受波及,可苦心经营的的人脉网损失近半。

襄王提笔在经过筛选的上榜仕子名单中圈出四个名字,并在旁标注。

“好一手苍劲有力的克金体!”

“夫人就会夸奖本王”,襄王笑着看着襄王妃提起自己的裙裾,踏上了亭子的石阶,旖旎一笑让身边的美景尽皆失色。襄王妃乃是前朝宰相之女,聪慧过人、知书达理,由梁帝指婚给襄王,襄王对她相敬如宾、呵护备至。

“妾身说的是实话,王爷选得四人都颇有才名。”

“什么都瞒不过夫人的眼睛!”襄王温柔的牵过王妃的手,“舞弊案我损失不少,也该培植新人了,我正在考虑呢。”

“成博彬和胡子铭自作主张曲意逢迎,可妾身却万万想不到他们竟会诬陷其他那些官员,王爷,您告诉妾身一句实话,这些官员可是冤枉的?”

“这些年来,我做什么事会瞒着夫人么?这次太子显然是借查案之名打击我在朝中的势力。”

“太子定然是做不出如此大手笔的,他背后一定有人。”

“这点自然,查案是大理寺和刑部会审,叶荣轩算是将自己的身份彻底曝光了。”

“他是太子党!林堃恐怕也是。”

“他俩我倒不是很放在眼里。”

“王爷关心的是蔡权?”

“蔡权此人隐藏的很深,一直不声色,不选边站队。”

“依妾身看,舞弊案太子算是彻底撕下脸了,与王爷和陵王是公开对决了,蔡权只怕是藏不了多久了。”

“夫人说的极是!夫人来看,这个木清远乃是大理寺少卿木晋之子,木晋此人只会做事不懂做人,他的儿子倒是一枚不错的棋子。”

“这个江维桢妾身有所了解,他出身寒门,入京之时倒是受了豫王的恩惠,他本人性格刚烈,想来不适合王爷的。”

“夫人此言差矣,越是刚烈之人,脑子越是榆木般,恪守儒家道义,对于这种人,根本用不着金银,只要礼贤下士,摆出为国为民的姿态便可收复。”

“那么这个杜少吟和沈千汲,妾身知道杜少吟同样也是青山书院的弟子,至于沈千汲”

“沈千汲是金科中为数不多的北方仕子之一,据悉,此人相貌俊朗、善于言辞、名利心重。”

“仅仅这两点就足够说明他可用了。”

“哈哈,夫人的眼界真是非一般女子可比啊!”襄王环抱着襄王妃缓缓走出了亭子,任由石桌上的宣纸被风吹落到了湖中,那四个名字渐渐被湖水浸湿。

第三十五章 收复鄞州

京试会考舞弊案中太子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从之前的默默无声成了如今梁帝最为喜爱的皇子;形成对照的是,曾经梁帝面前的红人——襄王在舞弊案结束的半月时间内一次也没被准许进入皇宫。六部之中缺位的官职梁帝听从了太子和蔡权的举荐,新的官员迅速填补到位,使得太子一党在朝政中的实力大大增强,一时间,太子喜不自胜,一改往日在朝堂上不多言、仅听皇命的低调姿态,屡屡在梁帝面前夸夸其谈、占尽风头,在蔡权反复规劝之后方才有所收敛。

“父皇,鄞州已经被下唐占领长达九年了,那里也是父皇、我大梁的子民,儿臣恳请父皇出兵将其收复!”这一日的朝堂之上,太子再次率先出列,一开口就让蔡权颇为意外。收复鄞州之事竟然事先完全不与自己商量变贸然提出,蔡权心中颇为不悦,他抬头看了看梁帝的脸色。

梁帝反而颇有兴致的说道:“收复失地朕不曾一刻忘却,不过下唐兵强马壮,而我们的主要兵力都部署在了西北一带,太子可曾想过?”

“鄞州乃是南出的门户,如今被下唐强占,不但掐断了我出海的通路还威胁到了西南粮仓的安全,于国于民,收复鄞州乃是必然!”

太子的慷慨陈词让梁帝不无心动,失去鄞州可是说是梁帝此生的一大败笔,随着时间的推移,梁帝渐渐老去,这块心病却是越来越沉重,他不甘心后世人评价他为一个懦弱无能的君主,太子在此时提出收复失地恰好命中了他的心病。

“臣赞同太子殿下的提议,不过动武毕竟牵涉国力方面甚多,可需从长计议。”蔡权读出了梁帝表情背后的内容,此刻他必须站在主战一边,同时也算是对太子的一种提醒。

太子像是胸有成竹的样子,继续说道:“九年来,我大梁的国库充盈远胜当初,儿臣之前已经去户部查过账目,国库在刨去必要开支之后至少能维持一年的军需;兵力方面,除去漠北的玄甲军、京师的守军、御林军、沈将军的赤尾军之外,尚有广远军可调动,南诏同大梁相安无事已经过五十载了,调广远军可行;至于将帅,杨颉将军自然能胜任。”

“儿臣也是赞成太子的意见,鄞州该当被收复,国库和兵力也有胜算,不过这将军的人选还是得再斟酌斟酌,杨颉将军毕竟已经是年事已高了,若再长途征战,只怕是力不从心了。”襄王赞同太子的意见倒是让太子更为笃定了。

“父皇,儿臣愿带兵前往!”豫王一大步跨出列,大声请示道。

“你若是去攻打鄞州,是要带走玄甲军么?一旦玄甲军不在,漠北怎么办?”梁帝问道。

“父皇,鄞州北面是邙山,南面是下唐城镇,中间恰好是一马平川,邙山虽然不高,可是山路狭长,荆棘横生,不利于大军翻越,因而儿臣打算在寒刀、锈螯、金甲中抽调人手,同时与安南刺史陈迦勒合兵一处。”

“父皇,儿臣之前已经听豫王说过此番谋划,儿臣也很是赞同,邙山以南就是安南,安南刺史陈迦勒九年来一直坚守未让下唐再进一步,并未主动出兵,那么骑兵就由安南出。四弟一万亲兵轻装简从,即便是从漠北赶来,到达安南也不过是七日,兵贵神速,正好可杀个措手不及!”太子说到此处,眼里似乎是看到了收复鄞州的曙光。豫王不动声色也不打算拆穿太子这招如此生硬的攀附。

梁帝看向兵部尚书曹子敬“曹爱卿觉得此计可行否?”

“回禀陛下,太子殿下的策略甚为周全,臣以为可行。同时,有豫王殿下亲自率兵,更是增添了胜算。”曹子敬明目张胆的拍太子马屁,可文武大臣中愣是没人纠正,即便是陵王也乐得在一旁看戏。

梁帝吃下了定心丸“太子、豫王不愧是朕的好儿子!只是又要辛苦豫王你了。”

“为国效力是儿臣的职责!”

梁帝满是慈祥的目光看着太子和豫王,襄王及时进言道:“太子和豫王的谋划甚好,儿臣愿做前军的后备,将军需负责到底。”

“行军打仗物资必不可少,此事交由襄王来办,朕很是放心。”

“多谢父皇,儿臣定当竭尽全力!”

“豫王啊,副将人选,你可有定论?”

见梁帝向自己问询,豫王答复道:“安南刺史陈迦勒可为副将人选。”

“父皇,儿臣有一人想举荐!”看着太子、豫王、襄王纷纷在梁帝面前露脸,陵王终于是坐不住了,“赤尾营的安贺向来作战勇猛。”

曹子敬明确反对道:“安贺此人臣也有所耳闻,勇气有余、谋略不够,况且只是一个校尉,若是担任副将只怕难以服众。”

“说的也有道理,那依曹爱卿何人可胜任?”

“臣以为杨仲可堪重任,他乃是杨颉老将军的儿子,又是广远军的副指挥使,西北有杨老将军坐镇可保无忧,由其子来担任副将也是对老将军的一种赞许。”

“说的有理!朕决定,封豫王为大将军,安南刺史陈迦勒、广远军指挥使杨仲为左右副将,三日后动身收复鄞州!”

豫王回到王府一刻未停歇,让所有人到大厅集中,自己则在书房亲笔写下了一封书信,仔细封口后交给张叔:“让他们快马加鞭送至夜苍城!”

豫王来到大厅,就连身上的朝服都没来得及更换“圣上已经决意要收复鄞州了,此战我为大将军,我已书信调寒刀陆翔、童信二校;锈螯战霆部;金甲耿彦部来京师郊外战将原会和,一旦他们到达,我们即可开拔前往安南,在那里与杨仲指挥使、陈迦勒刺史的兵力集中。韶宁,你作为寒刀的百夫长,陪我一起去。”

“是!”

从夜苍城快马加鞭地赶路到达京师也要三日,大战在即,也是让宣韶宁原本前往青山书院一趟的计划只好暂时搁置,只能先和几位好友告别。

“几时启程?”

“两日后吧。”

戚婉彤正准备呼叫仆人上菜,宣韶宁急忙劝阻道:“不用了,总是在你这儿白吃白喝的,我还是过意不去的,况且今日也是不饿。”

“这般说辞,岂不是见外了?既然你不愿,我也不勉强,可是你不同可心、少吟、苏浅、默言他们告别么?”

“少吟和清远去户部报道了,一时只怕是抽不出身,而柯冉身在御林卫也是不便随意出来见面,我走后还望你向他们转达一下了,倒是苏浅和可心”

“瞧我这记性!苏浅几日前已经离开京师去采购了,可心呢,最是心急,一重新放榜,她就急吼吼的回书院报喜去了。”

“可惜我不能去看夫子了。”

“来日方长,你愁什么!”

“说的是,那我就先走了。”

宣韶宁正欲转身下楼,戚婉彤拉住了他的手臂,两颊不知不觉中变得绯红,一改往常爽利大方的作风变得有些小女人,“此战,正渊是否也会同去?”

“会!”

“听闻京城的天福寺香火一直很旺,开战在即不妨一去,我知道你并不信这些,但就当是帮我也替正渊祈福吧。”

宣韶宁会心地点点头“我答应你。”

“安南是白家扎根之处,届时洛遥姐姐也许有机会与你相见,开战受伤免不了的,白家的药自然是上好的。当然,他武技出众自然不用担心,你们都不会有事的!”戚婉彤并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放开了宣韶宁的手,自己下了楼。

看着戚婉彤的背影,宣韶宁叹口气,也不知师巩正渊这个高冷少年能否体会到她的一片用心。而“白洛遥”这个名字再一次撞击到了宣韶宁的心里,对这个名字的记忆立刻重新唤醒,如今她,可还安好?

天福寺在京师的北面,远离皇城和国人区,也是闹中取静之意。作为大梁的国寺,每年梁帝都会来天福寺祈福,平时皇族贵胄、达官贵人也会时常光临,让天福寺名声在外,香火鼎盛。

在通往天福寺的街道两旁也是商铺林立,游人如织。宣韶宁穿过人流来到了天福寺前,一座高大的白玉牌坊树立在眼前,上面镌刻着“天福寺”三个遒劲的大字,穿过牌匾就是一排一眼望不到边的石阶,这是著名的天福寺九十九石阶,凡是要到天福寺祈福的人,不论是天子还是平民都必须走过这九十九石阶。

“果然是气度不凡!”宣韶宁赞叹了一句,这九十九石阶对他这样的练武之人来说不在话下,没费多少气力就到达了天福寺的正殿。正殿前的能装得下十个成年男人的铜质大鼎里插满了香烛,烟雾缭绕,不少的善男信女在磕头膜拜,嘴里念念有词。

大殿内供奉着三尊石像,分别为战神、财神、送子佛,这倒是契合了如今的天下大势,战乱频仍、国库不盈、人口不旺,人们就将改变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神佛的身上。

宣韶宁也掏出银子买了香烛,跪在佛像前默默祈祷:愿此次能顺利收复鄞州,尽量少一些伤亡,尤其是正渊能毫发无伤。就在宣韶宁起身之时,他在人群中看到一抹熟悉的鹅黄,那个女子戴着面纱,身材窈窕,正在一名侍女的陪同下离开寺院。

“莫非是”宣韶宁急忙跟上前去,他的脚程远远快于那名女子,可是快接近的时候却又不敢,只得在她身后悄悄跟随,一直到走完了九十九石阶,来到了牌坊前,不远处似乎有一顶轿子正在等待着,宣韶宁明白再不出手就没有机会了。

“这位姑娘!”

那女子停顿片刻之后,转过头来,虽然面纱遮住了大部分的脸,可是那双明眸宣韶宁却看得真切。

“云萱公主?”

“是你啊!”女子摘下了面纱,果然是梁帝的掌上明珠云萱公主,“我认得你,在父皇的宫宴中见过,你是我四哥身边的侍卫。”

宣韶宁完全没想到云萱公主竟然还记得自己,“正是在下,公主此番出宫也是来天福寺祈福?”

“我们不是要对下唐开战了么,想要收复鄞州,可战争总是会造成生灵涂炭的,我是来祈求伤亡能少一些。”

没想到云萱公主所求竟然与自己如此相似,宣韶宁心中很是温暖,看着一双扑闪扑闪的灵动双眸,一时间义气上涌,“我替天下苍生谢过公主了!”

没想到云萱公主呵呵一笑,“你?如何能代替这天下苍生,想来你也是要上战场的,那这个护身符就送给你吧。”云萱公主从袖中取出一枚黄色的平安符递到了宣韶宁的面前。

宣韶宁不禁愣住了,他没想到大梁公主竟然会将平安符赠与他这个平头百姓!

云萱公主看宣韶宁迟迟不接,有些生气道:“怎么?不愿意?”

宣韶宁从梦中惊醒,急忙双手接过,“岂敢,只是在下万万没想到公主会将这平安符赠与我!”

云萱公主走近了一步,小声说道:“因为我希望你平安归来。”继而转身小跑躲进了轿子。

眼看着轿子渐渐远去,消失在人群之中,宣韶宁依然痴痴地看着,竟然有些迈不动腿了,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平安符,将其握得紧紧的。

“韶宁?你也在这啊!”一声喊叫将宣韶宁拉回到了现实,他回头看见叶凯和赵可心两人正朝着自己走来。

“也是来祈福的?”赵可心对于宣韶宁会出现在天福寺这种地方很是好奇。看到两人,宣韶宁急忙将手中的平安符用袖子遮住。

“叶师兄,可心,你们俩怎么也来祈福的?”宣韶宁不怀好意的笑着,绕着俩人仔细地看“依我看,你们不会是来求姻缘的吧,这天福寺倒是挺准的啊!”

赵可心一听,一掌就劈向了宣韶宁,对方身手极快的一闪躲过,丢下一句“哎,可心,你这掌够突然的啊!”

“韶宁,我看你之前还挺老实的,原来是我看错了啊,你也会耍嘴皮子!”赵可心明显脸红了。

“韶宁,你果然在豫王身边大有长进啊,一眼就看出来了!”叶凯眯缝着眼笑着。

“你再胡说!我们今天来可是有正事儿的!”赵可心白了叶凯一眼,对宣韶宁说到:“婉彤告诉我们你来了天福寺,我们才来试试能不能找到你”。

“什么事啊?”

“就是和你们一起去安南!”

“什么?这不行,豫王不会同意的!”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赵可心扬起下巴说道:“夫子特地修书一封送给豫王,豫王看后就同意了。”

白石夫子和豫王一直交情深厚,这次是夫子亲自修书,豫王会同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了,宣韶宁装出一副无奈的表情说道:“先斩后奏啊,那又何必来说与我听?”

叶凯挑了挑眉毛“当然得告诉你,因为我们此番前去的身份是豫王的贴身护卫!”

第三十六章 双面细作

决意收复鄞州之后,梁帝一直是心神不宁,他害怕失败,害怕后世人的评说。自从上了年纪之后,他的雄心和胆量在与日俱减,如今唯求后半生的荣华,而如今要说在皇城内谁还能给予他最温暖的关怀的话,那就是只有璎嫔了。

绮罗苑是梁帝最爱去的地方,不仅是因为有善解人意的璎嫔,还因为有着让他难以抗拒的美味。当梁帝踏进绮罗苑门的时候,璎嫔正在花园中逗弄她养的画眉。后宫之中人尽皆知道颇受宠的璎嫔极爱画眉,庭院之中养的画眉不下数十只,梁帝也是爱这宛转莺啼。

“朕就知道你在这儿!”梁帝笑吟吟地走到了璎嫔身旁。

“皇上来了?你们怎么也不通传一声!臣妾失礼了。”璎嫔愠怒地看了一眼一旁站着的宫女,一边急忙下跪行礼。这招式已经用过多次了,梁帝一定是急忙挽住,爱抚地说道:“都是朕要求的,朕就是怕打扰你了。”

“皇上,这传出去可不好,不知情的还以为臣妾是恃宠而骄,连基本的宫廷礼仪都忘了!”璎嫔佯装生气地搀扶住梁帝走到了一旁的石凳坐下,“来人啊,将本宫刚做的胭脂露端上来。”

梁帝被这新奇的名字给吸引住了,“胭脂露?名儿听起来倒是不错,可是你起的?”

“是臣妾所起的,皇上待会一定得多吃点。”

“好好好,朕一定答应你。”

就在这时,一名宫女端着一个精致的托盘,端上来一小碗,那碗琉璃质地、通身彩绘,在阳光下波光流转,极为明媚。但是更为吸引人的是那碗中所盛之物,粉色如粥一般,有点点金黄点缀其中,犹如少女的粉色面颊中带着点点梨花雨,我见犹怜;闻之,香气淡淡,沁人心脾。

梁帝瞪大了眼睛,这大梁境内还没有什么美食是他没有见识过、品尝过的,可这胭脂露却是生平第一次见。

“这就是你的胭脂露?”

“正是,皇上,别只顾着看,不妨尝一尝。”

梁帝拿起手边的汤匙,在表面轻轻一舀,质地极似豆腐,抬手近看切面光滑如镜,香气更是浓郁;放进嘴里,似雪落地,缓缓融化,一种清凉之感在嘴中扩散,回味悠远绵长。梁帝一口之后,再也忍不住,一会儿就将一碗胭脂露吃完。

“皇上,味道如何?”

“极好,极好,朕真是越来越离不开你了!”

“那皇上日后多来我这绮罗苑就好了。”

“可惜政务繁忙,如今又要对下唐开战,只怕是心有余而已。”梁帝在绮罗苑常会将前朝之事说与璎嫔听。

“皇上可是预备收复鄞州?”

“正是。”

“好事啊,我大梁国土怎可容他人蹂躏!臣妾绝对支持皇上!”

“就说你最贴心了,朕只希望此战能胜,一举收复鄞州。”

“臣妾想着皇上定能如愿。”

“哈哈,是啊!老四倒是没怎么让朕失望,这次还有陈迦勒、杨仲,朕应该可以放心了。”

“臣妾也听说过豫王的将才,行军打战、运筹帷幄,很是了得。”

“你也听说了?老四的确是将才啊,朕的四个儿子也就他最有大将之风了,这次百里奇袭也是他的一贯作风。”

“哦?是要杀下唐措手不及?”

“没错,兵贵神速!算啦,你一介女流,朕还是不和你聊这些了。”梁帝慵懒地伸了伸腰。

璎嫔站起来吩咐道:“来人,将皇上移到暖阁!”

“也好,这会子,朕也乏了。”梁帝起身朝暖阁方向走去,走了一会回过头来问道:“你怎么不来?你若不在,朕还真是难以安枕。”

璎嫔捂嘴笑着说:“臣妾知道了,臣妾准备好熏香就来。”

梁帝满意地转身离开了,璎嫔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瞬时就消失了,她转身走到一对画眉跟前,用两手各抓出一只,对着它们开始学鸟叫,叽叽喳喳一会后,放开了手,任由两只画眉展翅飞向了蓝天。随着它们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它俩明显朝向了两个不同的方向,只是并没有人知道它们分别飞去哪儿,即便是有人看到了,也已经习以为常了,都知道这是梁帝最为宠爱的璎嫔的画眉,无人会去追究。

可是一个宫女却是匆匆忙忙地跑到了章含宫将自己所见的一切告知了敬佳贵妃,敬佳贵妃起身来到内院朝绮罗苑方向张望着,狐疑和担忧开始在她的心里犹如一滴墨滴在了水池中一般慢慢地化开,虽然她的脸上平静地没有露出分毫。

梁历29年夏,豫王率领从漠北调动来的一万五千玄甲军开赴安南,宣韶宁作为百夫长随同行军,同行的还有师巩正渊和段朗,叶凯和赵可心则充当了豫王的贴身护卫。

豫王一路上不埋锅造饭以干粮果腹急行军,短短四日之后就到达了安南首府大芷城,同时赶到的还有杨仲率领的两万广远军,军队全部驻扎在大芷城外。

就在大军于安南汇合的时候,两只画眉也已于日前分别停在了下唐和西凉皇宫内院的枝头上。

且运将画眉抓下,小心翼翼地送到了则罗勒戎的面前,“陛下,这是宫若鸢送来的。”

则罗勒戎接过画眉先是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画眉的头,接着就对着画眉开始唧唧吱吱了,画眉像是听懂了,也用同样的语言予以回应。

“哦,原来是梁朝要对下唐用兵了,想要收复鄞州。”则罗勒戎放开了那只画眉,任由它飞出了宫殿。对于则罗勒戎会鸟语,且运是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只是认真地问道:“那陛下可是预备坐山观虎斗?”

则罗勒戎略一思索,“如今还是看他们斗比较好,梁朝和下唐质检积怨越深对我们越有利,适当的时候我们还可以推一把。”

下唐这边,画眉落在了一个女子手上,她披着一身雪白的小褂,领边上绣着一圈儿洁白的毛,一袭墨绿色的长裙包裹着凹凸有致的身体,露出的颈部细长粉嫩,一枚红玉悬挂其上,更添景致;此女子的容貌有着梁国人的特点,婉约细腻,虽然算不上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可也是让人过目难忘。

她捧着画眉缓缓走过了廊桥,朝着山顶上的那座宫殿走去,一路上看见她的宫人纷纷低头回避。

下唐的皇城并不同于大梁和西凉的建制,位置选在了一座山上,将一整座山当做了皇城的基底。依照山势的走势,将各个宫殿建造在山的各个位置,而下唐汗王所在的临下宫就建在山顶。

女子所处之地距离临下宫并不远,一炷香之后她到达了正殿——迎风殿。临下宫四周空旷,占据着山顶最佳的位置,可以从任意的角度俯瞰山下,整个山顶除去一座宫殿之外便别无他物,裸露处均是赭色山岩,目力所及之处寸草不生,与山中其他位置的郁郁葱葱相比恍如两个世界。

迎风殿分为三层,从空中俯瞰可以发现:最底层为五角的形状,中间之层为三角的形状,最上方的一层为圆形;五彩琉璃瓦覆盖顶部,支柱、墙面上绘制了各种飞禽走兽;每一个建筑的角上都悬挂着有半人高的数串青色的风铃,远远看着这临下宫虽说是气势恢宏,可是造型着实古怪。之所以称为迎风殿,就是因为山巅无遮无拦,风力极大,即便是阳光明媚之日,耳旁也是风声呼啸,因而那些硕大的青色风铃便整日鸣叫从不曾停歇。

女子毫无阻拦的径直走进了迎风殿,一直来到了最上方的一层。这最高层依旧空旷,唯有中间的一把硕大的盘龙座雕椅,两条赤红色龙盘旋在两边的扶手上,椅子的背后是一只展开翅膀欲翱翔天际的雄鹰,目光凌冽、鹰爪粗壮;椅子足可容纳四人同时坐下,一枕金丝绣花的软垫平铺其上,上面坐的正是这迎风殿的主人。

“令仪参见汗王。”女子一手举着画眉,一手撩起裙摆,略微一蹲。

她眼前的男子此时方才睁开双眼,细长的睫毛覆盖了有着深邃幽蓝色瞳孔的眼睛,挺拔的鼻梁和微微上扬的嘴角显示了他的玩世不恭,本是生就的一副冷峻的模样,偏偏脸颊两边却有一对酒窝,像是生错了地方,让冷峻之中竟然多了一分俏皮。他伸出右手,手臂并没有一般男子的粗壮,反而很是细长,手背上的皮肤白皙,手指纤细若葱,指甲粉嫩闪着光亮,小拇指甚至有些微微上翘,这些若是在女子身上那是极美的,可惜却在一个男子的身上,让人总觉得有些不搭。

“卓部主能亲自前来,想来也不会是简单的事。”如果说他的长相过于阴柔,那么声音就正好和长相相配,声线细腻,听起来像是女子。

“我在山腰的花园中发现了这只画眉,所以带它来见汗王。”

“一只画眉,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汗王难道不认识?”

听女子这么说,男子将眼睛睁得更大了,细细地看了看女子手中的画眉,若有所悟问道:“这是若鸢的相思眉?”

“没错,正是若鸢的相思眉,一旦相思眉现,必然是有重大的事件了。”

“是什么事?”

女子轻启朱唇,也是如则罗勒戎一般的鸟语,而相思眉也同样的予以回复。

“梁朝要对我们用兵了,目标就是鄞州!”

一直斜躺着的男子听到消息后也是立刻坐直了身板,眼神阴狠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哦?消息确实?”

“相思眉决不会错。”

“没想到这梁朝的老皇帝暮年了还有这雄心,可知道此次率军的是谁?”

“若是令仪没有猜错,梁朝能领兵的也就几人而已,杨颉老矣,他儿子虽然执掌广远军,可是要驻防边塞;另外就只有豫王萧云祈了,可是他的玄甲军也是在漠北要防着西凉。”

“我要的是准确的消息,可不是你的猜测。”

“是,汗王还请放心,在安南的探子很快会查明情况来报的!”

“放心,当然放心,卓部主的能力,向来是有目共睹的。”男子的眼神此时一改之前的阴狠,变得有些轻佻。

“那令仪就先退下了。”

“好,有劳卓部主了。”

女子转身离开,男子的眼睛一直盯着女子的身姿,直到她完全消失不见。

“看得再多也是无用,卓令仪,汗王是得不到的。”在这空荡荡的宫殿内突然冒出一句话,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声音肯定不是来自汗王,因为这声音浑厚有力,与王子的声线反差极大,可是偌大的宫中并无第二人了。

汗王听到却是不恼,反而笑了出来,笑的时候还用手遮住了自己的嘴,“就是因为得不到才会想,男女之欢本就是人性所在。哦,对了!我忘了,你是享受不到了,哈哈哈”尖细的笑声回荡在宫殿之内,听着让人毛发直立,而之前那个不知出自何处的声音却是再未出现。

第三十七章 战略既定

豫王的军队和广远军均驻扎在大芷城外,宣韶宁安置好自己手下正准备前往豫王的幕府。刚走了一半,一个普通兵卒从眼前走过,宣韶宁觉得有几分眼熟,仔细看那人的背影总是感觉时曾相识,就忍不住叫了一声,谁知那人不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走得更快了,这下宣韶宁觉得有问题,立马追上前去。刚一伸手触碰到那人的肩膀,那人闪身一躲,跟着就是用力的一脚,宣韶宁饶是反应快,一个侧身护住自己的要害,顺势一大步跨到了那人的眼前,极快地轰出一拳,那人虽然已经察觉了宣韶宁的攻击想要抵挡,可惜终究速度不及,只能用双手勉强抵挡了这一拳,只听“啊”的一声,后退了几步。这一声不要紧,可是宣韶宁却立刻收手了,因为这是女子的声音。

“绯颜?”

“是啦,你出手挺重啊!”见自己的身份被识破,凌绯颜干脆抬起头。

“你女扮男装,看来是你爹不同意,自己偷偷跟来的吧?”

“是又怎么样?这么一个上阵杀敌的机会我怎能错过?哎,怎么说,我们也是同窗,你不会拆穿我吧?”

“到时真刀真枪地,我怕不能保护你啊!”

“谁要你保护啦!我的武艺也不逊色于你好么!”凌绯颜气愤地转头就走了,走得心安理得、一身正气,看得宣韶宁也是无可奈何,一想自己还有正事儿,只好作罢。

宣韶宁还没走到豫王的幕府门口就听见了安南刺史陈迦勒的声音,“臣陈迦勒参见豫王殿下!”

掀开军帐循着声音望去,这位坚守安南十年的刺史大人已经是一头银发,然而身形硬朗,走起路来四平八稳。“看来这位刺史大人也是练武之人啊!”宣韶宁自言自语。

此时豫王的幕府中三军统帅都已经到齐了,杨仲身为老将军杨颉之子,正是风华正茂,一身戎装显得英气十足,他行了军礼之后对豫王和陈迦勒介绍道:“将军、陈大人,这是我的两位副将顾浚源和安浩然。”

顾浚源年纪稍长,大眼方脸、浓眉蓄胡;而那个安浩然则年轻许多,五官精致、面容俊朗,若不是因为皮肤黝黑,必然是个美男。两人也都是劲装着身,纷纷向豫王和陈迦勒行军礼。

陈迦勒也介绍道:“我身后这位是苗炜,是我安南守军的都尉,多年来能不让下唐越过邙山,苗都尉可是功不可没!”

这个苗炜一脸风霜,两鬓已然显出霜花,在左脸颊从眉间到鼻翼有一道深深的刀痕,看之让人心生不忍,一看便知是一名纵横沙场多年的老将。苗炜不苟言笑,对在场之人行礼后说道:“陈大人谬赞了,末将只是尽忠职守而已,此次收复鄞州,但为将军驱使!”

“好!苗都尉不愧是安南守军的表率!”豫王闪开半身,让出位置说道:“这两边的就是我玄甲军的亲信了,寒刀卫的陆翔校尉、童信校尉、宣韶宁百夫长;锈螯卫的战霆都尉;金甲卫的耿彦指挥使、秦骐都尉;这两位乃是青山书院白石夫子派给我的贴身护卫叶凯、赵可心。”

杨仲看着宣韶宁说道:“你就是宣韶宁,那个一举击杀西凉守将,帮助我大梁拔除拨云寨的第一功臣?”

“末将正是宣韶宁!不过,杨将军言重了,拔除拨云寨是玄甲军的功劳,不是我一个人的!”

“好!有担当不居功,不愧是将军麾下的骁将!”杨仲显然对宣韶宁很是满意,他走到作战沙盘前继续说道:“将军、陈大人,末将以为此战宜速战速决,我广远军共有两万人,加上将军的玄甲军和陈大人的安南守军,总计五万人,如今驻扎在城外,用不了多久一定会被下唐探子发现的,依我之见,最好是今晚就动手。”

豫王并不赞同,“杨将军有些操之过急,我军刚刚抵达,师劳兵疲并不是开战的最有利的时机。当然,打下唐守军一个措手不及是上策,不过我们也不能莽撞,先听听陈大人的分析。”

陈迦勒倒也是不推辞,走到沙盘旁边,沙盘是模拟安南和鄞州的地形图,中间有一座隆起的山脊,那就是邙山,邙山以北就是鄞州、以南就是安南。鄞州可以说是一片平原,鄞州城就建立在平原之上,南面对着邙山,北面就是下唐,为了防范敌人来袭,在邙山山脚到鄞州城之间设有军营。

“邙山山路狭窄且崎岖,越过山头进入鄞州地界最便利的一条路就在这里。”陈迦勒将手指向了邙山山脊中一处明显凹陷下去的位置,“此处唤作掐虎口,意为一旦占领此处,那就算是控制住了邙山,通过它可以很快进入鄞州地界,那时一马平川,骑兵的优势就体现出来。”

“若是不经过这个掐虎口,那么前往鄞州”杨仲指着纵横沙盘的这道山梁问道。

“那便只能绕过半边邙山了,路程和时间将是多出数倍!”

“既然这掐虎口如此重要,下唐早就控制了吧。”叶凯很不合适的插了一句,虽然他说的大家都认为有道理,站在一旁的赵可心恶狠狠地盯了叶凯一眼,叶凯只好乖乖闭嘴。

“这位叶护卫说的没错,如今掐虎口的确是掌握在下唐的手中,守将是巴锡崀,是下唐军中的散骑将,我曾经与之交手,此人心思缜密,较难对付。”

“按照陈大人的意思,若是拿不下这掐虎口,也就谈不上收复鄞州了,既然如此,那就把这先头一战交给我广远军吧!”杨仲眼神炽热的看着豫王。

可是豫王并没有开口,说话的是宣韶宁,“掐虎口之战绝对不能耗时,一定要短时间内拿下,否则就会惊动下唐的大军。杨将军,您的广远军乃是骑兵和步兵的组合,只有在平原上方能发挥最大的战力,寒刀卫就是为冲锋而打造的,所以,掐虎口就交给我们寒刀卫吧。”

杨仲略一思考,虽有不悦却不得不认同:“早就听闻寒刀卫最擅突袭,个个武艺高强,况且还有宣百夫长这样的有勇有谋之人,的确将掐虎口之战交给你们最为合适。”

宣韶宁的主动请缨和豫王的心中安排是不谋而合,稳住了杨仲之后方才下令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陆翔、童信!”

“在!”

“命你们为先锋,明晚子时率先攻打掐虎口!务必速战速决!”

“是!”

“凭借安南同鄞州多年的对峙,下官已经摸清了下唐守军的兵力分配:西南城门乃是正对邙山的门户,守卫最为强势;而东南城门百里外便是下唐圪末军营地,快马驰骋仅需一天一夜便能施以援手,所以是防守最为空虚之处。”陈迦勒道明此战的关键点,“所以奇袭的难点便在这里。”

“若是掐虎口一仗不能速战速决便会拖累大军出山,而一旦我军通过掐虎口驰骋鄞州城定然会引起下唐守军的注意,若是他们向圪末军求援,那留给我们的时间就只有一天了!”耿彦将此战的时间分析的清楚明白。

“他们以为一日时间我军攻不下鄞州城,可我们偏偏要让下唐军见识到梁军夺城的手段!”豫王展现给众人的是成竹于胸的把握和此仗必胜的气魄,顿时让众将领有些不安的心慢慢放下来。“夺取掐虎口的任务交给寒刀卫,你们一千人需要在一个时辰之内扫清障碍。一旦通过掐虎口,立刻兵分两路:杨将军、顾都尉、安都尉,你们率领广远军大张旗鼓、气势喧天的直奔西南门,务必摆足了架子吸引下唐军的注意力;耿彦、战霆和苗都尉随我主攻东南门,暗夜中骑行,人噤声、马含衔,用最快的速度悄无声息的绕至城门;陈大人,剩下的军队交给你,一方面防范下唐军偷袭,另一方面作为我们的后援。”豫王将心中盘算已经的作战计划全盘托出。

“是!”一众将领异口同声答应道。

“将军!”这次又是叶凯不合时宜地开口了,“我们俩是您的贴身护卫,所以这场战我们也要参加!”赵可心也是一脸严肃地看着豫王,眼里既有期待又有责任。

豫王看着很是认真的两人,略一思索后,点了点头。

“多谢将军成全!”叶凯还趁机朝着宣韶宁抛了个眉眼,宣韶宁还以有些敬佩的笑容。

此时的鄞州城内守城主将樊曵正站在城内最高的建筑——慈安寺塔的顶端,风吹动了他的发梢,一头的结辫从头顶垂至肩膀,脸庞瘦削、颧骨高挺、横眉冷眼、胡痕青青,负手而立,岿然不动。

慈安寺顶楼是樊曵最爱的位置,站在这里他不但可以远眺邙山,转身便可尽览鄞州城,这座四纵四横的城池在他的手中已经进入第九个年头,城中屯兵两万,下唐人和梁人混居,名为守将,可汗王给了他军、政、财的全权,俨然是鄞州城的城主。

“将军!”

“什么事?”

“尉迟部主来了!”

“请他进来。”

在卫兵退下仅仅一会儿之后,尉迟宗就出现在了塔楼,浓密的头发盘在了后脑勺,看着像是一个葫芦,一身青灰色的布衣紧紧贴服在身上,开叉的领口处,结实的胸口若隐若现,长相普通、人高马大、孔武有力,如此的人物,走起路来却是步履轻盈,可见内功的深厚。

“沙戟部主亲自前来,看来是有要事了?”樊曵也没有回头,继续远眺邙山。

“我来,是为了保住樊将军的性命。”尉迟宗说话嗓音低沉沙哑。

“哦?那樊某可是要洗耳恭听了。”樊曵这才收回视线,转身仰视高出自己一头的尉迟宗。

“汗王得到确切消息,梁朝决意收复鄞州,此刻只怕梁朝大军已经在安南集结完毕了。他们想要来个突袭,这个消息,樊将军可受用?”

听到如此大事,樊曵却是面不改色,依然笑容不变,“尉迟部主作为汗王贴身六部之一,您的话末将自然相信,卓部主出手得到的消息一定不止是这点吧?”

“没错,此次梁朝派来的是豫王萧云祈和广远军首领杨仲,当然啦,自然少不了安南刺史陈迦勒那倔老头了。”

“人数?”

“不低于五万。晏童安排在安南城内的探子来报,他们会选择在这几日动手。”

“都说六部无孔不入,百闻不如一见,怪不得汗王如此的器重。既然他们想要偷袭,那我,就成全他们!”樊曵嘴边荡漾起一抹观之让人心冷的微笑。

梁历29年六月二日夜,大芷城外的军营中毫无火光,一片寂静,丝毫不像是大战之前的状态。然而事实上所有的将领和兵卒都已经准备完毕,静静地等待着那一声令下。

曹铁一边搓手一边小声地问道:“百夫长,那个掐虎口据说守军不过三百人,以我们的人数来说,拿下应该不难吧?”

宣韶宁紧锁着眉并没有回答,谢羽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提醒道:“我们寒刀卫的职责还用再说么,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了,你就别操这么多心儿了,只要记住必须完成任务就行了!”

由陆翔和童信率领的千人寒刀卫身处军营的最外围,夜色中的宣韶宁望着黑洞洞的邙山,心里想的是掐虎口的重要性下唐守军很是清楚,夜袭能在一开始占据上风,若是那个守将顽强抵抗将战事拖长且闹出更大的动静,那么鄞州城必然会察觉。掐虎口地势平缓且平坦宽阔,能同时容四队人马通过,四万大军通过只是时间问题,可关键在于如何能做到悄无声息,不给鄞州城内任何反应的机会?若是要为后续的大部队争取时间,那么他们的行动必须快速且动静尽量的小,擒贼先擒王,斩杀巴锡崀是第一要务

就在宣韶宁心思百转的时候,大芷城头的火光突然熄灭,转瞬之间又立刻重燃,这是开战的信号!

第三十八章 争夺虎口

动身!

陆翔和童信带领着千人的寒刀卫在夜色中飞快地冲向邙山的掐虎口,一行人策马飞奔,却没有传出任何声响。一炷香的时间,千人队已经赶到了邙山脚下,除留下少部分人负责牵制马匹之外,剩下的所有人在两名都尉的率领下身着玄色铠甲循山路而上。

邙山山脉呈现西高东低的走向,越是靠近西边山势越是陡峭,而往东去则山势渐渐低缓,掐虎口恰好处于东西的交界地带,身处山脚朝山腰望去,连绵的山脉就在掐虎口处陡然下陷形成一个拗口。有了这地利之后,下唐占据掐虎口,依照山势建立营垒,山坳两侧各有两座高脚楼用于瞭望侦查,山坳正中的平缓地带则屯有约三百名驻兵。掐虎口的位置易守难攻,仅仅凭借着三百人,就足以抵抗上千人的进攻。

子时过半的掐虎口营寨内依然是灯火通明,有巡夜人员在三三两两地来回巡视,和平时并无两样。高脚楼上的瞭望兵偶尔打着哈欠,定定神继续朝着安南方向看两眼。夜色之中,山风呼啸,近处远处的林木随风摆动,这一切已经平常的不能再平常了,九年来基本是夜夜如此。然而其中一名瞭望员却觉得今晚的声音有些响,仔细听听,除了风声、树木摆动的声音之外似乎有脚步声,可是怎么看也没找到可疑人影。

兀自纳罕之时,一支羽箭从林中飞出,不偏不倚的射入瞭望员的咽喉处,这名兵卒来不及敲响警钟,瞪大了不甘的双眼从瞭望台上摔下。这一下惊动了其他巡夜的士兵,同样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一支支羽箭便结果了他们的性命。

在解决掉巡夜的士兵之后,寒刀卫终于从林中冲出,犹如一道道鬼影射进了军营之中。鬼影用最快的速度将还未来得及明白过来的下唐守军手刃刀下,可终究还是惊醒了睡梦中的敌人。几名逃脱的下唐士兵再生命终结之前吹响了牛角号。

战争的序幕正式拉开,匆忙之间起来抵抗的下唐守军毕竟不是有备而来的寒刀卫的对手。宣韶宁手持寒刀卫配发的尖翅刀一刀割断了一名下唐兵的咽喉,他完全没有去看那人倒下时候的痛苦表情,战争总是无奈而又残忍的,于原地深呼吸之后,转身将刀刃插入另一名敌人的胸膛之内。

陆翔冲在战团的最前头,他手持环首刀劈开一条血路,欲杀入中军帐结果守将,人未至,一柄青乌巨斧破帐而出,贴着陆翔的侧脸在空中打了个回旋之后回到了主人的手上。

满面虬髯、膀阔腰圆的巴锡崀手提着大斧镇定地从营帐中走出来,看着陆翔怒吼道:“既然来送死,那本将就送你们一程!”

巴锡崀手里的大斧体型硕大,少说也有数十斤的重量,可是他挥舞起来却是得心应手,他在抛出大斧的同时朝着陆翔冲过去。陆翔摆开架势,已然感觉到腹背受敌:背后的刀风和眼前的壮汉。原地跃起,前空翻从巴锡崀头顶越过,滚落在地还未站稳,一拳已经打在了腹部,即便有着铠甲的保护,疼痛感依旧迅速蔓延开来。陆翔意外的是,这个肥头大耳的壮汉移动起来竟是这般的迅速。

巴锡崀眼睛未眨、头未回,一柄大斧就解决了几名欲上前帮忙的寒刀卫士兵。鲜血从斧头滴落,同时晕开的还有嘴角一抹嘲讽的笑。

陆翔双手持环首刀前冲,在距离敌人一箭之地迅速后仰,借助冲力欲攻击其下盘,大斧从天而落,在地面上激起一阵沙土,陆翔从巴锡崀胯下划过,人未转身,刀锋已至,环首刀在铠甲上摩擦出一道火花。

喘息尚且来不及,斧头又至,陆翔一脚蹬在了斧柄之上借力跃起,在环首刀被斧头格挡之后,左手抽出小腿处的尖翅刀硬生生划开了巴锡崀的一侧脸颊。这一刀角度刁钻,从其右脸颊一直延伸到了左眉骨,在原本就有些丑陋的脸上留下一道骇人的伤口。

一声犹如熊吼的声音在掐虎口传开,巴锡崀发怒的揩去淌下来的鲜血,迈开大步就横冲直撞而来,陆翔后退两步后腿部发力再次高高跃起,身体还在半空中就将手中的环首刀朝着巴锡崀的天灵盖砍去,对方还是用大斧挡住了这一击,并且反身一脚踢中了陆翔的侧腰致使他远远地摔了出去。巴锡崀得手之后毫不停留,立马上来一斧子就劈来,眼看着这一斧子躲不过了,却听到哐当一声,斧子在陆翔鼻尖处停住了!

汗水从眉间滴落,陆翔不敢扎眼,盯着看斧子上不知何时缠绕着一串铁链,正好将斧子牢牢固定住了。巴锡崀回头看见就在不远处站着一人,使劲地拽着链条。是宣韶宁!陆翔抓住这个机会反手握住环首刀,自己一个打滚到了巴锡崀侧面,伸手朝着对方的脚踝处就是一刀。啊!巴锡崀愤怒地叫了一声,用力甩开了铁链,回身就劈向了陆翔,可是对方早有准备,闪开了。

巴锡崀摸了摸开始渗血的脚踝,眼里要喷出火来,手中的大斧也被握得发出了声音。

“你俩别想看到明天的朝阳了!”

就在此时,寒刀卫的主力攻下了营寨,下唐的守军们已经开始往鄞州方向逃跑了。

“站住!死守住掐虎口!谁敢逃跑,本将的斧子就劈了谁!”巴锡崀愤怒得吼着,可惜他的愤怒远比不上敌人的威胁,下唐的守军已然放弃抵抗了。

巴锡崀眼看自己已经阻止不了寒刀卫夺取掐虎口了,索性痛下杀心再次和宣韶宁、陆翔交起手来。虽然脚踝和脸庞受伤了,可是手中的大斧还是挥舞地虎虎生风,让两人一直找不到机会接近,巴锡崀逼离了宣韶宁才一会就调头冲向了陆翔,这次他没有用斧头而是选择了斧柄,哐的一声,打飞了陆翔手中的环首刀,巴锡崀嘴角一丝冷笑,以为自己得手了,可谁知陆翔用尖翅刀,一刀刺中了巴锡崀的右腰,一阵吃痛,巴锡崀急忙退出战团,闪身到了一边。这时一个下唐士兵跑过来扶住了巴锡崀,喊道:“将军,我们赶紧撤吧,梁朝的军队来了!”

不用说,最为前头的部队一定是广远军。一想到这,宣韶宁不由得一阵激动,巴锡崀突然发动将那名下唐士兵,猛然推向了陆翔,自己则转身朝高脚楼跑去。

“韶宁,拦住他!他要去鸣金!”陆翔踢飞敌人,自知失了先机便喊道,宣韶宁立刻飞奔去追。巴锡崀脚踝受伤已然跑不快了,在他刚刚到高脚楼脚下的时候就被追上了。

宣韶宁掷出尖翅刀以阻挡巴锡崀,不及他回身自己挥刀砍向拿着大斧的胳膊,可刀锋还未到,巴锡崀整个身子顿时一沉。宣韶宁在一刹那的疑惑给了敌人机会,巴锡崀左手突然对准了宣韶宁射出三支短弩,千钧一发之际,下意识的抽出了钧乌剑,当当当的三声之后,令宣韶宁不敢相信的事儿发生了,钧乌剑竟然将三支弩箭齐齐切断。

巴锡崀利用这一空隙将大斧朝高脚楼甩去,这一招继续出乎宣韶宁意料,高脚楼上的鸣箭才是巴锡崀的目的。下唐的传令系统中有一道鸣箭,模样像是普通的羽箭,但是箭身是空心的,箭簇由特制的六孔尖嘴组成,平时鸣箭都会安置在一个小型的基座之上,鸣箭和基座之间用一根引绳牵制,一旦引绳断裂,鸣箭便会呼啸腾空,其凄厉尖锐的鸣叫即便在数十里外都能耳闻。一旦大斧撞碎基座,那鸣箭便会是腾空,以掐虎口和鄞州城三十里的距离,只怕想要继续悄无声息是做不到了。

宣韶宁已经无能为力了,他惊恐的看着斧头越来越靠近鸣箭,与此同时,一道黑色身影快速射入,循着高脚楼而上,在斧头即将接近基座的时候那人挥动大刀将其撞开去,因为用力过猛,自己差点从高脚楼上摔下,靠着一只手死死抓住了栏杆。

“陶嗣锟!”宣韶宁兴奋的喊了出来。陶嗣锟朝着地上的宣韶宁挥了挥手,一颗心也算是放下来了。

宣韶宁朝陶嗣锟做了个手势之后便全力对付巴锡崀,陶嗣锟会意立刻跳上高脚楼开始点燃火把挥动。已经等候在山脚的杨仲看见了掐虎口方向规律闪动的火光,知道掐虎口已经拿下,心里很是激动,大声喊道:“广远军,随我快速通过掐虎口!”

霎时间,掐虎口出现了轻微震动,巴锡崀惊讶的看到一队梁朝骑兵从山脚跃马而上快速通过了自己苦心营建的营垒,马蹄所过之处,践踏一切,转眼间消失在另一处的出口。

愤怒无状的巴锡崀将满腔怒火发泄在了宣韶宁身上,可惜负伤且失去了斧头的他现在已经难以占上风了。宣韶宁挑起地上的泥土朝敌人眼睛撒去,然后绕着巴锡崀左右试探,利用其昏了头的机会,从侧面进攻,用钧乌剑刺伤了他的另一条腿,终于巴锡崀站立不住,跌坐在地上。宣韶宁不愿再纠缠下去,一跃上肩膀便高高举起钧乌剑,巴锡崀堪堪抬起头,那一刻他似乎看见了眼中的求生欲望和微弱的人性,手中的剑略一停顿,可那双眼中的良善转瞬即逝,巴锡崀的双手同时朝宣韶宁抓来,这下终于不再犹豫,一剑刺下。

能切断弓弩的钧乌在切开肉体的时候更是不在话下,宣韶宁感觉自己脚下的这具身体陡然停止不动了,剑身一半没入了巴锡崀的咽喉,那双眼睛还是睁着,此刻里面已经没有任何内容了。宣韶宁跳下,同时拔出了剑,一股热血喷涌而出,巴锡崀的尸身轰然倒下。

“韶宁好样的!”赶来的陆翔兴奋的说道:“掐虎口已经完全拿下了!广远军大半已经顺利通过,接下来就是将军的玄甲军了。”

“现在是丑时了么?”

“放心吧,我们按时完成了任务!”

丑时将过,广远军悉数通过掐虎口,豫王率军出现在了这片战场上,眼看着血腥的战场和巴锡崀的尸首,豫王赞许的看了看陆翔和童信及其麾下的寒刀卫战士。

“寒刀卫从未让我失望!第一战你们打的漂亮,不过接下来有更为难啃的,陆翔!”

“末将在!”

“命你率三百人留下驻守掐虎口,负责将伤病送回大芷城!”

“末将遵命!”

“童信,你率剩下的将士,随我奔袭鄞州城!”

豫王骑马来到掐虎口朝向鄞州城的一面,他立于马背之上,一轮残月恰好映照在其背后。豫王拔出随身佩刀高高举起,月光将清冷的光线反射在刀刃之上。已经整装在山脚的杨仲回身昂首朝着山坳处仰望,那道反射的月光就是军令。

杨仲抽出佩刀,号令广远军道:“炮仗点起来!铜锣敲起来!兄弟们冲锋起来!”

第三十九章 引君入瓮

广远军的两万人马中骑兵、补兵各占一半,按照计划率先冲锋的是骑兵,为了营造出大军压境的气势,在骑兵兵团之中掺杂进了数百匹战马,这些战马并无人骑乘,而是在马背上固定了炮仗,由专门的骑兵负责引导;而另外一部分骑兵则是人手一只铜锣,在奔袭的过程中敲打。

丑时刚过,手持火把的广远军便朝着鄞州城策马扬鞭,榆次同时炮仗全部被点燃,受到惊吓的马匹更是嘶鸣不已,加上铜锣的敲打声,使得原本寂静的平原上立马闹腾起来。

听到动静的鄞州城守军探出头来,看见的是不远处迅速接近的不明军队,人多势众、烟尘熏天、火炬通明,吓得他们赶紧吹响了牛角号进行全城警戒。

还未等鄞州守军在城头集结完毕,来自敌军的剑雨已经密集的落下,准备好的和来不及准备的下唐守军纷纷被射成了刺猬,短时间内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反攻。紧跟骑兵的是攻城拔地的步兵,利用骑兵射箭的时间,他们迅速缩短距离,肩膀上扛得都是“云梯”,夜色中被打懵的下唐守军自然发现不了敌人的那些所谓的“云梯”不过是普通百姓家中的木梯子,在攻城战中是发挥不了什么作用的,毕竟广远军的任务本就不是真的攻城。

广远军如意料中的那样,吸引了鄞州城的绝大部分注意力,豫王率领的玄甲军已经快速逼近了鄞州城的东南城门。队伍前方的豫王伸直了右手一个握拳的手势之后,身后的锈螯卫搭弓上箭,金甲卫第一批冲锋队分头朝着两边的城墙而去。

放!随着战霆的一声令下,锈螯卫将第一波箭雨洒下。梁朝的弓箭除了射程远、力量大之外还有一个优势是下唐军不具备的,那就是更换频率高,在射出第一轮之后,第二轮的弓箭手们便接着发射,如此,一轮接着一轮的箭雨让城头的的下唐军根本抬不起头。金甲卫们纷纷抛出飞爪,两人一组互相配合沿着城墙攀爬,几轮的箭雨过后,攀爬的最快的金甲卫战士依然成功到达了女墙,虽然第一个踏上城头的战士在敌人的围攻之下并未坚持太久就成了刀下亡魂,但是他的牺牲为袍泽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越来越多的将士登上了城头,为了防止伤及自己人,城下的箭雨也明显减弱,取而代之的是城头的短刀相接、近身肉搏。

金甲卫并没有让城下的豫王等待太久,鄞州城东南门便缓缓被打开了。豫王率军冲入城中,东南门的守卫力量很是薄弱,未经几次交手便纷纷溃逃,通往鄞州官邸的大道就这么展现在了玄甲军的眼前。从睡梦中惊醒的城内百姓表现不一:梁朝的百姓看见了母国的军队欢欣鼓舞;而下唐的百姓则是四散奔逃。

除了少量留下来把守城门的将士之外,一万多的玄甲军朝着官邸迅速进发。鄞州城的官邸建立在城中心位置,占地半亩,三面都与街道想通,唯有北面是慈安寺。玄甲军一路上并未遭到多少抵抗,直到了官邸外,老弱残兵一哄而散,将这么一个战略指挥部拱手让人。

“立刻分散开!”豫王隐约觉察到了不妙,除了北面的慈安寺有较为开阔的地面,剩下的三条街道都算不上宽阔,军队在街道中排列开来无疑是一种危险的布局。

嗖!一柄羽箭破空而来,在耿彦的刀下断为两截,残箭尚未落地,密集的箭雨已经从天而降,同样是箭雨,这回对阵的双方互换了位置,攻击方是下唐守军,而防御方是玄甲军。

“防御盾阵!”

街道不算宽阔不足以让将士们摆开阵型,手忙脚乱间,那些未来得及躲避的战士们成了靶子。更为糟糕的是,他们根本没有看清这些箭是从哪里射出的,能感受到的就是四面八方均有埋伏,躲无可躲。

“朝北面撤退!”

一万人的队伍呈蛇形从一条街道中艰难的滑行出来,来到慈安寺之后所有人都感觉到豁然开朗,终于能摆开阵势迎战了。作为训练有素的军队,锈螯卫、寒刀卫、金甲卫各司其职,各自摆开了阵势,正准备决一死战的时候,箭雨暮然消失了,周边再次回到了之前的状态,仿佛方才那一轮接着一轮的箭雨只是所有人共同做了一个梦而已,然而每一个人都很清楚,这一切怎么可能是梦?眼前躺着的都是曾经并肩作战的袍泽,他的鲜血还在流淌,他们的双眼也没有闭上。

鄞州城内灯火闪烁,但安静的令人窒息,不少将士的眼珠在不断转动,汗水已然打湿了后背,他们紧张,相当的紧张,做为玄甲军他们并不过于惧怕死亡,可是人心的脆弱就在于惧怕未知。何为未知?眼前的一切就是未知,敌人在哪儿?羽箭从何而来?西南城门的喊杀声在城内回荡,可他们脚下的这块土地却寂静无声,一时间摸不清头绪。

叶凯和赵可心一左一右的护卫在豫王身侧,叶凯想要说些什么,偷看一眼赵可心只见她分外严肃的观察着四周,只好在人群中寻找宣韶宁的身影。此刻他们俩相距着实有些远,寒刀卫处于慈安寺和官邸之间的区域。相较于刚刚取得掐虎口大捷,宣韶宁还没来得及庆贺此刻已经身陷困境了,他实战经验不多,更糟糕的是曾经在青山书院学习的这会儿一点也想不起来,根本找不出破解之策。

事实上这片寂静没有持续很久,站在师巩正渊身边的一名金甲卫士兵咳嗽了一声,这一声咳嗽本来不打紧,可他直接咳出了鲜血而且一发不可收拾,越咳越厉害,直接趴倒在地大口的吐出鲜血。师巩正渊急忙扶起他,这一看才发现他的眼睛中布满血丝、脸色铁青,脖子处的青筋暴起。中毒了!师巩正渊急忙翻看他身上是否有伤口,果然在其后背处有一处箭伤,伤口处的皮肉已然泛着紫色。

箭簇有毒!正欲脱口而出的时候,战阵之中纷纷出现了口吐鲜血的士兵,师巩正渊接连检查了几人都发现了箭伤,这下导致战团之中出现了慌乱。

“将军!箭簇有”没等师巩正渊把话喊完,三条街道中传来了跑步声,那是一群人有序的跑步声,声音整齐而响亮从三个反向同时传来,仅仅从这跑步声来判断,来者人数不少。

“准备应战!金甲卫负责东南两面的敌人、安南府兵迎战西面敌人,锈螯卫和寒刀卫立刻占据高处!”豫王的军令得到了最快的执行:战霆率部冲进了慈安寺塔,童信率部攀上了府邸的屋顶。

豫王丢弃战马,手持马朔,做好了近身肉搏的准备。从三个方向冲过来的果然是身着棕色战服的下唐军队,他们每人的脸上都由漆料涂成了鲜红的颜色,当他们看到了梁朝的部队之后便大声呐喊起来,露出的牙齿全部是漆黑一片,观之让人心生忌惮。可这些富裕表面的修饰对耿彦和苗炜来说并无多大的震慑作用,他俩毫不示弱的同样率众迎接敌人,立刻兵器交接声、喊杀声响彻上空。

跳上府邸屋顶的童信,俯身朝官邸校武场一看,着实吃了一惊:整个校武场上森然的排列着数百名铠甲铜人。说是铠甲铜人,因为这些人的确是身穿漆黑的铠甲,每一个人身体露出的部位都是黄铜的颜色,头上都佩戴着一顶装饰着苍狼头的头盔,右手都把持着一把高过铜人的兵刃,这件兵刃是童信从未见过的:泛着幽蓝光泽的刃身在靠近头部的位置出现了弯曲,弧度有些似下玄月,头部非常像是农人使用的镰刀,只不过这把兵刃的尺寸是普通镰刀的数倍,同样闪烁着幽蓝的光泽。乌压压的一群铜人面朝同一个方向,在他们前方面对他们矗立着另一尊铜人,他同样的装束、同样的兵刃,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脸上装有一个铁质的面具,面具遮住了鼻子以下部位而露出了以上的部位,这个面具上镌刻着如动物獠牙一般的牙齿。所有的铜人整齐而肃穆,也是有赖于今晚的明月,不然漆黑一片的还真的难以在第一时间看见。

童信观察良久,未见这些铜人一动,想来真的是铜质的,便挥挥手,寒刀卫将士们纷纷翻墙而入,每一个进入校武场的人都被这一整片的铜人给惊到了,包括宣韶宁和段朗。

“这下唐人真是神神叨叨,放这么多铜人在官邸里!”

宣韶宁制止段朗道:“如今没时间来评论了,我们必须快速到最高处找出撤退的路,尽快返回到东南城门!”

段朗点点头,在快要跑过那名铜人首领的时候他多看了一眼,分明看见铜人的眼睛眨了一眼,虽然脚下的步伐没有停止,可眼睛却离不开那铜人了,他要证明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段朗时候回忆起这段战事,他真的希望那一刻是自己看花了眼,然而事实却朝着他最不愿意的方向发生了。那名铜人首领的眼珠跟随着段朗身形的移动而转动着,当他看见段朗的脸色改变的时候,铜人首领的两侧脸颊同时向上抽动了,段朗感觉他是在笑。

“韶宁!”

话音未落,宣韶宁堪堪回头,一颗袍泽的人头从天而降落在了自己的脚边。段朗根本没有来得及看清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他现在看见的只是那名铜人首领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硕大镰刀,那柄镰刀上流淌过血迹。

这些铜人是活的!随着铜人首领的动作,所有的铜人全部动了起来,他们缓缓高举手中的镰刀,像是在响应自己的首领。这是上一刻的事情,数十名寒刀卫战士们眼中看到的下一刻的情形是自己的身体站在原地,手中还拿着兵刃,可自己的头却毫无征兆的脱离了身体,掉入了虚无之中。即便是站在屋顶之上的童信都没有看清楚,这些铜人的如何出手了结了自己手下人的性命的,他唯一能判断的就是眼前这些敌人身手凛冽且狠辣。

童信弯弓搭箭,一次性从箭壶中取出了三支箭瞄准了那名铜人首领射出,三支箭在空中借助风力分开从三个角度飞向目标。铜人首领手中的镰刀打了一个转轻松的扫开了羽箭的进攻。童信沿着屋脊奔跑起来,他眼里只有一个目标,只要抓住机会便放箭,羽箭破空而出,每一支都朝着目标而去,每一支箭都没能完成使命,或被格挡开去,或直接被切成了两截,直到童信再也摸不到箭壶中的羽箭为止。

铜人首领两侧脸颊再次同时上浮,那是笑容,这点童信也确定了,铜人首领在对自己笑。笑容还没从童信的眼中完全消失,铜人首领已经来到了童信身边一箭之处,他的身形之快和他的魁梧的身段完全的不匹配。此刻铜人首领站立在屋顶之上,背对着月光,漆黑的铠甲和兵刃,黄铜的肌肤,怎么看都不是活人,更像是一只在夜间活动的魔鬼,尤其是那一双猩红的眼睛,活生生的一个怪物。

童信右手握紧了弓,左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处,他知道眼前这个敌人不好对付,他眼角的余光瞥了瞥豫王,他有两位贴身护卫的保护,暂时没有生命之忧,从漫天的拼杀声中,童信明白自己必须速战速决,如此才能给全军找到生路。

就在铜人首领挥动镰刀割下第一个首级的时候,数百名铜人同时开始了割首级的动作,他们的目标很简单,就是用最少的招数、最快的取下敌人的首级。交手几招之后,宣韶宁就发现这些铜人简直是杀人机器,身上的铠甲厚实,他们身形快速、出手干净简洁,取下一个首级之后生生用手抠出首级上的两颗眼珠揣入自己的胸口中,立刻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

“韶宁”段朗背靠着宣韶宁,想要说什么却卡在了咽喉处。

“这场战难打了!”宣韶宁背靠着段朗,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第四十章 一战双亡

“我们来掩护你!”宣韶宁对段朗说道:“将信号烟火放出,让杨将军造成鄞州城已经被拿下的气势!”

段朗接过信号烟火明白了他的用意,用力点点头便作势冲过校武场朝着官邸的最高处而去。铜人们自然是不肯就此放过的,立刻有三名铜人就开始围堵段朗。

“擎苍、雷鹏,保护好段朗!”

两人立刻从段朗前进道路的两侧冲过来分别抵挡开一名铜人,段朗一个前滚翻从第三名铜人的胯下滑过,头也不回的朝着前方跑去。

“谢羽、谢义,帮忙开道,护送到底!”

宣韶宁的大声命令给自己招来了更多的敌人,在两名铜人的夹击中勉强周旋,虽然保证自己没有受伤可也没能击退敌人,倒是让自己手中的环首刀刀刃出现了缺口。

这些铜人身上的铠甲真是结实!宣韶宁摸了摸微微发麻的虎口,利用同敌人对峙的时机努力分析着这些铜人的要害之处究竟在哪。铜人可不打算让敌人将自己分析透彻之后再出手,他的镰刀划出死亡的弧度,宣韶宁用环首刀格挡开同时感受到了背后的杀气,顺势借力打力弹跳而起,转身一拳命中了后方铜人的脸颊,逼得他后退数尺,宣韶宁也快速退出战团博得喘息的机会。

抬手擦汗的一个动作,让宣韶宁注意到了自己拳头上沾染的黄色颜料,手指摩擦一下,颜料便沾染在了指尖,再抬头看那个被自己击中的铜人的脸颊,果然有一处颜色淡了些。装神弄鬼!身上的铠甲再结实,脸上总是破绽了吧!

心念一定,宣韶宁便开始主动进攻,他选定的木匾就是那个已经挨过自己一拳的铜人,他挥动环首刀砍向铜人的肩膀逼得铜人收回镰刀抵挡,一招刚出,另一招立马接上,他转至铜人背后攻击后背,铜人再次回防。另一名铜人见机上前帮忙,镰刀刀锋刚刚逼近宣韶宁,他终于等到了机会,硬是用铠甲挡下这一击,同时将尖翅刀用尽全力猛刺入那名帮忙的铜人的面门,刀尖从右眼刺入,从后脑勺穿出,直到刀尖撞击在了头盔上。

一阵吼叫从这名铜人的喉咙中发出,宣韶宁脱手同时甩开了环首刀快速离开战团,未及站稳便拔出了钧乌剑。那个铜人捂住脸庞,用另一只眼睛死死盯住宣韶宁,嘴中骂骂咧咧,话语并非是中原的官话,不用猜也知道这是下唐土语。他的愤怒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竟然直接拔出了插入眼中的短刀,这一下鲜血更是汩汩流出,他想要复仇,迈开步子就要冲过来,可没冲几步便开始摇摇欲坠,最终倒地咽气。

“他们的脸是弱点,攻击他们的脸!”眼看自己的百夫长得手之后,曹铁扯开了破锣嗓呐喊着。第一名铜人的阵亡就像是吹散了寒刀卫战士们心头的疑惑和恐惧,他们意识到反扑的机会到了。立刻,寒刀卫战士们拼杀的更为勇猛了,并且将平时训练的首位阵摆开来,三人结阵、互为犄角、互相攻防,不消几时,战况就出现了有利于寒刀卫的转变。

此刻身上已然负伤的童信笑了,他抹去了腿上流出的鲜血,再次举起了刀,这次他信心十足。

“高兴的太早了,你的命今晚是注定要留在这里了。”铜人首领沙哑的嗓音不用高声,平淡的从口中说出便有了震慑人心的作用。

“那就拿出你的本事来!”童信双手平握住环首刀,身子前倾横冲而去,铜人首领原地跃起很轻易的躲过,可他刚在空中,童信的刀便立刻竖直,从下盘攻击上来。铜人首领用双腿夹住了长刀,并且绞住同时一个翻滚,反而将童信也带了起来,两人一同从屋脊上滚下了校武场。

铜人首领用腿压住了长刀,较一般铜人更为长的镰刀朝童信劈去,童信无奈只能放弃兵刃后撤,可不管他如何后撤,刀锋始终在咫尺。哗啦一声,童信从腰间解下了一段铁锁链缠在了镰刀之上,身子左倾,将镰刀的力量在另一侧卸下同时将镰刀固定在自己的手上。童信原地一个空翻,脚尖上蹦出一柄短刀照着铜人首领的面门而去,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即便是铜人首领也没能及时作出反应,那柄短刀正中面门。

中了!童信的兴奋劲儿刚刚从心底涌起,恐惧便已经同步蔓延开来。靴子上的短刀的确是正中面门,可是中的是那个铁面具,不但铜人首领毫发无伤,那柄短刀反而断裂成两截。铜人首领瞳孔寒冷,他一手抓住童信脚踝用力朝自己身侧拖拉,即便童信奋力挣扎可于事无补,毕竟他此时师倒栽葱被人抓住。没等童信挣脱出双手,来自铜人首领的脚已经结结实实的踢在了他的胸口,这一脚有多重,不仅是童信自己体会到,即便是其他的寒刀卫战士也能体会到,因为声音很响,童信都能感受到自己的骨头断裂的声音。必须快速脱离敌人的控制!童信双脚猛蹬,可铜人首领的双手就像是鉄钳一样死死钳住了童信的腿,接着又是一脚,童信双手抱胸来抵挡,这一次他听见的是双臂骨头断裂的声音,与此同时鲜血从嘴角和鼻孔处开始溢出。

“童校尉!”宣韶宁想要挣脱开前去帮忙,可是奈何身边的敌人太过难缠,他只好朝距离童信最近的陶嗣锟喊道:“嗣锟,快去帮童校尉!”

陶嗣锟从一名铜人的肩头跳出,对着铜人首领的后背就掷出手中的环首刀,铜人首领分出手来撞开长刀,另一只依旧死死钳住童信的一条腿。陶嗣锟正欲再战,没想到那人竟然抡起了童信当做兵刃朝自己撞来,眼看着童信的面孔越来越清晰,陶嗣锟无奈原地倒下。就在童信的脸和自己的脸重合的时候,陶嗣锟豁然抱住童信,借助甩动的力量,他从童信身体之下跳出,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兵刃狠狠撞击了铜人首领。这样轰然一撞,将三人彻底分开来,摔向了三个方向。

倒地之后的陶嗣锟只感觉自己的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几次三番想要站起却有心无力,他看向比自己更为糟糕的童信,可铜人首领此刻已经站起来,毫发无伤的朝自己投来了凛冽的目光。糟糕!不祥的感觉包围了陶嗣锟,他咬牙抽出尖翅刀并用最快速度后退,可惜他的速度在铜人首领看来实在是太慢了,没等他挪开多少距离,敌人已经挡开了他的尖刀,一只手钳住了他的喉咙将其高高举起。喉咙被人钳住,无法呼吸的陶嗣锟脸色立刻涨红,除了不断甩动四肢,他已无力反抗了。

铜人首领看着手中的玩物再次露出了笑容,对陶嗣锟而言,这笑容是死亡的信号,他双手死命的想要掰开这只鉄钳却徒劳无功,他双脚想要攻击敌人却只在那人的铠甲上擦过,他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脑子越来越变得空白,双眼中的血丝开始密布,终于陶嗣锟再也做不出任何攻击的工作了,他只能拼命求自保了。

眼看着陶嗣锟被展览在了倒地不起的童信和纠缠战斗的宣韶宁面前,宣韶宁却无力脱身前去救援。铜人朝着宣韶宁的方向笑了,宣韶宁心知不妙,正欲叫喊,却听见一声“咔嚓”骨头脆裂声,他只看见陶嗣锟不再挣扎了,手脚都垂下来不再动弹,头无力的耷拉在了肩膀之上,接着陶嗣锟像是一件垃圾一样被铜人首领抛弃在了一边。眼看着曾经并肩作战的袍泽在自己眼前拭去,宣韶宁的眼中要喷出火来了,他全身的血液都被点燃了,他有冲动要冲上前去同这人同归于尽。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铜人首领面前闪过,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几乎没人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几滴鲜血从刀刃处滑落在空中飞出一道弧线之后滴落在地。宣韶宁看见铜人首领的额头被划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出手的是童信,已经身负重伤的他身形远不如之前快速了,他抓住这一转瞬即逝的机会出手已然耗尽了体力。没等他来得及喘一口气,敌人已经逼近眼前。童信右手的尖翅刀刚停在半空,他的手腕便被钳住了,在他圆瞪的双目注视下,铜人首领钳着自己的右手缓缓朝自己的脖子处移动,他想要抵抗,可是两人的力气悬殊,他即便再不情愿,一切也由不得他来主宰了,此刻主宰全局的是铜人首领。

童信再怎么挣扎也是于事无补,那柄尖刀在铜人首领的控制主席埃,刀尖终于是接触到了自己的皮肤,接着他感受到了刀刃划开了咽喉所带来的痛处以及温热的鲜血从伤口处喷薄而出的感觉。童信只感觉自己的体力在一点点的被抽离,困意开始朝自己袭来,他知道自己要死了,这一生有着不少的遗憾,可眼前的遗憾是没有手刃敌人,没能完成将军托付的任务。更让童信再不甘心的是他双眼看见的世上的最后一幕竟然是铜人首领冷若冰霜、猩红嗜血的双目

铜人首领一松手,童信直挺挺的倒下,倒在了一汪的血泊之中,双眼依旧不甘心的睁着,那柄割开自己喉咙的尖翅刀依旧握在他的手中。铜人首领对着宣韶宁又笑了,这次笑的比之前明显多了,两侧的肌肉在明显的抽动。此刻除了义愤填膺之外,宣韶宁明显感受到了无力和恐惧,短时间内,自己的手足兄弟和上司接连亡命于自己的眼前,原本已经沸腾的鲜血竟然开始冷却了,死亡第一次如此的接近自己,他明白这人接下去就要对付自己了。

恰在这时,一道信号烟花在空中炸裂开来,那道紫色的光芒短暂的映照了漆黑的夜空,同时将那双赤瞳映衬的更加瘆人,可也让濒临险境的宣韶宁看到了希望,那是活下去的希望!

第四十一章 炸榻宝塔

慈安寺内并无伏兵,战霆麾下的锈螯卫轻而易举的便登上了鄞州城的最高处——慈安寺塔,这座七层高塔坐落在寺庙的角落上,登上最高层能轻而易举的观察到整个鄞州城,自然能看到城门的交战情况。

战霆站在最高点对身边的师巩正渊说道:“如此重要的战略制高点,下唐人竟然就这样拱手让人?”

“下唐在城内安排了伏兵,在官邸那边也有埋伏!”师巩正渊已经注意到从官邸方向传来的打斗声,“单单留下这个慈安寺,这不就是兵法中的围困留缺么?”

“尽快完成任务,我总觉得这座寺庙不安全!”战霆对身边的信号兵说道,那人得令之后立刻抽出信号烟火准备发射,却在这时信号烟火在空中炸裂。

“看来童信他们已经得手了!”战霆隐隐有些兴奋,“我们立刻撤退!”

慈安寺外两军交战正酣,玄甲军果然不愧是豫王手下的强军,在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很快就重新排列好阵势全神贯注地迎接敌人。叶凯和赵可心不愧是贴身护卫,一直紧紧地前后护卫着豫王。

“擒贼先擒王!”下唐的军队中一人骑着一匹雪白骏马奔驰而出,那人勒了勒马缰,昂首立在了军前,正是樊曵。“我樊曳今日能得见梁朝的大将军真是棋逢对手了!这句话是你们梁朝人说的,今天就送还给你们!”

“原来是樊将军!樊将军倒是颇有我们大梁的学识,可惜用错了地方!”豫王站在军阵中亦是一身傲气。

“哦?”

“樊将军将贼和王的位置颠倒了!”话还没完全落地,豫王已经原地跃起,就在跃起的同时一柄长枪仿佛是从豫王的身体中射出,直朝着樊曵而去!整个过程太快,快得以至于就站在豫王身边的叶凯都没能看清豫王究竟是何时出手的。

樊曵圆瞪着双眼,豫王本是必杀的一招却被樊曵躲过,他转身侧翻直接到了马腹之下,而豫王的长枪也在同时插入了马头,马儿一声痛苦而又高亢的嘶鸣之后倒了下去。樊曵也不是束手待毙的主儿,在马儿倒地瞬间,就如离弦之箭冲向了玄甲军阵,排列有序的玄甲军战士们本想挡住他,可惜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一个个脖子上已经多出了一道血痕!

本是完整的军阵就在短时间被樊曵撕开了一个口子,跟在樊曵身后的下唐兵也趁机着力攻击这道口子,不一会儿口子就被撕开得越来越大。豫王回身射出凌厉的一枪,樊曵用弯刀格挡开,受到豫王的一击之后不但不退反而连连进攻,手中的弯刀在快速的移动中幻化出银色的光晕,似一条银蛇在空中肆意游荡,与豫王的枪碰撞出耀眼的火花,短时间内就将本来的被动地位转化为主动的位置。

“不好,豫王有危险!”叶凯正准备脱身前去帮忙,却被两名敌军一前一后围住了。“去帮豫王,这里交给我!”赵可心在叶凯身后不远处一闪而过就冲入了樊曵和豫王的战团。

赵可心的璃吻一甩手,就喷射出十数枚银针,不少都正中敌人的印堂,立时要了性命,这一举也暂时逼退了豫王身边的敌人。可敌军如潮水一般,后退之后反而迎来了更为猛烈的进攻,金甲卫的战阵被撕开了口子且人数处于劣势,豫王只能且战且退,他们的背后就是慈安寺。

师巩正渊在跟随战霆从塔楼而下的时候,时不时就朝着城西的方向眺望,他希望中的烟火没有升腾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内心的焦虑也是越来越严重,若不是努力克制,只怕他就要主动发信号了。

待几人下到了慈安寺塔的四层,师巩正渊一直期盼的信号终于出现了!城北的一处升腾起了一缕青烟,很淡,在这个血腥的战场上若不是刻意寻找是绝难注意到这一缕悠悠的青烟的。师巩正渊脸上出现了难得的表情波动,时候到了!

“战校尉”

战霆甫一回头,他只瞥见师巩正渊的嘴动了动,说些什么完全听不见,因为巨大的轰隆声彻底掩盖了一切杂音,伴随着这一声巨响,整座慈安寺塔从基座开始断裂开来,失去重心的塔楼霎时倒塌。慈安寺塔的倒塌带来的天崩地裂感蔓延到了寺庙内,震得背靠慈安寺的梁军阵脚大乱,有的人甚至被飞出的碎石击中而亡。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原本处于被动的梁军更是陷入了险境,金甲卫的阵势被彻底打乱,下唐军趁机分而化之。更为不幸的是距离慈安寺塔最近的锈螯卫,进入塔楼的和在塔楼附近的,其中的绝大多数都被塔楼埋葬了。

塔楼倒塌涌起的烟尘还未完全散去,一个全身被灰白色灰尘包裹的人从一处豁口探出了半截身子,他蓬头垢面,已经无法被辨识容貌。这人大口呼吸着,一个劲儿的咳嗽着,在片刻之后恢复了些体力便咬紧牙关将还被倒塌建筑压着的双腿给拔了出来,因为用力过猛导致整个人从土堆上滚落下来。

这人挣扎着站立起来,抖动全身引起了一小阵尘土的再次飞扬,露出了身上青色的铠甲。他伸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终将脸庞部分的露了出来,这个灰头土脸的人是师巩正渊。目力所及的是纷飞的尘土和闪动的刀戈,耳中听见的都是敌人的喊杀声和袍泽的呼救、呻吟声。师巩正渊甩了甩脑袋,他回忆起在塔楼倒塌之前离自己最近的是战霆。

“战都尉!”师巩正渊扯开嗓子呼喊,同时开始在眼前这对土丘上来回的翻找。“战都尉,听到了就回答我!”他徒手刨开瓦砾,手指成了血窟窿也来不及计较,因为他刨开了一具接着一具的袍泽的尸体。他们是锈螯卫的战士,曾经都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可如今却成了一具具无法辨认的尸体。

泪水从眼眶中涌出,师巩正渊记得自己上一回流泪还是八年前,他知道此时不是哭泣的时候,可是感情的翻涌让他控制不住自己。自己眼前这些鲜活的生命本该在沙场上浴血奋战,即便身死那也是光荣的,可此时他们被掩埋在废墟之下,有可能不会被找到再也回不去自己的故乡。师巩正渊感到了害怕,他害怕自己会翻到战霆的尸首,那么这就意味着锈螯卫在此次战斗中全军覆没,按照大梁军制,将帅战死,护卫将全部军法处死。他知道自己害怕死亡的原因和别人不同,若是心愿已了,哪怕这刻死去也毫无牵挂,可是目标还未完成,他便不得不惜命,他存在于世间的价值还在!

当师巩正渊再一次刨开瓦砾,一只手臂裸露了出来,手掌里还残存着温度。还有救!在师巩正渊不懈的刨挖之下,一条完整的手臂出现在了眼前,手臂上套有一个三翅青鸾标志的铜环,这是都尉的标志,这人正是战霆!十指连心的疼痛已经顾不上了,师巩正渊只知道埋头挖,一边挖一边呼喊帮忙,可惜战场太乱,金甲卫的防线已经被下唐军队彻底撕裂,战火从官邸一路蔓延到了慈安寺内,仅存的锈螯卫残部也加入了战斗。

没有了帮手,师巩正渊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了,随着战霆身边的一块巨石被推开,战霆的整个身子都依稀可见了,幸运的是战霆没有被瓦砾压住,他身体上方恰有一段垮塌的门栏承受住了绝大多数的压力。师巩正渊一鼓作气,耗竭全身的最后一丝力气将战霆拖出了废墟,清理出战霆的脸,看着他渐渐顺畅起来的呼吸,师巩正渊终于是瘫坐在了地上。

在拼命喘息的同时,鼻子开始嗅到了不一般的气味,有赖于在书院中的修习,师巩正渊判断出这是硫磺掺杂硝石的味道。火药!好端端的塔楼轰然倒塌原来是有人预先埋填了火药!联想之前的种种,师巩正渊已经能够猜出战事演变的大致走向了:东南城门守卫的虚弱根本就是假象,引诱他们一步步进入伏击圈,在官邸的三面都埋伏重兵唯独留下慈安寺,为的就是让梁军进入爆炸的区域之中。如此一来,原本被伏击的和伏击的双方位置已然互换了。

此时的樊曳志得意满,他的每一步杀招都使用的恰到好处,给了梁朝军队以致命的打击,眼前的抵抗已经越来越薄弱了,他立于马背之上,眼睛只关于一人——梁朝皇子,豫王萧云祈,只要能活捉他,自己可是立下一大功了。

“杀光梁人,活捉将帅!军功以割耳记!”

在樊曳的军令之下,下唐军势头更劲,较之之前更为猖狂,原本势均力敌的战况开始出现了一面倒的迹象,棕色的军队如潮水一般冲垮了黄色的军队并将其掩埋。豫王始终坚持在第一线,身先士卒来激励战士。金甲卫本就忠于豫王,怎奈敌人人数太多了,自己的阵势彻底的冲散,想要凝结力量却是不能,唯有眼看着身边的袍泽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

战斗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师巩正渊回头看见金甲卫已然退到了慈安寺塔附近,再往后便是这座倒塌的塔楼了。咬咬牙,勉力站起,他将依旧昏迷不醒的战霆拖至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随后取下了一直背着的鎏虹弓,仔细寻找之后在废墟中找到了一壶箭便往背上一甩,双手撑开了这柄鎏虹弓,眼神重新恢复往日的冷峻,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而距离慈安寺不算远的官邸内战斗依然在持续。段朗在谢氏兄弟的护卫之下成功在官邸的最高处释放了烟火信号,完成任务之后,段朗长长呼出一口气,可惜这份轻松转瞬即逝,当他回头看见的是自己和谢氏兄弟已经被十数名铜人围困了。谢氏兄弟箭壶已空,三人接下去只能短刀相接,段朗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的刀,他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显示出自己的懦弱和恐惧,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弱点能够喂养对手的嚣张。作为战士,战死沙场本就是宿命,段朗狠狠蹬了几脚来掩饰自己发抖的双腿,暗暗下定决心,绝对不可以给青山书院丢脸!

第四十二章 克复失地

战斗从黎明持续到了清晨,数个时辰已经让梁军损失过半,剩下的不过是在负隅顽抗。樊曳立于马背之上,脸上已经控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这一场反埋伏战到目前为止都按照他设计的在进行,城外的广远军同守军势均力敌,一时间难以攻入城内;而城内玄甲军已经全面溃败,之所以到目前还是勉力支撑全在于他们的统帅。

樊曳盯着那个身影,露出一抹诡笑,此战的成果能否再扩大就取决于自己是否能够活捉敌方主帅,更何况主帅还是敌国的皇子!

“我要定你了!”樊曳举起那柄弯刀,正欲下令彻底结束战斗,下意识的朝官邸方向看了看,那边传来的战斗声渐渐平息了,想来是沙戟的杀戮也接近尾声了。可樊曳一想到尉迟宗也要来和自己在战功上分一杯羹,心中就老大不痛快。

“暂时不和你计较,待回国了再收拾你!”樊曳转过头时发现城南方向火光冲天,战况出现了转变。怎么回事?自己没有下令啊,何人敢违抗军令擅自行动!没等樊曳整明白,一浪高过一浪的喊杀声开始连续不断的传入耳中,从声音来判断,这不是自己军队发出的!

樊曳的忧虑没有错,城南的战斗从一开始的虚张声势变得真刀真枪,广远军最初的诱敌的战略在接到烟火信号之后就转变了,虽然没有携带攻城器械,可杨仲预感城内战事胶着,依旧下令势必夺下门楼。于是乎,广远军在牺牲了一批又一批的战士之后,开始将战斗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了。虽然如此,可下唐守军的抵抗依旧顽强,想要一举破城还需费些周章。令杨仲万万没想到的是,鄞州城头突然着起火来,火势越来越猛,导致下唐军自顾不暇,杨仲立刻下令军队冲锋。第一批冲锋队刚刚赶到城门口的时候,城门竟然从内打开了!

这是诱敌深入啊!杨仲意识到自己中计了,慌忙想要收兵,不料城内闪出一人一马,白衣白马、身形瘦削、白纱遮脸,看身形似乎是一个女子!她的手中高高扬起一面旗帜,上书“安南白家”。

杨仲感觉自己是在做梦,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告诉他这若是梦,也是一个美梦。城门洞开,城头的大火越烧越旺,下唐守军同一伙不明身份的人在搏斗,城头上的下唐苍狼旗被纷纷砍下。真的是白家人来帮忙了!杨仲即刻下令全军进城。

樊曳原本想要凭借鄞州城坚固的防御工事来抵抗广远军,他本就没指望能够击退敌人,他想要的也就是拖住梁军,让他腾出手来专心对付城内的玄甲军,因此部署在城头的守军人数并不多,经历一夜的战斗之后已经伤亡过半。樊曳掐准时间,只要全军压上,必能一举攻破玄甲军生擒贼统帅,届时再回防南城,便是一石二鸟的计策。计策的确是上乘的计策,时间控制的也恰到好处,唯一出现纰漏的是樊曳没有算到会有援军,更没料到这些援军都是安南白家的民间武装。

原本有了慈安寺塔的阻隔,樊曳的战场和城南是被隔离开的,可他下令用火药炸塌了塔楼之后,反而将两地的隔断给亲手打通了。聪明反被聪明误,樊曳眼看着广远军从城南的方向狂奔而来,心凉了半截,手下的这些军队对付已经被逼入死角的玄甲军来说是绰绰有余,可是面对广远军的加入,这结果也就两说了。

“大人?”

面对副将的请求,樊曳嗤之以鼻。“你率军前往阻击,一定要给我撑够时间,我一定要擒住梁朝皇子!”

没等下唐军行动,鄞州城城西和城北也纷纷燃起了烽烟,人嘶马鸣之声由远而近,樊曳慌张的四下张望想要去确定究竟是何方人马,陡然听见有人高喊“援军到了!”三面都出现了大量的梁朝军队,唯有北面一处缺口。

“大人!”

副将的语气更为着急和迫切了,战场的形势陡然发生了转变,原本唾手可得的胜利转眼间变成了自己的生死之战了。随着广远军的加入,奄奄一息的玄甲军重新获得了战斗力,反而是下唐军队开始败退。战场上人心极为重要,当其中极少的一部分士兵心理防线崩溃,开始溃逃立刻如瘟疫一般传遍了全军。

“大人,再不走,我们就成了战俘了!”

樊曳怒瞪了副将一眼,想要呵斥却看见沙戟部从官邸撤退了,樊曳恨得牙根儿痒,吐了一口唾沫,心里问候了尉迟宗十八遍,但同时也为自己找到了一条退路。

“大人,探子来报,北面也出现敌军了,再不走,我们就要被包圆了!”

樊曳实在不甘心,马上就要取胜了,他甚至能看到高官厚禄在朝自己招手了。羽箭从两个方向射入下唐军中,兵卒的溃退让樊曳不得不面对现实,“这次算你们走运,总有一日我要你们偿还!”樊曳调转马头朝城北跑去,一路上也遇到了梁朝军队的阻挡,但是阻力并不大,他轻易就跑到了城门处,在斩杀了守城的梁朝将士之后,带着残部逃出城去。

随着下唐军的撤退,在官邸内苦苦挣扎的寒刀卫们松了一口气,宣韶宁心有余悸的不敢放下钧乌剑,总觉得敌人已经占据如此优势的情况下撤退是个陷阱;段朗则倚靠着栏杆,脱力的朝下看去,还站立着的寒刀卫战士已经所剩无几了,他不禁感叹自己逃过一劫;同样力不能支的还有师巩正渊,仅射出的几支箭已经失了准头,即便此刻有敌人冲上来,他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再次拉弓了;鬓发散乱的叶凯和赵可心顾不上自己的伤,只要豫王还活着在身边,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豫王并来不及去感叹命运的无常,他明白自己身后赶来救援的广远军,可是城内的其他突然冒出来的“援军”让他颇感意外。

“将军!”杨仲匆忙跳下马来,用极为关切的口吻问道:“属下接到信号之后便全力攻城,不曾想城内战斗如此激烈,是属下来迟了!”玄甲军几近全军覆没着实让杨仲意外。

“无妨,你能率军及时赶到也是扭转战局的关键。”

“属下不敢居功,还是将军运筹帷幄!能够事先在城内安排人手作为内应,属下佩服!”

“内应?”豫王重复了这个词,杨仲以为自己的表述不够准确,急忙解释道:“是安南白家,他们从城内策应打开城门,属下才能率广远军及时赶到。”

“所以出现在城内的那时无名军队是白家?”

“正是!”一个响亮的女声接住了豫王的疑问,全身洁白的女子上前行礼道:“安南白家长女——白洛遥参见豫王殿下、杨仲将军!”

“请起!”豫王眼看着这位年轻女子问道:“是你打开了城门?”

“是小女子所为!”

“那么城内的援军也是你们?”

“援军不敢当。白家拥有民兵组织,但人数不多,城内的那些动静不过是几十人虚张声势而已。”

“妙啊!能想出如此计谋造成大军压境的假象逼退敌军,白家这回是功不可没了!可是你们是如何进得城内完成这些部署的?”

白洛遥微微一笑,对着豫王身后一指,“殿下不妨问他。”

灰头土脸的师巩正渊走上前来道:“回禀将军,此事全是属下暗中同白家联系。白家药铺遍及全国,鄞州自然不会例外,属下联系曾经的同窗洛遥得知其在鄞州不仅有药铺且有暗道通往城外,便与其约定一旦白家人进入城内便以烽火为信号。”

“我白家之所以在药铺低下挖出暗道全是为了生意,鄞州毕竟被下唐占领,为保货物、款项的安全,白家便用数年的时间挖出了连接城外的一条暗道,不曾想今日之战竟然派上了用场。”白洛遥接着解释:“可暗道毕竟狭窄,根本容不得大军通过,即便是白家的民兵逐一通过也需费些时辰。我爹自知在战事上无力帮衬,便派我率白家全部男丁通过暗道进入城内以提供不时之需。”

“你们这不时之需简直是神兵天降!”豫王赞叹道,“若无你们及时出手相助,今日之战只怕结果另当别论了。”

“可如此重要的消息怎可不让将军知道?”杨仲发现自己拍的马屁全拍给了白家,心有不甘。

“是因为我!”

众人闻言,转头看见的是全身带伤,满身血渍的宣韶宁。本以为自己能够按捺住心中的躁动,可当那一双星空明眸看向自己的时候,内心的波涛汹涌再也控制不住!一年了,却感觉过了数年之久,她依旧是当初的素洁模样,但是眉宇间隐隐有了坚韧,原本有千言万语,此刻全部化作了沉默。

和宣韶宁一样,白洛遥再见故人同样的心绪难平,她的气息开始紊乱,这一年来锻炼的沉稳和冷静顷刻间灰飞烟灭,想要呼喊他的名字可这三个字却卡在了喉咙中,唯独用一双眼,借光波流转来传递自己内心的复杂。

“洛遥是我的同窗,这回来到安南,距离白家不算远了,末将私底下就写了一封信给洛遥。白家一直心怀家国,听闻我们要收复鄞州,便决意尽自己一份力,可那时我军已经开拔来不及告知将军,所有的错全在末将!”宣韶宁说完便双膝下跪,恳求军法处置。

师巩正渊毫不犹豫同样跪下,简单一句话“请将军一同责罚!”

“事发突然,没能告知也属意外。我已经说了,若不是白家出手相助,此战结果难料,可如今虽然我军胜了,也不过是惨胜,接下去的事儿还多着呢,我分不出心来动用军法!”豫王看了看杨仲,接着说道:“但是你们随意透露军情,还是罚你俩各一个月的俸禄!”

“多谢将军!”

除了杨仲略有不满,其余人等均是松了一口气。

“豫王殿下,此战伤兵太多,不宜也来不及转运,我已经安排白家药庄派出全部药师前来医治。”

“如此多谢尊上了!”

“殿下客气了,白家作为梁朝第一药商,此刻必须承担起应有的责任!”

“白家有女如此,实乃门楣之幸!”豫王止不住的赞赏白洛遥,随后话锋一转“此刻就闲话不多说了,杨将军负责清点广远军伤亡,耿彦、童信、战霆何在?”

“末将在!”耿彦答话,可师巩正渊和宣韶宁相顾一视,难掩悲痛,最终还是师巩正渊先开口“战都尉被压在废墟之下,虽然末将将他救出,可至今昏迷。”

“回禀将军童校尉战死”

“童信”豫王重复了一遍名字,继而镇定道“既然如此,那么锈螯卫和寒刀卫就由你俩负责,务必登记每一位阵亡将士并尽可能找到尸首,他们不能回到漠北了,但是我们活着的人必须给他们一个归属!”

“末将遵命!”喊出这句话的时候,两人是喊嘶哑了喉咙,唯有此才能不负袍泽的牺牲。

白洛遥深知此时不是相聚庆贺的时候,眼看着宣韶宁离开,便收拢心神开始着手对伤员的医治。

消息传到了大芷城,陈迦勒在激动之余立刻分兵前往驻守鄞州城,因为此战真的如豫王所说的真的是惨胜:寒刀卫除了留守掐虎口的那一支之外几乎全军覆没,锈螯卫在塔楼倒塌之中损失过半,金甲卫最后所剩不住千人,一万五千的玄甲军最后唯余不足三千人;广远军虽然好于玄甲军,但是在攻城之中也战死了一万人;只有安南守军损失不大,因而鄞州城的驻防只能交给了安南守军。

豫王脱下头盔踏上鄞州城楼的那刻恰好是旭日东升之时,火红的朝阳将无限的光辉倾洒在这块土地之上,让那些血腥的残杀都留在了昨夜,它想要在世人面前展现自己阳光美好又和谐的一面,杀戮从来和它无关,那是属于黑夜的,朝阳只想让人们看到生活的积极一面,可它不知道,昼夜轮回,惨痛的记忆如何能说忘记就忘记。

“好在收复失地了”豫王面朝南方喃喃自语,他的一句话像是对这一场战斗做了最后的总结。

第四十三章 安南白家

血战之后的鄞州城半壁城池半壁焦土,重新回到大梁的鄞州城正在迎来重生。豫王同陈迦勒商议不对城内的下唐居民采取驱逐手段,由他们自己选择,愿意继续留在鄞州城的便可过以往的生活,想要回到故土的梁朝军队也绝不阻拦。

城池的修葺全权交给了陈迦勒,豫王同杨仲主要任务便是布防从安南跨过邙山到鄞州这一条战线的防御工事,委派耿彦负责伤亡将士的清点工作,陆翔负责协助白家对伤员的救治。

作为出身青山书院,学识算是军中较高的少数人,耿彦将登名造册的活儿交给了宣韶宁。宣韶宁每一次下笔,心里都像是被揪了一下,当他写到陶嗣锟的名字时,竟然一时难以下笔了,提着笔的手微微颤抖着。这一页页纸上的不仅仅只是个名字而已,他们都曾经是鲜活的生命。

突然宣韶宁感到有人握住了自己提着笔的手,她帮助他落笔写下了那三个字。宣韶宁抬头看那人,眼里的泪水虽然模糊了视线,可是仍然可以辨认出这人是凌绯颜。

“修条拂层汉,密叶障天浔。凌风知劲草,负雪见贞心。他们死得其所。”凌绯颜宽慰道。

“于国而言,作为军人,沙场赴死也是理所应当,可于家,为子为夫为父,终归是亏欠的。”

“乱世中,若是无人站起保卫家国,那些妻、子、父母还不是成为他人的刀下鬼?”

宣韶宁将握着笔的右手紧了紧,左手轻轻拂去了眼角的泪,继续誊写,“你说得对,这方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我今天来,主要还是探望你的伤势,虽说未伤及要害,可这连日的劳累也是于恢复不利的。”

“我没事的,倒是正渊他们恢复的如何了?”

“有洛遥姐在,你大可放心!”

“你见过洛遥了?”

“那是自然,我们同窗七年,这份情谊一生难忘的。手头之事办妥了,不妨去找她啊,她就在官邸的药材库中。”

凌绯颜再三确认了宣韶宁的表情是肯定的,方才走出帐外,在回营的路上正巧遇到了豫王和叶凯从军帐中走出,慌忙低头快速跑开。

仅仅几个时辰之前,这里还是一番刀光剑影,多少鲜血洒在了这片土地上,多少人再也看不到明日的朝阳,想到这一切,豫王不禁叹了一口气。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豫王循着声音看去,竟然是叶凯嘴里吟诵着,说起来,伤春悲秋、吟诗颂词本和他的作风不符,可当下,豫王也无心计较。

“殿下长于军中,杀戮见得是最多的,难道还不能释怀?”

“释怀?一条条人命就这么消失了,就算见得再多,如何能做到释怀?”

“这就是战争的本来的面目,历来都是残酷的,我们能做得只有顺应而已。”

“多想能天下太平!”

“殿下真的如此想?”

“如何?”

“殿下肩上可承载着苍生呢”

完成一日的誊录,宣韶宁来到了暂时被用作药材库的官邸,见到了依旧一身白衣,可白衣已然被各色污渍沾染的白洛遥。她正在清点药材,发丝黏黏的挂在额头,早已经花了的妆容也来不及修正,可这一切在宣韶宁看来丝毫不影响她的美貌。

“你来了?”白洛遥转头瞥见了愣怔在门口的宣韶宁。

“是是啊。”

“大多的药材已经耗尽,这些时日的救治已经控制了伤兵们的伤情,我正准备回白家再取一些药材来,正巧你们都在,不妨一同前去?”白洛遥清点完药材对宣韶宁说道,“此去白家骑马不过半日,不会耽误久的。”

“那容我通报将军一声,正渊、段朗、绯颜、可心和叶凯师兄都在。”

“若都能去那是再好不过了。”

“那好,我去叫他们!”

走到阳光下的宣韶宁在心里狠狠将自己骂了一通,他不敢回头去看屋内的白洛遥,只好快步逃开,徒留白洛遥有些落寞的站着。

大局已定,豫王做事讲规矩但通人性,叶凯和赵可心执着于护卫不敢离开;凌绯颜害怕身份暴露不宜出行;因而同白洛遥一同前往白家的只有宣韶宁、师巩正渊和段朗。

四人四骑,不消半日便到达了白家所在的药镇。之所以取名如此,全是因为这一整个镇子都做的是药材的营生。镇子外是成片的药田,有农人在耕作;镇子内有河流穿镇而过,河流两边各有错落有致的民房,白墙灰瓦的堂屋矗立其间,水田纵横、渔舟唱晚,一派怡然自得的乡村风光。

四人下马,牵马缓行,一则是街道狭窄无法骑行,一则是三人均被这一派和谐的风光所吸引,毕竟他们刚刚经历了生离死别,宁静的生活恰好弥补了心灵的缺憾。四人边走边看,谁都不言语,生怕自己的嘈杂有损这份难得的宁静。

虽说来人有心,可无奈镇子太小,未及多时四人便走出了药镇,迎面可见的是一片建筑,背山面水,坐北朝南,风格同药镇相仿,采用的都是白墙灰瓦,堂屋连片却简单朴素,这是宣韶宁第一次见到白家的印象。那条穿过药镇的小溪从白家背后的青山发源,在白家堂屋正前方流淌过,因而在镇子和白家之间有一座桥来连接。

四人牵马从桥上而过便见到了堂屋前负手而立的白禹霆,年逾五十的他一头乌发,面色红润,精气神俱在。他的身后站着几人,都是大夫的打扮。

“爹!”白洛遥远远就喊了一声,白禹霆满脸的关切马迎上来仔细查看女儿。

“爹放心,女儿无恙!”

“你一去就是七日,叫爹如何能放心?”白禹霆此刻完全是一个慈父的模样,丝毫没有大梁第一药商的派头,“这几位可是小女的同窗?”

“宣韶宁、师巩正渊、段朗见过伯父!”

“青山书院的学子从没让老夫失望!既是小女的贵客,便里面请吧!”白禹霆侧身一让,立刻一名侍女走上前来,敛裙行礼后轻声说道:“各位英雄,我是小姐身边的婢女元香,请随奴婢来。”

不愧是洛遥身边人,不仅容貌出众,待人接物也是颇为得体。

元香在前头带路,白禹霆父女带着三人在后头缓缓行进,若不是已然知晓自己所处的是白家宅院,宣韶宁真以为是进了皇宫,虽说身边的建筑没有皇宫那般金碧辉煌,可是格局大气、屋棱众多、花园药圃、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无一不缺。

跟着元香走过一段长长的抄手回廊之后,宣韶宁暮然看见了那海棠树下站着一人,她同是那身雪白的纱衣,部分挽起部分散开的发髻上仅有一支白玉簪装饰,娉婷婀娜,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微风过,发丝轻轻飘动,那双修长的睫毛眨了眨,枝头掉落的海棠花瓣落在肩头,她伸出手拂去,那手指白皙如玉、细长若葱,她身后可以隐约看见对面的青山和远处的金色稻田,如此的一幅美人美景,着实让三人看得醉了。

“芷蕊,还不来见过客人?”

当女子转过身来,宣韶宁吃惊的发现她的容貌同白洛遥有八分相似,剩下的两分则是更在白洛遥之上,要说她同楚寒芊相比也是不遑多让。段朗不禁感慨,白禹霆真是上天眷顾啊,不仅坐拥万贯家财且能拥有两位拥有倾城美貌的女儿。

白芷蕊闻言迈开小碎步朝众人走过来,姿态端庄优雅,真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她在距离众人一步之遥的位置盈盈拜了个万福,开口道:“姐姐回来啦?”

“是啊!”白洛遥牵起白芷蕊的手对她说道:“我还带回来三位同窗呢!”

“是么?想来是站在这边了?”白芷蕊伸手指了指三人所站立的方位,笑语盈盈的说道:“姐姐的同窗便是芷蕊的客人,这厢有礼了。”

直到这时,宣韶宁方才发现白芷蕊那双秋波明眸从始至终就没有眨眼过,他转头朝师巩正渊使了使眼色,后者略带遗憾的点点头。段朗此刻也算明白过来,刚想开口询问,却听见白芷蕊解释道:“三位猜得不错,芷蕊的确患有眼疾,看不见这世上任何事物。”

段朗恻隐之心大动,他实在想不到如此妙龄少女竟然是个瞎子,“上天是疼惜你,不愿你看见这人世间的污浊,他给你保留了最初的美好永远封存在你的脑海里。”

噗嗤,白芷蕊笑了,她这一笑让段朗神魂颠倒,身边的一切美景失去了颜色。“姐姐早就说青山书院中皆是才子,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在他们两人面前我可算不得才子,不然如何能用如此平庸的词句来形容你的与众不同。”

“这位公子真是谦虚了。”

白洛遥没想到一向规矩的段朗竟然能有这番表现,不禁刮目相看,同她一样的还有宣韶宁和师巩正渊。

“好啦,时辰不早了,再留恋此处,准备好的药膳可就要浪费了。”白禹霆催促道,自己先行走进了宴客厅之中。

“对啊,今儿一定要尝尝我们白家的药膳!”白洛遥牵着妹妹同三人走进了白家的会客厅。

这间雅厅并不算多大,堪堪能容下六人,一长桌摆放在竹榻之上,一盏七角玲珑灯悬挂其上,墙上装裱一幅山水画,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可最是让人惊喜的是推开一侧的木门,陡然露出了不俗的景色,三人不无意外的发现原来自己此刻身处山腰处,向下眺望能看见宁静别致的药镇,而向上仰望则能欣赏山涧风光。夕阳落下的傍晚时分,粉红落日、青葱山木、潺潺溪流、袅袅炊烟、微凉山风构成了一场心灵的沐浴。

“没想到竟然有如此别致惬意之居所!”宣韶宁由衷赞叹。

“别光看风景,快来尝尝药膳。”

在旁服侍的元香听见白洛遥发言便轻轻一拍手掌,三名侍女从另一面鱼贯而入,放下佳肴之后逆向退出,全程悄无声息。三人仔细看着长桌上的菜肴,一只碟子中装的青色和黄色的两种蔬菜、一只碗中盛有玫瑰红色的糕点、最后一盅汤羹则是各色混杂。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但药膳的香味已经向来者展示了自己的特色。

“香甜之中又带了些苦涩”师巩正渊细细闻了味道之后说道。

“我来给三位介绍吧。”白芷蕊开口,“这第一道菜名叫青黄相接,青的茱萸,黄的是元黄,两者相搭配去热解暑,避虫驱蚊,正是夏日品尝;第二道是盼君归,从海棠花瓣中萃取颜色揉入面皮,其中加入了当归、黄芪、陌子,甜润可口;最后这一盅羹汤则是用山中的虎鱼加入莲子、百合、清桃熬煮三个时辰制成,最是滋补养颜。”

“难怪啦,难怪啦!”段朗朗声说道:“难怪伯父青春永驻,你们姐妹貌若天仙、身段婀娜,白家药膳功不可没啊!”

这下全场的人都逗乐了,段朗一个劲的偷看白芷蕊,她抬起头迎向段朗的目光,虽然知道她看不到,可段朗总觉得她能感应到。

“此番收复鄞州,伤亡不少,你们三位也算是脱颖而出的青年才俊了,既然来了白家,那就不妨多逗留些时日,由洛遥负责带你们转转。”

“多谢伯父!”

宣韶宁的对面即是白洛遥,两人相视而笑,反倒是宣韶宁显得拘谨,白洛遥表现的坦荡。

第四十四章 重又分别

鄞州收复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京师,成了街头巷尾百姓热议的话题,更是让梁帝龙颜大悦一改往日怠政的状态,近几日是日日上早朝,连大臣们都觉得梁帝龙体精神了不少。

这一日,梁帝在章含宫同敬佳贵妃用午膳,侍女端上了一盘鲜姜烩猪肉,菜肴的整个形状恰似一座山。梁帝看了甚是高兴,说道:“这道菜很有‘一统江山’之意啊,朕很是喜欢!”

敬佳贵妃笑着回话:“皇上喜欢就好,臣妾的厨子随时听候皇上的吩咐。”

“爱妃真是有心了,赏,一定要赏!”

“那臣妾就先行谢过皇上了!”

“这鄞州收复了,朕的一块心病也是去了,此战能胜,可是多亏了祈儿啊。朕阅了军文,玄甲军当真是功不可没,待他们回朝,朕要大赏!”说到开心处,梁帝拾起筷子夹了一片姜片放入嘴中慢慢咀嚼。可他丝毫没有注意到敬佳贵妃的脸色却是悄悄地起了变化。

“朕吃饱了,还得回崇文阁继续阅读奏章呢。”

“那好,臣妾恭送皇上。”

“爱妃啊,朕几日也是疏忽了你”

“皇上心里装的是天下事,臣妾明白,好在晟儿能进宫陪臣妾说说话。”

“嗯,让云晟多多进宫吧,有他陪你,朕也放心些。”

“多谢皇上!”

看着梁帝远去的身影,敬佳贵妃立刻卸下了那温顺的面具,转头就对身边的侍女说道:“立刻去请襄王进宫!”

“哦?樊将军也会有失手的时候啊,之前不是计划的好好么,怎么会到了这个结局?”漆雕乐正半躺在鹰座上,一面玩弄着手指上的玉扳指,一面神色怡然地看着跪在他面前的樊曵,仿佛刚刚失去的鄞州并算不上什么大事。

可对樊曵来说就完全不同了,失了鄞州,他就是首责,此刻额头都已经渗出了汗,面对这个喜怒无常的主子,他很是担心、害怕,再无沙场上那般的骄纵。同樊曵一样站着的还有尉迟宗,他倒是轻松不少,作为六部部主之一,本来就是奉王子之命前去协助樊曵,在鄞州之战中也是拼尽全力,自己也折损了不少兵力,何况撤退的命令还是樊曵下的。

“本来我的伏击计划是不仅能让玄甲军元气大伤,还能抓住统帅的,可是可是就在快要得手的时候,突然冒出了一支队伍,打开了城门让杨仲的军队进了鄞州城,让我军腹背受敌!然后尉迟部主一撤,使得属下失去一支有力臂膀,更是不再恋战。”樊曵一直低着头回话。

“樊将军甩锅给我可不是大将风度啊!”尉迟宗当然不能坐以待毙来承担丢失鄞州的责任。

“所以将军至今都不明白那支突然冒出的队伍究竟是何方人物?”

“回禀汗王,时候斥候回报那支队伍是安南白家的私家武装!”

“安南白家乃是梁朝最大的药商,生意遍及全国且同我下唐也有贸易往来。”一直站在一旁的卓令仪开口了,她这一开口立即就吸引了漆雕乐正的注意力,而他看得却是卓令仪丰满的酥胸。“只是没想到区区一支私家武装如何能对战事造成如此影响?”

“卓部主既然说其是梁朝最大的药商,那么拥有一支颇有战斗力的私家武装也不是什么难事了。”樊曳抓住任何一丝能够减轻责任的由头。

卓令仪不屑一顾,转而谏言道:“汗王,如今我们失了鄞州,梁朝应当暂时不会再有动作,该防范西凉了。”

“哼,梁帝那昏庸老儿哪里会有胆量再来挑战,你说的没错,西凉也是隐忧,这些年国力日渐壮大,则罗勒戎更是杀父弑兄篡夺皇位,还设立了一个杀手组织,野心不小呢!”漆雕乐正将西凉当做了自己的对手,而对于梁朝却是有些轻视。“令仪,西凉那边,你可得盯紧点!”

“汗王放心”。

“至于你”漆雕乐正饶有兴致的看着樊曳道:“本汗王就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鄞州收复战已经过去多日了,白洛遥站在吟香阁上,眼神游离地看着远方,她本是做事果断、雷厉风行的白家大小姐,可如今却总是心神不宁。

“你喜欢那个小子?”不知道何时,白禹霆站在了白洛遥身后,突然的一句问话惊得白洛遥有些哑口无言。

白禹霆一手轻轻挽住女儿的肩膀“爹看着你长大,虽说女儿家的心思难猜,可是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爹还是明白你的想法的。你是喜欢那个叫宣韶宁的小子,对吧?”

白洛遥虽然执掌家族很有威信,可是此时还是免不了小女子的娇羞做派,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丫头眼光不错,那小子的确是个人才,有勇有谋,算得上是咱们大梁日后的将星!”听到父亲如此夸赞宣韶宁,白洛遥就像是感同身受,心里很是开心,可开心劲儿还没过多久,白禹霆就一转话锋:“可是此人一心建功立业,只怕不会儿女情长啊,女儿,你还是就此罢手吧。”

白洛遥脸涨得通红,她完全没有想到父亲竟然用了一招先抑后扬,而且还说的如此明白!她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惊讶得睁着大眼望向自己的父亲。

“也许你此时难以理解为父的说辞,为父经商这么多年,见识的人也算是不少了,自认眼力尚可,为父只是不希望你受伤害。”白禹霆对待自己的女儿是无限的柔情。

“可”白洛遥刚想反驳,就看见一个家仆跑了过来,“老爷,小姐,豫王殿下到了!”

“好,正殿有请!”

白禹霆正准备抬腿离开,又突然停下来回头看着白洛遥说道:“好好想想,别让自己遗憾。”

白洛遥一时不明白父亲究竟是何意,白禹霆已经朝着正殿走去。

鄞州之战有赖于白家出手相助,收纳医治了不少伤员,豫王虽是位列皇族,可是他从来不自恃身份,而是很是亲和、懂得感恩。

“豫王殿下!白禹霆参见豫王殿下!”白禹霆刚踏进正殿就不急不迫地行礼。

“白宗主客气了,赶紧起身吧!”豫王面带微笑地伸出手扶住了白禹霆,“我们也算是并肩作战过了的,况且你是主,我是客,这些虚礼能免就免了吧。”

白禹霆也并不拘泥,爽朗地起身将豫王引至正坐上“难得殿下如此亲和,那就给白某个薄面,还请上座,万万不要推辞。”

豫王也不在客套,干脆地落座。“来人,上茶!”白禹霆一看豫王坐下,立刻吩咐下人到。

“我此次来就是为了感谢白家不仅出兵营救还鼎力医治我玄甲军将士。”

“殿下客气了,鄞州本就是我大梁国土,想鄞州落入他人之手已经多年了,白某也是见过不少下唐人欺压我子民的事儿,如今殿下能率兵将国土收复,白某所做的和殿下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

“白宗主果然是深明大义,怪不得生意能做得如此之大。”

“殿下谬赞了!”

此时,一名仆人端上了两碗茶盏,分别放在了豫王和白禹霆桌前,青瓷白玉的茶碗里阵阵沁人心脾的幽香缓慢的弥漫在了正殿内,豫王被这独特的茶香吸引了,不禁闭上了眼,深深吸了一口。

“这茶是我白家茶园所出,我取名为云雾青白,算不上名茶,然香气四溢、味道清雅,殿下不妨尝尝。”

豫王举起茶盏,小小抿了一口,立刻觉得喉咙中涌动着一种甘甜,同时清香开始弥漫在了五脏六腑之内。“白宗主真是过谦了,此茶完全可以位列我大梁十大名茶之内。”

“哈哈,实非白某所愿,只盼能有懂之人与白某一起品茗,白某就心满意足了。”

“若是世人都如白宗主一般,那天下也就太平了。”

“世人所求各有不同,如何能勉强的来。就如同殿下麾下,白某本想让他们在多留几日,可一听说殿下来了,便是不管不顾地要随殿下离开!”

“那看来只有我亲自去劝劝了。”

两人相视而笑。

温墨宫内,则罗勒戎轻轻放下了手中的军文,很是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一脸轻松地对堂下站着的一人说道:“下唐交到了他的手里,别说是开疆拓土了,想要守住现有的国土只怕都不是易事了,哼哼!”则罗勒戎笑得很是不屑。

堂下那人依旧是一身灰袍,然而这次他并没有遮住脸部,当他听见则罗勒戎的话语后,缓缓抬起头,从背后射入的光线通过强弱对比使得他的脸又不是那么清晰了,依稀能分辨出这是一张沧桑的脸庞,一道伤疤从左眼角划过整张脸直到右脸颊,若是没有这道伤疤,这个男人还算得上是英俊,看得出他的五官和则罗勒戎有些不同,带有明显中原人的特色。

“这次倒是让梁朝扬威一次了,收复了鄞州,梁帝老儿可就该歇歇了。”他的声音和脸庞倒是很配,低沉沙哑,语气中充满了对梁朝的轻蔑。

则罗勒戎依旧是那副慵懒的姿势,有些狡猾地笑着看着堂下之人,“宋觅已经死在你手上了,也算是一点慰藉吧?我很是明白你对梁朝的痛恨,不过就算是要灭国也不可能一蹴而就的,对吧,你们中原人都是这么说的吧,皇甫将军?”

堂下之人正是逆鳞的首领皇甫幽,他将脸扬起地更高,声音也更为响亮地说道:“在短短一年之内,梁朝不仅拔除了我们的拨云寨,还收复了鄞州,有豫王和玄甲军在,绝对是我们的劲敌,更何况还有青山书院在背后支持。陛下,我倒是有一个想法。”

皇甫幽说的则罗勒戎很是清楚,这段时间以来,他也是眼睁睁地看着梁朝连战连捷,这时倒是被皇甫幽勾起了兴趣。“有何想法,皇甫将军就直说吧!”

“欲灭梁朝,必先除玄甲!”皇甫幽的脸上像是覆盖了一层寒霜,眼角上翘,说不出的阴狠毒辣。“既然我们和下唐都在梁朝手上吃了败仗,不如就与下唐联盟,我们之前安插在梁朝内部的探子全部利用起来,一战全歼玄甲!”

则罗勒戎显然被皇甫幽的气势所渲染,不禁离开了王座,直接站了起来,“听上去有几分道理,那具体如何实施呢?”

“陛下,不妨听我细细道来。”皇甫幽此时低下了头颅,再次将自己隐身在了光线的背后。

按照大梁的律例战事结束后半月便需统帅回京复命,到了最后期限,豫王和杨仲分别整编好了自己的军队,鄞州城的安防暂时交由安南刺史陈迦勒负责。

临行离开白家前,师巩正渊极为罕见的拉宣韶宁到僻静处很是认真地说道:“洛遥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别伤害她。”

宣韶宁很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师巩正渊,他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些心思竟然已经被他识破了!

“别这么惊讶的表情,一看你和洛遥见面时那种拘束的表现,就知道你俩之间有问题。我可不是段朗!”

“我只是没想好”

“活着要面对的事没有一件是容易的。此番离开,又不知何时能再见了,你难道不去道个别?”

其实这事宣韶宁也是早有想法,于情于理都是该去的,可是,他依然害怕自己面对白洛遥时的手足无措,他知道她对他有好感,可是心里的一个位置里却有着那个黄衫女子的身影,她送的护身符还一直深藏在自己的胸口。然而,自己只是一个出身微寒的百夫长,而她却是梁帝最爱的云萱公主,他们之间的差距简直就是云泥之别,可以说是完全不可能;而白洛遥虽说是富可敌国的白家长女,但是毕竟有着同窗之谊。宣韶宁,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师巩正渊看着一脸愁容的宣韶宁,问道:“怎么了?去道别有这么困难么?”

“我”宣韶宁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声叫喊打断了。

“正渊,韶宁!我们该走了!”段朗大大咧咧地跑了过来“你们躲在这么个地方真是害我好找。”

“我们也就是随便走走而已。”

“那我们走吧,明日卯时豫王就要开拔了,今日我们得向白伯父道别。”

师巩正渊看了一眼宣韶宁,说道:“段朗说得对,我们一起去吧。”

当师巩正渊、宣韶宁和段朗来到了白家宅院的正堂时,白禹霆已经在等候了,他的身边站着的就是白家长女白洛遥。

“多日来,叨扰了,多些白伯父款待。”师巩正渊深深一鞠,其余三人也是跟着鞠躬。

白禹霆笑着抬手一个虚扶,说道:“几位算得上是青年才俊,既是玄甲军中的未来可见的将才,也是小女洛遥的同窗,老夫自当尽力。”

“白伯父,将军决定明日全军开拔回京,因而今日我等必须离开了,我等特来道别。”段朗解释道。

白洛遥本来微笑着的脸在看到了站在最后的宣韶宁之后,微微变了神色,而这一改变虽然极其微妙却同时被白禹霆和师巩正渊看在了眼里。

“该走了,洛遥不妨随我们一起走一段,也好让我们再多聊聊。”师巩正渊想着避开白禹霆,届时找机会让宣韶宁和白洛遥当独聊聊。

“是啊,洛遥送送吧,为父也和你一起。”没想到白禹霆竟然来了这么一招,着实出乎师巩正渊的预料。

从白家正堂到山脚下的一段路,师巩正渊一言未发,宣韶宁、白洛遥和白禹霆各怀心思,唯有段朗在唱着独角戏。

“白伯父、洛遥,送到这里就可了,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能再见了。”段朗没有其他人复杂的心思,出言让白禹霆止步。

白洛遥道:“我们都还年轻,会有重逢日”,她虽然是对着众人说的,可眼角却是偷瞄着宣韶宁,可宣韶宁却扭头望着山脚的市集。白洛遥略有失望,收回了眼神。

师巩正渊倒是冷眼旁观,也是觉得宣韶宁有失礼貌,就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全然不顾宣韶宁诧异的目光,微笑地说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再次谢过白伯父和洛遥的悉心照料,他日若有机会定当回报!”

白禹霆慈祥而又不失庄严地说道:“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就是对我白家最好的回报。”

“是,白伯父说得极是!”师巩正渊转头对白洛遥说道:“既然还年轻,就不必急。”此话一出口,白洛遥立即有些惊讶,师巩正渊继续说道:“重逢日也许就能得到答案了,我说的对吧,韶宁?”

当所有人都看着自己的时候,宣韶宁有着说不出的不安,甚至和战场相比有过之无不及,“是是啊”话说得有些结巴。

“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白伯父、洛遥,保重!”一行人离去,都没有回头,而白洛遥站在原地一直望着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

“情爱总是让人失去自己,洛遥,你别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白家还需要你来撑起来的。白家祖训,历来不可介入党争!”白禹霆转身离开,只剩下白洛遥一人立在风中,虽然有些心痛有些不舍,可她毕竟是白洛遥,白家的长女,紧了紧衣领,同样转身没有回头。

第四十五章 衣锦荣归

“公主!公主,等等奴婢啊!”

云萱公主依旧是一身鹅黄,随着她的奔跑,衣衫在空中飞舞,妩媚中更添青春灵动。她的身影倒映在镜邺湖中,仿佛是两位美艳绝伦的少女相互辉映。

在湖心亭中的梁帝笑意融融地看着自己最为宠爱的女儿朝这里跑来,坐在梁帝身旁的是太子,自从京试会考舞弊案之后,襄王和陵王都受罚了,而之前一直备受冷淡的太子却得到了梁帝的喜爱,梁帝时常令太子来陪自己聊天。除此之外,亭子中还有一人,那就是璎嫔,如今该换称呼了,自从她进宫之后,梁帝的心就一直被牢牢把持在她的手里,短短半年的时间,已经由正八品的嫔升级为正六品的淑人了,惹得包括敬佳贵妃在内的后宫中人很是眼热,几次欲找她的麻烦,可是每次都被她躲过,而且还偏偏找不到任何的不是,加上梁帝对她的宠爱,就算是敬佳贵妃也只能忍着。

璎淑人温柔地为梁帝和太子斟满了茶水,静静地退到了一旁,轻声说道:“陛下,臣妾先行退下了。”

“怎么了?今日乃是聊聊家室,也不是朝堂之事,你何必拘谨?”

“是,那臣妾就留下来为陛下、太子、公主,斟茶。”

璎淑人低眉顺眼,温婉柔顺,就算是太子都忍不住想她难怪如此得宠,简直是唯父皇的命令是从。

一泓茶汤盈盈注入茶盏之中,梁帝举起茶盏一饮而尽,伴随着云萱公主的笑声,梁帝忍不住嗔怪道:“身为一国公主,举手投足也该有些皇家风范,你瞧瞧你!”虽然是责怪,可是梁帝面带笑容,语气温柔,任谁都知道,云萱公主是梁帝的心头宝。

云萱公主急忙收敛笑容,敛裙一拜“孩儿参见父皇,参见太子!”璎淑人跟着云萱公主之后行礼“参见公主”,云萱公主搀住她,笑意盈盈地说道:“如今这后宫就属你最得宠了,若是这一拜出了岔子,父皇又该怪我了!”

“你啊,真是口无遮拦,没个公主样,日后如何相夫教子?”

“那萱儿就不嫁了,一直陪着父皇。”

“胡说,哪有女儿家不嫁人的?你是父皇身边唯一的女儿,父皇一定替你找一个配得上你的驸马!”

“儿臣自然是听父皇的,不过”云萱公主故意停顿,面露难色,装出一副很是为难的样子,迟迟不开口。

“不过什么?”

“不过儿臣想要自己挑!”一看梁帝正欲反驳,云萱公主急忙接着说道:“自然是父皇先选定候选人,之后再由孩儿来挑啦,父皇,这点要求都不能答应么?”

看着面前这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一副委屈的模样,梁帝完全没有了年轻时朝堂上的雷厉风行“好啦,就依你。”

“多谢父皇!”

“朕倒是有问题想问你呢。方才这般欣喜若狂的,所为何事啊?”

云萱公主手中的茶盏刚递到嘴边,听梁帝这么一问,连茶水也顾不得喝了,一脸的兴奋道:“自然是收复鄞州啊!儿臣听说四哥一举将鄞州收复了,儿臣可是开心呢,父皇的一桩心事也是落地了啊!”

“你啊,消息搜集地倒是挺快啊。”一直没有开口的太子也是掩饰不住喜悦。

“父皇,您可得好好赏啊。儿臣听说此战甚是惨烈,那些浴血奋战的好男儿可都得好好安抚!”

“哟,朕的好女儿都开始来教朕管理朝堂了?”

“没有啊,没有呢!”云萱公主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越界,急忙解释:“儿臣最爱的就是就是铮铮铁骨的好男儿了”,说着说着,脸颊不禁绯红顿生。

“小妹脸红了啊,难得啊,可是已经心有所属了?不会是四弟军中的吧?”太子很是惊奇自己这个刁蛮的妹妹竟然也会脸红“不妨说出来,哥哥去帮你说说。”

梁帝显然也是很意外,在他心中,非王侯将相不能与云萱公主相配的,如今听到太子说云萱的心上人竟然可能是玄甲军中人,难免有些不悦。而梁帝这一微妙的表情变化却也没有逃过云萱的眼睛,她心领神会,立即辩解道:“任何一名女子都会对铁血男儿心生向往的,对吧?”她朝着璎淑人问道。璎淑人虽然没想到云萱公主会突然将话题牵扯到自己身上,可她依然回答得很是得体:“臣妾也是同意公主的,血性男儿没有女子会不爱的,这也就是臣妾一直爱慕皇上的原因。”

一番话让梁帝听了很是舒坦“就算你不开口,朕也会重重赏他们的!”

云萱公主感激地看了璎淑人一眼,继而转向梁帝说道:“尤其是作战最为英勇的。”

“说起这个,儿臣倒是知道,四弟手下的来自青山书院的几名新人倒是颇为惹眼,也是他们奠定了此场胜局。”太子说道。

“都说英雄出少年。待老四带兵回京,该有的封赏定然是少不了的。朕乏了,你俩也各自回宫吧。”璎淑人走到梁帝身边,轻轻搀扶起梁帝缓缓离开了湖心亭,走至不远处,璎淑人回过头朝着云萱公主淡淡一笑,倒是让云萱公主有些不解。

阿嚏!宣韶宁一连打了三个喷嚏,他只好揉着鼻子,曹铁凑过来小声说道:“听说三个喷嚏是有人在想你呢!”宣韶宁白了曹铁一眼,继续埋头赶路。

在这世上已然没有亲人了,若是说到会想念自己的人,除了夫子只怕不会再有了吧。或许,就连夫子也并不怎么想念自己,可是越是接近京城,心里却越是慌张,这种慌张不同于在战场上的感觉,而是莫非是因为她?

豫王率领玄甲军来到了距离京城还有十里的半陆亭,梁朝规制所有军队都不得越过十里界限,因而半陆亭就是进京的将领安置军队之处。今时今日的半陆亭热闹非凡,豫王在马背上远远就望见了拥挤的亭子之中有太子、襄王、陵王、蔡相的身影。

“四哥!”襄王远远看见了豫王就朝着军队方向一路小跑,不仅是豫王,就连亭中的众人也是吃惊不小。豫王急忙跳下马,快步迎接上去。

“四哥!有伤着哪里没有?”襄王一脸着急地神色,完全顾不得自己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双手扶着豫王就开始转圈检查豫王身上是否带有伤口,关切的眼神、紧锁的眉头,任谁都很难怀疑襄王是在演戏,可是任谁都不太相信曾经那么高傲的襄王竟会这般作态,要知道几位王子之中可是就数襄王是最有权势的。

豫王几次想制止襄王都没能成功,很是尴尬地说道:“五弟,我很好,没有受伤!”

听见豫王称呼自己,襄王终于停了下来,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笑容“那就好啊,于国,收复鄞州乃是大事;于家,你我兄弟再相见才是要紧啊!来来来,一路奔波也是辛苦了,来亭中喝杯酒水!”说着也不管豫王愿不愿意,就拉着来到了亭中。

“太子殿下、七弟、蔡相”豫王一入亭中就忙着打着照应,可是襄王却没给他太多的机会。“四哥,这是我府中上好的琵琶蜜,来,润肺止燥,最是解渴了!”豫王看着这过分热情的襄王也是不好拒绝,只好顺手接过晶莹剔透的茶盏,一仰头一饮而尽。

“五哥,我们兄弟都在,同是为了来迎接四哥凯旋,如今怎么弄得好似就你俩是兄弟了,太子殿下和我倒是成了旁人了!”陵王看不惯襄王的作态,忍无可忍终于发话了。

襄王丝毫不恼怒“七弟说的哪里话,我这也是关心四哥,我们兄弟当中,论起上阵打仗也就只有四哥了,此番收复鄞州之战我也听说了,险情不断,我在京城也是坐立难安,如今四哥回来自然是按捺不住心中关切啊!”

“哼,你”陵王刚要发作,太子急忙抢了先,“是啊,四弟,父皇也是一直盼着你早日回来,这就遣我等来这半陆亭接你,我们还是不要再此地久留了,早点出发去见父皇吧。”

“太子殿下说得极是!”蔡相不动声色地支持了太子一把,倒是让襄王和陵王不好发作。

梁朝定制军队不得入驻京师,就算是此次梁帝亲准,也只是准许豫王带领几名心腹功臣进入宣城。当大队人马进入京城,城中百姓无不夹道欢迎,大声呼喊着“豫王英武!玄甲无敌!”豫王一马当先走在前头,不时回敬周边百姓。太子、襄王、陵王、蔡相跟在后头,虽也都是展露笑颜,可其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叶凯和赵可儿在大军进入宣城地界之时就已经和豫王辞别,回到了青山书院,因而跟随在豫王身边的是战霆、耿彦、宣韶宁、师巩正渊等几位将领。

骑在马背上的宣韶宁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亦会如此这般荣耀地骑马走在朱雀大街上,接受着万人的欢呼,这一刻,内心隐隐然激动不已。

师巩正渊用手肘撞了一下宣韶宁,略带笑容地问道“怎么了?被这场景给陶醉了?”

宣韶宁收敛心神,却也没有看向师巩正渊“这样的情景换做任何人都不可能不心动吧。”

“可不是,这种受万众敬仰的感觉没有人能拒绝,所以”师巩正渊微微仰头,用下巴指了指前方几人的背影,宣韶宁也是心领神会。

当一行人行至皇城正门青玄门时,五拱正门已经全部打开,每一道门都分列两队士兵,静止而肃穆。马队缓缓通过正门,迎面就是梁帝会见早朝的正殿承元宫。承元宫前的广场上已经站满了文武百官,而在台阶之上,一身崭新龙袍的梁帝正朝着豫王来的方向张望。

豫王骑马堪堪经过青玄门之后立即翻身下马,一步不停地迈着整齐有力的大步伐朝着承元宫走去。

梁帝与开战前相比更显精神,满头的银发被帝冠遮挡,双眼有神、迎风而立,笑颜盈盈地等待着自己的儿子凯旋。

“父皇!”豫王跑上台阶,还未到梁帝身边就已经跪倒,“儿臣回来了!”再见梁帝,豫王竟然抑制不住心中的感情流出了眼泪。

梁帝走下台阶,伸出双手扶起豫王,任由梁帝用细腻的手指轻轻搽去脸上的泪水,这一刻他们之间不是君臣而是父子,一个兴高采烈等待凯旋的父亲和一个因父子团聚而喜极而泣的儿子。英雄也有落泪时,在百官的印象中豫王似乎从未流过泪,就连豫王自己都已经忘记了上一次流泪是什么时候,只知道此刻自己的感情已经决堤,忍不住了。

“云祈朕总算是等到你回来了,回来就好”梁帝慈爱地看着豫王,“此战你真的是替朕卸去了心头的一块大石头啊!”

“父皇,儿臣”

“朕今日下旨,将豫王升为亲王!”梁帝似乎是用尽了力气喊出来了这句话,一句话让现场所有人表情各异:太子含笑着望着梁帝和豫王,心里有说不出的开心;襄王饶是镇定,也掩饰不住惊讶的表情;陵王更是眼红地狠狠说道:“本以为五哥会演戏,没想到我倒是大大低估了四哥了,这一通哭换来了亲王的位置!”百官们也是表情各异,有高兴、有诧异、有担心、有着急。

不论别人如何看待,在宣韶宁心里,豫王得到亲王爵位是实至名归,试问哪位皇子能亲赴战场上阵杀敌?梁朝的帝王、皇子们已经疏远军事很久了,豫王为这个昏昏欲睡的王朝带来了曙光。

“父皇,我们先行进宫吧。”

“不,朕身子骨好着呢!”梁帝又向前走了两步,挺直了腰身,瞪大了眼睛,许久未见的帝王风范再次呈现在了梁帝身上。“玄甲军中人何在?”

“末将在!”耿彦、战霆、宣韶宁、师巩正渊、陆翔、段朗立刻出列,行礼后齐齐跪倒,均低着头等待着梁帝发话。

“朕收到军书捷报,知道此战离不开你们浴血奋战,有功就该赏!都抬起头来,让朕看看,也让这文武百官都看看,看看这些不惜赴死换回国土的战士的脸!”梁帝发话了,所有人都扬起了头,几张年轻却又透着沧桑的脸就这样映衬在阳光下。

“你你不就是那个曾经杀了西凉守将,战报上说此战又手刃西凉大将的宣韶宁?”没想到梁帝竟然还记得自己,宣韶宁不禁变得紧张,硬生生地从牙缝中挤出了一个字“是!”

梁帝赞赏的看了宣韶宁一样,转而问道:“云祈,你的军件中提到有寒刀卫的校尉战死?”

“是,童信!”

“每卫下设五校尉,不能缺一人,童信的位置就让你来补吧!”梁帝眼神灼热得望向宣韶宁,宣韶宁略一迟疑后立即叩头谢恩。

“耿彦本就是指挥使了,那就赏黄金千两;陆翔擢升为寒刀都尉;战霆,擢升为锈螯指挥使!”

“父皇,锈螯规制”

“朕知道!此次朕决定亲自为玄甲招兵,让四卫规制统一!”

“儿臣谢父皇!”豫王感激地跪下叩头谢恩。豫王的激动并非无因,玄甲军虽说是梁朝的主力军队,守卫着漠北边疆,可一直不得梁帝欢心,人数一直被限制,四卫的规制也就一直得不到一统。

“你们二人,报上名来!”

“末将是锈螯卫师巩正渊!”

“末将是金甲卫段朗!”

听着二人的大声回复,梁帝甚是满意“不愧是云祈带出来的兵,朕就擢升你们为百夫长!”

“谢皇上!”两人同时将头埋得低低的,尤其是段朗竟然忍不住身体颤抖了。

“朕今日甚是高兴,云祈随朕去立政殿,这庆功宴,朕是举办的越多越好!”

眼看着豫王扶着梁帝渐渐步入承元宫,襄王的拳头也是越握越紧,甚至都攥出了声响。

“短短两年,豫王就成了如今这般皇上眼中的红人,当真是不容易啊,想来日后前程不可限量啊”蔡相若有所思似乎是自言自语般地丢下一句话。

“四哥如今也能和五哥你平起平坐了,五哥,心里不太好受吧?”陵王虽然心里很是不满,可是看到这一局中襄王输的更多,倒也心里平衡了一点。

“七弟说的极是啊!”襄王再次展现出那完美的笑脸“我们五兄弟中就属你和那个瞎子是郡王了,地位不同,说话也该收敛点,七弟,你年纪也不小了,这点道理都不懂,也难怪只能和那瞎子一般。”冷笑一声过后,襄王转头离开,徒留下愤怒地憋红了脸的陵王。

第四十六章 投石问路

这次的庆功宴除了规模比上次更大之外并无特别之处,宣韶宁也只是随意夹了些菜放进嘴里,心里却是无聊透顶,只想着赶紧结束,借着解手的机会离开了宴席,独自一人来到了立政殿外的花园中。立政殿往后是后宫,梁朝有律男子不得擅入后宫,违令者斩,因而宣韶宁也不敢随意走动,只能在一株金桂树下坐下,呆呆地望着星空。

这个时节,金桂尚未开花,透过光秃秃的树枝能看见浩繁的夜空,不远处喧闹之声依然不绝于耳,可在这里宣韶宁感受到了短暂难得安宁。

“这里的夜空虽不上漠北,可是能这般一个人看着也好。”宣韶宁自言自语说着。

“还从没有人敢说皇城比不上漠北!”一个犹如婉转莺啼的声音出现在宣韶宁背后,惊得他急忙起身回头,却看见一个身着粉色纱衣的女子从暗处缓缓走出,正是云萱公主。

“参见公主!”宣韶宁反应极快,立即行礼。

“这里没有旁人,这些虚礼就不必做给我看了。”云萱公主不等宣韶宁辩解,更靠近他一步,可眼睛却是望着星空,“你我二人,说说话就好。”

宣韶宁此时脑子转得飞快,相比于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种惊艳感觉,如今更是紧张,他明白公主既然会送护身符给他,想来也不会加害于他。可是云萱公主乃是梁帝的心头宝,如此这般单独相处,若是被人看见只怕也是一桩麻烦事。

云萱公主等了一会,看见宣韶宁并无任何反应,略带失望地说道:“我本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看你现在的表现原来,也是一样。”

“让公主失望了。”宣韶宁并不想辩解。

“那护身符可还在?”

“在”宣韶宁下意识地摸了摸了自己的胸口。

云萱公主不自觉地微微一笑,月色下,她的笑容似乎有一种魔力在吸引着宣韶宁,虽然他尽力地低下头以表示尊崇,可还是忍不住渐渐抬起了头,只一眼,她的身影就再也无法从宣韶宁的心里抹去了。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相信你与他们不同,我相信”说到这里,云萱公主不禁停住了,顿了顿继续说道:“恭喜你升官了!”

“多谢公主!”

“可我知道,这远远不是你想要的。”一句话惊得宣韶宁背心隐隐渗出了汗珠。这句话有什么深意?她难道知道什么?

“我们还会再见的。”云萱公主调皮地眨了眨眼,转身小跑进入了黑暗之中。

宣韶宁实在有些搞不懂这个公主究竟在想什么,又究竟知道些什么,他伸手进入胸膛紧了紧那护身符。

“韶宁,你在这儿啊,我们还到处找你呢!”段朗脸颊绯红地跑了过来,人还没到,身上的酒味已经飘进了宣韶宁的鼻子。

“你喝多了吧?”宣韶宁有些关心地问道。

“没事的,你看他还清醒着呢。”师巩正渊扶住段朗,“倒是你,你擅自离开宴席,可知罪啊?一个人跑到这里做什么?”

“就是不喜欢喧嚣的场景,只想一个人安静会儿。”宣韶宁并没有将遇见云萱公主的事儿说出来。

“早点回去休息吧,明日豫王就要着手招兵的事儿了,到时有的我们忙了。”

“好!”

子时,整个京城已经渐渐安静下来,人们都进入了梦乡。

豫王府中书房内依然点着蜡烛,并不明亮的火光将男子奋笔疾书的影子拉得很长。

宣韶宁站在床边,望着自己院子里的帝樱,感觉自己似乎是两个人,一个处心积虑地要达成自己的目的,而另一个却总是想着白洛遥和云萱公主,宣韶宁忍不住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强迫自己清醒。

襄王此时也是毫无睡意。

“如今豫王已然是炙手可热了,看起来陛下很是器重”

“本王让你来是来想对策的,不是来说风凉话的!”襄王虽然没有转身,可是凌冽的语气中的愤怒藏掖不住。

“殿下息怒,是时候该我们出手了,只等殿下同意。”

“动手吧!”简单明了的三个字,襄王没有犹豫。

陵王端起酒盏,一泓清亮的酒水缓缓注入杯中,“襄王定然比我更着急了,我猜,他近来该有动作了,我们只需要等着看戏就可以了。”陵王看似在自言自语。

“我等随时等候陵王殿下吩咐!”不知何时,一个灰影人站在了陵王身后,可陵王却丝毫不戒备,像是很信任此人。

“会有用到你们的时候。”

“六部听候殿下差遣!”

宣城在此刻已经从白日的喧嚣转为宁静了,可这一晚很多人都无眠,各怀心事。

转日一早,宣韶宁就起床了,洗漱之后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练了一套功之后就开始着手准备玄甲军征兵事宜了。他不知道豫王为何将此事的大权交给自己,似乎宋觅遇刺之后自己就慢慢得到了豫王的信任,是因为在两次战役中的出色表现?抑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一时间也是毫无头绪。

“哎,想这么多做什么,还是好好把招兵的事儿给办好吧!”宣韶宁提醒了自己一句,拔腿就去了豫王书房。

豫王此时已然不可同日而语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颇受冷淡的郡王了,这几日登门拜访的客人都快把王府的门槛给踏平了,可豫王却是谁也不见,只让张叔笑吟吟地用一句“豫王进宫了”将来人挡在了门外,贺礼也是一件没收。宣韶宁自然知道豫王并没有进宫,而是一个人躲进了书房。

咚咚,宣韶宁轻轻敲了敲门扉。

“进来吧!”

宣韶宁推门进入,只见豫王书桌上的文稿已经堆积如山,豫王眼圈青乌,想来是这些天没有好好休息。

“将军,末将是为了招兵一事。按照每一卫都设有指挥使来定,目前还需要两万名兵士,数量虽说不多,可也算不上少了,还请豫王定夺。”

“我也算过,两万为底线,既然皇上已经开口了,这些人数是要招到的。”

“为长远计,是否可以借此机会再多招一些?”

“不可,如今玄甲军太过赤手可热,太多双眼睛都在盯着,我们不可以逾越,否则”

“末将明白!”

看来豫王比自己看得更透,也看得更远,宣韶宁心里略微有些自责,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散去了。

“此次招兵一事,我全权交给你负责,目前在京城内的玄甲兵士可由你调遣。”

“多谢将军,末将定当全力以赴!”

“不过在开始之前,还得去拜访一趟蔡相和曹尚书。”

此次招兵虽然得到了梁帝的首肯,可以不用知会蔡相了,可豫王仍然觉得此行少不了;而曹子敬乃是当朝的兵部尚书,自然也是需要打点的。以如今豫王在梁帝面前的受宠程度和亲王的身份,豫王行动依然是礼数周全,步步为营,着实给宣韶宁好好上了一课。

午后时分豫王的马车辚辚地驶向了兵部尚书府,马车微微颠簸,豫王坐在正中闭目养神,而宣韶宁坐在侧席,远远看着离兵部尚书府越来越近,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曹尚书的事儿,末将略有听说”

当今的梁朝廷,梁帝昏老,太子、襄王、陵王三足鼎立,因而朝中大臣也是各有站队,襄王、陵王没少在暗地里拉拢,可偏偏这个手握兵权的兵部尚书曹子敬却是不偏不倚,保持着中立,对外宣称只效忠于梁帝。宣韶宁的一句话倒是让豫王睁开了眼睛。

“曹尚书从小就跟随前朝大将军裴玮征战沙场,积攒了赫赫战功,他能得到这兵部尚书的位置全靠自己一刀一枪打下的,时至今日大梁军中还流传着关于他的卓著战绩,我也是自小听着曹尚书的故事。对了,裴玮将军之父即是八十多年前狼山之战中领军大将裴烨。”

听完豫王的一番话,宣韶宁终于明白了曹尚书能深得梁帝器重,没人能随意动他的原因了。

此时,马车缓缓停下了,车夫隔着帘布说道:“回禀殿下,尚书府到了。”

掀开帘布,豫王当先跳下车,宣韶宁紧跟其后,眼前的尚书府规制中规中矩,门前一对石狮久经风霜,朱漆大门上已然斑驳,门环透着点点铜绿,怎么看都不像是曹子敬此等身份的人该有的气势。

吱呀,朱漆大门打开,三人走了出来,当先一人气宇轩昂,唯有染霜的鬓角透露着年纪,走起路来下盘极稳。“练武之人啊!”宣韶宁估摸着此人有可能是曹子敬。

“曹某见过豫王殿下!”

“曹大人多礼了,没想到蔡相也在啊!”豫王在扶起曹子敬的同时也向站在曹子敬身后的就蔡权点头致意。

“参见豫王殿下!老夫有事前来与曹大人相商,也是刚到,没想到竟然能遇见殿下。”

“哦?本王此番前来是关于征兵一事,想与曹大人商量。”

“呀,不想竟然想到一起去了,老夫也是为了此事而来的!”

“可巧了,本王本预备随后就去拜访蔡相的,这样一来倒是省去了不少事啊!”

“既然都是为了征兵一事而来,那不妨就进屋详聊,在这里,若是有人看见了,可该说微臣待客不周了。”

“哈哈,曹大人真会说笑,那我们就听曹大人的了!”

“快去准备!”

“是!”曹子敬身后的最后一人显然是管家,得令后一闪身就消失了。

一番寒暄之后,几人终于来到了尚书府的书房。宣韶宁对于这样的寒暄有些心不在焉,在他看来这些做作是在浪费时间。

方一落座,豫王当先开口:“皇上已然准许我玄甲军扩军,手谕也已经下至我这里,征兵毕竟不是小事,还是需要和两位大人细细商量。”

“既然已经有了皇上的手谕,征兵之事也是全权交给豫王殿下,殿下尽管吩咐,下官定然全力支持!”曹子敬显然也是务实之人,说得很是朴实。

“话虽如此,征兵毕竟牵涉到兵部,还是需要知会曹大人的。”

“多谢殿下!殿下此番预备征兵人数几何?期限多久?银两支出几成?”一连三问都问在了点上。

“人数为两万,自然是越快越好,在新年前完成,至于银两还需和户部再商量。”豫王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蔡相一眼,见对方神色如常,便收回了视线。

“仅仅两万?”曹子敬有些意外,“殿下,皇上此番如此难得同意扩军,这人数可是太少了些?”

“实不相瞒,本王只是希望将四卫人数凑齐而已,一支强军首先重在质,其次在量,两万,足矣。”

“殿下果然深思熟虑,难怪玄甲军至今从无败绩,都是殿下领军有方。既然殿下只需两万,那下官定然鼎力相助,助殿下征得两万精兵胚子。”

“多谢曹大人!”

“殿下,老夫此番来也是为了征兵之事,上阵打仗老夫不懂,也是帮不上殿下,确实汗颜。不过,银两之事,老夫倒是可以帮忙。”一直没有开口的蔡相终于发话。

蔡相这一开口倒是着实让豫王吃惊,蔡权身为宰相,虽然一直都是态度不明,对几位皇子也都是礼敬有加,可是他素来不与豫王来往,这次竟然主动提出帮忙,豫王一时也有些吃不准。

蔡相似乎是看出了豫王的犹豫,进而继续说道:“如今乃是大争之世,多少年了,我们大梁一直被下唐、西凉挤压,失了国土,伤了百姓,有多少热血男儿青山埋忠骨?又有多少国人妻离子散、背井离乡?”蔡相越说越激动,说到动情处,眼角竟然泛起了泪花,“好在有玄甲军!夺取拨云寨、收复鄞州,大涨了国人士气!如今皇上终于下决心要扩充军队,老夫是百感交集,这军饷之事尽可以交给老夫,不知豫王可是信得过我?”

被蔡相这突然一问,豫王略带感激地回复道:“蔡相言重了,本王怎会信不过蔡相?蔡相这么多年来为了国家社稷也是鞠躬尽瘁,本王之前也是一直为了军饷一事烦心,不曾想竟然有了蔡相相助,感激不尽!”

“殿下如此说,老夫就放心了。殿下此番征兵时刻要紧,那老夫此刻就去一趟户部。”

“真是有劳蔡相了!”豫王起身送蔡权直到了尚书府门口,待轿子远去不见方才收敛了笑容。

“殿下此行算是收获颇丰了,那下官就不耽误殿下了。”曹子敬一番送客的作态。

豫王浑不在意说道:“好,曹大人请回,本王先走了。”

就在豫王走过曹子敬身边之时,曹子敬突然凑到了豫王耳边,极短的耳语过后,神色不变地转身回府。这一切发生得极快,饶是宣韶宁反应灵敏,待他来到豫王身边之时,一切都已经结束。

“将军?”

“走吧!”

宣韶宁回头看了看尚书府的空空的庭院,立时跳上了马车。

第四十七章 各怀鬼胎

“看!放黄榜了!”

“都写了什么啊?”

“好像是招兵的军榜啊”

“啊?难不成就是玄甲军?”

宣城街头的老百姓纷纷被这刚刚放出的黄榜吸引过来,站在内圈的人对着黄榜细细品读,围在外圈的人一个劲地往里面挤,还忍不住喊道“都写些什么?”

“写的是玄甲军需要更多的热血男儿来从军,保家卫国!”所有人都被一个响亮的声音给吸引了过去,当百姓抬头看时,发现宣韶宁就站在人群外几步远处,炯炯有神地看着他们。他知道即便是京城的百姓识字的也不算多,与其等待他们看懂那黄榜上的文字还不如自己亲自来开口说,因而他选择了国人区最为热闹的靠近青玄门的放榜处作为自己第一个招兵驿站。

“这人是谁啊?”

“看他的军服,应该是玄甲军中人吧。”

一时间,百姓看着这么突然冒出来的一个人有些不明所以。

“我就是玄甲军中的一员,乡亲父老应该都听说了鄞州收复的事情了吧。我们和下唐军队激战了一天一夜,死伤了不少弟兄,最终将鄞州将敌人手里夺了回来!”

“是啊!十年了啊离乡背井整整十年啊”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听到收复鄞州之后竟然忍不住掩面哭泣。

“这位老人家是鄞州人氏吧,我也是。十年前,家园被占,爹娘都死于战乱,而如今我能亲手参与这场战役,将家园收复,那感觉该是多么感慨”

“若是我孩儿还在,我定然让他加入你们玄甲军,可惜”那老人说着说着竟然哽噎了,用手不停擦拭着眼角的泪。

“你刚才也说了,不少人战死了,让我们加入玄甲军,不是也让我们去送死么?”一个年轻的汉子吼了一句,竟然引起了不少人点头赞同。

宣韶宁略感吃惊,急忙说道:“上了战场哪能没有死伤呢?然而玄甲军向来秉持着绝不做无谓的牺牲,毕竟性命只有一次,进入军营后首先要学的就是各种技艺,那些能保你一命的技艺。更何况,为国牺牲本就是身为军人的荣誉。”

“荣誉值几个钱啊?”

“从军本来是那些穷人的出路,我们大可不必去急着送死!”

“就是,这里怎么说也是京师,怎么也打不到京师来的吧,我们还是安全的。”

“我还是让我孩儿奋发苦读,入仕才是正道!”

本来热闹的人群竟然渐渐地散去了,少有的几个年轻人本来想上前报名,却被一旁的父母或是友人拉扯着走开了。这一幕着实出乎了宣韶宁的意料,他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番场景,怎么也没有想到京师的百姓竟然是做这般念想!看着空空如也的放榜处,一种愤怒和悲凉交杂的感觉油然而生。宣韶宁紧了紧拳头,转身却发现戚婉彤就站在不远处目睹着一切。

咕咙咙酒盅中斟满了淡紫色的酒酿,晶莹剔透的颜色透出淡淡的香味。

“这是我冷月斋新酿制的酒品,唤作珠红。”戚婉彤将酒盅推至宣韶宁面前。

甚是郁闷的宣韶宁一把举起酒盅,一大口一饮而尽,用力将酒盅捶打在桌上,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叶师兄和可儿可是比你懂得欣赏多了。”戚婉彤很是理解,继续斟了一杯。

“你见过他们了?”

“自然,在你们回京城之后,他俩不是很快就回书院复命了么,临走前来我这儿告了个别。他们说你如今有要事在身,当时我也没问,今儿算是明白了。”

“你也看到了,京城的百姓竟是如此的贪生怕死,着实让人心寒!”

“试问,人生在世,谁能不怕死呢?京师之中达官显贵比比皆是,即便是平头百姓也是久享太平,过惯了歌舞升平,突然间让他们从军上战场,换做是你,你如何做?”

“怎会是太平盛世?鄞州被侵占十年,那些百姓或是被杀或是流离失所难道他们都不知道么?周边的下唐和西凉一直对我朝虎视眈眈,难道都看不见么?”

“你有大局之观,可他人无;你有一腔热血,不怕牺牲,可他人怕啊!将自己想法强加于他人之上,徒让自己焦躁而已,夫子教的你可还记得?”

被戚婉彤这一番开导,宣韶宁也渐渐平复下来,是自己太过急于求成,将世事想得太过简单了。可开局不利,又该如何完成这招兵的任务呢?

看着宣韶宁剑眉紧锁的样子,戚婉彤莞尔,似是无意地说道:“此地不可,何不换一处呢?”

一语点醒梦中人!对啊,何不换个地点呢。可是,换哪里呢?短暂的兴奋过后,宣韶宁再度陷入思考。

西凉的冬天来得很早,刚过八月天儿就开始冷了,用“胡天八月即飞雪”来形容当真贴切。一朵晶莹的六瓣雪花飘落在了一位少女的手掌心,霎时化为了一点水珠。少女微微抬起头看向遥远的天际,纤长的睫毛掩藏不住那对灵动的大眼,略微束起的发髻用一圈彩色的羽毛装饰,略高的颧骨和鼻梁、丰润的嘴唇都显示着她西凉人的身份。然而她穿的却不是普通西凉女子的服饰,而是一身紫色劲装,细细的腰封勒出蛮腰,紧身的上衣勾勒出丰满的胸脯,旖旎的曲线弥补了她原本并不算出众的容貌。

少女似乎很是喜欢雪景,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想要将这北地风光尽收眼底。突然一道紫色的光束在空中一闪而过,就像是夜空中的流星,转瞬即逝,少女的脸色由方才的放松换成了紧张,她立刻朝着西凉皇城的莲曲殿奔去。让人意外的是少女动作竟然是如此的迅速,一转眼就消失在了宫苑的转角。

莲曲殿位于温墨宫的后方,算是偏殿,殿的四周遍种莲花,四座曲曲折折的桥通向殿内,因而得名莲曲殿。

尽管少女脚程够快,可是当她到达莲曲殿的时候,殿内已经集中了不少的人了。

“黄月,你来迟了,看到苍乌令就该立刻到位,分明就是对陛下的不尊!”说话的是另一名女子,一身火红的戎装,一道斜斜的留海略微遮住了右半边的脸,月眉吊眼,嘴唇猩红,看容貌竟然和少女有几分相似。

“好了,赤纱,正事要紧。”站在则罗勒戎下手的皇甫幽提醒到。

“黄月知错了!”少女低着头道歉,然后站到了那名叫赤纱的女子身旁。

端坐在软椅上的则罗勒戎淡淡一笑,在它看来方才发生的不过是个插曲,无伤大雅,他的眼始终不曾离开殿正中站着的那人。

“这么说来,你们想要合作咯?漆雕乐正如此智慧之人,我该怎么信得过呢?”则罗勒戎刻意将“智慧”二字说得特别重,其中讽刺意味显而易见。

殿中站着的人嘴角微微一动,浑不在意地答复道:“汗王猜到陛下您会如此说,因而此番我也不是空手而来的。”

“哦?”则罗勒戎终于被挑起了兴趣,“倒是有劳晏部主细细道来。”

没错,站在殿中的人正是下唐六部之一的青怨部主晏童。“钦州全部献上!”简单几个字,份量可着实不轻。钦州恰好位于西凉和下唐的交接地带,是两国的战略要冲,更为难得的是钦州土壤肥沃,牧草遍野,是游牧民族起家的两国垂涎之地,两国为了争夺钦州曾经发动过数次战争,死伤无数,钦州也是几次易主,最近一次的交战发生在五年前,下唐集中优势兵力一举将钦州划入版图,这一战让老西凉王含恨而终。如今漆雕乐正竟然将钦州拱手相送,着实让在场所有人吃惊不小。

“哼,你这是在耍我么?钦州,漆雕乐正竟然肯割爱?不说实话,晏部主可就别想回去了!”

“汗王也早就料到陛下会不信,其实让出钦州,就是为了表示我国的诚意。当然了,中原人常说‘无利不起早’,我们联手对付梁朝,待到瓜分之时,宁州、汉州需归我们。”

“哈哈哈,你们想得倒是挺美的啊!宁、汉两洲可是梁朝的粮仓,鱼米之乡,而且中部的卓伦山是难得的天然屏障,易守难攻。”站在皇甫幽下手的一个虬髯客忍不住嚷嚷道。

“阿罗多说得没错,既然要合作就不能由着你们尽挑好的地儿。”站在赤纱左手边的一人很是赞同。

“钦州都已经交到陛下的手上了,更何况宁、汉两洲加在一起还没有钦州大呢,陛下若是这般舍不得,那晏童也就只好告辞了。如今梁朝风头正劲,从我们手中夺回了鄞州,也拔除了你们的拨云寨。想必陛下早就听说了,梁帝已然准许豫王扩军了,豫王手下的玄甲军的威力我们可都是见识过的,扩军后只怕更难对付了,更何况梁帝很是看重豫王,若是待他归天,由豫王登上皇位到那时首先要对付的只怕就是陛下了吧?”晏童话中藏话。

听到了最后一句,则罗勒戎脸部的肌肉不自觉的跳动了一下,心中怒火已然升腾了,可偏偏晏童说的却都没错。

一番争论中,一直不发言的皇甫幽依旧保持着漠然的神色,缓缓开口道:“陛下,晏部主说得很有道理,如今梁朝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合作一事应当考虑。”

“多谢皇甫将军!”晏童朝皇甫幽做了个虚礼。

“好!如此提议我定会好好考虑的,还有劳晏部主回去就说七日内我定当答复!”则罗勒戎开始逐客了,晏童何尝不知,很是自觉地行礼后退出了正殿。

此时的莲曲殿中只剩下八人,一时陷入沉默。

“陛下,您真的决定和下唐结盟?”赤纱首先发问。

“如今局势摆在我们面前,绝对不能让豫王坐上皇位!绝对不能让玄甲军扩军!否则”则罗勒戎意味深长地看了皇甫幽一眼,“和下唐合作暂时对我们还是有利的,先除掉梁朝才是当务之急。至于下唐,你们可别忘了我们还有棋子在漆雕的身边呢,灭了梁朝之后再来对付下唐!”则罗勒戎的眼竟然都泛出了殷虹的血丝,紧紧攥着拳头,似乎是大局在握,“你觉得如何呢,黄月?”则罗勒戎一改语气,变得询问般望向少女。

少女一双无辜的眼睛眨了眨,刚想开口回答,却被她身边的赤纱抢了先“她知道什么,陛下做决定就好,我们定当全力配合!”

“赤纱,不管如何说,你们都是姐妹。”皇甫幽提醒到。

“黄月一切听从陛下安排!”少女单腿跪下,一手压在胸口,低头说道。

则罗勒戎像是较为满意,抬手轻轻挥了挥,示意所有人退下。在场所有人均一手抬至胸前,一手负在身后,平腰一个鞠躬,后退五步后转身离开莲曲殿。

走在最后的黄月回转身关上门的时候,随着门帘的转动,光线也发生了变化,她分明看到了则罗勒戎脸上闪现的阴鸷。关上门后,迎面而来的却是赤纱那张挂着寒霜的脸。

“陛下可是会答应?”问话的是一个高额横眉、黑膛脸、罗圈胡的人,此人膀阔腰圆、孔武有力,比皇甫幽足足高出一个头有余,可是看神情,却是很恭敬地问向皇甫幽。

“不论陛下作何决定,我们该做的就是服从,别忘了身为逆鳞的使命。”

一阵风吹过,挂在屋檐的风铃叮当作响,卓令仪丝毫不受影响,轻抬玉臂,拾起由重竹制作的香夹,夹起一块紫色的香碳放进熏炉中,缓缓盖上紫檀质地的熏炉盖子,不多时,阵阵沁人心脾的香味从熏炉中被释放出来,开始在屋内环绕。

“要说在我们下唐,调香之技恐怕数你最是出众了。”斜躺在软榻之上的漆雕乐正深深吸一口后,闭上眼很是享受的神情。

“汗王夸赞了,调香更重要的在于香料质地。先说这熏炉,紫檀本身就含有暗香,质地不紧不疏,既可以让香气溢出,又不至于溢出的太快,而是缓慢释放;再说这香碳,乃是取自胶州的十年以上的沉香木结的香,香气悠远,能定人心神。”

“卓部主见识真真不输男儿啊,据说这香要数黄色为最上乘,百年难得一香,这紫色还是次之的。”

“没错,黄色的香唤作龙涎,唯有胶州腹地百年以上的龙樟木才能结出,一香抵万金。可惜”

“可惜只在胶州,而胶州偏偏是梁朝属地,这龙涎香向来只进贡给梁朝皇帝,他人休想一见!”漆雕乐正睁开了眼,愤恨地说道。

“毕竟是他人之物,汗王大可不必如此。”

“为何本王不能将其抢过来成为我国之物呢?看得出,卓部主很是喜欢调香。”

“汗王真的打算和西凉结盟?”卓令仪明显听出了漆雕乐正话中的轻浮之意,不急不缓地转换了话题。

“晏童昨日来信,则罗勒戎愿意考虑。”

“汗王觉得西凉诚意几何?”

“这两年来,在对阵梁朝,我们都是吃了败仗,如今梁朝又在着手扩张玄甲军,这不仅对我们是威胁,对西凉更是如此!更何况,他们两国仇恨由来已久,联手对付梁朝显然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则罗勒戎要是还有点脑子,也应该不至于会拒绝。”

“可西凉国人生性狡诈,我们也不得不防。”

“这点不用你提醒,我早就留了后手。当今大争之世,只能有一个霸主,不会是他则罗勒戎,更不是那昏聩的梁帝!令仪,你可愿和我一起看那一天的到来?”

一直未转过身,背对着漆雕乐正的卓令仪轻轻放下手中的竹夹,眼神看向了风铃后更遥远的天空。

第四十八章 生死悖论

就在宣韶宁为了征兵一事烦恼之时,言柯冉一行人却是骑着马大摇大摆地出了正极门,朝着京师南面而去。

“言大公子怎会有如此空闲邀约我们出游啊?知道我整日无事却又憋得难熬?”说这话的就是肖默言,身着一袭淡紫色紧身短袍,一条绣有麒麟纹的腰封,将矫健的身段很好的衬托了出来。身为工部员外郎,他的事儿其实并不多,整日待在衙门内显得非常无所事事,早就想出来放松放松了。

“正好是我的值假,能有四天时间也是不容易,所以就好心叫你们出来游山玩水咯!”相对于肖默言,言柯冉显然更为忙碌一些,作为御林卫校尉担负着护卫皇城的责任,今日终于能脱去令人感到逼仄的御林卫袍,换上了一件草绿色贴身长对襟,发髻束起,仅用一条同样颜色的窄发带装饰,浑身的少年锐气挡也挡不住。

相对于二人的“花枝招展”,苏浅就显得文气不少,仅仅是一件月白色长袍,让人看之怎么都无法将其与京师首富之子联系到一起,反而倒像是个儒雅的文人。“可惜,韶宁、婉彤无法前来,还是有些遗憾啊。”

“韶宁如今深得豫王信任,忙着招兵一事;而婉彤掌管冷月斋,上上下下诸多事务要打理,哪里能和你们比呢?”回青山书院复命之后,赵可心觉得山中无聊,因而再次来到了京师。看着几人不咸不淡的述说,总觉得像是深闺怨妇,忍不住讽刺了一句。

“哎,可心,你是越来越帮着韶宁说话了啊!怎么着,并肩作战之后就暗生情愫了?”肖默言打趣道。

没想到赵可心并不像寻常女子般害羞,反而是毫不在意“是又如何?自古美人慕英雄,我自然不例外!”

“可心说的对啊,你可不就是今日我们之中唯一的‘美人’么?”在队伍最后的木清远笑着迎合到。本来是好意,可没想到,竟惹得其他两人大笑。

“好啊,清远,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如今也不老实了啊!”赵可心白了一眼。

“没有啊误会啦”木清远一时间舌头打了结。

“哈哈,好啦,可心,你就放过清远吧,毕竟日后你想欺负他也难咯!”肖默言提醒道。

“什么意思?”苏浅回头看着木清远问道。

“诏书已经颁下,十日之后我将前往汉州任职。”

“汉州与下唐的青枝城毗邻,时有战事,怎会让你去那儿呢?你爹就没有”肖默言话还没说完,就被木清远打断,“是我主动请缨的。”

这下就连走在最前头的言柯冉也忍不住勒住马缰,回头问道:“为什么?京师是多少人想着挤破脑袋要进来,更何况我们都在啊,何苦孤身一人去汉州?”

“夫子教的你们还记得吧?两年前我也是犹豫不决才错过了如韶宁他们一般投身军营,在京师的两年也算是见识了官场的一角,更何况还遇到了本朝最大的舞弊案,想了很久,也许前线更适合我。”木清远说得不算响亮,却在几人的心里都激荡起了一丝丝波澜,一时间,大家竟是无语。

“好啦,到时饯行,你们可一个都别逃。对了,柯冉,别停下啊,你还没说要带我们去哪儿呢!”木清远硬生生地转换了话题。

“哦,是是吟月山啦,山本身算不得名山,可山上的一座寺院的名气可是不输天福寺的。”

“你说的可是曜觉寺?”

“没错!曜觉寺的住持是我父亲的好友,每年他们都会在寺中相聚畅聊,今年本是父亲去探望住持师傅的,无奈今日染了风寒,抱病在家,所以由我代替了。”

“我说呢,原来是让我们来陪你见客人了啊!”肖默言很是不屑。

“话别说得太早,等你到了寺院再做决定不迟,那时你要再想走,我决不拦着!”言柯冉似乎是对自己很有信心,一夹马腹自顾自地小跑起来。

“嘿,我还真就不信了!”肖默言立马跟上。一行人不再像刚出城那般悠闲了,开始了你追我赶。

半日之后,位于吟月山顶的寺庙已经可以遥遥在望了。

如果说天福寺是金碧辉煌,那么曜觉寺就是古朴自然。说是古朴,是因为寺庙内的建筑基本只有灰白两色,就连正殿的支柱都是灰色的,走在寺庙内入眼的除去灰白就只剩葱绿了;说是自然,寺庙四周并没有围墙,几座建筑看似零零散散地分布在一定空间内,可是仔细看却会发现每一座建筑都和周遭的山石、植被融合地恰到好处,久在其中会心生恍惚,究竟是寺庙建在这山中还是山中孕育了这一座寺庙。偶尔有位僧人身着灰布袍子从身边经过,步履不紧不慢、稳中有律,也不抬头看这几位陌生的访客,只是嘴唇微动,似是默念着什么。此时已经是日暮时分,山中更甚,早已没有了香客,而火烛亦没有点燃。阵阵山风拂过,不禁让人紧了紧衣领。

“果真不愧是言公子口中的难得之地啊!”肖默言为了证明方才言柯冉的大话讥讽道。

“那就请便啊!”言柯冉根本没打算继续和肖默言打口水战,当先朝着正殿走去,苏浅倒是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神情,跟了上去,赵可心、木清远不像肖默言那般嫌弃,反而挺有兴趣。一转眼只剩下了肖默言一人站在原地,他看看头顶明月初升,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你赢了”,只好迈开腿。

当言柯冉踏进殿之时,设立在殿内两旁的火烛竟然突然点亮了,将原本昏暗的正殿照得通明。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几人心惊之余,周身也不自觉地摆开了架势。

“几位施主多虑了。”一位身披素色袈裟的老和尚从廊柱后缓缓走出,走到近前,几人看清这位老和尚白须胜雪,长至前胸,面容清瘦却不失神采,若不是身上的袈裟,只怕任谁都以为不过是个普通的老头。

“无失大师”言柯冉申请肃穆,双手合十,虔诚地鞠了一躬,剩下几人也照做。

“令尊不能前来,老衲颇有些担心,只愿令尊能早日康复,还请原谅老衲不能前往。”

“大师言重了,父亲也是几日前染病,错过了和大师之约,还请大师勿怪。”

“言公子能来,也是老衲的荣幸,更何况公子还带来了同窗,更是曜觉寺的荣耀。”

“咦?大师,您如何得知我们是同窗?”虽然一直对寺庙有些不满,可是依然是肖默言最先提起了兴趣。

“公子此前曾与老衲提过几位同窗,都是个性鲜明之人。方才你们在殿外的对话,老衲也是听见了,如今能与公子这般说话无状的,只怕也只有相处七年的同窗了。”

“哇,大师果然是大智慧啊,佩服佩服!”肖默言说道。

“大师,小女子还有一事不懂,想求问大师。”

“可是为了火烛之事?”

赵可心瞪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表示赞同,就听无失大师说道:“每一排的火烛并不在同一高度,每一枝火烛都比前一枝矮了一截,所有火烛的烛芯都由同一条淬过火油的引信相连,老衲只需在最高处的一枝火烛上点上火,立时所有火烛都会被点燃。”

几人听完无失大师的解释,纷纷凑到了火烛前头细细查看,果然如大师所言。

“这就像是从高处向低处引水,水顺着固定好的通道一一通过。哇,大师果然高明啊!”木清远敬佩的看着无失大师。

面对几人的崇拜神情,无失大师脸上神情不变,淡淡说道:“几位远来,寺内已经准备了斋饭,还请随老衲来。”说完,无失大师转身就在前头带路了。

想来大师都是如此的,几人也确是感到饿了,也就不多计较,跟着无失大师来到了过堂简单地用过了晚膳。

“这是本寺的厢房,老衲共准备了三间,还望几位不嫌弃。”曜觉寺的厢房就在过堂后不远处,无失住持将五人引至此处。

“每次来都是住在这,我已经熟悉路径了,大师不妨请回吧。”言柯冉客气道。

“虽然距离过堂不远,可也是这般幽静,只怕也只有曜觉寺才能有如此的厢房了!”苏浅对掩映在竹林之中的厢房很是满意。

言柯冉也是点头表示赞同,就在这时,他眼角似乎瞟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消失在竹林之中。那是谁?怎么看背影竟然有些眼熟,究竟是在哪里见过?言柯冉急忙朝着那人影消失的方向走去。

“哎,柯冉,厢房在这边!”木清远看见言柯冉正欲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急忙纠正道。

“还说自己来过多次,很是熟悉了,这还不是连方向都没弄清楚?”肖默言瞪了言柯冉一眼,继而转头笑着对着无失大师点了点头,意思是我比那人靠谱多了。

就这么一瞬间,那人影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言柯冉只好作罢。“是啊,是在下唐突了。”

“既如此,还是由老衲领各位前去吧。”

五人在无失住持的引导下找到了各自厢房的门口,眼看着无失住持离开后,言柯冉急忙叫住了正打算开门的四人。

“又怎么了啊,言公子?”肖默言很是不耐烦。

“我知道我方才看见什么了么?”看着四人漠然的脸色,言柯冉将几人拉拢,压低了声音说到:“我好像看见了吴哲!”

吴哲?对于这个名字,四人都开始努力回想究竟在哪儿听说过,最后还是木清远最先想了起来,“可是那个在舞弊案中被处斩的仕子,好像还是什么首富的独子?”

“没错!”

“怎么可能?见鬼啦!”

“我也觉得不可能,可是我自信不会看错。舞弊案我全程都经历了,虽然没有亲眼见他被处斩,可知道所犯为死罪,无可赦免。我身为御林卫,识人辨人,自衬还是有些能力的。”言柯冉看见肖默言张嘴欲说什么,就立刻堵住了他的嘴。

“这点我还是相信柯冉的。”赵可心没有经历舞弊案,可她也知道言柯冉不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如果他还活着,那”

“那就说明之前死的那人只不过是个替死鬼!”苏浅道。

“能在皇上眼皮底下调换死囚本就是匪夷所思了,更何况还将人藏在这里,这里距离京师不过半天的路程啊”赵可心说道。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我们初来曜觉寺,暂时不要打草惊蛇,明日好好探查一番!”言柯冉说完还是不忘朝竹林方向望了望。

几人均表示赞同,随后各自回房。就在他们离开后,一个潜伏在竹林内的黑影快速闪开了,没人知道那道黑影是何时潜藏在竹林内,而且竟然没有让五人有丝毫的察觉。

“公主”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啊,快说说情况如何了?”

“唔,不太好”

“什么意思?你倒是说清楚啊!”

“宣校尉招兵并不顺利,据说在京师没能招到什么人。”

“怎么会这样!”

云萱公主美丽的脸庞此时画满的都是愤怒和焦虑,双手时而紧握时而磋磨,脚步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来回踱着。她不知道为何自己如此的在意那个人,也不知道究竟是何时开始注意并挂念着那个人,只知道自从在天福寺那一段遭遇之后,他的脸就无法从自己的脑海里抹去了,时不时地跳出来,因他的顺利而喜悦,因他的挫折而懊恼,难道这就是一见钟情么?可这么一段情,如何能得到父皇的认同呢?她是高入云端的公主,而他不过是个小小的校尉,云泥之别

“怎么了,公主?”

云萱公主没想到后宫如此大,竟然会遇到如今宠冠后宫的璎淑人,惊讶的表情明显的写在了脸上。她甚少和后宫的妃嫔来往,尤其是如璎淑人这般的,总觉得不是善类。

“璎姐姐,你怎么也正好在这啊?”

“我本在御花园赏花,刚才听到了叫声,就过来看看,没想到是公主你啊,可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云萱公主此时才想起来,方才自己太过担心宣韶宁,说话太大声了。只好硬生生挤出了一笑脸:“哦,是我也没有什么事啦。”

看着云萱公主窘迫的样子,璎淑人走到她身边,轻轻挽住公主的手,犹如大姐姐一般,“如今公主也是到了二八年华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最是在意的只有心上人了。”

云萱公主瞪大了水汪汪的大眼睛,她什么都没有说,可是却什么都被璎淑人看穿了,说不出的惊讶“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傻公主,我也是女人,我也经历过你这个年纪,自然能够体会。方才虽然没有听见你具体喊了什么,可是听语气中充满了担心和焦虑,我猜就是如此了。”

“仅凭这一点你就能猜中?!难怪父皇如此宠幸你了!”云萱公主此时就像是一个做了错事而被父母发现的小孩似得,低下了头,双手不断扯着衣角。

“就算我知道又何妨,我不会告诉你父皇的。”

“真的么?那就说好了啊,不许反悔!”

“当然!”

“还有,你也不能告诉别的后宫中人。”

“我孤身一人,在后宫也没有亲近之人,还能告诉谁去呢?”

这一句话似乎触动了云萱公主,她放下手中的衣角,也握住璎淑人的手,天真的大眼睛看着对方“我明白后宫的生存规则,每一个女人都是在等待中耗尽了青春年华,每一个女人都想方设法得到父皇的宠爱,只有敌人,没有朋友,对吧?”

璎淑人反而笑了出来“傻公主,后宫哪有你想得如此阴暗呢。好了,愿不愿意和我说说你的心上人?”

“这我”

“好啦,我不难为你了,就当我没问过吧。本来还想着若是他有什么困难,我看看能不能出点主意呢!”璎淑人作势就是要走的架势。云萱公主一听说能帮忙,急忙拉住说道:“真的能帮忙么?”

“我也只是尝试而已,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我也不一定能帮上忙啊。”

“那你可知道如何能招到更多的兵?”

“这个啊,我一介女流就不懂了呢。我只知道,若是在一个地方行不通,不妨就换了一个地方,也许就成了呢!”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璎姐姐,你真的聪明呢!”云萱公主终于展开了笑颜,竟然有些欢呼雀跃的感觉了,“多谢啦,多谢璎淑人姐姐!”说完整个人就欢快地跑开了。

看着云萱公主离去,璎淑人嘴角浮现了一丝浅笑,“傻公主,你真是太单纯了。”

第四十九章 琴瑟和鸣

吱呀一声,言柯冉打开了房门,此时清晨薄雾都没有消失殆尽,曜觉寺还处在宁静之中,可他等不及了,等不及要去探知事情的真相。

“哎,说好一起的,怎么想自己单独行动啊!”肖默言和其余三人也早已穿戴齐整。言柯冉笑了笑,一摆手,示意赶紧行动。

穿过浓密的竹林,后面也是一排厢房,只不过和言柯冉几人住的相比,寒碜了一些,想来是提供给一般的香客居住的。

“昨日光线昏暗,且不说你是否看清,即便看清了,此事又不能和住持明说,如今这里有一排厢房,总不至于我们挨个去敲门吧?”肖默言依然牢骚不断。

“不然还能如何?既然被我看到了,总得查个水落石出。”言柯冉看着一排厢房说道。

“一大早的,你俩能不吵架么?这点事还是交给我吧!”赵可心抽出腰间的短箫,走到了厢房的前方,找到一个制高点之后,回头看了四人一眼,厌恶的神情分明在说赶紧闪开。几人倒是难得地有默契,立刻均隐身进入了身后的竹林。

赵可心将箫轻轻贴在嘴边,微微闭上了眼睛,开始幽幽地吹起来,袅袅乐音犹如雾气开始在厢房四周萦绕,继而朝着寺院其他地方蔓延开去。初听这箫声音律简单并无特殊,可久之,有一群不速之客开始加入了演奏的队伍,一开始只是两三只,慢慢地越来越来,没多久叽叽喳喳的叫声已经快盖过箫声了。

“是云雀!”

不知谁喊了一声,厢房的门不断都被打开了,里面的人纷纷走了出来,瞪大了双眼看着这一幕有些不可思议的景象:一名妙龄少女悠然地吹奏这乐曲,而一群云雀围绕着她不停地飞舞。

“奇景啊,美哉!”

果然人们都被这景色所吸引,随着房门被一扇扇打开,隐藏在竹林中的四人也是瞪大了眼睛查看每一个人的面孔。可基本将所有人都看了个遍,也没有发现哪怕有一点点长得像吴哲的人。

肖默言朝言柯冉挤眉弄眼,意思是你那什么眼神,看吧,哪有你要找的人?言柯冉懒得理他,继续朝着厢房方向看着。

就在这时,一阵笛声传入了众人的耳朵,如果说赵可心的箫声清雅地如同流水,那么这笛声就巍峨地仿佛高山,更为难得的是笛声很好地配合着箫声,将一首曲子从独奏变成了合鸣,而且让听的人感觉竟是如此地协调。

赵可心睁开了眼睛,虽然箫声不停,可眼里明显有了疑惑和期待。就从这笛声来判断此人的音乐造诣绝对深过自己,可究竟是什么人?好想一睹此人的真容。

“能将音律把握得如此的精准,看来可心是棋逢对手了。”苏浅都已经忍不住想要一睹真容。

肖默言正欲做个噤声的手势,就听见熟悉的吱呀开门声,只见一名男子从房内走出。一顶黑色格栅软帽罩住了一头黑发,一身月白色长衫,一双白色布底鞋,给人一种不染尘世的感觉。随着此人越走越近,五官也渐渐清晰,一对剑眉,一双深邃眼,微微凸起的颧骨,高挺的鼻梁,嘴边一柄翠绿色的笛子,白皙的肤色,好一个丰神俊朗、英气逼人的偏偏佳公子,即便是技艺再高超的画师也难以画出他的三分神韵。

赵可心显然没有料到天底下竟然会有如此俊美的男子,一时间竟然停止了吹奏,只是愣愣地看着美男子一步步超自己走来。随着箫声的停止,云雀也纷纷朝着天空更远处飞走,一时间,人们的注意力从云雀转移到了这个俊美得会让女子都嫉妒的男子身上。

可想而知,任何一个女子面对如此的男子都毫无招架之力,即便是躲在竹林中的四人也是吃惊不小,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赵可心,可偏偏脑子似乎停止了转动,竟是想不出任何的对策。

“这位姑娘好音律,竟能引来云雀,在下实在是佩服,能与姑娘合奏一起,实乃荣幸之至。”男子已一开口,温润的嗓音,十足的中气,更是让人好感辈生。

“公公子过奖了”发现对方一双眼直直地盯着自己,赵可心忍不住脸颊绯红一片,不禁微微低下头,双手将箫紧握地都快掐断了。

男子嫣然一笑,脸上浮起两个浅浅的梨涡,皓齿微露,仿佛是一道灿烂千阳撕破了阴霾,让人陡然间感受到了温暖。

“唐突了,在下沈千汲,却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公子叫我可心就好。”

“可洛伊人,心静如水,可心,真真一个好名字,和姑娘很配呢!”

天下女子没有能抵抗赞美的,赵可心自然不例外,更是摆出了一幅娇羞可人的姿态,脸颊愈发地红,头更低了。

“可心怕是被那男子给迷住了吧,连正事儿都忘了!”言柯冉看着着急不已。

“这怎么能怪她呢,那个叫什么的,也没听清,看模样长得很是不错,只怕少女们无人能抵挡吧?”苏浅一边说话,一边还是直勾勾地看着。

“也不能这么说,你看,厢房内该出来的人应该都出来了,并没有我们要找的人吧。可心少在京城出现,就算吴哲应该也会被方才那情景吸引的,如今依然没有现身,只怕我们找错地方了。”木清远分析得挺有道理,其余三人一时间也想不出反驳他的理由。

“可心姑娘,是一人来曜觉寺的么?”

“是啊,公子呢?”

“我也是,曜觉寺远离尘嚣,寺内风光独特,因而在下就在这寺中小住几日,不曾想竟然遇见了同样爱好音律的可心姑娘。”

“能遇见公子,也是小女子的荣幸方才小女子也是一时兴起,不想打扰了公子休息,很是抱歉,小女子就先走了。”

“可心姑娘,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再合奏一曲?”

“有缘自会再见的!”

说完,赵可心急忙转头快步离开,她知道若是再继续这般交谈下去,只怕再难脱身了。当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停下脚步,而头竟然不受控制地回过去张望,既希望他能跟随而来,却又害怕他来,看了一会儿,发现沈千汲并没有跟来,赵可心竟然隐隐然感到了一阵失落。

“他没有追来,很失望啊?”不用说,来者正是肖默言,挑逗般的眼神看着赵可心“赵大小姐,可心姑娘,可是动了凡心了?”

当看到四人从隐蔽处走出来,赵可心收起了那女子特有的娇媚,恢复了往日的大大咧咧,“是又如何?人家沈公子如此的潇洒倜傥、风度翩翩,举手投足尽皆文人风范,又是这般熟谙音律,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却能与我合奏这般默契”

“好啦,好啦,在你眼里,那个沈公子浑身都是长处,瞧把你迷得神魂颠倒了!”肖默言说起来长相也是不差的,也是出身世家,可不知为何当他和沈千汲一比,当真是高低立显,因而他打从第一眼起就从心底里不喜欢沈千汲。

“啊呀,是不是戳到你痛处了?发现自己样样比不上沈公子啊?”

“可心啊,你一个女孩子,还是少把一个男子挂在嘴上了,不然”木清远本是好心,可没想到反被赵可心反唇相讥了一番。

“不然如何?只准你们男人任意品评女子,就不准女子偷看几眼心仪的男子?就只准你们看见美艳歌姬,六神无主,就不准我们女子夸赞几句优秀的男子?”

“这”木清远哑口无言。

“天哪,你才认识那个沈公子多久啊,就如此帮着他说话了!”苏浅惊讶道。

“好了,你们别吵了!”言柯冉实在看不下了,“别忘了我们今天的目啊!”

“我的箫声已经将所有人都吸引出了厢房,你可曾看见那个什么吴哲的么?没有吧,我的事儿已经做到了,剩下的你们自己搞定吧!”赵可心怒气冲冲地丢下了四人,自己离开了寺庙。

“没想到这个沈千汲竟有这般魔力,让可心不惜和我们吵架,不可小看啊!”苏浅目睹着赵可心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

“能有什么本事啊,不就是那张脸长得好看么!哼,会吹个笛子有什么好神气的,我也会!”肖默言很是不忿,而言柯冉则为了那个似是而非的背影烦恼。

回到厢房外,待香客纷纷散去之后,一个身着很是普通,甚至有些寒酸的男子走到了沈千汲身边,深深一鞠躬“多谢沈公子了”。

“客气了,吴公子,太子殿下答应你父亲一定保你一命,沈某自然是全力以赴。”沈千汲朝四人之前藏身的竹林看了一眼,“不过,吴公子日后可是要加倍小心了,方才那几人分明是冲着你来的,估摸着他们怀疑你的身份了,沈某可不是每次都能帮吴公子解围的。”

时值年末,按照梁朝的习俗,老百姓都要开始准备年节了,而京城最有名的年节街要属乞街了。别听名字很是不雅,那是因为最早这条街是距离皇城最远的一条街,一般都是最为贫穷的底层百姓居住,屋舍破旧、道路泥泞,集中了几乎全京城的乞丐,名字也就由此而来。

京城的其余街道都受严格的管理,何时开张、何时关张都有时间,有时候还会执行宵禁,而乞街远离京城,处于最外围的位置,而且人员繁杂,极难管理,因而府衙对乞街也是抱着一种半睁眼的态度,有些平头百姓开始在乞街经营小本生意糊口,久而久之,越来越多的小贩开始加入,乞街慢慢变得热闹起来,甚至有些在国人区的商铺也开始在关张之后来乞街继续做着生意,随着生意的扩大,人流量的增加,商人们也就开始着手改善屋舍和道路了,短短几年,乞街已经不复当初破败的模样了,俨然成为了京城中颇有民俗味道的街道,即便是少数达官贵人也会来这儿逛,只是那个最初的名字继续保留下来。

临近年关,正是生意最是红火的时候,乞街中的商铺都是店门大开,伙计们也是卖力地吆喝着,而人们在拥挤推搡中饶有兴致地挑选着心仪的货品。

宣韶宁此时并没有过年的心情,一直为了征兵之事而烦恼不已。自从上次铩羽而归之后,又在京城三个不同地点做了尝试,结果可想而知。虽然他也明白京城并不适合,可是要说再选地方,梁国虽大,却不知该选哪里。不知不觉中,宣韶宁走到了乞街,看着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只好自嘲地笑了笑,正欲转头离开,突然有人叫住了他。

“哎,这位兄弟!”

宣韶宁开始并不以为意,继续埋头朝着乞街相反的方向走去。

“兄弟,这位埋头赶路的兄弟!”这回,声音更大声了,宣韶宁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距离自己不远处有一人在朝自己招手。再仔细看看,发现自己并不认识此人,可那人看见自己回头了,招呼地更加殷勤了。

“这位兄弟,不妨过来聊聊!”

宣韶宁本不想搭理他,就想调头离开,可听见那人喊道:“你的烦心事,我能帮你!”

这下宣韶宁倒是来了兴趣,朝着那人的方向走了过去,走近了发现那人已然年纪不小了,胡乱捆扎的头发中根根银丝很是显眼,左眼倒是正常,可是右眼的眼珠却是一片混沌,一脸的皱纹搭配着拉渣的胡子;身上穿着灰色的袍子,在腋下和腹部都可以看到补丁,一双布鞋头上破的洞都能看见藏在里面的脚趾了;这人旁边竖着一根杆,上面扯了面脏污的布招牌“鹤氏掐算”。

“原来是算命的,很遗憾,我从来不信。”

“你是不信算命的,还是不信命?”

“不信算命,命都在自己手上。你若是能掐会算,何不替自己算算?”

“这位兄弟,你怎知我没有替自己算过?我就是算到你会是我命中的劫数。”

“哈哈,果真是能说会道,可惜,我没有兴趣听你的胡话!”

“我能帮你指条明路,不知道算不算是胡话?”

看着这老头灰白色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宣韶宁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不奉陪!”作势就要走。

“你要找的地方在平州。”老头悠悠然说了一句,这回他倒是也不急着挽留了,看着宣韶宁不解的样子,继续说道:“京城不适合你,平州会有你需要的,兄弟,若真心要干大事,就别再留恋京城了。”

一席话说得好似有些道理,可又有些摸不着头绪,宣韶宁正欲再问问,只见这老头一手握住那杆招牌,一瘸一拐地朝着乞街方向走去。

“哎”突然间,宣韶宁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这老头究竟怎么称呼,一个犹豫,他的身影竟然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徒留宣韶宁一人站在了街尾。

这个老头好生奇怪,平州?倒是有听说过,可他究竟为何执意要我去平州呢?在回豫王府的路上,宣韶宁一直在脑海里思考着那个怪人的言行。

“韶宁”

“裴指挥使?您来京城了?”

裴正豪一身戎装,轻快地跳下马来,摆手将马鞭交给了身边的仆从,整了整略显凌乱的发髻,说道:“我是例行回京复命,也是刚到,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可是为了招兵一事?”宣韶宁几次招兵无功而返的事如今在京城已经是人尽皆知了,没想到消息竟然还传到了漠北,更是让宣韶宁脸红了。

“裴指挥使也知道了,看来漠北的弟兄们都已经听说了。”

看着很是郁闷的宣韶宁,裴正豪笑着用力拍了拍对方肩膀说道:“怎么?一点挫折就承受不了了?”

“自然不是,只是觉得有负皇恩,辜负了豫王殿下。”

“凡事总会有转机的,走,先陪我去见殿下。”

两人并肩走进了豫王府,走着走着,宣韶宁突然想起了那个怪老头的话,踌躇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裴指挥使,您可知平州?”

“自然知道啊,平州距离京师也算不上远,快马兼程三日可到,那里民风本来彪悍,极难驯服,曾经连续换过州令几任,还是没能管束好这帮蛮民。不过话说回来,若是有人能掌控住他们,将之训练成强兵,定然会是一支劲旅。想当年,祖父手下就有一支全部来自平州的汉子组成的军队,叫做义从,在战场上屡屡建功,狼山之战让这支军队声名远播。”

“是裴烨裴将军!”

“是,说来惭愧,自祖父之后,我们裴家虽然也是代代从军,可却再也未能驯服平州之民为兵,那支军队也就随着祖父的离世而烟消云散了”裴正豪说起这段往事不禁有些动容,可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为何问起平州?难不成你想去平州招兵?”

宣韶宁本打算从裴正豪嘴里打听点关于平州的事,却没想到被对方猜中了心思,颇有些惊讶“是,是有这想法,既然在京城徒劳无功,不如去平州试试。虽然我也知道自古以来,只有裴老将军能降伏他们”

“此事还是问过豫王殿下吧”裴正豪说完就大步朝前走去了。

第五十章 打定主意

“哦?你确定?”豫王听说了平州一事也是颇为惊讶,看着宣韶宁的眼神中既有不解也有鼓励,“这一来平州百姓性烈,若无十足威望只怕是难以驯服的,二来如今那里已经是今非昔比,局面复杂,你可做好了心里准备?”

听过裴正豪的介绍之后,宣韶宁心里早已在来见豫王的路上来回翻转了好几遍,他很明白此次招兵是一次机会,更是一次挑战,是证明自己的时候,若是不能完成,那只怕日后在玄甲军中再难有出头之日,因而心里早已下了决心,必须拼一把。

“是,我已经想好了,不论如何,我必须去试一次,还请殿下同意!”

豫王对平州的情况很是熟悉,同时对宣韶宁的决定更是惊讶和钦佩。平州兵的忠诚和勇猛他不是不知道,可是就算是威望如豫王,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练出一支如裴烨手下的义从,再加上近几年与西凉的小摩擦也是不断,也是有心无力,而他更担心的是宣韶宁对付不了平州州牧。可既然他敢于自告奋勇,豫王还是愿意成全,同时也有些欣赏宣韶宁的勇气。

“勇气可嘉,本王自然是同意,本王会再争取宽限时间,好好放手去干吧!”豫王眼神灼灼地看着宣韶宁,同时将手重重按压在了肩膀之上。宣韶宁看见了豫王眼里的鼓励和信任,同时也感受到了此次任务的艰巨和困难,可走到这一步再无回头的机会了,目前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使劲地点了点头。

“我方才听韶宁这么决定的时候也是惊讶,既然殿下都应允了,那么不妨让我和韶宁一起去,彼此照应。”裴正豪本也是一番好意,可没想到宣韶宁竟然反对。

“裴指挥使要往来于漠北和京城之间,也是事务缠身,我决意孤身一人去平州。”

对于宣韶宁的反对,豫王也有些意外,不过听起来倒也有几分道理,如今他被梁帝留在京城,迟迟无法回到漠北,而裴正豪也是自己的心腹之人,需要他的地方还很多,既然如此那就成全宣韶宁了。

宣韶宁自己也对方才脱口而出的反对有些吃惊,自己究竟为何不愿意裴正豪一同前往,是害怕被他看出自己的心虚?亦或是害怕成功之后被抢了功?果然如夫子所说,越是成长就越是体会人心的复杂。不知不觉中已经离开了豫王府,独自一人走在了天街上,突然咕噜一声,低头用手一摸,原来是自己的肚子在叫唤了,这才想起来已经是落日黄昏了,还没用膳呢,如今一桩心事落地,不如就去好好犒赏自己一顿吧。去哪儿了呢?对了,还是婉彤的冷月斋最是合适。就在宣韶宁迈着轻快的脚步朝冷月斋走去的时候,有一个人一直跟在他的身后。

走到天街的尽头向西方走就是国人区了,冷月斋就在国人区最热闹的地方,那个人影跟着宣韶宁一直到天街的尽头,一个转弯就不见了人影。那人站在长街尽头正在茫然中,宣韶宁却突然从她的背后走了出来。

“你在跟踪我?”若不是见对方是女子,只怕宣韶宁都要动手了。

“啊!”显然这名女子没有想到竟然会被宣韶宁识破,回头睁着惊恐的双眼。这名女子相貌算不上出众,穿着也很是简单,可是身上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气质,就如同种植着牡丹的陶罐,虽然质地普通,却因着牡丹的贵族气质,使得陶罐也显得与众不同了。

“你你是公主身边的人?”宣韶宁隐约认出了眼前的女子。

“是,宣校尉,小女子就是公主身边的雪环。”女子发现宣韶宁认出了自己,反而放松下来,“宣校尉,我知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何出现在这里,又为何一直跟踪你,其实都是因为公主。”

“因为公主?”

“自然,公主听说你招兵几次三番都无功而返很是担心,因而让奴婢来找宣校尉,公主说校尉既然在京城无用武之地,不如换一个地方,兴许就会海阔天空了!”

“啊!”宣韶宁根本没有想到公主竟然如此关注自己,而且还出主意,更难得的是这主意竟然和那怪老头一样!

“真是难为公主了,竟然还为我担心。”

雪环抿嘴一笑,“公主对校尉的心,校尉可曾明了?但愿校尉莫辜负公主一番苦心。”说完就快步离开了。

“雪环姑娘!”

远去的雪环闻声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宣韶宁,宣韶宁咽了一口口水说道:“烦请转告公主,我不日就将启程去平州”

雪环点了点头,很快消失在了人群中。

公主!宣韶宁竟然有了一丝丝感动,堂堂大梁的公主竟然会为了自己一个小小的校尉而专程派自己的贴身侍女来给出主意,这番用心任谁都看得出来。可是,为何此时除了感动,竟然脑海里又慢慢浮现了洛遥的脸

“怎么样?他可曾听了我的建议?可有什么话带给我?”

“公主,你也太心急了点,这么多问题,我该先回答哪一个呢?”

“好了,你这丫头,赶紧说,要不我该生气了!”

“好啦,好啦,我的公主殿下。”雪环顿了顿,掐了掐喉咙故作男声说道:“公主竟然担心末将,实在是末将的荣幸,烦请转告公主,末将不日将前往平州,还望公主放心!”

“都是他说的?”

“自然啊,我还能欺骗公主不成?”

“这么说来,他是要去平州招兵咯。果然是换了地方,想来是早于我就想到了吧?”

“公主,不必落寞,不管如何,至少你们想到一块儿去了啊,我想宣校尉心里一定是感激公主的。”

“会么?”

“当然,我看着宣校尉,脸色从震惊慢慢转为喜悦继而变为期待呢!”

“真的么?”

“雪环哪有胆子骗公主啊!”

云萱公主双手合十轻轻放在胸口,低下头,让颌部抵住自己的胸口,脸色微微泛起红晕,嘴角不自觉扬起,一副少女怀春的作态,连在一旁的雪环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公主殿下!”不知何时,璎淑人也出现在了御花园中,她走到公主面前行了个礼,说道:“不知公主可是遇见了喜事,竟是这般开心!”

“啊?你如何看出我开心?”

“公主啊,你的脸上都写满了幸福呢!不要说如今是冬日,就算是春天,这满园春色也敌不过公主的一腔相思呢!”

“你怎么感觉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呢”

“呵呵”璎淑人笑吟吟地拉住公主的手“我的好公主啊,女子最是痴情,有什么比得过遇见意中人呢,我也是女子,自然能体会啊!”

此时的云萱公主已经渐渐放下了防御之心,继续说道:“说的是啊,说起来这事还和你有关呢!”

“哦?”

“还记得此前我问过你一个问题么?”

“自然记得”

“就是他也想到了问题的解决办法,如今已经去往平州了,只愿此去能一切顺利!”

“放心吧,有公主在挂心着,任凭谁都该好好得回来!”

“不如我认你做姐姐吧,你稍年长我一些,我以后就叫你璎姐姐可好?”

“求之不得呢,我的公主妹妹!”

当晚以及两日后,梁国京师的襄王和西凉的皇甫幽都收到了玄甲军有意在平州招兵的消息。

大雪纷飞中梁历30年新年到来了,仅仅一夜的功夫宣城就像是披上了雪白的棉袄,京城百姓开始了窝冬的日子,只有那些酒肆歌坊依旧开门揽客,只是生意是大大不如以前了。

襄王府的花园内也是银装素裹,循着花径上的脚印,伴随着沙沙的脚步声,襄王很是惬意地欣赏着一年一度的雪景。近来他的心情尚算好,豫王招兵屡屡碰壁,毫无进展;陵王也是偃旗息鼓,再没给自己生事儿;至于梁帝身体似乎有所好转,虽然依然不怎么上朝,可也不怎么召见太子了,而后宫更是实实在在的掌握在敬佳贵妃的手中。在争夺皇位的拉锯战中目前来看自己还是处在有利位置的。

“殿下,有信。”

襄王收回赏景的目光,头也不回地接过下人递上的字条,上书:平州,生变。只一眼,襄王就将字条投进了下人递上的暖炉之中,一眨眼就化为了灰烬。

“义从?够胆量!”似是自言自语,可没人看见襄王阴狠的眼神。

“宣贤弟不等这寒冬过去再前往么?”说话者是江维桢,自从京试高中状元,如今已经是中书省员外郎,虽然仅是从六品,但已经是仕子入仕最高品阶了。此时身处冷月斋中,全然不是当日那寒酸模样,虽然衣着依旧朴素,但一身青墨色长袍,一根素色发带,显得文气十足。

“招兵时限将近,若是过了新年,又得浪费不少时日,耽搁不起!”宣韶宁一口饮尽杯中温酒,态度坚决。

“几人同行?”

“一人”

“这”

“江兄放心,我有武艺傍身,何况京师前去平州快马加鞭三日可到,算得上是京城的范畴,倒也不会有何危险。”

“那,你不打算向夫子告别一声?”说这话的是戚婉彤,她说的没错,自从学成下山之后已经是近两年,京师距离雁山不远,可宣韶宁是一步未曾踏进过青山书院,同窗们皆是认为宣韶宁公务繁忙,此时戚婉彤再次提起是想看看宣韶宁究竟作何反应。

果不其然,宣韶宁再次饮尽一杯酒后,起身说道:“明日一早我就出发,时间紧迫,待归来之日再去拜访夫子吧。江兄,婉彤,我先告辞了。”

翌日凌晨,雪暂时停歇了,整个京师还处在睡梦之中,宣韶宁收拾得当从豫王府后门,牵着玉骈悄悄地离开京师。玉骈乃是西凉五骏中最擅长奔袭的,自从跟随宣韶宁等人投奔了玄甲军之后,玉骈一直在闲赋在京城,说起来宣韶宁也是一年多没见玉骈了。言柯冉听说宣韶宁决定孤身一人前往平州之后,特意将玉骈送给了他。

“玉骈,我们出发吧!”宣韶宁摸了摸马头,挺直了腰板,双脚一夹马腹,只听一声嘶鸣,玉骈立刻撒开了马蹄,立时原地只剩下了一缕烟尘。

在宣韶宁抵达平州前两天,玄甲军的大部队已然回到了夜苍城,凯旋归来的军队受到了夜苍城军民的热烈欢迎,虽然和京师的君臣相迎、百姓夹道相比逊色不少,但也是近年来少有的阵势了,毕竟收复鄞州的意义每一个人心里都非常清楚。

此次唯一没有参加战役的霍青也在迎接的队伍之中,一脸兴奋地踮着脚尖努力将自己的头探出人群,朝着大部队的方向尽力张望。张望了一会,果然看见了:走在队伍前头的师巩正渊,一身戎装,甚是威武,面对热情的军民,依然是一如既往地平淡,偶尔露出个微笑已经甚是难得了;就在他身后不远处是段朗和女扮男装的凌绯颜,二人也是神气十足,不停地向两边的人群挥着手。

“正渊!段朗!绯颜!”看到曾经的同窗,霍青更是激动了,不住地挥动着双手,希望他们能看到自己,“我这这儿!”可惜人太多,太嘈杂,任凭霍青怎么呼唤,三人依旧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直到三人彻底消失在人群之中。放下双手的霍青有些失望,双手因为方才的大力挥动也有些酸了,正在揉肩膀之时,听见身边人说道:

“听说这次收复鄞州啊,有一人是第一功臣呢!”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那个宣韶宁!”

“可不是么,听说他率寒刀一卫冲锋陷阵呢,一举拿下了掐虎口呢!”

“还不止呢,之后他还单枪匹马单挑敌军,联系安南伏兵解救了被下唐军队围困的将军呢!”

“哇!这么厉害?”

“对啊,为此,皇上提升他为校尉呢,还有那个叫师巩正渊和段朗都提拔为百夫长了!”

“青山书院果然是人才辈出啊!”

“就是就是!”

“那也不全是啊,好像有一个什么都没做啊”

“哎,你小声点!”

几人说完朝着霍青所在方向偷看了一眼,或是不屑或是轻蔑,很快就散了。

一番对话全灌进了霍青的耳朵里,他背对着那些人,双拳渐渐攥紧,肩膀微微抖动,本来展开笑颜的脸上已然乌云密布,牙关咬地吱吱作响。

这一幕恰好被不远处的杨靖看得一清二楚。

“爹!”

“绯颜回来啦!”

“爹,鄞州之战可听说了吧?”

“当然了,韶宁、正渊、段朗都很勇武啊!”

“难道我不英武么?爹,你可不许偏心啊!”

“哈哈,爹知道你的志愿,可你也该知道玄甲军从无女子,你已经是破例了,还想当女将军?”

“既往没有,那就从我开始!”

“是啊,凌叔,这次在鄞州对阵下唐军时,绯颜可勇敢了!”跟在后面的段朗笑着夸奖道,“不信,还可以问正渊呢!”

大伙儿将视线投向师巩正渊,他依然平静地说道:“他俩没夸大,的确很有凌伯父您的风范呢,虽然女扮男装没能获得军功。”

一番话说得凌铁鹰很是开心,一双手紧紧攥住凌绯颜,眼里满满都是疼爱。而凌绯颜也只有在父亲面前才会表现出一般女子的柔情。

“哎,霍青!”段朗眼尖,喊了出来。

有些落寞的霍青正巧经过凌铁鹰所在的营帐,听见段朗叫自己,赶忙收敛起失落的神情,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哎,你们都回来啦!”同时慢慢走到了众人面前。

段朗一把握住了霍青的肩膀,有些疑惑地说道:“怎么了?看到我们回来好像你一点都不开心啊?”

“啊,没没有啊!”发觉自己的情绪被段朗发现,霍青不禁有些紧张,开始担心自己的嫉妒心被发现。

“瞧你笑得好勉强啊,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凌绯颜也看出了霍青情绪的低落。

“我”

“想来一定是太久没有见我们了,一时间太过激动不知道如何表达了吧?”段朗看着霍青说道,“既然如此,不如请我们吃一顿如何啊?”

“好,好啊!”霍青有些神情复杂地看了段朗一眼,“那今晚就在镇上的香茗酒肆吧,大家都来啊!”

“这就对了嘛!”段朗用力拍了霍青一掌,笑得很是开心。

第五十一章 奔赴平州

有了玉骈在,原本需要三日的路程如今只用了两天,宣韶宁在第二天的傍晚时分赶到了平州城外。平州位于京师的正后方,处于三山中的谷地,土地贫瘠、交通不便,且不是战略要地,百姓一直以来都颇为贫穷。眼前这平州城的城垣上一边的女墙都已经坍塌,城门也是破败不堪,在寒风中不住地抖动着,犹如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不高的城墙上可以看见有两名守城将士在无精打采地打着瞌睡,对于宣韶宁的到来丝毫不知。

哎,宣韶宁忍不住叹息,跳下马来,仰头朝着城墙大声喊道:“玄甲军校尉,请开城门!”

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将两个睡梦中的守城将士惊醒,两人跳了起来,茫然而意外地朝城下看去。

“什么人?再说一遍!”

“玄甲军校尉宣韶宁!”与此同时,将怀中的令牌取出高高地扬起以便让他们看得更清楚。当那枚印刻着“玄”字的铜质令牌在阳光折射下微微反光,闪耀着夺人的光芒时,那二人方才如梦初醒。一人吹起了号角,一人忙着打开城门。

吱呀呀,斑驳的城门发出一声声酸楚的哀嚎,宣韶宁牵着玉骈缓缓走入城中。眼前是一条笔直的青石大道,可与京师不同的是,道路两边全是破旧的房屋,有些还能勉强维持一个屋舍的完整形状,而有些则是坍塌过半,仿佛是刚刚经历了战乱;行人也很稀少,大多身着打着补丁的麻衣,有的甚至是衣不蔽体,每个人看见宣韶宁都是一副奇怪而又害怕的神情。

虽说在来之前就已经大致了解了平州的情况,可当自己真正身处其中之时才被这衰败的景象给震惊了。想想百里开外的京师是何等的繁华,何等的纸醉金迷,而这里却仿佛是被遗忘的土地,简直就是云泥之别。这里的百姓看着都是面黄肌瘦,缺乏生气,想来许是吃顿饱饭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当初的义从当真是出自这里么?宣韶宁已经有些怀疑传说的真实性了,同时也为自己的仓促决定有些迟疑了,难道那老头根本是在耍自己?可是,就连公主也是支持的啊,豫王和裴指挥使也都没有明确反对,他们同时出错,基本是不可能的,看来还得继续查访查访。

就在宣韶宁一边走一边沉思的时候,一名衙役模样的人出现在面前。这人中等年纪,虽然也是面黄消瘦,可和百姓相比又壮实了些,身上的衙差服饰都已经褪了色,只见他双手抱拳一脸严肃地问道:“看您的服饰想来是来自京师,不知如何称呼?”

宣韶宁也抱拳回礼道:“在下是玄甲军校尉宣韶宁!”

听见“玄甲军”三个字,这衙役眼睛明显放光,略有些惊讶地说道:“即是宣校尉,那就随我来!”

宣韶宁跟着这名衙役走了一会就到达了平州府衙,原来这条青石路的尽头就是府衙。不管怎么说平州府尹也是正四品的品阶,可这府衙却实在是有些配不上,屋檐上不时可见破碎缺失的青瓦,墙头也生长了不少茅草,两扇木门朱漆脱落,门环铜锈,若是说稍微有些气势之处就在于府衙共有三层,这算是宣韶宁视力所及范围内最高的建筑了。

“校尉大人”衙役唤了一声,宣韶宁回头才意识到一名守卫已经来接过自己手中的缰绳了,于是将玉骈交给了那名守卫。

“校尉大人,这边请,府尹大人已经在等候了。”衙役将宣韶宁引入内院,可以想见,所谓内院不过是个天井一般的空地,稀稀疏疏地种着几株树木,均被大雪覆盖,宣韶宁也看不出究竟是何树种。天井的正后方就是府衙了,此时,已经有一人站在门口处张望了。直到走近了才发现此人身着官府,五旬年纪,正是平州府尹滕晖!

堂堂正五品的府尹竟然会亲自站在门口迎接自己,着实让宣韶宁感到意外,即便破败若此,府尹也终归该有府尹的样子。

“玄甲军校尉宣韶宁参见府尹大人!”宣韶宁立刻行了军礼,单膝跪倒,双手抱拳,以显示自己的敬意。

“宣校尉多礼了,快快请起吧!”府尹赶忙几步跑到面前扶起了宣韶宁,拉着他的手就朝内屋走去,“我这府衙不能和别处的相比,外面着实是寒冷了些,宣校尉还是进屋休息吧。”

“多谢府尹大人!”

“可否将令牌让老夫看上一眼?”

“自然应该!”宣韶宁立即伸手入怀中取出了一面铜牌,铜牌正面镌刻着“玄”字,背面是一支展开双翅,眼神犀利,做抓捕状的苍鹰,下方系着一段紫色流苏。

滕晖接过宣韶宁双手呈上的铜牌,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中,仔细地观摩着,一副意味深长地表情。捋了捋山羊胡后将铜牌交还给宣韶宁,说道:“还请宣校尉勿怪。”

“属下不敢,府尹大人这般心细本是应当!”刚刚坐下的宣韶宁闻言又立即站起来回话。

“宣校尉,请坐,在老夫这儿就不必这么多礼数了。也不必‘府尹府尹’的称呼了,直接称呼我滕晖就可。不知校尉此番来平州所为何事?”

“万万不可,末将还是称呼滕大人吧。是这样的,末将此番来平州是为了招兵一事。”继而宣韶宁将梁帝下旨准予玄甲军扩军和自己在京师招兵失败的经过细细说了一遍,但是隐去了那个奇怪的老头和公主。

“此事老夫也是有所耳闻,玄甲军乃是我大梁支柱,能助宣校尉一臂之力也是平州之幸。就是不知宣校尉可有计划?”

“倒是想了一些,还请滕大人指教:平州共有六郡,第一还请滕大人帮忙派人分别前往各郡张贴告示,大力宣告玄甲军招兵一事,至于文书我已经拟好;第二,还望滕大人能派人随我一起。”

滕晖本准备着听宣韶宁大谈阔论一番,没想到竟然短短几句话就结束了,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不过他丝毫没有表露出来,反而笑着问道:“就这样?”

“是,有劳滕大人了!”

“哪里话来,能助宣校尉一臂之力也是我平州百姓之幸。我已安排了厢房,宣校尉稍事休息,厨子正在准备午膳”

不等滕晖说完,宣韶宁打断道:“多有叨扰,滕大人的好意末将心领了,不过事情急迫,末将这就启程了。”

滕晖眼里闪过了一丝异样,似乎还想劝慰道:“宣校尉当真立时启程?”

宣韶宁坚定而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好吧。岳云峰!”

“属下在!”

“命你跟随宣校尉,尽力辅助招兵一事!”

“属下遵命!”

宣韶宁离开座位,站起来开始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半跪着的人:一身束身黑色侍卫服,袖口、衣边处秀有白色流云;一双官靴边已经泛黄,面儿上黑色明显地褪色了不少,微微发白;随身佩刀刀鞘多处磨损;抬起头来,一张方正的脸孔,眼角的细微皱纹透露出年纪,嘴角一圈淡青色胡渣痕迹。

滕晖眼看宣韶宁一直打量着岳云峰,说道:“岳侍卫乃是我的贴身侍卫,不仅功夫尚可,更重要的是他是地地道道的平州人氏,就是出身于义郡”,滕晖特意将最后两字加重了音量,也拖长了语调。可让他意外的是,宣韶宁毫无反应,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样子。

“那就多谢滕大人了,若是大人无其他要嘱咐之事,那末将也就出发了。”宣韶宁拱拱手说道。

“老夫也就祝宣校尉一切顺利!”

眼看着宣韶宁和岳云峰牵着马匹离开了府衙,一名师爷模样的人来到了滕晖身后,低声说道:“此人来意明显,大人可觉得他会与之前的有所不同?”

“如今就下定论还为时过早,且看他如何做了,义从”滕晖叹气之后,眼眸中闪现了希望的曙光。

时近隆冬,天上已经开始飘雪,宣韶宁呵了呵隐隐然有些冻僵的双手,偏了偏头看见岳云峰,对方正一本正经地骑在马上,两眼直直地望向远方,双手紧紧抓着缰绳,仿佛冷风不曾吹拂在他的身上。

“岳侍卫”宣韶宁轻轻叫唤了一声,“我们从平州府出发已然走了两日了,说起来平州并不大,可所经之处竟然均是荒无人烟。”

岳云峰看了一眼宣韶宁后低了低头,显得很是恭敬,回答道:“平州可以算是西南八州之中最为贫困的,土地贫瘠、百姓困顿、人口稀少,因而宣校尉所见也在情理之中。”

“土地贫瘠乃是天定,难道历任府尹都没想过要改变么?”

“据我所知,府尹都是尽力而为的,只能说是尽人事听天命。”

“岳侍卫信命?难道府尹大人也是如此?”

“天命难违,又岂是人力能改的?宣校尉不信命,也不过是个人选择罢了。”

对话至此已经很难再继续下去了,宣韶宁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只好转变话题道:“前方应该是卧龙郡了吧?”

“宣校尉说的是,就是卧龙郡,那儿还是有一些百姓定居的,我们可以在那儿放榜。”

卧龙郡,一听名字倒是颇有些气势,可等宣韶宁进入镇子一看方才感受到巨大的落差:破败的屋舍,杂乱的街道,破败的招牌在风中发出吱呀的声响,在这隆冬时节,街面上见不到行人,基本所有的店铺都关张着。两人下马,缓缓走在街上,将这萧条看在眼里,这样的场景,即便是在镇子中心贴出榜文也是不会有人看的,难不成还要挨家挨户地去敲门么?这显然是行不通的,可又该如何将百姓都召集到一起呢?

宣韶宁不禁眉头微蹙,就在这时岳云峰问道:“宣校尉,看,前方有家开着的店!”顺着岳云峰手指的方向,宣韶宁看见果然有一个很小的门脸开着店门,里面若有似无地冒出点热气。

“走,去看看!”

走到店前,岳云峰上前用手轻轻推了推门,同时问道:“可有人在?”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转过身来,瞪大了浑浊的双眼,有些惊恐的看着来人“你们是?”话刚出口,老者立即看出来者身上服饰以及腰间佩戴的佩刀,急忙改口道:“两位官人啊,恕老朽老眼昏花啊!”

宣韶宁打量眼前的这个老头,面容沧桑、脸上沟壑纵横,身上棉衣到处都是补丁,露出的一双手粗糙黝黑,还在微微颤抖着。宣韶宁露出笑脸说道:“老人家不必惊慌,我俩的确是官府中人,正巧路过镇子,感到腹中饥饿就想向老人家讨点吃的。”

一番话后老者像是卸下了些防备,不过那双眼中的不安还是没有逃过宣韶宁的眼睛,“两位官人随便坐吧,老朽正在煮粥,官人若是不嫌弃,还请稍等片刻。”说罢回过身去,手把持着勺子在一口小锅中翻搅,之前在大街上看见的丝丝热气就是煮粥时产生的。

宣韶宁看了看这间不大的屋子:正对着门的有一张一人身长、半人身高的褐色长桌,长桌有些斑驳了,它的后方也是空空如也;长桌的右边放置着两把木椅,样式仿制太师椅,但如今椅子上的色彩已经褪尽,其中一把椅子还缺了一只脚,细看还能发现椅子上已经是落满了灰尘;长桌的左边就是宣韶宁所在的位置,有一张四方桌,桌身漆黑,相对于长桌和椅子,这方桌倒是干净不少,宣韶宁和岳云峰分坐在方桌两边,就在方桌的另一边放置着一口小铁锅,在炭火的烧烤下,锅内正散发着粮食的香气。

“当”一声,一只边缘有个缺口的瓷碗盛着热腾腾的粥放在了宣韶宁面前。“老朽家中已经无别的存粮了,仅有这糙米煮的粥了,还望官人不嫌弃。”

虽然瓷碗盛得挺满,可宣韶宁看见所谓的粥基本都是水,不多的米粒已经被煮的稀烂稀烂的沉在碗底,岳云峰面前的那碗也是如此。宣韶宁回头看了一眼铁锅,里面俨然已经空了,看来所有的粥都已经在眼前这两只瓷碗之中了。

“老人家,你把所有的粥都给了我们,那你吃什么?”宣韶宁问道。

老者双手紧紧攥住勺子,咽了一口口水说道:“老朽年纪大了,吃不多,两位官人别嫌弃,这是真的是老朽家中所有的粮食了。”说到后面,老者竟然隐约带着恳求的语气了。

宣韶宁并不动手去取那双略带污渍的筷子,转而露出笑容对老者说道:“老人家,在下一路行来,所见皆是残垣断壁、荒无人烟,您是第一位见着的人家,可是因了平州太过贫瘠,人丁都已迁往别处?”

“哎,这位官人说的是……平州这些年来可以说是一日糟过一日,原先虽然穷,但我们市井小民还能种点粮食,不至于饿死,可后来,这田地也荒了,这邻里乡亲的都挨不过饥饿都逃难去了……这要是三十年前啊,哪儿能这般田地哦”说到伤心处,老人不禁老泪纵横。

宣韶宁虽然也有所动容,然而他却被那个敏感的时间触动了,问道:“老人家,你说三十年?三十年前如何?”

“啊”老人刚想开口,一眼瞥见站在宣韶宁身后的岳云峰,赶忙改口:“老了老了,糊涂了”说罢转身就抬手去舀锅里仅剩的汤水去了。

见此情景,岳云峰接过话茬说道:“宣校尉,不如我们喝完这点粥赶路吧。”

“好”宣韶宁站起身,并不看桌上的清粥和身边的岳云峰径直走到了马匹前,翻身上马,岳云峰见状也只能紧随其后。

继续上路的二人再无对话,宣韶宁一路上剑眉紧锁,行至近一个时辰之后,突然被眼前泥路上的车辙痕迹所吸引。梁国在每州都设置了官道,用云岗石铺路,平整而粗糙很是适合行路,而富裕的州会扩张官道至郡县道,而如平州这般贫穷的,即便是官道都是破败不堪,不少路段都已经是完全的土路了。

如今宣韶宁所走的就是土路,土路上的车辙痕迹对他来说并不陌生,这是牛车的车轱辘留下的,而且还是年久失修的牛车,因而两边的痕迹深浅不一,看来一边的车轱辘已经快到散架的边缘了。循着这车辙往前望去竟是望不到边,宣韶宁策马缓缓沿着痕迹走着走着,突然挥鞭狂奔起来。这一下可惊着了岳云峰,还没来得及喊就已经远远落在后面了,只得奋力追赶。二人你追我赶了大半个时辰,一片连着的破败帐篷开始出现在宣韶宁眼前,这一下,他更是加快了速度。

行至跟前,看得清楚了,这一片像是流民的聚居区,有人在折断柴火烹煮着;有人在弥补着已经打满补丁的衣衫;还有人在赶着牛车深深浅浅地走着几乎所有人都是灰色的,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形容枯槁,了无生气。虽然宣韶宁衣着朴素,可置身于这群人之中已经算得上是锦衣华服了,这自然也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宣韶宁牵着马在泥泞的路上缓缓走着,打量着两边的不安的人群;而相应的,流民们也瞪大眼睛望着这位不速之客,他们的眼里除了意外,更多的是惊恐和焦虑。让宣韶宁觉得奇怪的是眼中所见的尽皆都是一些不同年龄的男子,见不到一个老弱妇孺。本来略显喧哗的周遭变得诡异的安静,而宣韶宁也是不知该如何问起,就在这时一个苦力模样的人打破了僵局。

“敢问您是何方人士?”说话的人语气小心,语音低低,很是拘谨,虽然满面尘灰、头发蓬乱、衣裳肮脏,但可以隐约看出本该是个面容清秀的男子,而且年纪尚轻,然而最为明显的是他的右脸颊黔有一个“力”字。

“这位小哥,在下是玄甲军麾下的校尉,敝姓宣,自宣城而来,可否见一见垄长?”垄长本是梁国郡县之中最低一级的行政长官,管理一垄的乡民,然而此时此地,皆是流民早已无一垄一乡可言,可又一时想不出别的称谓,只得如此。

流民们大多不懂校尉的官衔,但听说是来自都城,不禁纷纷开始窃窃私语。

“我们这里没有垄长,只有力头,我可以带你去。”年轻男子说罢侧身让开示意宣韶宁跟来。

二人跟着年轻男子走了一阵子之后来到了一座山脚下,这座山已经被开采了只剩下一半山体了。满眼都是裸露上身的开山工,在这个时节,天空几欲飘雪,寒冷程度可想而知,耳朵里传进来的都是叮叮当当的开凿的响声。在经过这群开山工的时候,宣韶宁留意到每一个人的右脸颊都黔了字。

第五十二章 杀佞立威

“刀哥!”年轻男子朝不远处一个同样光着膀子的男子喊了一声,宣韶宁明显看见年轻男子神态的转变,由之前的恭谨小心变为了如今的释放和开心。

那个被称为“刀哥”的男子缓缓走近,膀阔腰圆,肌肉线条分明,一看就是长期做苦力的人,略带白色的头发仅用一条麻绳束缚,方脸小眼,一道明显的深紫色刀疤从左边眉毛划至右边眼睑,也许这就是被人称作“刀哥”的原因吧。

“刀哥,这位是都城来的宣校尉。”

“宣校尉,这位是我们的头儿—刀哥。”

年轻男子分别将二人做了介绍。

“校尉?你是军人?”刀哥首先发话,他眼里带着警惕,语气并不太友善,而这些宣韶宁已经明显感觉到了。

“在下乃玄甲军寒刀卫下校尉。”

“玄甲军?”刀哥眼里的寒意更深了,即便是一旁的年轻男子也是缓缓和宣韶宁拉开了距离。“不知宣校尉来此等苦寒之地有何贵干?”

面对一群粗人,开门见山自然是最合适的处理方法。

“我是奉皇上之命,为了玄甲军前来招募兵士!”宣韶宁故意提高了音量,为的就是让一旁的开山工都能听见。

一言既出,在微微沉默之后,刀哥面露不屑说道:“我们都是粗人,当不得玄甲军的兵士,宣校尉请回吧!”说完竟然转头就要走。

“等等!你难道没有听说过玄甲军么?你都不打算听听入军的俸禄么?难道入我玄甲军,为国杀敌还不及在此做开山工?”宣韶宁一连三问。

“我们只愿意做开山工。”刀哥说起话来不轻不重,可就是没有停下脚步。

“站住!”宣韶宁一时火起,想玄甲军如今在梁国的威望,百姓无不欢欣鼓舞,而且自己是奉皇命前来,哪个热血男儿能不为之心动,如今这个刀哥竟是这般冷淡,甚至违抗皇命,着实让他怒火中烧,“你这是在抗旨!”

刀哥停下了脚步头也不回的说道:“如何?宣校尉是要回京上报我们抗旨不尊,然后带兵来围剿我们咯?请自便!”说完就回到了自己的开山斧旁,抡起斧头继续干活了,而其他的人也是继续做着自己的开山工。宣韶宁心知此行招兵绝非易事,心里早就做好了打算,可再怎么计算也完全没有料到一见面竟会是这般境遇。

“宣校尉,此事不宜操之过急,不如先行休息。”岳云峰适时地走上前来继续说道:“属下已经在距此地不远的行云郡做了安排。”

“不,我不去官邸,我就露宿在这儿!”宣韶宁转头回到了之前那片棚户区,边走边观察,没想到再次看见了之前那个引路的年轻男子。只见他走进了一顶狭小的帐篷,宣韶宁立即跟了过去,年轻男子刚刚走进帐篷,宣韶宁立刻跟进。

年轻男子正准备脱掉污脏的外衣,突然见到有人闯入,一时大骇,随手就抄起身边的一柄斧头朝来人劈去。由于多年的苦力生涯,年轻男子力道不小,速度也快,可惜对于宣韶宁来说还是轻了些慢了点,他身形一移,轻松躲过斧头的刀锋,反手就扣住了年轻男子右手手肘,一捏,年轻男子一阵吃痛,斧头应声落地。

“是你!”年轻男子此时才看清闯入者的面容,亦是吃惊不小。

“反应灵敏,力道适中,速度欠缺,角度尚可。”宣韶宁一边品评着年轻男子刚才的表现,一边四下里打量着这个勉强能被称作卧室的地方:一张缺了一角的三足木桌,上面整齐地码放着基本已然没有封面的书;一张藤床,仅有一面麻布垫底,一席薄而破的被子覆盖其上,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因了四角均用帐篷铆钉固定,而除去门口之外的三面与地相接的底部时不时吹进一些冷风。

“宣校尉来我房中可是有事?”年轻男子揉了揉已经被松开的手腕警惕的问道。

房?宣韶宁心里不禁苦笑了一声,“无事,只是想在你这儿借宿罢了。”

此话一出,不仅是年轻男子就连岳云峰也是吃惊不小。还没等二人反驳,宣韶宁继续说道:“我既然是来招兵,任务必须完成,而我同时也是玄甲军校尉,绝对不会对你们用强,我初来平州,很多事并不熟悉,我就在此住下,慢慢了解。”

“可我房中已无床榻了。”年轻男子示意宣韶宁看看周遭。

“无妨,你尽可以教我,像你这般的藤床编制起来也不会太费事。何况你这屋中不是还有空地么,我正好睡那儿!”宣韶宁用手一指与书桌相对的一小块空地。

“以后时日你我是要朝夕相处了,日后大可不必称呼我宣校尉,我名为韶宁,韶永安宁,看你面相,我应该长你几岁,你可以叫我宣大哥,如何?”

年轻男子略一迟疑,说道:“我姓纪,双字问寒,可宣校尉,我这里确实太过寒碜”

宣韶宁刚忙打住“刚才我与你说了,日后叫我宣大哥就可,至于你这儿寒碜,我也不是出身贵胄,此事想来也是要和刀哥说说的。”停顿一下,看着纪问寒的眼睛,对方刻意躲闪,宣韶宁明白自己猜对了他的心思,“我今日赶路太久有些累了,不如你先告诉我如何编制这藤床吧,今晚我也好有地儿可以休息。”说罢便拉着纪问寒出门找了些藤条开始编制。岳云峰见此景也是无可奈何,只好也加入编制藤床的二人之中。

很快,京城来的招兵校尉在棚户区中落脚的事儿传遍了整个区域,刀哥自然也得到了消息。这一日开山工们正准备开始一天的活计,不少人在悄悄议论宣韶宁的事儿,纪问寒也来到了采石处,见到刀哥就赶忙跑至跟前。

“你不用说了,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他有皇命在身,你也只能听从的。不过他能在我们这样的地方落脚确实是出乎我的意料。”

“也许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他一个区区的校尉能改变现状么?”立马有人接口道。

“是啊,我看他也是条汉子,只是太过年轻,太多的事儿都不懂啊!”

“他坚持不了多久的,咱们就瞧好了吧!”

“我倒是不这么认为,也许他真的能给我们希望呢,咱们也是可以上阵杀敌的啊!”

听到这句话,刀哥刚想制止,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上阵杀敌?哎哟哟,昨晚的梦还没醒呢!”

刀哥根本不用猜就知道师谁来了,尽管心里万分厌恶,可依然毕恭毕敬地低下头说道:“张大人别误会,我这兄弟随口一说,无心的。”

“无心?无心还能长到这岁数?要不然就切开肚子,让我瞧一瞧呗,呵呵呵”这个张大人轻轻用手捂住嘴笑着同时翘着兰花指,“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动手?”

“是!”立时,两名官兵就上前按住刚才那名开山工,其中一人抽出了随身的佩刀。

“张大人!他说错了,还请张大人责罚,但请不要伤了性命!毕竟延误了工期,不好交代!”刀哥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

“哟哟,怎么?你敢威胁我!一个小小的开山工算得了什么,他死了,不是还有你们么!动手!”

“张大人!”

就在刀哥起身准备出手的时候,宣韶宁赶到了。

“张大人这是在执行军法么?”宣韶宁看着眼前这个张大人,面敷胭脂,青丝高高束起,一身淡绿色绣着波浪纹的绸缎官服,一双崭新黑色官靴,明显一副文官的打扮,而他的声音绵软有余刚硬不足,整个儿不男不女的样子让宣韶宁很是不屑。

“你?莫非是军人?”这个张大人虽然不男不女,气焰嚣张,可是眼力见儿还是可以,一眼看到宣韶宁腰间的军令牌就知道此人乃是行伍出身。

“张大人好眼力,在下正是玄甲军校尉宣韶宁。奉皇命前来平州招兵。”

“哦,原来是宣校尉啊,宣校尉前来平州招兵?还是奉了皇命,我怎么不知道呢?”张大人白了宣韶宁一眼,斜瞄了一眼身后的士兵,那人也是摇摇头。

“既然张大人有所怀疑,那还请张大人看看军令吧!”

“不必了,你们行伍之人打打杀杀,好生晦气,就算是来招兵那也该和吕大人去说,与我啊,无关。动手!”

眼看着他又要动手,宣韶宁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那个手持佩刀就要对着开山工刺下去的士兵的手,一用力,只听那人叫了一声,刀就落在了地上,宣韶宁用力甩开士兵,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开山工,转身交给了刀哥。

“好大的胆子啊!我的事儿你也敢阻拦!别以为你身负皇命,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校尉,竟敢来我这儿生事!来人啊,把他拿下!”张大人被气得脸颊发红,更是显得一张脸红白分明了。

“张大人息怒!”岳云峰急忙站出来“宣校尉确实是奉皇命前来招兵的,此事滕大人也是知晓的,还请张大人大事化小!”

“就算是滕晖见到我也得给三分面,你算什么东西!把他俩都给我拿下!”

就在张大人身边的侍卫正准备动手之时,宣韶宁抢先下手,抽出佩剑几步就闪身到了张大人身后,当所有人回过神的时候,利刃的寒光已经闪得张大人睁不开眼了。

“你!”脖颈上冰凉凉的感觉吓得张大人已经说不出多余的话了,刚才的鲜红脸色如今被惨白代替了,身体颤抖得犹如筛糠。而站在他身后的宣韶宁却是冷峻的神色,对所有手持武器的兵士说道:“你们敢动一下,张大人的首级可就保不住了!”

一名兵士见此景壮起胆子说道:“你可知张大人乃是吕大人的心腹,他若是有闪失,你可担当不起!”

岳云峰知道他说的没错,为了不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也急忙劝道:“宣校尉,他所言不虚,还请三思啊!”

刀哥等众人本来就极其看不惯这个张大人作威作福的样子,如今他们倒是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宣韶宁能有多大的能耐。

“我大梁历来不准文官干涉武事,而你一文官竟敢私带兵士,此罪一!我大梁历法严明,不准私自判罪,而你竟然以一己私欲就打算将人就地正法,此罪二!我身负皇命前来招兵,你不但不配合反而口出狂言,同时还辱骂朝廷命官,你不过区区一个从七品,竟然以下犯上,此罪三!你觉得你的命还保得住么!”宣韶宁凌厉的问道。

“我”还没等张大人把话说完,宣韶宁突然将剑一横,抹断了他的脖子,顿时一道鲜血喷溅一地。这一幕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惊得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好一会儿那领头兵士才反应过来,大叫一声率先逃跑,其余的兵士也急忙撤退。

“宣校尉!你惹了大事了!”岳云峰焦急地喊道,他本来奉命陪同宣韶宁巡视平州,本就不指望能真正招募到兵士,只求无事,如今却闹到了这般境遇,着急地不知该如何向滕晖复命了。

一直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刀哥此时鼓起了掌,他这一带头,剩下的开山工们也纷纷效仿。

一见头儿被杀,那些原先嚣张跋扈的兵卒吓得面如土色,纷纷逃散而去。

“宣校尉,你可知你所杀之人是谁?”见到宣韶宁摇头后,刀哥继续说道:“他名为张十三,是我们这片采石场的分管官员,向来无视王法,以个人好恶而行事,我们被他欺压已经有数年光景了。我纳闷的是,宣校尉如何得知他的品阶?”

“身着绿色朝服,绣着最为普通的波浪纹,腰间并未配有鱼袋,头顶不戴乌纱,定然是七品之下的了,而他却能随身带侍卫,那至高也就是从七品了。”宣韶宁一边将佩刀收入刀鞘,一边淡淡地说道,厌恶的看了一眼不时还残存抽动的尸体。

“那宣校尉可知张十三的靠山乃是登州、平州州牧,正四品的吕延会,我听闻张十三是他收的几个义子之一,平时很是宠爱。”刀哥继续补充道。

听到这里,宣韶宁略有心动:州牧可是这两州最高的行政长官了,即便是府尹都得听命与他。可是,能有这般嚣张跋扈的义子,恐怕这个吕延会本人品行也是有问题的。自己与他官阶相差太大,用不了多时他定会知晓此事,自己也得早作应对了。即便如此,宣韶宁也是微微皱皱眉头,抬头对视着刀哥说道:“说起来,我俩已是第二次见面了,今天我也算是帮了你一把,你是否也可以不对我这般敌视呢?”

刀哥略一迟钝,没想到宣韶宁竟然丝毫不把杀人之事放在心上,转而询问自己,于是说道:“我一介蛮夫,因脸上一道疤,兄弟承让,喊我一声刀哥,我叫徐承先!”说着,双手抱拳行礼,这次态度明显缓和了许多。

宣韶宁抱拳还礼道:“杀张十三之事在下自会承担,刀哥不必担心,眼下还请刀哥派人处理现场,在下还有些问题想要请教刀哥,可否近一步说话?云峰,今天之事,你也赶紧向滕大人报告吧,他也好早作准备!”

“宣校尉请随我来!”刀哥前面带路,宣韶宁同纪问寒一通走进了距离采石场并不远的一顶帐篷内,这里面的陈设和纪问寒的那间相比并无差别。

“宣校尉请坐,我这儿太过简陋,还请宣校尉不要见外。”徐承先说着递过来一杯水,宣韶宁接过明显感觉到了冰凉,这样的时节只能喝点凉水已然是生活的常态。为了不显距离,宣韶宁接过水就一口喝下,徐承先露出一丝笑容。

“刀哥请将这平州的所有你所知的情况都与我说说吧。”

“平州的贫穷想来宣校尉也是亲眼所见了,本来平州多山少耕地也是不至于如此的,可是就像是被皇上忘记了似的,周边的州都能得到朝廷的支持兴水利兴农田兴商贾,可就是不准平州这么干,这样一来平州百姓就纷纷迁往别处。起先几年倒还准许我们离乡背井,可自从吕延会上任之后就派兵把守了边界不准我们再擅自离开了,平州无生计又不让我等外出谋生,着实是饿死了不少人啊”徐承先叹了口气后继续说道:“我们平州的热血男儿都快要造反了,就在这时,吕延会来了就在这里开了一个采石场,说是让我们这些男丁出劳力,开采山石换取粮食,并且派了张十三来做监工。”

“这件事想来滕大人也是知晓的?”宣韶宁问道,徐承先点点头。从他的说法来看,平州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境遇很大一部分都是朝廷故意为之,可究竟原因何在呢?平州可是曾经出过义从的啊,这里的男儿即便是三十年后也应该继承着那份血性才对,怎会变得如此听话?方才张十三要杀人,刀哥竟也是没有出手而是求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宣韶宁听完叙述思考着,徐承先看他不发一言,忍不住叫了一声,这一叫正好触发了宣韶宁。对了!这几天的所见突然窜入了他的脑海,似乎抓住了问题的症结了!

宣韶宁定定神问道:“敢问刀哥,这些随着你开山的汉子们家眷在何处?”

一听见这个问题,徐承先脸色立马变了,嘴角动了动,终究没有回答,宣韶宁看了一眼纪问寒眼里也是充满了悲怆和愤恨,看来自己猜的没错!

“你们之所以没有反抗,只怕是因为家眷都在张十三手上吧!”此言一出,着实惊了徐承先和纪问寒,前者还能忍得住,后者年轻脱口而出:“宣校尉是如何得知的?”

宣韶宁一听就知道自己所料不差“当日我第一次踏进这里,满眼皆是男子,不见妇孺儿童,当时觉得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多想,结合今日所闻所见,因而做了联想,没想到竟是被我猜对了!那么你们家眷究竟是被他们藏哪儿去了?”

“他们”

“问寒!”

纪问寒刚打算开口却被徐承先制止了,“宣校尉,你今日杀了张十三,可知道吕延会知道了后果会如何么?”言下之意很明显,先管好自己的事儿吧。

宣韶宁正色道:“张十三咎由自取,此事我自会一人承担,绝不会牵连到这里的兄弟。刀哥既有难言之隐,那我也不逼问,只是今日我宣韶宁把话撩这儿,平州的困局我非破不可,这兵士我也是招定了!”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像是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对刀哥等人许下的承诺,说完后起立抱拳后大步离开。

目睹着离去的身影,剩余的两人的眼神很是复杂。

那一座巍峨的山经由连年的开采如今只剩下了一半,相对开采区的热火朝天,尚且保存的那一面显得颇为冷清,隆冬时节,树木凋零,寒风阵阵,却有两人兀自站在山顶处。

“张十三的事儿向滕大人禀报了吧?”站在靠近崖边的那人问道。

“已经禀报了,滕大人叮嘱还请宣校尉早做准备。”岳云峰站在后方几尺开外。

其实不用他提醒宣韶宁也知道此事自己一人绝对承担不了,因而在离开徐承先住处之后立即将事情来龙去脉飞鸽传书去了尚在京城的裴正豪,想来豫王也将很快知晓,如今所能依仗的也就只有豫王了。

“岳大哥,你年长我几岁,就不妨让我称你一声大哥!”宣韶宁转过头,风吹乱了他的发髻,却掩饰不住眼里的坚定。

突然改了称呼让岳云峰颇有些惊讶,凭借多年的经验,他知道定是有要事了“不敢,宣校尉有事请直说!”

“那好,我想知道平州的事!”

第五十三章 除夕血案

相较于平州的饥寒交迫,京城可就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了。新年梁帝照例都要在承元宫摆年宴,新年之后就是梁帝在位整整第三十个年头了。

华灯初上,歌舞升平,几位皇子以及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均按次序落座。舞榭歌台上,侍女们缥缈而舞,乐师们卖力的演奏,內监们在酒席间如鱼般来回穿梭上着酒菜。梁帝在大殿正中落座,左右分别是敬佳贵妃和闵妃作陪,梁帝右手侧依次为太子、襄王、陵王,左手侧依次为豫王、庄王、云萱公主。年宴亦是家宴,因而每年梁帝都会让所有的皇子和公主出席。

一曲舞罢,太子首先站起身来,双手举杯说道:“儿臣祝父皇龙体康健,社稷四海升平!”

“好好好”梁帝笑着眯缝着眼。

“太子说出了儿臣们的心愿,既如此,那儿臣们一起敬父皇!”襄王自然不会这种重要的场合落于人后,同时将眼角余光扫了扫在座的几位皇子和公主。

“五哥说得对,儿臣也要敬父皇!”云萱公主首先响应了襄王,她这样一来,陵王、豫王和庄王也就纷纷起立敬酒。

“好啊,能看见你们兄弟和睦,朕就欣慰了。”说着,梁帝举起了桌前的一杯酒就要饮,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梁帝做得却不利落,手不住的抖动着,若不是距离梁帝近,一般人也是看不出的,可这细节却没有逃过太子、襄王和陵王的眼睛。敬佳贵妃抬手扶住梁帝,嗔道:“陛下,让臣妾来,保重龙体要紧。”

这天的夜里不仅是宫中热闹非凡,寻常百姓家中也是亲友相聚,其乐融融,殊不知在城内一家客栈中发生了一桩血案,除夕夜的烟花掩盖了现场的血腥,人们的欢笑淹没了惨叫。

新年头天,京城还没有完全苏醒,昨夜刚刚得了皇帝赐菜的京兆尹言狄正在夫人的服侍下穿戴衣裳,就听见府衙捕快头田况慌张来报。

“究竟何事啊?这新年头一天就如此的慌张!”言狄向来做事稳重,他坐镇京兆尹也已经是第八个年头了,自他上任以来京城虽然也是波澜不断,尤其是经历过了去年的京试舞弊大案,他依然稳稳地坐在京兆尹的位置,昨晚更是按例入宫参加了年宴而且还受到了梁帝的赐菜,更让他骄傲的是自己的儿子言柯冉出自青山书院,如今已经成为了御林卫校尉。

“大人,出大事了!”

在市井区有一家名为会友的客栈,小门小脸的,位置虽然也算是挨着京城最有名的丝柳巷,可一直以来生意也是不咸不淡,向来不惹人注意,没想到的是它的出名竟然是源于除夕夜的血案。当田况到达现场时只见店主夫妻俩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面如死灰、神情恍惚。想来是从未见过凶案现场吧!田况这么想着,此刻也是很难问出些什么,就自己带着仵作上了楼。

凶案现场在客栈的二楼最靠近北面的一间房,此时房门已经打开了,只一眼,田况也是惊呆了,他做捕快十多年来也是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房间内、门窗上、墙壁上、桌椅以及床铺上均溅满了血迹,不大的房间内散乱地分布着人体的不同部位,头颅、残肢、断腿血腥的臭味直冲鼻子,就连有着多年验尸经验的仵作都忍不住作呕了,田况也是极力克制自己才没有呕吐出来。

难怪店主夫妻犹如死人一般了,这种场面换做是谁只怕都是很难承受的,究竟是谁下的手,究竟有何深仇大恨要如此残忍?一时间各种问题涌入了田况的脑子,他知道出大事了,这案子棘手非常,当前必须立马向言大人禀报。

“什么?!”言狄听完田况的叙述之后也是吃惊不小,堂堂帝都、天子脚下竟然出了这样的案子,而且是在新年第一日。“仵作可有消息?”

“属下在来府衙之前,仵作还在验尸,目前只能初步分辨出遇害者为两人,应该都是男子。”事发才过了一个时辰,田况已经将自己所知的和猜测的都告诉了言狄。

“立刻通知大理寺!”

“下属已经派人去通知了,此刻大理寺应该已经派人前往凶案现场了。”

言狄感觉案件发生在除夕夜很难说是偶然,自己必须亲自去一趟现场。待穿戴好官服后,遇到了破例放年假回到了家中的言柯冉。

“父亲,您这是要去哪儿?”

“京城昨晚发生了凶案,就在会友客栈,现场很是血腥,我必须要去看看!”

“我陪父亲去!”

言狄看了看眼前的儿子,点了点头。

京城向来是各种消息流通最快之地,未到一日,除夕血案就已经经过平头百姓的口耳相传成为了新年中人们最为关切的谈资了。自然,皇亲国戚、王侯将相也都知晓了此案了。然而作为一国之主的梁帝却还毫不知情,此刻正惬意地躺在璎淑人的寝宫中。

“爱妃今日的香似乎有些与往日的不同啊”梁帝慵懒地闭着眼说道。

“陛下鼻子可真灵呢,今日燃的香的确不是臣妾素来使用的,而是太子前几日献给陛下的安息香啊。看来陛下是鼻子灵,记性却不好呢!”璎淑人嗔道。

“哦?”梁帝睁开眼,笑道:“那朕还真是忘记了呢,也就你啊,敢这么说朕。”

“那还不是陛下宽容体下,臣妾才斗胆这么说的。”

“朕还就是喜欢你这般小脾气!”说着一把揉过正在给梁帝捶背的璎淑人,对着她的脸蛋就要亲,璎淑人轻轻用手阻止,说道:“陛下,昨日就是留宿在臣妾的寝宫之中,今日乃是新年第一日,此刻时辰已是不早,该前去敬佳贵妃宫中等候皇子公主们的请安了。”

“说的也是,那就扶朕起来吧。”

“皇上驾到!”

当梁帝銮驾到达章含宫的时候,敬佳贵妃以及太子、襄王、豫王、陵王、庄王、云萱公主都已经等候着了。

“儿臣们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啦,好啦,你们的心意朕知道了,今日也无外人,不要这么拘礼了。”梁帝在敬佳贵妃的搀扶下缓缓坐下,同时摆摆手让皇子公主们都落座。

“儿臣近来听说父皇夜里睡不安枕,前几日就送来了安息香,不知父皇用过之后可好?”太子率先开口。

“嗯,朕用了,那安息香效果确实不错,这几日朕睡的踏实多了,太子很用心啊!”

太子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急忙谦虚道:“儿臣能力有限,不能为父皇分忧,只能尽些绵薄之力。”

“太子休要这般言语,你可是储君!日后这大梁天下还要你传承呢,怎可说自己能力有限!”显然梁帝有些不悦。

太子本想是谦虚一番,没想到梁帝却小题大做,只好急忙认错“父皇说的是,儿臣知错了。大梁之所以能有今日都亏了父皇,儿臣日后自当殚精竭虑,让大梁永享太平!”

“太子这话说得满了些吧?”陵王很是看不惯太子的惺惺作态,“父皇的确是为了大梁耗尽心力,可如今下唐和西凉国力渐长,对我大梁虎视眈眈,如何能说得上是永享太平?父皇一直教导我们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太子这般可不是忘了父皇的谆谆教导了?”

眼看陵王将自己引向如此不堪的境地很是恼怒,碍于梁帝在场不可发作,还要装出大哥的宽容心态来,“七弟说的哪里话,父皇的教诲,做儿臣的怎敢忘记?太平盛世一直都是父皇亦是天下苍生最为渴望的,我自当是引为己任的。”

“太子当真是心怀天下,不知太子可有听说除夕血案?”陵王借机将这个刚刚发生不过半日的案件搬了出来。

太子一脸懵懂,梁帝却是先问起来:“什么除夕血案?云睿,你细细说来。”

“是,父皇。儿臣也是今日在入宫前偶遇了京兆尹言大人,听他说起了这个事,是在市井区丝柳巷附近的一件客栈中就在昨晚发生了一桩血案,血溅满屋,且遇害者还被人分尸,场面甚是血腥!”毕竟是在内宫之中,陵王没有说出细节,而是将现场一笔带过。但即便如此,依然引起了不小的惊慌,敬佳贵妃和云萱公主都用手捂住嘴,满脸惊恐,几位皇子也是吃惊不小,尤其是太子更是震惊得一时回不过神。

“竟有此事?!”梁帝在位三十年,亲自过问的案件不多也不少,如此残忍的案件也是头回听说,“昨晚乃是除夕夜,在朕的都城竟然有人如此嚣张!”

“父皇息怒,龙体要紧,此案听起来骇人听闻,京兆尹自然会处理的。”襄王急忙表现出一副关心的模样。

“儿臣在入宫之时正是遇见了言大人同大理寺少卿。”陵王说这话时不经意地朝襄王瞧了一眼。

“如此凶残的案子,京兆尹和大理寺师责无旁贷的。新年休朝三日,言大人定会第一时间向父皇禀报的。”眼看着氛围有些压抑,庄王急忙出来缓和下。

“儿臣也是相信有京兆尹和大理寺在,此案定是能破!”陵王显得对此案很是上心。

“陛下,今日乃是我们合家团聚的日子,说说体己话儿,千万别被这血案扰了心情啊!”敬佳贵妃眼看着陵王将此事越扩越大,找机会将梁帝的注意力转移。

“是啊,父皇,儿臣也不想再听此等血案了。”云萱公主附和说道。

“贵妃说的是,此事就暂时不要提了,云睿,既然是你提起的,此案就交由你处理吧。”梁帝摆摆手道。

“是,儿臣自当尽力!”陵王领命之后偷瞄了太子一眼,眼里尽是肃杀,然而太子还是一番懵懂。

在言狄父子赶到现场的时候,大理寺卿以及少卿已经开始勘察凶案现场了。

“清远!”言柯冉一眼就看见了正蹲在地上的木清远,听到有人叫自己,木清远回头看见了同窗也是神情放松了不少“你也来了?”

“本来要赴汉州上任,皇上准许我过完年假再走,没想到听说发生凶案,于是就请求父亲准许我跟着过来看看能否帮上忙。”木清远解释道。

“我也是和你差不多,那你发现什么了?”

“你看”

满地血污,残肢散落一地的场景还是让两人都竖起了汗毛。

木清远指着案发现场分析道:“你看,房间不算大,但是摆设还是基本摆放在原来的位置,最为瘆人的是残缺不全的尸体,但是另外一具尸体却仅仅是缺了一条腿,按照客栈店主的记录,这间房间住进了两人,所以现场的其他肢体应该是属于另一人。”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啊,我刚才被这血腥的场景给惊到了,都没能发现这么明显的情况。”言柯冉有些佩服地看了看木清远,可后者没有回应,反而是靠近了那具较为完整的尸体。

“柯冉,你来看,这尸体的胸口的伤口部位的衣衫是湿的。”

“这有什么特别么?”

“他的其他部位的衣衫要不就是干燥的,要不就是被血浸染,可仅仅胸口伤口这块却好像是被水浸湿,你不觉得奇怪吗?”

“你这么说倒是有点觉得,可是这能说明什么呢?”

“我暂时也想不清楚。”

“清远,不要破坏现场,查验尸体的事儿还是交给仵作吧!”木晋提醒道。

“是,爹!”

“我们还是去外面看看吧。”

言柯冉拉着木清远来到了客栈后院的一口井前,这座四方的客栈正好包围出中间一个空旷的院子,院子中间有一口井,前几日下过雪,此时的地面依旧是被雪覆盖。

“清远过来看看!”

木清远顺着言柯冉手指的方向看到就在距离井口不远的位置的雪地上留有一个十字形交叉印记,这在几乎连脚印都看不见的院子里显得很是突兀。

“这看上去应该是曾经有什么东西放在这儿,而那时的雪还很是柔软,留下的痕迹。”

言柯冉用手指丈量了尺寸后说道:“长一点的这条边儿也就是半条手臂的长度,短一点的只有长边的一半的长度都不到。”

“你觉得这会是什么东西的压痕?”

言柯冉站到了木清远的身边,两人离开压痕一点距离,开始全面看这痕迹,越看越觉得有些熟悉,可是一时却又怎么都想不起究竟是和什么东西形状相近。

“你觉得这和这起命案有关联么?”

“不管如何发现的线索还是应该谨慎的记录下来,兴许它就是破案的关键呢,还是向大理寺汇报吧。”

“果然有木叔叔的风范,看来大理寺少卿的位置是后继有人了!”

“作为皇宫御林卫校尉,在这种凶案现场还有心情开玩笑,在下也是佩服,不愧是言大公子。”

陵王行事风格向来不是雷厉风行,但也不拖泥带水,在离开皇宫后第二天就来到了京兆尹府。

“言大人”陵王对这位向来耿直,从不选边儿站的京兆尹素无好感,于是开门见山,“先将凶案现场勘查到的线索说一说吧。”

“是”言狄对着上座的陵王开始将目前掌握的线索详尽地介绍了一番,“下官一方面派人在审问那对夫妻,另一方面也在调查除夕之前曾经出现在丝柳巷的可疑人等。经过彻查客栈的住宿记录,发现投宿在凶案发生房间的为两人,名为李晌和董必,均为平州人氏。陵王殿下,这是昨日在现场找到的物证。”

陵王接过言狄呈递过的两面铜质铭牌是大梁制作的用来标示军衔身份的铭牌,黄铜打造,半个手掌大小,正面刻着名字,背面刻着军队归置和军衔,这是大梁军中校尉以上的军衔的人才能拥有的,一般的兵士、伍长、百夫长只有手环用以标示。

“平安军?”

“没错,下官昨日也是有些意外,平安军毕竟是太子属军,一直驻扎在京城外五十里地的安平郡,而且校尉也是能够拥有衔牌的最低一级军衔了,按照大梁律例,年节期间不得无旨擅自入京的。若是想要继续调查必须先将此事报于皇上。”

“言大人思虑周全,不过父皇已经将此案交给本王全权处理了,向皇上请旨就用不着言大人费心了,言大人只要全力配合本王调查就可以了。”

“是,京兆尹一定尽力协助陵王殿下!”

太子?平安军?想到案件有可能牵扯到东宫,陵王攥紧了手中的衔牌。

新年的第三日,太子府中,太子正在花园中同太子妃漫步细语。突然间,太子府掌家老奴急匆匆赶了过来。

“太子殿下,宫中传出消息来了!”

“哦?有何消息,说来听听。”

“今日陵王殿下进宫请旨,进入平安军中调查除夕血案,陛下已经准了。”

“什么?陵王查案怎么查到本太子的属军头上来了!”

“据陵王所说,在那两名死人身上搜出了军衔牌,上面刻的是平安军的校尉,因而陵王希望能进入军营中调查以洗脱太子殿下的嫌疑。”

“好一个洗脱嫌疑,他不存心找茬就不错了,话说得好听!”

“听说陛下还嘉奖了陵王,说是陵王在年节中不忘为皇上分忧,还亲自去军中查案。”

“这么说来,陵王已经出发?”

“正是!”

“倒是会演戏!要查本太子的属军,竟然都不提前打招呼,老七做得够狠的啊,就你会进宫面圣么?给本太子备马,本太子也要进宫!”太子此时已经气得恨不得立刻跑到御前讲理去。

“殿下,使不得!”说话的却是太子妃,“陛下既然恩准了陵王殿下查案,那殿下该做的就是配合,此时绝对不宜进宫去分辩,要不然这案子还没开始查,殿下就要阻挠,在陛下看来会是如何?”

太子妃一席话让太子恍然大悟“说得对啊,不然父皇还会以为本太子有牵涉其中呢,曦茹,多亏了你啊,要不然真的被老七给算计了!”

“殿下,此时除了要做出配合的姿态给陛下看,也不能任由陵王在军中随意调查,还得早日通知军中,让人早作防范。另一方面,派人通知臣妾父亲大人,以备不时之需。”相对于太子的鲁莽,太子妃显然更为谨慎和周全。

“说得有理!家老,立刻告知周训良,让他好好帮助陵王查案!”最后几个字是从太子嘴里一个一个咬出来的。

第五十四章 偷梁换柱

安平郡位于宣城南面四十里处,安营扎寨在一处丘陵之上,地势恰好向北能遥望都城,而向西能守住入京的要道,战略位置极佳,而屯军于此的平安军是太子的属军,足可见梁帝对太子的信任。按照骏马的脚程,区区四十里的距离根本不用几个时辰,而此时的陵王同前一天领旨出城时的风风火火相比显然闲适了不少。已经快半天了,陵王的二十人查案小队竟然才堪堪到达平安军营外。

在收到守兵的禀报之后,平安军指挥使周训良大步如风地走出营帐,距离陵王一人之外,单膝跪地行礼“末将参见陵王殿下!”

陵王笑眯眯地下马,走上前去扶起周训良,打量了这个身穿铠甲,已经年过不惑却足足高出自己一个头的平安军指挥使一番,然后温言说道:“周指挥使不必行如此大礼,本王此次是前来是为了查案”,说完,陵王特意将眼神留在周训良的脸上良久。其实,陵王所料不差,周训良的确是已经得到了消息,而他仅仅比陵王到来早了一个时辰得到消息而已,若不是陵王在途中故意拖延,此时只怕他还没有收到太子的秘信。不过此刻周训良依旧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问道:“末将不明白殿下所言何意!”

陵王早料到周训良定然会有如此反应,因而他拉住周训良的手“周指挥使,我们营帐内详谈。”

进得营帐,陵王婉言拒绝了上座的请求,而是选择了偏座坐下,开门见山得将发生在宣城的命案说了一遍,然后静静地观察着周训良的反应。

“能否让末将见一见那军衔牌?”

“那是自然。”

陵王对手下人点了点头,立刻有人将两块军衔牌递给了周训良。拿起那两块军衔牌,半手掌大小、略带斑驳的质感,鲜明地刻着“平安军”三个凸字。“李晌、董必?”周训良虽然提早接到了太子的通知,可是因为时间仓促,并没有了解到整个事件的具体内情,此刻看到自己军中的军衔牌还是忍不住心悸。

“看来周指挥使认出了自己手下人了?”陵王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军中的茶水和自己府邸的相差甚远,不过他浑不在意,真正在意的是周训良的反应。“其一,他们二人作为平安军校尉,军职也不算大也不算小,他俩擅自离开军队,周指挥使竟然不知?其二,年节期间任何军队无旨不得入京,他俩作为军人,如此僭越的行为,周指挥使该如何解释?”两个问题,个个都如针,扎入周训良心中。

周训良突然离开座位半跪道:“回禀殿下,此事末将确实有失职之处,然,末将绝对不知事情原委,还望殿下明察,若末将有任何隐瞒,愿自刎以谢罪!”说这话的时候,周训良的额头已经开始渗出密密一层汗了。

陵王换上一张笑脸“周指挥使言重了,本王也是奉命调查,此番前来自然是希望周指挥使能配合本王查案。本王还是相信周指挥使与这件命案并无牵连然而,此二人确是平安军中校尉无疑,周指挥使这失职之罪只怕是逃不开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失职之罪能轻能重,是轻还是重,这就全看周指挥使自己了。”

周训良嘴角微微抽动,眼珠转了几圈“殿下说的是,末将自当全力配合殿下!此二人是我军中无疑,他们此时本该正在罚禁闭,完全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出现在京城!”

“哦?禁闭?怎么回事?”

“事情是发生在四天前,那日因为隔天就是年节了,军中也有相应的典礼,那日中午在军中举办了斗酒会,没想到两人却因为喝多了,反而斗起嘴来,到后来竟然拔刀相向,末将因而罚他俩关入禁闭,可直到此时也没有人来报禁闭室有问题啊?”

“年节前四天,这么巧?周指挥使,我们得去禁闭室看看了!”

当周训良带着陵王来到位于军队后方的罚场时,正好是晚膳的时间,只见有兵士提着食篮走向位于罚场中间的禁闭室,那是几间被厚重的铁门锁住的房间,只有在铁门的最下方有一个投递伙食的进口,可想而知里面定然是黑漆漆一片的。当兵士将食盒放在铁门下方的投食口时,可以明显看到有一只手伸出来抓住食盒并拖进了屋内。

“开门!”周训良一声大吼之后,两扇铁门被缓缓打开了。里面分别有一个人,当他俩转过头后,除了陵王之外所有人都怔住了,因为这是两张陌生的面孔,根本不是李晌和董必!看到周训良出现在眼前,两人立马知道自己被识破了,慌张得跪下来,发着抖求道“指挥使,我们我们也是被迫的还请指挥使放我们一马啊!”

周训良脸都有些扭曲了,发狠地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我们是第四伍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快说!”

“是是是,是李校尉要我们这么做的!”

“是啊,还有董校尉,他们威胁我俩,说要是不配合就就”

“就什么!给我说清楚!”

“就将我俩私藏军饷的事儿告诉指挥使,指挥使,我们的确是私藏了银两,可是也就藏了十两银子啊,真的没有别的了!”

“我不是问你们这个,我是问你们究竟是怎么偷梁换柱的!”

“我们不知情啊,就是年节前一天,李校尉和董校尉要我俩到时替换他俩关禁闭,一开始我们还不懂,后来在斗酒会上就看到他俩大打出手了,然后他俩就被指挥使您关了起来!”一个说完,另一个接着说:“就在当晚,我俩就进来和两位校尉做了替换,他们走之前说让我们假装三天,三天后他们回来换回我们,这样就把我俩私藏军饷的事儿保密下去,不再提起,其他的事儿我们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本王已经基本明白了,看来这两位校尉是早就密谋好了,在斗酒会上假装动手,目的是为了关进禁闭室,然后威胁这两个兵士作为替身,自己跑到了京城,接着就被杀了。这前面的事儿我是明白了,周指挥使!”

周训良朝着陵王点了点头,对手下人说道:“将此二人收押等候发落!”

“是!”几个彪形大汉将两个抖成筛子的兵士拖了下去。

“是末将疏忽,末将愿承担责罚!”周训良向陵王请罪。

“哎,周指挥使,现在说责罚还为时太早了,本王还需要周指挥使将功折罪呢!”

低着头的周训良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毕竟从军多年,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还是到家的,表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依旧是一副知错悔改的的模样,可心底里却极快地分析着策略:即便是自己失职让两名校尉在年节期间进入京城,可这件事怎么算起来也不能是多大的过错,对他这个指挥使来说顶多也就是罚奉而已,但陵王这一句“将功折罪”明显是将自己的失职上升到罪责的高度了。

“陵王殿下奉旨查案,且受害者就是我军中人,周训良自当全力配合陵王殿下!”

“好啦,周指挥使有心就可了,不必如此的。”陵王双手扶住周训良行着军礼的胳膊“眼下还希望周指挥使能将此二人的所有户籍、军籍册让本王看看。”

“是,殿下先行回营帐,末将立即让人取来!”

在周训良的营帐内,陵王带来的手下人在逐页逐页的查看军籍册。梁国的军籍册都会将每一个兵士的户籍、从军历史、军衔情况进行详细记载,查看军籍册就能比较准确地掌握一个兵士的来龙去脉。陵王端坐在侧位,一边喝着茶,一边观察者周训良的表情。

“回禀殿下,找到了!”

“拿过来!”

陵王将其中一本军籍册端在手上翻阅,发现李晌和董必除了是平州人氏,竟然还是来自同一个卧龙郡,两人都是年过不惑,二人十年前曾是玄甲军中校尉,却在三年前调动来到了平安军,在军中十三年时间军功平平,因而至此也仅仅是个校尉而已。陵王看过军籍册,眯着眼问道:“周指挥使,从这军籍册上来看,此二人既然之前一直都是在玄甲军中效力,为何突然就来了你麾下?”

周训良回答道:“三年前皇上特赐太子亲属军,因而成立了平安军,末将奉命组织军队,一面招兵源,一面向几大军团调动校尉及以上军职的将官,他二人正是那时被招至平安军的。”

周训良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而且三年前成立太子属军的事陵王也是知晓的,“那么此二人在平安军中表现如何?既然有过在宣甲军中十年的从军经历,想来他二人应该是严守军纪的吧,毕竟我四哥可是因治军严明著称的。”

“陵王殿下说的是,豫王殿下的玄甲军的美名我大梁军中又是谁人不知呢?他二人在我军中一直都是严守军纪,从无错处,在军中颇有军心当然,除了之前的斗酒会上闹事之外。”周训良回答的同时不忘暗暗讽刺陵王一番,作为太子的心腹,他自然知道豫王与陵王之间的纠葛。

果然,陵王眉心一蹙,旋即展开,似乎根本没有听出周训良话里有话,径直说道:“若按照周指挥使所说,那么他们在斗酒会上的表现根本就是演出给大家看的,为的就是能在年节时间偷偷进入帝都。可是,他们这么做目的究竟是什么?又为何会被害在客栈呢?”

“这”

周训良一时语塞,陵王微笑着说道:“周指挥使只需好好替太子带好这平安军就可了,至于查案这种事自然是本王来做了。”陵王反呛了周训良一句。

“带本王去他俩的营帐!”

自从两人被关禁闭之后,他俩所在营帐中的铺位一直空着,并没有人特别在意。陵王走进营帐发现两人的铺位竟然正好是在对面。

“好好搜搜!”

“是!”

陵王手下人开始在两个铺位之中开始翻箱倒柜,其实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因为两人的铺位实在是太过简单了,除了一张木板床之外只有一只半人高的木质柜子,几人翻倒了柜子将里面的物事悉数倒出来,就在这时一本册子滑到了陵王的脚边,他拾起来,封面上书《兵法分列》,随便翻了翻,从书册里面落出了一张折叠的纸张,抖落出一看竟然是一张画像,画像被画上了一个红色的叉叉。

“这是谁?”

陵王看着画像中的人物,看着像是一男子,然而面白无须,又有点似女子。周训良凑过来一看,立马瞪圆了双眼,不为别的,就是因为他认得画中人。

“周指挥使可认得此人?”

“这若是末将没有看错,应该是平州和登州州牧吕延会!”

“哦?本王倒是对此人有所耳闻,可有别的发现?”后半句是对陵王手下人说的。

“回禀殿下,并无别的发现了!”

“那好,这第一天也不算是毫无进展了,你说是不是啊,周指挥使?”

“回禀太子殿下”太子府管家在掌灯时分将从信鸽脚上取下的脚环递给了太子,太子接过后轻轻一敲,从脚环中掉落出犹如针粗细的一卷纸,拆开后仅寥寥几字“陵王发现吕氏画像”。

“这是怎么回事?”太子皱起了眉“老七去查案,怎么查到吕延会的头上了?这个周训良也真是的,什么事情不能讲清楚点!”

“殿下,周指挥使定然是受制于陵王殿下,才无法将事情详细说明的,周指挥使作为殿下的心腹,陵王殿下怎会不知,他一方面是查案,另一方面一定是监视了周指挥使。”管家老奴仍旧是低眉顺眼的模样。

“说得对啊,一时着急竟然没想到,不过话说回来,这案子和吕延会有什么关系啊?”

“太子殿下,老奴总觉得我们得早做准备!”

“我也明白,老七觊觎我这东宫之位已经许久了,就算是他想借机来对付我,可是这件案子和我是完全无关啊,他能拿我怎样?”

“老奴不懂,老奴只觉得太子殿下最好能找来几位大臣商量一下,另一方面吕大人那边也得知会一声了。”

“恩,没错,立即飞鸽传书给吕延会!”

而此时的吕延会这会儿正火冒三丈,在他设立在登州和平州交界处的大宅院中气得直跺脚,因为激动浮上了红晕,将原本白皙脸蛋点缀得煞是好看。

“岂有此理!区区一个校尉竟敢在我的地界杀人!还杀了我的义子!”吕延会一头乌发束得老高,却在前额处左右两边各留下一缕发丝,身高不过五尺,腰身纤细,不仅是长得像女子,吼叫起来声音也极似女子,若不是熟悉他的人,直以为是一个女子在自己的闺房中耍脾气呢。

“这个人只怕是活腻了,竟敢招惹义父!”说话的是吕延会的另一个义子,唤作盛翼,长得五大三粗,一脸的络腮胡,双臂上青筋根根爆出,一个硕大的喉结随着说话的动作在脖颈处上下晃动。

吕延会收了三个义子,除去之前被宣韶宁手刃的张十三和眼前的这个盛翼,还有一个手拿羽扇,一身长衫,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论长相实在太过普通,根本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特点。

“义父息怒,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可就划不来了。”书生劝道。

“子谦,平时就属你最有主意了,你说我要如何替十三报仇?”

这个叫做方子谦的男子不动声色地说道:“那个校尉竟敢杀了三弟,他是必死无疑了,不过仅凭他一人这事儿又怎会是如今这般后果?”

盛翼立刻插嘴:“二弟的意思让我想起来了,没错,当日那些平州的开山工也趁机捣乱了,要不然三弟有这么多手下怎么会惨死的那个校尉的手里!”

“大哥说对了,义父,三弟的仇可不仅只有那个校尉要承担,还有那些刁民啊!”方子谦收拢了扇子提醒道。

吕延会握紧了拳头“没错,这些平州刁民,太子仁慈没有赶尽杀绝,现在竟然还敢犯上作乱,那可别就怪我心狠手辣了!”

“义父,这是一个机会,我们可以借着这件事将这些刁民一举打压到他们永无翻身的地步,同时也为三弟报仇!”方子谦阴恻恻的说道。

“你倒是说说如何做?”

“我们可以效仿鸿门宴”

第五十五章 败手鸿门(上)

自从张十三被杀后,几日之内再无人敢欺压开山工了,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开山场内已经没有了寻常的狗仗人势的吕延会府兵,开山工们总算是可以好好喘口气了。

“吕延会绝不会善罢甘休的!”纪问寒言语中藏不住的担忧“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一定会想办法来替他的义子报仇的。”

“豫王可有消息?”徐承先对着宣韶宁问道。

“豫王来信已经说明他会妥善处理,让我们暂时不要再节外生枝了。不过,杀张十三这件事我一点也没有后悔。”宣韶宁虽然心里也有些忐忑,可表面却是装作淡定,他不希望被人看出自己的慌乱,毕竟他是承担着重建义从的重任的,绝对不能输在开头。

“宣校尉,这件事让我对你是刮目相看了,你的勇气、你的身手、你的果断都让我佩服!”纪问寒毕竟年轻,受到宣韶宁的鼓舞此刻自然免不了仰视之。然而老道的徐承先却很是平静,丝毫没有纪问寒的热乎劲儿。宣韶宁知道想要收服这群开山工,首先就得对付这个徐承先。

“为今之计就是按兵不动了,只要吕延会那边没有动作,我们就老样子。”

“若是吕延会有了动作呢?”

还没等宣韶宁回答,一个赤膊的开山工急急忙忙跑进了营帐,说道:“吕延会派来了一个斥候,在外面等着”。完全是出于下意识的反应,在场的三人均看向了宣韶宁。

“那我们就出去见见吧!”

待宣韶宁走出营帐,望见距离自己的营帐三箭之处有一人一马,走近了发现这个斥候显然非常紧张,面如土色,双手紧紧把住缰绳,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身边的这些开山工。

“你就是吕大人派来的?”宣韶宁此时依然保持着最基本的礼仪,毕竟吕延会是两州的州牧,官高他好多级。

“正是”

“有何消息?”

斥候取下身上的一只竹筒交到了宣韶宁手上,宣韶宁拧开筒盖,里面掉出一张白纸:

宣校尉如唔

十三乃吾义子,平素虽性情乖张,然并非心肠歹毒之人。他受命监管平州开山场,受领七品文官之衔,即便尔等有意见相驳之处,尚可静心相谈,宣校尉竟然取刀夺命,即便是玄甲军也逃不过大梁律历,吾亦不愿将此事上传至天听,宣校尉若有心解决此事,就请明日午时五里亭一聚。

吕延会

“吕狐狸,绝对没安好心!”纪问寒狠狠嘟哝了一句,他先朝宣韶宁看了看,又看向了徐承先,后者淡漠并不出声。

“还请回禀吕大人,宣某人定当按时赴约!”

收到了宣韶宁的回复,斥候小心翼翼地牵过马,慢慢走出了营地,走的过程中还时不时偷偷回头看看,最终发现没人准备在背后放冷箭才终于放心策马。

“这会是个陷阱。”

“刀哥说的是,这点我岂会不知?吕延会这分明就是给我下套,若是我不去,他一定会将此事尽力闹大将一切责任推到我甚至是各位兄弟的身上,届时我们都难逃罪责;若是我去了,他想在宴席中使出什么手段,我势单力薄自然很难抵挡,那他也算是报仇了。”

“你既然已经将此事看得如此透彻了,想来应该想好了应对之策了?”

“刀哥高看我了,我并没有想到任何对策,为今之计我只有答应下来,若要赴死,一人怎样都好过众人。”

纪问寒被宣韶宁所言深深触动了“宣校尉,你当初出手也是为了我们,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我们又怎会让你一人去承担呢?明日我要陪你一起去!”

宣韶宁刚想拒绝,徐承先就打断了他“问寒年纪不大,可他向来明事理,他说得没错,此事本来就是因我们而起,我们平州子弟可从来没有让别人来背黑锅的传统,明日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们也要陪你一起去。”

“刀哥,问寒,有你们这些话,我宣韶宁已经知足了,虽然吕延会在信中并没有提及赴宴人数,但我们定不能去太多人,人一旦多了反而被他抓住口实了,我认为你俩陪我一起就够了。然而,我们也不能单纯的坐以待毙,必须要有所准备。”

“我们还能做什么?”

“不如请两位给我详细介绍一下这吕延会的为人吧。”宣韶宁并没有直接回答纪问寒的问题反而自己提出了要求。

徐承先开口道:“这个吕延会我们并没有见过真容,只是听闻此人面白无须,说话声音尖细,颇似太监,他如今是平州和登州两州的州牧,官职应该是在武官中的正五品。此人心数不正、狡诈多端、趋炎附势、见风使舵、欺上瞒下,对下辖两州实行高压统治,你看平州如今的境况都是拜他所赐,平州离京师算不上很远,可是京城里咱们的皇帝竟然任由他如此做派也是不闻不问,都传说他背后是当今的太子。”

“不止如此,吕延会还有三个义子,个顶个儿的坏,那个张十三就是其中之一,他欺压我们,搜刮我们的家财和女人,若是反抗,他便率大军前来镇压,你想啊,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平头百姓如何能是那些身穿铠甲、手持兵器的军队的对手?我们多少兄弟都死在他手上,宣校尉能手刃这个张十三真是为多少平州弟兄报仇了!”纪问寒说到此处忍不住的咬牙切齿。

“所以,吕延会无法无天,睚眦必报,他会约你赴宴绝对是要对你下手了,即便是我俩陪你一块去也是难逃他的暗算的!”

“刀哥说的是,所以我才说我们不能空手赴宴!而且我们可以变被动为主动,这正好是扳倒吕延会的一个机会!”

宣韶宁若是能顺利躲开吕延会设下的这场鸿门宴就已经是极不容易了,徐承先和纪问寒完全没有想到他竟然在这个时候还想着除去吕延会,惊讶之余不禁有些感动,毕竟整件事原本与宣韶宁并无关系,他拔刀相助已经是难得了。

“宣老弟,你能全身而退我们已经很知足了,你还想扳倒吕延会,这这难如登天”徐承先这会连称呼都改了。

宣韶宁反而胸有成竹地劝道:“刀哥,问寒,一直以来都是我们反抗,吕延会镇压,我们一直输,既然如此就该改变改变战略了,这回我们要主动!”

“这么说来,宣大哥是有主意了!”纪问寒兴奋地张大了眼睛,年轻的眸子里激荡出希望的光芒。

“嗯!”宣韶宁用力挽住了纪问寒的肩膀。其实此刻只有宣韶宁自己心里清楚这场宴席将很有可能是有去无回,而且吕延会还会借机继续打压平州的这些开山工,时间太短了,已经容不得他再多做计划了,只能是见机行事。想到这里,宣韶宁明白这一关若是能请到一个人的帮忙,或许自己的胜算能大一些。

当天夜里岳云峰敲开了滕晖的房门。

“滕大人,这是宣校尉送来的信函。”

滕晖接过信函,拆开一看,脸色慢慢变化了,直到看完信滕晖面露难色了。

岳云峰感受到了滕晖的情绪,问道:“滕大人,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滕晖将信件递给岳云峰说道:“你自己看吧”。看完信的岳云峰也是蹙起了眉“这吕延会要为自己的义子报仇,这是大人早就料到的事儿,这回请宣校尉赴宴绝对打的是有来无回的算盘,宣校尉这是在向滕大人求助么?”

“不然,既有求救也有要挟。吕延会多年以来一直压着老夫,至今老夫也是毫无作为,归根结底都是吕延会干的好事,心里虽然恨可也无法对付他,现在宣韶宁竟然要我晚半个时辰也去赴宴,这家伙究竟是在打什么算盘?”

“大人,若是我们按照宣校尉说的做了,一旦出现差池定然会引起吕延会的怒火,后果不堪设想,可若我们不这么做”

“他在信里不是说得很清楚了么?若是我们不依,他就请豫王增兵平州,如今的豫王已经不是当年的豫王了,他在皇上心目中的份量重了不少,说不定皇上真会同意,那到时我们照样也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宣韶宁在末尾说道此举可一举扳倒吕延会,还政给大人啊,也许我们可以赌一赌!”

“他一个小小的校尉有何能力扳倒五品官?”

“不过末将在宣校尉身边的这些日子却发现他的确有些很是难得的秉性。大人可知,如今的采石场的那些开山工对他很是敬佩呢!从一开始的抵触到如今态度的转变不过数日啊!”

“这些事老夫也是听说了,宣韶宁能手刃张十三的确是好好给平州百姓出了口气,老夫也觉得痛快!”

“大人,其实我们和宣校尉是站在一边的,他既然有心要除害,我们作为平州父母官该当尽力配合的!”

“没想到啊,你竟然也替他说话了!你说的道理老夫何尝不懂?若是败了呢?”

“若是败了,末将拼死力保大人逃出平州,从此不必再受吕延会欺压!”

滕晖被岳云峰这气势给鼓舞了,多年前已经被掩埋的斗志开始在心底发芽了“好!若是败了,老夫也不会逃走的,以老夫项上人头给平州百姓谢罪了!”

次日,正是吕延会和宣韶宁约定的日子,宣韶宁一身紧身短打的装扮和徐承先走出营帐后上马,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纪问寒一眼后策马朝着距离开石场二十里地的五里亭奔去。而同样的时间,滕晖身穿朝服,岳云峰领了全部府兵跟随滕晖前往五里亭。就在此时,陵王已经到达了平州地界,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此行所带侍卫并不多也没有事先张扬,为的就是给吕延会来一个措手不及,看他如何露出马脚。

“陵王殿下,前方斥候来信说吕延会并不在府邸,而是去了五里亭。”

“哦?难不成是知道我要来了?”

“倒也不是,说是他约了一名玄甲军校尉在五里亭设宴。”

“这倒有趣了,他堂堂一个五品武官竟然主动设宴款待一个小小的校尉?”

“殿下有所不知,根据可靠消息,就在几日前那个校尉因为维护一些开山工而杀了吕延会的一个义子,依属下看这宴只怕是鸿门宴了!”

“哈哈,有趣有趣!吕延会真是太会来事儿了,还没等本王查呢,自己就生出这么多的事端,这会儿还牵扯到了我四哥,这场好戏本王可是绝对不能错过的,立刻开赴五里亭!”

五里亭并不大,一个非常普通的亭子,堪堪只能容得下五六人而已。此时吕延会正端坐在亭中面北朝南的主座上悠闲地喝茶,在他的左右两边各有两张席子和矮桌,吕延会的义子之一的盛翼坐在左手边的第一个位置,亭外只是零散地站列着两排兵士。

接近午时,一阵阵的马蹄声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晰,直到声音在亭外消失。宣韶宁和徐承先先后下马,走进亭中,俩人均施了一礼。

“宣校尉果然是英姿飒爽,行事准时啊!”吕延会只是微微抬了一下眼皮,之后继续喝着茶“宣校尉,此来还带了侍卫呢,真真好威风。”

百闻不如一见,吕延会的声音果然如太监一般,听在耳朵里实在是说不出的难受滋味。面对对方的咄咄逼人的气势,宣韶宁早就做好了准备,毕竟这宴双方均知道用意不善。

“曾听闻吕大人待客真诚,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呢!”宣韶宁讽刺了回去。

“哟,本官都忘了请宣校尉落座了,还望见谅啊,请坐请坐。”

“那就谢过吕大人了!”

宣韶宁和徐承先在吕延会右手边的两张席子上刚坐下,对面凶神恶煞的盛翼就开口道:“我们大人是请宣校尉坐了,可没请贱民!”

“哎,翼儿,这亭子也是有空位,让给一条狗也是无妨的,况且也是宣校尉带来的。”

宣韶宁不恼反而笑着说:“吕大人,我多年军旅生涯,做事说话都是直来直往,关于大人的义子一事,我想我们今日是必须要有个说法了。”

吕延会这会儿抬起头来正视着宣韶宁,面色自然“宣校尉快人快语,本官喜欢,本官也是有此意。我义子十三怎么说也是从七品官,官阶虽不高,可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他本就负责管辖平州开山场,可无端端地死于宣校尉之手,今日可得给本官一个说法。”

“张十三为人乖张,那日他肆意侮辱平州百姓,且要草菅人命,以杀人取乐,我是实在看不去下去才出手阻止,无奈刀剑无眼,失手杀了张十三。”

“哼!”吕延会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摔在了桌上“好一句‘刀剑无眼,失手杀人’!宣校尉口口声声说我义子草菅人命,可有证据?”

“看来张十三将所作所为向吕大人隐瞒了,他将平州百姓折磨得怨声载道,到头来这骂名还是吕大人背负啊!”

“宣校尉的意思是宣校尉是帮本官除害咯?!”

“正是此意!”

“你!好你个宣韶宁,杀害朝廷命官还百般抵赖,本官原先看在豫王的面子上对你百般忍让,即便你是皇上钦点,今日也要将你法办!”

一言落点,五里亭四周的兵士立马手按住了刀柄,就连坐在吕延会左近的盛翼也握紧了放置在酒桌旁边的刀,动作算不上轻柔,似乎根本不在意宣韶宁等人发觉,自己的一双眼盯住宣韶宁仿若要喷出火来。如此的动静,宣韶宁和徐承先怎会不发觉,宣韶宁还好,手中依旧握着一双筷子,眼睛看着酒桌上的菜式,而徐承先将要抽出随身佩刀,宣韶宁伸手按住了徐承先的刀柄,回过头说道:“方才我二人进入亭子之时,吕大人就没有要求我们卸去随身武器,想来不是因为大人忘记了规矩而是想要给我俩一个反抗的机会,这样一来大人也好交代了。”

“哼哼,宣校尉看来不止是有勇还是有些胆略的啊,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用意,那不知道是否猜到了我接下去的动作的呢?”

“吕大人既然夸赞末将,那末将又岂能是无备而来呢?”

吕延会看着宣韶宁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不禁有些好笑“死到临头了还要强作镇定呢?这平州乃是我吕延会的地界,难不成你还天真的认为豫王会来救你?”

已经在一旁磨刀霍霍的盛翼忍不住插嘴道:“义父,别再和这俩人费唇舌了,反正半柱香之后他俩就是死人了!”

第五十六章 败手鸿门(下)

“动手!”就在吕延会喊出这两个字的同时,另一个声音同时到达了五里亭“滕大人到!”已经拔刀出鞘的盛翼顿了顿,朝吕延会看去,后者站了起来盯住了亭外的一行人。滕晖大踏步地走进了亭子,岳云峰就紧随其后,刚才那声呐喊就来自岳云峰的嗓子,除了这俩人以外还有数十府兵列阵在外。

“滕大人好大的阵势啊!”吕延会因为没有把宣韶宁太放在眼里,此次鸿门宴就带了过百的兵士,在他看来即便是玄甲军的校尉,孤身一人是怎么都逃不出他设下的陷阱的,何况还有武艺不凡的盛翼,诛杀两人本是易如反掌,可如今滕晖竟然领兵前来捣乱,着实让吕延会意外,毕竟多年以来滕晖一直是对自己唯唯诺诺的。

“见过吕大人!”滕晖双手抱拳行礼,装作没看见吕延会的脸色,也没听出话里的讽刺意味,恭敬地行礼后回答道:“下官此来就是为了禀报张大人被杀一事儿的。”

吕延会朝身旁的盛翼使了使眼色,盛翼缓缓收刀,其余在周边已经做好出手准备的兵士也同时放松下来。

“滕大人作为平州父母官,这消息也实在是太不灵通了吧,我义子十三被杀都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到现在才来禀报,若是在军中,这延误军情可是该军法处置的!”吕延会先是盯住滕晖继而将话题引到了宣韶宁身上,“本官未历军旅,这事儿可是宣校尉最懂得了。”

“既然吕大人问起,那末将就说说玄甲军的军纪,延误军情本是大罪,不过玄甲军向来都是先问清缘由再做处置,不过军纪不涉官场。”

“哼,都说玄甲军行事光明磊落、说话直言不讳,今日看宣校尉作为却是让本官对玄甲军另眼相看啊!”

“吕大人”滕晖说道:“一向以来,平、登两州的事务均是由吕大人掌管,而开石场是交由张大人负责,本官一直不过问的,平州府衙距离开石场距离不短,下官这些年已经很少过问政事了,因而及至此事发生三日之后方才得到消息,下官一得到消息就立刻前来了。”一番话说得平淡而恭敬。

“好你个滕晖!这些年政绩没有,心机倒是加深不少啊,都学会指桑骂槐了!既然你带了这么多府兵前来,想必是要捉拿凶犯了,那么动手吧!”

滕晖朝宣韶宁看了一眼后回答道:“下官本也是准备会同宣校尉一同来见过吕大人,说清此事的原委,不想到达采石场后听闻吕大人邀约宣校尉赴宴,下官虽不懂其中内情只好立刻赶来五里亭了。”

没等吕延会发话,宣韶宁先行说道:“滕大人,末将在平州地界除恶确实有些鲁莽,事后也是后悔不已,慌忙写信向豫王请罪,本想也向滕大人告知的,不巧的是收到了吕大人的邀约,故而先行来赴吕大人的宴,还请滕大人恕罪。”

“宣校尉说得哪里话来?平州事宜向来都是吕大人全权处置,宣校尉本该如此,原先下官以为事情严重,却没想到吕大人并不问罪,下官也被吕大人的宽阔胸襟和以大局为重的气度深深折服!”说罢,对着吕延会就是深深一躬。

此时吕延会的脸色已经极尽的难看了,犹如挂上了一层寒霜,眼中杀意闪现。“你二人一唱一和,配合得好不默契啊,真没想到你二人竟然早就计划好了来对付我,哼!今日你二人就一起为我儿殉葬吧,宣韶宁畏罪截杀滕晖,我等手刃凶手!”伴随着吕延会的一声大喊,现场再次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动手,陵王恰在此时堪堪出现在了五里亭外。

“吕大人好气势啊,这就要对朝廷命官动手了?”陵王骑在马上,一副看客的惬意表情看着亭中的即将上演的好戏。

“我们走时是午时未到,一个时辰之后也就是近未时,你即开始行动!”宣韶宁在离开之前交代的话一直在纪问寒的脑海里打转儿,他不时抬头看天色,心里在默默盘算着时辰。

“到了!”天空中的太阳开始倾斜,洒在营帐上产生的倒影也开始倾斜,和心里预计的未时相差无几了。纪问寒走到了依然在开山凿石的开山工中间用力咳嗽了一阵子,突然一名开山工倒地抽搐起来,随着身体的抽搐,嘴里不停地往外吐着白沫。

“哎呀,老哥生病啦!”

“怎么办,病得不轻啊,快来人啊!”

现场顿时乱了起来,几名守兵快步走过来查看情况,同时挥动着手里的鞭子将众人赶开。

“都给我回去干活儿!有什么好看的!”一个领头的兵士凶神恶煞的站在最前面,朝着离自己最近的几个开山工狠狠抽去,这一鞭子下去,身上就多出一道血痕。他朝躺在地上的开山工看了一眼,脸上满是鄙夷的神情“这才干了多久啊,就病倒了?”

“怎么,你这意思是这位哥哥是在装病咯?”纪问寒恨恨地回答道“要不是你们一再欺压我们,不给吃的,不给休息,我们怎么至于这么羸弱?这位哥哥连着三天都没能吃饱饭了,你不但不救人还在这儿说风凉话!”

领头的士兵将手里的鞭子狠狠抽在了纪问寒的前胸,立马将外面的衣衫抽出一条口子,将里面的皮肉打了卷儿了。“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在这儿胡言乱语!”

“我哪里说错了?等宣校尉回来了,他会替我们主持公道!”

“哈哈,你们的宣校尉是回不来了!”

“你说什么?”

“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姓宣的竟敢杀了我们张大人,今天就是他偿命的日子,你们这些龌龊肮脏的开山工赶紧给我干活儿去,要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原来你们设局要害宣校尉!”纪问寒装出极为愤恨的表情“我们要去救出宣校尉,我们要自由!”

“对,我们要救宣校尉!我们要自由!”

很快现场的上百名开山工就开始齐齐地喊出了口号,这下将在场兵士吓得不轻,领头的勉强装挤出话来“你们你们要造反啊你们知道后果么?”

“我们不要再这样被欺压下去了,兄弟们,我们反了!”纪问寒振臂一呼,现场雷动回应,纷纷拿起了手中的工具,朝着当值的兵士就挥去。而守兵们仗着自己手中的兵器开始对开山工镇压,双方一时间打得难解难分。领头兵士看势头不对,自己这边的人数毕竟不占优势,慌张中爬上一匹马就朝着五里亭的方向奔跑过来,期望搬救兵。到达五里亭后,因为太过慌张,竟然都忽略了现场的情势,直接朝着吕延会奔跑过来。

“大人!大人!”

吕延会实在是想不到陵王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脑子里翻转的都是如何应对的言辞,正想编一套说辞来解释当前的局面的时候却听见有人大喊,刚想出言制止。

“采石场那帮乱民暴动啦!”

一句话将原本复杂的局面瞬间搅和得更乱了:吕延会额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宣韶宁和滕晖却是相顾一看,表情放松;陵王更是来了兴趣,反而嘴角上扬,有些笑意。

“吕大人,采石场动乱了,难道不应该出兵控制么?”陵王对吕延会问道。

“殿下说得是!下官这就去处理,还望殿下先去下官府邸休息,盛翼”

“府邸晚点再去不迟,本王要和吕大人一同去处理乱情。”陵王直接否决了吕延会的提议,“滕大人不如也随本王一同前去?”

“遵命”滕晖简单明了,却是让吕延会恨得咬牙切齿,本想再劝劝陵王,可陵王已经翻身上马等待着出发了,于是乎,吕延会即便是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硬着头皮在前方带路了。

当陵王带着一队人马赶到采石场的时候,现场双方几乎是打得难解难分:采石工虽然人多,无奈毫无武力功底且长期饥饿,力道、准头均是差得好远;而兵士们人数虽少,毕竟是受过军事训练且有武器防身,堪堪打得平手。

“陵王殿下驾到,还不赶快停手!”随着一声呐喊,陵王随身的亲兵立即展开了包围圈。盛翼看了吕延会一眼,得到肯定的表示后,也对身后的兵士们下了同样包围的命令。采石场中缠斗的兵士们看到后援来了,顿时长了志气,迅速回退到陵王的周围继续傲慢地看着眼前那些衣衫褴褛的采石工,心想这回这些乱民是必死无疑了。而站在宣韶宁身后的徐承先朝着人群中的纪问寒使了使颜色,后者也和所有工人们退后与陵王队伍保持一定距离。

陵王骑在马上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些乱民:面色饥黄、身板伛偻、眼中满是惊恐、手中紧紧握着采石铁锹,神色很是不安。

“你等想要造反吗?”陵王冷酷地开口了。还没等工人们的回答,吕延会抢先说道:“殿下,这些疲民向来不好好工作,前些日子受人煽动后杀害了管辖采石场的张十三,今日又聚众闹事,分明是对抗朝廷,殿下来得正好,今日就让下官将他们一举肃清!”

吕延会恶人先告状,不但将采石工人定性为乱民还顺带影射了宣韶宁,明显是想先下手为强,宣韶宁和徐承先不禁手心出汗了,滕晖也皱起了眉头,想说点什么却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言辞。

“我们才不是乱民!”纪问寒大喊了一声“陵王殿下,您能来到平州,乃是平州百姓的福祉,更是我们这些被压榨、虐待多年的工人的福祉!殿下,还请您给我们一个说话的机会,我们一直相信陵王殿下秉公办事,乃是我大梁的栋梁!”

“乱民住口!来人啊,赶快将他们统统就地阵法!”

“谁敢动手?吕大人,这是要替本王做主啊?”陵王方才听到奉承的话语心中隐隐有些愉悦,不料吕延会竟然擅作主张,顿时恼怒“仅此一举,可想而知吕大人平时的威风凛凛啊!”

“不敢,不敢,殿下言重了,下官只是怕”

“怕什么?看看他们的样子还能是你手下兵士的对手?若是你手下的兵士们连这些采石工都对付不了,那留着还有何用!”陵王已经对这个吕延会心生反感“本王本就是奉皇命前来调查,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若是经查属实本王自然秉公处置,若是你敢欺瞒,本王定不会手软!”

“是,多些陵王殿下!草民名叫纪问寒,从小就生活在采石场,七岁便开始采石头直到如今,同在场的所有采石工一样,每日除了采石就是采石,干的体力活却从来不让吃饱,只要干活稍微迟疑就会遭到鞭打。方才吕大人提到的张十三被杀一事根本就是他咎由自取。张十三为人狠毒,剥削我们更是无所不用其极,一方石料价值几何?我们一月只能拿到区区十文钱,今日一老大哥因病搬不动石块了,换来的还是一顿鞭打,我们若不出手他会被活活打死啊!这些年来已经有多少兄弟就这么被打死了,还请陵王殿下为我们做主!”纪问寒说完就跪了下来,跟着身后所有的采石工均纷纷跪下。

宣韶宁明显发现陵王的脸色出现了变化,心想约定好的计划有了个搅局者也不知是喜是忧,他又偷看了吕延会一眼,此时他已经是脸色铁青了,一双眼睛仿佛是张开的血盆大口,若不是陵王在场,此刻纪问寒早就被扒皮抽筋食肉饮血了。

“哦?”陵王眉眼一丝挑起“各位采石工听着,本王既然来了就一定会将事情的原委查清楚,今日之事暂且搁置,你们都回到住处,收兵!”

吕延会虽然心知陵王是来者不善,可万万没想到他竟会做出如此的安排,正想出言阻止,却被陵王打断“吕大人,你在前方领路了,对了,还有你跟本王来!”宣韶宁清楚看见陵王指向了纪问寒。

第五十七章 案中藏案

宣韶宁随着陵王、滕晖来到了吕延会位于平州的府邸,这座即便是放在京城都能与王公府邸相媲美。踏进朱漆铜环的大门就是一座山水园林,亭台楼阁、花港池鱼、竹林长廊,好一派江南园林的景致,一眼都望不到头,站在门口根本无法估量这座府邸究竟有多大。

“吕大人真是好手笔啊,差点就把整个江南都搬到你府上了!”陵王冷着脸打趣道,看到这座奢华程度都不亚于他的府邸,心里藏着复杂的滋味,却不能通过脸上透露给现场的任何一人看到。

吕延会急忙请罪般说道:“陵王殿下真是过誉了,我这小地方怎能和殿下的府邸相比?殿下若是喜欢我府里的任何摆件,下官一定即刻派人送上!”

“若是本王要的是你这座园林呢?”

“那下官立刻命人动手拆了送至京城!”

“哈哈,吕大人好阔气啊!你敢送,本王却不敢要!”

吕延会低眉顺眼的笑笑,同时对身后的方子谦使了使眼色,后者立刻会意地缓缓后退几步离开了人群。

“殿下这边请,正厅就在前方”吕延会在陵王身后做了个请的动作,一行人跟着陵王穿过了园林来到了正厅。相对于园林的奢华,正厅显得规模小了很多。推开门,吕延会请陵王上座,自己坐在了陵王的右手边,丝毫没有在意后面跟着的人。

“滕大人、宣校尉也落座吧。”陵王发话了之后,两人方才在陵王左手下方落座,而徐承先和纪问寒则站在了宣韶宁的身后。

“来人,上茶!”

“吕大人,这平州乃是我大梁最优质石料的产地,这采石场所采的石料更是上上乘的,这一方石料出价是多少?”

陵王一开口没有说明此行的具体目的也没有打算追究刚才发生的暴乱,似乎对吕延会摆的鸿门宴也不想理会,而是直接将关注点放在这石料的价格上,不禁让所有人大感意外。

“陵王殿下所言不错,这平州的石材确实是上乘货色,质地坚韧,尤其是所含精铁矿成色十足,是炼制兵器的首选石料,不用说我大梁国内了,就算是周边的国家也莫能出其右。要说到这石材的出价自然是不低了,一方石料为一两银子。”

“那一月之内能出几何?”

“两千方齐整石材自然不在话下。”

“吕大人果然是治地有方啊,待本王回去定然要在父皇面前好好夸赞吕大人一番了!”

“呸!净说瞎话!”站在厅堂最末尾的纪问寒咬牙切齿地低声抱怨了一句,声音虽然不响却恰恰传进了耳力极好的陵王耳朵里。宣韶宁回头想要劝阻的当口陵王发话了。

“刚才那小兄弟,本王记得是叫纪纪问寒是吧,怎么,你对吕大人方才所言似乎很不忿啊?”

看到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了自己,纪问寒咽了口口水,兀自强装镇定的走到了厅堂中央位置。“草民从小就在采石场,虽然不知石料一方的出价究竟是多少,可是每月的石料采集却是绝对不止两千方的!我们被逼着采石料,没日没夜的,也就只能休息三个时辰,剩下的时间都在采石,这采石场如此多的工人,试问一月怎么可能只出两千方?”纪问寒狠狠盯住同样凶狠的朝着自己射过来的阴毒的眼神。

“你一介草民,本王如何能信你却不信朝廷命官的话?”

“殿下尽可以去查啊,草民绝对没有说谎!”

“陵王殿下,此人向来出工懈怠,不服管教,方才他还带头闹事,殿下可是亲眼所见的,这种刁民的话怎可采信?”吕延会反驳道。

“吕大人言之在理,那不妨就请吕大人将采石场账本拿来让本王看看了。”

吕延会略一迟疑,还是爽快地应承下来“殿下,这多年的账本数量可是不少,下官这就命人去取。”

“不用了,吕大人且在这儿稍后便是。”陵王神情悠闲地拾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这茶水的口味竟然丝毫不输皇宫中的贡茶。

吕延会一时不知所以,正在这时一直跟随在陵王身边的人走进了厅堂。

“如何了,方泽?”陵王问道。

“回禀殿下,我跟随吕大人的义子一直进入了一座小书房内,发现那人正在往书房内泼洒桐油,属下立刻出手制止,因维护账本让那人跑了,还请殿下恕罪!”

“有这种事?”陵王盯住吕延会问道:“吕大人的义子竟然想要纵火烧毁账本?”

吕延会慌张地跪下“下官下官不知情啊!”

“既然如此,那就请吕大人带路去书房看看!”

书房相对于正厅来说显得狭小局促,推开门可见里面除了一张已经蒙尘的书桌之外最为显眼的就是整齐排列着的三排书架,每一排书架之上都堆叠着数量不菲的账本。

陵王用手轻轻划过书桌,弹了弹手指尖沾染的灰尘“想来吕大人应该不常来书房”,随后走到书架前随手挑出一本账本翻看起来:

梁16年,丁丑年,菊月初九,累时三月采挖石料一万七千九百四十六方,留其所余共计一万一千方易于吴氏。同日收料银一万两交与家老。

“账本记录的清清楚楚,这吴氏是何人?”

此时站在书房门口的吕延会额头渗出的汗已经汇集成串从脸颊边开始滚落,艰难地咽了口水回答道:“是定笃郡首富吴大年”

“原来你谎报石料数量,却将隐瞒下来的石料转手给了一个商人,那家老又是何人?”

听到“家老”二字,吕延会扑通一声跪下“殿下,贪墨朝廷石料乃是我那不孝子所为,下官虽知内情却一直爱子过深纵容逆子,实属下官之过啊!”

“哈哈哈!好一个爱子过深纵容逆子,到这份儿上了还把责任都推给你义子,自己就想领一个纵容之过?吕大人这算盘可是打翻了!”陵王嘴里有些戏谑,可眼里腾起的杀气却是掩饰也掩饰不住,宣韶宁看得真真切切,“既然吕大人推说是义子所为,那就来个当面对质吧。来人,将吕大人义子押上来!”

方泽会同另外一名官兵,两人合力将已经五花大绑的彪形大汉盛翼押解到了书房门外,眼看盛翼不肯下跪,站在其背后的方泽朝着其腿窝子就是一记猛踢,盛翼“咚”的一声跪倒在众人面前。

陵王走出书房仔细审看了盛翼那被绳子勒得微微发红的虎臂“好一个孔武有力的汉子,竟然连方泽都得找帮手,你就是吕延会的义子?”

盛翼不作回答,只是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躲在陵王背后的吕延会。

“不说话也无妨,那本王先让你听听你义父的说辞”陵王侧身对吕延会说道:“把你刚才说的话对着你的义子再说一遍!”

“我”吕延会不敢正视盛翼的双眼,低下头沉默不语,宣韶宁能感受到吕延会的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不敢说?那本王替你说!你的义父指认你是贪墨石料的背后主谋,他呢因为爱子心切一直为你掩护,你可认罪?”

盛翼依旧是不言不语,只是喉咙里发出了呜呜呜的响声,紧紧咬住嘴唇,眼中仿佛是要喷出火来。不予回答让陵王恼羞成怒,他大声命令到“把这二人都押下去,看管起来,待回京交给大理寺好好审问!”

“是!”

两名官兵押住吕延会朝正厅方向走去,快要经过盛翼身边时,宣韶宁明显发现盛翼眼神肃杀,全身的肌肉出现了收缩的模样,立感不妙,再看一眼吕延会,宣韶宁立马察觉到了危机。

“小心!”

在两字刚出口的同时,一柄飞刀直刺盛翼的咽喉,他的牙齿在吕延会的脖子处轻轻划过,然后两人同时倒地。盛翼痉挛了一会,血从脖子处喷涌而出,溅了吕延会一脸,而后者已然跌坐在地上面如死灰、呆若木鸡。这一幕突变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待陵王反应过来后立刻喊道:“若是吕延会此刻死了,你们同罪!”吓得所有兵士赶忙跪下求饶,方泽惶恐地说道:“回禀殿下,多亏了宣校尉出手及时,吕延会无碍!”

听到这儿,陵王方才放下心来,转头说道:“没想到宣校尉身手如此不凡,反应灵敏,本王定会向父皇请赏的。”

宣韶宁此刻也未能完全从突变中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后说道:“多些殿下夸奖,保护人犯不被灭口也是末将的职责所在!”

陵王等了等,发现宣韶宁不再言语了,便走到吕延会面前,厌恶地看了看,问道:“吕大人这次是有惊无险,不过下次可就不好说了,看来你细心呵护的义子可是不领你的情反而要杀你呢,又或者说他是不忿自己的义父将所有罪责推到自己身上,因而一时激动要痛下杀手?”

此时的吕延会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面无血色,全身颤抖,陵王发现他所跌坐的地面上缓缓流出了一滩水渍。

“哼!胆小若鼠的阉人,拉下去!”陵王正欲拂袖离开,却听见有人叫好。

“太好了!真是为平州百姓干了件大好事,董必大伯也能放心了!”尚在少年的纪问寒看到这个欺压了平州百姓多年的罪魁祸首伏法也不注意场合,竟然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直到话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的鲁莽,看见陵王那冷若冰霜的眼神急忙承认错误。

“你刚才说的董大伯可是董必?”

“是是啊”

“你认识他?”

“嗯”纪问寒中气不足地应了一声,转头看向宣韶宁和徐承先。

“看着本王答话!可是此人?”陵王一摆手,一副画像展开在纪问寒面前。

“对啊就是董必大伯,这这是通缉令?”

“这么说来你认识他,刚才你为何说董必能放心了?”纪问寒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想要向宣韶宁求助却被陵王死死盯着。

“陵王殿下”徐承先刚开口就被陵王喝止了。

“住口!我只要听你说,董必并不是什么通缉犯,你既然喊他大伯,想来你们关系亲密,如今他被人所害,你应该帮本王破案吧!”

“什么?董大伯遇害了!”纪问寒惊讶地瞪直了双眼。

“没错,就在除夕夜,他和李晌双双遇害在了京城的一家客栈之中,不仅如此,他二人还是身首异处,尸身残缺。京城治安一直良好,多年来甚少发生如此残忍的案件。小兄弟,你若是知道什么情况就要直说,这样能帮本王尽快破案,也是让死者瞑目。”

“董大伯李大伯都是好人”纪问寒有些哽咽,“我爹娘死得早,一直都是董大伯和村里的好心人抚养我长大的,直到十年前,董大伯和李大伯一起逃出了平州,听说他俩投入了玄甲军,之后就好多年没见过他们了。直到年节前,他俩偷偷回到了平州,给我们带了好多银两,然后就离开了,直到”纪问寒说不下去了,用手擦去眼眶中流出的泪水。

陵王伸手揽住了纪问寒的脖子安慰道:“放心,本王一定查出凶手,还你两位大伯一个公道!”纪问寒再看陵王时的眼神里已经出现了感激,他用力点了点头。

走出府衙的时候,宣韶宁抬头看了看已经出现晚霞的天边,这一日过得仿若一年的时光。回想起来,自己当初意气用事孤身一人来平州为玄甲军招兵,结果却杀了张十三,换来了吕延会的鸿门宴,本以为会是一场避免不了的厮杀,却半路杀出了陵王,还带来了京城的一桩血案,案子没有查清却查出了吕延会等人的贪腐的事实,更没想到的是这桩血案竟然还和纪问寒甚至是玄甲军乃至平安军都有牵连。

啊!宣韶宁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各路的消息错综复杂折腾得脑仁儿疼,自己究竟接下去该怎么收场呢?

“该怎么收场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想出来的,不如先去吃点东西吧,这一天可几乎是滴水未进呢!”徐承先并没有看着宣韶宁,却仿佛看出了他的心里。

“好!”

平州的贫穷已经让采石场方圆十里范围内根本没有吃饭的店儿,想要填饱肚子只有自己动手,可幸运的是,当三人回到帐篷区的时候,大伙儿已经炖了好几大锅的地瓜粥了。

“宣校尉,你们终于回来了,太好了!”

“你可真是我们平州百姓的福星啊,你一来就端掉了吕延会这一帮人,让我们终于是翻身了啊!”

“对啊,对啊,福星!”

宣韶宁看着眼前这些朴实的汉子看着自己的崇拜眼神,心里已然是波涛汹涌了,书上写的“民心所向”想来应该就是如此吧!不过他还是要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稳定嗓音说道:“大家太抬举我了,吕延会等人作恶多端确实该惩戒,不过大家的命运是否能就此得到改变还是未知数。我宣韶宁在此向大家保证一定尽全力改变你们受奴役的生涯!”

“好!有宣校尉这句话就够了!”

“福星宣校尉!”

“好啦,宣校尉折腾一天了,这会还没吃饭呢,我看你们做好了饭,可是一直在等我们啊?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饭吧!”徐承先隐约听见宣韶宁肚子的叫唤了,只好让大伙儿先开饭。

虽然只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地瓜粥,可送入嘴的那一刻还是让宣韶宁极为满足。当甜味在口腔里弥漫开了,热量传导入四肢百骸,那种舒服的感觉真的是没有经历过劫后逢生的人所能体会的。

饭后,宣韶宁回到了自己的帐篷,打开了笔墨准备书写。

“韶宁哥,你这是要写给谁啊?”纪问寒的脸在灯芯背面忽明忽暗。

“写给豫王,还有我的几个同窗好友,我要知道京城血案的详细内情,还有就是将平州发生的事儿尽快告知豫王。”

“平州这么多年一直被吕延会把持,想要向外面传递消息都极为困难的,即便他被收押了,可你要怎么送信呢?”

“这个啊,你待会看好了!”

宣韶宁将两封信写好后,搓成了两根纸,说是“根”是因为确实也没比针粗多少,将信插入小铜管中,只听一声嘘声,一对一黑一白的鸽子飞入了帐中。宣韶宁将两支铜管分别系在了鸽子的脚上,完成后分别摸了摸它俩的头,再一吹口哨,两只鸽子扑棱棱地飞出了帐篷,一会儿就消失在夜空。整个过程简单利索,毫无多余动作,看得纪问寒是目瞪口呆。

“韶宁哥,你这是哪儿学的啊?能不能教我?”

“可以啊!”

“真的啊?”

“当然,不过我想知道一些关于你的两位大伯的事儿,那些你没有对陵王说出的事儿。”

第五十八章 事成案清

裴正豪解开白色鸽子脚上的铜环,立马去见了豫王。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陵王已经到了平州,并且查出了吕延会贪墨石料的事儿,现在继续着手调查除夕血案,目前平州由陵王暂时接管。”听完裴正豪的述说,豫王将纸条投入香炉。

“陵王查案查到了太子的头上这事我们都知道,不过他怎么就从平安军突然去了平州,还能顺带查出吕延会贪腐?感觉这两件事之间好像存在某种关联?”

“你说的对,宣韶宁在信中也是表达了同样的意思。他本是去平州为玄甲军扩军探探路,可随即就发生了失手杀了张十三,这会这事算是暂时搁下了,可有陵王在,他想要进一步完成任务只怕难度更大了。”豫王淡淡的说道。

“殿下的意思是不是先让他回来?”

“正豪啊,你还是不太了解他这个人,若是他想要退出,这会儿只怕已经是站在我们面前了。”

“哦?不畏难倒是难得的品性,可他能力是否能匹配呢?”

“能不能,不妨让我们静观其变。”豫王提笔书写了一封信之后用同样的方法通过信鸽传递了出去。

当白色信鸽到达豫王府的时候,黑色信鸽也到达了冷月斋。

“话说起来我真是好久都没来冷月斋了呢,不知道妹妹们可否想我啊?”

“身为朝廷命官,这么说话小心被有心之人利用呢!”

“哈哈,要是换做别的地儿我一定是老实的不开口的,不过这儿是冷月斋,我最是放心啦!”

“你放心,我可不放心,还是老位置。”

“你不放心?那叫我们来干啥?”

肖默言一如既往地大大咧咧地坐下,立马将一块糕点塞进了嘴里“难不成是多日不见,想我了?”

戚婉彤斟好茶水,将一张纸条放在了桌上“是韶宁写信让我找你俩来的,自己看吧。”

肖默言还没来得及咽下糕点,纸条已经被木清远展开了。

“原来陵王去了平州,韶宁如今也被除夕血案牵扯到了。”

“给我看看!”肖默言一把抢过木清远手中的纸条看完后说道:“这案子我也是听说过的,韶宁为何会牵扯其中他的信中没有详说,但是他想知道一些内情的意思是很明显的。”

“韶宁真是找对人了,血案的现场我就在,这个案子很是蹊跷,我已经上奏朝廷准许我延迟赴任。”

“什么?你在现场?”

“很奇怪么?我爹是大理寺少卿,这事儿自然瞒不过我,而且不止我,言柯冉当天也在。”

“哇,你俩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戚婉彤一边将信烧毁,一边打断肖默言“我让你俩来是为了讨论正事,默言,你若是再这么一惊一乍的,我给你打包一份糕点回去慢慢品尝吧!”

“别别别,我这也是人之常情么。好吧,你们说我们该怎么帮韶宁?”

“先说说当日我和柯冉的发现吧。”木清远详细的述说了当日现场发现的疑点“婉彤我是信得过的,就是你,可别到处嚷嚷!”

“我虽然爱说话,可是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的!我们同窗这么多年你竟然还信不过我?”

“实话说,确实信不过”

“你!”

“好啦!清远,你可有自己的怀疑?”戚婉彤这会儿实在没心情听两人斗嘴。

“回去之后我反复推想了好几日,我觉得这并不是一桩凶杀案”

吕延会被捉拿之后的三天时间里,宣韶宁一直在回味那晚纪问寒告诉他的更为详细的一段往事:

董必本是平州普通的打铁匠,拥有一间简陋的打铁铺,生活清贫但妻子却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夫唱妇随的生活也算惬意。两人成亲半年之后的一日,董必外出购买铁料,打铁铺中仅有妻子一人,碰巧那日张十三来到市集,一眼就看中了妻子的美貌,遂起了贪念,出乎意料的是妻子忠贞刚烈,誓死不从,最终在与张十三的扭打中丧命。回到打铁铺的董必看见惨状并得知真相后,当晚就潜进了张十三的府邸想要与其同归于尽,可惜失手受伤眼看就要死在当场,却遇到有人仗义出手将其救出,那人就是李晌,本在张十三府邸当府兵,一直看不惯张十三的肆无忌惮。两人至此已经没有办法再在平州待下去了,两人一合计就连夜逃出平州并在后来投靠了玄甲军。

同时宣韶宁也收到了豫王和戚婉彤的飞鸽传书,豫王的信很简单,主要意思就是让宣韶宁继续做事时可不必太过束手束脚,而戚婉彤的信在让宣韶宁了解了血案的基本情况之后更是让他震惊:

“什么?怎么可能?”

“你俩先别急,听我慢慢解释。首先客栈老板反映他二人是在除夕前两天入住客栈的,年节本就是客栈生意最为清淡的时候,当他俩住店那日,这家小客栈本打算关门歇业了,也就是说一家客栈仅有两位住客而且是两位人到中年带着大件行李的住客,自然让店主夫妇很是留意了。接着,店家也说了两人几乎就没有出过店门,仅仅是去过后院,每日的饭菜都是由店家送到房间的。”

“这么说来确实是奇怪啊,行事不同凡人必有难言之目的。”

“那日我和柯冉在后院的井口旁看见了一个形状有些熟悉的印迹,我回去之后一直在回想究竟是在哪里见过,为何会有些眼熟呢,结果就在昨日我上街之后灵光一闪,想到了!”

“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

“是打铁铺常见的铸就铁器的格槽!”

“难道他俩携带的奇怪的又长大的行李就是这格槽?”

“很有可能!”

“谁出门带这种又大又重的东西啊?他俩不是军人么,怎么和打铁扯上关系了?”

“还有我说过在那具完整的尸体胸口的衣襟上我发现了水渍,不禁胸口有,背部的创口处也有,而且在尸首的侧边有一道不容易发现的水渍痕迹从胸口一直延伸到背部。”

“等等!”肖默言和戚婉彤对视一眼,以上的种种信息在脑子里开始慢慢穿成了一条线“你之前说他们并不是被人杀害,那么就是”

“自杀!”三人一口同声。

“所以你认为他们利用随身携带的格槽和京城那几日的雪,用水打造了一把兵器,然后杀了自己!”

“对!”

“虽然从你所说的种种迹象推断自杀倒是说得通,可是他们为何要自杀却伪装成被害的现场?还有就是为何一人被分尸,另一人却基本完好?这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啊!”

匪夷所思!宣韶宁在接到戚婉彤的飞鸽传书之后第一反应也是如此,可是结合纪问寒告诉自己的往事,似乎这个推论的合理性又进了一步。

“我听说问寒将往事都告诉你了。”宣韶宁听得出声音来自于徐承先。

“这段往事只怕这里的采石兄弟们都略知一二吧?”

“这件事在当年闹的还是比较厉害的,为此张十三也是杀了十几位百姓才泄愤。”徐承先站在宣韶宁的侧面,看见他的嘴角有一阵抽搐,顿了顿继续说道:“问寒年纪虽小,可当日事发突然他将此事隐下暂时不说也是明智之举,如今你既然已经知道了,由你禀告给陵王看来是合适的。”

“我当问寒是弟弟,即便我愿意去告诉陵王,你又怎么知道滕大人不会已经将此事补充过了?毕竟你也说当年事件闹得大,滕大人作为父母官肯定也是知晓的。”

“他不会说的。”

宣韶宁转身正视徐承先的眼睛“你这么肯定?”

“我与他都同在平州这么多年了,他的为人我也是能猜出大半的。暂时不要问我他究竟是怎样的人,我们眼下的关键是尽快帮助陵王找到案件的有用线索,毕竟你来的目的可不是在这里耗时间。”

眼前这个带着刀疤的男人让宣韶宁心里有了一丝丝悸动,如果说纪问寒是清澈平静的湖面,那么徐承先就像是湖面蒸腾起的雾气。“我这几日也是在考虑这事,他二人曾经都是我玄甲军人,如今被人杀害我也有责任帮他俩找出凶手;陵王能早一日离开平州,我也能早日完成招兵。”

“哦?竟然还有这么段故事啊!”陵王放下手中的册子,宣韶宁在那一刹那隐约看出那就是被找到的石料账本,同时心里也感叹徐承先所料不差。

“是,这件事可以说平州百姓皆有所耳闻,只是多年过去大家都渐渐遗忘了,之所以再次提起也是觉得此事可能对侦破除夕血案有帮助。”

“十多年前的事儿,宣校尉觉得对近日的案件能有帮助?本王愿闻其详!”

“斗胆问陵王一句,可曾亲身到过除夕血案发现场?”

“那倒没有,本王已经向京兆尹和大理寺了解了基本的情况,况且查案有进展他们一定会尽快让本王知道的。”作为奉命调查的负责人却根本没有到过现场,即便是放在皇子身上也多少有些说过不去,宣韶宁这么问让陵王心里多少有些不快。

“末将也没有去过现场,前日同滕大人聊起这桩血案,听闻现场很是血腥,有一具尸首还被分尸了,任凭谁看了都会心悸。一般人看到了这般景象都会寻思究竟是谁人这么心狠手辣,因而官府也会立案侦破去尽力抓捕凶手。可是,若我们从一开始就想岔路了呢?”

“岔路?”陵王被宣韶宁的观点弄晕了“有话直说!”

“若这本不是一桩凶案呢?”

犹如一阵狂风骤然吹散了湖面的雾气,一片明朗的景色立时呈现在眼前,陵王脑子中灵光闪现“你的意思是他俩根本就不是被人所害,而是自杀?若真是如此,为的是什么?又为何弄得这般血腥?”

“末将本不该插手案件调查,只是昨日问寒说起董必曾经是打铁匠的这一段往事,再听滕大人说起了案件,也是一时兴起,就想着有否这种可能性,还望陵王谅解。”

“宣校尉言重了,你这是为本王指出了破案的一条蹊径呢!宣校尉,你此行是为玄甲军招兵探路的来吧,看来我四哥很是器重你啊!”陵王话头一转,正中宣韶宁下怀。

“是,皇上准许玄甲扩军,因而末将自告奋勇了,可如今却是毫无进展,实在是有愧!”

“我大梁大好男儿委实不少,不知宣校尉为何偏偏要选平州呢?”

“不敢欺瞒殿下,曾闻平州出过一支铁军,名为义从,乃是裴烨裴大将军的麾下之兵,所以”

“所以你想来平州再招这样的一支铁军?”陵王此刻的笑容中的讽刺被宣韶宁看得清楚“宣校尉,本王倒是很佩服你有这样的勇气,既如此,本王自然是要大力支持的,本王此次来是为了查案而来,自今日起,宣校尉大可在平州招募兵勇,只要采石场能保证正常开采,你自可以同滕大人商量。”

“多谢殿下!”

年节已经过去多日,天气依旧寒冷,但阳光普照却让人心里暖洋洋的。来到平州已近旬月,本来愁眉不展的宣韶宁此刻的心情就如同此刻的天气一般,风清云散。一大早来到了集市,徐承先按照事前宣韶宁的吩咐已经提前在卧龙镇乃至周边均派人传扬了玄甲军招募的公告,出乎宣韶宁意料的是这日出现在招募现场的人竟然是如此的多!小小的市集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了,放眼望去竟都是精瘦的汉子。

“宣校尉来啦!”

在众人呼叫声中,宣韶宁走上高台,眼神炙热地看着现场的所有人“宣韶宁在这里先行谢过各位父老乡亲的忠君之心、爱国之情,你们能如此这般支持玄甲军,我委实感动,但是我玄甲军的招募条件依旧是不会变的:家中独子的不招;年纪少于16岁或是超过40岁的不招;身有残疾的不招。另外采石场不可荒废,即便家中有兄弟几人的,只能招募一半,各位可是听清楚了?”

“清楚了!”

“男子汉大丈夫就该上阵杀敌,怎么都强过采石!”

“我们被压迫太久了,是要释放了!”

“我们愿意跟着宣校尉!”

群情汹涌,即便宣韶宁、徐承先、纪问寒和几个事安排好的汉子一刻不停的登记造册也依旧是来不及。热火朝天的现场让冬天提前离去了。

整整十日,宣韶宁忙得不亦乐乎,几经劝退终于将采石场的最低人数保障了。这日,携带着宣韶宁书信的信鸽飞离了平州朝向京城的方向而去。

“殿下,平州来信了!”

豫王接过裴正豪送来的铜管,打开后浏览了一遍,脸上露出了笑容“你看看吧,这小子给我们一个惊喜呢!”

“哦?竟然有了两万人!还真是出乎意料啊,之前我还担心呢。”

“可不是?本来我也担心他杀了朝廷命官,没想到陵王查案竟然让事态发生了如此出人意料的转变。”

“陵王五日前就已经回京了,吕延会也被押进京了,可是我刚得到消息今日凌王才进宫觐见。”

“陵王要如何我们管不了,漠北可有什么消息?”

“再过两月就要开春了,我军已经在厉兵秣马准备防备胡人南下劫掠。”

“这就好,我要争取早日回到漠北!”

“殿下,京城才是权力中枢,漠北有玄甲在,不会出事,殿下还是应该”

“皇权的争夺非我所愿,军旅生涯才是我的归宿。”豫王不再听裴正豪的劝说,眼神投向了北方。

第五十九章 呼之欲出

勤政殿内,老梁帝高高在上,身旁站着老內侍;陵王和言狄、林堃、木晋分列在两侧。

“云睿啊,此番查案可有结果了?”

“回禀父皇:除夕血案儿臣已基本查清了,董必和李晌根本就是自杀的!”

老梁帝挑动了两道花白的眉毛“这如何解释啊?”

“在这点上,还是交由大理寺来说明吧!”

陵王话毕,木晋站出列恭敬地说道:“回禀陛下,当日在现场勘查时,犬子和言校尉发现了院子中雪地里留下的可疑印记,同时也发现其中一具尸体胸口的伤口上有明显的水渍,因而在搜索了客栈并审问了店主夫妇之后在夫妇二人的杂物室发现了已经分成三个部件的格槽,将几个零件进行组合之后果然是一件完整的用来锻造的格槽,而这件格槽是在案发前一天由死者送给店主的。”

“什么?什么?朕是越听越糊涂了!”梁帝有些嗔怒。

“陛下,格槽用于锻造的最为常见的就是刀剑,而除夕前几日正好是京城下大雪,董必原先就是一位手艺不错的锻造铁匠,两人利用滴水成冰锻造了一把刀剑,董必用这把冰刀杀害并肢解了李晌,然后自己用冰刀砍断了自己的一条腿,应该是太过疼痛或是冰刀出现了断裂,他并没有继续自残,而是选择捅进胸膛来结束自己的生命。这就解释了房间从内部锁住,完全没有从外部进入的迹象;同时在现场及周边也找不到凶器,董必胸口以及背部下留下的一滩水渍,院子里留下的那个可疑的印迹这所有的一切了。”

梁帝颇为惊讶“照你这么说来确实算是合理的解释,为什么他们要摆这么个局来自杀?究竟目的何在?”

“父皇,至于原因就由儿臣来解释吧。儿臣在查案的时候发现两人原先是隶属于玄甲军的,在父皇决定成立太子属军的时候两人才来到了平安军。就在除夕前几日,两人故意装作喝酒斗殴触犯军规被关禁闭的时候来了一招偷梁换柱,偷跑出了军营来到了京城,完成了之前木大人所说的一切计划。儿臣在翻查他们留下的物件的时候发现了平州、登州州牧吕延会的画像,因而儿臣赶赴了平州,在查案之前却意外发现吕延会设局对付四哥派往平州招募兵士的校尉以及意欲镇压采石场出现的动乱,动乱的源头就是克扣工钱。儿臣在查阅账目时发现吕延会谎报石料数额,贪墨的石料被其转手给一个商人,而那商人将贩卖石料的九成银两交给吕延会!”

“什么!”梁帝怒而站起呵斥道“好大的胆子,竟敢私相贩卖石料!你可查实了?”

“回禀父皇,人证物证俱在,两本账目已经送至大理寺,而吕延会和吴大年也已经关押在大理寺牢房中。”

“那你可搜查到贪墨的银两?”

“这个儿臣在搜查吕延会府邸和吴大年的宅邸之后并未发现账本所记述的银两,倒是在吴大年的家里找到了吴氏交易的账本,所记载数目倒是同吕延会贪墨的石料数目不差,根据账本,吕延会将所贪墨的银两几乎都交给了一个家老!”

“什么家老?”

“这个儿臣还未查清。”

“必须查清银两的去向!云睿此行收获颇丰,也是辛苦了!”

“能为父皇分忧实乃儿臣之幸!”

“林堃!”

“臣在!”

“立即审问吕延会,并会同刑部量刑,一定要他如实招供,只要不死任何手段都可以用!”

林堃虽有迟疑但还是应允。

“一定给朕查清楚了银两的去向,还有,他背后有没人指使!云睿,这件案子还是由你负责!”

“是!儿臣遵命!不过,父皇,除夕血案儿臣还没有说完。”

“那就继续吧。”

“儿臣认为他俩在除夕自杀就是为了引起朝廷的注意,好让朝廷派人追查此事,而他们早就计划好将线索一路指向了吕延会。他俩都是平州人,在投玄甲军之前都是受吕延会所害逃离家乡,他们位卑职低无力对抗吕延会,因而就选择这种方式来揭露吕延会的阴谋!”

“除夕血案就算结案了,朕需要知道那些银两的去向。”

“是,吕延会不过是州牧,能在数年时间内贪墨如此巨额的石料,若是没有人在背后指使只怕是做不到的,石料交割、银两结算都是一直都是户部掌管。”陵王说到这里顿了顿,抬眼看梁帝的反应。梁帝似乎鼓励了一句“不管是谁,不要冤枉好人,也绝对不要放过幕后之人,一定要给朕查清楚!”

“儿臣遵旨!”

走出勤政殿,林堃问道:“陵王殿下这会去大理寺么?”

陵王摆了摆手“本王还要去内宫给母妃请安,大理寺先提审吕延会吧”,说罢也不理会林堃径直离开了。

目送陵王离开,木晋说道:“此案牵涉到了户部,东宫那边只怕会有阻碍的。”

“若此案到此为止还尚可,就怕再牵连出更多的人和事,那时你我可就更难了”林堃叹气。

相对于陵王的闲适,太子府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太子此刻正在书房来回踱步,眉头紧锁、额头微微出汗,焦虑地坐立不安。

“殿下,喝点参汤吧,我刚熬好的。”太子妃将一盏汤碗放在桌上,很是担心地看着自己的夫君。

“怎么有心情喝汤!宫里究竟是什么消息还不知道呢!”

“可”

“殿下!”

太子府家老轻轻推开门,低头走了进来“宫里传来消息了!”

“别卖关子了,快说!”

“陵王已于几日前回京,吕延会已经成为大理寺阶下囚,今日陵王已经入宫觐见了,听说皇上已经准许陵王审问吕延会彻查采石案。”

太子的脸色从焦虑时的红润霎时变成雪白的过程被太子妃清楚的看在眼里“殿下!”

“这这可如何是好?吕延会要是招架不住招了,本宫就就”

“殿下!现在还没到绝望的时候!”

“曦茹,你有办法?”

“殿下,吕延会此人的嘴可牢?是否能扛得住审问?”

“这”

“回禀太子妃,老奴同吕延会打了多年交道了,此人贪墨石料、欺上瞒下的功夫是上乘,可论起品格却是下下乘。”

“当初太子用他也是看在他坐镇平州的份上,如今之际只有丢车保帅!”太子妃坚定的说道,“殿下不用担忧,尽早除掉吕延会才能保证不牵连到殿下,军方有臣妾母家在,殿下大可放心!”

离开月余再回到京城,宣韶宁是带着功劳回来的,当初一时激情承诺要去招兵估计是没有人相信他能完成,此刻站在豫王府前宣韶宁的心里并没有因为立功而激动不已,反而有一丝忧虑潜藏在心里某个位置,就像是感觉到痒,却怎么都搔不到对的地方。

“回禀豫王,此次从平州共招募到了两万青壮年!”

“做得好!我决定择日进宫一方面替你请功,一方面向父皇告辞出京。”

“多谢豫王厚爱,不过末将还是觉得请功就免了吧,毕竟末将杀了朝廷命官,能功过相抵已经是万幸了。”

“说到吕延会的案子,我也有所耳闻,没想到你也会牵涉其中,不过好在陵王并没有将你杀了张十三的事儿禀告父皇,如今他倒是全力追查采石场贪污案了。”

“殿下”

看见豫王眼神炽热地看着自己,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好了,这一个多月你甚是辛苦了,我放你三天假,好生休息去吧。”

“多谢殿下。”

咚的一阵疼痛将宣韶宁从繁乱的思绪中拉回了现实,低头一看原来是有人朝他投掷石块了。

“何人如此大胆!”

“哟,宣校尉好生威武哦!”

不用回头宣韶宁就已经听出声音是谁了,不禁嘴角上扬笑了出来“原来是肖大人啊,失敬失敬”。所料不错,来人正是肖默言,一起的还有言柯冉和木清远。

“不知宣校尉可否赏脸陪我等喝杯茶呢?”说话的是言柯冉。

“既然是言校尉相邀,在下怎敢推辞,请吧!”宣韶宁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三位大人,不妨说个去处,也好让我这平头百姓引路啊?”木清远的一句话把所有人都逗乐了。

“这还用说,当然是冷月斋了。”肖默言意味深长的笑着。

四人来到冷月斋,熟门熟路的上了二楼,都不需要招呼直接走进了最靠边的一个雅间。肖默言嘶啦一声拉开移门就看见茶几上已经摆上了糕点、茶水。

“嘿哟,婉彤真是越来越神机妙算了啊,都能料到我们今儿会来,连糕点和茶水都准备好了!”肖默言毫不客气地坐下,抬手就拿起了一块糕点往嘴里送“竟然还是我最爱的青玉酥”。

“住嘴!”

这一声不仅让肖默言顿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青玉酥已经半块送入嘴中,而更受到惊吓的是站在门口的三人,因为这声音就是从他们身后传来的。宣韶宁和言柯冉反应极快且同时回头看见的是一身紫衣的戚婉彤,白色内衬露出了耸立着的雪白胸脯的一道边儿,一头碧云散开在肩头仅仅用一支白玉簪别在发髻上,淡雅中有别有一番风情。

“婉彤,你何时出现在我们身后的,我们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反应最慢的木清远倒是最先发问。

“若是我方才要下手,只怕你们三人不死也残废了,你们来的倒是巧,省去我再去通知的麻烦。了”戚婉彤推开三人走进了房间。

“什么意思?你找我们有事?”肖默言不甘心地将后半快青玉酥放进了嘴里问到。

“就知道吃,你们看看谁来了!”戚婉彤闪开身体,四人眼睛一同朝着楼梯口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白长衫、月白色镶绣青色流云纹罗裤、青白靴,青丝仅用一条白色布带束扎的青年走了上来,而他身后跟着一位俊俏公子,发辫高高束起,一张脸白净无暇,灰色长衫紧紧贴服在身上,将玲珑身材展露无遗。

“沈师兄!”所有人第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正是青山书院的沈铭。就在所有人都关注沈铭的时候,宣韶宁已经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位公子身上了。

“洛遥?”

“没错,就是我!”公子听见宣韶宁叫出了自己的名字,难掩欣喜的说道:“上次在安南一别已经三月了。”

“洛遥!”肖默言冲了出来,伸手握住了白洛遥的双臂“我们太久没见了,真没想到你会来京城啊,还记得我么,我是默言啊!”

“记得,记得!我们同窗七年,分别还两年,我还不至于把你忘了!”

“哈哈,洛遥你能来我真是太开心了,我”

“肖大人,你是打算站在这楼梯口大喊大叫到何时?直到我所有客人都来询问究竟发生什么事儿了才肯罢休么?”戚婉彤掰开肖默言的双手,挽着白洛遥就进了雅间。

“哈哈哈”言柯冉大笑着同宣韶宁、木清远也走了进去,肖默言白了白众人只好跟上。

“沈师兄你此次出山,难不成是青山书院出事了?”宣韶宁很是关心地问道。

沈铭盘腿坐下,面色平静“倒不是书院有事,而是年节前可心回书院看望夫子,顺口说到了你们可能遇到了舞弊案中的人犯调包的事儿,而赶巧几天后洛遥送今年新的药材来书院,我正在看先前让人找到的那吴哲的画像,却不曾想洛遥竟然见过此人。”

“没错,我在大梁和东胡的边境的确见过此人,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那日我们白家运药材的车暂放在路边,却被一行人直接撞坏,这一幕正巧被我看见,所以就上前理论,而领头的就是此人,他一张南方仕子的面孔本来在边境很是显眼,没想到脾气却非常冲,丝毫不讲道理,那日我们白家脚夫人数并不多,而对方人多势众,闹开了于我们不利,所以我只好忍了,在他们车队离开的时候我注意到他们运送的是石料。”

“石料?”有了在平州的经历,一听到这个词,宣韶宁立马警觉了“可看清了车身的标识?”

“那些车完全没有标识。”白洛遥肯定的说道。

“我就说那日我在曜觉寺没有看错!”言柯冉激动的接上话“看来吴哲真的被替换了,舞弊案是皇上钦点的,竟然都有人敢在眼皮底下调包人犯,看来这背后的人势力绝对不简单。”

肖默言瞪直了眼睛“放眼京城,能有着能力的恐怕也没几人吧?”

“不是封疆大吏就是皇亲国戚吧!”木清远接话道。

“先别胡乱猜测”沈铭打断了木清远的话头“结合你们几人得到的信息,看来这调换囚犯的事儿应该是真的,无论是哪一方的势力,有一点是明确的,那就是绝对不是为了保住一个人犯的命这么简单。”

“我调查过,吴哲是定笃郡首富吴大年之子,吴家是定笃的大户人家,数十年前就已经开始经商,如今染指的生意有丝绸、瓷器、药材、石料,在我们大梁算得上是富甲一方了。”白洛遥继续补充道。

“吴大年?你说这吴哲之父就是吴大年?”宣韶宁瞪直了双眼盯住白洛遥再三求证。所有人都被宣韶宁的异常举动给惊到了,还是沈铭最先回过神来“韶宁,你认识吴大年?”

“这个名字我前几日在平州第一次听说”接着,宣韶宁将在平州发生的事儿去繁就简地叙述了一遍,在场的人方才恍然大悟。

“那就是说吴大年虽然富有,可毕竟只是商人,虽富却非贵,他想要自己的儿子考取功名,可惜这个吴哲一定不是读书的料,所以吴大年就想方设法同吕延会沆瀣一气,帮助他来交易贪墨的石料。可是吕延会并不能帮助吴大年在科举上动手脚啊,而且科举舞弊败露,儿子下狱并判问斩,想要以假乱真调换出了自己的儿子这没有够硬的朝廷背景是万难做到的。”戚婉彤将一整件事的头和尾说了出来,可中间却缺失了非常重要的一环。

“现在我们的猜想还差证据来证明,这中间缺失的环节就需要吴哲本人来解答了。”沈铭严肃地说道。

戚婉彤问道:“沈师兄,你有什么计划呢?”

“我打算去东胡边界一趟,抓捕犯人本是大理寺的事儿,而且一旦证实我们的猜想,那大理寺绝对逃不开责任。”沈铭对木清远说道,“那吴哲做事那般蛮狠,迟早会被人认出来,与其等到那时被动,不如率先主动。”

“多谢沈师兄,当初我的警觉性就不够,本该想到这后续的可能性的,竟然疏忽了这么久,此事我必须要去查清楚,我随师兄一起!”木清远认真的要求道。

“我也要去!”宣韶宁笃定地说道“豫王已经准许我假期,我要去查清楚。”

“韶宁,这件事你就不要插手了吧,贪墨石料案是陵王负责,和你毕竟没有什么关系啊!”肖默言很是不解宣韶宁的执着。

“可是我亲身经历了科举舞弊案和贪墨石料案,而此时恰恰是中间的一环出现线索了,不査清楚我睡不安稳!”面对宣韶宁的坚持,言柯冉支持道:“韶宁就是这样的人,之前在青山书院的时候就是这个性子,既然豫王已经允许,那就去吧,我就是职责在身,要不然真想和你们一起去。”

“我给你们带路吧!”白洛遥看着宣韶宁说“我毕竟曾经去过东胡边界,而且我是药商,身份合理也不容易引起别人怀疑。”

“那就这么定了,明日我们就动身!”

第六十章 妙计擒贼

大梁和东胡的边界是封居城,当前由广远军驻守。从京城策马加鞭最快也需要三日才能到达,沈铭、宣韶宁、白洛遥和木清远到达封居城的时候已经是第四日的正午了。

青石铺就的城门上书“封居”,城头上一直有兵士在巡视,进得城内,四纵四横的布局简单明了,将军府就坐落在城中心位置。沈铭一行人最先就是要先行拜会杨颉将军。

“我们来查案,这一到就去将军府,届时该如何说辞呢?”木清远不太明白沈铭的用意。

沈铭解释道:“杨老将军是夫子的挚友了,我们大可直接亮明身份还能得到广远军的帮忙,封居的特殊位置,即便我们不去拜会,杨老将军迟早也会知道我们的行踪的。”

“既然如此,我们就听沈师兄的。”白洛遥依旧是四日前的男子装扮,她对宣韶宁和木清远说道,两人点点头。

四人来到将军府前,沈铭递上了拜名帖,守将一看上书青山书院就说道:“几位既然是青山书院的,不需通传直接进入即可。”

“那多谢了!”说罢,沈铭就径直朝府里走去。

果然是有渊源啊,既然能直接进入拜会,看来沈师兄的意见真的是对的,宣韶宁在心里暗暗说道。进入府邸之后,宣韶宁觉得很是熟悉,之所以熟悉是因为府邸的布局和豫王在夜苍城的府邸很是相近:正前方为校武场,后方就是议事堂,最后才是书房和卧房,实用又简朴。

走过校武场,杨颉的身影已经遥遥在望了。

“杨老将军,青山书院沈铭拜见!”

听见声音,杨颉走出厅堂,只见须发皆白的他依旧是一身戎装,一见沈铭就爽朗地大笑“原来是白石的高足啊,沈铭,我们已经是三年未见了吧?”

“杨老将军老当益壮啊,还能将时日记得如此清楚!”

“哈哈哈,你啊,别叫我老将军,老夫我还能镇守封居多年呢。”

“那是啊,我就叫杨将军,绝对不加那个‘老’字!”白洛遥笑着说道:“我乃青山书院弟子白洛遥,参见杨将军!”

杨颉饶有兴致地看着沈铭身后的三个年轻人“气宇轩昂,中气十足,虽然故意改变声线,可仍然掩藏不了你女儿家的身份。”

眼看自己的身份被轻易拆穿,白洛遥丝毫不尴尬,反倒笑道:“我都说杨将军宝刀未老,没想到眼神也是这般犀利!”

“果然是青山书院的弟子,老夫喜欢!”杨颉眼神转到宣韶宁身上“宣校尉,我们又见面啦。”

“宣韶宁参见杨将军,我们也算是并肩作战过了!”宣韶宁恭敬的拜见。

“那是,你当时的表现老夫就很满意,后来听说你升任了校尉,老夫很是高兴,不过老夫认为你还大有前途!”

“多谢杨将军肯定,末将绝不懈怠!”

“这位是?”看见杨颉问起自己,木清远也是大声回答“在下木清远,也是青山书院弟子,同他们二位是同窗!”

“嗯,相对于他俩,你倒是多了几分书生气,青山书院向来是文武兼备的,朝廷正是需要你这般的人才。”

“多谢杨将军夸奖,在下自当勉力!”

“你们三个啊,一口一个杨将军,倒是让我下不了台了。”沈铭佯装责问。

“哈哈哈,沈铭,你若留下来陪老夫喝酒,老夫就原谅你了!”

“却之不恭”

“好,来人,备酒!”

在跟随杨颉进入后院时,宣韶宁对他的认识更进一步,几句谈话已经让他对杨颉的豪爽好感倍增了。后院只种了一株翠柏,酒席就摆在了翠柏之下。

所有人一落座,杨颉就开门见山“你们此次前来定然不会是为了来看老夫我的,说罢,究竟所为何事?”

宣韶宁三人都将眼神看向了沈铭,沈铭一仰头饮尽杯中酒“老将军,我们此行是为了查一宗案,不过此案离奇且可能牵涉不少人,还望老将军见谅。”

“老夫信得过青山书院,信得过白石的徒子徒孙,老夫只当你们是来陪老夫喝酒的,其他的老夫一概不问,若是用得到老夫的地方倒也不妨直说!”杨颉一边说,一边给四人再次斟满了酒“老夫再敬各位一杯。”

“好,杨将军请!”

离开将军府的时候,宣韶宁对杨颉的敬佩更加深了些。

“有了杨将军的首肯,我们接下去办起事来就顺当很多了。”木清远也没有料到杨颉如此的大方豪爽,心底里顿时有底气了不少。

沈铭对白洛遥说道:“白当家的,我们的药材生意可就指望您了。”

白洛遥笑笑,清清嗓子“沈官家、二位药师,随我先回白家药铺吧。”

为了拓展药材生意,白家会在药材交易量大的地方设立药铺,这些药铺明面上是卖药的,暗里可以兼做药材储存和采购同时还能搜集消息。白家的分铺就开在封居城的南面的一条长街上,门脸不大,内部也就是两开间,掌柜加伙计也就三人。白洛遥领着三人进入了药铺的后堂,掌柜立刻迎上来“公子,按照您的吩咐,近来我一直派人暗中观察东门,原来每隔五日那人都会准时出现与东胡人进行石料交易,不过半月前他就开始出现的不规律了,偶尔露面几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东门就是封居城的东门,那里一直都是大梁设立的同东胡进行贸易的集市,互换有无,而那个吴哲就是一直在东门进行石料交易。”白洛遥在管家之后进行了补充。

“半月前开始不再出现了?难不成是半月前发生了什么事让这个吴哲不敢再露面了?”木清远自言自语。

而这一个讯息却仿佛是线索链中缺失的一环被重新捡起一般,宣韶宁开口道:“我想我知道他为何不露面了”,看着所有人都望着自己,他继续说道:“半月前的时间正好是陵王去平州查案,发现了吕延会瞒报石材从中牟利的事实,而吕延会掌握的就是平州采石场,那里出产大梁质量最为上乘的石料。”

一言既出,所有人都豁然开朗了。

“你的意思是,吴哲同东胡交易的就是从平州出产的石料?”木清远立刻将这一猜想说了出来,白洛遥接过话茬“而之所以半月前吴哲不再露面,是因为吕延会东窗事发,他得到了消息就立马躲藏了。”

“所以吕延会隐瞒朝廷石料的数额,暗中将一部分石料交由吴哲同东胡进行交易,平州的石料是朝廷定价,而卖给东胡就大可以大赚一笔了。”沈铭将个中目的一语道出。

“如果真的是这样,光凭吕延会一人只怕是难以做到的,他背后必定有人!”

“洛遥说的没错,当初陵王就已经怀疑朝廷中有人同吕延会勾结,一同谋取朝廷银两,没想到竟然是委托吴氏将石料卖给了东胡人。”宣韶宁终于将两件事串联了起来。

“沈师兄,如今我们想要证实这个猜想就必须先找到吴哲,可他躲起来了,我们该怎么办呢?”木清远问道。

“我们要找他难,他找我们倒是容易。”

“洛遥,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等着吧,不出三日,我一定让吴哲上门求药!”

接下去的三天时间,白洛遥带着三人逛了封居城,将城的大小规模、风土人情、纵横街道都做了了解,宣韶宁看着白洛遥如数家珍般的介绍、极富经验的待人接物,俨然一个商场老手,心里不禁感慨她身为一个女子竟然承担起一个家族的责任,较之在青山书院时更让人想为她遮风挡雨。

“洛遥,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封居城也不大,我们都逛的差不多了,你究竟有把握吗?”看着日薄西山,木清远显得有些着急。

“这不是第三天还没过去么!”

“可万一,到了明天早上那人还是没有找上门来,怎么办?”

“那就另外再想办法呗!”

“哎,你”

“我相信洛遥。”

宣韶宁一句话让白洛遥看他的眼神出现了明显的变化,仿若是夏日里的一阵细雨,让人顿觉清爽,她微微垂头,无语却抿了抿嘴。

“公子,你们回来了,这儿有位病人!”管家一看到四人回来就迎了上来高声说道,同时还使了个颜色,大家顿时来了兴致。

“哦?我们都快打烊了,究竟是什么病人啊?”白洛遥压低嗓音说着,同时走到了柜台前看着来人,来人是一个家奴模样的男子,一脸的焦急。

“您就是白公子吧?”

“正是在下!”

“还望您出手救救我们主人啊!”

“出了什么事啊,看你着急的样子。”

“我家主人两日前出现腹痛的症状,一开始还比较轻微,可是后来越来越严重,到今日竟然已经下不了床了,已经请了封居城内的几个大夫去看了,却都说不出个明白话来,听说白家药铺的白公子在,我们也就赶紧跑来请你去看看啊,不论多少医金,我家主人都给的起啊!”

看着家仆慌张的神情,白洛遥回头看了看三人,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我白家虽然是经营药材,但对这医术还是不够精通,连大夫都束手无策,我白某人只怕也是无能为力啊!”

“白公子,您行行好吧,要是请不到您,小的小的命就保不住了”说话间,这家仆竟然跪倒在白洛遥面前哭泣起来。白洛遥赶忙扶起道:“常言道‘男儿膝下有黄金’怎可轻易下跪,这救人怎么成了害人了?”

“我家主人脾气急躁,我之前请的大夫都没用,主人已经狠狠责骂我了,他说我若是再找不到良医,就让人打死我!”

“岂有此理!医家救人为道,这一趟我是走定了,你在这儿稍后片刻,我去准备准备。”

“好好好!”一听说白洛遥答应了,家仆就如看见了救星,感激地连连点头。

当白洛遥带着宣韶宁和木清远前往吴哲藏身之所的时候,沈铭也从药铺后门朝着将军府的方向而去。

吴哲家仆带着三人绕过了大半座封居城来到了北面距离东门市集最远的一个普通人家,说它普通实在是普通的没有一点特点,同城内的大多数百姓居家没有一点区别,而房屋内部甚至比一般人家更为朴素,任凭谁都无法想到堂堂首富的儿子竟然会住在这种地方。三人用眼神相互会意,跟随着家仆走进了最里面的一件卧房。

一推门进入,浓重的草药味夹杂着声声呻吟弥漫在整间屋子里,使得本就光线不太好的房间更显得沉重而压抑,一名婢女蹲在靠近门的位置在小心翼翼得熬着药,宣韶宁看见正中的一张床上蜷曲着一个人,而呻吟声正是从他口中传出来的。

“公子,我把白家药铺的当家的请来啦!”家仆抑制住兴奋跑过去扶住那床上之人“公子,你看”,顺着家仆的手指方向,那人缓缓抬起了头,正巧和三人视线交集。虽然脸色有些黄,可眉眼依旧看得很是清楚,此人就是吴哲!当看见真人出现在眼前,三人不禁都在心里抽动了一下,吴哲被调包的事实已经摆在面前,那么他们的猜想是否全部会成立呢?

“大夫,救救我!”

吴哲像是使出了全身的劲儿才挤出了这么一句话,继而脸色就因疼痛而变得更为难看。白洛遥放下药箱,坐在床沿示意家仆退下,问道:“看公子一直将手捂住腹部,可是这里疼痛难忍?”

“正是”

白洛遥伸手轻轻按压了吴哲的肚腹,吴哲立马疼得直吸凉气,随后白洛遥又搭了搭脉“公子可是近来一直神思忧郁,内心惶恐不安,食不知味,睡不安枕?”

吴哲将眼睛睁大了一些,看着白洛遥点点头“可我是从前日开始出现腹痛的。”

“正是公子长久心绪难平,焦恐难安才导致这腹痛出现,症结还是在心病呢!”白洛遥打开药箱,取出一支翠绿药瓶递给吴哲说道:“公子不妨先服用两粒这药丸,可暂时缓解疼痛”。吴哲根本想也不想,抢过白洛遥手中的药瓶,手微微颤抖地倒出两粒黑色药丸就送进了嘴里,不用喝水就使劲咽下。

“公子,这心病还是要心药医,还望公子能放宽心怀,我这给公子开点纾解心绪的药,让家仆跟我随童去药店取回,每日按时服用即可。”

“好嘞,小的这就去!”

“等等!”吴哲叫住了已经迈开腿的家仆,然后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白洛遥“白公子,你这药真真有效啊,这会儿我已经不怎么疼了!”

“哦?那可是好事啊!”

“再再给一些药丸吧,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

“公子,这药讲究的是循序渐进,可不能心急啊。”

“不行!谁能保证这病不会再发作?”还未等白洛遥将药瓶放入药箱就已经被吴哲一把夺过,见到此景,宣韶宁正欲出手却被白洛遥眼神制止。

“走开,何人敢阻止广远军执法!”

随着门外的一阵喧闹,只见一戎装之人气宇轩昂地走了过来,宣韶宁一眼就认出来人正是广远军都尉安浩然,然而安浩然根本没有看宣韶宁一眼,径直走到了床前,大声质问:“你可是吴哲?”

见来人认出了自己,吴哲显然很是意外,结结巴巴地解释:“军爷,您您认错了人吧,小的小的只是一个商人。”

安浩然展开随身携带的一副画像,当着众人的面对吴哲和画中人几番核对“就是你,没错,有话就跟我回将军府再说吧!来人,将此人以及他所有的手下都拿下!”

“哎,军爷!”

还没等吴哲说完,已经有两名兵士快步上前一人一边将吴哲双手反剪到了身后,并用麻绳进行了捆缚。安浩然对着白洛遥三人一拱手“几位是医士吧,广远军奉命捉拿朝廷逃犯,见谅了!”说完一挥手,即离开了。

随着整间屋子慢慢冷清下来,木清远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洛遥,沈师兄去找杨将军我是知道的,可”

“为什么吴哲会发病,你很想知道是不是?”白洛遥轻轻撕去嘴唇上方的假胡子“吴哲是南方人氏,对北方的饮食多少都是不习惯的,在这封居城有一家名为‘南为记’的膳坊,最为出名的就是他家的蜜甜汁肉,吴哲隔两日就要派人去买,而这道菜需要的一味药材就是我白家的须木,每月‘南为记’都会来白家药店采购,而就在三天前今年新产的拜月红到货了,我就派人趁夜色将拜月红投放到了吴哲住所的井水里。”

“须木本是一味香料,能增添食物的美味,那这拜月红有何作用?”宣韶宁已经联想到这两味药材之间的联系,可拜月红却是从未听说过。

“拜月红是生长于山涧旁的一种草药,因其生长能去除溪水中的杂物而被人们取来净化水源,我们白家的药师发现即便将拜月红炮制成粉末,它依旧具有净化水质的功效,然而,成为粉末之后它一旦和须木共用就会造成腹部绞痛,反应剧烈,病人常常疼痛难忍且反复发作,只有约莫五日之后方才缓慢褪去,然而治疗此症却有一良药,那就是莲芯,服下后疼痛立止。”

白洛遥一番解释,宣韶宁和木清远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啊,洛遥真不愧是安南白家的掌家人啊!”

“清远,当初在青山书院尹师姐都曾教过我们几多的药材知识,只是你们如今接触的少了也就渐渐淡忘了,而我每日都和药材打交道,自然是熟悉了。”

“不仅帮忙抓住了吴哲,还好好戏耍了他一番,洛遥真有你的!”

面对宣韶宁的夸奖,白洛遥稍稍红了脸“抓到人就好”。

第六十一章 水落石出

将军府,议事堂。

杨颉站在一面硕大的东胡地图面前静静看着,沈铭站在他身后,同样默不出声。不知过了多久,沈铭终于开口:“老将军早就注意到此人了吧。”

杨颉背对着沈铭,“老夫镇守边疆,着力防范东胡,对于封居城内的各色人等都不可掉以轻心。”

“老将军可知此人底细?”

“此种事非老夫分内事。”

“多谢老将军出手帮忙,抓住此人就能解开京城之内的诸多谜团。”

“沈老弟啊,老夫并不知你们来的目的,老夫也只是应故人之求出手相帮,完全是私人情谊,不值一提的。”

“老将军之心,沈某明白。沈某毕竟无一官半职,抓住朝廷逃犯押回京城这事还是需要老将军从旁协助的。”

“这事并不难,沈老弟虽然不是朝廷中人,一身布衣,可你同行之人中不就有朝廷命官么?若人手不足,老夫倒是可以帮忙的。”

“沈某谢过老将军了!”

“回去后记得告诉白石,老夫已经多年未能和他交手下棋了,待老夫解甲归田定然再去找他。”

“老将军放心!”

抓住吴哲的第二天,沈铭就和三人在杨颉派出的一行人马帮助下押送吴哲一众人犯启程回返京城。离开京城已经十日,之前说好的三日假期早已经超期,宣韶宁心里很清楚可当初还是一口答应要来查清楚案情,而事件的经过也早已通过飞哥传书送去了豫王府。

一回到京城沈铭就将吴哲一行人送至了大理寺,并将案情说了个清楚明白,有了之前木晋的告知林堃也并未感到意外,只是对着画像将吴哲来回好是一番对照,直到最后确认无误之后才觉得不可思议,立即将吴哲收押审问。

大理寺的牢房不比刑部,能关押的犯人数量少,平时的看守也不甚严格,而此时的大理寺牢房却因为吴氏父子同吕延会的收押,看守严了许多。林堃站在审问室内,看着狱卒将吴氏父子提押出来,当吴大年看见自己的儿子戴着镣铐出现时,整个人差点晕了过去。

“吴大年,你应该没想到在这里看见自己的儿子吧?”林堃的声音在这阴暗的审问室内显得惊悚,“当初你偷梁换柱换下儿子一命,本该让他隐姓埋名也许还能安稳度过一生,可你偏偏却让他去东胡贩卖石料,这不是等于将亲生儿子往虎口里推么?”

这一番诛心之论不异于在吴大年的伤口上撒盐,吴大年看着自己的儿子不禁流下泪来,而吴哲面对自己的父亲也是忍不住悲从中来,俩人唏嘘了好一会儿,吴大年才开口:“林大人,草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光耀门楣,同时能为吴家留后,草民膝下仅有这么一个儿子,事到如今只怕吴家血脉是留不住了”

看着吴大年老泪纵横地似乎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的望着自己,林堃略一思衬之后,说话的语气也亲和了许多,“作为父亲,你的心情我自然理解;可作为朝廷官员,你们父子所犯之罪已是无赦,若你俩能如实交代,我能做的就是尽量在陛下面前替你们吴家开脱,力争除了你们父子俩不再牵连你们家人。”

“爹!”吴哲再也忍不住,双膝跪地抱头痛哭起来。

相对于吴哲的懦弱,吴大年毕竟经历更多风浪,此时缓缓跪下,语气平稳地说道:“我们吴家经商发家,历经三代已经是定笃郡的首富,可是我们始终是富而已,家族中始终无人能考取功名是我吴家一直的遗憾,因而我一直期盼逆子能够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可惜啊逆子却不是读书的料啊,几次科举都是无功而返,直到遇到了朝廷的难得一遇的京试,逆子虽然无功名在身,可是凭借之前应考过的科举也入围了京试。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我必须抓住,想着不论是花多少银子,哪怕是倾家荡产我也要逆子榜上有名,多年的经商也让草民同京城的京官多少熟识一些,所以所以我托关系找到了吏部司封胡大人,花重金让他帮忙在科举阅卷时候舞弊让逆子入围。当皇榜公示的那一日,看见犬子的名字榜上有名,那时草民真的觉得死而无憾了!”

“可你靠的是舞弊,即便是金榜题名依旧可耻!”木晋之前站在林堃身后一直没有说话,此刻听见吴大年叙述往事,一味的强调自己的立场颇为反感。

“那你又是如何在刑部大牢中偷梁换柱的?”林堃不在意木晋的反感,只想搞清楚案件的来龙去脉。

“本以为无人知晓,这次终于能金榜题名了,可谁料到落榜的仕子们聚众闹事,朝廷开始彻查,更没想到除了我还有别的人也通过各自渠道进行了贿赂,同样通过舞弊换取了功名,龙颜大怒导致刑部彻查,当逆子被收押之后,草民已经不再奢望功名了,只想换我儿一命。”吴大年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像是下了决心一般,再继续开口:“草民再去找了胡大人,他牵线让草民见到了刑部司封,可是舞弊案是皇上亲令彻查,所有犯事的仕子都是重犯,想要救人难如登天,那刑部司封当即就拒绝了。之后,草民不断奔走却一无所获,直到一日,有一位器宇轩昂的公子来客栈找我,说是能救逆子,但是有一个条件”

林堃和木晋不禁竖起了耳朵。

“他要我们吴家日后从事交易的石料由他来提供,而且交易对象是东胡的一个商人,救出逆子之后这事必须由逆子来干。一开始听到,草民觉得匪夷所思,看那公子虽然颇有贵气却不像是朝廷中人,无论如何草民都不信,他应该也是看出了我的心事,所以就答应第二日可让草民见到逆子。”

“结果第二天你果然见到了?”林堃接话道。

“没错,虽然那贵公子没有出现,草民却顺利的在刑部大牢见到了逆子,至此我是确信那贵公子能帮助我们吴家。两日后,他再次来到客栈,这一次草民答应了。”

“那换囚的具体情况你可清楚?”

“不清楚,贵公子只要求草民去城郊的曜觉寺等候,草民在寺庙等了十日,终于等到了逆子,当日我们就启程离开了京城,接下去的事情二位大人也都知道了。”

林堃转头看着吴哲,问道:“你亲身经历了换囚,你说!”

吴哲看了一眼吴大年,点点头道:“回禀大人,草民在见过父亲之后的某一日,一个官员模样的人和牢头带着一个人来到了我的牢房,那人掀开面罩,才发现这人和草民长得十分相像,官员立刻催促让我俩更换衣服,然后就带着草民离开了刑部牢房,一刻未停于当晚赶到了曜觉寺。这就是草民知道的一切了,其他真的是一无所知。”说完吴哲偷看了林堃,想了想继续补充道:“在我们回到家中后,没几日就接到了书信,要求草民立刻去平州接收石料,然后运至封居城同一个东胡商人交易,并将交易所得银两在下一次去平州领取石料的时候交给吕延会吕大人。二位大人,草民说的都是实话,吕大人可以作证啊!”

“你说的没错,吕延会的确可以为你作证,因为他也关在这里!”林堃冷冷说道,他心里明白吴大年父子应该是说了实话。

在吴氏父子之后,林堃提审了吕延会,只见本来干净神气的吕延会此刻已经是蓬头垢面,神情呆滞。

“吕延会,关于石料的交易,吴氏父子已经交代清楚了,他们负责贩卖石料,而所得的银两都是交由你了,可是在你的府邸并未搜到多少银两,本官问你,这些银两去哪儿了?”林堃一口气将问题问完,静静等待回答,然而吕延会却一直呆呆的盯着地面,神情恍惚的样子,痴痴傻傻的愣是不开口。

“看来不用刑是不会招了!”林堃严肃的喊道:“来人,上刑!”

一言落点,立刻有狱卒上前一人一边架起了吕延会拖行至人字形刑架前,并将其双手双脚固定在上面,之后一个狱卒拿起一根浸润了盐水的皮鞭对着吕延会就挥去。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声痛苦的喊叫,却始终不开口说话,直到吕延会昏死过去。

“大人,这招看来不管用,我们得另想办法了!”木晋看到这情形害怕将吕延会打死急忙劝道。

林堃神情肃然说道:“停手!木晋,你说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刚才看吕延会的反应,我认为他虽然是受了刺激可是并没有失去理智,之所以不愿意开口只怕心里还有着期盼。”

“什么意思?”

“吕延会自己是绝对没有这个胆量和能力去完成这么多年贪墨石料的事儿的,他应该和吴氏父子一样都是被人利用的棋子,相对于吴氏父子,他应该知道更多的内情,此刻不开口应该是手中还有砝码。”

林堃神情复杂的看着木晋“你的意思是他背后的人就在京城,而此人有可能能救他出去?”

“正是,要他开口就必须让他绝望,我们唯今首先就是要找出那个吴氏父子口中的贵公子,画师已经根据口供绘制出了画像,大人不妨先离开牢房去一看。”

“好,先回到府衙!”

当林堃和木晋来到内事堂正准备仔细观看画师绘制的画像时听到禀告“沈千汲求见”。

“沈千汲?”林堃还有些懵懂,木晋却很快想起来了“大人,京试会考之后,此人是三甲之一,朝廷指派他为大理寺丞,今日正是报道之日。”

“原来如此,那咱们就去前堂会见吧!”林堃带着木晋从内堂走了出来,只见此人一身素衣,身材挺拔,书生模样,听见有人来转过身略一反应之后立刻行礼道:“在下沈千汲见过林大人、木大人!”

林堃仔细打量了眼前人:长眉若柳、目如墨画、颊似山黛、唇薄色粉,翩然俊美中藏着烈烈正气,年纪轻轻却不失沉稳大气。只一眼,林堃就觉得甚为满意,笑着说道:“果然不同凡人,气质凛然!”

沈千汲不卑不亢,微微一笑说道:“林大人过誉了,能在大理寺任职乃是在下之幸;能在林大人、木大人手下掌管刑名,伸张正义,铲除奸佞更是我沈氏一族的荣耀!”

“太过高抬了,在官场本官也要称呼一声沈大人,你此刻已然是朝廷任命的大理寺丞了,却不知沈大人师从何人?”林堃一边拉着沈千汲就近坐下,一边关心的问道,随手将画像放在了桌上。

沈千汲微笑着答道:“曾师从江南名宿鹤汀州,在老师手下饱读了八年的诗书。”

“原来是鹤夫子,名师出高徒说的真是一点没错!”林堃笑着将桌面的茶盏朝着沈千汲的方向推了推,“能有你来大理寺真乃是陛下对我等的恩典啊。”

“林大人太过高抬了,如今只想在大人手下尽职尽力!”沈千汲伸手取茶盏带起的风将画像吹开了,在低头的一瞬间,沈千汲就被画像给吸引住了“大人,这画像?”

林堃见沈千汲问起,也就没有隐瞒“京试舞弊案想来千汲是知道的,在这之后又发生了一件贪墨石料案,而这画像中人就是根据已经落网的嫌犯口供绘制的。”

“也就是说此人有可能是破案的线索?”沈千汲的表情显得分外惊讶,这也被林堃看在眼里,有些不解的问道:“怎么?千汲有疑问?”

沈千汲思虑了一会,终于开口道:“实在不知该如何说起,可是这画像中人沈某却是见过的。”

“哦?哪里?”不仅是林堃,就连木晋也好奇的看着沈千汲。

“是沈某在太子府见过若是没有记错,他是太子府的掌书。”沈千汲不可思议的吞吞吐吐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什么?!”林堃和木晋同时脱口而出,“你确定?”

“当日在见完陛下之后,三甲仕子即刻前往东宫觐见太子,而领我们的就是这位掌书。”沈千汲说的肯定,却让林堃和木晋心里乱了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这世上长得相像的人也不鲜见,仅凭口供绘制的一副画像不足以下定论的。”木晋说道。

“木大人说的是,沈某倒是有话要说。”沈千汲看了看眼前的两人“此事也算是因沈某而起,沈某愿意去一探明白。”

林堃有些讶异的劝道:“千汲,你初入官场,此事牵扯不少还是不要掺和其中了,有你提供的这条线索已经为我们指出了一条道路了。”

“林大人,自沈某踏进大理寺开始就已经是大理寺一员,既然身肩大理寺丞一职,那查清嫌疑自然是分内之事了,况且沈某身为新晋仕子,去拜访太子也是情理之中的。”沈千汲说的有理有据又坚定无比,林堃一时间确实也找不出更好的办法同时也觉得沈千汲说的有道理,只好答应下来“那此事就托付给你了,保重自身安全为上,切不可打草惊蛇!”

“二位大人放心!”沈千汲深深一鞠躬,离开大理寺朝东宫而去。

林堃和木晋在目送沈千汲离开,却不料沈千汲办事效率如此之高,仅仅半日之后就带回了可靠的消息,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始在心里盘算开来。

“说好啦,这可是最后一杯了!”木清远举起斟满的酒杯将其中的琼浆一饮而尽。

“好好好,有了这酒量,清远的前途也是不可限量啊!”肖默言笑眯眯的看着,手里握着酒壶打算再往里面斟,却被言柯冉拦住“你这是送行啊还是送命啊?”

“嘿,你怎么说话的呢?”

“柯冉说得对,清远脸颊都泛红了,你也该适可而止了。”叶凯一如既往地叼着一支狗尾草,慵懒地半躺在靠窗的位置说道。

“我这不是怕以后都没机会找清远喝酒了嘛!”肖默言一脸委屈的辩解。

“清远是去赴任,怎么就见不到了?真不会说话!”戚婉彤一脸嫌弃的推开了酒壶,夹了一块糕点放进木清远的碟子中。

白洛遥看着大伙,忍不住笑笑来缓解尴尬的气氛,“清远啊,大家都是舍不得你走,毕竟汉州距离京城千里,又毗邻下唐,你这一去我们是真的短期内难以再见了。”

“就是因为了汉州的位置,我才主动请缨的,你们放心吧,我一定当好这一方父母官!”木清远虽然微醺,但说出这话的时候眸子里闪烁着光亮,宣韶宁全部看在了眼里,心中涌动出莫名的感动,突然眼眶微微发酸,急忙转过头看向窗外以防别人看见自己的情绪波动。眼珠朝着街道转了几圈,眼泪算是完全倒流回去了,正准备收回视线只见下方的街道上一顶华贵的轿子穿街而过,从轿子顶部的五色顶珠宣韶宁辨别出这是郡王才有的特权。

第六十二章 一朝反噬

宣韶宁所料不错,轿子内的人正是陵王,此刻的他正闭着眼回味着半日前发生的事儿:林堃前来报告案情进展,当听到吴氏父子指认同吕延会交接的人物是太子府的掌书时,陵王内心涌起的波澜是靠自己努力的压制才没有表现出来,尤其是接过林堃送来的画像以及沈千汲的明确指认,陵王已经在心里盘算出了一个计划。

“陵王殿下,这边请!”太子府家老毕恭毕敬的将其引至太子府正殿。

“大哥!”远远看见太子,陵王立刻换上一张温暖的笑脸,快步走上台阶。而太子则是表情平淡的慢慢走上前,有些不明所以的问道:“七弟今天怎么这么有雅兴来我这儿?”

陵王继续笑着说道:“大哥,之前的除夕血案引出的贪墨石料案如今出现了重要线索,臣弟也就第一时间来告知大哥啊!”

相较于陵王的兴奋,太子显得有些拘谨“父皇本就指定你来负责此案,就算是有突破了也该早早向父皇禀告啊,来我这儿算什么呢?”

陵王环顾了一下四周“大哥就打算让臣弟站在这大殿门口说事儿呢?”

“哦,是本宫忽视了,那七弟进来说话。”说着,太子转身走进了大殿,陵王也跟着进去,在门口关闭的一刻,陵王从袖中抽出一张画像递给太子说道:“大哥,这就是吴氏父子指认的同吕延会接头之人!”

果然不出所料,当太子盯着画像时包含着惊讶、害怕、紧张的表情被陵王看得清清楚楚。

“这”

“没错,就是这人,臣弟这就打算禀告父皇,不过臣弟虽然领旨全面彻查案件,能动用的也只有大理寺,若是要在京城搜查出此人大理寺人手是明显不足,这就是臣弟先来告知大哥的缘由所在。”陵王不动声色的说道:“大哥,你是了解父皇的,若是想要动用御林卫臣弟底气不足,还望大哥能帮臣弟一把!”

太子咽了咽口水,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有些木然的说道:“这事这事恐怕还是七弟你你自个儿去处理啊,我我身子有些不适。”

“大哥你是怎么了?”陵王慌张的扶住太子,关切的问道。

太子推开陵王,大声喊道:“来人啊!”待家老小跑进殿之后,太子吩咐道:“先送陵王殿下回去,本宫身子不适!”

“大哥,不然还是请太医前来诊治吧,都是臣弟不好,不知大哥身子不适,竟然还来叨扰!”陵王的眉宇间透出的盈盈关切任谁都看不出是装的。

“无妨,不需请太医了,七弟先请回吧!”说完,太子已经转身背对着陵王了,陵王也就不再坚持了,说了声“保重”后随着家老走出了大殿。

透过窗棱看着陵王走远了,太子立刻大声喊道:“来人来人!快去请太子妃,还有,还有让掌书立刻来见!”

当太子府掌书慌张的走进大殿的时候,只见太子和太子妃已经肃然站在眼前了“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太子妃!”

“你怎么办事的?如今你已经被吴氏父子指认出来了!”太子咆哮道。掌书跪在地上,一脸的不相信,急忙解释:“不会啊,每次交易的时候,属下都是蒙面的,吴氏父子也好,吕延会也好,从没见过属下正脸啊,太子殿下,这这怎会别人指认出来?”

“你确定这么多年从没失手过?若不是你自己失误,吴氏父子怎会供出你的画像?”太子眼里要喷出火来。掌书一个劲儿的磕头求饶,不断解释自己一直万分小心,从未出错。

太子妃安抚道:“殿下,方才的画像可是看仔细了,确定是掌书的模样?”

“自然!陵王将画像展开放在本宫面前,本宫一眼就认出来了!”太子不再看跪在地上的掌书,转而问太子妃道:“这下如何是好?陵王已经入宫去求旨要全城搜捕了,那么掌书是万万不可留了!”

一听到这话,吓得掌书拼了命的磕头求饶,直至将额头磕出血来还不停止,太子妃制止道:“家老还不赶快制止他!掌书,不管你如今如何解释,已经被人认出这个事实是跑不掉了,若是你被人抓住,定然会连累到太子府,你知道怎么做的!”

“对,你赶快自我了断吧!”太子斩钉截铁的说道,却被太子妃阻止“不可,掌书在太子府这么多年,见过他的人也不在少数了,陵王既然有了画像,只要多方查探一定会查到我们头上的。”

听到太子妃这么一说,太子慌张起来“如何如何?我怎么没想到呢,这下可就麻烦了!”

“掌书,这事到你为止就够了,你的家人太子府一定会好生安顿的。”太子妃从容的对掌书说道。此刻的掌书眼含着泪,不甘心的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必须死!但是绝对不能死在太子府,必须由太子押着你入宫面圣!”

“什么?!”太子和掌书同时不可思议的看着太子妃。

“殿下,如今我们只能以退为进,到父皇面前承认错误,认的是疏于管教属下、放任属下的错,贪墨石料之事全由掌书私下借太子名义干的!”

“这个只怕很难说服吧,父皇定会追查银两的去向的!”

“这个就只能牺牲周训良了,平安军的一应支出本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而平安军的规制、配属、军饷都是高于别的军队的,这样也就能解释的过去了。”

“不行!不行!周训良是我在军队的支持啊,平安军可是太子属军,这样做岂不是葬送了他们?”

“总好过葬送殿下你啊!平安军的重要性,臣妾又岂会不知道?可事到如今我们必须保存殿下啊,没有了周训良,没有了平安军,殿下还有臣妾母家,还有在东胡的力量啊,届时要东山再起也不是难事!如今除夕血案和贪墨石料案已经到了这田地,不査清楚,父皇是不会罢休的,殿下可别忘了,陵王、襄王都在虎视眈眈您的位置啊!何况还有近来风头正劲的豫王,届时他们不会落井下石?若是失去了太子的位置,殿下,我们将万劫不复,再无出头之日!”

太子妃的一番苦口婆心的分析确实让太子意识到了事件的严重性“只能如此了么?再无别打的余地了?”看到太子妃摇摇头,太子一手捂住胸口,思绪在挣扎着,却听见太子妃继续说道:“叶荣轩只怕也要保不住了。”

“什么?”太子瞪大了眼睛。“他可是六部之中唯一能由本宫掌控的啊!”

“殿下,你是真糊涂了,当初吴氏父子死牢换囚,凭他一个掌书如何能做到?在父皇看来刑部尚书就算没有直接参与也是难逃监督不力之责的!”

“是了,是了,可是”

还没等太子说完,太子妃就比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转身对家老说道:“带掌书下去,好生看管!”

“是”家老诺了一声就去搀扶已经软瘫在地上的掌书,扶着他一步步走出了大殿。直到两人彻底消失不见,太子妃安慰道:“殿下莫急,这事也没有到无法收场的地步,臣妾倒是有办法。”太子妃朝着太子开始耳语一番,太子终于神色开始转安。

在随后的两日之中,陵王果然借到了御林卫帮忙在京城大肆的搜捕,而太子府却是平静如常,直到第三日,一辆四驾马车匆匆驶出太子府朝着皇城的方向而去。

这日梁帝身体有感不适,正在璎淑人处享受着按摩,却见张公公悄悄走进来禀告道:“皇上,太子在承元宫求见。”

梁帝有些不耐,刚想挥手不见,璎淑人及时制止道:“陛下,太子殿下在这个时候觐见定然是有要事的,陛下还是见一见吧,臣妾保证陛下见过太子殿下之后一定更是舒坦。”梁帝轻轻捏了璎淑人的脸蛋,宠溺地说道:“就依你了,摆驾!”

“陛下英明”璎淑人收拾好衣裙缓步退出了,梁帝却还一直痴笑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满脑子都是回味。待梁帝乘坐龙撵来到承元宫时只见两人正跪在正殿之中,靠前的正是太子,而在他身后的一人被五花大绑着。

“儿臣参见父皇!”

“太子啊,你身后的人是?”

听见梁帝询问,太子竟然分外羞愧,将头埋得更低,带着哭腔说道:“儿臣万死难辞啊,还请父皇千万勿动气,听儿臣说完啊!”

梁帝不禁皱起眉来,有些愠怒的说道:“究竟什么事,不要在朕面前卖关子!”

“是,儿臣带来的此人乃是儿臣府内的掌书,此人此人正是当前全城通缉的要犯!”

“他就是陵王借调御林卫全城搜捕的犯人?”

“正是!”

“陵王告诉朕,要搜捕的人是贪墨石料案中同吕延会接头交易的人,难不成这人就是太子你的掌书?”

“父皇息怒啊!儿臣也是听到下人回报说在京城多处看到画像,画像极像掌书,正巧遇见掌书欲出逃被儿臣逮了个正着,在儿臣的逼问下,掌书才交待自己确实就是画像上的人,因而儿臣不敢再私下处置,立刻捆绑前来面见父皇。”

“太子你起来,让朕好好看看此人!”

随着太子起身,梁帝看清掌书捆绑着跪在地上,然而脸上没有丝毫的紧张、害怕此类东窗事发后的恐惧表情,而是平静。

“太子方才所言可是事实?”

等了一会,竟然没有得到任何回答,梁帝大怒,狠狠一锤龙椅扶手,站起来质问道:“大胆刁民,竟然无视朕!来人啊!”一声令下,两名御林卫气势汹汹地走进大殿,正准备听候梁帝吩咐,却见掌书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我一条贱命,不过是棋子而已,替太子办事多年,换来的只是这个下场!是我应得的,我罪该万死!”

这一番话显然打了太子个措手不及,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只听掌书继续说道:“皇上,同吕延会接头的确实是我,贪墨石料也是我,可我区区一个掌书如何能同朝廷命官接触又如何能吞下如此巨额的银两,此事我在暗地里整整干了八年啊,皇上!”

“你你你,你休得胡说!”太子已经脸红到了脖子根,横眉怒怼,咬牙切齿的挤出了这几个字,“父皇,父皇,此人心思歹毒啊,方才在我府可是不是这样说的啊!”

梁帝眯着眼看了太子一眼说道:“此人究竟是含血喷人还是别有用心,朕今儿倒是要好好看看!”继而大声吩咐道:“来人!立刻传陵王、林堃、木晋入宫!”

随着传门郎离去,梁帝端坐在龙椅上,一双眼似有似无的盯着太子,而太子盯着跪在地上的叛徒,恨得牙痒痒,却愣是不敢回头正视梁帝的目光,心里盘算着一旦陵王来了,自己的境况只怕会更危险,可如今曦茹却不在身边,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应付了,想着想着汗水已经悄悄打湿了衣襟。

“太子”

“儿臣在!”听见梁帝问道自己,连忙回身,依旧闪躲着目光。

“朕问你,你究竟有无参与到贪墨石料案中?”

“儿臣是万万不敢啊!这家奴也不知是受了何人的蛊惑竟然随意攀咬!”

“这个家奴已经是个死人了,如今就只有你我父子二人,朕希望你能说实话。”

“儿臣岂敢期满父皇?儿臣确实从未参与此案之中,儿臣愿意全力配合七弟查案!”

“太子啊,这件案子你就不要插手了。”梁帝说完也不等太子的反应,兀自闭眼,直到听见请安的声音。

“儿臣参见父皇!”

“臣参见圣上!”

太子悄悄用衣袖拭去耳后淌下的汗珠,睁眼看见来人正是陵王、林堃和木晋,只见三人行礼后起身等待着梁帝发话,而陵王看见太子的眼神中有些摸不透的意外。

“陵王,你可看清楚了,跪在地上的此人可是你正在缉捕的要犯?”梁帝睁开眼问道。

陵王走近仔细端详了一番,只见此人跪在地上,面无表情,而样貌同画师所画的极为相似,不禁颇为意外的回复道:“回禀父皇,此人应该就是儿臣一直在缉捕的要犯!”顿了顿后继续“可是,可是,此人怎么会”

没等陵王说完,梁帝接话道:“你满城搜捕的要犯可是太子府的掌书!”此话一出,惊得陵王慌忙下跪看了看太子说道:“儿臣绝无污蔑太子的意图,还请父皇明察!这其中一定有隐情,儿臣绝对相信太子是清白的!”

“你相信?”梁帝冷冷的问道“可是此人方才指认太子就是他的幕后主使!”

“父皇,仅凭此人空口白牙不可信,还请交给大理寺细细审查!”陵王说得义正言辞,林堃和木晋只能同样发言“臣同请!臣定当辅佐陵王殿下全力查出事实真相!”

“太子,你怎么说?”

“儿臣已经言明定当配合七弟调查,洗脱嫌疑!”

“那好,陵王、大理寺好好审案,太子就回府避嫌吧。”

梁帝话语一出,太子慌忙跪下“儿臣知错了,虽然儿臣并不知情,但是属下人做出此等事来也是儿臣管束不力,儿臣这就回府面壁思过!”

听到太子的回答,梁帝脸色变得温润了一些,语气也缓和了些“太子还是识大体的,接下去就要辛苦陵王了。”

听见梁帝说到自己,陵王下跪道:“太子一直都是儿臣学习的榜样,儿臣绝对不负父皇的期望,将此案查清楚!”最后几个字声音响亮,咬字清楚。

坐在离宫的马车里,陵王用握紧的拳头狠狠砸向了自己的大腿却丝毫没有感受到疼痛,“父皇啊父皇,到了这地步您还这么护着太子!同样都是儿子,您怎可这般偏心!太子,这回可就别怪我了,父皇不护着你还好,他越是这么做我越要扳倒你!”

转眼间,来到京师已经数月了,经历了一些事儿,宣韶宁也体会到了京城的鱼龙混杂,不禁开始怀念起漠北的豪爽简单。不过转念想想,距离离京的日子也是屈指可数了,心里不免也晴朗起来,走在天街上的脚步也轻快起来。

天街中段的一家名为“砚香”的店是宣韶宁的目标,乍听起来以为这是家贩卖文房四宝的店铺,实际上是一家糕点店,最为出名的就是砚墨酥,算得上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名点了,宣韶宁想着购置点砚墨酥去青山书院看看夫子。直至走至店铺近处才发觉依旧有不少的人在等候着,而这其中有一人的背影甚是熟悉,宣韶宁还在脑子里搜索着,恰巧那人会转过身来,那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却掩盖不住眸子里闪着的光,不是江维桢却是何人?比起初见面时候的落魄寒酸,此刻的江维桢依然是朴素的穿着,只不过是干净了些。

“江兄!”

“哎,是韶宁贤弟啊!”

江维桢看见这个在困难时刻援助自己的兄弟,眼神都变得炽热起来,快步走过来握住宣韶宁的手说道:“京试会考之后我俩见面的次数是屈指可数啊,一直没能抽出时间上门致谢,是江某不周了!”

“说的哪里话来?江兄如今任职户部,事儿本就是千头万绪,若是这都不能理解,那可是枉为兄弟一场了。”

“哈哈,说的是,说的是!贤弟也是慕名而来尝这砚墨酥的?我也是一直听闻这砚墨酥如何的美味,这不特意前来品尝,还真别说,先不提这口感,光看看这等待的人群,想来味道一定不差了!”

宣韶宁看了看江维桢手里提着的一小盒提篮,点点头道:“被江兄猜中啦,我真是为了这砚墨酥来的,本想明日回一趟青山书院,想着给夫子带点小吃,他老人家啊平生一好就是这世间的美味。”

“好好好,这刚出炉的砚墨酥已经卖完了,不如我陪你等下一炉如何?”

“那正好啊,正巧和江兄好好聊聊!”

第六十三章 自掘坟墓

正当江维桢和宣韶宁打算在门店找个座儿坐下好好聊聊,却瞥见不远处有人骑马飞快的闪过,可谓是一骑绝尘。

“能在天街这样人口稠密的地儿策马飞奔,骑术了得!”宣韶宁在心里默默念叨,却听见江维桢开口道:“这是广远军的传令郎,看来东胡是有事儿了。”

“江兄,你是如何得知的?”宣韶宁颇为意外的问道。

“那传令郎腰间佩戴的乃是专属广远军的令牌——上方下圆,内镌刻着‘广远’二字,况且这天街是什么地方啊?能如此策马狂奔的,定是获准有紧急军情可畅通无阻啊!”江维桢解释着,眼睛却不看宣韶宁,而是定定的朝着那传令郎已经消失不见的方向。

“没想到江兄眼神这般的好,那传令郎距离我们少说也有三丈,又是从眼前一闪而过,江兄竟然能看清腰牌?”宣韶宁丝毫不隐藏自己的惊讶表情,“更甚的是,江兄乃是户部度支司的,却”没等说完,江维桢接过话茬“却懂得军队的一些规矩,是么?”

看到宣韶宁点点头,江维桢说道:“我少时就想入军营,怎奈”,话未说完,只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握住,面对自己的是一双清澈而又坚定的眼睛。

“此生未完,终有机会去完成心中的念想的,江兄,要相信日后定会如愿的!”

向来口才不错的江维桢此刻却感情复杂,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只能抿了抿嘴同样坚定的点了点头。

江维桢所料不差,传令郎一直策马飞奔直至宫门口方才下马,气喘吁吁的拼凑出不成段的话语“广远军军情紧急面圣!”一边说着一边拔出了身后背着的箭筒,掀开蒙布,拔出了一支金光闪闪的金翎箭。宫门守将一见金翎箭,立刻导引传令郎入宫。

午后的时光梁帝最爱的除了去绮罗苑就是在云雀台同蔡相对弈了,此刻执红子一方的帅已然被对方黑色的卒、炮和象形成的掎角之势团团围住,身边唯有的仅仅是一枚兵而已。

“哎论下棋啊,朕是自愧不如啊”梁帝叹气后向后瘫坐在了靠椅之上,坐在他对面的蔡相波澜不惊的淡淡一笑接话道:“圣上啊,毕竟是心系天下的,又岂会拘泥于这一方棋盘之中。”

“蔡相啊,不用安慰朕,朕这点胸怀还是有的。”

“哈哈,圣上方才几盘棋局并未使出全力,臣看出圣上是有心事啊?”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蔡相的眼睛!”梁帝有些欣慰的说着,“想来蔡相也该有所耳闻了吧?”

“老臣的确是听说了贪墨石料案和京试会考偷换死囚案。”

“蔡相如何看太子之事?”

蔡相捋了捋细长的胡须,不紧不慢的说道:“太子乃是国脉相承,如今太子入主东宫已然二十年,身负家国未来,做事必然是平稳持重,与其他几位皇子相比也是难免不出众,可老臣以为仅凭一个太子府的掌书的几句疯话不足信也。”

“但愿都如蔡相所说!”

正当梁帝准备起身之时,贴身的崔公公一溜小跑来到跟前,躬身轻声说道:“回禀陛下,广远军的金翎箭传令郎到了。”

梁帝微微一皱眉“让他进来”。张公公得令后小步退下,很快一名身穿铠甲,肩背箭筒的士兵模样的人在距离梁帝五步开外下跪,双手高高举起那支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光的金翎箭,此刻的他努力平复自己的气息,镇定的说道:“回禀圣上,末将乃是广远军传令郎,东胡出现叛乱了!”

短短几个字就足以挑动起在场两人的神经,蔡相豁然站起,神情严峻的看向梁帝,只听梁帝问道:“东胡一直臣服我大梁,近来也是毫无摩擦,怎么会突然叛乱?杨颉的手书可在?”

“在,请圣上过目!”传令郎伸手从胸口处掏出一卷行文由崔公公转交给梁帝,展开一看:

臣杨颉顿首:

数月前,封居同东胡交界的市集上出现了贩卖铁矿石料的商人,臣便已留意,然我朝虽不意石料外流却并未完全杜绝石料贸易往来,直至半月前大理寺在封居抓获一人,似与京试会考舞弊案有关,恰那人正是交易石料主使。自那之后臣始终严密盯防东胡,不料就在前日东胡举兵五万进犯封居,东胡逆贼人数众多且所持兵刃远甚于过往,广远军兵力有限,况东胡攻城势头甚猛,封居情势危急,因而派人快马加鞭陈书于圣上,望圣上派兵援助。

梁帝看完书信便交给了蔡相,满脸阴沉地问道:“当前战况如何?”

传令郎埋头回复:“东胡此次动乱毫无征兆,集兵迅速且攻城势头甚猛,我军驻军数量不足,于是杨将军命全军据城死守!”

“圣上”蔡相看完书信后开口:“东胡一直缺少精矿石料,因而多年来始终无法给军队装备足够的兵器,可杨将军却在书信中说道此番动乱东胡竟然兵刃充足,这其中”

“蔡相有话直说!”

“是!老臣以为东胡的兵刃原料来源恐怕同平州石料案有牵连。”

“蔡相大可说明,朕还不至于昏聩至此!”

“圣上息怒,论精铁品质,算上下唐和西凉,无能出平州之右,平州石料最能锻造上好兵刃,锋利坚韧,一直以来我大梁都只是少量同他国交易为的就是控制他国兵刃锻造。东胡如此缺乏石料之地能在短时间锻造出供大军所用兵刃,结合之前贪墨石料案,老臣不得不得联想到石料去向乃是东胡!”

梁帝胸口起伏“蔡相所言正是朕之所想,若属实,该当如何?”

“为今之计首先要增兵封居,广远军驻军量怕是不足以抵抗东胡的一味猛攻,情势不妙!”

“即便是有了足够的兵刃,区区东胡五万乌合之众,我大梁还不放在眼里,让豫王驻扎在漠北的玄甲分兵去一举击溃东胡乱党!”梁帝对张公公吩咐完,对蔡相说道:“蔡相随朕一同去大理寺!”

就在梁帝决意要来大理寺的同时,一个全身被披风牢牢包裹的人在牢头的带领之下走进了大理寺的大牢,随着牢门的打开,此人透过发霉的空气和污浊的光线模糊的发现了蜷缩在一角的吕延会。神秘人摆了摆手,牢头乖乖的退出,徒留两人在牢房之中。神秘人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哼了哼鼻子。

“吕大人,别来无恙啊?”

一句话在外人听来平常得紧,却将角落里的吕延会吓的一哆嗦,慌张的转过头,瞪大了一双惊恐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人,嘴唇哆哆嗦嗦的发不出声音。

“看来吕大人并没有痴傻啊,那就好!今日我来就是和吕大人说一声,东胡起兵作乱,太子如今是自身难保了,你,”神秘人顿了顿“注定要成为弃子了!”

吕延会跪在地上,一双眼似乎噙着泪,不相信似的摇着头,嘴里发出呜呜声,像是在央求又像是不甘心。

“到了此刻,吕大人,我还是给你指一条明路吧。”神秘人声音变得冷了,“再有人审问你,必须将事儿全盘托出,说出太子才是幕后主使,你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这样才能保命!”说完也不顾吕延会的反应,自顾自走出了牢房,站在门口回头补了一句“事成之后,我自会派人来接你出狱,届时拿着银两隐姓埋名去吧。”

眼看着神秘人走远,吕延会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眼神从最初的惊恐转变成空洞,一张脏兮兮的脸毫无表情,又回到了之前的痴傻状态。从高墙上开的那一扇极小对的窗子透过的微弱光线一道一道的打在牢房之中,吕延会仿若成了一座雕塑,直到梁帝在蔡相和林堃的陪同下走进了这间牢房。

梁帝极为厌恶的捂住了口鼻,毕竟这牢房里的味道即便是普通百姓都受不了,更别提九五之尊了。林堃赶紧走上前一步呵斥道:“吕延会,圣上驾到还不行礼!”

听到“圣上”俩字,吕延会不敢相信的抬起了头,呆呆的看了一会儿之后,身体改为跪姿,不住的磕头,一边磕头还一边反复说道:“臣知罪!臣知罪!臣一定如实招供!”

吕延会这个反应倒是杀了林堃一个措手不及,毕竟之前不管如何刑讯就是不开口,如今自己才说了一句话,吕延会竟然就肯招供了,着实让自己面上无光。于是乎,林堃转向了梁帝,等候旨意。

梁帝不屑的看了一眼,问道:“既然知罪,朕就问你,贪墨石料究竟来龙去脉如何,给朕解释清楚!”

“是!是!臣一定如实招来:臣的确在石料的账本上作假,将贪墨的石料贩卖给了吴大年,由吴家转手卖给了东胡,至于银两臣只留下了很小的一部分,真的,臣真的没有私吞啊!”

“银两去向如何,快说!”

“银两都是交给了太子府掌书啊,罪臣真的全都说了,还请圣上饶命啊,圣上饶命啊!”

之后吕延会再未说出有内容的话来,只是一味的磕头,一味的求饶。梁帝问林堃道:“太子府掌书关在何处?”

“就在前方的牢房之中,还请圣上和蔡相随下官来。”

就在吕延会牢房的隔壁,太子府掌书一如吕延会一般的狼狈模样正跪着,一看见来人也开始不停的磕头。

“吕延会已经招了,你和打算继续隐瞒吗?”

“回禀圣上,草民不敢也没有隐瞒,当初在大殿之上草民说的就是实话。”

一行话说得梁帝面色变得阴沉,蔡相此刻开口道:“据实说来,若是有恶意攀咬太子殿下的话语,即刻处斩!株连九族!”

一番话说得已经是恶狠狠了,可那掌书反而苦笑了起来“株连九族?哈哈,回禀蔡相,草民的九族早已在黄泉等着草民了!他们都死在了太子的手上!圣上想知道石料案中那些银两的去向吧,没错,都是草民收下的,可是草民一个掌书如何吞得下如此巨额的银两?草民都是听从太子的啊,银两草民也是如数交给了太子。从接手这事起,草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无奈家人都在太子手上,草民只能从命,可是草民也是留了一手,私下另外做了一个账本,就藏在只有草民知道的地方!”

“你再说一遍!”梁帝此刻不在乎空气的污浊了,一大步跨到了掌书的面前,声色俱厉地问道:“你说是谁主使?”

“是是太子”掌书显然被梁帝的气势吓到了,说话开始哆嗦“账本上都有太子府印章,做做不了假。”

“账本在何处!”

“账本账本”掌书反复念叨着,缓缓站起开始伸手解开衣扣,看到这一幕,林堃急忙将自己挡在了梁帝身前警惕的看着,却只见掌书一件一件脱光了自己的衣服,直至一丝不挂的站在众人面前,迎接这具身体的是惊讶不已的三双眼睛,并不是因为掌书的怪异举动而是因为掌书全身被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显眼的红色印章覆盖,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肌肤。

“账本就在这儿!”掌书双手向上举起,原地转了个圈,像是在展示这印刻在身体上的账本。梁帝颤巍巍的不顾林堃和蔡权的阻拦靠近了掌书,瞪大了眼睛看清了那一枚一枚猩红的太子府掌印,不用再看那些渺小更甚蝼蚁的文字,豁然转身走出牢房,林堃和蔡权只能急忙跟上,直到梁帝一口气走到了大理寺大门外,蔡权方才鼓起勇气问道:“圣上,您这是”

“摆驾东宫!”

“来人啊,将伶人都叫上来,本宫要舞乐!”

“太子”

“还不快去!”

“是!是!”

家仆跑出去不久之后,一组伶人和舞姬就被带进了太子书房。

“给本宫奏乐、跳舞!”

“是”

众人允诺之后立刻开始各司其职,刹那间乐声就开始在屋檐缭绕,此刻的太子终于缓缓舒展开眉头,开始闭上眼享受。

“再奏响亮一点!”

“是,太子殿下!”

随着乐声渐渐增大,太子妃的脚步也越来越匆忙,她紧紧拧着的眉和抿着的嘴将原本秀丽的姿容变了形,匆忙的脚步让她开始额头微微出汗,胸脯也开始起伏的频繁,直到她奋力推开书房的大门,酝酿已久的情绪在此刻喷发。

“都给本宫停下来!都滚出去!”

“谁敢动!”

“殿下,您可知现在是什么时候,您怎么可以如此放纵自己?”

“父皇不相信我,还将我软禁在府邸,怎么?连舞乐都听不得、赏不得了么?”

在太子同太子妃针锋相对的时候,梁帝已经来到了东宫门外,当值的太监正想要呼喊行礼却硬生生被梁帝阻止了“谁要是敢出声,当场杖杀!”

“家老,带朕去见太子!”

头发已然花白的家老本想下跪却被梁帝提起来,不敢出声,只能低着头在前方引路。随着一行人渐渐靠近书房,那舞乐之声也越发的刺耳,梁帝本已经是阴沉的脸色更是难看了,他甩开家老自顾自走到了书房的门口本想推门进去却听见了太子同太子妃的争吵。

“本宫自九岁被立为太子,到如今已经二十年了!我大梁何时有过如本宫这般窝囊的太子?所有政务父皇都要亲自过问,摆明信不过我,还有陵王、襄王、豫王之流轮流讨父皇欢心,父皇却始终不对我展露笑颜!”

“殿下!您是储君,未来的圣上,又何必和其他皇子去计较?”

“如何能不计较!父皇若是继续在皇位上坐下去,这太子之位届时是谁的还不一定呢!”

“殿下!”太子妃刚大呼一声,却见书房门被人用力推开,梁帝一身肃杀的站在了门外。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也是吓呆了太子,脸上除了不可思议之外更多的是害怕,那一瞬间,全身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汗液开始从各个角落涌出。

“逆子!”梁帝的一声大喝让所有人立马纷纷跪倒在地“来人,将这所有伶人统统拉出去杖毙!”

太子脸色苍白的跪伏在地上,嘴唇干燥,汗水打湿了地面,伶人们被拉出去时候的呼号一点都没有传进耳朵,此刻满脑子都是梁帝的那一句“逆子”。

“圣上息怒!太子殿下一定是酒后失言了!”蔡权瞥到了倒伏在书桌上的酒瓶,劝慰道。

“朕看来你是清醒得很呢!”

“父皇儿臣儿臣知错了!”

“你倒是说说错在哪儿了?”

“儿臣不该酒后失言,妄议朝政、妄议父皇以及以及皇子们!”

“仅仅是这样么?”

“儿臣请求父皇责罚!”

“哼!朕来问你,贪墨石料案究竟是不是你背后主使?”

闻言,太子瞬间僵在原地,额头的汗珠已然再也挂不住,纷纷坠落,跪在一旁的太子妃同样的神情慌张的望着太子。

“说!朕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

“儿臣确实是无辜的啊,不知是何人在诋毁儿臣,还望父皇明察啊!”太子最终要紧牙关坚定的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好好好,好一个朕的太子啊!”梁帝满眼的失望,连着语气都不像之前那般盛气凌人了“太子府上下给朕听好了:从今日起,府内任何人不得踏出府门一步,违令者斩!萧云懿好好在府内闭门思过!”甩下最后一句话,梁帝夺门而出,徒留下不知所措的太子和太子妃。

第六十四章 解围封居

宣韶宁心满意足的买了足足一食盒的砚墨酥刚踏进豫王府就遇见了张伯。

“宣校尉,殿下请您赴议事堂一叙。”

“好,我这就去。”刚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将食盒递给张伯“劳烦张伯帮我先收着”,张伯收下后微笑着一摆手,宣韶宁昂首阔步的朝议事堂走去。

此刻的议事堂仅仅豫王和裴正豪在场,宣韶宁一个标准的军礼,豫王说道:“方才接到父皇的谕旨,东胡作乱围攻封居,要我调玄甲前往镇压。”

“东胡向来是乌合之众,且长久以来一直都是臣服于我大梁,这次也不知是何人怂恿?”裴正豪语气淡淡,并没有太在意这场战争。

“不可大意,根据斥候回报这次东胡的兵器很是精良,远非之前可比,我们绝对不可以掉以轻心,我决定派金甲的耿彦部和锈螯的项昂部。”

“将军,末将请求一战!”

“此战以解封居之围为上,并不是沙场冲杀,这就是为何我没有派出寒刀的原因。”

“将军方才说东胡向来一盘散沙,如今突然配备了精良兵刃没来由的围困封居,那么他们定然会想到我大梁派兵解围,若是他们使出一招围城打援,这就是寒刀最适合的战场了;另者,末将之前已经去过封居并走遍了封居的角角落落也大致了解了东胡的习性,末将定能助大军一臂之力,将军,末将恳请我校能参战!”

豫王显然再次意外了,宣韶宁在作战上的执着明显出乎他的意料“军令如山,玄甲军明日即行开拔,两日后就能到达封居城外,你现在京师,若是能在规定时间率领你校到达封居,本将军就准了!”正当宣韶宁兴奋的一笑的时候,豫王继续说道:“若是赶不到,那就以贻误战机军法处置!”

“末将领命!”宣韶宁大喝一声后恭敬的退出了议事堂,风风火火来到了自己的客房,立马动手收拾起来,不足半炷香的时间已经收拾妥当,即刻朝着王府大门走去却被张伯给叫住了。

“宣校尉,寄存在老者这儿的食盒该还给你了。”

此刻宣韶宁才想起自己排了一早上的队才等来的砚墨酥还没来得及给白石夫子送去呢!哎,这次的计划又打乱了,夫子啊,您老一定能体谅我的吧。

“张伯,在王府的这些日子承蒙您的照顾,我现在就要出发去封居了,这食篮中的砚墨酥已然没有机会送人了,张伯若不嫌弃还望收下。”

“宣校尉言重了,校尉之心那人定能体会。”

“谢过张伯!”

事发突然,没有时间同挚友们一一告别,只待日后有机会再解释了,在马背上颠簸着,脑海中浮现了两幅画面:一副是落英缤纷下一袭鹅黄,那人踏在石台之上,眼中秋波暗送;一副是皑皑雪地之中一抹纯白,清冷明艳,幽香袭人,一眼撩动心弦。

自豫王手信传到漠北的玄甲军营,全营上下即刻行动起来,厉兵秣马,尤其是金甲的耿彦和锈螯的项昂更是做着战前的种种部署,此战虽然料想难度不算大,可任凭谁都不敢大意。作为耿彦部的凌绯颜和项昂麾下的师巩正渊自然也在参站名单之内。

三声悠远苍凉的号角声催促着所有作战人员前往校场集合,临走时霍青掩饰不住的羡慕说道:“你俩又要上战场了,可得可得自己多加小心啊!”

师巩正渊用力地拥抱了霍青“别担心,我们会没事的,你也别着急,日后机会还很多!”霍青努力的挤出一丝笑容当做回答。

“好啦,别磨叽了,赶紧吧!”凌绯颜并未感受到霍青的失落而是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

眼看着自己的同窗威风凛凛的站在队伍之中,前去战场建立自己的功勋,霍青将自己的拳头握得紧紧的,奋力挤出的牙床鼓出了侧脸。

“很想参战?”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霍青急急转身,有些慌张的敬礼道:“参见杨都尉!”

“不用这么紧张,从你一进入玄甲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也许你不如你的几位同窗那么抢眼,不过看你这身板也甚是结实,能将武艺勤加练习同时再多读些兵书,前途也是不可限量的。”

霍青本来很是冰冷的心此刻温暖了不少,他外表雄壮可内心却极为渴望获得认同和理解,杨靖的一番话很好的抚平了心中的难受和失落,因而对其的好感也油然而生。

“多谢杨都尉提点,我一定”还没等霍青把话说完,只见一支百人骑兵飞快的踏马出军营,徒留一阵阵腾起的烟尘。

“这是寒刀卫的一支,是谁给的指令?”杨靖显然既有疑惑又有恼怒,立刻朝着金甲大营快步走去,霍青一时间不明所以也不知觉的跟上去。到得大营,杨靖正巧遇见了指挥使欧鹭洋,遂将所见禀告了,欧鹭洋挥挥手解释道:“方才我也接到了将军的口令,着寒刀卫百人骑前去封居城外同他们的校尉宣韶宁汇合。”

“此次参战,不是有金甲和锈螯来担任么,怎么怎么突然多了一队寒刀?”杨靖显然不解豫王这样的安排。

“宣校尉几次三番建功卓著,听闻此次也是他在将军面前主动请缨,将军甚是欣赏宣校尉的勇气,因而特意准许宣校尉可选百人骑参战。”欧鹭洋一边解释,一边偷看了身边不远处的霍青一眼,继续提高声量,“宣校尉不愧是青山书院白石夫子的高足,很是得将军的欣赏,建立功业的机会也更多,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不可限量?这个词汇在短短几分钟之前还是杨靖说给自己听的,此刻从欧鹭洋嘴里说出却是用在了宣韶宁身上。能得到豫王的特批足以说明宣韶宁在豫王心中的份量,得到更多的机会也就意味着能有更多的军功,在玄甲军中向来是以军功获取荣耀和尊敬的。此战,他们三人都参战了,徒留自己霍青难掩心中的不忿,掉头离开了大营,这一切都看在了欧鹭洋的眼里。

此刻的宣韶宁完全体会不到霍青的内心的郁闷和纠结,也完全不知道师巩正渊和凌绯颜也将参加此次战役,他全心全意只想在期限之前到达封居,能做的就是策马奔腾,徒留下阵阵腾起的烟尘。玉骈的脚力的确不是一般的马匹可比,在第三日寅时,距离封居城八十里处,玄甲军的黑色腾云旗已经是遥遥可见。

“全军在此处驻扎,不要引起东胡军队的警觉!”耿彦是军营中军衔最高的,自然也就成了总指挥,他正在军帐中同幕僚商议却听见门郎将来报“回禀耿指挥使,宣校尉到了!”

“快请进!”

耿彦快步走到军帐门口相迎让宣韶宁心生感动“末将参见耿指挥使!”

“战时不必在意礼节了,将军时常这么训下。这次行动听说你是主动请缨的,将军最后竟然也同意了,真有你的!”耿彦笑着捶了宣韶宁胸口一拳,此时仔细看才发现宣韶宁发髻凌乱,满面尘灰,嘴唇皲裂,唯一不变的是那双清澈有神的眼睛。“你从京城赶过来一定昼夜没停吧!”

“嘿嘿,耿指挥使说的是,末将可是在将军面前下过军令状的,若不能同大军同日到达,那就得军法处置!”宣韶宁舔了舔嘴唇,很是轻描淡写的解释。

“来人,马上准备水和食物,拿到军帐来!”

宣韶宁此刻眼神更明亮了“耿指挥使懂我!”

“你这么拼命,我若是这样都不懂,那真是愧对将军了。闲话不说了,我们正在筹划这战怎么打呢!”

宣韶宁随耿彦走到了沙盘附近,一眼就看见了沙盘正中的那座城池,封居是一座建立在荒原上的城池,四周都是开阔的平原易攻难守,而它的正南方百余里处就是大梁的北大门——靖边关,一旦封居城失守,大梁北大门将直接面对东胡的军队。

“根据斥候回报东胡军队人数在十万上下,分别包围了东、北、西三门,”耿彦对所有的将领说道:“故意将南门留给我们,此战该如何打,各位畅所欲言!”

“徒留下南门,那里一定设有埋伏,我们不可硬冲!”一个年轻将领首先开口,他的话获得了军帐内不少的人的赞同。

宣韶宁问道:“耿指挥使,东胡的十万人马是如何分布的?”

“根据斥候回报三门算是平均驻扎了三万的军队,而东胡将军率领一万人在距离南门十里外。”耿彦指着沙盘说道。

“所以并不是徒留南门,而是南门交由了将军亲自把守,不过这距离却是有些意外。”项昂指出来,“南门定有玄机!”

“不论我们进攻哪一个城门,另外的三处兵力定会相互驰援将我们团团围住。”锈螯校尉方淇说出了所有人的顾虑,这正是当前症结所在。

“末将有一个提议。”宣韶宁沉思了一会儿之后率先打破了沉默“既然敌军想要互相策应让我们首尾不能相顾,那么我们也反其道而行之,用他们的计策对付他们。”

“你的意思是?”耿彦同一众将领都将视线集中在了宣韶宁身上,宣韶宁顿了顿,心里给自己打了一通气之后说:“耿指挥使麾下有一万金甲,项都尉手下有两千五百人的锈螯,加上我的校五百人,我们也兵分四路。”

“这怎么可以?”方淇并不赞同。

“听我慢慢解释,既然敌军将南门留给我们,那我们就从南门突破,我军主力猛攻南门,另外分出三支队伍来反复袭扰东、北、西三门的东胡军队,这三支军队的要点就在于切不可恋战,只要反复骚扰即可,一旦东胡军队来袭即刻撤退”没等宣韶宁说完,就听见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哦,我明白了!三支小队袭扰敌军,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就是不和敌军正面冲突,但是死死缠住对方,使其想要互相策应无法实现,这样主力部队攻击南门的东胡首领就能取得更大的把握!”

这名将领兴奋的说完后看着在场的所有人,顿时有些窘迫,宣韶宁不打量眼前人都不行:与自己差不多的身高和年纪,面白无须、小眼厚唇,一对招风耳煞是扎眼,手脚粗壮,底盘甚稳,右胳膊上别有黄色的铜环,上面清晰刻着一只斑麟猛虎。

“你小子这一惊一乍的毛病啊怕是改不了了!”耿彦佯怒说道。

“指挥使,是末将犯错,请指挥使责罚!”年轻将领刚准备单膝跪地就被项昂扶了起来。

“得了,司衡,每次都用同一个招数,不是我们蠢就是你傻!”

果然,这名叫司衡的将领站起来用手挠挠自己的后脑勺,咧开大嘴嘿嘿笑道:“那下次,末将末将换个姿势。”一句话惹得全场大笑不已,宣韶宁也对这个年轻将领有了印象。

“好了啊,我们言归正传,关于宣校尉的提议,大家可还有异议?”耿彦心里也是赞同,可还是要尽量听取不同的意见,好在大家都认为此时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主意了,“那么我们就来做详细的作战部署,我金甲分出三部分别袭扰敌军把守的三门,司百夫长、宣校尉,你们两部同项昂部骑兵进攻南门。”

“等等!”没等各将领领命,宣韶宁出言阻止“耿指挥使,南门定有伏兵,虽然我们派出骑兵以最快的速度冲锋,可是切不可忽略那一万东胡军,末将愿意率我校绕道至东胡军后方发动进攻,使其自顾不暇,不能对南门伏兵施以援手。”

“你区区五百人对付一万东胡军,冒这个险可知道后果?”耿彦严肃的问道:“之前的战役足见你的勇敢,东胡军也不是什么强悍的军队,可我们也决不能逞强,要以大局为重!”

“指挥使放心,末将知轻重,这一请命绝对不是个人逞强,东胡向来军心涣散,一旦中军受到攻击,其他军队自会溃退。”宣韶宁说出自己的谋划,耿彦点头允诺,只是多说了一句“千万小心”。

玄甲军在抵达封居城外五十里处秘密开完了作战前的部署会议已经是傍晚时分,耿彦不许全军埋锅造饭,而是以冷肉干和冷水充饥,然后即刻原地修整,不准发出任何响动,直到月上树梢头的午夜时分。顶着月色,三支部队快速的朝着三个不同方向奔袭而去,午夜的荒原风声大的惊人,也正是这风声将疾驰的马蹄声淹没了。

数个时辰之后,一轮红日刚刚从天际缓缓升起,东胡军营中的主将那史命彧走出营帐,狠狠伸了个懒腰,茂盛的毛发被他牢牢的梳理到了脑后,一圈浓密的络腮胡将滚圆的脸同脖子完美的分割开来,棕色的粗眉下是一双东胡人特有的硕大的湛蓝色的眼珠,高挺的鼻梁下搭配着紫红色的厚嘴唇,虬髯粗壮的四肢组装在庞大的身躯上,一身的皮袄紧紧勒出如石块般凸起的肌肉,腰间佩戴一把五尺长度的弯刀。当那史命彧望向不远处的封居城时用力从鼻尖喷出了一个字“哼!”

“矢拔那史大人!”来者身躯较之那史命彧更为魁梧,一对麒麟臂袒露着,其上的双头蛇刺青栩栩如生;一个铜黄色项圈佩戴在脖间;两只同样铜黄色的硕大耳坠悬挂在脑袋两侧;头顶只留下一道从额头直至后脑的红色头发,其余均是光秃秃的头皮;至于五官,与这位那史命彧相差不大,同样有着粗犷的草原人的特色,一脸的凶相,让人躲之不及。

“都末大师!”那史命彧堆上笑容于脸上“大师起的真早。”

“小勒接到消息大梁已经派出玄甲军前来解封居之围了。”都末的声音尖锐刺耳,与他的体格相搭配显得极为怪异。

“这本就是意料中的事儿,大师多虑了,套用他们大梁的一句话,就是守株待兔。”

“昨日玄甲军已经到达了荒原边界,今日只怕就要抵达我们的埋伏圈内了。”

“哦?天大的好事啊,那就烦请大师同我一同坐镇观看表演吧!”

“矢拔大人可不能过于乐观,玄甲军的威名可不是虚的,东胡军还是早作准备的好。”

“西凉自从被玄甲军拔了拨云寨之后做事束手束脚了不少呢!”那史命彧这话让都末挑了挑眉,可他装作没看见“我东胡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忍气吞声、任由大梁欺负的乌合之众了,如今我们有了精良的兵刃,再也不害怕同大梁的军队一争高下了!”

“仅仅凭兵刃远远不够”这句话还没等都末说出口,就听见了凄厉的牛角号在荒原上空扩散开来。

“玄甲军来了!”那史命彧双眼闪出精光,兴奋的大吼道“按照计划让他们见识下我东胡的战阵!”说完,就跳上了驻地前方最高的一座土丘朝着封居城南门的方向眺望,果然不出所料,一队骑兵席卷着尘土朝着南门快速奔驰而去。

第六十五章 平原鏖战

这队骑兵领头的就是项昂,其后跟着锈螯和司衡部的金甲,凌绯颜也在其中,随着骑兵距离南门越来越近,整个骑兵阵突然发生了变化:领头的骑兵开始降速由后方的骑兵摆出了四纵四横的阵势,阵势一摆好立刻分列成两个方阵,快速朝着两个不同方向奔驰而去,空出了中间的位置出现了许多无人骑乘的马匹,这些无主马匹依旧是朝着南门正方向冲去,就在马群距离南门仅仅数里之遥的位置,地面出现了塌陷,马群嘶鸣着纷纷坠落,顿时血溅满地。司衡朝着坑内一看,果然是早已备好的陷阱,里面布满了粗壮的倒刺,密密麻麻的一片,一旦跌落其中几无生还的机会。

“奸诈小人!”司衡唾弃一声,却不妨身下的骏马马蹄被什么线性的物体绊了一下,还没等司衡反应过来,身边的土地中豁然蹦出了一个个硕大的黑色笼子,随着笼子腾空带起了阵阵沙尘。

“小心!”跟在身后的凌绯颜朝着司衡大吼一声,就在声音刚刚传入司衡的耳朵的时候,那些腾空的黑色笼子纷纷炸裂开来,伴随着刺耳的炸裂声响,从中散开的白色粉末顿时洒在了玄甲军战士的脸上、身上,司衡本能的反应让他用手挡住了白色粉末,以至于没有洒在脸上。

“这什么玩意儿?”司衡嗅了嗅粉末,发现没有任何味道,正在疑惑间,凌绯颜来到了他的身边,因为落在队伍后方且反应快速,凌绯颜并未沾染粉末,她一把拉住了司衡,使得两人的坐骑的被迫放慢了奔跑的步伐。

“这粉末绝对有问题!”凌绯颜用手指擦拭了一些粉末仔细辨别了起来。

“现在来追究这是什么玩意儿来不及了,我们只能快速赶到南门,项都尉已经遥遥领先咱们了!”司衡不去理睬凌绯颜就想策马狂奔。

“一介莽夫!”凌绯颜愤怒地吼叫道:“这是弥陀曾青!无味无毒!”

“既然无毒,这些东胡人扯个什么劲儿啊?”

“可是它有一个特性,绝对不能遇到水!”

“什么?”

没等司衡转过脑子来,前方又有骑兵绊断了线,再次从地下腾起了一个个似乎用动物的胃制作的球囊,里面鼓鼓囊囊的,用绳索相互连接着,就在腾空的一刹那,通过绳索的牵扯,球囊纷纷炸裂开来,从其中涌出的清水泼到了战士们的脸上、身上。就在水滴同粉末融合的刹那,一阵阵白烟开始冒出来,伴随着战士声嘶力竭的吼叫,玄甲的骑兵们纷纷摔下马来。

突如其来的一幕将司衡惊得目瞪口呆,他慌忙跳下马跑到战士的身边,只见战士全身裸露的部位都开始出现明显的溃烂,伴随着冒出的腥味的白烟,皮肉瞬间化作了血水,疼得战士满地打滚,惨叫连连。作为骑兵裸露最多的部位就是脸,那些被粉末洒到多的战士不消几刻脸部已然隐约可见森森白骨。不仅是裸露的部位,没有盔甲覆盖而是麻质的衣衫也挡不住这遇水的粉末,融化了衣衫之后继续照着皮肉狠狠的腐蚀,而那些战马因为沾染粉末更多此刻更是血肉模糊,一时间,战场上马匹的嘶鸣声和战士的惨叫充斥着战场每一寸土地。

“这究竟是何邪术!”司衡眼看着数百的兄弟纷纷中招,痛苦而又悲愤的喊叫道。

“来不及解释了!这就是东胡埋下的陷阱,用心之歹毒!”凌绯颜拉起司衡“赶紧上马!”

司衡看着凌绯颜,脑子快速转动“我猜应该前方没有陷阱了,东胡此刻一定出兵来对付我们了!”说完,他朝着后方张望,果然看见了一阵浓厚的烟尘正以极快的速度朝他们逼近。

“司号!司号在哪里?”司衡朝着四周开始疯狂呐喊,直到在数十数米开外的一个躺在地上的一人勉强伸出了手臂开始摇摆。司衡和凌绯颜奔跑到他身边,接过了军号,而司号像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一般痛苦的咽下最后一口气。

“呜呜呜”玄甲军特有的高亢的号角从司衡处传开来,未受到埋伏攻击的玄甲军骑兵立刻重新摆好阵势面对前方的敌人。司衡和凌绯颜也快速加入到军阵之中。

“项都尉,你受伤了!”凌绯颜发现项昂的右手臂和脖颈处均有溃烂的伤口,不由项昂分说,立刻取出了一个手指大小的瓷瓶,对着项昂的伤口敷上了胶冻状的绿色药膏。“项都尉,这药不能治愈你的伤口,但是可以防止伤口进一步严重,可惜我随身携带的就只有这一小瓶了,帮不了兄弟们。”

“东胡人竟用此等卑劣手段埋伏,我们要让他们好好见识下玄甲的威力!”项昂挺胸抬头立于军阵之中,扫了一眼在地上打滚挣扎的玄甲战士,咬紧牙关大声命令道:“列阵,迎敌!”

“哈哈哈,玄甲军,这回见识到本矢拔的厉害了吧!”那史命彧咧开大嘴放肆狂笑,“来啊,东胡的勇士们,将那些玄甲军统统撕裂咯!”

都末看到了战场的状况忍不住嘴角上扬,“矢拔大人,这回战胜了可是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东胡的勇士向来最讲信用,这个妙计还是多亏了阿罗多大师啊!”没等那史命彧开心多久,就有东胡士兵跑上前来报告“玄甲军兵分三路不断袭扰我们镇守在另外三门的军队,使得三军不能前来汇合!”

“倒是有点玄甲军的样子,若是让本矢拔赢得太容易了,那就没趣味了。那些玄甲军兵分三路只是袭扰而不是大举进攻,可想而知一定是人数不够,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东胡勇士好好陪他们玩玩,等收拾完南门的残兵,再一个个击破!”那史命彧大声命令道:“全军出动,将南门的敌人彻底消灭!”

待东胡士兵退下,都末建议道:“矢拔大人,对付那些残兵也不能掉以轻心,让阿罗多一起去帮忙吧。另外,中原人向来信奉兵不厌诈,若是将这儿的守将全部派出就怕玄甲军趁机偷袭!”

那史命彧回过头来思考了一阵“都末大师说的有道理,那就有劳阿罗多大师前去帮忙,速战速决,解决了那些玄甲残兵立刻回防!”

项昂部两千五百人的骑兵队遇伏之后折损近半,遇水粉末虽然歹毒,可是不会立刻取人性命,眼看着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一个个痛苦挣扎后死去,剩下的玄甲战士们都憋足了劲儿要将这笔账好好清算。司衡和凌绯颜手持环首刀,同所有战士一样紧紧盯着朝着自己奔来的东胡骑兵。

“第一队,冲啊!”

随着项昂一声令下,在队伍最前方的一排士兵双手把持长枪大喝一声照着奔跑在前方的东胡骑兵的坐骑狠狠扎过去,一把把长枪捅进了战马的前胸,疼得战马纷纷或跳起或侧倒,将其上的骑兵摔下来。虽然第一批遭遇了攻击,可后方的战马此刻根本收不住脚步了,第二批、第三批战马再次冲上来,而玄甲军第一批冲锋的战士快速后退由第二批手持长枪的战士补位。

这样的对峙仅仅持续了两轮,就因为东胡骑兵冲进了玄甲军阵而结束,东胡骑兵骑在马背上,借着位置的优势朝着下方的玄甲军战士挥刀猛砍,而玄甲军训练有素的战士立刻纷纷跃起杀敌,将马上的东胡士兵砍落马下,一时间,双方战斗的难解难分。

司衡和凌绯颜分别砍倒几个东胡士兵之后再次汇集到项昂的身边,死死守护着,而项昂也经过几轮拼杀之后渐渐体力不支,伤口的疼痛再次袭来,疼得他脸色煞白。

东胡痛下杀手,派出了近万的人马,而项昂部只剩不到两千人,随着战斗的持续,玄甲军开始出现颓势,不断朝着南门后撤。随着封居的南门越来越清晰,就连城墙上的斑驳血迹都已经能看清了,项昂的不安却越来越严重。

按理说,城外的战斗如此激烈,城内的广远军此刻应该打开城门施以援手才对,如今却是毫无动静,其中一定有问题!项昂想通了之后意识到了其中暗藏的危险,对着后撤的先头部队喊道:“停下,别再后撤了!”

可惜项昂还是晚了一步,后撤的战士们在踩上一块土地带来脚感的不同刚刚传至大脑时整个身体已经快速下坠,没来得及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陷坑里的挺拔粗壮的利刃刺穿了躯体。哗啦啦的一阵响声之后,在南门和项昂部之间裂开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壕沟,壕沟之中遍布尖刀以及方才坠入其中的战士的尸体。

“可恶!”项昂激动得吐出了一口鲜血,好在被凌绯颜扶住了。

“无耻之徒!”司衡红着眼,手中的环首刀握得更紧了“东胡杂碎,我和你们拼了!”司衡冲至队伍前头命令道:“各位兄弟,我们已经无路可退,列阵!同东胡的杂碎们一战到底!”

呵!玄甲战士们再次鼓足了斗志,以极快的速度再次摆出了战阵。就在这时,东胡的军队放慢了进攻的步伐,一个头戴铁箍披头散发、身披银质软甲、脚踩裹至膝盖的马靴,个头足足高出东胡士兵一个头的人出现在了东胡军队之中。走近了,司衡才看清此人的面目:左眼赫然是一个黑洞洞的窟窿,右边的嘴唇连至右耳有一道又长又粗的紫色的伤疤,面目极为可憎。此人走至军队前方,伸手取下了之前一直缠绕在身上的半月形弯刀,手持在弯刀的正中间位置,另一只手拖上来一个还在扭曲挣扎的玄甲军战士,那人将半月弯刀抵在了战士的后脖颈处,接着发出了仿若从地狱来的声音“你们就算是投降我也会把你们一个个杀掉,梁狗看好了,他就是你们的下场!”话音刚落,众人只感觉到一道银白色的刀光闪得人一时睁不开眼,再睁开看时,那个玄甲战士已经身首异处了。

那人举起半月弯刀,鲜血从刀刃处滴落丝毫没有沾染弯刀。那人对着玄甲军说道:“跪下求饶,兴许我能发发善心,不然”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感觉到一阵刀风凌冽地朝着自己刮来。

顺着刀风刮去的方向,那人一个仰面倒下同时快速翻了个原地空翻,司衡一招落空一招跟上,砍刀照着那人的面门就劈下去。当!冷兵器互相撞击的刺耳声音在两人中间传导开来,环首刀与半月弯刀格在一处,随着主人的暗中发力,兵刃交接处继续发出吱吱声。仅仅这一招,司衡就领略到了敌人的实力,此刻自己的虎口已经发麻了。

哼!那人笑了一声,随着肌肉的牵动,嘴角的伤疤更为明显的展露在司衡面前,微微露出的满口黄牙让人直反胃。司衡出腿猛攻对手的下盘,那人收刀回防,抓住对手的空隙,司衡原地跃起再次出刀,这次瞄准的是那人的脖颈。

咣!又是一阵令人眩晕的碰撞声,司衡只感觉到自己突然卸力,身体被震得推开了数米,扭曲的五官和颤动的双手无不反应出对手力量的强大。司衡顺着已经彻底麻木的右手看去,原本那把硕大的环首刀此刻只剩下了一半,而另一半在距离自己不远处插在泥土中。

那人轻抚了下手中的半月弯刀,很是轻蔑的看着司衡,然后高高举起拿着半月弯刀的右手怒吼了一声“杀!”原本静静看热闹的东胡士兵再次举起手中的武器朝着玄甲军冲去。

擒贼先擒王,必须把他拿下!司衡一念断定,对着那人就抛出了断刀,那人堪堪躲过却被司衡骑到了背上,双脚牢牢缠住那人的双肋,抽出腰间的匕首刚想刺下去手腕就被人捏住,那人力道极大,瞬间手腕处的疼痛就传遍了司衡全身。一人反手捏住对方手腕,另一人双手按住刀柄使劲往下刺,彼此都在拼尽全力。然而在凌绯颜看来,那人显得轻松而司衡已经是拼尽了全力。

“快去帮他!”项昂命令道“保护自己我还不成问题,快去!”凌绯颜点点头,奋力冲出人群,然而她面前的东胡兵人数极多,想要过去帮忙必须先对付这些东胡兵。

司衡和那人僵持了半炷香时间,已经体力不支,被捏住的右手手腕已然呈现青紫色,尽管还是勉力支撑,但双脚的缠力明显减弱,那人抓住时机一个过肩摔将司衡狠狠摔在了地上,手中的匕首也飞了出去。背部传来的剧烈疼痛并没有让司衡昏了头脑,在倒地的一瞬间还是努力翻转身体躲过了那人的弯刀,可是躲过了致命的弯刀却躲不过那人的出脚,司衡再次飞出数米,喷出了一口鲜血,想要挣扎着站起来却力不从心,眼看那人离自己越来越近。

“玩够了,拿命来吧!”

弯刀飞到了司衡的面前豁然停住了,定睛一看才发现弯刀刀柄上缠住了一根鞭子,顺着鞭子司衡看见了凌绯颜在不远处拉扯着弯刀。

“还给你!”

凌绯颜一使劲,弯刀朝着那人旋转飞去,弯刀快近身的时候那人站在原地不动伸手堪堪接住,连身体都没有摇晃一下。凌绯颜根本不给那人更多的机会,挥动折阙鞭照着那人的背就疯狂甩下去,弯刀立时旋转起来将鞭缠绕于刀刃之上,那人奋力一扯,凌绯颜就跟着折阙鞭一起飞到了那人的身边。凌绯颜双脚猛踢了那人的胸膛,将鞭子在那人的脖子处缠绕了一圈之后整个人仰面倒下去,鞭子顿时就紧紧勒住了那人的脖子。

“动手啊!”凌绯颜大喊一声。司衡立刻会意,再次捡起匕首照着那人的胸膛冲过去,就在刀尖要触碰到身体的时候,那人挥舞起弯刀大喝一声,挣脱了折阙鞭的同时砍断了匕首,左右手同时出拳将两人打飞。

站在土丘之上的那史命彧眺望着东胡军队不断朝着南门前进,眼看着胜利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喜悦之情已经溢于言表。

“报!”一个东胡士兵急匆匆的跑上来,低头单膝跪下。

“嗯?什么事情这么慌张?”那史命彧收回笑容,严肃的问道。

“是粮库失火了!”

“你再说一遍!”

“粮库失火了!”

话音还未落地,东胡士兵伸手一柄飞刀对着那史命彧的喉咙扎去,飞刀还未靠近,那史命彧已经一个箭步后退至数米开外。

“什么人敢伪装我东胡勇士?”那史命彧警惕的说道:“东胡勇士见我没有人敢不加上‘矢拔大人’”。

都末本来也为那史命彧捏了一把汗,看见此刻已经暂时脱险,自己也开始警惕起来。果然,一支箭嗖的一声没入了都末的手掌心,箭簇在掌心中摩擦出了星星火花,又嗖的一下子朝着来时的方向飞去,谢义一个跟头从树杈上跳落。

“玄甲!”都末一眼就认出了谢义所穿的铠甲,那史命彧撇嘴道:“还是低估了你们,竟敢来我大营偷袭!”

宣韶宁站起身抽出了钧乌剑,厉声道:“我们不是来偷袭的,而是来取你首级的!”

说话间,一阵火光从粮库方向闪耀过来。

“粮库失火这事我可没有骗你!”

第六十六章 奇毒袭城

宣韶宁冲上来挥动手中的钧乌照着对手的要害部位反复攻击,那史命彧脱下皮袄想要缠住剑身却被剑锋撕裂,不过利用空隙抽身并抽出了双刀,左右手各持一把,那史命彧握住的手柄在两侧刀片的中间,上下两片刀片分别以顺时针和逆时针的方向呈现一定的弧度。那史命彧出手,两把双头刀被他使得虎虎生风,刀身虽然不长却攻守相防,逼得宣韶宁毫无破绽可寻。

这边的谢义、曹铁也与都末打得难解难分。都末的武器竟然是双手套着的一层铁手盔,刀枪不入、力道惊人,他一手握紧了曹铁手中的短剑,生生的将剑身拧的变形并且缠绕到了自己的手中,不禁将曹铁看得呆住了。

“嘿!傻愣着干啥,等着被人宰么!”谢义从远处再次射出一支箭,虽然再次被都末躲过,却惊醒了曹铁,他甩开已经变形的短剑,伸手出拳照着都末的胸口就是一拳,这一拳仿若是撞击在了墙上,曹铁只听见手指骨头错位断裂的声音,啊的一声还没叫出来,都末的铁拳已经逼到了面门,曹铁双手回防,再次听见了手腕处骨头断裂的声音,曹铁整个身体远远的飞了出去。

“老铁!”

谢义一边绕着都末奔跑,一边不停的射箭直到箭筒空空如也为止,射出的箭不是被都末躲过就是被他直接掰折,谢义再次伸手向箭筒摸去发现箭已用完,就这样一个缝隙,都末已经冲到了跟前没等谢义出手,铁拳已经结结实实的分别打在了胸部和腹部,谢义当场喷血倒地。

“你玩够了该轮到我了!”

都末跳起打算来个高处捶打直接要了谢义的命却被不断朝自己飞来的箭簇逼退,他落地后回头一看才发现背后已经涌上了不少的玄甲军,一轮射罢,一轮立刻补位,根本没有给都末留下任何多余的空间,而另一边的那史命彧也是同样的境遇,他已经无暇顾及宣韶宁了,被箭雨逼得不断后退。终于在肩头中箭之后,那史命彧被军营里剩下为数不多的东胡士兵救出,一边撤退一边大声喊道“快让军队回防,来保护我!”

凌绯颜和司衡挣扎着站起来,那人正好站在两人的中间,他面无表情的说道:“玩儿够了,该送你们上路了!”说罢,朝凌绯颜冲过去,见到凌绯颜遇险,司衡拼尽全力想要冲过去帮忙。面对着敌人的凛冽攻势,凌绯颜握紧了折阙正准备拼死一搏却发现那人在冲了一半路程之后突然掉头了。

糟糕,司衡危险!凌绯颜反应极快却依旧快不过那人的身手,他手中的半月弯刀已经刺入了司衡的胸膛,刺了个对穿。

啊!凌绯颜愤怒的不管不顾的冲上去抱着必死的决心,那人正想抽刀却被司衡死死按住了,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拔出刀来,此刻他看见了司衡眼里的坚决。就在凌绯颜的折阙抽裂那人的背部之时,那人凌空腾跃翻身到了司衡的背后,并同时将弯刀拔出,司衡吃痛一个趔跌倒进了凌绯颜的怀里,俩人顺势倒地。血液从司衡的胸膛汩汩流出,眼看司衡意识一点点模糊,可眼前还有如此凶悍的对手,凌绯颜一手扶住司衡,一手握紧折阙,投给对方同样狠辣的眼神,丝毫不退却。

哼!还在逞强!那人正欲结束这场打斗之时,一阵凄厉的牛角号从东胡大营方向传来,一声比一声急促,号角在呼唤着东胡退兵。所有东胡兵完全没有想到就在要取得胜利的时刻,他们的将军竟然鸣金收兵!

“阿罗多大师,矢拔大人有令,我们得赶紧收兵!”东胡兵纷纷退却,朝着大营的方向而去,阿罗多忿忿的看了已经丧失反抗之力的两人一眼,收刀,说道:“梁狗,日后再取你们狗命!”

眼看着东胡军队渐渐远去,凌绯颜才放松下来,第一时间查看司衡的伤势“醒醒啊,不要睡去,振作起来!”很快,其他玄甲战士也前来帮忙。

多处负伤的项昂命令道:“呼号!和其他分队取得联系!”

不多时另外三支负责袭扰的军队快速来到了南门汇合,赶来的耿彦看到了南门战场的惨烈,大惊失色,一面派人封锁其他三门确保东胡军队完全退却,一面立刻查看项昂部的伤亡情况。

“耿指挥使,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紧进城为妙!”项昂说道。

“我明白,可是封居城竟然一直毫无动静,里面一定有问题,此刻没人能为我们开门,必须靠自己了!”耿彦说道:“攀援兵到位,立刻攀上城墙,打开城门!”

数个飞爪呼呼的飞上了女墙,攀援兵使劲拉了拉绳索,发现位置固定且墙头依旧是毫无动静,立刻开始顺着城墙攀援,很快几人就攀登上了墙头,不久之后南城门缓缓打开了。这时,已经达到目的的宣韶宁也率领着小分队赶到了。

望着空旷的街道,方淇警惕的说道:“城内怕是有埋伏吧!”

“若是有埋伏,方才你们死战的时候就应该出手了,不过封居绝对有问题!”耿彦命令道:“方淇你率人留下,一方面守住城门、一方面照顾伤员,其他人跟我进城。”

穿过略显混乱的街道,玄甲军朝着封居将军府而去,看着熟悉的场景确实物是人非,宣韶宁心里挺不是滋味,同样的疑问萦绕在他的心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杨老将军治军严格,广远军人数虽然不多,可战力绝对不弱。若是东胡已经入侵过封居了,按照东胡人那秉性,不好好劫掠一番绝对不会罢手的,从街景来看又不像是被劫掠过。”

“在疑惑封居城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儿吗?”师巩正渊走到宣韶宁身边轻声问道。

“还是你懂我,你怎么看?”

“想不出头绪,前面就是将军府了,到了不就知道了。”

“嘿,也就你心大!”

“不然呢?你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何必和自己过不去。”

“你这歪道理倒是说得头头是道!”

“嘘,到了。”

宣韶宁看见了熟悉的将军府,终于在这里看见了人,不过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人而是——尸体,满眼都是,将军府简直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横七竖八、层层叠叠,有些已然出现腐败迹象,空气中弥漫着尸臭味。

“搬开尸体,我们进将军府!”耿彦命令道。

“指挥使!”宣韶宁有了不同意见,“不可盲目搬动”他走到一具尸体旁边仔细端详了一阵“尸体肿胀且微微泛青,恐怕有毒!”

“果然”耿彦在看了尸体后认同,“这样吧,我们少数人进去,其他人在门口,听命令行事!”

耿彦带着宣韶宁、师巩正渊以及十余名玄甲战士艰难的绕过尸体走进了将军府。如果说门外是死人堆的话,那门内可以用敛尸场形容了,从穿着看出来有广远军士兵也有普通百姓,不少尸体的旁边还放着一只只碗,通过碗内的残渣,宣韶宁判定是草药。

“应该是发生了瘟疫之类的,杨老将军一定是组织人手尝试对患病的人进行治疗”宣韶宁说出自己的猜想。

“不管如何我们还是先保护好自己吧!”师巩正渊率先从自己的衣衫上扯下一块布包住口鼻,其他人也照做。

过了校场,开始隐约听见人声了,大伙赶紧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赶去,一直到了将军府的最高处,宣韶宁记得上次来时,这个高高在上的宽阔的一方平台是杨颉召开将领会议以及战前誓师的地方。平台上的人听见了脚步声纷纷警惕的握紧了手中的兵刃,摇摇晃晃的挣扎着站起做出了作战的准备。

“杨老将军,是我们啊,玄甲军!”耿彦一声呐喊,那些还活着的人不禁身躯震动了一下,其中一人喊道:“你们真的是玄甲军?”

“末将是玄甲军金甲指挥使耿彦!”

“我们终于等到援军了!”那人颤颤巍巍的跑下平台,努力睁大了双眼,仿佛是使出全身的力气要看清眼前人一般。

“是安都尉!”耿彦双手扶住眼前人,这人的确是广远军都尉安浩然,宣韶宁之前与他曾并肩作战,对他有印象,可是当初那个英姿飒爽的军人此刻却像个瞎子,双眼虽然睁得很大,却有血从眼眶中流出,脸色泛青,全身不住的颤抖。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杨颉老将军在哪?”

“是东胡人!他们下毒,我们才会落得这样的地步,杨将军杨将军他也没能逃过!”

“安都尉,你能看见我吗?”宣韶宁在安浩然面前挥舞着手臂。

“隐隐约约能看见个大概”

“是中毒之后变得这样的么?”

“没错,先是全身无力,慢慢的七窍开始流血,眼睛也就渐渐看不见了。”

“我们先去看看杨将军!”

宣韶宁和师巩正渊扶着安浩然走上了台阶,只见平台之上还有不少广远军战士,不过都已经和安浩然的状态差不多了。在平台的中央众人看见了杨颉将军,此刻安静的躺着。

“杨将军!”耿彦伸手试探鼻息,发现气若游丝“杨将军也中毒了!”

“没错,好在你们终于来了,杨将军有救了!”安浩然露出了久违的疲惫的笑容。

“安都尉,能告诉我们事情的来龙去脉么?”宣韶宁问道。

“七日之前,封居城内的医坊陆陆续续出现了求医问药的病人,症状就是全身无力,一些还出现了七窍流血,不仅是百姓如此,广远军中也出现了类似的病人,而且病情扩散的极快,短短几日半个封居城的人都患病了。正巧此时东胡作乱开始进犯,我们一面在城头战斗,一面还要想办法控制城内的疫病,眼看着东胡攻势越来越猛烈,而百姓死亡越来越多,杨将军下令将所有死亡的尸体都安置在城东,所有百姓都尽量靠近将军府,并命令全城大夫竭力诊治,可是直到大夫都死绝了,疫情依旧是没能控制住,战斗力大减,杨将军自己也患病了,就在他昏迷前命令顾浚源带领没有出现症状的百姓逃往城西的天祈寺,命令我继续率兵守卫封居城。”

说完长长的一段话之后,安浩然显然是大大损耗了体力开始了咳嗽,宣韶宁急忙将随身携带的水递上去,而师巩正渊也号了号杨颉的脉,他朝宣韶宁微微摇了摇头。此刻宣韶宁非常希望白洛遥能在现场,她一定能找出办法医治,可惜,安南距此太远了。

“为今之计,必须将战况和封居城情况上报给将军,请他设法调兵来驻防并医治病人!”耿彦吩咐道“师巩正渊,你立刻去和方淇汇合,收拾出场地来分开安置伤兵和病人;宣韶宁,你带人巡防封居顺带去找顾浚源!”

“是!”

封居的东、西、北三门的情况和南门相似,除了城墙上阵亡的广远军战士,街道上见不到百姓,而那些百姓尸体都分别集中在靠近城市中央的区域和城北的一块硕大的坑洞之中,看得出来,杨颉一定是将死亡的人集中掩埋,同时让活着的百姓集中到一个区域,将外城全部交给广远军用来应对东胡军队的进攻。

“本意是为了保护百姓,可惜最终还是功败垂成”宣韶宁哀叹了一句。

“校尉,你觉得这封居城内的百姓都是得了瘟疫么?”擎苍幽幽的问道。

“我看着不像,我还是认为应该是中毒”

“若是中毒,怎么会全城的人都中毒呢?”孟克保接着提问。

站在街道之上,宣韶宁托腮想了想“短时间内这么多人同时中毒,最有可能应该是水!”

“你是说有人在水里下毒!”擎苍情不自禁大喊了出来,被孟克保狠狠敲了回脑袋“你这大嘴的毛病是跟曹铁学的吧!”

“曹铁这会儿还在养伤呢,我这不是感叹咱们宣校尉聪明么!”

“事实还没得到印证呢,宣校尉向来行事低调,做事稳重,你跟了这么久还不懂呢?”

“就你懂!”

“好啦!你俩留着吵架的力气赶紧去找顾都尉吧,我要去城内找找水源。”

“一个人去,万一出点事可不是没有帮手,不如让我一起吧?”孟克保提议。擎苍也不甘示弱“也要带上我!”

“这是命令,若是找不到顾都尉,你俩军法处置,听明白没?”

“是,属下明白!”

宣韶宁无奈的摇摇头,在街道的岔路口同两人分散。封居城因为建在塞外荒原之上,水源是建城之时首要考虑的,可是封居四周并没有河流经过,那么一定是从地下引水,自己上回来封居之时就发现大户人家都备有自己的水井,而贫穷人家也是几户共用一口水井,对,找到水井就能验证自己的推断!

宣韶宁推门进入一户人家,顺手就从井里打起一桶水,放在庭院之中仔细端详,水质清澈,因为方才的晃动水面来回荡漾,完全看不出任何不同,宣韶宁将鼻子凑近了闻闻,能闻到淡淡土腥味。

难不成是我想错了?不对,这荒漠边陲水是最为珍贵的资源,能让一城之人短时间内全都中毒,除了水源不会有别的了啊!宣韶宁瞥了一眼水面的倒影发现背后有个黑影闪过。宣韶宁站起的同时转身从腰间抽出一柄飞刀对着黑影移动的方向就投掷出去,一连串的动作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待宣韶宁站稳,那飞刀已经插入了木门框,那个黑影‘哎呀’一声跌倒在地,等黑影转头看向袭击之人的方向时,剑锋已经抵在了咽喉之上。

“什么人?”

“我我是城中百姓!”

竟然是女声!宣韶宁握剑的力道顿时卸去了几分,但警惕性依旧不减,命令道“走到庭院中来!”

黑影慢慢站起来,在宣韶宁强迫下离开了屋檐,宣韶宁看清了黑影的面容:凌乱的发髻,略微肮脏的脸蛋,身上的衣衫是极为普通的麻衫。

“你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做什么?封居城的所有百姓都已经转移了,你为何不去?”

女子也看清了眼前人,从对方的铠甲分辨出不是东胡军队,一直挂在脸上的不安消退了几分,唯唯诺诺的回答道:“小女子乃是白家药坊的药工,敢问这位军爷,东胡人被打退了么?”

“你是白家药坊的?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回军爷,我也就是一月前才来到白家药坊的,军爷许是久未来药坊了,没见过小女子”

“我是玄甲军校尉,你不必如此怕我,东胡军队已经被我们打败了”宣韶宁看着女子浑身不住的颤抖,心生不忍,看她回答并无纰漏,神情也算自然,因而放下了手中的剑“你既然是这封居城百姓,为何独自一人跑到这儿来?”

“回军爷,我眼看着周边的百姓不断死去,从他们的死状来看,小女子认为中毒可疑,而药坊的几位伙计包括小女子在内却一直没事,因而觉得药坊中一定有治疗这种毒物的药材,可是城外战乱,几位药工都不愿出来冒险,小女子只好自己来了,方才正在药坊中寻找药材听见庭院之中有声响就过来看看了。”

什么?这里是白家药坊?

第六十七章 搏命赌药

宣韶宁颇为吃惊,赶忙四下张望,这一看果然,自己进入的正是白家药坊的偏门,而如今面对的正是白家药坊用来存放药材的库房。哎,自己神经太过紧张了,连熟悉的地儿都没有认出来。此刻再看眼前女子的打扮,果然穿的是白家药工必穿的工作衣衫。

“原来如此,方才是我唐突了,让你受惊吓了!”宣韶宁明白是自己判断错误之后立刻道歉。

“军爷这是折煞小女子了!”

“就凭借你这孤身犯险来找药材的勇气就强过男子多矣!”

暮然听见夸奖,女子脸上不自觉的泛上了红晕“人命关天,治病救人乃是医家本分,小女子虽然只是医工,可在白家药坊一直秉持医者仁心的信念,实在不忍看着无辜百姓继续中毒身亡。”

“说得好!洛遥就是如此的!”提起这个名字,宣韶宁的双眸闪现出了精光“你方才说你也是怀疑封居百姓是中毒,而你和几个医工一直没事对么?”

“是啊,我本来也料自己难逃一死,可多日过去却丝毫没有中毒迹象,心想应该是和在药坊吃过什么药材有关。”看见宣韶宁态度变得亲切了,女子也放下了戒备。

“那你发现了什么?”

“军爷可否随我进来?”

女子带着宣韶宁走进了药材库房,白家做事规矩稳妥,每一味药材都按照各自的性状分门别类的归置在高墙柜子的药格之中并贴上了药名签,满满当当近百种。

“这么多的药材如何选得出?”

“军爷,药材虽多可不是随便一种都会供药工平时食用的,只有是药食两用且进货量大的才可以,这样一来选择的种类就大大减少了。”

是呢!是药三分毒,药工更是深谙此道,自然不会随便拿点药材就来自己服用,且白家药坊毕竟也是经商,名贵的药材药工也是没有资格接触的。想通了这些,宣韶宁更是对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女子另眼相看了。

“你也别再称呼我军爷了,我叫宣韶宁,你直呼名字就可以。”

“小女子不敢。”

“我乃玄甲军校尉,玄甲守卫国土,绝不欺压百姓,你大可不必如此畏惧!”

“那那我就喊一声宣大哥吧?”

“这样就很好。”

“小女子姓穆,名胭脂。”

“好名字,那我就叫你胭脂了。”

听完宣韶宁的一席话,胭脂低下了头,有些害羞的盯着自己的脚尖,手中的活儿也停了下来。

“怎么停下了?”

“哦!我”胭脂突然被宣韶宁唤醒,有些手足无措,眼神慌乱的在药柜上下漂移,突然说道:“我找到了!”

宣韶宁顺着胭脂手指的方向看见一个在角落边的药格,签单上写着“赤力子”。

“是这个?”

“不仅是这个,还有这些!”胭脂一边说着一边手下不停,在几个药格中麻利的掏出了三种药材“有木通、麦门、藕青,这四种药材有个共性就是败火凉心、清热解表,夏季生长最为旺盛,人们都有习惯将四种药材一同入水煮,待茶汤变成棕褐色,凉透后饮用最是解渴,我们药工来到这封居城之后更是日日饮用。”

“能冒昧问一句,你家乡何处?”

“我乃鄞州人氏,家乡人在夏日都会饮用,我们还给他取名‘四味饮’。”

没错,鄞州,安南白家就在那里,洛遥

“宣大哥,有什么问题么?”

看见胭脂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宣韶宁赶紧将自己的从神游拉回现实。“哦,所以所以你认为就是因为喝了这四味饮才没有中毒?”

“我是这么认为的,虽然也没有什么把握,可是眼睁睁看着大家中毒身亡,我实在是不忍心,到了这个地步不如一试。”

“可是我们并不能确定究竟是中毒还是瘟疫?”

“封居城本就是大梁的北门户,是用来驻扎军队的,常驻百姓的人数远不及军队,东胡人要下毒,最有可能就是通过水源。若是瘟疫,从一人发病到另一人发病必然需要短则几日长则数十日的期限,而据我所知,七日前从城东就开始出现百姓死亡,每一个死亡之人都是七孔流血、面色青灰,这怎么看着都像是中毒,只要能找到封居城地下水源的大致走向再结合中毒人员出现地域的先后顺序就能印证了!”

“你说得对啊!果然是医者啊,你这么一解释让我豁然开朗啊!”

宣韶宁的夸奖让胭脂有些害羞,只好将眼神转至别处,而双手不安的在拉扯着衣服。

“那你说我们先带一些草药给一些中毒之人服用,试试是否有效?”

“只能如此了”

“嗯,那我立刻就办!”

宣韶宁从药坊中招来一只布口袋,在胭脂的指点下按照比例抓取了一定量的四种药材,同胭脂两人赶回了将军府。此时的将军府在耿彦的指挥下,所有人都各司其职,尸体在不停地从将军府往外运,病人和伤者分别安置在两个区域由专人在来回照顾着,杨将军也被送入了自己的卧房,此刻,已经到了掌灯时分,整座广远军将军府灯火通明。

“宣校尉!”眼尖的擎苍首先叫唤起来,“你去哪儿啦,这么久才回来,我们还在担心你,想着要不要向指挥使禀告出去找你呢!”

“东胡人都被我们赶走了,担心什么?倒是你,交给你的任务完成了么,顾都尉他们找到了么?”

“宣校尉放心,人我们都找到了,只不过,顾都尉那边也是伤亡惨重,大多数人都已经毒发身亡了,就是顾都尉自己也中毒了!”

虽然之前已经设想到了这一个结果,但此刻被人验证,心里还是说不出的难受,宣韶宁握紧了手中的布袋。

接着火光,擎苍看见了跟在宣韶宁身后的胭脂,奇怪的问道:“她是谁啊?”

“现在来不及跟你解释,救人要紧!”宣韶宁也不顾擎苍的满脸疑惑,拉着胭脂就快步走进了将军府。

“末将参见指挥使!”

“韶宁你总算回来了,听人说你孤身去找解药了,你还是坚持所有人都是中毒么?”耿彦问道。

“回指挥使,末将还不能十分肯定,不过身边这位药工倒是提供了一种解毒方法,还请指挥使同意我们试药!”宣韶宁侧过身,让出了身后的胭脂,胭脂急忙跪下说道:“草民胭脂,乃是白家药坊的药工。”

“起来吧,你说你是药工,你有解毒的法子?”

“草民也不敢肯定,只是如今只能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这般,如何说服百姓或是战士呢?试药后果难料,若是不成功,岂不是害了人命?”

“可若不试试,这封居的军民只会继续毒发,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面对宣韶宁和耿彦的对峙,胭脂心里颇为感动,仅仅认识不过一个时辰,宣韶宁却如此的信任自己,刚想开口帮助宣韶宁,却听见有人喊了一声“我来试!”

所有人都朝着门外看去,却见顾浚源在人搀扶下走了过来,他并未出现七窍流血的症状,只是脸色青灰,明显的无力。

“顾都尉!”

顾浚源制止了宣韶宁“你说的没错,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该尝试;可耿指挥使说的也有道理,大家自从进入封居之后再无吃一口食物,喝一口水,此时若是医治失败,那对军心无疑是一大打击。与其去找别人来试药,不如让我来吧,我是军人,这个理由够充分了。”

“浚源”耿彦一把扶住了顾浚源,对方努力挤出了一丝微笑,耿彦点点头喊道:“韶宁!”

“是,我们立刻准备!”

宣韶宁拉着胭脂就往膳房跑去“擎苍帮忙准备柴火!胭脂,你来搭配草药!我来烧水!”

“好嘞!”

擎苍拿出了砍杀敌人的力气劈材,宣韶宁将足足半桶井水倒入灶台锅中也顾不得这井水是否已经被下毒,胭脂将足量的草药投入锅中,随着水慢慢沸腾,草药中的汁液开始释放入水中,汤汁的颜色渐渐变为了棕褐色。

“可以了!”胭脂喊道,宣韶宁立刻从锅中舀出一碗小心翼翼地端到了顾浚源的面前。所有人都定睛看着眼前这碗棕褐色茶汤,还在丝丝冒着热气,心里都是矛盾着。

“顾都尉”

没等宣韶宁把话说完,顾浚源不做他想,端起碗分几口就将一整碗茶汤灌下了肚“味道微甜,挺解渴啊,就算不能解毒,我在临死前还能喝上这样一碗茶汤也是满足啦!”

显然顾浚源的乐观并没有感染在场的众人,反而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你们都看着我干嘛?哪怕是华佗再世,也没这么快的疗效吧?”

“顾都尉说的是,你还是去休息吧,我让韶宁照看你。”

“末将领命!”宣韶宁不等顾浚源说话立刻站起来扶着顾浚源就走到后院,胭脂除了宣韶宁,再不认识任何人,只好在后头跟着。虽说顾浚源是都尉的身份,可如今的境况也不可能有特别的待遇,他也只能在稍微厚实一些安置在地上的草席之上休息。

“来,顾都尉,小心坐下。”

“韶宁啊,当初并肩作战,现在想来依旧难忘啊,没能战死沙场,能为封居百姓试药也算是对得起自己了。”

“顾都尉,实话说,虽说是试药,可我和胭脂对这药还是很有信心的!”胭脂立刻跟着用力点点头来表示对宣韶宁的支持,“顾都尉,你好生休息,睡上一觉,说不定到了明儿早毒就解了呢!”宣韶宁正鼓励着,却听见校武场方向传来争吵声。

“胭脂,我去看看究竟发生什么事儿了,你留在这儿帮我照看顾都尉,好么?”

“嗯嗯,宣大哥你放心好了!”胭脂用力点头答应下来。

此刻的校武场中,邢岗押着一个东胡人,他奋力将这个五花大绑的东胡人按压在地上,那东胡人双膝跪地,虽然想要拼命抬起头来却因为邢岗将自个儿的一条腿压在他的肩膀之上而被迫低头。

“大伙儿都来看看啊,这个东胡叛军在大军战败之后还想着暗算我们,偷偷摸摸的在暗处使坏,大家说说怎么处置!”邢岗大声斥责着,引来了不少的玄甲军战士围拢过来。

“应该立刻禀告指挥使!”

“区区一个东胡残兵,哪用得着麻烦指挥使啊,直接阵法得了!”

“没错,直接杀了,祭奠我们兄弟以及封居的百姓!”

“杀了他!”

一时间群情激奋,邢岗正有此意,抽出了随身的佩刀,刀锋凛冽,刀尖搭在了东胡人的脖子处“今晚,就让本爷替天行道!”

“邢岗住手!”

突如其来的一声断喝惊得邢岗差点一个趔跌,转头一看只见自个儿的顶头上司宣韶宁正站在人群之中严肃的看着自己。

“宣宣校尉”

“究竟怎么回事,说清楚点!”

“哦,是这样,方才我率队巡逻到了封居的粮仓附近发现几个人鬼鬼祟祟的,我们冲上去就和这些人发生了对抗,砍翻了几个人之后活捉了一个,仔细一看原来是东胡兵,我在他们身上搜出了火折子,看来是想趁夜色烧毁粮仓,其心歹毒!”

“你先松手”

“啊?宣校尉?”

“松手,我要看看他!”

邢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作为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他放下了自己的腿站到了一边。这样一来,那个东胡人立刻站了起来,虽然依旧被捆绑着,可面对宣韶宁却一点没有表现出害怕。

“我乃东胡豁正,按照级别也是你们梁朝的都尉,可以血溅荒原但绝不可以向敌人低头!”东胡人咬牙切齿的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眼睛冒火地盯着宣韶宁。

“你们的大军已经败北,你以为带几个人偷跑回来烧掉粮仓就能扭转战局么?若不是依靠歹毒的陷阱,你以为你们能抵挡得住我们玄甲军的正面进攻么?”

面对宣韶宁一连串的质问,东胡人丝毫不怵“你们梁朝人一直看不起我们东胡,取笑我们是蛮夷,茹毛饮血、不通诗文,尤其是连锻造兵器的技术和石料都没有,是一群一击即败的乌合之众!怎么样?见识到我们的厉害了吧?没想到我们东胡也能有打痛你们的一天吧!”

本想还嘴的宣韶宁只听身后出现了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果不其然是本次战斗的指挥使耿彦,他一脸肃杀一边走一边高声说道,直到走到了宣韶宁身边停住脚步。

“即便你们有了锻造兵器的技术和石料,即便你们用诡计残害了我玄甲军兄弟,又何如?还不是照样是兵败如山倒,灰溜溜的跑回了老巢!若不是我大梁圣上念及生灵涂炭,只要他一声令下,我大梁军队定然血洗你们东胡,从此以后东胡将不复存在!”

“呸!你梁国那昏庸的老皇帝也坐不了几天的龙椅了!到时江山易主,看你们还得意到几时!”东胡人瞪圆了双目,唾沫横飞的说道。

“哦?既然这样,我更不能杀你了,将你押赴进京,看是你活得更久还是我大梁圣上在龙椅上坐得更久!来人,将他押下去,绳捆索绑好,绝对不能让他自尽了!”耿彦不再看东胡人,转身欲离开却对宣韶宁放低声音说道:“跟我来”。

夜深了,封居城从白日的喧嚣和惨烈中回过神来,开始享受夜晚的静谧时光,这晚月色正浓,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的走上了将军府的最高处——聚将台。

“你可看过密信中的内容?”发问的是耿彦。

“末将未曾翻看!”回答的是宣韶宁。

“你是如何发现如此隐秘的书信的?”

“那时东胡的矢拔发现被我军围攻,遂决定撤退,可是即便在那样千钧一发的时刻,他依旧回到了营帐而不是立刻骑马逃走,末将认为营帐中必有十分重要的东西,于是冲入营帐同矢拔继续打斗,冲入之时正是他想要携带书信的时刻,慌乱中掉落了一部分,因而被末将发现。既然冒死都要带走的书信想来内容一定相当重要,末将就带回来了。”宣韶宁说完之后不再发言,等着耿彦的进一步发问,却发现耿彦迟迟没有说话。

许是在组织语句,又或者是一时间不知该问些什么,又或者宣韶宁站在耿彦身后看着一动不动的背影,心里做了许多种设想,可是耿彦根本没有给他验证的机会,甚至宣韶宁疑惑耿彦是不是劳累过度,此刻已经睡着了?

“今日你一定乏了,早些休息吧。”耿彦在沉默了不知多久之后回过身对宣韶宁说了句不痛不痒的话,没等宣韶宁反应,他率先离开了聚将台,徒留宣韶宁自嘲般傻笑了会儿。回到将军府后,宣韶宁看望了受伤的凌绯颜、司衡、曹铁、谢义等一众兄弟后,来到了偏房只见顾浚源依旧在沉睡着,胭脂在恪尽职守的守护着,看到宣韶宁回来立刻开心起来。

“你回来啦,顾都尉一直没有醒来。”

“我相信你的方子会有用的,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

第六十八章 老将归土

宣韶宁在顾浚源的身边躺下,看见依旧站在原地的胭脂,他挥挥手,小声说道:“别怕,放心睡去,有我在呢。”胭脂用力点了点头也在靠近门边的位置上躺了下去。宣韶宁眼神从胭脂身上收回来,开始茫然的看着房顶,脑子里今日战斗的场面一幕幕开始浮现,直至眼神迷离,神游天外。

那个人是谁?一袭白衣,娉婷婀娜,步步生莲的朝自己走来,褪去淡淡薄雾,宣韶宁看清了她的脸,是洛遥!

“洛遥!你怎么来了?”

“你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说什么?”

“别忘了我们在青山书院学的药草,要相信自己!”

“洛遥,洛遥,别这么快就走啊,我们才刚见面啊!”

雾气渐浓,洛遥的一袭白衣仿若雪花般融化在空气之中,任凭宣韶宁怎么拼命呼喊也是于事无补。

“你去哪?”

随着自个儿的尖叫,宣韶宁醒了过来,睁开眼就看见师巩正渊在自己眼前。

“我去哪?我这不是在看你么,我还能去哪?”师巩正渊玩笑般挤兑道:“梦见什么翩翩佳人了,这般舍不得?”

“你怎么来了?”宣韶宁坐直身子,歪过头避开师巩正渊的身子看向了顾浚源的方向,只见顾浚源正捧着一个碗吃着什么。

“顾都尉,你感觉如何?”

“好多了,看来你们这药是有疗效啊,刚才你身边的那个姑娘又熬了一碗给我。”顾浚源放下碗,宣韶宁看见他虽然依旧面色泛白可是昨日蒙在脸上的青灰已经消失了,说话也明显有力了不少。

“那太好了!”宣韶宁跳了起来“那我赶紧和指挥使说说,立刻发动大家去熬药方!”

“等你想到只怕是晚了点吧?”师巩正渊继续挤兑。

“我现在就要去办正事了,你也别磨嘴皮子了,赶紧帮忙!”

“你要办的事儿啊,胭脂姑娘都已经或正在办呢!”

被师巩正渊这么一说,宣韶宁才想起来自己一醒来就没有见到胭脂“胭脂她办了?”

“早在你醒来的一个时辰之前,胭脂姑娘就发现顾都尉气色好转,可是你呢还在自个儿美梦之中,于是乎就去找指挥使,半路遇到了我,我一面发动兄弟们跟着胭脂姑娘去药坊取药熬药,一面就将此事禀告了指挥使。”

“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宣韶宁急匆匆的想要出门却正巧撞上了耿彦,没等宣韶宁反应,耿彦就大踏步走进了房间蹲在了顾浚源的身边。

“没想到这个方子真的管用!顾都尉,你这个险冒得值啊!”耿彦满脸的喜悦。

“还不是韶宁的功劳。”顾浚源指了指站在门口的宣韶宁,宣韶宁立刻辩解道:“这个方子是胭脂想到的,功劳也得算她的。”

“说得对,胭脂姑娘这回真的是救了整个封居城百姓还有广远军和玄甲军啊!”

“指挥使,胭脂她人呢?”

“此刻正在膳房熬药呢!”

没等耿彦说完,宣韶宁就撒腿跑开了,师巩正渊向耿彦和顾浚源行了个礼之后也急忙跟上。一路朝着膳房奔跑,脑子里回想的却是梦中的白洛遥,看来洛遥托梦给我真的应验了,宣韶宁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来到膳房门口看见卷着袖子,额头冒汗,指挥着众人分配药材,自个儿在大锅前熬药的胭脂,刹那之间,宣韶宁觉得胭脂和白洛遥似乎重合了,两人都是妙手仁心,不禁看得痴了。

“嘿,跑得倒是挺快的,怎么到了门口反而不进去了?”追上来的师巩正渊推了一把宣韶宁,而他俩的动静也吸引了胭脂。

“宣大哥、师巩大哥,你们来啦!”

“嗯,我已经听说你的药方起效了,就想着赶紧来帮忙!”面对胭脂的笑脸,宣韶宁兴奋的说道。

“没事,指挥使已经派了这么多的人来帮我了,宣大哥你也再去休息会儿吧。”

“我睡一觉就恢复了,毕竟中毒的人太多了,多一个人帮忙就能尽早让大伙儿解毒!”

没等胭脂推让,宣韶宁就接过了她手中的锅铲开始在锅里搅拌起来“火候到了,你可得说啊!”

“嗯!”胭脂擦去额头的汗水,满意的答应。

熬好的第一锅汤汁,宣韶宁捧了几碗以最快速度送到了杨颉老将军处,此刻玄甲军的耿彦和方淇,广远军的顾浚源和安浩然都在场焦急等待着。

“指挥使!”

“快给杨老将军服下!”

耿彦接过药汤,安浩然立刻将还处于昏迷之中的杨老将军扶起,俩人合力将药汤灌入,一半灌入,一半洒出,宣韶宁快速递上第二碗药汤,三人接力般的让杨颉喝下三碗药汤之后让其继续躺下等待着结果。

“韶宁,你就在这儿等着吧。”耿彦发话了,五人均守在床边,寸步不离,从清晨一直守到了日暮,终于等来了杨颉的咳嗽,随着几声咳嗽之后,杨颉缓缓睁开了眼睛。

“老将军!”

“老将军,你觉得怎么样?”

五人立刻围绕到了床头,均投以关怀的目光。杨颉深吸了几口气之后,虚弱的开口道:“老夫以为自己已经去阎王爷那儿报道了,没想到一睁眼竟然又看见你们了”

一句话就让所有人放下心来,宣韶宁紧绷着的神经也算是得到了松弛。

“老将军能这么说话,我们也就放心了。”耿彦安慰道。

“老夫真的是老了,身子沉重的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老将军,您啊,这是大病初愈,休息几日定然能重新上阵杀敌!”哈哈哈,伴随着笑声,宣韶宁跟着耿彦离开了厢房之后立刻再次回到膳房。

“老将军如何了?”胭脂关切的问道。

“已经醒过来了,我看啊,已经没事了,多亏了你啊!”

“这里面也有宣大哥的功劳,还有那些来帮忙的兄弟们,他们今日将药汤都送到了百姓手中,不过中毒人太多了,我还得抓紧继续熬药。”

“哎,你都忙活一天了,我来帮你!”

“不用了,我能行的。”

“你一个女孩子,身子骨还能强过我?要是累坏了你,谁能来指导我们熬药啊?”

眼看着宣韶宁接过自己手中的活计,胭脂眼中溢出了感激和满足。

“胭脂,这边战事结束了,我陪你一起回安南吧,去见见洛遥,你这医术啊一定会得到洛遥的赏识的!”宣韶宁自顾自说着,丝毫没有发现站在身后的胭脂本来微笑的脸上渐渐挂上了凝霜。

接下去的三日,虽然依旧有人毒发身亡,但是更多的封居城军民还是被药汤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这是让宣韶宁满心欢喜的事儿,然而让他乃至所有人揪心的是杨颉的身子却始终不见好转。这一日宣韶宁再次端着药汤来见杨颉,老将军笑着招呼宣韶宁落座。

“杨将军,你气色好了不少啊,都能自己起来了!”宣韶宁放下药汤,走过去要扶住正站在窗前的杨颉,却被他拒绝了。

“老夫这一辈子征战沙场,何时站着的时候需要人搀扶了?小子,没想到短短两月你我又见面了,保不齐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啊!”

“杨将军说的是,等毒性全解了,还能继续征战沙场呢!”

“不能了,”杨颉说出三个字的时候声音轻了不少,宣韶宁以为自己听错了。“听说这次能找到解药都是你的功劳啊?”声音又变得响亮了。

“不是,是末将遇到的白家药坊的药工胭脂姑娘,是她发现药方的,也是她不顾自己连续几日都在膳房熬制药汤救治众人。”

“不居功、心思细、阵前勇,好一个我大梁的儿郎!我们这些老骨头该入土了,大梁要靠你们来守卫了。”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杨将军可不能轻易就卸下这肩上的担子。”

“此次封居之战,我广远军主力折损不少,好在一部分精锐在犬子的手中。小子,此次战斗的前后耿彦都告诉我了,你大有前途,日后犬子若能和你并肩作战也是他的荣幸,如若不然,还希望你定要保全广远军的名声!”

杨颉眼神炽热的对望着宣韶宁,可这话宣韶宁却实在是不懂,正想询问,杨颉继续说道:“此刻你定然不明白,老夫也不打算解释,老夫只要你一个回答。”

“末将答应!”

“好!”杨颉竟然开怀大笑起来“小子,在膳房里有老夫存下的好酒,你且去拿来!”

“杨将军,您这身子还在恢复之中,喝酒恐怕不利于”

“休得啰嗦!让你去拿就去拿!”

宣韶宁看着眼前这个倔强老头,无奈只好点头,按照杨颉指示果然在膳房的角落里找到了几坛酒,于是乎两手各拎起一坛子放到了杨颉的面前。

“杨将军,我们可要先来个君子协定:仅此一坛而已!”

“哈哈哈,小子,你也小看了这坛子酒了,这是老夫来到封居之后亲自酿的,老夫给他取名为将军候,你若能将这一坛子酒干完,老夫就服你!”

宣韶宁颇为意外的看看眼前这两坛貌不惊人的酒,实在很难和杨颉所说的联系在一起。

“将军,您今儿气色好,兴致高,末将敢不奉陪到底!”

“就等你这句话!”

杨颉率先一把撕开封口,一手举起酒坛一手托住就往嘴里灌,咕噜咕噜一大口,当的一声酒坛砸在桌上,杨颉一抹嘴角,豪气干云地吼到:“该你了!”

宣韶宁毫不示弱,同样举起酒坛也往自己的嘴里灌,在青山书院时几乎是滴酒不沾的,进入军营之后为了适应也慢慢学着喝酒了,可是每次都是适可而止,而这回却是不同,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如此利索的喝下去,只感觉到这将军候初入喉清爽甘冽如同山中清泉,丝丝甘甜缓慢在嘴里释放,好不爽快!

“如何?”

“味道不比京城的醇厚,有着封居难见的清凉甘甜,将军真是好手艺!”

“这只是第一步而已,慢慢你会体会到别样的感觉的,来,继续!”

两人再次同时举起酒坛汩汩的喝下,宣韶宁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肚子开始膨胀了,想要放下酒坛休息阵子,可是他的想法被杨颉看穿了,硬是被强迫着仰着脖子将整整一坛子将军候灌下了肚子。坛子空了,宣韶宁的肚子却开始涨的难受,初始品尝到的清冽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浓浓的后劲,从肚子到喉咙仿若有人在放了一把火,此刻越烧越旺,全身都开始发烫,脸色变得红润起来,额头开始渗出一层层的汗,可偏偏又不想喝水。宣韶宁抬眼偷看杨颉一眼,只见对方此刻正笑眯眯的捋着自己的羊须。

“感受到这第二层的威力了吧?”

宣韶宁点点头“杨将军,您真是海量啊,依旧是不动声色!”

“将军候老夫酿了三十年,一生中只用来招待过四个人,小子你该知足了!老夫究竟还是老了,这千里边疆也是守不动了,机会该让给你们这些后生了,功名但在马上取,你可要记住了!白石还欠老夫一局棋,哼,也是便宜这老小子了!”

杨颉对宣韶宁娓娓道来,可惜酒量不行的后生此刻眼神已经开始迷离,耳力也开始下降,杨颉拍了拍宣韶宁脸颊,大声说道:“老夫在膳房还留下了四坛子将军候,赏给你了,记住,守好大梁的江山,切莫辜负了大梁的百姓!”

宣韶宁隐隐约约听进了,可是脑子却像是被人取走了似的,只能茫然的点头,心底里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可是全身脱力,眼皮沉重,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倒头睡去。此番的梦中出现的只有无边无际的草原和奔腾的骏马,一个身披铠甲的将军模样的人远远骑马立于远处,宣韶宁不论如何都看不清此人的面容,只感觉既熟悉又陌生,清风微漾,花草飘香,沁人心脾

“宣大哥!宣大哥!宣大哥!”

胭脂一边拼尽全力摇晃一边大声呼唤,因为心急,原本白皙的脸庞已然变得殷红“快醒醒!醒来啊!”

宣韶宁被晃得头晕脑胀,艰难的睁开眼睛,张开嘴呼吸,浓烈的酒气差点把自己熏倒,在胭脂的帮忙下支撑着坐在了草席边,看清自己所处的就是将军府的膳房,虽然头昏可肚子已经没有那种火烧火燎的难受感,此刻只感觉到四肢百骸极为松弛舒服。扭动了腰肢,摆动了脑袋,佯怒地问道:“胭脂,我好不容易睡个好觉,你倒好非要吵醒我。”

“出事了!杨老将军陨了!”

宣韶宁已经记不起自己是如何跑到杨颉的卧房的,只见广远军和玄甲军的高级将领已经悉数到场,杨颉老将军安详地躺着,脸色一如当初一起喝酒时。

耿彦作为最高级别的武将此刻需要稳定军心,他开口道:“我已经派斥候快马加鞭将老将军之事报送圣上了,老将军中毒已深,虽然事后服下药汤却难以挽回,老将军一身叱咤沙场,如今也能卸下重担,回到故里了。从今日始,两军将士一律戴孝,同时加强封居城周边防御,防止敌人趁机作乱。”

宣韶宁眼看着杨颉,突然想起了之前曾经和自己斗酒,他用眼神在房间里寻找酒坛却毫无发现。当走回膳房的路上,宣韶宁魂不守舍的回想着自己与杨颉见的最后一面,老将军对我说了很多的话,可是他究竟说了哪些内容,我怎么就是想不起了呢?通过不断敲打自己的脑袋,宣韶宁总算是记起了一件事,他来到膳房角落自己之前找到将军候的地窖里再次挖出了四坛子酒,酒坛的封口上笔迹遒劲的书写着“将军候”。

“将军候,好一个将军侯!老将军,您是告诉我要立将封侯么?您为何会对我有这番的期盼?”

“宣大哥”

听到胭脂的叫声,宣韶宁回头,突然想到一些事,立刻问道:“我昨日是怎么回到这儿的?”

“不知道啊,昨日你说要去看望老将军,之后我就去看望病人了,傍晚回来之后就看见你躺在这里了,满身酒气,怎么叫你都不醒,我也不敢打扰,然后就到今日早上了。”

“哦,那没事了”

“宣大哥,我知道老将军的事儿,你很难过。”

“你有何打算?继续留在封居当白家药坊的药工么?”

胭脂没想到宣韶宁突然有此一问,楞了楞,回答:“一支军队不能仅仅知道战术、战斗,还需要药工、药师,我想我想加入玄甲军,在军营行医。”

“你能这样想很是难得,可是”

“宣大哥不必为难,我知道军营中向来不能允许有女子出入,可是绯颜姐姐不就是例外么?她不仅是出入军营,还成为玄甲军的一员,那么我又有何不可呢?这事儿我自会和指挥使去说,有理有据,指挥使会明白的!”

“就算指挥使答应,可你就一人而已,你可知玄甲军有多少人么?”

“这点就不劳宣大哥费心了,只要指挥使同意,后面的事儿就迎刃而解了。”

不知怎的,看着自信的胭脂,仿佛就看见了同样坚韧的白洛遥,她俩真的有太多相似的地方了。胭脂能来玄甲军效力绝对是对玄甲军有利无害的,自己不论如何还是要帮上一把的。

第六十九章 移宫谶语

短短半日,封居城挨家挨户都悬挂起了白幡,将士和百姓都在左手臂上缠绕着白纱,封居在经历了一场大战、全城中毒之后,主帅又陨落,不得不说是元气大伤。让宣韶宁欣慰的是,经过了及时的救治,更多的百姓和广远军的战士解了毒,而玄甲军的伤兵们也在逐步恢复,凌绯颜、司衡等人的伤势也是明显好转,没有性命之虞。

两日之后来自京城的嘉奖书信和吊唁函同时抵达了封居,除此之外,还有原本驻守在大散关的杨颉老将军之子——杨仲将军。耿彦率两军战士列道迎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杨仲将军在见到父亲的遗体之时跪地痛哭,此情此景让所有人动容。

传令郎走过杨仲身边将其挽起柔声安慰道:“杨将军请节哀!老将军为了保住封居城鞠躬尽瘁,杨将军作为将门之后可要扛起肩上这担子啊。”

杨仲松开了握住父亲手掌的手说道:“有劳张大人了”。传令郎对着两军将士高声说道:“圣上听闻封居之战的惨烈,深知两军将士守卫国土之戮力,如今我大梁铁军能击退东胡叛军,保住了大梁北大门,两军将士功不可没,尤其是杨颉老将军以身殉国更是彰显大梁男儿气节!圣上有旨:赐杨颉老将军谥号柱国将军,送回故土安葬,擢杨仲将军统领广远军,封归德将军;耿彦指挥使救援有功,封镇远将军,其余将领各按军衔晋升,所有战死将士誊录名姓,传檄文乡里予以表彰,免去所在家族三年徭役,其他所有战士均按军功赏赐!”

传令郎说完,现场依旧安静丝毫没有得到表彰后的欣喜,他显然有些难堪和局促,耿彦及时站出来解围:“杨将军正是伤心时,老将军的遗体不可再耽搁了,不如杨将军先行送老将军回归故土,封居城暂交给我等,张大人以为然否?”

“耿指挥使说的是,杨将军心境下官甚能体会,那就依耿指挥使所言了。”

“多谢张大人体谅。”杨仲此刻就不能再不给台阶了,“封居大战刚歇,恕我等不能好好招待张大人了”,没等传令郎发言,杨仲又对耿彦说道:“今日我就打算启程送父亲回故土,七日必回,这段时日还有劳耿大哥了。”

“言重了,你只管安心去,封居有我在,放心!”两人眼神炽热地对望着,丝毫没有顾及到传令郎,惹得他在一旁撇嘴。

“事不宜迟,我这就出发了!”杨仲深深拥抱了耿彦之后便转身去收拾父亲的遗体,直到他骑上骏马,率领着灵车缓缓离开封居城都不曾理睬过传令郎一回。

目送杨仲远去,耿彦挂上笑脸赔罪道:“张大人切勿往心里去,封居战后凌乱,不如末将派人护送大人先行回京?”

“耿指挥使客气了,这儿的情况本使定当如实告知圣上!”传令郎说完甩开衣袖就头也不回的骑上马,耿彦立刻命人携带财货随后跟上,直到他们身影彻底消失在荒漠之中,方才下令“聚将将军府!”

“圣上的诏书如今在我手上,圣上对此次封居之战大为褒奖,为此对在座诸位予以擢升。”耿彦双手持诏书庄重的说道:“广远军都尉顾浚源、安浩然擢升为致果副尉;玄甲军校尉方淇擢升为宣节副尉;校尉宣韶宁擢升为御侮校尉;百夫长司衡、师巩正渊擢升为仁勇校尉;此战中表现英勇的曹铁、谢义、凌绯颜三人擢升为伍长”。

战斗英勇,封赏得力,每一个热血男儿都求之不得,一时间将军府中众人兴奋不已。宣韶宁首先发现了诏书中的亮点“绯颜被擢升为伍长了!”他不说则已,一说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大梁从未有过女子担任军衔的先例,哪怕只是一个无品的伍长,可这次梁帝竟然允许凌绯颜担任伍长,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果然还是韶宁反应灵敏,没错,此次圣上的诏书中的确明确封凌绯颜为伍长了,这可是豫王努力争取的结果,可是我大梁开国以来的先例!”耿彦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

“就绯颜的武技和胆量,哪里仅限于区区伍长啊!”司衡很是欣赏的说道:“巾帼不让须眉,这回我算是见识到了,绯颜哪里都不输男儿!”

“司校尉赞赏凌伍长之时满眼的兴奋都快溢出来了,看来一字一句都是出自真心啊!”顾浚源打趣道,方淇立马接过话匣子“司衡从未这么直白的赞赏过谁呢,我也是第一次见,难不成?”

“难不成司校尉心有所属了?”安浩然也不甘示弱,“一场战斗能成就一段姻缘也是美谈!”

“哎哎,你们净瞎说!我我只是为绯颜感到高兴韶宁不是也也表达的同样的意思么?”司衡瞬间脸红到了脖子根,说话都开始结巴。

“绯颜性子要强,但也不失女子的柔情,你可要好好待她。”宣韶宁笑着托付道。

“你!宣韶宁你”

一群人取笑着司衡,欢快的气氛将不久前杨颉及两军战士的牺牲带来的伤痛轻轻拂过了。

接下来的几日封居城开始了重建,军民合力搭建倒塌的房屋、损毁的城墙,清扫混乱的街道,埋葬亲人和战友。晚霞升空的时候,宣韶宁独自一人踏上了城墙眺望更远的北方,这是他第一次仔细观察北方荒原,封居城外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却因为年降雨稀少及曾经的过度放牧而变成如今的荒漠,风卷起漫天黄沙将夕阳原本的红色冲淡了些,而更远的远方是东胡人的领土,目光所不能及。

在梁历30年的夏末,宣韶宁即将年满十八,在这样的年纪能成为从八品上的御侮校尉已经算是同龄人之中的佼佼者了。

“宣大哥”

一声轻呼让宣韶宁收回飘逸的思绪和远眺的眼神“胭脂是你啊”。

“我是来告诉你我已经成功说服耿指挥使了!”

看着胭脂明亮的眼眸,宣韶宁迟钝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之前说起的胭脂要加入玄甲军的事儿,只好换上抱歉的表情,“真是对不住你,我竟然把这事儿给忘了。”

“宣大哥这几日也实在是太忙了,有那么多的事儿需要你去办,我这点小事自然不能再麻烦你啦!”胭脂丝毫不生气,反而安慰起宣韶宁来,“耿指挥使人真的如你所说的一样好,我只提了一句,他就答应了。”

“这次封居城的中毒全靠你,指挥使爱才怎么会不答应呢?说起来也不过是因为你的女子而已。”

“女子怎么了?女子就不能保家卫国了?女子就该等着人来相救么?凌姐姐不也是女子,她不是成为了伍长了,你们玄甲军中首位女伍长!”

“胭脂妹妹说得太好了!”人未至,声先至,宣韶宁对这声音太熟悉了,凌绯颜英姿飒爽的走了过来,她身后跟着司衡。“我不仅要做伍长,我还做将军呢!当初在书院的时候,夫子就说过女子不输儿郎,一样可以建功立业!胭脂妹妹,有你在,我们玄甲军可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绯颜,你的志向我们一直都知道的,凡事开头难,有了这个良好的开端日后你的志向终究是会有机会实现的!”宣韶宁心底一直对凌绯颜这种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女子存着一份敬意。

“韶宁说的不错啊,我当初就看出绯颜绝非一般寻常女子,因而选择同她并肩作战!”司衡立刻接过话茬夸奖道,可惜人家丝毫不领情。

“这么说来是你慧眼识珠了?还说我们并肩作战?要不是你技不如人,我才不会出手救你呢!”凌绯颜实话实话惹得胭脂偷笑起来,让司衡面子挂不住了。

“怎么说话呢?当时情况紧急,若是任由那人继续屠戮我袍泽必然会动摇军心,我必须要站出来阻挡住他的凛冽攻势才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的!”

“还逞英雄?若是正渊或是韶宁这么做我倒是认同你的解释,不过换成你,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你这是瞧不起人啊!”

“也不知道是谁啊,在敷药的时候疼得流泪,在吃药的时候又嫌药苦!”凌绯颜挑衅的看了一眼,拉起胭脂说道:“咱们走,男人就爱吹牛!”

“哎,你!”

“好啦,绯颜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宣韶宁揽过司衡的肩膀宽慰道:“她当初在书院的时候也常挤兑我们的,她会挤兑说明她重视这个人啊!”

司衡挑眉道:“真的?”

“千真万确!”宣韶宁笑着拉着司衡离开了城墙回到将军府去。

紫微暗、江山摇

太微夺、胡虏破

京师的一群孩子顽皮的互相打闹着,嘴里念念有词念叨着这么一段童谣随着人流跑远,刚从冷月斋走出的蔡琰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段童谣,品咂了一会儿立刻打道回府。

“哦?有这样的童谣?”豫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莫承枫问道。

“没错,如今京城里都在传,有些好事之人还在拆解这其中的寓意,”莫承枫回答道:“这童谣用词并不深奥,仕子们并不难猜出这其中所指。”

“这是耿彦从封居寄回来的信件,你看看。”豫王将一叠书稿交给了莫承枫,他打开后快速浏览起来,脸色也随着书稿的内容而变得越来越凝重。

“殿下,这?”

“莫大人,结合这童谣你有什么看法?”

“目标就是东宫!殿下,这书信您打算如何处理?”

“若是让父皇看到了,只怕太子私通东胡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若是不上交给圣上,只怕殿下难逃牵连。”

“也是一时拿不定主意。”

“此事非同小可,一旦公之于众,殿下必受牵连,到时太子党难免会群起而攻之,殿下你可就深陷旋涡之中了!”

“殿下!”张伯的声音适时的响起,“宫中公公来了,圣上召见您入宫!”

在临走之时,豫王对莫承枫说道:“莫大人,请你立刻将书信呈交给大理寺!”

当豫王踏进勤政殿的时候再次见到了两个熟人:陵王和蔡权。

“儿臣参加父皇!”

“豫王啊,起来吧,朕今日找你来,首先是你麾下的玄甲军这回是为我大梁好好的扬威了,解围封居城还剿灭了东胡那些乱军,这乃是首功!”

“守护边疆本就是玄甲军的职责所在,父皇已经奖赏了两军将士,儿臣替将士们叩谢父皇!”刚刚起身的豫王再次准备下跪却听见陵王说道:“父皇,四哥可不仅仅是领兵打战还助儿臣破了贪墨石料案!”

豫王此刻警觉起来,叩谢之后默然站在一边不发言,梁帝说道:“陵王把话说清楚了。”

“是!回禀父皇,四哥在封居抓获了一名东胡的将领已经送至大理寺,儿臣已经会同林大人审问了此人,此人招供东胡此次动乱所用的兵器锻造石料确实来自我大梁,乃是平州所失石料无疑!”陵王说到此处停顿偷看了豫王一眼继续道:“而且此次东胡围困封居动机更是险恶!”

“哦?陵王殿下且说说看,东胡究竟是何居心?”在一旁的蔡权搭腔道。

“父皇,蔡相,据儿臣审问所知,这名东胡叛军是偷跑进入封居城将军府,为了偷取被四哥截获的重要物件之时被抓获的,是吧,四哥?”

陵王将剑锋指向了自己,豫王开口道:“回禀父皇,七弟所言非虚,那东胡叛军的确是有目的而来,至于那物件乃是我军宣校尉在与东胡将军对战时在军帐中无意发现的一些书信。”

“哦?是些什么书信竟然引得东胡叛军非要取回不可?”梁帝问道。

“书信儿臣已经呈交给大理寺,此刻林大人应该已经过目。”

“四哥自己没有看过么?”

“儿臣不敢擅自翻看!”

“四哥难道就不好奇书信中的内容?”

“儿臣领兵打战,只为取胜!”

“传朕旨意,立刻让林堃带着那些书信入宫见朕!”梁帝及时终结了两个儿子的所问非所答,“豫王可曾听说近来京城里流传的一段童谣?”

“儿臣略有耳闻。”

“可猜出其中的寓意?”

“儿臣愚钝!”

“陛下,老夫见识浅显,不如让老夫来解一解。”蔡权谦卑的说道。

“蔡相过谦了。”

梁帝的一句话算是同意了蔡权的请求,蔡权开始分析道:“紫微历来是帝星所指,毫无疑问就是说的是圣上,而太微则是指太子了,童谣所指即为圣上若不能把控朝局则大梁江山危矣,这说得倒是实情,我大梁有今日之强盛全靠圣上的励精图治!”

“那后半句如何拆解?”

“圣上请恕老夫死罪!”

“蔡相只管说即可,这里没有别人!”

“是!这后半句则是用心歹毒,说得是除去太子则东胡灭!”

阿嚏!太子撩开散落在脸上的乱发揉了揉鼻子,厌恶的看了一眼桌上摆放的饭菜,怒气不打一处来,挥手掀翻了桌子,将一桌子的菜肴洒了一地,剧烈的响声引来了奴婢,两名丫鬟进入看见满地狼藉慌张的就打算跪下去清扫却被太子一脚一个踢翻在地。

“滚!都给本宫滚出去!”

小心伺候着喜怒无常的太子,奴婢们本来就提心吊胆,这下两名婢女吓得连滚带爬出了厅堂。这不小的动静根本逃不过太子妃的眼睛,她立刻跑了过来,随着跑动,头上的步摇也慌张的颤动。

“殿下!您若是不喜欢,我这就让人重新做!”太子妃扶住自己的夫君——这个如今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东宫太子,“父皇罚我们在宫中思过,您这样若是传到父皇的耳朵里可是大大的不妙了!”

“父皇还会在乎我么?这都多少日子了,既不让我出门也再无任何旨意下来,我还是大梁的太子么?你说,我还是么?”

“怎么不是了!只要父皇一日没有下旨褫夺你的太子头衔,你就是当朝太子!殿下,这个时候你该冷静,表现的让父皇满意,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肆意宣泄自己的情绪!”

“不能这样,不能那样,我这个太子简直就是傀儡,还不如让父皇把我贬为庶民!”

“殿下!休得胡说!”

太子妃的响亮一声吼叫直接镇住了太子,收住了自己的情绪吃惊而又痴呆的看着身边这个女人,这些日子以来她也清减了不少,原先雍容华贵的服饰换成了如今的素衣、原先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脸蛋此刻显得苍白无力、原先高耸而装点无数金钗的发髻已经换做了散发。太子有些心疼的伸出手来抚摸她的脸蛋,不如之前细腻了,可眼睛中闪着火光,她是堂堂太子妃啊。

“曦茹,是我亏欠你了”太子语调变得难得的温柔,“整个府上上下下都靠你打点,可我没能回报你什么。”

原本发怒的太子妃隐约开始噙泪“殿下,您就是曦茹的天、曦茹的地,曦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殿下。殿下若是真心珍惜曦茹的付出,那么此刻不要放弃,好不好,答应我?”

太子点点头说道:“我会改的,我绝对不会放弃的,绝对不让那些小人得逞!曦茹,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争取早日让父皇看到我的悔过之意,本宫可是大梁的太子!”

终于,太子妃忍不住眼中的泪了,她扑进太子的怀中喏喏说道:“这才是曦茹心中的太子殿下!”

太子抱住太子妃,轻抚她的后背,继而说道:“来人啊,本宫要书写悔过书呈给父皇!”

第七十章 天心难测

“臣林堃见过陛下,吾皇万岁”

“好了,繁文缛节都先免了,豫王说他将一些书信交给了大理寺?”

“确有此事!今早臣收到了这些书信,因为牵扯到之前的贪墨石料案,臣就阅读了。”

“书信你可随身带着?”

“臣带着”

“呈上来!”

梁帝接过贴身太监呈上的书信,看了看大殿中的几人后随手翻开一封开始看起来,脸色从疑惑渐渐变得冷峻,随着书信阅读的深入,面容已经换做了肃杀,站在大殿之中的四人都觉察到了梁帝的变化,而大殿之中的氛围也跟随着梁帝的情绪而开始沉降,等到梁帝合上最后一封书信之时,大殿中的气氛已经降至冰点,每个人似乎都能从毛发末端传来的寒冷之中感受到事件的严重性,然而面对着一言不发的梁帝谁也不愿意率先打破沉默,谁也不知道打破之后会有如何的下场,龙之逆鳞历来不可触碰。

“林堃,你已经将书信全部看过了?”最后还是梁帝开口了,他这一开口更是让周遭的气氛更为肃杀。林堃此刻必须说话了,他咽口水后强作镇定“回禀陛下,臣已经看过了。”

“你是如何看待的?”

“书信内容目前尚不能断定属实,臣觉得暂不可依据书信内容来判定事件。”

“每一封信都有印章,这难道能作假?”

“这”林堃显然被梁帝的这一问给难住了,一时间尴尬不已,梁帝却不再理会他,转而问豫王道:“你说你手下的人是拼命抢回这些书信的,东胡人本想要将其毁掉或是带走?”

豫王表现的比林堃要沉着不少,他稳重的回答:“回禀父皇,是儿臣军中的宣校尉在与东胡人战斗中抢回的,那东胡将军在匆忙撤退之时依旧想要带走这些书信。”

“你们都退下吧,朕乏了,摆驾绮罗苑!”

崔公公立刻捏着公鸭嗓喊起来“摆驾绮罗苑!”梁帝丝毫不在意在场几人的感受,徒留下四人呆呆的跪望梁帝离去。

“林大人,你看过书信,必然知道究竟是什么内容惹得父皇如此吧?”陵王忍不住开口问道。

林堃混迹官场多年,凭借今日梁帝的表现他已然明白此事的难处,为难的说道:“陵王殿下恕罪,在未确定证据真实性之前,微臣不可妄言。”

“本王可是奉旨调查石料贪墨案的,怎么,连本王都不能说了?”陵王有些愠怒,蔡权解围道:“陵王殿下您查案的功劳圣上都看在眼里,显然这些书信内容暂时不宜对外公布,林大人也是好心呢。”

“姑且信一回蔡相了!”陵王抬脚便走,林堃感激的向蔡权行礼之后也随后离开,而豫王从一开始就不想掺和在其中,早在他们之前就已经大步的离开了勤政殿。

“去太子东宫!”已然端坐在龙撵上的梁帝发话了,崔公公立刻吩咐道“摆驾东宫!”龙撵在勤政殿大廊里调转了方向。到得东宫,崔公公从一名内侍口中得知太子在后花园,梁帝满脸肃杀、怒气冲冲的朝后花园大踏步走去,沿途的太监宫女慌忙跪下,在崔公公示意下无人敢出声。

此刻的太子正与太子妃在后花园喝茶散心,太子将一壶玫瑰雪蜜酿倒入太子妃的茶盏中,满眼柔情的端给眼前人。连日来这是极为难得的状态,之前的时日太子不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发闷火就是通过责打家奴来发泄自己的不满,就连太子妃的房间都甚少去,今日这般的温存已经是大出太子妃意外了。

太子妃接过茶盏的时候是满心的欢喜,轻轻移开茶盖正欲抿上一口,却见到梁帝出现在太子的身后,吓得太子妃急忙放下茶盏即便是茶汤溅到了裙子也来不及在意。

“父皇!”

随着太子妃的叫唤,太子转头,意外的视线撞上了凌冽的视线,慌张起身,一边行礼一边解释:“儿臣不知父皇驾临,该死的奴才也不通传一声,父皇恕罪!”

“是朕不让奴才通传的!”梁帝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冰冷,“朕今日来是为了父子之间的事儿。”

梁帝此话一出,崔公公立刻恭顺的退出了,太子妃有些担心的看了看太子,终也是无奈起身离开,后花园中只剩一对父子。

“太子,此刻已无外人,你起来吧。”

“多谢父皇!”

“朕记得你是梁历八年被立为太子的,那时你尚在舞象,英气勃发,双目炯炯却又清透无暇,就和文瑾一般孑孑独立、不染尘埃。你是嫡长子,朕这些年一直悉心培养,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再振我大梁的国风。”说到这些,梁帝抬头望着天空仿佛回到了过去,脸上挂着回忆时的温柔和甜蜜,可当他收回目光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儿子的时候所有的温柔和甜蜜都烟消云散,“朕实在想不到你变成了今日的模样,如此这般,让文瑾如何能瞑目!”

太子早就听出梁帝语气不对,此刻只能跪下“儿臣自知辜负了父皇的期望,闭门思过的这些日子儿臣一直沉心寡欲品读圣贤书,儿臣已经知错了,还望父皇息怒!”

“你知错了?说来朕听听,你究竟错哪儿了?”

“儿臣首错就是不该妄议父皇,不顾身份肆意发泄,儿臣”

“区区妄议又算得了什么,你都打算联合外力武力篡位了!云懿啊,朕当真是小瞧你了!”

“什么?父皇您说儿臣篡位?”太子被惊得有些口吃了“是何人污蔑,父皇您千万不可受人蒙蔽啊!”

哗!一堆书信被梁帝摔在了太子面前,太子慌乱的随意抽出一封书信开始翻看起来,越看越是心惊,直到拿信的手开始颤抖,脸色煞白,极为艰难的抬头看向梁帝“父皇!儿臣冤枉啊,父皇!儿臣绝对没有串通东胡啊!”

“那书信上的太子府印章如何解释?”

“这,儿臣”

“朕问你,平州的石料究竟是不是你授意挪用后贩卖给东胡的?”

“儿臣,儿臣”

“说实话!”

“是,是儿臣干的,儿臣是想将从中得到的银两供给属军平安军”

“我大梁石料历来不可出口给他国,这你难道不知道么?!”

“儿臣知错了!儿臣确实不该如此的,可是,可是儿臣绝对没有私通外国啊,父皇!”

“当初在大殿上朕问过你,一个太子府掌书如何能在此种大事上擅作主张,朕就已经怀疑你了,可是你是我大梁的太子,朕始终不相信,没想到啊,你将石料卖给东胡让敌军拥有了上好的兵刃再谋划让东胡人围困封居以实现你借力篡位的第一步,你真是朕的好太子!”

“不是的,父皇,儿臣绝地没有和东胡窜通啊,儿臣也不知道这些书信怎么就盖上了印章!”

“太子属军历来都由朝廷支付军饷,何时需要你太子府单独来支出了?朕看来,你是对内武装属军,对外联合外敌,所求的不就是坐上龙椅吗!若不是老四截获了这些书信,朕到如今还被你蒙在鼓里!”

“老四?不是的,父皇!”

“朕就是太相信你了,这么多年了,朕竟然都没能发现潜藏在朕眼皮底下的谋逆之心!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老实交代,根本就没有把君父放在眼里,真是无药可救!”

梁帝的双眼因为情绪的激动而变得通红,整张脸覆盖着冰霜,即便是烈日都难以融化,狠狠瞪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听着他的辩解,看着他的哀求,梁帝心中涌上难以言状的厌恶,奋力甩开抱住自己腿的太子,恼怒的离去。走到东宫宫门处,梁帝下令道:“将东宫中所有宫人打入大理寺,由御林卫把守,不准任何人进出,违者格杀勿论!”

在接下去的几日,大理寺日夜灯火通明,三日后,梁帝在偏殿私下召见了林堃,看完林堃呈上的供状,梁帝闭上了眼睛,略微疲倦的吩咐道:“你先下去吧”。林堃离去的脚步声渐渐远离,可是没多久,梁帝耳中传入了缓缓走进的脚步声,梁帝未睁开眼,皱起眉不耐烦的说道:“朕不是让你退下了,还有什么事!”

“父皇”

一个清新,温柔中又带着几分畏惧的女声传入了梁帝的耳中,这声音太熟悉了,梁帝睁开眼看见云萱公主站在自己的面前。对于这个最小的且是唯一一个陪伴在身边的女儿,梁帝表现出来的是慈父的形象,他伸手拉过云萱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轻柔的问道:“你怎么来了?”云萱此时身着一袭玫色长裙,在梁帝的牵引下挨着坐下了,即便眼前这个男子在万人面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但是在她看来不过是一个父亲,一个鬓角生华发的父亲。

“父皇,可是为了大哥的事儿烦忧?”

“别提那个逆子!”

“父皇,不论世事如何沧桑变换,血脉亲情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也许功名利禄会模糊一个人的眼睛,但儿臣始终以为蒙蔽不了父子亲情,大哥绝对不会有谋害父皇的心思的。”

“你啊,总是这么单纯,皇权能让一个人冷酷到何种地步,历史教训难道还不够么?不过,萱儿能有这份护手足的心肠,父皇很是欣慰,可惜你的那几个哥哥不能体会到你这般的良苦用心。”

“父皇,哥哥们身处朝廷之中,很多事也是身不由己的,云萱女儿身自然难以深入体会,可是云萱只希望我们一家人能永远在一起。”

看着女儿清澈的眼神,梁帝内心最柔软的地方隐隐作痛,不禁伸手抚摸云萱的面颊,云萱适时将原先藏在衣袖中的折子画拿出来,梁帝摊开一看,画中人正是已故的文瑾皇后,她的眉目依旧,淡淡的浅笑,伸展的腰肢,随风而起的衣袂恍如当年,梁帝忍不住用手指轻轻在画纸上拂过,仿佛故人重生,梁帝新生安慰,苦苦的笑道:“文瑾啊,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当年的模样,可惜,朕已经老了”

云萱用手挽住梁帝的肩头,将自己的头枕在梁帝肩膀上,手握住父亲颤抖的手,父女俩就这样相互依偎地坐在窗口,任由晚霞将流光溢彩洒在身上,任由晚风吹动银铃叮当作响,父女俩仿若入定,此刻不再牵扯天下,心中唯有亲情。

冷月斋最为隐秘的厢房内,言柯冉背对着房间站在临窗的位置说道:“皇上已经下旨以通敌罪将吕延会、周训良及那东胡叛将公开处斩,所有东宫宫人均被处死。”

“那对吴氏父子如何处置呢?”戚婉彤问道。

“这就不得而知了,我只听说吴家已经被全族抄家。”没等言柯冉说完,叶凯抢话道:“事关皇家颜面定然不会公开审判的,这会儿只怕已经被秘密的处置了。”

“我们应该更关心下当朝太子吧?”苏浅轻呷一口茶水继续,“哦,我口误了,如今应该改口称呼信王了。”

“贪墨石料案背后就是信王,皇帝明知道内情却加以袒护,反而重罚了东宫宫人!”戚婉彤义愤填膺。

“哎,婉彤说言不错,不过我们这皇上向来宠爱这嫡长子,会做出此番举动倒也不意外。”叶凯说道。

“不管如何,也算是小惩大诫了。只不过这样一来,太子之位空虚,几方实力又该蠢蠢欲动了。”苏浅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难不成你以为之前就无人觊觎东宫之位么?只不过这下由暗中角力变为明暗同时角力了!”叶凯对几人说道:“皇权的争夺历来都是用血来书写的,我们该关心的是百姓。”

“叶师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戚婉彤问道。

叶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以我们皇上的性子,东胡人这么一闹,难道大梁会善罢甘休么?”

“你是说”言柯冉瞪圆了眼睛,不敢说出心中所想,他看了看周边几人也是同样的惊讶表情。

“婉彤啊,你该给韶宁送个口信去了!”叶凯不在意几人的意外。

豫王府中,豫王紧锁眉头,他不知道自己方才在承元宫的大殿之上为何被梁帝训斥一句之后再未开口反驳,任由这军机大事草草定论,究竟是为何?难道是因为听见太子被贬为信王之后么,自己完全不记得在梁帝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全场文武大臣的表现,只记得自己的内心突然紧紧收缩了一下,那种感觉像是被人用手挤压了胸口之后又迅速放开之后濒死又复活的错觉。

“殿下”裴正豪轻轻提醒道。

豫王的思绪被拉回现实“这是父皇亲自下的旨意,此番东征是板上钉钉了。”

“东胡人在夜龙水之东,毫无疑问,我军将是长途奔袭,仅凭我们玄甲军力有不逮啊!”

“我明白你的顾虑,这次父皇调动了三军,除了我们玄甲军还有广远军和赤尾军,粮草交由护粮军负责,由我统帅三军!马匹、铠甲、兵刃等一律军需物资均有兵部全权提供!”

“殿下,这场战胜负难料,您要一力承担了。”

“父皇亲自下旨的,绝无回转的余地,这次东胡叛乱惹恼了父皇,父皇决意要给东胡一个教训以让周边诸国明白敢挑衅大梁胜算几何,此战再难也必须要有成果!”

“末将一定全力追随殿下!”

“正豪,安排一下吧,两日后我们出发回夜苍!”

扑棱棱,信鸽从宣韶宁手中翱翔入空中,随着信鸽消失在天际尽头,宣韶宁被信中内容困扰,若是叶凯猜的没错,那么大梁决定对东胡用兵,自己也暂时回不去夜苍城了,可是玄甲军因为军制所限,统共也就十万人,漠北不可不守,能投入战斗的不会超过六万,区区六万人深入敌后进攻东胡简直是凶多吉少,豫王会答应么?

“韶宁,又一个人发呆呢!”

“正渊啊,我刚收到了叶凯师兄的信鸽,信里说”

“信的内容暂时再说吧,指挥使聚将了,我们赶紧吧!”

师巩正渊和宣韶宁到达将军府的时候,耿彦、方淇、顾浚源、安浩然、司衡和凌绯颜都已经在场了。耿彦见将领到齐开口说道:“圣上已经下令要对东胡开战,由豫王殿下统领玄甲、广远和赤尾三军,不日豫王殿下、杨仲将军和沈咏年将军都会齐聚封居城,粮草也会到达,我们需要做好准备!”

果然!宣韶宁惊讶的不仅仅对东胡用兵是被叶凯猜中了,更是惊讶不仅是玄甲军,连广远军和赤尾军也要参战了。离开将军府之后,师巩正渊说道:“你方才说叶凯师兄来信了,信中可是提到了大梁对东胡用兵?”

“被你猜到了!”宣韶宁对师巩正渊揣度的本领从来不觉得意外。

“你的表情就说明了一切。”

“我现在还做不到在自己信任的人面前隐藏情绪,不过叶凯师兄也没有前全猜对,他毕竟没有料到会是三军合力。”

“广远军倒也罢了,玄甲要镇守漠北防着西凉,赤尾镇守安南防范下唐,如此调兵若是被他国抓住机会岂不是很危险?”

“既然决定对东胡用兵,那想来边境的安排已经被朝廷考虑进去了吧!”司衡插嘴道,自从封居一战之后他总爱跟在凌绯颜身后,因而也就和宣韶宁等人慢慢走近了,“以大梁的军力,以玄甲军和赤尾军的战绩,想来邻国也不敢随意动武,况且除了两军,大梁还有别的大军可以及时救援,你们就放心好啦。”

“司衡说的也有道理,我们现在该考虑的是如何对东胡开战,毕竟东胡在夜龙水以东的群山峻岭里,我们对地形并不熟悉。”凌绯颜说道。

“也算不上完全不熟悉,记得我们曾在书院临渊阁里看到过关于东胡的地形地貌的记录,兵部一定会有作战地图的。东胡人暗设陷阱害了我们多少袍泽,这次要他们血债血偿!”

师巩正渊的眼里难得出现暴戾,可想而知袍泽的牺牲也给了他很大的触动,宣韶宁又何尝不是呢?东胡那个矢拔的嚣张气焰以及他身边的那个神秘高手的冷酷都让宣韶宁从心底开始支持此次东征。

第七十一章 东征灭胡

梁历30年初秋

封居城外的草场由夏季的翠绿在不知不自觉间被黄色所替代,封居城已经闹腾了大半月,四万玄甲军、六万赤尾军及十万广远军集结在封居城外。东征统帅是豫王,左军统领是广远军将军杨仲,右军统领是赤尾军将军沈咏年,中军统领是玄甲军指挥使耿彦,左军镇抚卫指挥使冯褚、武功卫指挥使顾鸿瑄、腾龙卫指挥使江笑愚;右军左衔卫指挥使何云柯、左武卫指挥使陆文轩;中军金甲卫指挥使耿彦、寒刀卫都尉夏峻茂。三军精锐大部都集结于封居城,足可见梁帝对东征的重视,浩浩荡荡的二十万人的军队,军需补给相当的重要,为此朝廷派出了司马军曹韩炳亲自押运粮草。

“封居城外五十里处就是夜龙水,是大梁和东胡的界河,入秋之后迎来了涨水期,我们东征的第一道关就是如何安全让大军渡过夜龙水,毕竟仅仅二十里开外就是东胡第一座城池乌垒城,守将是莫护,根据斥候回报城内约莫有驻兵五万。”面对着沙盘侃侃而谈的是何云柯,一身乌金铠甲衬托出精壮的身材,相貌端正,刚过而立,说话沉稳有力。

豫王很是赞同“我们陈军在封居已经接近一月,东胡不可能不知道,作为第一关他们一定会全力阻击我们渡河的,那时是我军战斗力最弱的时候。”

“末将以为先派出弓箭手保持对夜龙水对岸的压制,工兵抓住时机泅水搭建浮桥,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说话的是江笑愚,相对于何云柯,他年长一些,窄长的脸颊上一对吊眼显得很是精明,作为腾龙卫指挥使他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说出的话也有分量。

“没错,除此之外的确也是想不出别的法子了,若是等到明年开春,那时夜龙水就进入枯水期,我军渡过就容易许多了,只是圣上太过心急了。”陆文轩是在场所有指挥使中最为年轻的,说话也是直来直往,如此性子定然在朝中很难被容下,可是宣韶宁打心底里就是喜欢和这种年轻有为、直肠子的人交往。

“陆郎将还是这般快人快语!”镇抚卫指挥使冯褚作为最年长的,云鬓已然霜染,额头和眼角的皱纹仿若是刀刻般记载着岁月的流逝,年近六旬却中气十足。“作为军人以服从军令为职责,圣上既然已经下旨,我等只有全力以赴!”

“冯郎将说的是!”豫王很是尊敬这位老郎将,虽然军衔不高,但经验丰富且忠心谋国,“就按照何郎将的计策行事,明日寅时开始渡夜龙水。”

“将军,计策是末将提出的,就由末将率军首先渡河!”面对何云柯的主动请缨,豫王重重的按了按其肩膀以示赞同。

梁历30年九月初七的凌晨,寅时,夜龙水的西面乌压压的出现了一支军队,虽然人数众多,可是全军静寂无声,借着夜龙水水面上弥漫着的薄雾,工兵营率先下水,工兵们将木板扛在自己肩上,一边将木板快速头尾衔接,一边用由水油浸泡过的藤条将临时搭建的浮桥固定住,每隔八个工兵的位置在水下打下一支木桩以此来加固浮桥。

豫王一身戎装骑在战马上,身边分别是三军的诸位将领,宣韶宁身为校尉此刻正站在队伍前端屏住呼吸看着工兵营将浮桥一寸一寸的向着夜龙水对岸延伸,在他身旁和身后不远处,师巩正渊、司衡、凌绯颜以及二十万大梁兵卒站立着,一动不动。

入秋后的荒原气温已经开始下降了,这个时刻正是黎明前最冷的时候,可是所有的将领和兵卒丝毫不受寒冷的影响,他们全神贯注注视着工兵。训练有素的工兵营不负众望,短短半个时辰,浮桥已经接近夜龙水的中央了。未及天亮的夜空也恰巧在这时出现了一个光点,很快光点变得越来越多,不一会儿半边天空都已经被无数的光点布满了。

敌军进攻了!对岸的东胡军队对大梁发动了进攻,漫天的光点是被点燃的箭簇,箭雨很快就抵达了正处在半渡位置的工兵们,手无兵刃的工兵们根本无处可躲,惊恐中看着带火的箭头戳进自己的身体,一时间喊叫声不绝于耳,眼看着袍泽被射死后随水飘走,更多的工兵只能一边向后退一边尽量将自己藏在浮桥之下期盼能逃过一劫,更多的箭簇射在了浮桥之上,很快浮桥就开始燃烧。

“弓箭手列队!放箭!”

在号手的呼喊之下,大梁的更为密集的箭雨开始了反击,一轮过后,第一批弓箭手退下,第二批弓箭手立刻补位,依次射击,保证箭雨一刻不停的朝着敌方阵营中射去。策略奏效了,很快对岸传来了东胡士兵们的哀嚎和呻吟,射向浮桥的箭明显减少了,工兵营抓住机会立刻补充人手加快搭建浮桥的速度。

为了保证浮桥的搭建,大梁军队早已经做好了准备,箭矢的数量是远远多于东胡军队的,在一刻不停的箭雨覆盖之下,东胡根本没有反击的力量,工兵营终于在开战后不到半个时辰将浮桥成功搭上了夜龙水的对岸。

何云柯大吼一声,率领着一万左衔卫率先冲上了浮桥进而踏上了东胡的土地。在箭雨渐渐停歇之后,东胡人立刻发动了地面战斗想要趁大梁军队立足未稳之时将其打败。莫护亲自上阵鼓舞士气,一时间东胡军队冲到了夜龙水边对刚刚踏上土地的大梁军队展开凌冽攻势。

何云柯使的是一柄七丈长的银枪,骑在马上很好的将银枪的威力发挥出来,一枪就刺穿了两个冲上来的东胡士兵,将两具尸体甩开之后一个抡圆将靠近战马的敌人狠狠扫开数步之外。接二连三过河的大梁士兵加入到战斗之中,凭借着默契的配合以及个人的武技,大梁军队将战斗圈缓缓扩大。

“绝对不能让敌军度过夜龙水!”东胡守将莫护声嘶力竭的吼道,在矢拔的号召之下更多的东胡士兵冲进了战斗圈,而另一些东胡士兵则再次拿起弓箭冲着浮桥开始射击,但很快就被对岸的更密集的箭雨给牢牢压制了。随着过河的大梁兵卒的数量不断增加,何云柯也是越战越勇,左衔卫在他的鼓舞下更是奋力杀敌,战斗圈以更快的速度朝着东胡人扩展开去。

呜呜的乌笛声在夜龙水对岸响起,东胡士兵出现了撤退的迹象,莫护率领着残兵朝着乌垒城不断后撤,何云柯立功心切,立刻率领人马追击。这一幕豫王看在眼里,面无表情,很快江笑愚率领腾龙卫、冯褚率领镇抚卫分别渡河加入战斗。

“耿彦!”

“末将在!”

“率领金甲卫守住浮桥,护住大军退路!”

“是!”

工兵营开始修复部分被烧毁的浮桥,耿彦带着一队人马渡河守住了东胡一边的桥头,对岸的战斗声音不绝于耳,从寅时开始直到辰时才渐渐减弱。宣韶宁踮起脚尖瞪大双眼见到对岸出现了左衔卫的兵卒,其中一人身披黄色铠甲骑马来到夜龙水岸大声呼喊道“乌垒城已经拿下!”

短短几个字让夜龙水这边的所有人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了下来,豫王总算露出了一丝微笑,未参战的士兵们齐声呼好,首战的胜利极大的鼓舞了士气,已经参战的兵卒很以自己为荣,未能参战的磨刀霍霍。持续了几个时辰的战斗,大梁联军付出了伤亡不到一千人的代价就夺取了东胡在夜龙水岸边的乌垒城,这为接下去深入东胡作战打下了基础,让大梁军队在东胡地界有了据点。

“东胡的战力不堪与我军相比,将军,我们趁热打铁继续进攻夺取乌垒城八十里外的新雅城!”回到大梁地界之后,取得首战胜利的何云柯显得很兴奋,对于接下去的战斗也是信心十足,于是乎积极的谏言道。

“此刻军心团结,的确是一鼓作气的好机会,不过东胡人战斗力即便不如我军也绝不可以掉以轻心!”年长的冯褚更为谨慎,“新雅城距离乌垒城不远,但是这途中是从荒原向森林过度的阶段,此刻新雅城一定已经收到了乌垒城战败的消息,难保他们不会在半途埋伏。”

“而且根据目前我们所知的,新雅城的守军达到十万,此城城高垒深,易守难攻,接下去只怕是一场恶战!”夏峻茂赞同冯褚的意见。

“新雅城必须要拿下,不然首先我军绕路就需要多出两日的时间,且留新雅城在我军身后无疑是一个不安定因素。”江笑愚站在何云柯一边,认为必须先攻下新雅城。

看着几位主要将领面对接下去的战斗策略莫衷一是,师巩正渊看了看沙盘后开口道:“各位,从沙盘上来看在距离新雅城东南五十里处也有一座城池,”所有人均被师巩正渊的话吸引,将目光投向了沙盘上标记着“戎弥”的小城池。

“这里?”一直没有发言的武功卫指挥使顾鸿瑄仿佛受到了启发“此城恰好建在两道山脉之间,越过此城就是一马平川的平原非常有利于骑兵奔袭,进出这片森林的唯一通道就在这座城池的脚下,这位校尉好眼力!”

师巩正渊朝宣韶宁眨眨眼,后者立刻脑中闪过了一道闪电“哦,末将倒是有一个主意,说出来让大家探讨!”在得到豫王的肯定之后,宣韶宁说道:“我们的关键在于夺取戎弥城,在这之后才有利于大梁骑兵驰骋,那么对于新雅城我军未必非要通过战斗来攻取而是可以围而不攻使其不能向外传递消息也不能出兵援助戎弥城即可。”

“对啊!围困新雅城直到弹尽粮绝,到时我军再拿下就轻松很多了!”司衡首先反应过来,兴奋的叫道:“不过这样一来就需要兵分两路了。”

“宣校尉此计甚好!”豫王赞许的表扬了宣韶宁,“我军就兵分两路,一路佯攻新雅城目的就是将其围困住,另一路强攻戎弥城,务必将其拿下!”

在豫王的安排下,沈咏年率领左衔卫和左武卫围困新雅城,杨仲率领武功卫、腾龙卫和寒刀卫、金甲卫进攻戎弥城。开战首日即拿下乌垒城对三军将士是极大的鼓舞,仅仅在休息一个时辰之后,大军即开拔奔赴第二战场。新雅城建在丛林之中,赤尾军大张旗鼓行军到达城下即开始迅猛攻城造成势必要拿下的样子,而广远军和玄甲军趁乱跨越山脊绕开了新雅城直扑戎弥城,兵贵神速,十五万大军各自携带干粮,绝不埋锅造饭,日夜不停奔袭,终于在第二日的晌午抵达了赤鬼谷。

“撇开战争不说,这赤鬼谷的名字虽然难听,可是风景实在是一等一的美啊!”司衡面对眼前的风景不禁感慨,不用刻意附和,在场其他人也是同样的感受。

赤鬼谷两岸夹壁,岩石呈现出血红的颜色,从峡谷顶端到谷底落差超过百尺,峡谷底部有溪流淙淙流过,覆盖满谷的脆嫩草地和葱茏的树木,尤其是遍地的野花吸引了成群的蜂蝶流连其中。赤红的绝壁搭配上青葱的谷地和蔚蓝的溪水,好一番世外美景,若不是因为战争,不少人都想卸下铠甲,用清水洗去身上的污渍,躺在草地抬头看看蓝天,美哉美哉。

“我想就是因为这血红的岩石才会被称作赤鬼谷的吧!”凌绯颜毕竟是女儿家,面对美景耐不住心生向往,原本严肃的表情此刻在午后阳光照耀下变得分外可人,看得一旁的司衡眼都直了。

“你只说对了一半!”安浩然不知何时来到了身边,“你所说的不过是‘赤’的来源,却少了‘鬼’这部分的解释。”

“安都尉,你倒是给解释解释呗!”司衡饶有兴致地问道。

“谷地里的美景大家都看到了吧,美则美矣,可惜却是个毒窟,就拿那溪水来说,你们不觉得此刻远看显得太过蔚蓝了么?”见到众人点头,他继续道:“那是因为溪水有毒,你们往东南方向看,看见远处那个半断的山峰了么?”

顺着安浩然的指向,几人朝那方向看去,在他们脚下的山丘不远处有一座算不上高耸的山峰,山顶仿若被人用刀切割了一般呈现平平的走势,难怪安浩然会称呼其“半断的山峰”。

“此溪水就是发源自那座山峰,据说那山峰的顶端有一个巨大的湖,湖水也是这般蔚蓝,从山峰流出到达这个山谷,溪水对人畜毒害极大,若是喝下一口,不出半时辰便会毙命。而那些受溪水滋养多年的草木同样含毒,误食或是被刮伤下场也是一样的。”

“这”司衡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

“您又是如何知晓的?”师巩正渊问道。

“我生在封居城,自小就开始接触东胡人,同东胡人做些小生意,其中不乏草药,说起来应该是毒药,可他们偏偏是某些方子的君药,想来胭脂姑娘一定清楚吧。”

安浩然突然将话题抛给了一直跟随在宣韶宁身后的胭脂是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自从胭脂的方子救了封居城的军民之后,她的能力已经得到了三军将士的认可,因而此次东征虽然宣韶宁不同意,可她还是说服了三军统帅成功跟随着大军来到了东胡地界,宣韶宁始终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看到有人点到了自己,胭脂站出来说道:“安都尉说的没错,此刻我们站在山丘之上向远处眺望,仅仅是目力所及的地方我就看到了几种中原难觅的毒草,那个一支茎上开着七朵紫色小花的叫做七紫断魂草;在它边上个头高挑,在顶上开出一朵硕大的橙黄色盘子状的花对的名为笤子丝,仅仅这两种就价值不菲。”

“你不是说是毒草么,怎么还价值不菲了?”司衡充分发挥好问的秉性。

“因为他们分别是两个常用方子的君药啊,紫金草膏中的‘紫’就是七紫断魂草,另一个雪笤四致汤中的‘笤’指的是笤子丝,这两个方子可是经典,分别是治疗外伤和理气调体的圣药,况且这两种毒草都是两个方子之中的君药,中医用药讲究君臣佐使,它俩的地位可想而知了吧!最最难得是这两味毒草在中原不出产,这下你明白了价值不菲的意义了吧!”

听完胭脂的讲解,所有人都恍然大悟,宣韶宁亦是赞赏不已。安浩然说道:“带上胭脂姑娘真乃是上上策!”听到安浩然的表扬,胭脂很是骄傲的挺直了腰肢,对着宣韶宁使了个眼色,惹得宣韶宁摇摇头微笑。

“我们弄明白了这峡谷的名字来历,也知道了这峡谷背后的潜藏的危险,可大家更要注意的是在峡谷顶端的那个城池。”师巩正渊将手朝着峡谷中间指去。

戎弥城建立在赤鬼谷中间一个高起的山丘之上,赤鬼谷整体犹如两个开口朝外的喇叭,喇叭的尾端相互连接,而喇叭的开口分别朝向两边,造就了谷口开阔、谷中心狭窄的地形,戎弥城就建在峡谷中间最为狭窄的高地之上,死死扼守住了咽喉要道,赤鬼谷两侧的山峰陡峭异常,因而军队想要通过峡谷只有中间这一条道,东胡人选择在此处建立戎弥城可谓是极具眼光,戎弥城可以算是易守难攻的典型。

第七十二章 水漫赤谷(上)

“所以,目前我军的问题就在于究竟如何才能攻下戎弥城?”杨仲站在山丘高处眺望不远处的戎弥城发问。

江笑愚分析道:“我军只要进入谷口就会被敌方哨兵发现,而从此地去谷顶这一路向上攀爬不但毫无遮掩的地方,完全暴露在敌军的刀口之下而且这山势之陡就算徒手攀登就已经颇有难度,更遑论防御。”

“照你这么说,我军是拿不下戎弥城了?”杨仲相较于其父亲还是欠缺一些沉稳的气候,此刻已经眉头微蹙,有些不满了。

耿彦劝道:“杨将军,江指挥使说的是实情,这地利已经是被东胡人给占了,可我们有人和,如今差的就是天时了。”

“哦?这么说来有谋划了?”杨仲怀着希望的看着耿彦,后者只好解释道:“末将暂时也没想出好的攻城计划,末将建议先让我军原地修整,至于攻城还得从长计议。”听到这里,眼里涌现出来的激情瞬间消逝,杨仲挥挥手“就依你,先让大军原地休息!”

“那我们究竟要如何才能攻城呢?若是直接冲锋无疑就是去当靶子的。”司衡面对着东胡人占据的地利,有些惆怅。

峡谷两侧陡峭异常,天然形成了戎弥城的屏障,除了谷地这一条路再也没别的路可走了。”安浩然给进攻策略算是定了“主基调”。

“若是这样,即便有盾牌有铠甲也是扛不住东胡人的一轮一轮的射击的,我军从谷地一路行进简直就是给了敌人练习打靶了!”凌绯颜着急的说道,司衡却因为对方赞同自己的观点同时还重复了一遍很是得意。

“那倒未必!”宣韶宁面对几人询问的眼神,忍了忍,终是将内心的想法说出来,“既然那座山峰是溪水的来源,既然安都尉说那湖水水量极大,那么不妨就让湖水来冲开我军前进的道路!”

从杨仲那儿回来的路上耿彦无意间看见了几人在对着远处的戎弥城指指点点,其中几人都算是自己麾下的得力干将,因而打算加入进去听听手下人的意见,一走进就听见了宣韶宁的主意,立刻喊了一声好。

“耿指挥使!”

“宣校尉,你方才说引水灌城倒是可行!”耿彦正愁想不出攻城的主意。“可是你所说的引水来源是远处那座山峰,那么有两个问题,其一水源是否丰沛,能否起到预期的效果我们都不知道;其二那山峰能否被挖掘出缺口引水也是个未知数。”

“能否解开这两个问题,在这儿讨论于事无补,去那座山峰上一探究竟不就全明白了。”师巩正渊提议道。

“嗯,这的确是个办法,我加入!”司衡表示支持,可宣韶宁却看着耿彦难以表态。耿彦看出了宣韶宁的顾虑,说道:“斥候的任务就是替大军探明前路的情况,这回你们几人就担任一回斥候吧,探明情况然后活着回来,杨将军那儿我自会说明。”

有了耿彦的首肯,几人立马消除了顾虑,回头开始做起准备。虽然胭脂苦苦哀求,宣韶宁还是没有同意她一同前往,而是让谢义帮忙照看,他同师巩正渊、凌绯颜和司衡走出营地之时远远就看见安浩然站在前方,不等几人问询,主动说:“在这军营中找不出能比我更熟悉地形的人了,若不是我解释你们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山顶湖泊存在,所以带路非我莫属!”

从大梁军队驻扎的营地向东南方向行进三十里就到达了那座被削去顶端的山,山峰算不上高耸,山势也算不上陡峭,几人爬起来并不太费力,唯一困扰几人的就是这脚下的山石很是脆弱,往往一脚踩下就碎裂开成为一堆土石,且情况越往上越是明显。

经过数个时辰的攀爬终于到达山巅,果然如安浩然所说,山口是一望无垠的蓝色湖水,不管是在山脚还是在军营方向看过来所有人都会以为这不过是个不高耸也不广阔的小山,直到站在山巅才明白人的视角是存在多大的误区,眼前这碧波万顷的湖面在微风吹拂下波光粼粼,倒影着周围的古树和野花,这世外美景能荡涤人的心灵。

“若不是说湖水有毒,此刻真想跳进湖水里好好嬉戏一番!”司衡面对别样景色也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然而没有人会挤兑他,因为这是所有人的共同想法。幽深、清澈的湖水有一种消磨人斗志的魔力,看着倒影中的自己,难免会衍生出一种避世的想法,不再困于俗世的蝇营狗苟,择一心爱之人定居在此,逍遥过日。

“我说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师巩正渊最先回复到清醒的神智提醒道。

“是啊是啊,我们是来勘查这个湖泊的!”宣韶宁闭上眼,使劲甩了甩头,将已经映衬在脑海里的美景努力甩开。“这一路走来,我发现这座山的山石很是脆,轻轻踩上一脚就能碎裂成土石”,说完,为了印证自己的推断,再次在身边找到一块硕大的石头放置在脚边,然后抬起脚狠狠一脚踩下,伴随着土石的纷飞,石块瞬间成了土渣。

“嚯!”司衡也试了一遍,结果和宣韶宁的一样,依旧有些不敢相信的说道:“这山哪儿是石头堆砌的啊,根本就是土堆啊,真不敢相信在一堆土的中间有一口湖啊!”

“宣校尉,你打算怎么做?”安浩然问道。

“既然这岩石如此脆,那么我们就在湖边掘开一个缺口,让湖水一股脑儿涌向峡谷里的戎弥城。”宣韶宁虽然有所犹豫,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个主意好,我赞同!”司衡率先站到宣韶宁一边。

“岩石脆弱不假,可是要掘出一个口子,一个足够大的口子让湖水汹涌而下,这事儿一时半会只怕做不到吧,若是动静过大难免不会被东胡人发现,到时他们很有可能猜到我们的意图。”凌绯颜说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现实。

“没错,若是调动大军前来挖掘,难保不会被发现;若是仅仅少量人手挖,我们又耗不起这个时间。”安浩然一时间也束手无策。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可这也得看情况!”师巩正渊顺利的将几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地利、人和都在了,现在缺的就是天时了!”

宣韶宁突然联想到了什么,灵光一闪却又如流星般难以捕捉住“难道你说的是天气?”

“没错!你们看远方那些倒钩云,慢慢汇聚起来已经遮住了远方的山峰,阳光只能从云之间的间隙透射出来,12个时辰之内必有大雨了。”

几人踮起脚尖朝着赤鬼谷更远的方向望去,果然如师巩正渊所说,灰色的云层渐渐开始聚拢,从期间透射出的光带着七彩的颜色,仿若从天空中射下的一支支彩色羽箭,在傍晚时分看来甚为壮丽。

“我想起来了,赫连师兄曾经教过我们!”凌绯颜有些兴奋的说道,宣韶宁也缓缓想起来在教授堪舆学的时候赫连平说过通过辨别云层的形状和阳光投射的角度来判断未来几日的天气,没想到此刻师巩正渊竟然学以致用了。

“这个准么?”司衡还是有些不太确信。

“准不准的,不就是12个时辰么,很快就能得到验证了,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回营地去说服杨将军以及诸位指挥使,让他们赞同我们的计划,在大雨降临前派兵!”

“哦?引湖水漫灌戎弥城?”杨仲乍一听见安浩然等人对这个计划的详细描述后立刻开始了心里的盘算,赤鬼谷的地形他同样判断的非常明白,大军到达山丘已经三日,之所以按兵不动就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攻城机会,一旦贸然出兵引起了东胡人的戒备,那么接下去想要进攻就难度更大了;可是若一再拖延,对整场战争的走向将向着不利于大梁的方向,届时梁帝怪罪下来,自己也难以交待,杨家的名誉绝对不能折在自己手上。在这个节目眼上,杨仲心里已经认同了这个计划。

“可是你们所说的大雨怎么听着也有点玄啊!”江笑愚说道:“我也认为引水灌城是最能减少人员损失的攻城策略了,可是想要依靠大雨一方面来隐藏我军的痕迹,一方面借助雨势来增加湖水冲刷的威力,这就是完全靠天了!”

“江指挥使说的是!末将在青山书院学习堪舆学时曾学过根据云和阳光来判定天气,并不是随意为之的。”师巩正渊搬出青山书院想要各位能够看在书院的份上来认可自己对天气的预判。

担心杨将军不信任师巩正渊,宣韶宁说道:“末将与正渊本是同窗,末将也曾学过堪舆学,末将也认同师巩校尉的判断。”凌绯颜此刻也拱手站在了宣韶宁一侧,司衡呢,基本是追随着凌绯颜。

“将军,我军已经按兵不动三日了,不在乎再多等一日,师巩校尉提到不出12个时辰,顶多也就是明日傍晚,末将建议就相信一次!”安浩然不想看到双方再犹豫不决,因而出言建议。

“没错,就按照安都尉的计划来,师巩校尉,就命你率你麾下前去掘出环湖缺口!”

“末将遵命!”

第七十三章 水漫赤谷(下)

“正渊!”面对整装开拔的同窗,宣韶宁突然喊了一声,对方报之以微笑,说道:“从小到大我还没错过,相信我!”短短一句话就足以让宣韶宁服下定心丸。

这一晚辗转难眠,并不是第一次遭遇阵仗了,按理说本不该如此焦虑,可这是第一次指望老天爷的阵仗不免心里打鼓,虽然理智一直告诉自己一定要相信师巩正渊,可是,可是老天真的会站在大梁这一边么?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煎熬等待着,终于等来了鸡鸣日升。当走出营帐的那一刹那,宣韶宁没有看到渐升的日头,而是越聚越拢的乌云。

“正渊猜对!”笑容根本抑制不住开始在脸上绽放开来,计划的第一步终于迈出了!

“宣校尉,将军聚将议事!”孟克保上前说道,为了防止被东胡人发现大梁军队的行踪,杨仲不仅要求军队驻扎在离戎弥城数十里开外且一律不准埋锅造饭,不准鸣金聚将。

中央大帐内,从伍长到将军所有级别的将领此刻汇聚一堂,杨仲身披紫金铠甲,满面红光的说道:“天助我也,师巩校尉判断的没错,照着这个势头,用不了多久就会是大雨了,湖水灌城的策略能起到的效果究竟如何现在还未可知,各路人马午后饱食休息,傍晚时分发起总攻!”

“得令!”

到了午时天空中终于落下了第一滴雨滴,一开始是稀稀落落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从单独的一滴一滴变得连成了片,未及傍晚雨势已经大得只剩雨幕了,即便是数米开外的物体都已经很难看清了,耳中充斥着沙沙声,虽然几名亲兵就站在宣韶宁身后可他已经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了,听不清又何妨?宣韶宁心中很是欣慰。

“师巩校尉!”

“开挖!”

“是!”

师巩正渊扯着嗓子向周围的下属喊,命令依旧需要一层一层传递下去,不多时,百十号人立刻挥动起铲子对着湖泊的一角开始甩开膀子挖掘,即便雨水已经将每一个人淋得身上没一处干的地儿,可一想到策略就要达成,每个人都分外拼命。

也许已经是许久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大雨了,东胡人纷纷跑到了屋檐下躲雨,这一做法明显违反了军纪,可戎弥城守将那史宏若看在眼里却并不在意。

“那史大人不担心梁军趁机进攻么?”背负着半月弯刀的阿罗多问道。那史宏若用力将身边的美姬揉进自己身体,轻轻的在美姬的脖子上咬了一口,美姬疼得呻吟起来,那声音无限妩媚,惹得那史宏若开怀大笑“阿罗多大师啊,梁军自作聪明,陈兵在三十里外,不埋锅造饭也无任何动作,真以为我们东胡都是瞎子么?哈哈哈,这都是第四天了,依旧是按兵不动,大师认为原因何在?”

阿罗多在戎弥这些日子已经开始习惯眼前这个浪荡子的作风了,若不是奉命行事,由着自己的性子早就撂挑子走人了,此刻他只能克制自己“还不是因为暂时找不到进攻的办法!”

“哈哈哈,大师并没有看起来这么蠢嘛,哈哈哈!”那史宏若捏了一把美姬的脸,得意洋洋的说道:“别用‘暂时’这两个字,戎弥城是他梁军永远别想攻陷的城池,我坐拥地利,那条索命河别说是喝下去了,只要是沾染上伤口,那人也别想活命!更何况,索命河的两边尽是各种毒草,时刻都会要了那些梁军的命!当然,大师一定会认为这些都是自然造化,算不得本矢拔的本事。”

那史宏若挑衅的看了阿罗多一眼“戎弥城卡在赤鬼谷的中间,两边都是千里断崖,想要通过谷只有一条道,而戎弥城前方呈喇叭口形的地形根本没办法让骑兵奔驰,而换做步兵的话,那简直是”他伸手抬起美姬的下巴无限宠溺的吩咐道:“告诉大师”。

“是”美姬朝阿罗多抛去一个媚眼“那还不是当靶子啊!”

“哈哈哈,说得好!”那史宏若丝毫不在意阿罗多在场,一把撕开了美姬本就滑落在胸口的衣襟,酥胸和蛮腰一展无余,他热血上涌将头埋进了两座山峰之中,立刻美姬的呻吟声就充斥着整个大殿。阿罗多实在看不过眼,咬牙离开了大殿,来到了城池的瞭望台透透气。

铛!半月弯刀在条石上砍出了一道伤疤。“哼!皇甫幽这是找了什么人来合作,就这德性,若不是看在他老子的份上,我早就把他劈成两半了!”阿罗多正在兀自愤愤不平,一对招风耳却没有停歇,就在此时一种隐隐的来自山中的闷闷声音没有逃过他的耳朵。

什么声音?阿罗多立刻集中精力凭借瞭望台的优势在周边寻找声音出处,可惜由于磅礴的大雨模糊了周边一切的景色,即便是那闷闷的声音也因为雨声的掩盖而隐隐约约,但是多年练就的耳力告诉他这声音绝对有问题。

难道是梁军开始进攻了?擦了擦眼睛,阿罗多尽力向峡谷口望去,许久都不见一个人影。不会啊,这么大雨对梁军来说也是不利啊,此刻若是进攻更是白白送命。究竟,究竟声音来自何处!阿罗多开始狂躁起来,不管如何寻找就是找不出声音来源,他紧紧握住拳头,全身的肌肉因为主动收缩而块垒般凸起。

轰隆隆,声音变得大了!阿罗多终于找得到了声音来源,是从东边山峰传来的!轰隆隆,声音越来越大,大到已经不需要阿罗多这种专门训练听力的人来辨别了,大到连躲在屋里躲雨的东胡士兵都探出头来了。隔着雨幕,一道水墙仿若一头庞大的被囚禁许久的猛兽朝着戎弥城奔腾而来。是洪水!阿罗多的脑子顿时嗡的一声空白了,他想不出峡谷中怎会出现洪水,可眼睛没有欺骗他!

正在高潮之中的那史宏若此刻也感受到了震动,他停下了不安分的双手,直起身子静静听了一会儿,轰隆隆的声音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而来,他一个激灵甩开躺在自己身下的美姬,穿好衣服还没跑出大殿就遇见了慌张跑进来的守将哭喊道:“大人,洪水洪水来了!”

“混账!”抬手就是狠狠一巴掌,那史宏若守卫戎弥城多年从没听过峡谷中会发洪水,怒气冲冲跑出来正想狠狠训斥一番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真的是洪水,而且是他这辈子从没见过的洪水,一面数米高的水墙以极快的速度朝戎弥城推进,水墙在经过狭窄区段的时候因为受到挤压更是高出一截朝着城墙扑过来。

“守住!”没等那史宏若喊完一句完整的句子,第一波水墙已经将城门冲垮,瞬间城墙被冲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在外城的兵卒被大水吞噬,唯余化作黑点的人头在随着大水浮沉。

那史宏若本能的想要逃跑,可是脚下像是灌进了铅,根本迈不动腿,眼睁睁看着第二波水墙朝自己砸过来。就在即将被洪水吞没的时候,阿罗多一把将吓呆了的那史公子拖进了屋内,立刻洪水挤裂了所有的窗户涌进了屋内,阿罗多只好拖着那史宏若朝更高处跑去,而后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美姬被卷入洪水之中消失不见。

啪!那史宏若的脸上出现了一个红红的手印,他转过头木然的看着打人者,丝毫做不出任何反应。阿罗多想要继续抽他几个嘴巴子让他清醒过来,刚想动手闻到了一股尿味,低头一看,那史宏若竟然尿湿了裤子。

“你个孬种!”阿罗多咒骂了一句,此刻他无暇顾及瘫在地上的废人,他必须找到逃离的办法,而且还要带上这个废人。趴在望台上,只见水位迅速升高,用不了多久就会淹没自己现在所站的位子,突然他看见一个东胡士兵趴在一扇被冲断的门板上,阿罗多毫不犹豫拉上废人跳进了水里,没等那东胡士兵反应过来,一刀了结了对方的性命,自己爬上了门板。因为洪水是朝着一个方向奔流的,此刻他倒也不用费力去划,只要保持好平衡,水流自然将他们二人冲离已经被水淹没的城池。阿罗多只想活着带着这个废人回去复命,至于身后的嚎叫悲鸣与自己无关,城池失守也和自己无关。

那个湖泊中所蕴含的水量也是师巩正渊所料不及的,借助着雨势奔涌而出的威力也着实吓坏了梁军,站在岸边,眼看着猛兽一般的洪水冲进峡谷,所过之处寸草不留,始终找不到攻克办法的戎弥城瞬间成为泡影,即便是作为获胜一方的梁军也是被自然的力量所折服而忘了在第一时间庆祝。

被山洪冲刷了两个时辰,赤鬼谷俨然成了一片泽国,东胡兵卒尸体漂满了水面,密密匝匝、浮浮沉沉,即便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看到此情此景也不禁头皮发麻。

“过往对阵,只知道拼死搏杀,看着袍泽在身边倒下,满腔的热血往脑子里冲,只想着多杀一个敌人,可是如今我们完全没有出手,没有伤亡一兵一卒,敌军已然全军覆没,这感觉还是有很大不同的。”顾鸿瑄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解释给身边人听。

杨仲面对同样的场景,心情却是完全不同,一直以来广远军都是驻守封居城抵抗东胡人,东胡不仅侵占封居还下毒毒死了自己的父亲,可以说自己和东胡结下的是国仇家恨,不废一兵一卒就攻陷了戎弥城带来的复仇的快感。

“传我军令:一个时辰之后即开拔通过赤鬼谷,遇到抵抗一律格杀勿论!”

山洪来的快,去的也快,赤鬼谷呈现的东高西低的地势,因而湖水倾泻而下的时候极具力量,冲刷完山谷之后退却也非常迅速,从傍晚时分掘开湖水缺口到洪水退至膝盖以下仅仅四个时辰而已。梁军凭借月色快速通过赤鬼谷,途中遇到奄奄一息未被淹死的东胡士兵,梁军给予的是痛快的一刀。

“你怎么了?”宣韶宁发现跟在自己身边的胭脂从洪水出现开始到现在一直一言不发,担心她一个女儿家被战场的残酷吓到了,出言询问到。

胭脂犹豫了一会儿,鼓起勇气说道:“当初东胡人下毒,我们均以这般下作的手段所不齿,今天我们的所作所为和他们有何分别?”

“这是战争”

“我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那些奄奄一息的人就不能放过么?”

“当然不能!”司衡走到身边肯定的说道:“若是留下活口,他们将这里的战况回报给都城,那我们连夜快速行军的目的不是全部暴露了?”

“可是那些人已经根本无力反抗了,就算他们想要传递消息也比不上咱们的骑兵啊!”胭脂依旧坚持己见,司衡无奈说道:“你啊,就是因为从事了大夫这一行,心慈手软,这上阵杀敌,你对敌人心软就是对自己袍泽不负责啊!你一个小姑娘,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也是可以理解了,以后见多了也就习惯了。”

“以后还有?”胭脂简直不敢相信日后还会有这种残杀手无寸铁之人的事情发生。

司衡以手扶额,满脸无辜,正想着怎么解释,师巩正渊从几人身边经过,冷漠的说道:“我们得快速赶路,现在不是谈论这些小事的时候!”说完就自己走到了前方。宣韶宁看见胭脂看向师巩正渊的眼神都充满了不满,心想这事儿还真得在日后找个机会好好解释一下了,眼下还是抓紧时间赶路了。

第七十四章 鬼火青萤

当第一道夕阳照射在大地上时,梁军走出了赤鬼谷面对的是一马平川,那条含有毒素的河流在流出谷之后转向东南旖旎而去,景色由之前的群山峻岭、树木参天转换成了依旧浓绿的草原。在夜龙河北边的大梁国境内牧草开始变黄的时候,东胡这片土地上依旧是草木葱茏,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让大梁垂涎了。

耿彦抖开由前人绘制的东胡地图说道:“根据这地图所示,这百里平原的尽头就是倚靠着舌岭的东胡都城了。”

顾鸿瑄建议道:“兵贵神速,我军立刻奔袭,三百里的路程,以骑兵来说明日凌晨就可到达都城城下,打他个措手不及!”

杨仲点点头下令道:“耿指挥使,我麾下的武功卫和腾龙卫均为骑兵,玄甲的寒刀卫也是骑兵,就由我率领三卫奔袭,由你负责后卫,一方面断后,一方面将战况回报给大将军!”

“末将遵命!”

“出发!”杨仲一马当先,三卫紧跟其后,顿时腾起阵阵烟尘遮天蔽日,刺激得司衡睁不开眼。

“吼吼,这二十万骑兵真真是了不得了,就这气势,依我看要拿下东胡都城也不是什么难事了,就希望能留下点军功给我等兄弟们,不要等我们到了,战斗都结束了,那就无趣了。”

凌绯颜白了司衡一眼“这是家国的战争,你满脑子装的却是自身的军功,真肤浅!”

“哎,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家国使命和个人荣辱并不矛盾啊,这年头谁没个私心呢,瞧你说的!”被凌绯颜一挤兑,司衡顿时慌了神。

师巩正渊实在无心听他俩对掰,提醒道:“你们再这么斗嘴下去,那边的战斗真的要结束了。”

“对对对,还是正渊说的在理!”司衡腆着脸一把拉住凌绯颜就赶着跟上大部队,凌绯颜忽然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热,使劲甩开司衡的手,可偏偏这人就是死不要脸,反复纠缠,惹得两人麾下的士兵拼命忍住不笑出声来。

一昼夜的奔袭对于大梁最优秀的骑兵来说并不是什么特别劳累的事儿,十二万骑兵卷着漫天烟尘隆隆而来,在隔日的日出时分到达了东胡都城十里外。都城守将表现的很是慌张,显然他们没有意料到梁军竟然突然就出现在了都城城下,立刻城头的防卫开始变得森严起来,一个个东胡士兵紧张的望着不远处的大梁骑兵。

杨仲命令全军原地修整,自己死死盯住都城的城墙,不负他所望,不久之后那史命彧现身在城头,当看到梁军的那一刻他心里的复杂无人可知,究竟是关心自己的儿子多一些还是担忧戎弥城多一些,杨仲并不知道也不在意这些,他关注的是都城前已然挖掘好一道足有五丈宽的壕沟以及壕沟前闪着寒光的鹿砦。

杨仲打马来到城前双眼冷冷看着这座足有十人高的城墙以及城墙上那些弯弓搭箭的东胡士兵。

“原来是杨将军!”那史命彧站在城头喊话“真没想到你们竟然这么快就通过赤鬼谷了,不过我东胡都城可不是如赤鬼谷那般,按照你们梁人的话来说是‘固若金汤’,想要攻克那可得拿命来换!哦,对了,不知杨颉老将军身子如何,待我向他问好啊!”

听到“杨老将军”几个字,杨仲恨得牙痒痒,死死忍住回复道:“你们引以为豪的戎弥城已经被我们不废一兵一卒拿下了!家父在我出征前还曾嘱咐道,遇到了那史矢拔一定要告诉一声,家父在九泉之下等着你,哦,对了,那史大人,你的儿子也在九泉下等着和你父子团聚呢!”说完,杨仲打马回到了梁军阵营中,而那史命彧也恨得手指在城墙石上挠出了一道道痕迹。

宣韶宁站在军阵之中并未清楚听见两人之间对话中蕴含的你死我活的寓意,他将全部精力用在了打量这座都城上:城墙极高,每一块砖石之间的缝隙非常之小,箭楼建造的非常雄武,却和大梁有着明显不同的风格,没有飞檐挑高而是如堡垒一般全部用砖石堆砌,除了门窗之外顶也是用青瓦覆盖;城墙也不似大梁的呈现正方拐角而是圆弧形向两边延伸直至看不见为止;整座城池的背后有一道高耸如云的山脉正好充当了都城的背靠,可以让东胡军队全力防守三个方向的来敌;当前大军所在的门叫做什么名字,宣韶宁也不认识东胡文字,只能按照地理方位将其称呼为东门。

“全军听令:武功卫盾牌准备!腾龙卫弓弩手准备!”

杨仲率领寒刀卫为中军,顾鸿瑄率领武功卫为左军,江笑愚率领腾龙卫为右军。武功卫率先摆开盾阵快速前进,腾龙卫以三轮为一组,轮流朝着城墙方向射箭,一刻不停;而东胡这边也是一轮又一轮的箭雨阻挡梁军的进攻。凭借着盾阵的保护,武功卫在损失不大的情况下就前进到了壕沟附近,安浩然朝下一看,好家伙,这壕沟底下安置着密密麻麻的倒刺,每一根刺头上都闪现着蓝色光芒。

东胡人够狠毒的啊,就怕扎不死我们,还在刺头上淬毒!安浩然一咬牙命令道“架桥!”一声令下,梁军士兵分成五队分别从队伍中抽出一架一架的木板桥开始搭建在壕沟上方。

“不能让他们架桥!给我射箭,不要停!”

那史命彧扯着嗓子喊道,很快一轮又一轮较之前更为密集的箭雨向梁军打来,这一招奏效了,不少企图搭桥的梁军士兵都丧命在箭雨之下。若是木桥不能搭建成功,那么之后的战略都无法得到实施,杨仲命令道“加快箭雨的轮换,弓箭手快速换位,以牙还牙!”同样更为密集凌冽的箭雨也将所有企图在城墙上探出头来的东胡士兵射成筛子。得到短暂的喘息机会,安浩然身先士卒抢过木板桥向对岸延伸,在桥架设一半的时候,他率先踏上木桥而完全没有携带盾牌来防护,任由自己暴露在射程之内。

“千万小心啊!”宣韶宁心里默念了几十遍,企盼着快点,更快点将桥架设到对岸。也许是箭雨攻势起到了作用,也许还有宣韶宁的祈祷,在安浩然安然跳上对岸之后他毫发无损的架设完成了第一座桥,这下大梁士兵立刻顺着木桥度过了壕沟,有了第一架桥,很快就有了第二、第三、第四架。

“给我射!绝对不能让他们度过壕沟!”那史命彧的疯狂状态被宣韶宁看在眼里,心里渴望战斗的怒火已经中烧了很久,就等着将军下令了。

“寒刀卫,撞木准备!”

“是!”

终于等来这个机会了!兄弟们,冲啊!寒刀卫士兵在夏峻茂带领下扛着硕大的撞木,躲过纷纷扬扬的箭雨,踏过吱呀做声的木桥,无视壕沟之下闪着蓝光的倒刺,凭着一腔热血冲到了东门下。

“兄弟们,用力,给我撞啊!”

吼嘿!吼嘿!伴随着规律的节奏,撞木开始一下一下的朝着两扇高大的城门撞击起来。咚!咚!咚!一声声激励着梁军士兵,同时也让东胡人的心越来越沉。

啊!啊!听见身后的兄弟一个一个倒下,夏峻茂吼道:“兄弟们,用力啊,撞开这城门!”

嗨!嗨!在都尉的鼓励下,每一个人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每一次撞击更为猛烈,城门在反复撞击之下开始渐渐松垮,门楣上不断落下沙土。

“加把劲儿啊,就快要成功了!”

嗨!嗨!宣韶宁淌下的汗流到嘴里,尝到了咸咸而又苦涩的味道,即便双手和肩膀已经酸疼的失去了知觉,可是秉持着不服输的一口气,依旧朝着城门撞击。

哐嚓!门栓断裂的声音传入了宣韶宁耳朵,他立刻大喊起来“门栓断了,大家再来啊!”

所有人的最后奋力一次撞击,城门哗啦一声被强行撞开了!顺着力道的方向,宣韶宁身体不由自主冲进了城内,还没来得及看清城内的敌人,一道寒光就已经逼近了自己,就在一睁眼一闭眼之间,刀锋划过了皮肤。铛!刀剑相撞击产生的声音震得宣韶宁耳朵疼。

“宣校尉,小心啊!”曹铁此刻手持砍刀挡在自己身前,而一直追随在自己身边的原先第五伍的所有兄弟都围绕在宣韶宁身边,在感动之余,宣韶宁也拔出了钧乌。

“冲进去!”安浩然作为前锋,带着梁军冲进了城门同内城守将展开了殊死搏斗,而武功卫的部分士兵快速搭建起供战马通过的木桥,很快骑兵就加入了战斗。随着越来越多的骑兵加入战团,东胡军队且战且退,一直退守至内城城门。顾鸿瑄带领着骑兵一路冲杀,朝着内城城门奔去。整个战斗进行得非常顺利,所有的梁军士兵都显得极为振奋。

外城两边全是望台,长长的一直延伸到内城,外城战死的东胡士兵人数并没有想象的多,而且那史命彧本人也不见了踪影。这一切都让宣韶宁警觉起来,这一幕似曾相识,当初鄞州之战中也曾遇到相似的情形,难道是?

“守护住城门!”就在宣韶宁喊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却听见轰隆隆一声,那两扇沉重的城门已经关上了。糟了!中计了!没等武功卫的士兵们反应过来,两边的望台上出现了全副武装的东胡士兵,二话不说就朝着城下的梁军射箭。毫无防备的梁军来不及形成盾阵就纷纷倒下了。

城外的杨仲见到此景也立刻明白了东胡人的诡计,“两军听我号令立刻攻城!”没等将士们迈出第一步,一柄弩箭嗖的一声将阵前的三名兵卒串成了肉串。

床子弩?!杨仲分外意外,这床子弩乃是大梁的专用军械,即便周边的几国一直想要仿照但始终只学得皮毛学不到内核,因而威力一直不甚了了,然而看此箭弩的威力已经和大梁的床子弩相差无几了。

“盾阵!”前排的军阵立刻摆开了防护阵势严阵以待,都城的城头已然架设了十数台床子弩,嗖!嗖!嗖!一支又一支的强悍的弩箭朝着梁军呼啸而来,劲头太足,即便有了盾牌的阻挡,弩箭依旧贯穿了兵卒的身体而出。

床子弩威力十足,弱点就是发射间隙较长,弩箭制作成本高昂,即便是大梁的弩箭数量也算不上多,更别提东胡小国了。梁军利用床子弩这一弱点,在牺牲一部分兵卒之后快速朝着城门前进,就在此时,都城的南北两门同时打开,两支浩浩荡荡的东胡军队互成犄角冲向梁军,一时间杨仲的中军和江笑愚的右军三面受敌自顾不暇。

“向城门退!”宣韶宁一边呼喊撤退一边砍杀冲上来的敌军,自中了敌军的引君入瓮之计后,宣韶宁所在的寒刀卫和顾鸿瑄率领的武功卫被隔断在两个区域,寒刀卫更为靠近东城门,而顾鸿瑄则已经在内城门方向。

“弓箭手继续!箭雨覆盖!”

东胡人发出了新的进攻命令,面对着底下数万的活靶子,东胡弓箭手们射的可欢了,一轮接着一轮,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梁军将士可就惨了,盾牌手集结成阵互相配合,可是面对着根本停不下来的箭雨,盾牌很快就密密麻麻的覆盖上了一层白毛,更有甚者,整面的盾牌已经没有可供羽箭插入的地方了。在如此的攻势之下,骑兵们纷纷中箭倒地,顾鸿瑄也跳下马来躲进了亲兵组成的保护圈之内。

那史命彧站在内城的望台上颇为自豪的看着这“关门打狗”的戏码,看了一会觉得不过瘾,于是吩咐道:“别怠慢了贵客,上好菜!”虽然深陷瓮城中间的梁军根本听不到那史命彧说的什么,却在这一刻短暂感受到了攻势的减缓,其中胆量大的人还从盾牌之后微微探出头来偷看一番,而现实也是如他预想的一般,确实羽箭不再射击了,正在纳闷的档口,他看见城头上的弓箭手换上了新的羽箭,准确的说来那并不是单纯的羽箭,而是箭头被点燃的羽箭,更为让人意外的是箭头燃烧的火焰并不是红色的而是青色的,那绿幽幽的火苗在不住的跳动着,极为渗人。

这是什么玩意儿?没等这梁军士兵想清楚,一柄燃烧着的羽箭就射入了他所持的盾牌上,那绿色的火苗一沾染上盾牌立刻蔓延开来将整个盾牌燃烧起来,燃烧带来的迅猛而灼热的痛感逼得兵卒只得扔掉这个曾经的护身符。就在他还在拼命甩手,希望缓解方才被烫伤的疼痛时,第二支燃烧着青色火苗的羽箭射入了他的身体,他瞪大了难以置信的眼睛,整个人仰面倒下,就在倒下的瞬间,整个人全部被青色火焰所笼罩。

这并不是这名梁军兵卒一个人的遭遇,而是所有被困的梁军面对的现实,东胡人将这种诡异且杀伤力庞大的羽箭朝着底下的梁军纷纷射去,一时间盾牌手纷纷中箭后燃烧而亡,灼烧带来的肉体上的疼痛让这些曾经骄傲的大梁骑兵开始嘶吼,开始疯狂拍打身上的火苗,可惜一切都是徒劳无功,青色火苗仿佛是来自地狱的鬼火,一旦被沾染上再无可能逃脱,在痛苦的灼烧下慢慢倒地,然后被烧得只剩下黑色的碳末。

“这究竟是什么鬼火啊!”雷鹏明显被吓到了,颤抖着声音喊道。宣韶宁明白,这些铁血汉子面对残酷的战场并未透露出分毫的怯意,然而面对这种超过常人理解能力的怪火,再勇敢的汉子也难免害怕。宣韶宁之所以能理解雷鹏,是因为自己把持剑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了。

嗖!又一柄燃烧着鬼火的羽箭朝着雷鹏射来,不知如何是好的雷鹏一味的后退,眼看着那点青色鬼火就要爬上身上之时,宣韶宁大喊一声出手一剑斩断了羽箭,受到了侧面的重击的羽箭未能完成自己的使命,在接近终点的时候断为两截摔落在地上,然而那点鬼火依旧顽强的燃烧着。

“打起精神!一旦盾牌被射中立刻丢弃,用手中的刀剑砍断羽箭,决不能让那鬼火沾到!”宣韶宁的这一举动起到了鼓舞士气的效果,夏峻茂命令寒刀卫重新结阵,每人都拿出了十分的专注力面对鬼火羽箭。

“继续射击!”

东胡人在矢拔的命令下没有停下用鬼火进攻的步伐,一轮接着一轮的射出了地狱鬼火,将瓮城中的敌人送入黄泉。顾鸿瑄带着两万人冲进了瓮城,本想着凭借一鼓作气的斗志直接攻入内城,却不料中计,这瓮城本就不开阔,两万人马在其中互相拥挤着,这简直就是送上门来的活靶子,东胡人经过持续三炷香的不间断射击,已经让梁军兵力损失近半。

“痛快!都末大师,您带来的礼物可真是太有用了!等结束这战斗,我一定奏明我主车牙单于好好赏赐大师!”那史命彧面对着目前的战果,颇为感激的对身后人说道,然而对方似乎不为所动,话语冷冷道:“那史大人,这青萤可是价值不菲,别在这儿过分浪费了。”

那史命彧突然领悟道:“对,对,大师带来的青萤数量有限,已经对梁军造成不小伤亡了,是该轮到我军战士登场了!”

第七十五章 七尺蛇矛

感受到来自空中的压力的减轻,宣韶宁抬起盾牌看见两边内侧城墙的石墙缓缓裂开直至让开了一个门洞,因为之前猝然被围困,加上几乎没有停歇过的箭雨攻击,梁军无人注意到内城墙竟然还嵌有如此门洞!

只听见一阵阵呐喊,从两侧门洞中豁然冲出了东胡战士,身上穿着防御力不高的铠甲,手中握着硕大的极具东胡特色的马刀,不顾一切的朝着梁军冲过来,顿时两军展开了肉搏战。蓄力已久的东胡战士对阵已经有些疲惫的梁军士兵,刀枪碰撞声和喊杀声再次在瓮城中充盈着。

在一刀抹断了对方的脖子之后,宣韶宁对不远处的夏峻茂喊道:“夏都尉,让我去冲锋!”夏峻茂用力点头同时不忘嘱咐:“千万小心!”宣韶宁笑着点头,然后对身边人命令道:“曹铁、孟克保、谢义、雷鹏跟我去内城门帮助顾指挥使突围!”

四人分别护住宣韶宁的左右两侧,宣韶宁在前方奋力搏杀,一步一步朝着同样被围困着的顾鸿瑄部移动。马刀的刀锋划过宣韶宁的侧脸,在躲过这一波攻击之后,他蹲下用剑划开了敌人的腿肚子,就在敌人吃痛的时候宣韶宁跳起来一剑刺入胸膛,并抓住这人手中的马刀削去了另一名东胡兵卒的头颅,任凭对方的鲜血喷薄而出洒了自己一身。然而东胡在人数上占优,倒下了一批之后立刻有更多的兵员补充上来,而自己这边的袍泽却是越战越少了。

敌人就是想将两卫分割开来分别围攻,绝对不能让敌人得逞,必须同顾鸿瑄合兵一处,随着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宣韶宁已经能隐约看见同样的奋力厮杀的身影。顾鸿瑄转过头来同宣韶宁视线相对,仅仅一瞬间,他立刻明白了对方的心思,立刻指挥武功卫朝着寒刀卫方向移动。

“想要合兵一处,想都别想!”那史命彧恨恨抛下一句话,正打算再派兵,却被都末阻止“那史大人,就让我为车牙单于而战吧。”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都末即刻走出了望台来到了城墙之上,此刻他的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两个灰色的身影。

“那个毛头小子交给我,鸠烛、蛊羽,你俩负责除掉那个领头的!”

“属下遵命!”

临近正午的时光,阳光照射在城墙之上,那史命彧看清了跟着都末身后的两人的模样:叫做鸠烛的男人是个光头,一张脸布满了灰色,难以分辨五官,唯独那一双紫色的眼睛看之让人发憷;而蛊羽从身形看是个女子,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庞,双手各持一柄双头细剑。没等那史命彧看得更为详细,三个人已经化作三道影子从城墙上跳下加入战斗。

在将两名东胡兵卒来了个对穿之后,眼看着就要来到顾鸿瑄身边了,宣韶宁突然感觉剑端一顿,豁然发现自己的剑被一个人握在了手里,这人手上套着铁手盔,挺身而立。是他!宣韶宁立刻想起来这人就是当初在偷袭东胡军营时遇见的那人,尤其是这一双套着铁手盔的手更是记忆犹新。

都末右手一紧,只听见咔咔咔的声响,宣韶宁手中的剑就已经变得扭曲,仿佛都末拧的不是剑而是一根绳子,抛开剑,宣韶宁一个原地跃起,在半空中从腰间拔出一柄短刀对着都末的脖子刺去,都末来了一个后空翻,同时一双脚狠狠的踢在了宣韶宁的小腹之上,一阵剧痛传遍全身。

此刻宣韶宁看清了,不仅对手除了手上有铁甲保护,就连双腿都是覆盖着精铁甲,那一脚力道十足的腿加上铁甲包裹之后攻击力更是惊人。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小腹,宣韶宁重新站起来开始寻找新的进攻机会,身为玄甲军的校尉,身上的铠甲是军中第四等级的黄钨甲,抵挡不住刀剑但是能保护脏器不被拳脚重伤,抖了抖有些发酸的四肢宣韶宁重新审视面前的敌人。

可没等宣韶宁审视多久都末再次率先动手,铁爪呼啸着对着脖子而来,一招未中再生数招,脚步扎实屡屡对着宣韶宁下盘下手,双手铁爪力道十足攻击要害,逼得宣韶宁上下双防,连连后退,一招失算,被都末铁爪抓住了左肩,仿若雄鹰的利爪抓住了猎物一般,一把将黄钨甲撕裂,顺带在皮肉上造成了一道不浅的伤口。

都末伸出舌头舔了舔铁爪上沾染的血迹,露出了一道瘆人的笑容:“铁血汉子的血味道就是不赖!”话音还停留在原地,人影已经来到了宣韶宁面前。

铛铛!铁爪和利刃摩擦出了火花,都末依旧带着诡异的微笑而宣韶宁已经有些力不可支,铁爪的爪尖越来越逼近宣韶宁的眼,强烈的攻势让他根本来不及眨眼,可手上的力量却越来越弱,对手太强了!即便是咬着牙关还是无法阻止对手的进攻,眼睛中都末的非人的脸庞已经是非常的清晰。

嗖!一支箭划过铁爪,在留下一段火花之后刺入了另一名东胡人的身体,而缠斗在一起的俩人也被迫分开来。宣韶宁快速的瞥了一眼发现射箭的人是顾鸿瑄,可此刻他已经自顾不暇,鸠烛的进攻将他的弓甩开了去。

“你的对手可是我俩,不要掺和别人的战斗!”鸠烛的声音就如同他的人一般,沙哑阴冷,像是人临死前发出的有气无力的哀嚎,使得他全身都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既然你这么喜欢装死人,那我就让你做一个真正的死人!”顾鸿瑄盯着鸠烛说道,然而他丝毫没有放松对自己身后的蛊羽的防范,就在和鸠烛对话的档口挡住了蛊羽的一轮进攻。

顾鸿瑄握紧手中的矛直取蛊羽的下盘,矛和双头剑来回针锋相对,趁着鸠烛从背后攻击的机会,顾鸿瑄腾跃而起对着鸠烛的后背就是一击,然而这必杀的一击回馈的却是虎口的阵阵酸麻,矛在打击到背部时与一段有人拳头粗细的铁链相撞击,对方也使出了极大的力道才使得返回的震动异常强烈。

鸠烛转过身来,双手垂下,两道铁链很是自然的从他那不算宽大的袖管中延伸出来,他随手一甩,两道铁链仿若蛇一般开始四处游走。与其说是蛇倒不如说是蛇的信子,寻觅着活人的气息,一次一次的发起进攻都被顾鸿瑄手中的矛给挡下。

信子再次从左右同时向猎物攻来,一道信子顺利缠住了矛身,就在这档口另一道信子照着面门就刺过来,本以为这次顾鸿瑄在劫难逃,却不想手中的矛突然断裂为两截从信子上掉落,顾鸿瑄下蹲双手接住,一个翻身两段矛重新合为一体之后又断开成七节如绳子般牢牢固定住了一道信子,因每一段矛身之间连接处都是极为纤细的银丝,不仅是肉眼难以看见而且能嵌入到铁链之中将其牢牢固定。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鸠烛有些意外,本以为必中的一击不但没有成功反而被对手困住了自己的一条胳膊。蛊羽一脚踩在鸠烛的肩膀上顺着信子冲过来,那两柄如针一般尖细的剑端在阳光下很难看清,顾鸿瑄一抖动手中的矛在躲开剑端的同时,矛散开来成了一把鞭子,利用蛊羽攻击空落的间隙,顾鸿瑄出手一鞭子鞭打在了敌人的背部,完成一击之后迅速后退避开身后的鸠烛,刚刚还是鞭子的矛一瞬间又成为了一根棍子。

“七尺蛇矛!”鸠烛惊呼一声,这一声同样被一旁战斗正酣的都末听到了,颇为意外的他一个分神被宣韶宁抓住了机会,反被动为主动用手中的短刀猛刺对手面门,作势要去攻胸口时短刀被都末的双铁爪狠狠抓住,宣韶宁极速下蹲同时从腿肚子旁抽出另一把短刀在都末的小腿处划开一道口子。

假动作!都末跳开,瞟了一眼受伤的右腿,看到宣韶宁甩掉了短刀上的血迹说道:“痛饮胡虏血,你这点血根本不够!”报以同样的轻蔑的笑容。

第七十六章 战机反转

虽然宣韶宁和顾鸿瑄同敌人打得是势均力敌,可是其他的梁军并没有如他俩这般乐观,即便作为最为优秀的梁军兵卒,武功卫和寒刀卫每一名兵卒武艺都不弱且相互配合到位,无奈东胡人数占优,对方完全采用的就是人海战术,一波又一波的东胡人冲上来,在丢下一堆一堆的尸体的同时也让对手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早上攻城闯进来的梁军目前已经不足四成了,而东胡似乎依旧在源源不断的派兵出战,每一个梁军都已经体力透支了,整整三个时辰了,他们没有过一丝的喘息机会,本指望着在城外的大部队能冲进来救援,可是只听见城外一阵高过一阵的喊杀声,始终没有见到援军的身影。

“你们放弃抵抗吧,城外也已经被我军围得水泄不通了,他们自顾不暇,根本不会来救你们的,投降了,我还能放过你们一马,否则全部做我东胡战士的刀下鬼吧!”那史命彧抓住机会开始了心理战,想要进一步击溃梁军的内心防线。

城外此刻也已经是尸横遍野了,杨仲削掉一个东胡人的脑袋之后抬眼看了看四周,东胡军队分左右两侧攀咬住自己的大军,而城头上的床子弩每一次发射都带走数条梁军战士的生命,虽然有十万大军却无奈中计被围困在城下。同瓮城中的战斗一样,城外的战斗,东胡也是采用了人海战术,毫不夸张的说,东胡已经是举倾国之力来对抗大梁。

绝对不能再这么缠斗下去,不然瓮城内的两万梁军一定会全军覆没的!杨仲正欲组织第二次攻城之时,却听见身后传来了震天撼地的马蹄声,席卷着一团浓稠的烟尘,一支大军朝着东胡都城方向疾驰而来,从马蹄声来判断来者人数不少。这一幕也被望楼上的那史命彧看见了,不禁皱眉,难不成是梁军的援军?直到军队越来越近了,大纛旗上火红的“梁”字才被看清。

是援军!杨仲和那史命彧同时辨别出来,两人心里滋味迥然。“对啊,我怎么忘了?是耿彦率军赶来了!”杨仲眼中放着光,耿彦一部完全没有让弟兄们失望,凭借着少量骑兵的优势一方面冲破了东胡人的包围圈,一方面大量的弓箭手用羽箭将城头的床子弩压得抬不起头来。

“将军!”耿彦朝着杨仲遥遥敬礼。

“来的正好,武功卫和寒刀卫中计被困瓮城了,耿指挥使,你负责打乱周边的东胡军队,我来组织攻城!”

就在身边的袍泽一个接一个的倒下的时候,困在瓮城中的梁军听见了城门被撞击的声音,这个战场上除了自己的友军还能会是谁?

“弟兄们,坚持住!我们的援军来了!”顾鸿瑄适时大声喊起来,夏峻茂和宣韶宁立刻也同样喊道“坚持!援军来了!”

看到了希望,人的潜力再次被发掘出来,剩下的梁军的战斗力再次被点燃,每一个人的拼杀更为拼命了,一改当前的颓势。

“绝对不能让他们活着出去!”那史命彧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派出死士!”

哗啦啦,内城侧门中涌出了一群彪形大汉,每一个人都是光着膀子,全身上下被各种颜色涂抹成了一个个诡异的图案,双手各执一柄开山斧,遇人便劈,借着身高超过梁军士兵一个头的优势,一时间不少梁军士兵成了斧下亡魂。宣韶宁想要冲过去对付这些死士,却被都末死死缠住。

“交给我们!”看到主将分身无术,谢义背起一桶羽箭对着死士放箭,一下子撂倒了几个;曹铁也不甘示弱,论身材他同这些死士一样,论兵器也是相似,他拔出腰间的斧子同死士对砍;孟克保在收到宣韶宁的眼神示意之后,由擎苍和谢羽负责开道,他冲到城门口组织几名梁军兵卒开始摇动锁链。

“防住那几个人!放青萤!”随着那史命彧的呐喊,城头再次开始射击箭头沾染了青萤的羽箭,顿时几名跟着孟克保的梁军兵卒倒在了青色火焰之中,而他自己也被羽箭逼得抬不起头,躲在距离铁索一尺开外。

攻城的战斗从朝阳升起持续到了晚霞当空,耿彦放出的信鸽此刻已经停留在了豫王的手上,抻开纸条上书:我军中计,兵危,速速来援!

豫王皱了皱眉头,思索了一会儿,下令道:“冯指挥使,又要你犯险了,你率领镇抚卫前往新雅城替换左武卫和左衔卫,同沈将军一同守住我军退路!”

冯褚劝道:“殿下,末将履历军中三十年,若是战死沙场也是死得其所,只是,您不可轻易赴险!”

“在军中称呼我为将军!在玄甲军中摸爬滚打十二年,战场是我最熟悉的地方!”豫王说得决绝,丝毫由不得人拒绝,他抬头看了看西沉的落日,抖了抖缰绳,箭一般冲了出去。

咚!咚!咚!

一声急过一声的撞击城门声在内外城回响,每一次撞击声于梁军来说是越来越看见胜利的曙光;而于东胡人而言是计划落空的危险,即便东胡大军不惜一切的围困城外的梁军,却无奈技艺和军阵上的差距始终无法阻止梁军对城门的撞击。

在已经被撞开过一次的基础上,城门门栓已然在吱吱作响,像是在求饶又像是临死前的哀嚎。孟克保一直被羽箭逼迫躲在一个角落里,可他的视线从未离开过城门,眼看着城门的撞击越来越激烈,抓住一个空当,奋不顾身的从边门上一跃而下,在空中的时候凭借手中的大梁厚背砍刀,狠狠地一刀劈开了门栓!

轰隆一声,撞木顶开了城门,杨仲的中军出现在了城门口。“援军来啦!”顿时城内被困的梁军激情高涨,一时间势头压过了东胡军队,而利用这一变故,寒刀卫与武功卫合兵一处。

“射青萤!射青萤!”那史命彧声嘶力竭的喊道,两侧的胡须都因为过分的激动而根根树立起来。

司衡在马背上甚为兴奋“我们来的真是及时啊!撞开了城门就意味着成功一半啦,兄弟们,给我上啊!”

凌绯颜刚想挤兑一下,却忽然感受到逼近身后的危险,“下马!”凌绯颜飞身狠狠踢了司衡一脚,两人同时从马背上摔落,没等司衡明白过来,一柄半月弯刀携带着凌冽的杀气将司衡的坐骑齐齐切开成了两半,马血溅了周边的梁军一身,半月弯刀在空中转了个弯往回切去又将凌绯颜的马儿同样劈成了两半,最后甩开了所有沾染的血液回到了主人的手上。

“是你!”司衡怒视着不远处的敌人,而凌绯颜察觉有一支新的军队加入了战斗,也许是自己方才太过专注于杀敌竟然丝毫没有发现有新的敌人出现,直到此刻她才发现一支难以估算出人数的敌军从背后抄了梁军的后路,而指挥这支军队的就是从戎弥城出逃的那史宏若和阿罗多。

“卑鄙的梁人引水灌城,毁了我的戎弥城,今儿我要你们陪葬!”那史宏若此刻一身戎装,手持一柄双头枪,满脸怒火的喊道。在他身边的就是已经同梁军交过手的阿罗多,依旧是光着上身,手中那把半月弯刀闪着夺人心魄的寒光。“我倒要看看,今儿你们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给我上,论功行赏以梁人首级计!”

这支突然出现的五万东胡军队每一名战士都是身穿兽袄及铁甲共同制作成的铠甲,手中持的都是环首厚背刀,脸上都被面罩保护着,既不像重甲兵那样行进缓慢也不似冲锋死士那样毫无防备,他们拥有快速移动的优势及不容易被伤到要害部位的防护。

在那史宏若的鼓动之下,东胡兵卒照着梁军就冲上来挥刀砍出一团一团的血雾。骤然之间腹背受敌将原本偏向梁军一方的天平再次偏转到了东胡一侧。

梁军中军亮出土黄色的令旗,金甲卫对阵那史宏若的东胡军,而腾龙卫继续抗击东胡都城的东胡军队,力争救出武功卫和寒刀卫。

第七十七章 取命宏若

短刀肉搏就无法展现出骑兵的优势了,在坐骑被纷纷砍杀之后梁军只能跳下马来直接对阵这些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全副武装的东胡轻甲兵。若论铠甲的精密程度,大梁的工艺绝对在东胡之上,可真正在战场上兵戎相见的时候,梁军将士才发现东胡兵卒的铠甲质地丝毫不逊色于大梁,而东胡兵卒借助身高力大的优势挥舞环首厚背砍刀在金甲卫的中间冲出了一个缺口。

“擒贼先擒王!”司衡策动另一匹骏马朝那史宏若奔去,在连续踢翻几人之后还是被一名东胡兵卒砍断了骏马的前蹄,就在骏马嘶鸣倒下的瞬间,司衡凌空跃出同时将手中的枪对着那史宏若掷出,枪头带着风声的呼啸划破空气在距离那史宏若胸口一寸之地插入了一名东胡兵卒的身体。

阿罗多挡在了那史宏若前面,冷笑着看着偷袭失败的司衡,伸出右手食指挑衅的弯了弯。

“那史臭小子交给你了!”司衡朝凌绯颜丢下一句话后就冲入战团同阿罗多展开了对决,凌绯颜目睹他的身影离去心里不知觉开始涌上一丝担忧,可是大局在前,她不能再犹豫找准了目标的位置,号召手下的亲兵掩护自己。

嚯!嚯!嚯!连续几次的刺都被阿罗多巧妙的躲过,手持长枪的司衡恨恨的吼了一声,在虚晃几枪之后利用敌人格挡的间隙绕至侧面对准腰间再次出枪,本是十拿九稳的一击仍然被挡住了,枪头撞击在半月弯刀刀面上擦出几点火花,随后虎口的酸麻感立刻顺着手臂传了上来,同上次一样的痛感,而司衡也立刻明白在这阵痛感的同时将会面临的危险,于是收枪后退,退开一人之外躲开了阿罗多的反击。

“学聪明了!”

“我本就比你聪明!”

不等对方再说话,司衡用脚掀起了地上的一层薄砂对着阿罗多的眼睛撒去,趁着视线受阻的机会司衡再次出枪,这次没有再失手,枪头扎到了阿罗多的胸口,还没来得及开心的司衡却被眼前的现实给惊到了,精铁打造的枪头并没有扎进肉体之中而是在皮肤表面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这必杀的一招仅仅是给敌人留下一道不痛不痒的伤痕而已。

啊!司衡更为惊讶的是阿罗多一把捏住了枪头,当着司衡的面将枪头掰弯了,然后暴力一折硬生生的将长枪震断成几节,朝着司衡的小腹狠狠一拳,虽然有铠甲的保护,可是那庞大的力道依旧结结实实的将司衡的内脏震得翻江倒海。

噗,一口血吐在了地上,小腹内部有一种火烧火燎的感觉伴随着疼痛压得司衡一时间直不起腰来。阿罗多的膂力果然惊人,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此刻纠缠了这么久他还没有使出那柄半月弯刀,只怕自己坚持不了太久,只希望绯颜能快速得手!快速思索间,司衡偷瞄了那史宏若的方向一眼。凌绯颜没有浪费司衡豁出命去换来的机会,在亲兵的掩护下,她此刻已经将那史宏若扫下马来,两人正在缠斗。

那史宏若虽然用兵一般,为人骄傲,可论单独的格斗技能却着实不低,凌绯颜的全力进攻都被他一一挡住且抓住机会展开反击,两人算得上是旗鼓相当,他希望将战斗拖得越久越好,而凌绯颜却必须速战速决,因而凌绯颜只能继续进攻,一柄五花剑使得虎虎生威在那史宏若的面前形成了一个剑阵,只要他稍有差池就会被剑气所伤,可偏偏那史家的公子用双头长枪将自己保护得密不透风。

铛!剑同枪也不知是第几次撞击在一起,凌绯颜前期进攻耗费体力过多此刻双手发麻被敌人抓住机会,长枪一头在撞飞了长剑之后,迅速调转枪头攻击咽喉处,好在凌绯颜身手极快,在一个退步之后双手从腰间抽出了两把短刀堪堪挡住了这致命一击,可力道依旧逼得她后退几步方才站稳。

“哼哼,本公子向来懂得怜香惜玉,虽然你长得算不上是标志的梁朝美人,可本公子不介意尝尝味道!”那史宏若从最初被打下马来的惊吓中恢复过来,眼见对方是个女子且武艺不如自己,这会儿不禁本性暴露。

凌绯颜用手指轻轻将散开在脸颊的头发捋到了耳后,旖旎一笑道:“承蒙公子不嫌弃,不过小女子誓死不从东胡蛮夷!”言毕,一柄飞刀划开了那史宏若的脸颊后扎入了一名东胡人的喉咙之中。

“给脸不要脸,找死!”那史宏若怒火中烧对着凌绯颜一阵猛攻,招招致命,有赖于平时训练的扎实,凌绯颜虽然力有不逮却也能勉强战至平手。不行!绝对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凌绯颜回头看了看同样负伤却坚持战斗的司衡,这是他用自己的命换来的机会,只有诛杀了主将才能减轻梁军目前的腹背受敌的压力。

“别看了,谁也救不了你了!”和声音同时抵达的还有锋利的枪头,凌绯颜不闪不躲任由枪头深深扎入左肩,就在那史宏若距离自己身体半人之处将另一柄短刀掷出,这突如其来的一击虽然有些失去了准头却也划开了对手的脖子,顿时鲜血从切口出涌出来,那史宏若在后退的同时拔出了长枪,凌绯颜肩头的鲜血也飞溅了出来。

同样击中了对方,凌绯颜毕竟不是要害,而那史宏若被切断了颈部,他瞪圆了不相信的眼睛,一个趔跌摔倒在地,颈部的鲜血很快就染红了一圈的地面,整个人也随着开始抽搐,即便有着再多的留恋和不甘,那史宏若最终在挣扎了半柱香之后停止了抽搐,鲜血依旧在流淌而他已经不再动弹,双手捂住伤口处,双目圆睁。

“东胡的主将死了!”凌绯颜站起来高声喊道,很快这消息就开始在战场上传开去。主将战死毫无疑问对整支军队的斗志打击甚大,不少东胡甲士都放慢了进攻节奏。

阿罗多此刻方才明白司衡始终纠缠自己的目的所在,愤怒的看向了对方,结果对方咧开嘴笑道:“现在明白晚啦!战斗靠的是脑子,很可惜你没有!”

被激怒的阿罗多甩开了半月弯刀,顿时四个梁军士兵的头颅飞向了天际,不顾一切冲向司衡,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杀了这个梁军将领!在距离司衡一箭之地,两支羽箭挡住了阿罗多的去路,耿彦立刻再抽出两支羽箭朝着阿罗多射去,根本不给对方喘息机会,耿彦羽箭两支接着两支的射出直到全部羽箭都用完,他快步扶跑去起伤势不轻的司衡躲入了战阵之中,徒留阿罗多咬牙切齿。

那史宏若的阵亡让梁军抓住了反击的机会,金甲卫重新弥合之前被冲破的缺口,并形成合围之势将后来的东胡军队围困住,而杨仲的中军在腾龙卫的掩护下也顺利冲入了瓮城中同被困的武功卫、寒刀卫汇合。

站在望楼上的那史命彧眼看着自己的儿子战死,眼红得都要滴出血来,癫狂般吼叫道:“所有人都给我冲上去,杀光梁人!”

都城的内城城门轰隆轰隆打开,最后把守都城的东胡军队被那史命彧派了出来,人数足足两万,全部都是重甲兵,左手持盾,右手持枪,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加入到这血腥的战斗中。而那史命彧本人也脱下外衣,加入其中,寻找凌绯颜,要为爱子报仇。

第七十八章 再战赤鬼

“将军”何云柯打马勒住在赤鬼谷谷口,望着这被山洪冲刷过后的山谷终于忍不住问道。

豫王很是感叹自己麾下竟然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来对付戎弥城,“虽然前方看似是一方坦途,我们也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此时已经是酉时了,越是靠近东胡草原天色暗得越早,银色月光倾泻在赤鬼谷中,败草同残垣点缀在谷中,反射出点点星光,幽幽的,带着一些渗人的色泽。杨仲既然已经摧毁了戎弥城,那就应该在峡谷中安排人马驻防,可是此刻却完全看不到友军的身影,豫王心中疑虑渐生。

“将军,斥候来报,前方发现我军驻防痕迹,但是并没有发现人马!”陆文轩警惕的传递着消息,两万军队一面承担着尽快赶赴战场援助的重任,一面却不得不面对眼前颇为蹊跷的唯一通道。

“战场容不得耽误,传令全军快速通过峡谷!”豫王下令后率先策马冲入峡谷,大军策动,马蹄踏在饱含水分的土壤上,完全没有了往常奔腾的气势,而是在土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坑洞,在马蹄离开之后,坑洞立刻被渗出的水重新淹没。

队伍行进的安静突然被一阵骚动给打搅了,陆文轩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士兵的胯下战马因为踩进了一团稀泥之中而重心不稳摔了下去,连带马背上的士兵一同滚进了泥浆里,摔了个狗吃屎,惹得周围的袍泽们一阵警惕,却发现不过是虚惊一场。

“这谷地真是难走,算我倒霉了!”摔倒的士兵从泥地里爬起身来,一边拍打身上的泥土,一边袍泽说道:“别紧张,是自己人!”

苗炜莞尔,吩咐道:“好了,赶路要紧,不要耽误了!”

摔倒的士兵正准备翻身上马却发现周围的草丛中不知何时开始漂浮起一点点的青色小点,仿若夏日的萤火虫一般闪耀着青色的幽光在空中随风飘动,慢慢的,越来越多的萤火虫在军队的周围蔓延开来,在这初秋的夜晚,映衬着皎洁的月色,显得静谧而安详。

摔倒的士兵被眼前景色所吸引,不禁伸出手去想要接住一点萤火虫,当他的手指轻轻触碰到萤火虫之时他发现这并不是生命体,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钻心的疼痛,这种痛感好似一千根针同时扎入肉体,那点点青色并不是萤火虫,而是如火苗一般顺着指尖快速延伸至躯体,眨眼的功夫就将整个人包裹其中。

啊!啊!士兵撕心裂肺的嚎叫让整支队伍立刻进入了战斗状态,然而那些空中漂浮的青色萤火虫此刻就像是收到了命令一般,纷纷朝着人体沾附去,一时间被青色火焰吞噬的人就达到数十个。

“千万不要触碰那玩意儿!”陆文轩急得大声呼喊“列队!快速通过峡谷!”

本来安静的峡谷此刻突然起风了,风吹拂着鬼火照着士兵的身体而去,嚎叫声不绝于耳,面对着深陷在火焰之中的袍泽,不少士兵既心痛又害怕,手持长矛不知该如何是好,是帮助他们脱离苦海还是上前扑灭鬼火?指挥使的命令言犹在耳,导致军队开始出现了不知进退的混乱。

大手一挥,甩开了靠近自己的鬼火之后,豫王传令道:“各军听我号令,切不可接触这鬼火,整肃全军,用最快速度通过峡谷!”

多年征战沙场的经验告诉豫王,峡谷内一定有埋伏,绝不可在狭窄的峡谷腹地纠缠,不然后果难料。很可惜,今晚的幸运明显不在梁军一边,就在豫王率军强行通过峡谷的时候,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两边峡谷顶开始滚落巨石,将人马砸翻当场,不少梁军士兵想要后退却因为谷地狭窄,人马众多根本无处可退,眼睁睁看着巨石砸向自己;与此同时,那些地狱之火凭借风势更是疯狂的朝着梁军士兵身上沾去。不出一炷香的时间,整支队伍出现了难以控制的混乱,想要朝出口逃跑的、想要后退出峡谷的以及想要躲开巨石和鬼火的士兵们乱哄哄的挤在了一起,如同过江之鲫般。

“传令:左军随我突围!右军回退!”传令兵立刻挥动令旗,可惜没等他将军令传达出去,一柄梅花镖插入了咽喉,他瞪着惊恐的双眼摔落马下。

豫王透过黑暗看见谷口方向出现了一群人,隐身在黑暗之中看不清面容、服制以及人数,但他知道今晚绝对是一场生死之战了。

“嚯喔喔喔!”敌人率先发动攻击,梁军看见对面那些隐藏在黑暗之中的人快速朝自己奔跑而来,在战场上,面对这种战况,放在平时豫王立刻命令全军摆开落雁阵迎敌,可惜这狭窄的峡谷根本不容许他们摆开任何的阵势,能应对的只有迎头硬上。

等到敌人进入视线内,梁军看清楚了来犯之敌:身穿的虽然也是东胡的军衣,可是裸露出的双臂和整张脸都被由黑色的油彩描绘的不知名的图腾布满,手持的兵器全是三尺长、一尺宽的弧形弯刀,刀锋全部闪耀着幽蓝的色泽。

为首的一人长着一张马脸,狭长而局促,脸色泛着青幽幽的光泽,一只眼眶中空洞无物,接近光头却在天灵盖处延伸至后脑勺梳着一条辫子搭配上青筋崩出的双臂,模样直如地狱恶鬼,使得是一盘阴阳八卦罗盘,黑白分明的双头蛟盘旋而上,罗盘中间的两个蛟头正好是两处把手,罗盘一圈刀锋锋利无比。

三骑梁军兵卒率先冲出迎敌,就在两军即将刀锋相接之时,为首那人仰面躺倒,霎时消失在马匹之间,没等马上战士反应,那人身体柔软如蛇一般从三匹马身上游过,几道银光闪过,三名大梁骑兵头颅高高的飞起,血瀑喷溅成雾,沾染在敌人的脸上更显其狰狞。

“保护将军!”言毕,人出,陆文轩挥舞着那柄摄月三叉戟策马冲向为首那人,当那人再次蛇形绕至背后想要故技重施的时候,三叉戟一个倒叉正好将那罗盘当空卡住,可那人丝毫不怵,双手按住罗盘生生将罗盘一分为二,分为两柄半月形阴阳面,踏上马背朝着陆文轩的背心划去。

这一招再次失手,对方早就做好了准备,没等剑气逼近整个人凌空而起在空中一个后空翻,三叉戟反而抓住机会刺向那人的背心,就在三叉戟触碰到那人的背部之时,仅仅一眨眼的功夫那人如蛇一般隐藏到了战马的腹部,待陆文轩落地之后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然而战场上留给他思考的时间着实不多,立刻就有敌人冲上来,不等敌人靠近,三叉戟已经捅穿了他的胸口,挑起尸体后远远抛开去,陆文轩一人就在阵前斩杀数名敌人,这激励了梁军将士,地形狭窄,梁军只能前赴后继冲上来同敌人展开肉搏以冲出一条出谷的通道。

无疑,敌人非常明白梁军的意图,挡在前方的敌人在一批倒下之后立刻补上新的一批,每一个敌人都像是不要命一般,丝毫没有受到袍泽死亡的影响,反而越战越勇,同梁军战斗至势均力敌。

左军的前方迎敌,中军处于中间位置无力帮忙,却只能疲于应对从两边山顶不断滚落的巨石,而处于断后位置的右军此刻也是被“尾巴”缠住,脱不开身。

缠住右军的也是同样装束的敌人,不同的是为首的是一对双胞胎姐妹,两人有着一模一样的极为魅惑的容貌、如同瀑布一般的浓密的秀发以及让所有男人垂涎三尺的凹凸有致的玲珑身材,一个一袭媚红,身后背着一把折伞;一个一身水绿,腰间别着一支玉篪,紧身的裙装烘托出高耸的胸部、娇翘的臀部和修长的双腿,一步三扭的走在一群恶鬼般的敌军中显得极为扎眼。

何云柯手中的这把凤翅三棱枪,刀身长四尺,精铜锻造;枪头长二尺,三面均有刀刃,上窄下宽,刀刃之间由八朵四角短刺填充,极大的增加了杀伤力。凤翅三棱枪跟随何云柯征战沙场多年,死在其下的人不计其数,然而从来没有一个是女人。

“我何云柯从来不杀女人,你们最好乖乖退下!”凤翅三棱枪穿破空气直指敌人,刀锋发出呜呜鸣叫。

呵呵呵,一身媚红的女子咯咯的笑了起来“官军大人,都说自古美人爱英雄,你这般的俊朗,小女子的确有些心动了呢!”

“姐姐,你爱慕人家,人家可是要杀你呢!”水绿女子提醒到。

“妹妹啊,难道你对官军大人就一点不心动?”

“心动又如何,最后还不是一具尸体而已!”

“说的是呢,我们姐妹看上的男人,”媚红女子又一媚笑“都得死!”

“够了!”何云柯此刻出离的愤怒“今天我就破戒!”

胯下的战马如离弦的利箭一般冲向姐妹俩,两个女子却是不费吹灰之力轻轻闪身躲开。吁!何云柯勒住缰绳,骏马一声嘶鸣,高高扬起前蹄,却很配合主人调转头来再次面对敌人。

没等何云柯再次发动攻击,姐妹俩抢先动手,水绿女子抽出玉篪开始吹奏,明显带有异域色彩的时而高亢时而低沉的乐音在梁军将士听来真的说不上一点点好听,但是乐音仿佛有一种魔力,让所有听见的梁军将士感觉到了疲惫,握着兵器的手开始颤抖,双腿也渐渐支撑不住全身的重量,直想坐下来歇息。何云柯同样如此,凤翅三棱枪重十七斤,原先挥舞起来并不费力,此刻只感觉到枪越来越重,慢慢重到何云柯快要把持不住了。

“这乐声有问题!”何云柯立刻明白对面这水绿女子手中的玉篪在作祟,虽然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但此刻他必须率先除掉她,不然其他袍泽都有性命之忧。

可没等何云柯动手,媚红女子已然跑至了面前,腾空跃起的同时打开了那把折伞,那是一柄带着紫色花瓣的折伞,在打开的瞬间,千根银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入梁军将士的眼中。

啊啊啊!梁军将士嚎叫声再次此起彼伏,何云柯反应灵敏在那女子撑伞的瞬间,整个人已经躲入了马腹,躲过了一劫。左衔卫部分兵卒被魔音所摄,体力渐失;另一些兵卒则被银针打中眼睛,从眼眶中流出的血液已然变成了紫黑色,不用等敌人出手已经毒发身亡。就在两军刚刚接手不多时,战势明显偏向了敌军一方。

虽然躲过了方才的一劫,可此刻何云柯体力已然明显不支了,在砍翻了两个敌人之后没躲过媚红女子的一击,胸口中拳之后后退了数步方才停住,即便有护心镜保护,铠甲表面还是明显出现了几个孔,何云柯惊讶的发现对面这个女子的双手佩戴着一套覆盖住手指露出手背和手掌的紫色铁质手套,每一个手指都有如同鹰爪一般长度的倒钩,这一爪的力度非比寻常竟然将铠甲都戳破了。

媚红女子妖媚的一笑,再次进攻,双爪交错着形成了一道网想要致对方于死地,何云柯甩出凤翅三棱枪与双爪剧烈撞击出了一道道火花,他一个孔武有力的大汉却在力道上输给了一个女子,三棱枪被震飞,自己被迫退出战团,伴随着全身的酸痛。

魔音仍然在空间盘旋,受其蛊惑的梁军将士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眼看着自己的手下倒在敌人的屠刀下而自己浑身乏力,别说是手刃敌人,自己只怕也要成为这刀下鬼了,何云柯心底万分的不服,这时他的瞳孔之中再次闪现出那女子的鹰爪,然而他的身体已经由不得自己使唤了,鹰爪的爪尖距离何云柯的心脏近在咫尺却被一支箭硬生生格挡了出去。

这一幕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对阵的两人堪堪回过神来,另一支箭呼啸着瞄准了水绿女子,其势之凌厉逼迫着水绿女子连连后退,那支玉篪也暂时脱离了她的嘴唇,这声音一停,何云柯同所有的左衔卫将士全身的肌肉一松,整个人反复重新活了过来,手脚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上了。

“这乐音果然有问题!”何云柯大怒,把持着凤翅三棱枪朝着媚红女子横劈竖刺,眼角瞄到了校尉苗炜没有停下手中的满弓,从背后箭壶中从容地抽出一支支箭,唯一的目标就是那个水绿女子,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绝对不能让她再次吹奏乐音。

水绿女子被接连不断的羽箭干扰,虽然躲开羽箭于她而言并不难,可玉篪此刻发挥不了功效惹得她愤怒地将洁白脸蛋转为了粉红,可这粉红在她脸上丝毫不能让人感到少女的美好,反而是浓浓的杀气,她从腰间抽出了一条极细的长鞭,手腕轻轻一抖,长鞭仿若蛇的信子一般洞穿了一名左衔卫士兵的胸口,又在下一瞬间缠绕住了另一名士兵的喉咙,她再一用力,头颅与身体刹那分离,而那长鞭又游回到了水绿女子的手臂上。此刻苗炜明白自己对面这个水绿女子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

第七十九章 绝地反击

“将军!”腾龙卫同寒刀卫、武功卫汇合之后,危机暂除,宣韶宁向杨仲谏言道:“敌军军心已乱,那史命彧痛失爱子之后已经丧失作为一军主将的能力了,这正是我们反攻的机会!”

毫无疑问,宣韶宁所说确是实情,杨仲很是赞同,然而现实是此刻三军分散,难以短时间组织人马进攻都城内城。

看出了主将的担忧,宣韶宁立刻毛遂自荐“将军,寒刀卫就是作为一把利刃冲锋陷阵,此刻正是用寒刀卫之时,还请将军发令,寒刀卫率先攻内城!”

夏峻茂站出来支持道:“说得好!将军,请下令让寒刀卫身先士卒!”

此刻的内城城门紧锁,城头五步一岗,每一岗均是手持弓弩的东胡士兵把守,而且他们手中还有那诡异的让人胆寒的青色火苗,强攻内城只有两条路:一为用撞门木继续撞开内城门;二为搭云梯攀上城墙。瓮城之内空间狭小,战况混乱,一时间难以组织有效的撞门,且一旦撞门木重新抬起立刻会成为城头弓弩的攻击对象。

“将军,我们从墙头上!”宣韶宁指了指五丈高的内城墙,眼神笃定,杨仲点头表示赞同,在宣韶宁临行之时加了一句“多加小心!”

宣韶宁冲入军阵之中,用手指在嘴里吹出了一阵鸮鸣,其麾下的众将士立刻汇聚到了他的身边,不用言语,宣韶宁用手一指城墙,所有的将士立刻明白了主将的意图,按照主将的手势立刻分散成了几股小分队,分别由曹铁、谢义、邢岗、擎苍、孟克保、雷鹏率领在城墙下方的七个点同时展开攻势,而夏峻茂组织人手在地面上对城墙上的守军展开羽箭的压制。

短短半柱香的功夫,寒刀卫已经在夏峻茂和宣韶宁的合力指挥下如臂使指,迅速就位,这份指挥的能力着实让杨仲甚为意外,在这之前虽然听过此人的名字,以为仅仅是有勇的武将而已,此番作为展现了他能够成为一名优秀将领的基础素质。

为了保证攻城的成功,杨仲调动中军以外城门为中心分散形成网兜状的分布将敌军阻挡在外城门的附近。

“攒射!”夏峻茂挥下旗帜,来自梁军的羽箭在短时间内就让城头的守卫抬不起头,寒刀卫利用这短暂又极宝贵的间隙从腰间抽出飞爪纷纷抛向墙头,待飞爪固定每一个人就开始了徒手的攀爬。

东胡毕竟不比大梁,城墙虽然高,可是所用的条石砌的并不算太平整,最为优质的条石已经悉数用在了外城墙,因而内城墙总是会留下较为宽的缝隙为人提供抓手,寒刀卫们就利用这一弱点凭借平时的训练用最快的速度向上爬去。

虽然有羽箭的掩护,可东胡人显然不甘心束手就擒,利用偷偷冒头的间隙将一排排的钉拍,每个钉拍五尺长,两尺宽,六十斤重,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生锈的铁钉,从城墙上哗啦啦砸下去,一个横扫就将十数个寒刀卫袍泽如砍瓜切菜般碾成了残破肢体。

“继续射!不要停!”夏峻茂不顾声音的沙哑,只希望羽箭能密不透风的攻击能为袍泽多争取一些生还的希望。那些如壁虎一般攀爬在城墙墙面的寒刀卫们可没有夏峻茂的哀恸和自责,他们只有两个使命:活着和破城,生存的渴望和使命的召唤让所有人在目睹了袍泽的牺牲之后更加小心翼翼且加快速度向上爬去。

作为攀爬技艺最高的雷鹏不负众望,他利用两面呈一定角度的城墙的互相遮挡躲过了一轮又一轮的攻击率先登顶,一个鱼跃从城墙垛口翻身而入,迎接他的毫无疑问是刀光剑影,十数人对阵一人,任凭雷鹏的格斗技艺再好也撑不了太久,在手臂被划开一道伤口之后,紧咬牙关劈开了身边最近的一名东胡士兵的脑袋。

几轮交手后雷鹏便被逼到了自己翻身进入的垛口根儿,一面应战一面偷看袍泽们的进度,就在一名东胡兵朝着雷鹏的腹部刺过来的时候,一柄羽箭抓住时机洞穿了他的喉咙。雷鹏回头看去,是谢义!他此刻站在垛口上,应该是刚刚爬上来就看到了危机一刻,顾不了许多立刻引弓射箭救下了雷鹏。

“你们这些孬种,爬的这么慢!”雷鹏开心的骂道,谢义抽出刀杀出一块阵地之后也笑着吼道:“宣校尉!雷鹏在骂你是孬种呢!”

雷鹏立刻收拢笑容越过谢义的身体看到了另一个垛口处现身的宣韶宁解释到:“没有的事!谢义这孬种泼我脏水!”

宣韶宁将刀从一名东胡兵的胸口拔出“少打嘴仗!谁最先打开城门谁才不是孬种!”

“这功劳一定是我的!”后来的孟克保跳出了包围圈率先朝着内城城门冲过去,邢岗带着十几人跟在身后一边砍杀一边在竞争,这下可让雷鹏和谢义都眼红了,两人也更为奋力的扩大自己的包围圈。

在最先爬上城墙的十几人的努力之下,越来越多的寒刀卫成功登顶,场面缓慢出现了扭转,毕竟论单兵作战的能力,玄甲军是超过东胡兵不止一筹的。城墙上的东胡弓弩兵数量并不是非常多,寒刀卫们经过了半个时辰的战斗就占据了一半的城墙,东胡兵只能且战且退一直退回了城内。

“不要莽撞!我们要依靠羽箭压制,克保、雷鹏开城门!”宣韶宁在快速的观察了地形并作出了判断,东胡兵已经退进了内城之内,此刻的防守已经基本被摧毁,但是城门附近依旧有可能存在敌军,必须做好万全的应对。

“嗨!”各人领命而去,一轮的羽箭之后再次剿灭了不少城门附近的东胡兵,而孟克保和雷鹏也在向内城门前进的过程中斩杀了不少敌军,顺着阶梯而下,内城门的门栓都已经能看得一清二楚了,城门周围已经没有了负隅顽抗的东胡兵了,此刻只要打开城门就能引梁军入城。

孟克保率先跳下台阶跑到了铰链处开始转动起来,身后的袍泽们立刻上前帮忙,眼看着已经没有自己下手的地儿了,雷鹏也不愿意干看着就跑到了门栓边儿上开始用肩膀抗住凭借自己的蛮力来助一臂之力。

“哼,我说你真的是只有蛮力啊,战斗结束了我必须给你补补脑子!”孟克保依旧不忘调侃雷鹏,后者也不好惹,立刻反驳道“彼此彼此,我买点猪蹄给你补补,瞧你那细胳膊细腿的,这么久了都没转动几圈!”

在消灭了城墙上的所有敌人之后,宣韶宁看见了手下人开城门的进展应该是顺利的,可是手心还是不自觉的开始冒汗了。“加油啊!”宣韶宁内心狠狠的呐喊道,毕竟早一日打开内城门就能早一些结束战斗,此刻已经是辰时了,这场战斗已经打了近五个时辰了,每一人都疲乏了,唯一支撑着他们的就是获胜的渴望。

吱呀呀的声音传入耳中,宣韶宁从来就没有觉得开门声能这般悦耳。雷鹏大吼一声,硬生生的将足足有一人腰宽的门栓顶开了去,在众人的帮助下,内城门豁然打开了,迎着月光进入内城的还有一柄枪,是梁军给步兵配发的银枪,枪头镌刻着“梁”字,而此刻这柄枪不偏不倚的刺入了雷鹏的腹中并穿腹而过,带着呼啸之音将飞出了一丈地,枪头插入了地面之中,而雷鹏瞪大了不相信的眼睛,双手不自觉的捂住了腹部的伤口,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痛苦的看着伤口汩汩流血。

站在内城门处,都末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了右手的铁手爪,不无得意得抬头向城头看去,正好对上了一双喷薄着怒火的双眼,他嘴角向一边微微上翘以旁人根本无法看清的脚步飞速前进到了刚刚跑到雷鹏身边的孟克保背后,

孟克保反应也算灵敏,在感觉到身后的凌冽杀气之后未回头就反手一刀劈去,无奈远不及都末伸手的敏捷,在躲过这一击之后,刀锋未收人已至眼前,一双铁手爪刺入了孟克保的胸口,随后孟克保远远飞出,洒出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

啊!宣韶宁顾不得许多,从城墙头一跃而下,对着都末在空中就掷出了两柄飞刀直冲对方头、胸要害,可惜飞刀均被铁手爪稳稳捉住。宣韶宁堪堪落地,未及站稳就一个前冲,手中的砍刀劈出一道必杀网将对手的所有出路都封锁,刀刀致命,誓要取对方性命。

都末身影飘忽,防守完备,即便是面对不惜以命换命的对手也无不慌张,愣是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反而抓住对方因愤怒而一味进攻毫不防守的弱点突破必杀网成功逼退宣韶宁且在其身上留下了两道抓痕。

“不要管我,立刻引大军入城!”宣韶宁紧紧盯着都末,大声对身后想要上前帮忙的寒刀卫吼道。

虽然这一局都末是赢了,然而大局上东胡已经城破,外城的梁军正在源源不断进入内城。都末看清形势对宣韶宁讽刺道:“这一仗凭借着兄弟们的尸体,你可又能升官了!”

说完转身朝着东胡都城内跑去,宣韶宁浑身的血都像是被点燃了,牙关咯吱作响,握着砍刀的手已经发紫,砍刀此刻已经是伤痕累累,刀刃处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缺口。他明白此刻大局要紧,眼睁睁看着仇敌远遁,宣韶宁的内心都要滴出血来,尤其是看到雷鹏那未瞑目的模样和重伤的孟克保,复仇的火焰在内心熊熊燃烧。

“寒刀卫的兄弟们!跟我冲进去,生擒东胡单于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见到此景的夏峻茂狠狠吼道。

“嗨!”

第八十章 击杀主将

眼看着都城城破,悲愤交加的那史命彧发起了狂来,双手甩出一柄尾部同铁索相连,周身雕刻着苍狼,正圆形的头部布满星芒状的突刺的全黑色武器,总长度约莫五尺。这兵器不仅外观奇特,长度惊人,杀伤力更是令人咋舌,它在那史命彧周边形成了一个攻击圈,每一个接近攻击圈的梁军都被砸得血肉横飞。一时间东胡军队的士气重新拾起来将尚在外城作战的金甲卫硬生生截断成了两部分,阿罗多也加入了那史命彧的战阵,将半月弯刀朝不远处一指吼道:“那史大人,杀了您爱子的人就在那!”

战争虽然激烈,可耳力灵敏的耿彦依旧将阿罗多的吼叫听得清楚,他朝敌人的方向看去发现两双火辣辣的眼睛也正盯着自己,自己身边的正是那两双眼睛的目标——伤势不轻的司衡和伤势暂时不算重的凌绯颜。

“你俩退入军中”耿彦想要护住身边二人,没想到二人不但不照做反而挺身而出。司衡站直身体,拔出了刺青刀;凌绯颜两柄护身短刀交叉在胸前,两人都是一副随时作战的姿态。

司衡的沾染了点点鲜血的脸上绽放出笑颜“二打一多不公平啊,把我俩算上,也算是勉强公平决斗,也不要人家说我们大梁欺负人嘛!”

凌绯颜抿嘴一笑,被司衡看在眼里,陡然间增加了战斗的雄心,隐隐然向前一步挡在凌绯颜身前,毕竟在心爱的女人面前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能怂。

啊!几名金甲卫兵卒想要抵挡不断推进的敌人,却不幸被那史命彧手中的兵器生生夺取了胸口一大块生肉,鲜血喷溅成了血雾,透过雾气一柄带着血液的飞刀借助敌人收回兵器的间隙刺入了距离目标一箭之地却被半月弯刀格挡了开去。

飞刀虽然失手,可凌绯颜直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到了那史命彧面前。“为我儿报仇!”当凌绯颜的身影出现在那史命彧的瞳孔之中,他摆手推开了阿罗多,想要亲手手刃仇人,全身长满突刺的兵刃同短刀接触的瞬间,凌绯颜就感受到了敌人的愤怒和力道,在她后退的同时眼角瞥到司衡从侧面冲上进攻,不知怎的自己战胜敌人的信心顿时增强了不少。

“不自量力!让你们瞧瞧我幽冥犬牙锤的威力!”那史命彧再次甩开了犬牙锤重重捶中了司衡方才站立的地面,立刻捶出了一个坑,犬牙锤一击未中立时腾空带着泥沙紧紧跟随着司衡的步伐,丝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硕大的犬牙锤在那史命彧的手中似乎有了生命一般,不必太过费力就能准确攻击目标。

在不断奔跑之中,旧伤发作让司衡的脚步出现了混乱,一个破绽就被敌人把握住了机会,犬牙锤猛烈撞击到了司衡的背部,虽然及时反手用刺青刀卸去了犬牙锤的大部分力道可司衡还是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梁狗!”犬牙锤席卷着劲风迎面而来,凌绯颜堪堪赶到凭借双短刀抵抗,力不逮飞身出去,司衡抓住时机跃起从身后环抱住了凌绯颜,两人一同飞出去并坠落地上,有了司衡这个靠垫,凌绯颜并未受伤。

“你!”没等凌绯颜开口,司衡摸着胸口说道:“我皮糙肉厚,没事没事!小心!”他用力推开了凌绯颜,犬牙锤在地面上再次撞击出阵阵尘土。在滚开几丈远之后,两人快速站起并摆出了随时进攻的姿势。

阿罗多盯着那个戏耍了自己两回的司衡,恨的咬牙切齿,手中的弯刀也在嗡嗡作响,正欲挥手甩出却被一道金光迷了眼睛,勉强睁开眼睛的时候右手的酸麻感已经传至大脑,沙场经验让他极快收刀回防同时身形后退退出攻击圈,金光散去方才看清楚对手正是手持金色双锏的耿彦。

“你的对手”耿彦指了指自己“是我!”

金光伴随着灰色的身影一闪而过,铛!同样的酸麻感再次传遍了阿罗多全身,他怒吼一声用弯刀反击,却发现对手越过自己之后并无心交战而是直接奔着一匹红鬃烈马而去,轻盈的跃上了马背,回头嘲讽道:“匹夫之勇!”

这下阿罗多彻底被激怒了,不管不顾的就朝着耿彦奔来,耿彦立刻调转马头朝更远处奔跑而去,“梁狗,休跑!”阿罗多顺手劈开了一名梁军骑兵,抢夺坐骑之后紧紧跟上目标。

五人激战正酣的时候,梁军同东胡军同样战斗得如火如荼,东胡的主力军队已然换上了最为精锐的重甲兵:身着十数公斤的铠甲,从脚包裹到了头顶,左手持盾,右手环首刀,厚重的头盔仅仅留出眼睛的空隙,在近身肉搏中普通刀枪难以伤及要害。

反观梁军是骑兵同步兵结合,在这并不算宽阔的战场且被东胡军包围的情形下,骑兵的优势根本无从发挥,而步兵的装备是轻便型,肉搏战中处于劣势,这看似是东胡占据了上风的战斗并没有预料之中那般速战速决。

耿彦在军阵中穿插跑动,阿罗多即便仅仅跟随却始终没能抓住机会展开决斗,反而在反复的来回跑动中积攒了越来越多的愤怒,怒气已然憋红了脸。

战阵也在不知不觉之中出现了变化,金甲卫犹如切豆腐一般将东胡重甲军切割成了一个个相互被隔离开的方块,十数人的包围圈死死圈住其中的敌人,每人均用盾牌抵抗打击同时利用长矛反击却不进攻仅仅是保证自己人不被伤到,被围困在其中的重甲兵想要突围,却在反复努力之后宣告失败。他们身上的重甲足以保护其不受伤却不利于反复突围,这样很快就消耗了体力,东胡军进梁军则退,东胡军退梁军则进,不展开正面冲突就是死死包围住。

于是乎,整个战场仿若一滴油滴入了一碗水中,不管油花如何四散开来水面始终将油花吸附在其中,来来回回数个回合之后梁军步兵都已经是精疲力尽了。就在这时骑兵出动了,他们在一个个包围圈之间奔袭,一边策马奔跑一边朝着包围圈中的重甲兵射箭,这简直是训练射技的时候,他们瞄准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重甲兵的未设防的眼睛,一轮接着一轮的攻击除掉了一批又一批的重甲兵。

阿罗多掷出半月弯刀将耿彦的坐骑四蹄齐齐切断,伴随着马儿痛苦的嘶鸣之中,耿彦跳离了马背,落地打了一个滚之后不慌不忙的张开了攻势。

“这都是你设计好的!”阿罗多眼看着那史命彧和那两人纠缠着,自己也被眼前这梁军将领调离了军阵,失去了指挥的重甲兵未能发挥出应有的攻击力以至于被梁军使的不知什么名儿的阵给团团围住成了活靶子,难怪之前始终不和自己正面交手,就是为了将自己引出战阵而自己却利用时机指挥兵卒变换阵势。

“梁狗,可恶!该杀!”终于明白过来的阿罗多双眼能喷出火来,青筋根根凸起在炸起的肌肉表面,一掌劈向了马头同时全身飞起,于空中接手弯刀连着一个空翻就来到了耿彦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劈向对手,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可结果并不如意,耿彦闪身躲过了并绕到了阿罗多身后,一锏突刺对方腰间,阿罗多反手使出弯刀回防,同样耿彦出招未得手,两人你来我往拼杀了十几个回合都未能斩获任何战果。

距离十数步之远,对战的两人都大口喘着气,方才的力道可以说是毫无保留,汗水从耿彦的额头缓缓淌下滴湿了衣襟,而对面的阿罗多胸口快速的起伏,依旧将牙关咬的吱吱作响。

那一对黄金锏在夜色之中吸收了月之精华,随着主人的舞动不断闪现着逼人的光泽;另一边的半月弯刀浑身沾染的是白银的色泽,划出的是圆润的弧线,两兵刃的来回缠斗已然化作了两种光泽在空中的交错,时而金色占了上峰,时而银色闪耀半空,时而金银各领风骚,两把兵刃的耀眼光泽却并不能掩盖各自主人的风头:耿彦身形轻盈,脚步灵动,攻守进退快速,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儿借力打力;阿罗多凭借身高体壮,用身体硬扛攻击,而一出手必是重力杀招。

咔擦!金锏撞裂了腿骨的同时,弯刀也划开了手臂,过招过百之后两人均已挂彩,耿彦的左手臂淌着鲜血,阿罗多的右腿已然无法站稳,勉力支撑却根本无法抵挡腿部传来的阵阵疼痛。

“可恶!被这梁狗伤到要害了!”阿罗多斜眼看看自己的右腿,膝盖处的裤管完整,刚想伸手揉揉伤处一阵劲风袭来,想甩出弯刀抵挡却见点点“暗器”刺向自己,遂降低重心一面用弯刀格挡一面快速后退,在这后撤过程之中膝盖处的疼痛成倍的增加,阿罗多咬紧牙关突然感觉到了“暗器”打在自己的脸上,如同水滴的触感,隐约还带着点点体温,用手一摸,竟然是人血!

“就是现在!”耿彦的双锏以全身的力量重重打击在了弯刀的刀刃上,剧烈的撞击产生的酸麻感在两人全身快速传导,与此同时,耿彦双腿对着阿罗多的右腿膝盖狠狠的踢去,咔擦!同样的声响再次响起,眼看着右腿的小腿同膝盖以上的大腿部分并列在了一起,脚尖撞击在了自己的腰间,阿罗多的脸煞白一片,忍了好久才吼出了那一声“啊!”伴随着身体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阿罗多这一声惨叫,确实是惨叫,叫的足够高亢,足以吸引了那史命彧的短暂注意,司衡立刻从背后偷袭,刺青刀的刀尖即将接触到那史命彧的背心之时腹部的剧痛让他睁大了眼睛,看清了眼前这个敌人不知何时已经收回注意力并以自己完全没有发现的速度一个侧身并将犬牙捶捶到了自己的腹部,犬牙捶上的倒刺根根刺入生肉之中。

那史命彧奸计得逞的阴鸷笑容挂在脸上,格挡开刺青刀之后将司衡一脚踢开,这一脚可不得了,犬牙捶的离开肉体的瞬间带出了不少皮肉以至于司衡的小腹一片血肉模糊,可是司衡愣是没吭一声,许是疼痛过度,在倒地之后再无动弹。

“司衡!”凌绯颜的叫声中带着哭腔,虽然并不自知却被那史命彧用来嘲讽,“看来你很在意这小子啊?现在能体会我的心情了吧,你不过是失去了一个心上人,而我失去的是后半生的寄托!我送你们去黄泉相聚!”

幽冥犬牙捶的雷厉攻势一时间逼得凌绯颜招架不住,连连后退,手中的短刀怎堪犬牙捶,几番争斗之后一柄短刀断裂,双手更是千仓百孔,在勉力躲过又一轮攻击之后体力不支露出破绽被那史命彧重重一拳击中胸口飞身数丈之外。

“给吾儿报仇!”那史命彧看到倒地不起的凌绯颜,复仇的快感点燃了他的全身,瞪圆的双眼、暴露出的牙床、兴奋得泛红的脸颊拼凑出一张快意狰狞的面孔,青筋暴突的双手握住犬牙捶从空中落下,想要一击戳穿对方的身体,让鲜血迸裂城雨滴。

嘣!凌绯颜的另一柄短刀也裂成了两半,靠着自己的双手死死抱住了犬牙捶,的确,的确溅起了点点鲜血,可这并不是洞穿身体溅起的而仅仅是双手破裂之后的,那史命彧看见这个倒地的梁朝女子双手环抱住了犬牙捶,而捶头距离她的心脏咫尺之遥,即便她抵挡了这一轮的进攻,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接下来的进攻了。

然而那史命彧从她脸上看到的不是临死前的恐慌反而是一种解脱般的笑容。“我不信有人不怕死!我”没等他说完,全身的一阵抽搐让他自然的低下头查看自己的胸口,胸口处一柄尖刀的刀尖正闪着寒光,不可置信的他转头看见身后那人捂着自己的小腹,用左手将一柄长刀捅进了自己的身体。

“没人不怕死,关键是你忽略了人命的坚韧!”司衡横眉一立,抽刀倒地,那力道也带出了那史命彧,让他离开了凌绯颜原地转了一圈靠着犬牙捶支撑摇摇晃晃的站在原地,即使用手用力捂住伤口,可鲜血依旧从胸口汩汩流出。

凌绯颜坐起身警惕的看着敌人,虽然如此,可她心知此刻若是对方拼死一搏自己也已无力抵挡了。

“就算死,我也要拉着你!”那史命彧朝着凌绯颜一步一步走去,每走一步地上都留下一洼的血。

“绯颜!”司衡抬起头吼叫,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此刻能做的只有吼叫了,凌绯颜用手肘支撑着身体尽力后退,那史命彧在走到凌绯颜脚部的位置缓缓举起犬牙捶到最高处,忍不住的一阵咳嗽让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最终难以瞑目的仰面倒下,带起一阵尘土之后彻底无声无息了,侥幸存活的两人互相凝视着终于同时露出了一丝笑容,同样仰面倒地再无动弹。

第八十一章 战局甫定

“东胡主将战死!”梁军中一名兵卒呐喊了一声,金甲卫士气更甚从前不再仅仅围住后挑衅而是继续围困的同时主动出击。都城外的梁军有十万,而东胡的重甲兵及轻甲兵也有八万,双方可以说是在同一水平之上,梁军既要分块围困同时还要主动攻击无疑对战阵配合及单兵作战能力有着极高的要求,而重甲兵作为东胡的死士军团,不到万不得已不出动自然有其原因在。

梁军想要分块围剿,所要付出的代价是非常大的,东胡军队不断冲击着梁军的包围圈,而梁军面对劲敌也是豁出命去,每当一名东胡兵卒被消灭都伴随着一名梁军士兵倒入血泊之中,梁军显然没有想到在主将战死之后这些东胡士兵竟然没有做鸟兽散,而是继续有组织的进行着反攻。

此刻已经是九月十二晚戌时了,城头火光燃烧,城下喊杀声接连,整座都城已然陷入到血与火的地狱之中了。

凄厉的火光照亮了每一张或是狰狞,或是恐惧,或是癫狂的脸,同样照亮的还有站立着的双手持锏的耿彦和半跪在地的阿罗多。耿彦使出全力硬生生踢断了阿罗多的右腿骨,胜利的天平再次倾向了他这边,这回绝对不能再错过了,双锏凌空撞击开半月弯刀,阿罗多退无可退竟然徒手接招,双手分别把持住双锏,指关节逐一断裂的声音在两人之间响彻着,耿彦大怒,一声吼叫之后双锏原地旋转,锏身原来雕刻着的花纹此刻变成了利刃,在快速旋转之下将手掌之中的皮肉一片片削开直至露出了骨头。

剧烈的疼痛终于让阿罗多放开了一只手,耿彦抛开另一柄金锏,将自己手中的金锏狠狠捶击到了阿罗多的额头,伴随着鲜血迸溅,阿罗多侧身倒下,额头被砸出了一个硕大的血窟窿,全身开始抽搐直至半柱香之后慢慢平息。耿彦走过他的身边,俯身拾起金锏,看见这个曾经的敌手此刻双目圆睁,七窍流血,身体扭转蜷缩,彻底断了气,终于呵出一口气,开始体会到全身各处伤口的疼痛。

瓮城内的战斗也同样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浓稠的血雾弥漫在瓮城内久久难以散去,残肢、头颅、尸体堆积成了一座座小山丘,每一名战士的脸都蒙着血污根本无法辨别,完全依靠双方迥异的服制来辨认是敌是友。

当杨仲出现在战阵之后,鸩烛和蛊羽就转变了攻击对象,不再纠缠着顾鸿瑄,而是朝着杨仲而去。针剑刺瞎了马的眼,疼痛让马儿暴跳挺立,杨仲被迫跳下马来,落地还未稳,剑尖已经迫近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丝毫没有让杨仲措手不及,他仰面倒下在将要触底的时候全身躲入了马腹部并迅速从马背跃出,一柄戟直戳对方面门,顿时主动被动位置互换,蛊羽即便全力防守依旧被戟尖顶开了数步之外。

杨仲扎稳马步,一柄通体赤金、雕刻团团火焰的长戟在手,中气十足的说道:“我这柄戟唤做‘火点金’,杀父之仇、侵国之恨,今天定要你等全部偿还!”

言毕,戟划开了双剑的格挡,一个勾啄咬下一片衣衫,蛊羽无奈只能原地跃起翻转来到杨仲身后想要打个时间差攻击背部却被一支弩箭挡开,没等她看清究竟是谁出手腰间已然被人重击了一拳。

“杨将军!”安浩然奔至身边,丢开弓弩,举起了一柄环首刀,“将军,寒刀卫已然冲入城中,这里交给末将!”

作为一军主将,杨仲自然明白自己的主要职责不是和敌人单打独斗,他狠狠看了一眼敌人后回归到了领军的位置上。

杨仲上马欲快速结束瓮城的战斗冲入都城,蛊羽即便想要动手无奈阻拦在她面前的是安浩然,同穿第四等的黄钨甲:头盔顶端是苍鹰头的造型,顺着五官的边缘包裹住头颅;肩膀两侧均有缩小版凸起的苍鹰翅膀,两扇翅膀合拢正好覆盖住肩膀的大部分区域;躯干部位的铠甲雕刻有一对鹰爪,铜黄色的铠甲一直延伸至膝盖处,基本将人体的重要部位全部囊括其中。

此刻的安浩然身着黄钨甲,手持环首刀,驻立阵中,说不出的飒飒英姿,可他眼中的勇气更甚外表的华丽,作为副将他必须全力保证主将的安全同时为大部队入城争取时间,眼前这个鬼魅女子就是首要解决的对象。

蛊羽的几番进攻均被挡开之后转身朝着城墙处逃去,眼看着就要无路可逃的时候,她跃起双脚踩过墙面,借助力量将自身腾空,在空中的刹那,两柄针剑合为一处而她仿佛一个风轮般开始一边旋转一边朝着跟随在后的安浩然冲来,而那两柄针剑恰如安置在风轮外侧的刀片,裹挟着凌冽的杀气,毫无疑问蛊羽使出了必杀技。安浩然快速后退,双眼紧紧盯住对手,可就在此刻一串锁链缠绕住了他的腰身使得他被固定在了原地,转头一看,暗中出手的正是鸩烛,这个微微偻着背的灰色男子咧开了干枯的嘴唇,露出了腥黄的牙齿,挑起了花白的眉毛。

躲不过了!躲不过了!咣铛铛!铁质兵刃交替摩擦的声音尖锐的刺激着在场人的耳朵,时不时还闪现出点点火星。这一个猛烈的撞击让鸩烛微微闭了闭眼,刹那之后再睁开眼时那柄七尺蛇矛已经朝自己飞来,想要后退却发现袖中的铁索还固定在安浩然的腰间,只好甩出另一串铁索迎敌,七尺蛇矛被铁索牢牢缠绕住一头钉在了地上。

本以为躲过一劫的鸩烛刚想喘口气,腹部已经被人狠狠踹上了,瞪眼看见来犯之人正是顾鸿瑄,直到此刻他才意识自己犯的错,两支袖中的铁索均被固定,自己此刻已经像是一个被捆绑住双手的待宰羔羊一般了。

中计了!然而战场上的一个疏忽带来的后果往往是性命之虞,刀光闪过,两只手臂飞上了空中,灰色的残缺的人影重重摔倒在地,两端硕大的豁口中鲜血汩汩流出,鸩烛瞳孔中最后映出的是杀了自己的那个人的身影。

顾鸿瑄连忙回头,见安浩然的环首刀已经断裂,合为一体的针剑一头刺穿了他的左胸,而他手中的断刀也插入了蛊羽的腹部,两人纠缠在一起,一心都想将对方置于死地,结果是玉石俱焚。

“浩然!”顾鸿瑄拾起七尺蛇矛横冲而来,蛊羽斜眼看到了此景,自知绝无生还可能,于是乎倾尽全力紧紧抱住了安浩然,同时那柄针剑更是完全穿透了黄钨甲,全然不顾那把断刀戳穿自己的腹部。

七尺蛇矛从两人的胸间间隙切入,顾鸿瑄使出手臂的全部力量狠狠照着蛊羽的胸口一打愣是分开了两人,他分明看到蛊羽在飞出的时候眼神中流露出的笑意,可顾鸿瑄顾不得这么多了,他立刻扶住安浩然,查看伤口,针剑穿透的是左胸靠近肩膀的位置,并未伤及要害,刚刚放心的喘了口气转眼就发现伤口处的皮肉开始呈现紫色,再一看安浩然的脸也隐隐出现了紫色,尤其是嘴唇。

“浩然!”顾鸿瑄明显感觉到了安浩然身体的重量,本是一个轻伤不下火线的战将,此刻却已经全身软软的瘫在了顾鸿瑄的怀里了。

“浩然!你坚持住,我立刻去找胭脂来,她的医术绝对可以治你!”

安浩然几次三番想要挣扎着站起来却无奈全身的力气已经被抽走了“指挥使,来不及了,我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最清楚了,多少次了,即便是再重的伤我也能扛过来可这次,那女子手中的剑淬过毒,我”

“既然你明知有毒为何还要设这个局!”

“战场需得大局看,这是指挥使你说的我们不能再纠缠下去了,必须入城擒住车牙单于,这是我大梁的荣耀,更是我们广远军的荣耀!”

因为情绪的激动,安浩然吐出鲜血,顾鸿瑄看见他的脸已经完全变得紫色了,双眸布满了血丝。

“八年了,你我并肩作战八年了,你不在了,我该当如何!”顾鸿瑄噙着热泪,双手颤抖着,“灭胡有你的一份功劳,你不能拱手让人!”

“指挥使顾大哥,帮我照顾萍儿”安浩然睁大了血红的双眼,像是解脱更像是嘱托,双手牢牢抓住顾鸿瑄的衣襟,在看到对方用力的不住的点头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安心而去。

“浩然!”顾鸿瑄环抱着了无生气的安浩然尸身痛哭。受到安浩然战死的激励,瓮城内的梁军将士完全不顾自身的奋力拼杀,终于在子时来临前完全夺下了瓮城。

夏峻茂率领着寒刀卫冲入东胡都城,说是都城实际上仅仅只有四纵四横的格局,东胡皇城坐落在正中间。以皇城为中心辐射出八条大街,街道两旁的房屋仿造中原的制式,但几乎都是低矮的木屋,甚少有高楼,街道中央的大路即便看似平坦事实上依旧是土路而已,遭遇下雨即被打回原形,也许在周边小国之中东胡的都城可以算的上是气派了,但是和大梁宣城相比根本就是云泥之别。

最为靠近内城门处的不少房屋已经着起火来,火势顺着相连的房屋快速的蔓延开来,并未看见有百姓出来灭火,其实自从进入都城之后,寒刀卫一直没有看见一个东胡百姓,这让大伙儿很是意外。

“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夏峻茂再一次提醒道,话音落地,一个物体朝他飞来,虽然躲过对他来说轻而易举,然而真正让他意外的是一群百姓豁然出现在了大道的正前方,借助熊熊火光,寒刀卫们看清了这些真的是东胡的百姓:身着半布帛半皮袄的装束,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一个人手里都拿着“兵刃”——猎弓、柴刀、棍棒,甚至还有破口的碗,所有人的脸上有恐惧、有绝望,更多的是愤怒,那份难以言表的愤怒,宣韶宁从他们的眼里深刻的感受到了,这是对侵略家园的敌人的痛恨,是坚决抵抗外族入侵的决绝。

“我们梁军不杀百姓,你们速速退去!”夏峻茂申明道,作为玄甲军的将领,在面对百姓的时候内心还是不愿意去伤害的,虽然这些百姓算不上是“手无寸铁”,然而真要动起手来,对玄甲军来说并不是场困难的战斗。

可惜东胡的百姓们根本听不进或许听不懂夏峻茂的提醒,没有一人稍稍后退,反而从街道两边飞出不少的弩箭。“列阵!”寒刀卫立时十人一组组成了盾阵,阵中的兵卒从盾兵的身体间隙中穿出长刀朝着正面的百姓移动过去,这一举本就不是为了剿灭敌人而是为了驱散这些百姓,可惜的是人家根本不领情,不但不后退反而一起朝着盾阵冲杀过来。

“用刀刃!”夏峻茂一声令下,全部伸出在盾阵外的长刀一律转换了方向,将刀刃朝上,以打伤打散百姓为目的。东胡百姓眼看敌人并未使出全力且存心不使出杀招更是来了劲儿头,一些男子甚至站在盾阵前用弩箭射击,如此近距离的射击将弩箭的威力成倍的放大,不少弩箭穿透了盾牌直取兵卒的性命。

“夏都尉,我们不能这么僵持下去了!”宣韶宁吼道,可没等他说完,一阵箭雨从自己的身后密集的射了过来,刚刚还在攻击他们的百姓立刻成了筛子。听着马蹄声,宣韶宁看见杨仲策马冲在最前头,他的身后是顾鸿瑄的武功卫。

第八十二章 东胡湮灭

“杨将军!”夏峻茂急忙劝道“这些都是平民,还请将军不要滥杀了!”

“滥杀?夏都尉是被战争给吓破了胆么,抑或是突发善心了?”杨仲铁青着脸质问道“在战场之上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军队的残忍,身为军人,这点难道还要本将军来提醒你么!若是我不出手,夏都尉打算同这些乱民纠缠到何时?耽误了灭胡的大计,你要如何向豫王殿下交待!”

“挡我梁军者一律格杀勿论!”顾鸿瑄红着双眼大声命令道,武功卫在杨仲率领下一路砍杀过去,不多几时就将所有的阻碍清理得干净,也不再等寒刀卫,继续朝着皇城方向奔去。

“杨将军、顾指挥使平时并不是如此嗜杀之人,难道是瓮城的战斗太过惨烈了么?”宣韶宁依旧相信这一骤然变化一定是战争所导致的,现实没有给他再多的时间来思考,夏峻茂已然命令寒刀卫跟上杨仲的部队。

自从有了杨仲在前头开路,这一路上再也没有遇到任何形式的抵抗了,梁军顺利地抵达了皇城,预想之中的皇城守卫此刻已经全无踪影,本打算继续恶战一场的众人也轻舒一口气。

“东胡果然是倾全国之力来抵抗了,就连皇城的禁卫军都派出去了!”夏峻茂给出了自己的分析,“依旧要小心陷阱,东胡人太过狡诈,冲进皇城去生擒车牙单于!”

东胡皇城的规模仅仅只有大梁皇城的一个后花园大小,进入皇城正门就是建筑在十九级台阶之上的正殿,正殿之后建有四座大小不同的皇宫,呈圆弧形以正殿为起点和终点绕成了一个圈,圈的正中心是一个湖泊。

此刻的皇城已然乱成了一片,宫女和内侍乱哄哄的如无头苍蝇一般四散奔逃,见到梁军冲入皇城之后更是吓得丢下了金银器皿、玉石书画等皇宫藏品,抱头逃命而去。

顾鸿瑄跳下马来抓住了一名内侍喝问道:“单于在哪儿?”

内侍吓得脸色苍白,全身软软的,嘴唇抖得不行,结结巴巴回答道:“单于朝那个方向去”伸手朝着内宫方向一指,顾鸿瑄甩开内侍朝杨仲看去,明显是询问的眼神。

杨仲说道:“不可轻信,兵分三路,顾鸿瑄带人从东面、夏峻茂朝西面、其余人跟我从正殿开始搜寻,一定要生擒车牙单于!”

“嗨!”顾鸿瑄带着一半武功卫、夏峻茂带着寒刀卫、杨仲带着另一半武功卫开始围绕皇城搜寻。宣韶宁跟着寒刀卫从正殿西面进入的第一座宫殿与其说是一座宫殿不如说是一个祭台,高台正中间由各种颜色的石块堆砌而成一座石塔,共有五层,从底层到顶层分别陈列着十一、九、五、三、一颗人头,每一颗骷髅都被涂成了金黄色,而两个空洞的眼眶则用同眼眶差不多大的宝石镶嵌。在这子夜时分,漆黑的夜色下隐隐闪现的光泽让人不禁心头一紧。

站在祭台的高处,偌大的皇宫都能尽收眼底,谢羽最先在乱哄哄的皇宫中发现了端倪。“你们看,湖最远处的那个宫殿里最为明亮!”众人顺着谢羽的手臂远远望去,那座距离正殿最远的宫殿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之中最为耀眼,倒不是因为它的金碧辉煌,而是有火光从宫殿内部燃烧出来。

“东胡都城背靠的夏延山山势高耸,隔绝了外地入侵的可能同时也断了自己的后路”夏峻茂看向远方分析道:“所以”

“所以,东胡单于最有可能就藏身在那座宫殿之中!”宣韶宁很快就猜出了最有可能的一种可能性。经此一提醒,谢羽着急道:“那我们得赶紧报告杨将军,赶过去救火啊,不然等火势再大起来,什么都不会剩下的!”

“没错!谢羽,你速去禀告将军,我们先过去捉人!”夏峻茂不由分说的命令道,谢羽颇为意外的眨巴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同时有些不情愿的站在原地。

“还不去?耽误军情,唯你是问!”夏峻茂丢下一句话之后就闪身进入夜色之中。邢岗拍了拍谢羽肩膀安慰道:“多嘴的下场,认了吧!”然后一行人丝毫不在意谢义的挂在脸上的不满快速跟上了都尉的步伐。

这座着火的宫殿正好同正殿一前一后占据了皇宫的中轴线,它依山而建,三层楼按照“之”字形排列,一层同另一层之间凭借空中栈道连接,三层建制都采用了八角攒尖顶,每一道攒脊上都有数量各不相同的戗兽,悬挂着相同数量的八角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整座宫殿全部由青杉木搭建,本在夜色中微微泛着青色此刻已经被熊熊火焰点染成了鲜红。

夏峻茂等人赶到宫殿之前已经被火焰挡住了前进的路,第一层已经彻底沦为火海,火焰顺着悬空栈道蔓延到了第二层,而第三层目前还未被波及。

“咱们面前就是湖啊,立刻打水救火啊!”擎苍着急的吼叫道,可是他显然是病急乱投医。

“哪来的盛水工具?”夏峻茂一句问话就让其噎住。

谢义说道:“依我看,东胡单于就躲在这宫殿之内,看来他是想以身殉国了,可是我们的任务是活捉单于回京复命啊!”夏峻茂如何不知道,可此刻向来无急智的他面对火海也是束手无策。

“都尉,让我去!”宣韶宁站出来行了一个军礼。

“我们是要完成任务,可我也绝不能让兄弟们以身犯险!再说如何能确定车牙单于就在这座宫殿之中?”夏峻茂显然反对宣韶宁此刻的匹夫之勇,“还是等杨将军到了再做定夺!”

“来不及了!二层已经被火侵占,夜晚刮的是东南风,火借风势很快就会直上三层,到那时真的就彻底晚了!目前的确不能确定车牙单于就在其中,可是我们职责所在是要搜寻可能的藏身之处。夏都尉,此战为的是大梁的荣誉,同时也是玄甲军的荣耀,大将军的荣耀,还请都尉让末将一试!”

宣韶宁说的很是坚决,一番话同样说到了夏峻茂的心里,灭胡之战虽是三军作战,可豫王是统帅,能否活捉单于对此战的影响至关重要,还在犹豫间却听孟克保上前道:“夏都尉,就让末将一同前往,末将一定保证宣校尉的安全!”

宣韶宁朝孟克保看去,对方回了一个重重的点头。

“好,车牙单于就算是耗尽兵力,身边也不可能完全没有随身护驾的,你俩千万小心!”

得令之后的两人立刻甩出随身的飞爪,固定在二层的栏杆处,踩着两边的山石向上攀援,这样一来就很好的避开了火势,凭借着不俗的身手未几时两人便来到了二层。

踩在已经灼热的地面之上,宫殿内部空无一人,但是听见了三层传来的人声,两人互相打了个手势之后就借助悬空栈道向上,越是靠近三层宫殿,人声越是清晰,趴在楼梯口朝内部张望,只见不少身着瑰丽服侍的东胡女子或是跌坐在地上,或是相互扶持站立着,但无一例外的都是哭泣,而大殿中间站着的一名身材臃肿的、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脸色铁青,手持长刀眼神决绝的望着大殿正门处,围绕着这些人的仅仅几名贴身护卫而已。

看来这次押宝是押对了!大殿之中的是东胡的车牙单于和他的后妃们,此刻一定是想要同这个政权共存亡了。几个贴身护卫自然不用担心,那些哭泣的女子毫无抵抗能力,即便是车牙单于本人只怕有力自裁无力抗敌了,可关键就在于不能让他自裁的目的得逞,这就有些难为躲在门外的两人了。

孟克保用手指了指宣韶宁再指了指自己,然后做出冲进去的手势,宣韶宁摇摇头并用手放在胸前往下压了压示意不要冲动,可是孟克保艰难的朝后指了指示意火势已经越来越猛了,留给他俩的时间不多了。

宣韶宁不用回头就已经感觉到身下不断升高的温度了,四周热烈的空气让他的额头已经开始渗出汗,咬咬牙正准备告知孟克保一同动手却听见大殿内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和兵刃碰撞的刺耳声。

待两人冲进宫殿,几名贴身侍卫立刻上来阻击,可宣韶宁分明看见有另一个身影存在并且这个身影正在攻击车牙单于,那几个贴身护卫根本不是那人的对手,未几时就被结果了性命。宣韶宁砍翻了一人之后想要立刻赶到车牙单于身边,无奈这些女子慌乱逃窜,而宣韶宁从未杀过弱女子,他只好用力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单于后妃们,及至他快要来到大殿内侧却看见那个蒙面人一刀切开了车牙单于的喉管,颈部的鲜血喷溅到了大殿的顶上。

“你是何人!”宣韶宁掷出了腰刀想要拦住这人的退路,可是这人轻易就躲开了攻击并飞身撞裂了栅格滚出了窗外。宣韶宁冲到窗口看见那人纵身跃入了漆黑的夜色和红色的火焰之中,惹得宣韶宁痛恨的用拳头猛击窗棱,显然于事无补,只能返回大殿查看车牙单于,此刻车牙单于已然断气,他脖子处的伤口干净利落,喉管同血脉被同时齐齐切断,足见这人手法之凌冽。

孟克保在干翻最后一名贴身侍卫之后赶了过来看见这样的结果也颇为意外“除了我俩竟然还有别人?”

“这人身手了得,只怕在你我之上,可他得手之后并不与我纠缠而是尽快脱身,看来他的目标就是车牙单于”

“可究竟会是谁?东胡人还是我们”

没等两人捋清思路,车牙单于的后妃们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大火已经蔓延到了这座大殿了,窗棱、立柱纷纷垮倒,这座宫殿已经时日无多了。

“我们赶紧带着车牙单于尸身走吧!”孟克保主动背起了尸体对宣韶宁说道。可面对这些无辜的女子,宣韶宁有些心软“那她们怎么办?”

“身为单于的后妃,单于已死,她们的宿命就已经注定了。况且这种情形下,我们自身都难保,如何救得了其他人呢?”孟克保拉着宣韶宁从一扇破裂的窗户中离开,利用飞爪几番跳跃攀爬终于落地,待他俩落地那一刻整座宫殿终于坍塌,在冲天的火光之中,裹挟着那些女子的年轻生命成为一堆瓦砾。

那一阵热风刮过身体的时候,宣韶宁仍旧有些恍惚:那个取了车牙单于性命的人究竟是谁?自己是从何时开始已经对无辜的人命赶到麻木了?这两件事究竟哪一件更为重要?

“将军!”

夏峻茂的声音将宣韶宁从思绪中拉回现实,杨仲率军队赶到见到的也就是宫殿的瓦砾和车牙单于的尸体。

“谁杀了他?”杨仲查看伤口后严肃的问道。

“回禀将军!”宣韶宁不等孟克保开口立刻跪倒,“末将在进入宫殿之后遇到了车牙单于贴身侍卫的阻击,一名蒙面人出手杀了单于,末将想要追击但失手了!”

“有第三方的势力?你可有与其交手?”

“过了三招,那人武技在末将之上,且那人在完成目标之后全身而退,根本不与末将纠缠!”

杨仲眼神复杂的看着宣韶宁,孟克保急忙跪下说道:“回禀将军,末将同宣校尉一同进入这座宫殿,宣校尉所说属实!”

杨仲收回视线,不再理睬两人,命令道:“将车牙单于的尸身带回,你等分兵全面清理都城,我要去迎接豫王殿下!”

第八十三章 重生之日

长蛇鞭撕咬了几名梁军之后也在苗炜的左臂上咬下了一块皮肉,疼得苗炜直吸冷气,水绿女子根本不再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甩开长蛇鞭直取苗炜性命。

另一边的何云柯也被媚红女子纠缠得脱不开身,她的铁手爪虽然凶横毕竟需要近距离格斗,而她背上的那一柄铁骨紫伞却实在是一等一的杀伤武器,一旦扇骨全部打开,数百枚淬过毒的银针四面八方发射出来,威力无比,何云柯攻防兼备就是不让她有打开扇的机会。然而他的这种意图也被媚红女子把握住,她反而抓住机会在何云柯身上制造了几道伤口。

再看陆文轩同那使得八卦阴阳盘的男子打得难解难分,甚至渐渐处于不敌的颓势;豫王努力指挥着全军奋力战斗,无奈山石将三万梁军一分为二,彼此之间无法互援只能各自战斗,豫王同陆文轩所部在靠近谷口的位置而何云柯部则被阻挡在山谷中部。

战斗从入夜时分开始一直持续到丑时,双方均已经是大量伤亡,梁军损失近半可敌人依旧源源不断的涌上来,比战况更为可怕的是梁军将士心理的防线同样遭受着严酷的攻击,显然敌人的目的就是将这股梁军彻底消灭在赤鬼谷。

“出口就在前方!”豫王振臂高呼,在佩刀砍出缺口之后抽出了一柄通体乌黑的长剑,剑柄形状为莲花,剑身由两条蛟龙缠绕其上并且透出了共十三格的缺口,更为独特的是剑头处不是寻常的尖头而是方形,看上去怪异且并无尖锐之处。

有几名东胡兵卒前来阻击,刚刚举起屠刀还没来得及扎眼,一道光芒闪过,几人手中的长刀齐齐切断,正在愣怔之余,豫王再次出手,这次被齐齐切断的是这些东胡兵卒的头颅,头颅掉落在地的时候脸上依旧残留着不可置信的表情。豫王持剑冲锋陷阵,在敌军中硬是冲出一个豁口来,其后的梁军看到了冲出谷口的希望,再次怒吼着跟随着主将冲向闪烁着光明希望的谷口。

不远处的光亮隐隐约约,却有着难以言表的魔力,激励着梁军将士们迈出坚定步伐朝它而去,尽管这路程也许遥远得永远也走不完,尽管拦在前方的敌人数不胜数,尽管身边并肩作战的袍泽在不断的倒下,因为有了冲在队伍最前方的那个英武的背影,那个常闻其名的仰慕已久的将军,他仿若浓雾中的一盏明灯指引着他们战斗的方向,他们可以信任他,他会将他们一起带离这个地狱,他们能做的就是握紧手中的兵刃,不要停下自己的脚步。

不记得已经砍翻了几个敌人了,黑色的剑没有沾染丝毫的血色,全身的淄獬甲同样不沾鲜血且在夜色中闪现着点点光痕,有赖于多年的军旅生涯,长达一个时辰的激烈搏斗并没有让豫王显出脱力的表现。他深知自己意味着什么,他绝对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停下,如此全军才有生还的希望。

当豫王再次举起黑色长剑的时候,脑后的一阵劲风袭来,他前倾躲过立刻回身防护,两柄半月形的兵刃正和自己的长剑纠缠一处,用力甩出之后两柄半月形兵刃飞到了一人手中,那人此刻正站在了赤鬼谷的谷口,银色的月光洒落在全身,衬托出的是一张青面獠牙。

“将军!”陆文轩踉跄着跑过来,豫王分明看见他全身多处负伤,最为严重的一处伤在左腰间,鲜血不断从黛翎甲中渗出。即便如此,陆文轩依旧怒视着前方说道:“这人交给我,将军带着大家冲出谷去!”

豫王伸手阻拦道:“陆指挥使,我们该交换一下了!”不等陆文轩做出任何反驳,豫王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了谷口,黑色长剑撞击在八卦罗盘上摩擦出星星火点。火点熄灭,豫王眼前空无一人,根本来不及细想,在扑倒的同时长剑划开背后的虚空接着立刻回旋插入土地,正巧在身体着地之前,借力全身跃起并再次在周边的夜色中快速出剑,陆文轩只能看见夜色中不断闪现的火点,能看见豫王在奋力战斗却一直没有看到敌人,这和自己战斗的时候如出一辙。

哐哐!金属剧烈碰撞的刺耳声响还在脑子里回荡,豫王已经回退至谷内,身子微微放低,全身肌肉紧绷,始终保持着随时作战的准备,而敌人站在谷外,青色的脸庞上独眼中涌动着毒蛇的信子,即便刻意克制,可胸口的起伏依旧被豫王看在眼里。

“豫王殿下果然如传言一般身手不凡!”那人开口说话,沙哑的嗓音使得他说出的每一字都像是被人用磨刀石狠狠摩擦过一般,机具砂砾感。

“身为逆鳞的成员,你的身手很对得起这个组织!”豫王回敬了一句,对方挑了挑眉头,微微咧开了嘴角“战斗之中还能留意到如此的细节,我尤多利敬你!”说完,还不忘伸手摸摸后颈位置已经显现出来的标记。

“我大梁男儿只接受敌人的首级作为敬意!”

豫王冲向了谷口的左侧,尤多利立刻前往拦截,两人扭打了一阵子之后,豫王脱身出战团朝着右侧跑去,毫无疑问再次遭到了尤多利的阻击,激战了一阵子豫王后退至谷内,尤多利正在兴头上同样紧紧跟着。

八卦罗盘猛烈划过淄獬甲,作为大梁第一等的战甲,只有大将军级别的才能配穿,一般的兵刃难以伤及分毫,血、水不沾,能将千斤巨力卸作虚无,淄獬甲在抵挡过几十招的攻击之后已经开始发热,尤多利先是左右手各持一柄半月罗盘同黑色长剑战斗,接着利用机会将两者合一恰好将长剑卡在正中,豫王无法拔出长剑,一时情急露出破绽,尤多利重重打击在了豫王右手腕使其松开了剑柄同时照着胸口狠狠一踢,当人摔倒在地的同时长剑也飞出数丈之远插入土中。

嗖!摄月三叉戟横档在了豫王和尤多利的中间,挡下了划向豫王的八卦罗盘,陆文轩跃起到了尤多利的上空,利用体重整个人狠狠压了下去,尤多利双手交叉保护住头部,靠肩膀的力量硬是扛住了一整个人的压力,而他的双脚也深深嵌入了土地之内,直到泥土漫过膝盖。

转瞬之间,豫王重新拔出长剑快速在之前他落脚的三个点之间用力在土地上划出了剑痕,而这三点和剑痕正好组成了一个三边等长的三角形,而尤多利恰好处在了中心点。

豫王站在其中一个点上高高举起长剑再狠狠落下,土地被长剑切开;而站在另一点的陆文轩也是同样的动作,尤多利虽然不明所以但是还是努力想要抽身,然而他发现三个方向的泥土像是有人推动一般,同时朝着中心挤过来,他越是挣扎身体越是被卡的紧,不管如何用力,泥土就像是坚硬的墙面将其死死封锁在其中。

“你究竟用了什么妖术!”尤多利面红耳赤,大声质问道。

豫王答道:“这叫做堪舆学,不是妖术,你功夫不俗、兵刃锋利、擅用蛮力,可惜不会用脑子!梁军将士们,跟我冲出谷去!”这后半句是对依然在战斗的梁军喊出的。

自从看见主将被困,东胡的军队士气受到了打压,在胜利的曙光面前梁军再次绽放出取胜的勇气,一鼓作气杀退敌人冲出赤鬼谷。战场上的战机转瞬即逝,胜利的天平此刻已然倒向了梁军,姐妹花看着一半的敌人冲出了谷口也丧失了继续战斗的动力,只好且战且退,这给了何云柯机会,他率领余部趁机冲出了赤鬼谷。

“将军!”待何云柯所部赶到谷口汇合,敌军已经撤退,豫王示意不要追了。

“苗校尉!”

“末将在!”

“派人拿住那人,之后我军立刻赶往东胡都城!”

“是!”

苗炜踢开半月罗盘,合众人之力才将尤多利用绳索捆了个结实。

经过赤鬼谷一战,豫王麾下的三万军队损失过半,待他们赶到东胡都城的时候,新的一日的朝阳已经从山后探出身来开始照耀大地了。

东胡都城的城头此时飘扬的已经是大梁的战旗,杨仲率武功卫、腾龙卫、寒刀卫、金甲卫在城门处迎接豫王,同时也昭示着血腥艰难一日的过去,崭新的一日的到来,对所有活着的人来说恍如重生。

豫王看着列阵的军队,每一个人的脸上都蒙着血污、都写着疲惫,出征前的许多面孔已经不复出现,但是他从那些依旧明亮的眸子中看到了大梁的军魂,那是不可言败的精魂。

豫王踏上东胡皇宫,眼看着车牙单于的尸身,不禁松了一口气,虽然此战并未完全达到梁帝的要求,但是成功灭胡意味着不仅大梁能占有这片水草丰沛的草原,更将这个始终存在于身后的不安定因素彻底铲除,即便此战根本就是惨胜:二十万梁军,战死十万,伤四万,完整留存下来的仅仅六万人而已。不得不说,这毕竟是灭国大战,有如此战绩已经是大梁百年来的首次了。

日头高升,暖阳再次洒在这片草场上,虽然秋风未将青草吹黄,可战士们的鲜血已然将青草染红,这其中有袍泽的也有敌人的,更有东胡都城内抵抗外族入侵的东胡百姓的。豫王下令善待百姓,传令麾下将士不可随意屠杀百姓、不可劫掠家财、不可侵扰妇女,对于投降的东胡百姓予以暂时安置,对于继续负隅顽抗的则坚决打击到底。

宣韶宁心里当然有获胜后的喜悦,这一仗他也算是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可心房里更多的位置被负面情绪所填满,有对雷鹏的愧疚、有来自东胡百姓那仇恨眼神的迷惑、更有此战意义的探索

恍惚之中,羌笛声声入耳,宣韶宁循着乐声踏上了外墙的高台,看见一名素衣女子兀自在吹奏,羌笛声悲凉而辽阔,与其说是音声不如说是哭诉。

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

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

野营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

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

闻道玉门犹被遮,应将性命逐轻车。

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蒲萄入汉家。

待宣韶宁念完诗句,羌笛声停,素衣女子回转身来,双眼分明隐隐含着泪花。

“古来征战又有几人回?身为军人,是使命,更是归宿,对吧?”胭脂微微颤抖着声线抛给了宣韶宁一个看似不是问题的问题。

“家国天下,军人”

“军人的使命是保家卫国,可你们如今是侵略!你看见那些东胡百姓的眼神了么,他们的眼里蕴含的都是国仇家恨!”

“是东胡率先夺我封居城,屠杀我大梁百姓的,你也亲身经历,难道你不恨么?”

“可你们不是收复封居了么,冤冤相报,何时能了?正是因为我经历过才明白战争是多么残忍!”

“胭脂!”宣韶宁大力的喊出了她的名字,他不知道为何突然变得激动,只是无奈的看着眼前那个同样因为情绪激动而脸颊泛上红晕的女子,他喉咙里卡着什么说不出话来,也许心里是认同对方的说词的,可是身上的铠甲不允许他有这样的想法,再也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或是安慰的话。

“那么若是有一日攻防位置调转,你便能体会对入侵者的仇恨了!”

“我难道没有体会过么?当年鄞州不就是被下唐强占,他们杀人夺财将鄞州城变成地狱!”

“那么,你现在做的和当初的下唐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宣韶宁想要尽力解释清楚这两场战争的不同,可是搜肠刮肚依旧是找不出合适的词汇,只能眼睁睁看着胭脂跑开。

“待回京之后,回一趟书院吧,夫子一定也想我们了。”师巩正渊从一堵女墙后现身,“我也是被羌笛声所吸引,本来只想静静听她吹完的。”

宣韶宁听见声音立刻转身,确定是师巩正渊之后飞也似的来到了他的身边关切的问道:“你没受伤吧?这一天一夜的战斗结束后我遇见了绯颜,她虽然受伤可无性命之忧,可就是一直没有听见你的消息!”

师巩正渊露出包扎着的右臂轻松的说道:“我们毕竟不在一个战场上,受伤是难免的,这不是活着回来见你了吗?哦,原本是打算听完这羌乐之后。”

呵,面对一年也难得一见的师巩正渊开玩笑,宣韶宁很是配合的笑了“你说的对,心里有些事儿的确需要夫子来开导了。”

“哎哟,轻点儿!”

“拿出点男子汉气概来行不行?嫌弃我手重,那就让别人来!”

“哎哎哎”

司衡急忙伸手拉住凌绯颜,“好啦,好啦,你再来一遍,我保证不叫!”

凌绯颜回头看见了司衡那只被绷带包裹了一半的手臂紧紧的抓着自己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哦?依我看伤势不重啊?”

“哪里不重了!”司衡急忙扭曲自己的手臂,脸上做出一副痛苦的神情,“哎呀,这伤口一拉扯就生疼生疼的。”

“我来瞧瞧!”

凌绯颜先是轻轻的捧起司衡的手臂,用金疮药在伤口上缓缓撒过,接着将绷带轻柔的缠在手臂上。全过程司衡像是在享受一般,闭着眼神情迷离如堕云雾间,嘴角开始荡漾起事成之后的微笑。凌绯颜瞅了司衡一会儿,突然手指发力抠住了他的伤口

“哎哟,疼疼疼!”

司衡如梦初醒,瞪大了眼睛,嘴里不住的念叨“快松手,快松手!你这是谋杀啊!”

凌绯颜推开司衡,双手在面巾上擦了擦,“这就是你骗我的下场!”

“我哪里骗你了!”司衡揉着伤口,眼里竟然已经噙着泪花了,“我本来就是受伤了么!”

“根本就没你表现的那么严重!”

“我不表现的严重一点,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么?”

凌绯颜手中的活突然停了下来,她转过头问道:“你说什么?”

司衡像是赶赴刑场一般,昂首挺胸道:“我这不都是为了你能多陪我一会么!我们并肩作战,可我还想和你并肩做更多的事儿”

“还想做什么?”

“我还想做”司衡的目光迎着凌绯颜,努力了好多次,藏在心底的那两个字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我就想能时常看到你。”

凌绯颜自己也不知怎的,换做以前有男子敢这般调侃自己,早就出手好好教训一番了,可如今面对司衡她不但没有打人的冲动,反而心中涌起一阵酸酸的感觉,待酝酿之后也许就会变成甜蜜的滋味。

“就算是回到漠北军营,我们依旧能够见面的。”

“真的么?真的哦!”司衡从地上跳起来,“你可得说话算数!”

凌绯颜的脸颊绯红一片了,她绝对不可以让人看见自己的这般作态,转过身装作收拾东西不去看司衡。感觉司衡想要靠近自己,凌绯颜急忙起身,一边快步走开,一边答应道:“算数,算数”

第八十四章 喜怒交加

“芙蓉麝香糕就数你的手艺最好,这宫内的厨子这多年了依旧是比不过你!”梁帝意犹未尽的放下手中的玉箸,眼神温柔地看着在收拾桌子的杜修容,“怎么说你也是一宫之主,这些事儿都交给奴婢们去做。”梁帝伸手挽住那双已然染上岁月折痕的手掌,牵着它的主人靠近自己身边,“今儿啊,你就陪朕好好说说话。”

杜修容波澜不惊的行了个宫礼,端坐在了离梁帝一凳之距的位置,昂起头带着淡淡的笑容看着眼前这个掌握天下的男子。杜修容肤质白皙,仅仅略施粉黛,眼角和嘴边的皱纹遮不住,一个简单的朝云髻用三支玉簪别着,身着淡紫色宫装,不算宽大的裙幅被仔细的收拢,外罩一件透明白色薄纱,腰间缠着青玉色束腰,如此身段在这个年纪的女子之中已算是姣姣了。

“芙儿啊,你还是这个样子,不争不夺,淡泊名利,在朕的后宫之中真真是独树一帜了。”

“陛下谬赞了,臣妾的本分就是照顾好陛下的起居。”短短一句话已然彰显出杜修容的嗓音,清越而纯粹,如春沐雨,如冬暖阳。

“若是后宫众人都能如你一般朕该有多省心啊!”

“若是那样,陛下该觉得无趣了,姐妹们各具千秋方才让这后宫充满生机,陛下若觉得别处闹了,来臣妾这儿静静;陛下觉得乏味了,方可去别的宫中找找热闹。”

“哈哈哈,你这嘴啊,说出的话就是让朕舒心!”梁帝再次握住了杜修容的手,“正是有你这样的母亲,才能养育出豫王那般成器的皇子!”

“陛下可是折煞臣妾了,云祈能有出息都有赖于陛下的悉心调教和他自身的锤炼,臣妾委实不敢居功。”

“好啦,在朕这儿你就不要这么谦虚了。豫王这回可是好好振了我大梁国威,一举灭了东胡,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臣妾不知”

“朕早就觉得东胡碍眼了,占据了一方水草却时不时在背后使绊子,使得朕不能专心对北方用兵。可恨的是还敢内通朝臣暗吞大梁矿石,打造兵刃组建军队,图谋不轨!”说到东胡的时候梁帝满脸的严肃和厌恶,而面对杜修容的是后续再次换上了温柔的面容。“豫王率军一举歼灭了东胡,扩大了我大梁国土,更是彻底除掉了后患,朕委实高兴啊!”

“身为皇子,更是玄甲军统领,云祈本就有这个责任,臣妾臣妾只希望他能安然回来。”

“你常年待在后宫,见识短浅,朕不怪你,朕今日来就是告诉你豫王不仅完好无损更是军功卓著,你大可放心了!”

一直表情波澜不惊的杜修容在听见儿子的安危时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样就太好了,芙蓉麝香糕也是云祈最爱的糕点之一,臣妾也是好久没有做给他吃了。”

“他们已经在返京的路上了,不出几日就能入京了,届时朕一定让豫王在京城多住些时日,让你们母子好好团聚!”

杜修容急忙站起来,万分感激的行了宫礼,有些颤抖的说道:“臣妾谢过陛下!”

“哈哈哈,你呀,总是这般拘束。”梁帝拉住杜修容重新坐回位子上,“朕知道这些年亏待你们母子了,哎”梁帝及时制止了杜修容欲说话的势头继续说道:“豫王戍边的这些年你们母子聚少离多,是朕的不是,这回不但是弥补更要给豫王定下这婚事。”

“陛下?”

“你看看,朕的五个成年儿子中只有豫王时至今日仍旧孤身一人,云晟、云鸿、云睿哪个不比云祈年纪小,他们如今都已然定了王妃,朕算算,到了今年云祈已然三十了,这婚事可不能再拖了。”

“陛下可是心中有了人选?”

“你懂朕的心,没错,朕是有了人选。下唐遣使来和亲,想让下唐公主嫁于我大唐,朕思来想去能般配的也就只有云祈了。”

“下唐?”

“还不都是慑于云祈的军威!本来下唐一直与我大梁齿龉不断,正是此番灭胡好好震慑了下唐一番,这不立刻送来公主请求和亲,此番的下唐公主乃是国主的亲妹妹,朕也觉得不委屈云祈,你觉得呢?”

“云祈已然是成人了,臣妾也管束不住,陛下既然认为婚事合适,臣妾自然没有意见。只是只是陛下知道云祈素来自有主张,若是他心里不愿,陛下可否宽恕这孩子?”说完,杜修容就要下跪,梁帝立刻将她扶起,开解道:“同样是朕的儿子,他的脾性如何,朕如何不知道?朕这不也是和你商量着么,若是云祈确实不愿意朕自然不能勉强,兴许云祈看那公主一眼便被其吸引也是有可能的,朕可听说这下唐公主甚是美貌呢!”

梁帝看着杜修容依旧面有难色,继续宽慰道:“云祈已是亲王,不过未加珠,朕打算待他回宫之后就加封五珠亲王,同时你侍候朕这么多年了,也该升一升了,朕也打算择日升你为妃。”

“陛下!”

“好啦,这些都是你母子该得的,不要推辞,朕这会儿也要回崇文阁了。”梁帝一手托住杜修容的双手,另一手轻轻抚摸,展现出的是难得的耐心和温存,在看到杜修容乖乖的行宫礼之后很是满意的离开了。

“娘娘”杜修容制止了贴身宫女的话头,目送着梁帝的身影彻底消失方才淡淡说道:“帝王之心,权势永远高过亲情”,她透过飞檐的铜铃想要望向远方,那个她曾经身处过的远方。

梁帝堪堪坐上龙撵便吩咐道:“去绮罗苑”。贴身太监张公公悄悄靠近龙撵低声说道:“回禀陛下,杨将军的斥候已经在偏殿等候了”,梁帝紧了紧眉头后点点头,张公公会意吩咐道:“摆驾偏殿!”

当张公公推开偏殿的门,阳光突破出一个缺口肆意闪耀进了殿内,将原本的黑暗驱散了一部分,不偏不倚的投射在一名跪着的武将身上,这名武将年纪不算大,虽然没有铠甲护身但简单的劲装已然勾勒出源自军人的独特气质。武将发现动静,连头也不抬即刻行礼道:“参见皇上!”

梁帝走到了殿的正中正面着武将站好,张公公轻轻关上门,偏殿重新回归到黑暗,唯独窗棱中投进来的光线衬托着梁帝而武将则完全再次没入黑暗之中。梁帝未发一言,武将即刻说道:“车牙单于死于神秘人之手,这人的身份我等正在追查,杨将军在东胡内宫找到了一些书信让末将快马加鞭送来供皇上亲阅!”说完,他从胸口间掏出一沓信件交与张公公。

梁帝接过信随意拆开一封看起来,未几原本放松的神色就变得严肃,随着阅过的信件不断增多,脸色愈加乌云密布,直至信件全部看完梁帝已然是一脸肃杀,在这深秋的午后给人隆冬的凌冽,气氛压抑的让一旁站着的张公公和跪着的武将纹丝不敢动。也不知过了多久,梁帝终于发话,那声音寒冷的根本无从感觉到任何温度“豫王如何?”

武将稍一怔楞,想到这话是问自己慌忙回答道:“回禀皇上,豫王指挥有方,并未第一时间进入东胡皇宫。”

“指挥有方?二十万的大军回来几何?”梁帝突然的叱问惊得武将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张公公及时上前劝道:“主子,保重龙体!”

梁帝扔下所有的信件走到了门栏处,未回头,声传来:“交给你了”,说罢便走出了偏殿。望着梁帝的背影,张公公恭敬的行了个礼,回身说道:“都尉大人,有劳了,回去回复杨将军就说皇上全部知晓了。”武将方才抬起头来感激的磕了磕头“多谢张公公!”张公公挥了挥衣袖“去吧”,待武将退出偏殿,满头白发的张公公弯腰拾起所有的信件,一眼也不看便将其全部折成团,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将所有的信件悉数烧尽。

清溪流过碧山头

空水澄鲜一色秋

隔断红尘三十里

白云红叶两幽幽

镜邺池畔云萱公主玉指轻抚琴弦,一边弹奏一边轻和,朱唇轻启,乐声入耳,伴着秋日的萧瑟,弹唱出说不尽的思愁。璎嫔收敛裙琚不让侍婢通传,自己静立亭外默默倾听直至云萱起身。

“呀,姐姐来了怎么也不让侍婢通传一声?”云萱有些意外有些局促,“姐姐快进来”说着拉着璎嫔进入亭子一同坐下。

璎嫔说道:“这首词怎么听起来都有股子淡淡的幽怨,我的公主这又是有何心事了?”

“姐姐,我听说父皇有意让四哥迎娶下唐的公主。”

“我倒是也听说了,这下唐公主据说是出了名的美貌,如何,觉得配不上豫王殿下?”

“四哥何等英武,对方既然是公主,自然是配得的,只是”

“只是?”璎嫔看着云萱欲言又止的窘态,猜测道:“可是为了自身的婚嫁而担忧?”

云萱颇为意外的看着璎嫔,随后用力点点头,“我知道身为公主,婚事从来由不得自己做主”

“可是你心有所属,时至今日还是忘不掉?”

“嗯嗯,不知为何,时不时就会想念。”说到这,云萱染上红绯,说不出的女儿家的娇羞。

“好啦,只准男子爱慕心仪的女子,就不准我等女子爱慕男子么?如今大梁刚刚打了胜仗,就算是要和亲也是别的公主嫁到大梁来,还不需要你堂堂大梁公主委身嫁去别国呢!”

“真的么?”

“好公主啊,姐姐几时骗过你,之前那男子军功不厚配不上你,我可是听说此番灭胡他可是再次立了大功呢!”

“姐姐,快说给我听听,他究竟立了何等军功了?”

面对云萱的兴奋的求教,璎嫔笑着无奈,“我也是后宫女子啊,这军政之事如何知晓的清楚?你要想知道不如直接问你父皇啊。”

“父皇一直不让我触碰前朝之事。”

“那届时直接问他可好?”

“哪个他?”话未说完绯红更胜之前,“也不知要多久才回京呢。”

“瞧瞧你!既然如此心急,姐姐就帮你一个忙。”

“哦?”

第八十五章 开朝晋封

“豫王殿下率军一举灭掉了东胡呢!”

“可不是,我听说三军铁骑势如破竹,仅仅几日就大败东胡军,逼得东胡单于自尽呢!”

“豫王殿下真真是战神啊!”

“嘿嘿,当值时刻别乱嚼舌头!”

“就是,就是,看,言校尉过来了!”

言柯冉作为御林卫校尉,可配置第三等的黛翎甲,青绿色束带扎起墨色发髻,别致的五官和英挺的身姿让他在宫内行走时总是惹得宫女偷看几眼,而侍卫则是畏惧他的严肃。

虽然有着数步之遥,言柯冉已然听清了几名当值侍卫的谈话,禁宫当值不准交谈乃是御林卫法规,若是放在平日定当要处罚一番,可今日言柯冉全然当做没有听见,灭胡的胜利已经早在几日前就传遍了京师,全城百官和百姓无不为这场胜利欢呼,言柯冉自然不想在此时过于计较,他带着十名侍卫走过了前殿来到了云雀台下,这是前殿和后宫的分界点,即便是御林卫也不得越过云雀台。

吧嗒,一支纸鸢一头栽倒在御林卫的不远处,言柯冉顺着纸鸢看过去几名女子正朝自己方向跑过来,跑得近了,言柯冉看得清楚:前头一名紫色衣衫的女子牵着一名鹅黄色女子的手,她俩身后跟着两名侍女,身为京兆尹之子,言柯冉自然识得来者正是圣眷正隆的璎嫔和梁帝的掌上明珠云萱公主。

“御林卫言柯冉参见公主殿下,参见璎淑人娘娘!”

“起身吧,言校尉!”璎淑人有些气喘的说道:“我们在放纸鸢呢,怎知风改了方向楞是将纸鸢吹到了这里,害的我俩一路好追。”

“末将谢过公主殿下,谢过璎淑人娘娘!”言柯冉刚刚起身立刻转头去拾起纸鸢恭敬的呈上,云萱接过纸鸢带着感激的说道:“多谢言校尉了。”

此时的云萱梳着垂挂髻,点缀着两枚桃花簪,因为跑动的缘故脸色格外的红润,一双水灵的大眼清澈幽深,看得言柯冉有些不知所措“公主言重了!”

“不知有没有耽误到言校尉执勤?”

“没有,末将也即将换班了,算不得耽误。”

“言校尉乃是京兆尹言大人的公子,又是师从青山书院,本宫在后宫也不时听陛下夸赞言校尉年少有为呢!”璎淑人从云萱手中接过纸鸢便开始夸奖。

“不敢当,承蒙陛下和娘娘厚爱,末将自当竭力勉之!”

“言校尉切莫过于谦虚,既然说到这儿了,公主正巧有一事,本也是为了大梁胜仗而欢欣,正会儿遇到言校尉,巧了巧的就多问一句呢!”璎嫔朝云萱使了使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是啊,我四哥打了胜仗不知何时回京呢?”

“回禀公主殿下,末将听闻大军已于半月前启程,应该不消三日便能返京了。”

“这次大胜,父皇一定要好好奖赏浴血的战士们了!”云萱顿了顿问道:“这大军中可有言校尉的同窗?”

“回禀殿下,是有几人,此番他们都立功了。”

“可有上回父皇寿辰上被父皇接见的那人?”云萱心急,一时间忘记了璎淑人嘱咐的步骤直接脱口问了出来,让言柯冉有些意外,可不等他思索,云萱继续追问道:“本宫一直仰慕青山书院,青山书院的弟子不论是入仕还是从军定然都是佼佼者的,就如同言校尉一般,而那个男子既然能被父皇接见定然要全力为国而战了,不知他此次可有何表现?”

“那人名叫宣韶宁,的确是末将的同窗,末将素来同他交往,听闻此番灭胡之战他更是英勇无比,为灭胡大大的立下了军功!”

听到此,云萱双手紧握搭在颌下,掩饰不住的开心,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毫不矫揉造作,自然而淳朴的感情外露让言柯冉一时看得有些痴了,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内心扑通扑通的跳动,这是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感受。

“公主殿下,时候不早了,该回宫了。”璎嫔适时插话,打断了云萱的思绪也打断了言柯冉的遐想。

“末将恭送公主殿下、璎淑人娘娘!”

目睹两人渐渐远去,言柯冉眼睛一眨未眨,十九年来从未有过的独特感觉蔓延了全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既奇特又让人欲罢不能的感觉。

四日的时间在云萱公主掰着指头中过去,这一日正是豫王率三军回京的日子,云萱无法亲临现场只能跑到云雀台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朝着前殿区瞭望,可惜即便是后宫最高处的云雀台依然被层层琉璃瓦所遮蔽,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耳中能听见雄浑威武的舞乐之声。

云萱公主看不见的是从皇宫正门青玄门起御林卫分列左右,一袭红毯延伸至承元宫的台阶之下,数百名宫伎在承元宫外演奏,梁帝携敬佳贵妃及几位皇子、文武百官锦衣华服地等候着大军凯旋,唯独缺了太子。

梁帝身穿刺金九龙衮,头戴十二毓冕,身姿挺拔,英气勃发,兴致勃勃的朝着宫门方向眺望,虽然已然等候了一炷香的时间,可身子骨一点也不觉得乏,双眼的炽热仿若期盼着心中的良人。

豫王当先大踏步而来,身后跟着杨仲和沈咏年,二人身后分列着的是何云柯、陆文轩、冯褚、顾鸿瑄、江笑愚。按照大梁官制,只有五品及以上的武将才有资格入得正殿,其余武将只能在皇城外的广场上候命,在这些等候的低品阶武将之中就有宣韶宁的身影,默默静立在角落。

“儿臣参见父皇,参见贵妃!”

“末将参见陛下,参见贵妃娘娘!”

虽然豫王身后仅有几名武将,可呼喊中气十足、大气磅礴,梁帝快走几步扶起了跪拜在地的豫王,饱含慈爱的看着这个自己忽略已久的儿子。“可有伤着哪儿?快让朕看看!”挽着豫王的手绕着转了一圈,欢欣的说道:“你没事就好!云祈啊,这回你又是立了大功了!”

豫王有些不太适应的后退半步,毕恭毕敬的回答道:“领军打战本就是儿臣的分内之事,不敢独居功劳,这场胜仗乃是全军将士浴血换来的!”

“你啊,性子就是这般沉稳淡漠,爱兵如子,朕欣赏!”梁帝对于豫王的回答一点也不意外。“灭胡之战,三军功勋卓著,朕定要犒赏全军!规制自提升两级起,论功行赏一律按照豫王的回表来定,不用通过兵部直接交给朕!”

此番话惹得在场众人心思纷纷,按照大梁军制,兵卒军功以斩敌首级计,将领军功以麾下军功累计,每计一次为一级,有杰出贡献者则由主将提名交由兵部审议,后交由丞相定夺,最终由梁帝批朱。今日梁帝直接将所有将士的军功跨级晋升,本来遇到大胜仗这也并非在前朝没有先例,可这后面的话可是开了梁朝立国以来的先例,所有三军的军功均有主将一人评议,且不需经过兵部和丞相直接呈递给皇帝,此番荣耀前无古人!

“父皇!”

“朕知道你要说什么。”梁帝柔声的安抚道,同时他收回笑容站立身子对着四方百官说道:“灭胡的意义想来不需朕再说一次了,豫王的功劳完全可以写进国史,此番征战何其惨烈,二十万大军前去,回来的仅仅六万而已!”说到这里,梁帝似乎开始噙着泪水,说话也有些哽噎了,“灭胡是这二十万我大梁好男儿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朕就是要让天下百姓知道,朕绝对不会亏待真正为我大梁牺牲的儿郎的!”慷慨陈词,语气昂扬,说的梁帝自己脸色泛红。

话音刚落,全部人还未回过味来,蔡权当先跨出队列,跪地高声喊道:“陛下圣明!老臣代阵亡我大梁男儿谢主隆恩!”这一喊彻底喊醒了在场众人,襄王、陵王跟着也照做,很快百官们生怕落于人后纷纷效仿,一时间竟是无人反对,大大出乎豫王的意料,而梁帝很是赞赏的看了蔡相一眼,继而温言道:“豫王啊,切莫辜负了朕和全军的心意啊!”豫王坚定的大声回复“儿臣定不辱命!”

“好,来人啊!”梁帝宣布道:“兹豫王云祈,亲赴战场,指挥若定,一举灭胡,成就本朝不世之功勋,朕决意授予皇珠五枚!”

这意外一个接一个,豫王还没完全从之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又来了新的赏赐:梁朝的所有除太子外的皇子分为两个品阶——郡王和亲王,而作为高品阶的亲王以皇珠的数量来定高低,三珠、五珠和七珠,在梁帝这一朝原先只有襄王是五珠亲王。

听到这个奖赏,襄王和敬佳贵妃的脸色一阵发青,而豫王更是愣怔当场,而梁帝一再宽容“云祈啊,该谢恩吧”,豫王方才再次跪伏三番,梁帝扶起这个儿子,亲手将由黄金丝串起、随候玉点缀的五颗南夜珠挂在了豫王的脖间,阳光倾泻在南夜珠的表面,反射出五彩的光芒,在襄王看来极其刺眼。

“儿臣儿臣谢过父皇!”

“云祈啊,你的母亲侍奉朕也是多年了,一直未能晋封,母凭子贵,今日朕正是册封杜芙为贤妃!”

未及豫王再次谢恩,“这还不够朕给你的赏赐呢!”梁帝神秘的笑笑,吩咐道:“庆功大典正是开启!”

“庆功大典开启!”

“庆功大典开启!”

“庆功大典开启!”

传门郎的声音一道一道从承元宫传到了皇城青玄门广场,在所有低级武将隐隐期盼之中,一名内侍手持黄绸从宫内走了出来,满脸喜庆的高声宣布道:“传陛下圣谕:三军不辞辛劳,开赴东胡浴血奋战,剿灭东胡,开疆拓土,军功卓著,所有将士一律按照越级晋升!”

一言落地,所有的将领立刻沸腾起来,齐齐下跪叩谢皇恩,个个喜笑颜开,这是本朝以来从未有过的殊荣,是每一个将士梦寐以求的荣耀!

随着宫内的乐声开始隐隐约约传出来,内侍宣布道:“各位将领请回!”

正待宣韶宁离开青玄门的时候,一声呼唤叫住了他,回头见到的正是御林卫校尉言柯冉。

“韶宁,方才我一直在一旁执勤,早就看见你了,忍住没和你打招呼,这下没有顾忌了。韶宁,真是恭喜你啊!越级晋升可是本朝首例啊!”

“这是十六万弟兄用命换来的!”宣韶宁内心不能说不开心,可是总是有一种难言的愧疚,愧疚于自己是活下来的那一个。

言柯冉虽未经历军阵,可他很是体会眼前同窗的心境,“我能理解,尤其是那些并肩作战的兄弟倒在自己身边的时候,那种无助真的很难是平常人所能体会的。不过,他们的牺牲都是值得的,你不用受之有愧,我已经听说你作战有勇有谋,突破瓮城,又率先冲入内城,你可堪为我大梁男儿的表率!”

“柯冉”

“好啦,待授封结束,我等再好好聚聚!”言柯冉有些神秘的笑着“届时来我府里,我父亲母亲大人正好想见见你呢!”

“这”

“不能拒绝我啊,我可是在父亲大人面前立过‘军令状’的啊!”

宣韶宁无奈,微笑着点点头。

第八十六章 奉旨成婚

“父皇,时辰不早了,庆功大典也是煞费心神的,不如儿臣送父皇回宫歇息?”结束了庆功大典也到了皇宫的点灯时分。

“云祈啊,你也觉得朕老了么?”没等豫王做出反应,梁帝立刻说道:“朕确实是老了,今儿你进宫了,就去看看你母妃,朕也好久没有一家团聚了。”

梁帝的话豫王本是听听,可一提及贤妃,豫王就再也不能拒绝,于是陪着梁帝楞是从承元宫走到了清芷宫,一路上父子二人有说有笑,画面说不出的温馨。

有了崔公公提前告知,杜贤妃早已换上贤妃服饰率宫人在清芷宫外等候了,看见梁帝立刻行宫礼“臣妾参见陛下”。

“平身,今晚不要太拘谨了,是我们一家人团聚。”梁帝一手牵着杜贤妃,一手挽着豫王,好不惬意的走进了清芷宫。清芷宫一如往日,并不是因为时间仓促,而是杜贤妃婉拒了内务府的装饰,依旧保持宫中原样,梁帝并未感受出异常,而豫王则是感觉到了家的温馨。三人围桌坐下,杜贤妃斟上清茶方才仔细看着自己的儿子,满脸的自豪和欣慰“云祈啊,可有受伤?”

“回禀母亲,儿臣安然无恙。”

“那就好,那就好!”

“明日我做些你最爱的糕点差人给你送去。”

“只要是母亲亲手做的,什么糕点儿臣都爱吃!”

这幅母慈子孝的场景也让梁帝动容,“云祈这番回京可是一时半会不会走了,可以陪在你身边久一点了,你啊,可以天天做糕点给他吃!”梁帝这么说却丝毫没有宽解杜贤妃的感慨,反而让她有些不自然起来,她的神色变化没有逃过豫王的眼睛却丝毫没有引起梁帝的注意。

“云祈啊,你年纪不小了,也是朕的所有皇子中唯一未成婚的,这可是你母妃的心病呢!朕想着此番你回京正是机会,成婚也好了让你母妃心安。”

豫王并未意识到情况的严峻,只是如往常一般婉拒:“父皇说的是,可是儿臣久在军旅已然习惯了独身一人,暂时未想及成家之事。”

梁帝早就料到了豫王的此番说辞,丝毫不意外,“你已是五珠亲王了,若是再无王妃在侧,天下人如何看我大梁皇室?也正是因了你此番灭胡,下唐已然送来和亲请求,愿意将公主嫁于你,朕已然阅过画卷,这下唐公主貌若天仙,配得上你!”

“父皇!”豫王慌忙从座位上挑起,掀开朝裙下跪道:“还请父皇三思!儿臣一介军旅粗人,恐不与公主相配!”

“胡说!你可是朕亲自册封的五珠亲王,如何是一介军旅粗人了?如何不与公主相配了?你呀,定是久在边塞,粗粝的风沙都磨掉了你身上皇室的高贵了!”

“父皇,儿臣只想一心为我大梁戍守边疆,确实如父皇所说,儿臣已然习惯了边塞的风沙,皇宫之中的温存是怕不适合儿臣!”

“云祈!你刚凯旋,经历了一场惨烈征战,朕知道你还未完全平复,朕不怪你,也不急着逼你,不过这场婚事可是牵涉到两国的前景!若是你暂时还不习惯京城的生活,那就多待些时日吧。”显然,豫王的话有些激怒了梁帝。

“陛下”杜贤妃不等豫王开口,再次为梁帝斟满茶水,温言劝道:“今日是大梁的喜庆日子,云祈定是未能从如此厚重的荣宠之中回过味来。说起来,臣妾也是如此呢,陛下还勿怪了,臣妾在宫中这些年了,也是盼着云祈能有一儿半女,那样臣妾也是万分欣喜的。”一边说着,一边朝豫王深情看了看。

梁帝显然很是受用,语调也温柔下来“芙儿,你啊,最是体贴,那就让云祈多陪你几日,你也好好开导开导他,今日啊,朕就在你这儿了。”

“多谢陛下!”杜贤妃看了看豫王,豫王知趣的行了宫礼“父皇,母妃,儿臣告退了。”

庆功大典三日后,豫王将完成的《军功册》上呈梁帝,而梁帝在简单阅览之后除了擢升了豫王的军功外其余一律批红核准,同时下令传檄天下。《军功册》中,战死将士按照双倍抚恤并免去家族五年赋税;所有幸存的兵卒按照斩敌首级两级晋升;

豫王晋为从二品——镇军大将军;

杨仲晋为从三品下——归德将军;

沈咏年晋为正四品上——忠武将军;

何云柯、陆文轩、冯褚、顾鸿瑄、耿彦、江笑愚、夏峻茂晋为正五品上——定远将军;

苗炜、顾浚源晋为从五品上——游骑将军;

宣韶宁、师巩正渊、司衡、凌绯颜功勋卓著,晋宣韶宁为正六品上——昭武校尉,晋师巩正渊、司衡、凌绯颜从六品上——振威校尉;

晋曹铁、邢岗、擎苍、孟克保、谢义、谢羽为正七品上致果校尉。

如果说史无前例的军功册好好的激励了一番梁朝军民,那么豫王大婚则是京城百姓茶余饭后最热的谈资。就在军功册传檄次日关于豫王大婚的传言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全京师蔓延开来,百信纷纷传说下唐公主身负异域色彩,容貌与梁朝女子有异,然乃是下唐第一美人,那身段更是玲珑有致,美艳不可方物,与梁朝大将军王实乃天作地和的佳偶。

“如今这传言已经是甚嚣尘上,分明儿臣根本未有答应这桩婚事!”豫王根本坐不住,他站在清芷宫的窗前大声抱怨着,不论在朝中还是在军中,因了自己的身份豫王必须时刻保持皇子的威严和大将军的气势,虽然爱军如子且极少涉及朝政,毕竟不能随意发泄自己的脾气,若这天下能有一处地儿能让自己无所顾忌,彻底释放内心的情绪,那就只有清芷宫了。

“瞧你这脾气,也是痴长了这岁数!”杜贤妃从侍女手中的食盘上将一碟一碟的糕点和一壶茶水轻轻放置在石桌之上。“隔墙有耳这个道理难道你还不懂?如今你炙手可热,可这云端与地狱往往只有一步之遥,母妃的话是一点都没有听进去么?”

“母妃,您说的道理儿臣岂能不懂,可是儿臣实在不愿意,那个下唐公主儿臣从未见过,何谈感情基础?”

“皇家的婚事又有多少是以感情为基础的?”杜贤妃坐在石墩上,抬手、撩袖,为豫王斟满一杯茶水,顿时随着茶汤的晕开浓郁的桂子的芬芳开始在整个房间内弥漫开来,闻之令人心旷神怡。“依照母妃看来,这桩婚事你还是应承下来。”

“母妃?”

杜贤妃笑着看着惊讶写满脸的儿子,伸手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云祈,你父皇决定的事儿何时能有转圜的余地?触怒龙之逆鳞会有如何的后果,不用我再多说了吧。母妃问你一句,这些年来,你可曾遇到令自己心动的女子?”

豫王很是认真的回想了一阵最终只有摇摇头,难道是自己在军旅中太久了,始终接触不到女子以至于自己对女子已然兴味索然了?豫王摇摇头,立刻否定了自己。那是否有对谁特别上心呢?这个问题一出来,脑子里慢慢拼凑出了一张人脸,那是?那人长得好熟悉,越看越像是

“如何,回答母妃啊!”杜贤妃看儿子思考了一阵子之后开始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像是他小时候的模样,杜贤妃不禁莞尔,“看来是没有,不然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出现在你的脑中。云祈,论起年纪你确实不小了,母妃自然希望你能幸福,既然你也说从未见过,为何不想成婚之后你与那下唐公主情投意合呢?凡事往好处想,母妃这些年就是这样鼓励自己才走过来的。”

“母妃!”豫王握住了杜贤妃的手,她的辛苦做儿子的最是清楚,自从自己出生就不得梁帝欢心,以至于母亲依旧地位不高,眼看着别的女子都母凭子贵晋升了宫位而她却多年始终未曾进一步,这后宫中人何其势力,三十年来她度过的每一个孤独夜晚,吃过的每一份苦痛和委屈,从没对自己的儿子说过半句。“母妃说的是,儿臣一直活得太过自我,始终没有考虑母妃在宫中的境遇。”

“母妃不需要你来考虑我的境遇,母妃需要的是你好好考虑自己的境遇。你成为五珠亲王是靠着征战杀伐换来的,这地位是靠你以及你的麾下将士们用血肉之躯换来的,母妃不希望你因为一时意气而毁了前途,不仅是对自己不负责更是辜负了那些战死的和一心要跟随你的将士们的期望!在大梁,只有登上皇位的人才有资格做事随心,而今你还不行!”

“母妃,难道您想要”

“如何?论品阶,在五位成年皇子中除了被禁锢的太子,你和襄王同为五珠亲王,陵王是三珠亲王,而庄王更只是郡王;论军功,何人能与你比肩;唯独在朝堂上你处于弱势。母妃虽然只是女流之辈,可是也知道太子平庸懦弱、襄王心机深沉、陵王心狠手辣,你父皇能在皇位到几时?他们三人之中任何一人继承皇位,你我母子均难得善终的。”

杜贤妃说这些话时语气平淡,仿佛所说之事皆是他人之事,可语义中流露出的内涵足以震惊豫王,他万万没想到多年以来一直安之如怡、逆来顺受、与世无争的母亲内心竟然有着如此雄心!

看着儿子吃惊的样子,杜贤妃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遭,她拾起玉筷将几种自己亲手做的糕点各夹了一块放入豫王面前的碟子中,因为糕点形状各不相同,花形和圆形的糕点放在了底部而方形的糕点放在了最上端,因为受力不均,没多久最上端的糕点便摔落下来,从石桌上摔落在地上,跌成了几瓣,因了红色的外观,破碎的糕点看在豫王眼里别样残忍。

“那是玫瑰蜜糕,选用的是待开未开的玫瑰花瓣,捣碎后用花蜜萃取出鲜红的琼浆,之后混入青州糯米汁之中,最后上蒸屉蒸上两个时辰,因了萃取红色技艺极难且融合糯米汁很难混匀,想要制成这一方块完整的通体粉红的糕点也是十中取一。可惜了这一块,不过碟子中还有两块,再夹起之时可要万分小心了。糕点碎了母妃还能重新再做,世上很多事一旦发生再难扭转。”杜贤妃突然转换了话题开始叙述糕点的制作,在旁人看来不解可豫王心中已然明白了母亲的用意。

“母妃,儿臣明白您的良苦用心。”豫王夹起碟中的所有糕点塞进嘴中,大口咀嚼之后将杯中的茶汤一口饮尽“母妃,儿臣先告退了,您早些歇息。”

豫王大踏步走出了清芷宫,杜贤妃凭窗望着,内心的挣扎和苦痛终于在脸上表现出来:嘴唇不住的颤抖,泪水开始在眼眶打转,握住窗棱的手将指甲使劲嵌入其中。自从她晋升为贤妃,一时间久未有人登门的清芷宫车马盈门、人声鼎沸,前来祝贺的人流是一波接着一波,不分白天黑夜,可她一律婉拒贺礼,也不与多言,每人均回赠亲手制作的糕点,除此之外,晨昏定省、请安侍奉一如既往,这也让议论纷纷的后宫渐渐安静下来。

“云祈,莫要怪母妃!”

第八十七章 巧心试探

“父亲大人,这位就是我一直和您提及的同窗!”

“在下宣韶宁参见言大人!”

宣韶宁身着便衣以书生的平齐合手礼并全弯腰来向长辈表示尊敬,言狄回以平礼,一个虚扶示意落座,待掀起长衫双膝并跪坐之后,宣韶宁方才正式打量起这位京兆尹:约莫四十的年纪,发髻梳至脑后用青色发带固定,一头乌发见不到一丝银色;天庭饱满,颧骨略高,脸庞规正,肤色偏白,两撇八字胡,端坐之时自带了威严却又不让人感觉到逼仄,微微浮起的笑脸反而让人心生亲近之感。

言狄在客室接见,同样身着便装,完全不见锦衣华服,而这客室其实就是一间茶室,竹编的垫子覆盖了全屋,一张三人长的矮几置于其上,三盏球形风灯悬挂于屋梁之下,前后砌有石墙而左右通透,宣韶宁的左侧垂挂着洁白的纱帘,右侧是一扇圆形拱门,透过拱门,庭院中的翠竹一目了然。

“父亲大人,韶宁可真真是凭借自己的战功拿到昭武校尉的,他可是孩儿这一众同窗之中最为出色的了!”言柯冉毫不吝啬对自己兄弟的赞美,宣韶宁刚想谦虚几句却听见言狄说道:“这些事哪还用得着你来说?老夫早在收复鄞州之时就听说贤侄的事迹了,如此年轻却能有远胜旁人的勇气和谋略,果然不负青山书院的声名!”言狄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当然你除外”。

“言大人”

“叫伯父吧,如此亲近些。”

“是,言伯父谬赞了。说起来晚生在京城的时日也不短了,如今方才来拜访伯父还望伯父见谅!”宣韶宁主动道歉,一则确实是如他所说,另一方面则是自从在青玄门遇到言柯冉之后就在考虑买些何种见面礼为好却被言柯冉坚决拒绝,愣是拉着自己空手来拜访,说到这里宣韶宁悔到肠子都青了,当初就不该由着言柯冉。

“不用带礼可是父亲大人亲自吩咐的,你完全不用介怀的。”言柯冉用手肘撞撞自己的同窗,“你就是做好的礼物!”说完嘿嘿一笑,可宣韶宁无论如何也不认为他说的是真话。

“光顾着说话,也不给贤侄斟茶,真是越来越没有教养了!”言狄佯怒提醒言柯冉,转向宣韶宁重新回到了慈祥长辈的模样。“三军大胜,可京城历来不准驻军,如今还留在京城的将领都是五品以上的武将,豫王殿下能留下你在他身边,可见他对你的器重。”

“若是按照伯父所言,那么晚生也是颇有些惭愧!”宣韶宁喝下一杯茶来缓解无言以对的尴尬。

言狄浑不在意,继续说道:“贤侄太过谦了,来尝尝茶点,这是我府内的大厨的手艺,也不知是否合贤侄的口味。”言狄将一块茶点夹到了宣韶宁的碟子中,这下不但没有缓解反而加重了他的拘谨。

“贤侄年芳如何?”

“回伯父,再过一年,晚生便过了舞象之年了。”

“说起来与柯冉是同辈呢,这逆子啊前些日子告诉老夫有了心仪之人,不知贤侄可如犬子一般?”

宣韶宁完全没有意料到言狄会有此一问,未做思考便回答道:“久在军旅,未曾做过此想”,他没有看到此刻言柯冉松出一口气的模样。

“如此男儿乃是天下女子仰慕的对象,实话实说,这次要柯冉邀请贤侄前来其实是老夫的私心,”言狄顿了顿,观察了宣韶宁的反应之后继续,“贤侄经过两次大战已然在京城有了不小的名声,不少的达官贵人都想要结交之,却苦于无门,也不知是何人打听出贤侄与犬子乃是同窗,于是那些人便登门非要老夫帮忙牵线,还请贤侄莫怪啊!”

“不敢不敢!伯父您言重了,晚生人微,怎会得到些许贵人的青眼?”

“还不是都是些家中有适龄女儿的人家,以贤侄的胆量和谋略,有了豫王殿下的提携,前程不可限量,如何不让这些官宦之家心动?老夫也不敢贸然答应,因而才会询问贤侄可有心仪之人,不知贤侄可有意向?”

“多谢伯父的好意了,晚生当前还暂不想这儿女之事,况且不日晚生就要回到漠北军营,自然不敢耽误好人家女儿的韶华。”之前宣韶宁一直在小心应对,可此刻回绝的倒是干脆利落。

言狄依旧笑颜盈盈,脸色无半分更改“功名但在马上取!好男儿就该这般志向长远,老夫更是欣赏你了!”言狄话虽对着宣韶宁说,可眼神却聚焦在他身边的言柯冉身上,可惜后者看着宣韶宁有些发愁。

“不管如何,晚生还是万分感谢伯父的好意的!晚生就以茶代酒敬伯父一杯!”

“哈哈哈,好好,不过贤侄别着急,今日无论如何都要留下尝尝我府里的糙饭啊!”

一句“糙饭”惹得在场所有人忍俊不禁,巧妙结束了之前所有的话头。虽说是“糙饭”,事实上京兆尹府的晚宴绝对是宣韶宁此生见过的仅次于庆功大典的了,晚宴上宣韶宁见到了言夫人,一桌人天南海北的聊了不少,气氛竟比下午在茶室的时候融洽不少。晚宴之后,宣韶宁“以牙还牙”的坚决拒绝了言柯冉送客的要求,自顾自慢慢走回了豫王府。

一路上始终在回味言狄的问话,“我真的完全没有心仪之人么?”在言狄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分明有两张面孔出现在脑海之中,一个素白高洁,如数九寒天里的寒梅;一个鹅黄明媚,若缤纷秋日中的桂子,可一个远在天边,一个深在禁宫,而自己仅仅是正六品的武将,不论是药王世家的千金还是大梁皇室的公主,自己都是配不上的。

“我一定要爬得更高!”宣韶宁咬牙在心底里狠狠发誓到。

“为父这次也是抹下面子帮你了。”言狄夫子在书房之中,“你身为京兆尹之子、御林卫校尉,面对公主都是高攀,他区区一个昭武校尉且毫无家世背景,公主与他根本就是云泥之别,为父劝你还是好好学学人家将心思多花在提升自己上面。如果说你俩之间有什么是他强于你的,就是他的雄心!柯冉,你可是我言家的独子,你钟情于公主,为父自然会帮你,可更重要的在于你自己!”

言柯冉点点头,父亲所说的他自然认同,可是回忆起云萱公主在提起里宣韶宁时候那渴求的眼神,心中就隐隐冒出酸水,自己也不明白究竟如何会这般,明明自己才是初次与公主面对面,难不成这就是一见钟情?

同样面对感情难题的还有方今最为炙手可热的豫王,今日进宫面圣已然答应了同下唐公主的婚事,豫王是面无表情的答应,可他记得梁帝却是喜上眉梢,一个劲的夸赞豫王,可究竟夸赞了些什么内容,豫王记不得了,他沉浸在自己的两难之中。

第八十八章 漆雕颜离

梁历三十年十月初一,下唐的使者率领着浩浩荡荡的千人使团护送公主来到了京城。当车队从天街上粼粼驶过时,可以说是万人空巷,百姓们聚集在街道的两侧,兴致盎然的观看着、点评着。

一顶由八人抬的轿撵在队伍的中间,足可容纳十数人的轿撵由一柄高达一丈的鲜红垂帘覆盖,垂帘微微透光,透过空隙可以看见其内端坐着一人,从身形可以判断出是女子。其实根本不用猜测,全城的百姓都知道轿撵上坐着的乃是下唐公主,未来的豫王妃。

送亲使团快到达皇城紫阳门时,由襄王携礼部大小官员组成的大梁迎亲使团也已经等候多时了,襄王内衬墨绿对襟短衫、外罩紫色麒麟流云绣边衮服,腰间系回流雕镂水波纹带钩,脚穿漆黑金丝攒绣垫靴,发髻用三寸翡翠白玉文冠装饰,挺身而立,说不尽的高贵华丽,惶惶皇室风仪展露无遗。

“梁朝泰襄王子——萧云晟特来迎接公主!”襄王当先遥遥一个虚礼,下唐送亲使团为首一人双手交叉于胸前,半欠身还礼,随后一抬手,轿撵立刻被稳稳放置到了青石板路面上。

两名红衣侍女一人用抬纱秤掀开轿撵上的垂帘,另一名侍女即刻撑开一柄足有梁朝油纸伞两倍大小的红色折骨伞将轿撵中的公主盈盈接出。下唐公主梳着类似梁朝的云波髻,额前缀着一串展开双翼的飞禽的华胜,发髻的左右两侧各插着一柄累丝流金蝴蝶簪;洁白凸起的额头下镶嵌着一对秋水流波眼,瞳孔仿若幽蓝湖水清澈无暇,高挺而微微上翘的鼻梁搭配着粉杏薄唇,一领修长而白皙的脖颈上佩戴着一串由六颗珍珠分列两边点缀着的鸽子蛋大小的红色宝石;公主身着一袭天空蓝的软毛织锦曳地长裙,身披翠纹羽缎斗篷,即便如此,傲人的胸脯仍是呼之欲出,真真的“粉胸半掩疑暗雪”。

“漆雕颜离见过襄王殿下!”温若璞玉、柔似绸锦的嗓音彻底击中了襄王的内心,下唐公主落落大方的施了个梁朝宫礼,抬起额头让阳光洒在她鹅蛋般光滑圆润的脸庞,一对梨涡隐隐约约,珠缨旋转星宿摇、花蔓抖擞龙蛇动,直让襄王看得痴了,直到礼部尚书轻轻推了推了自己方才意识到失态,“早听闻颜离公主之美貌,今日得见方才知道公主之美更胜人言!”

“襄王殿下真是过誉了,颜离不敢当。”

“颜离公主,本宫已经为公主准备好了别宫,就在皇城外不远处的奢香阁,还请公主切莫嫌弃!”

“殿下哪里话来?颜离既然嫁来梁朝,自然是遵循梁朝的规矩。”

“多绪公主体恤,那么就请公主回轿撵,随本宫来!”

奢香阁原本是一处皇家别院,为了安置下唐送亲使团,梁帝特意在旬月之前便命人开始装扮,如今的奢香阁为一开九进、环湖排列的皇家园林,其内亭台楼阁、山川水势应有尽有,侍婢奴仆超过百人,活脱脱一个皇宫的微缩版,足可见梁朝对此次皇室联姻的重视。

漆雕颜离没有在已然准备好的闺房下榻而是选择了另一间本是用于随身侍女就寝的寝房,她的解释是这里更靠近湖心也更为清净,襄王自然立刻安排下人腾换房间。

漆雕颜离谢过襄王,随手推开了窗户,透过不算高的院墙,极目远眺目力所及最近的一处宫殿正是太子所在的东宫,颜离不经意的微微一笑,虽然是侧面可再次吸引了襄王的全部注意,这一刻他似乎有一种冲动,为了眼前这位美貌公主,不论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身处东宫中的太子此刻一领布袍裹身,发髻散乱,眼神迷离的同样望着窗外,自从被梁帝禁足宫中思过之后,梁帝再未想起过他而他也再未踏出这宫门半步。这一月以来他不知道宫墙外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前些时日还听见了前宫处的乐声,可不论他如何逼问,下人打死就是一句“小人不知!”

度日如年,几近抓狂,他不再梳洗,不再好好的进食,将寝宫内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可是隔天太监、侍女们又会换上一批新的物件儿;而他在寝宫中放声呼喊,撕心裂肺的哭泣,下人们依旧只是在院外静静的候着。太子觉得自己已经被梁帝,被梁朝所抛弃了,唯有太子妃尽力陪伴在他身旁,一个劲儿的鼓励他、安慰她,告诉他这一切不过是暂时的,忍耐过去之后便能回到以前的日子,他也曾相信,可是日复一日的度过,一切都没有改变。

“父皇!就算儿臣有错,你大可以责罚儿臣;若是你觉得儿臣已经不配这太子之位了,你大可以免去我的太子之位!如今将我锁在宫中不闻不问究竟是为何?为何!”太子再次声泪俱下的独自一人在宫中哭喊着,用手指抠着宫砖之间的缝隙,用力之大使得指甲全部褪色成了惨白。

哗啦!宫门被用力推开了,太子眯着眼奋力张望,可惜换来的仍旧是失望。太子妃跑过来,跪坐在地上环抱着他“殿下,臣妾在!臣妾在!”太子仿若失去了神智一般,仍由太子妃将自己抱在怀里,双眼木然的看着宫门外同样木头一般杵着的宫人,开始自言自语“父皇来看儿臣了,父皇来了”

“殿下!”太子妃已然没有了眼泪,这些日子她早已不是高贵的太子妃了,如今一身素衣,头无簪花,似乎连普通的宫女都比不上,面对着失魂落魄的自己的夫君,她始终在心里告诫自己只要太子的头衔还在,他们就能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太子妃将自己随身的所有珠玉配饰都送给了宫人就希望他们能从外面带一些消息进来或是将这里的消息带出宫去,可是每次宫人都收下她的馈赠却不曾办成一件事。

“殿下,曦茹在,曦茹一直在你身边!殿下,我们必须坚持下去,陛下总会记起你的,陛下一定会来看望你的,你毕竟是陛下的亲生儿子!你是陛下和文瑾皇后的孩子!”

听到文瑾皇后的名字,太子似乎回魂了一些,喃喃道:“母后,母后”顿时犹如一个做错了事被关禁闭许久的孩子一般哭喊着“母后,儿臣想您!母后,您来救救儿臣啊!”太子妃无奈的将这个男人在自己怀里抱得更紧,已经没有人可以帮她了,她只能依靠自己。

“殿下,有臣妾在,臣妾一定全力帮你!”太子妃咬紧牙关,这话是对太子说的更是对自己的鼓励,“殿下,你休息会,这时辰也不早了,臣妾去给你准备点吃食。”

太子妃轻轻扶起自己的夫君,牵着他的手坐下后转身去了膳房。原先虽然受了梁帝的当面呵斥,可东宫的一应物什都是一如往常,可就在半月前突然原先的宫人都被调走了,换来一批如同木头的内侍,更为严重的是,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内务府和御膳房来送过物什,到今日膳房内伙食已经所剩无几了。

曦茹掀开米缸的盖子,里面的米已经快见底了,翻遍了膳房也只找到几个番芋,无奈之下只好动手用仅有的两样粮食煮些来果腹。身为太子妃,何时需要自己动手做这些粗活?何时沦落到过这番的境遇?旬月之间从云端跌落泥潭,换做谁又能坦然接受呢?一滴晶莹的泪陡然滴落在手背,未及好好倾泻自己的情绪,膳房外传来了侍婢的谈话声,曦茹急忙拭去眼角的泪,不论如何她必须保持太子妃最后的矜持。

“听说再过九日就是豫王殿下的大婚之日了!”

“是啊,是啊,如今皇宫全为了这件事在忙碌呢。说起来,豫王殿下英武绝伦而那下唐公主貌美倾城,真真是佳偶天成呢!”

“可不是!豫王殿下如今已是最为受宠的皇子了,我听说陛下有意将皇位传给他呢!”

“如何如何?那这宫里的?”

“还看不出么?时日无多了!”

一句话像是一柄刀刺入了心脏,有那么一刻曦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不再跳动了,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被冻结了。怎么可能?本宫的夫君才是大梁的太子,未来的皇帝,谁能动他的位置!豫王?这个一直不受关注的皇子如何能取代太子的位置!不行,绝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做点什么!

曦茹扔掉手中的番芋,怒气冲冲来到了膳房外却不见那两个乱嚼舌根的侍婢便快步来到了正殿中,刚推开门就看见如木偶一般呆坐在一旁的太子,曦茹全身不自觉的颤抖起来。此时此刻她深深明白想要维持自己和夫君的尊严,最后的努力必须是她独自一人来做了。曦茹镇定自己,用手撩起自己的发丝慢慢绕至耳后,整理身上的衣衫,深呼吸后返回了膳房,亲手烹制了一盅番芋饭。

接下去的几日,曦茹如往常一样起居饮食、陪伴太子,然而她在私下里仔细留意所有内侍的活动,同时也时不时抬头望向宫墙外不时传来热闹声响的明元宫,那里即将为豫王举办隆重的婚礼。

第八十九章 暗流涌动(上)

豫王大婚前九日

自从豫王的婚事确定以来,豫王府就门庭若市了,各色皇亲国戚、文官武将迎来送往,更有梁帝的赏赐是源源不断送进府来,好在宣韶宁所在的厢房在府中最为偏僻的角落并未被喧闹沾染半分。

自从返京以来已经过去半月有余了,在一系列的各种应酬之后终于空闲下来了,就连胭脂也随玄甲军回到了漠北,而宣韶宁再次同上回一样被豫王留在了身边,然而这皇室婚礼他一介武夫是丝毫也帮不上忙,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少去打扰,可宣韶宁本能的感觉到豫王并没有如常人那种欢愉反而有一些忧郁。打开王府的侧门,宣韶宁悄无声息的来到了街上,朝着冷月斋走去。

“你在灭胡之战中的英勇表现已经传遍京城了,你这一来可是我冷月斋大大荣光呢!”

“婉彤你就别取笑我了。”

“豫王大婚,夫子也会来呢!”

“哦?”宣韶宁瞪大了眸子“真的么?”

“你以为我是肖默言那般人么?这是叶凯师兄亲口告诉我的。”

“那太好了!”心里一直挂念着夫子,虽然打算抽空回到青山书院去看看可一再拖延,这回真要好好向夫子谢罪了“对了,默言呢?”

“和柯冉一样都在为豫王殿下的婚事做着准备呢!”戚婉彤打趣道“倒是你,作为豫王的副将倒是这么得空。”

宣韶宁摇摇头,苦笑道:“实话说我也想不透为何殿下留我在身边,我是真真什么忙也帮不上。”

“有些人不是因为能帮上忙,而仅仅是因为在身边就觉得安心。”戚婉彤看似无心之言不经意间触动了宣韶宁,混乱的思绪中突然闪现了一丝光明,难道对豫王而言自己真的是如此重要么?

看到宣韶宁怔着,戚婉彤用手在他面前使劲晃了晃,提醒道:“你或许可以找机会提醒下豫王,在大梁方才战胜的节骨眼上下唐便送来公主和亲,这其中的深意不可不察。”

“什么?你觉得这婚礼有问题?”宣韶宁颇为意外。

“倒不是我觉得,而是叶凯师兄之前来我这儿的时候提到了,是他们和夫子分析情报之后得出的怀疑吧,因此自那以后我也让歌姬们留心。”

“可有什么收获?”

戚婉彤摇摇头“夫子做事从来谨慎,今日你来,我也就传达一声,毕竟比起其他几位皇子来,我也觉得豫王是最为合适的皇位人选”。

豫王大婚前八日

大梁西南边境,神杀军营,金昌城头,年逾五旬的澹台归宗伫立远望,金昌城向南五十里即为下唐的地界,他作为千卫大将军率领麾下的神杀突骑镇守西南已经十年有余,而他的澹台家族已经在这块土地上繁衍生息了百余年,到了他这代已经是第七代。

澹台家族作为非官宦家族崛起于百年前的征讨下唐之战,战后澹台先祖作为戍边的战士留在了西南,而他的后代凭借军功一步一步将家族打造成如今西南的第一家族,俨然比肩西南土司,即便是西南郡守见了澹台族长也要礼让三分,澹台归宗的正三品上千卫大将军已然是家族中历来军职最为显赫的了,但是真真让他地位难以撼动的是他的女儿嫁给了当今的太子成了太子妃,使得澹台家族摇身一变成了皇亲国戚,这是何等的荣耀!这是澹台家族百余年来距离权力最为接近的时候,曾经几何,澹台归宗雄心勃勃,可是就在旬月之前京城传来消息:太子被禁足,为此澹台归宗动用一切朝中关系人脉想要暗中帮忙,本来眼看着转机就要来了,谁知道豫王打了胜仗回来之后梁帝对太子愈发厌恶,太子处境竟然急转直下,连宝贝女儿的书信都已经半月未曾收到了。

哎澹台归宗深深叹气,此刻最让他煎熬的已不再是下唐的威胁而是太子的地位,那可是直接连接着家族的命运,可偏偏半月了都未能收到女儿澹台曦茹的书信了。澹台归宗身高六尺,常年的沙场征战练就了他虎臂蜂腰、硕拳虬髯的体格,一张红脸上的五官也同体格一般粗犷,加大版的淄獬甲包裹住身体更是将武将风度展现的淋漓尽致。

“大将军,京城来信了!”一名护卫将一只灰色的信鸽呈上来,澹台归宗仅仅看了一眼就分辨出这并不是澹台家族惯用的楚南信鸽,虽然心生疑惑,可一听是京城来的,他还是立刻接过信鸽从爪子处解下细小的铜管,细看能发现铜管上镌刻着一个“陵”字。

“你下去吧!”待护卫走远后,澹台归宗仔细打开铜管用力甩出了其内缠得仅有银针粗细的书信,展开一看:豫王势大,太子位危,曦茹暂无碍。将纸条仅仅攥进手里,澹台归宗开始思索,这铜管不是民间所能见的,乃是尚工坊专为皇家锻造的黄钨铁,而刻字则显示了书信来自于陵王,陵王的书信意思很是明白,豫王的强势崛起已然威胁到了太子的东宫之位,而曦茹在陵王的护佑之下暂时无事。

结合近一年来自己掌握的情报,澹台归宗认同陵王的看法,在收复鄞州、剿灭东胡之后,豫王已经深得梁帝的喜爱而反观太子因为举止不端被禁足已经月余。梁帝接受了下唐的和亲要亲自为豫王举行盛大的婚礼,加入豫王如今五珠亲王的爵位,有朝一日取太子而代之绝非危言耸听!若是真到那一日,曦茹的下场可想而知,而澹台家族虽然不至于立刻受到牵连,可要想保持现有的地位已然不可能。

不行!绝对不行!先祖花费百余年才换来了如今家族的地位和权势绝对不能在自己的手中断送!澹台归宗紧张的胸口起伏不定,转念一想,自己家族素来与陵王交集甚少,此次为何陵王会出手相助?对了,他也在觊觎着皇位!然而陵王不同于襄王、豫王,他在军队中素无根基,此次相助想要卖给澹台家族一个大人情好为日后打下基础,哼,打的好算盘!不过自己在朝中的势力并不算强大,若想要帮助太子打压豫王真的还得依靠另一位皇子才行。

短短一炷香时间,澹台归宗已经将这盘棋想的清楚,他必须保住太子东宫之位,必须保住曦茹的性命,必须维持澹台家族的荣耀,他只能选择同陵王合作对付共同的敌人。

“曦茹,你可千万要坚持住!父亲一定倾尽全力帮你渡过难关,保住你太子妃的位置,你可是未来大梁的皇后!”

豫王大婚前七日

“大胆!退下,谁敢拦本宫!”曦茹对着一群挡在东宫含凉殿前的内侍嘶吼道:“本宫乃是太子妃,如今宫中已经无任何可以吃的了,谁给你们的胆子竟然要饿死太子!本宫这就要去面见陛下,再敢阻拦者,立刻杖毙!”

曦茹踢翻了跪在自己脚边的几名内侍,挣扎着想要去抬起门栓,可立刻更多的内侍蜂拥而来挤在门前,既不还手也不还嘴,就是乌压压的跪着,曦茹一介女流任凭她如何努力都无法打开宫门。盛怒之下,曦茹抬手就掌掴内侍,可是任凭她如何殴打,直到打到自己的手掌疼痛的麻木了,内侍们依旧纹丝不动。

“你们!”曦茹又急又怒,泪水已经开始在眼眶中打转,可她回头只看见跌坐在门槛处的夫君,那个衣衫不整、满面泪痕的扶着门朝自己哭泣的夫君。曦茹一直明白自己的夫君不是个有男子气概的人,可为了家族的地位她只能将就并在将就的日子中慢慢将自己练成了如今的模样,此刻她多希望夫君能站在自己的身后,哪怕一句安慰,哪怕是抱住自己,她都觉得自己不是孤单的。

曦茹仰头,努力将眼泪逼了回去,她不能放弃!她身上肩负的是澹台家族的命运,她绝对不能轻言放弃!

“曦茹”太子开口了,他的声音低落中透着无从躲藏的害怕“我饿了曦茹”

曦茹收回了自己仰望的头和扬起的手,镇定的走过跪着的内侍来到了太子身边,慢慢蹲下,展开笑颜,温柔的说道:“殿下,你是太子殿下,不要在这些下人面前哭泣。臣妾这就去膳房给殿下做些吃的,殿下先回到宫中,待会吃完了,臣妾再服侍殿下整理衣冠可好?”

太子委屈的点了点头,曦茹重新站起身,迈开步子朝着膳房走去,那个以前自己甚少去的如今一天要去好几遍的地方,可她知道那里已经没有什么吃的了。

站在膳房的门口,曦茹望着已经被翻过一遍的杂乱的膳房,心中的苦痛再一次涌上来。

“娘娘,奴婢参见娘娘!”

曦茹转身看见了一个很是脸生的侍婢在给自己行礼,心中怒火再次点燃“如何?本宫连自己宫内的膳房都进不得了!”

“娘娘息怒!”侍婢突然抬起了头,“娘娘,奴婢是澹台将军派来的。”

什么!一瞬间,曦茹以为自己听错了,自己已经同宫外断了联系半月之久了,如今父亲竟然派人混进来了?

“娘娘莫急,这是奴婢偷带进来的粮食。”侍婢从背后解下一个包袱递给了曦茹说道:“将军要奴婢好生照顾娘娘,将军要奴婢转告说‘月牙要坚持住,父亲一定想办法,切要保重身子!’”

本来还有些疑虑的曦茹彻底卸下了心中最后的防线,月牙!对,月牙是自己的乳名,是父亲给自己取的,父亲曾说自己就如同西南的明月,玄月的时候最是美丽,这个乳名只有澹台府中最为亲近的几人才知道!

“父亲!”

“娘娘,奴婢混进宫来不容易,能带的东西也不多,这些食物够娘娘同太子殿下吃上几日了,之后奴婢还会再来的。”

曦茹接过包裹,未及打开看先四周环顾确保没有别人在时才低声说道:“你快些离去吧,下次再来还是在这里,我们约三日后申时。”

“是,奴婢记住了!”侍婢行礼后快速退出了曦茹的视线。曦茹怀抱着包裹,再次生出了勇气和信心。

第九十章 暗流涌动(中)

豫王大婚前六日

镜邺池畔,陵王陪着闵妃在踱步欣赏初冬的景致。

“云睿,你也是好些日子没有进宫了,今日可曾有去给陛下请安?”苏绣月华锦衫搭配金丝织锦罗裙,发髻别着东海翡翠玲珑步摇,将闵妃的风韵犹存烘托的淋漓尽致。

“回母妃的话,儿臣既然进宫自然是首先去给父皇请安的。”陵王搀扶着闵妃,展现出难得的温文尔雅,“不过父皇也就答应了一声便不再搭理儿臣了。”

“如何?”

“还不是因为我四哥的婚事!”陵王耷拉下眼皮,翘起了嘴角“如今全京城谁不知道四哥即将迎娶下唐公主?全皇宫不都在为这桩婚事忙碌?阵势真的是一点都不输当年太子大婚!”

“小声点!若是让有心人听到了,传到你父皇耳里岂不是要怪你心有不满了?”

“难不成和太子一般?”

“住嘴!”闵妃嗔怒得环顾四周“你真该好好和襄王、豫王学学,学学沉稳心性,学会少说多做!”

“儿臣的确是学不来五哥的城府和四哥的虚伪!明明觊觎着皇位还非要装作世外之人!”

“凭你这般吵吵嚷嚷就能得到皇位了?你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有多大的野心么!太子的确是被禁足了,可他毕竟还是太子;豫王从之前的不得宠到现在晋升五珠亲王了;襄王一如既往地讨陛下的欢心,你呢?再看看这后宫,敬佳贵妃把持后宫,就连那杜修容都晋升为贤妃同本宫平起平坐了!云睿啊,要想在这京城活下去,更好的活下去,唯一能做的就是我们母子相互依靠!”

“儿臣自然知道,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朝中的确有些朝臣站在儿臣一边,可是军队之中儿臣是毫无力量!”

“豫王在军队之中的地位一时是无人能撼动了,不过他在朝中也是毫无人脉;倒是襄王在两边都有些力量,依母妃来看你还是暂时选边站。”

“母妃的意思是让儿臣同其中一人合力扳倒另一人?”

闵妃谨慎的点点头,陵王眼珠转了转,究竟是选豫王还是襄王呢?

阿嚏!襄王在自己的府邸花园中狠狠打了一个喷嚏,他揉揉鼻子,伸手示意侍婢不用大惊小怪。襄王妃从亭子中走出来,将手中的披风给襄王披上,提醒道:“殿下,入冬了,可是要保重身子。”襄王伸手轻轻握住王妃还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顺势转身将王妃环腰抱住“王妃说的是!”

襄王妃脸颊微微泛红,眼神热切的同襄王接触着“丹烟只希望尽一切努力来帮助殿下。”

“你做的已经够好了!”襄王用指尖摩挲着王妃的脸庞,语调温柔,满眼的爱怜“朝中的事不希望将你牵扯其中,我说过要给你情爱永恒,要给你地位永固,要给你荣华一世,何况我们就要有小世子了。”

襄王抚摸着王妃微微隆起的小腹,故作孩子气的对着王妃小腹说道:“小世子啊,父亲要给你娘亲更好的生活也要给你更光明的前程啊,你可要乖乖的,不要欺负你娘亲哦!”调皮的模样逗乐了王妃,看到她笑了,襄王也露出了笑颜。

“殿下,臣妾此生能常伴殿下左右已是臣妾前生的福分了,殿下”襄王手指适时的贴在了王妃的唇间,温言安慰道:“我们之间不说前生,也不念来世,只与你执手过好此生,与你,与我们的小世子,即便是这万里江山也比不得上你一颦一笑。”

王妃的满足已经全部展现在她的脸上了,她将头埋进了襄王的胸口,畅想着属于他们的美好未来。襄王紧紧抱住王妃,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时不时刮起的冷风,这一幅温暖的画面让所有观者无不为之感动,然而襄王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温度,有的只是冬日的肃杀。

豫王大婚前五日

云雀台上,萧云萱踮着脚尖眺望,旁人以为她想要寻找什么,可她内心知道不论是如何的努力,视线始终无法越过覆盖着金黄色琉璃瓦的城墙,更无法看见那个英武的身影。虽然她很明白一切都是徒劳,可依旧是忍不住想日日要来后宫中最高处遐想一会儿。

“公主殿下”雪环怯生生的叫唤了一声,她生怕自己打扰了公主的遐想,可是时候已然不早,几经踌躇还是小心的询问道:“公主殿下,时辰不早了。”

萧云萱没有转身,每日都是在这个时辰来云雀台,她自问时间的把控还是可以的,如果说今日时间过得更快,那应该是因为因为想他更多了吧,嗯,一定是这样的!

萧云萱对自己点点头,忍不住笑了出来,此刻是正午的时光,雪环之所以觉得时辰不早了是因为公主殿下一直没有用膳,而正是此时的阳光最为暖意融融,它肆意倾泻着光辉洒在这个明媚的女子周身,也许是她最爱鹅黄吧,今日依旧是一身的鹅黄,灿烂千阳透过她的双瞳投射出了一道彩虹,在皇城中充斥着红墙绿瓦之中,这一抹鹅黄同冬日阳光融为了一体,让所有看见她的人无不看得痴了。

最为痴的那一人此刻正站在云雀台下一棵苍松旁,自从上次在这里偶遇云萱公主,她的容颜就镌刻进了言柯冉的脑海之中,日日不经意间都会想起,终于有一日他鬼使神差一般再次来到了云雀台,忽然的一个抬头他再次见到了她!他完全没有意料能再次见到她,他完全是随性而来,他完全没有报任何的希望,可是他还是见到了她,还是那一抹鹅黄,高高伫立在云雀台上极目远眺。这是命运送给他的礼物,这是缘分在向他招手!

在接下来的几日,言柯冉日日不论是否当值都来到云雀台下,果然,每一次她都在云雀台上远眺!如果说一次相遇是偶然,两次相遇是意外,那么每日的相见那就是姻缘的线在冥冥之中将彼此牵引!言柯冉对此已经深信不疑,他每日此时看到的她都是这般的美好,如月宫中的仙子,似万花丛中的牡丹,更是自己心中永远的洛神!

若是她能低下头看一眼自己该多好?每一次,她都是一样的向远方眺望,他在眺望那个人么?她是如此的钟意那个人么?若是那个人是自己该有多美好!云萱公主伸长脖子眺望了多久,言柯冉就抬头仰望了多久,原以为每日能这样看着她就能心安,可刹那间的猜想让言柯冉明白即便这样仰望一辈子,自己也得不到她。言柯冉深情的最后看一眼云萱,握紧了拳头,咬咬牙狠狠的转身,闭上眼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后毅然离开。

在云雀台上的萧云萱完全不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同自己一般日日在盼望,也完全感受不到来自云雀台下的情与义的两难。脚酸了,脖子也酸了,身子乏了,可心里是满足的,萧云萱转身神采飞扬的说道:“回宫!”

待云萱离去之后,一直躲在附近的侍婢也悄悄隐入阴暗之中,快步跑到了绮罗苑。

豫王大婚前四日

雁山,青山书院

“四皇子大婚,虽然可喜可贺,可是一想到豫王妃是下唐公主,这滋味就像是吃着山珍海味却只有一壶清水一样!”叶凯叼着一支蒿草,倚靠着餐桌抚摸着肚子,一副酒足饭饱后的满足模样。

尹离劝道:“叶师兄,你这么说可不合适哦,下唐主动和亲换来和平这是两国百姓之福。”

“嗨嗨,别扯到两国百姓的福祉这事儿上,我就是觉得下唐在此时和亲,动机不纯!”

“的确动机不纯。”赫连平放下筷子,颇有些赞同的看着叶凯,转而说道:“我朝夺回了被下唐侵占多年的鄞州,又拔除了西凉安插在我朝境内的桩子,再加上前些日子的灭胡之战,任谁都能看清今日的大梁可不似昨日了,想要结交也是情理之中。”

“嘿!我说老赫连,我还真当你站我这边儿呢,没想到还明里支持暗中唱反调啊!”

“长久以来,联姻本就是巩固两国关系的最有效的手段,人家送公主来和亲,你愣是不接受,这不是明摆着驳了下唐皇族的面子。何况配不配的也轮不到你来评论吧?”楚寒芊挖苦道。

“你我的好寒芊啊,我是配不上公主,配配你总是可以的吧?”面对叶凯的一副无赖嘴脸,楚寒芊抛了一个白眼,起身拉着尹离走出了节膳院。

“哎,寒芊!”叶凯正想起身去追,一直在一旁未出声的沈铭制止道:“这么多年了,还是不懂寒芊,你还是坐下,这样她不会更加讨厌你。”

“真不明白,世上的女子怎么都喜欢你这冷冰冰的,偏偏对我这火热心肠就是不理不睬!”叶凯不服气的坐下,只听见身后传来白石夫子的声音“老夫若是女子,也定然不会选择你这般的浪子!”

“夫子!夫子,您可小声点,这这么多师妹们还在用膳呢!”叶凯从座位上跳起来,压低声线带着恳求的口吻,要说这青山书院中唯独叶凯不敢得罪的人就是白石夫子了。

“沈铭,赫连啊,老夫正打算和你们说说这四皇子大婚的贺礼一事。”夫子不理睬叶凯,坐在了两名弟子的对面。两人本以为是前来咨询自己,还没等两人说话,夫子继续说道:“我让胖魁准备几个点心给四皇子送去,权当贺礼了。”

“夫子啊!”叶凯大叫一声“夫子,这可是皇家的婚礼啊,您就算不送黄金白银、良驹云罗,这这几个点心也实在太过寒碜了吧!这传出去,叫大梁百姓如何看我们青山书院啊!”

“是啊,夫子,弟子也觉得仅仅几个点心实在有些说不过去!”赫连平这回还是站在叶凯的一边的,毕竟他觉得这贺礼太过儿戏。

夫子淡然的听完,转头问沈铭“你如何看?”

“夫子,可是让胖魁准备哪几款糕点?”

“如何?看不上俺胖魁的手艺?”胖魁围着一袭白色大兜风风火火从后厨走了出来,双手叉腰的颇为不服气的问道:“要说这白案手艺,放眼全京城,还真不信能找出第二个能胜得过俺胖魁的!”

“哎哎,你的手艺我们自然是知道的,这若是作为普通的礼物自然是送的出手,可几日后是豫王殿下的大婚,那就显然不合适了不是?”叶凯走到胖魁身旁搭着他宽厚的肩膀解释道,可胖魁依旧不服气道“这可是夫子决定的!”

这下在场剩下三人都吃惊的看着白石夫子,想要从夫子这儿得到确切的回答,没料到,夫子捋了捋山羊胡,很是肯定的点了点头,对于这些弟子的反应夫子早就料到,他缓缓开口道:“具体哪几款糕点已经和胖魁商量定了,褚况不在书院,你们五人届时随老夫一起前往皇宫。”

第九十一章 暗流涌动(下)

豫王大婚前三日

下唐临下宫破臧阁

漆雕乐正随意地跪坐在风台之上,面前摆放着一面画板,他右手执笔点染,左手托袖,在画板上用心描摹,一袭月白宽袍长衫覆盖在地面上,未曾束扎的发髻盖过肩头直至腰间。

漆雕乐正的正面是一道悬崖,他所处的破臧阁是临下宫最为年轻的宫殿,是漆雕乐正于几年前相中并征召民夫耗时一年,葬送了数十条人命之后才建成。这道悬崖处于山尖,恰似鸟类的喙从顶端伸展而出,破臧阁建有三层高度,顶的设计采用的是中原的圆攒顶,一层最为宽敞,仅有四根三人合抱的支柱支撑,每一根支柱上都盘绕着一条无头的九爪黑龙,一层的顶面是一扇同阁楼一样宽大的复海:四周描绘着九十九条双头蛟龙,顶面镌刻着一对足有一人大小的巨眼,两只巨眼中分别有日和月。

山巅本是山风聚集之处,四面八方的风混乱的呼啸来往,可偏偏破臧阁中却是丝毫感受不到风,极为平静。漆雕乐正端坐在被他称为“风台”的一层,他面前的画板上一名风姿绰约的女子已经跃然纸上,漆雕乐正正在轻轻描摹女子的娥眉,一个沙哑声音从破臧阁上传出“你画出了颜离公主的美貌的九分,可是这最后的一分却是如何都画不出!”

“哦?大师倒是说说这最后的一分缺在哪儿?”漆雕乐正停下手中的笔,虽未转身却语气诚恳地询问。

“她的心志!”沙哑声音顿了顿“世人能阅尽她的美貌,却又有几人能懂她的决绝?”

“原来如此!”漆雕乐正话虽这么说,表情却几乎没有变化“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还能冠以公主之名,也算是不枉费她走这一遭了。”

“她究竟是怎样的人,没有人能比你更清楚了!你真的忍心?”

这一问似乎是问住了漆雕乐正,一刹那间他如塑像一般没有动弹“世上最冷酷的就是帝王心,这不是你们中原人说的么?本王已是下唐的主君,更会是这天下的主人,红尘事只能红尘了。”停顿了一会,漆雕乐正又补充了一句“她曾经也存在本王的心中”,说完,他继续完成这副画,而那个沙哑的声音也再未出现。

远处卓令仪缓缓走近,在风台的门槛处行了一礼,开口道:“颜离公主已经顺利到达梁朝,入住了梁朝皇室别院。”

漆雕乐正放下画笔,颇为满意的盯着画作欣赏了一阵,转头招呼道:“来,卓部主进来,看看本王的画作。”

卓令仪得令踏上风台,走到漆雕乐正半人距离处跪坐下,方抬头却看见漆雕乐正佯怒道:“卓部主总是这么拒本王千里之外,坐近些!”卓令仪无奈只好移动身子靠近,抬眼看见了画作。

“如何?可像?”

“已是十分接近了,容貌、神韵都描摹得恰到好处。”

“接近?照你的意思是还是没有完全相像?”

“回汗王,有些心志是画笔永远难以描出的。”

又是“心志”!这是短短时间内漆雕乐正第二次听见这个词了,心志?她的心志就这么明显么?漆雕乐正盯着画作,一眨不眨的注视良久,始终不得其中意,就是看不出他们所谓的“心志”究竟如何体现。

“你也觉得本王做错了么?”

“这是颜离自己的选择,她为的是下唐,汗王也是为了下唐!”

是啊,是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下唐!漆雕乐正突然得到了解脱,脸上紧绷的神情也宽松下来“令仪,你最得我心!”一只手缓缓伸向卓令仪月牙般的下颌,后者很是自然的将身子后仰,表情丝毫不改,漆雕乐正失手也不恼怒,事实上他已经习惯了,收回手吩咐道:“按原计划行动,让晏童一有消息就立刻回传!”

卓令仪略一低头便起身离开,漆雕乐正不再看她而是一直注视着画卷,最后一把撕碎抛洒入空中,任由所有碎片跌落悬崖。

豫王大婚前两日

大梁奢香阁

闺楼内,锦衣华服、凤冠绣鞋均已整齐摆放着,同样摆放着的还有一动未动的珍馐玉食,这些会让凡人垂涎不已的物件一点都没有入漆雕颜离的眼,她依旧是那身从下唐出发时穿着的衣衫,侧身坐在窗前,双手交叠在栏杆上,美丽的头颅有些无精打采的倚靠着窗棱,双眼望着梁朝皇宫的方向。自从来到梁朝,五日来,日日都是如此,一坐一整日,就是凝望着皇宫的方向,侍婢们都以为这下唐公主思念故乡,结合自己的身世纷纷都报以同情,因而服侍起漆雕颜离来更是上心。

“公主殿下”随嫁的侍女轻声呼唤“公主殿下吃点东西吧,吃饱了奴婢伺候殿下试试这嫁衣,若是不合身还来得及让人去改。”

漆雕颜离叹了一口气,收回了目光,活动了下有些酸乏的双臂,转身站起来走到梳妆台前,随手摆弄了下,说道:“放心,梁人量体裁衣,这皇宫中的尚衣局的手艺谁能质疑呢?不用试了,就放着吧。”

“那殿下多少吃些东西,不然后日”

“不然大婚那天会被狡猾的梁人看出破绽?”漆雕颜离直视侍婢的眼睛问道:“我当日既然敢来就有把握绝对不会出现破绽,你们大可以放心。”

“公主殿下,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是不是这个意思都不重要了,你退下吧,我一人静静!”漆雕颜离背过身去不再理睬侍女,侍女知趣的退出了闺楼,待脚步声彻底消失之后,漆雕颜离拾起玉奢,可由于训练的还不够,拿起来的时候有模有样,可真正夹食物的时候却难以控制住力道,几次都让食物在半途中掉落。

抬起玉奢放近眼前,她仔细端详着透出盈盈绿色光泽的用具,她还是不习惯,她还是想念在下唐时候用木勺的日子,木勺用的得心应手,下唐的食物也更对她的胃口,那时的她还不是下唐公主,她有自己的名字,她不需要穿着紧紧勒住腰间的衣衫,她不用迈着小步小心的走路,她同样不用刻意装出一副颇有教养的模样,时不时行礼,说话轻声细语,那时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想到此,颜离噗嗤笑出声来,转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她一点也不觉得如此的装扮有何美丽可言,可是端详久了她发现铜镜中出现的不只有自己,还有他。

那是她十八岁的年华,在居延水畔放牧,被一阵阵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所吸引,一向好奇心重的她抬头远眺,见到了一个在马背上飞驰而来的少年,那少年用一圈兽毛束扎着发髻,宽窄相宜的脸蛋、雄武有力的剑眉、深邃迥然的星目、直挺上翘的鼻梁、两瓣月牙拼凑起来的嘴唇、微微泛黄却不失神采的皓齿、结实匀称的身躯策动着胯下的战马,风吹不散他的发丝,青草没不过他的马蹄,云彩遮不住他的俊朗,红日比不过他的朝气,他就像是天神一般从她身边飞驰而过,在两人相接的那一瞬间,她分明看见他的瞳孔中出现了自己的身影,那一刻她就明白这个男人会是她一生要追随的,是她的山峰、是她的草原、是她的劲风、是她的生命。

噗嗤,漆雕颜离再一次笑出了声,这回她不想再压抑自己了,于是她放肆的笑着“乐正,你知道么,从我十八岁那一日与你偶遇,我这一生就是你的了!直到今日我依然清晰的记着那日的情形,那时的丰神俊朗的你,和那日芳心大动的我。乐正,无论是什么事儿,为了你,我都愿意去做!”

笑到后来,有一滴晶莹的珍珠划落,漆雕颜离摸出一直藏在胸口的仅有一支手指大小的五彩琉璃瓶,她再次想起漆雕乐正将这五彩琉璃瓶交给自己的情形,他温柔更胜往日,与自己盘桓直到深夜,自己是枕着他的手臂入睡的,睡梦中她仍能感受到他轻抚自己肌肤的感觉,那一夜是她入下唐皇宫以来睡得最为安稳的一夜,她深深明白从此之后,如此宁静幸福的夜晚将不再有。

“乐正”漆雕颜离亲吻了五彩琉璃瓶,擦拭了脸上的泪痕,恢复了她下唐公主该有的尊严,尊严中潜藏着决绝。

豫王大婚前一日

豫王府一派喜庆的氛围,大红灯笼高挂,张伯指挥着下人们装点王府、迎来送往,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那是打心底的高兴,他们的主子向来很是厚待下人,然而也正是因为主子的不得宠下人们在京城中也是刻意低调,近两年来主子却连连授封,如今更是要迎娶下唐公主,教大家如何能不喜笑颜开?

热闹欢腾的豫王府最不契合氛围的就是豫王本人了,自从应承了这门亲事之后他除了日日进宫请安之外再未出王府门半步,日日盈门的客人已经占据了他所有的时间,这最后一日他决心要留给自己。翻阅斥候送来的军情,在基本确定梁朝边境没有异动之后,豫王懒洋洋的倚靠着背椅闭目养神。

“殿下”张伯在门外轻轻呼喊了一声。

“进来”

张伯拎着一只五层食盒笑意吟吟的走进书房说道:“殿下,这是白石夫子送来的贺礼。”

一听见夫子的名字,豫王立刻来了精神,睁大眼睛问道:“夫子人在何处?快快请进来!”

“殿下,夫子并未亲自前来,而是由沈师傅将贺礼送来,沈师傅并未进府就告辞了。”

“哦?”对于白石夫子的行事作风,豫王并没有觉得奇怪,他开始端详这份贺礼——一只五层盘龙檀香楠木食盒,样式古朴,雕刻栩栩如生,红棕色泽,显得端庄大气,但是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是贵重。

豫王掀开了第一层盖子,只见食盒中摆放着一只高足长舌粉彩翡翠壶,掀开壶盖,顿时茶香四溢,食盒底部工整的贴着一枚木标签,上书:君山银针。“原来是一道香茗”豫王会意的斟满了一盏品了品,很是满意的点点头。

掀开第二层食盒,里面是一碟糕点:一颗颗粉红色的圆球正上方点缀着一颗枣仁,木牌名为红果枣珠。

第三层里装的是如杏仁一般大小的果仁,果仁上沾有白色的糖霜,木牌名为奶白香榧。

第四层还是一壶香茗,名为焚香云雾,香味更胜之前的君山银针。

最后一层里依旧是点心:四角梅花形状的淡黄色糕点,每一枚糕点上都有四个红点,八枚糕点拼成了一个大的四角梅花,名为鸢尾合术(zhu)。

“夫子果然是夫子,送的贺礼也是与常人迥然!”张伯看惯了金石玉器,乍一看如此精致的糕点,颇有些高山流水的意蕴,让颇有些文化底蕴的张伯很是舒心,不禁赞叹有加。

豫王对白石夫子的贺礼也是相当倾心,细细品味了每一枚糕点、每一盏香茗,软糯香甜的糕点和清新回甘的香茗顿时让人神清气爽。

“这一定是胖魁的手艺!”豫王嚼着糕点,兴奋的说道。

“老奴也是近几日都没见殿下这般开心了!”张伯看着豫王的满足自己就觉得无限的满足,比自己去品尝那些美味还要有滋味。“殿下,您就慢慢品尝,老奴下去看看下人们都准备的如何了。”

“有劳张伯了。”眼看着家老徐徐退出,豫王将五盒食盒并列放在书桌上,从右自左依次是:君山银针、红果枣珠、奶白香榧、焚香云雾、鸢尾合术。

本来颇为满足的豫王此刻却是一脸严肃的看着这份贺礼,胖魁的手艺如何豫王很是清楚,色香味俱全乃是胖魁的一大特色,就算是摆盘也是根据糕点样式来摆放,颇有讲究,可偏偏胖魁并不注重盛放糕点的器皿和食盒。这些茶壶、碟子和食盒是豫王见过的青山书院拿出手的最为昂贵的,显然夫子想让外人将关注点放在这些器皿和精致糕点上而忽略别的一些细节,可究竟想要别人忽略的而让自己在意的究竟是何细节呢?

豫王再次打量面前的一应物什,眼睛再三翻找之后定在了那些木名牌上。一茗一糕点相互穿插这种有违大梁风格的顺序想来就是答案,而具体的答案就在这些名字上。可不论是词尾还是词头,总是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来,几番尝试均告失败,豫王有些愠怒,他知道夫子一定是想传达些信息,可自己就是猜不透!正当烦闷不已的时候看出窗外去,却见到宣韶宁正巧从窗外走过。

“韶宁!”

“殿下!”

“不妨来我书房”

“殿下明日就要大婚了,我末将也没准备贺礼。”宣韶宁前几日就开始物色贺礼了,可是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到了这最后一日,无奈之下正打算去找找戚婉彤让她帮忙却被豫王叫住了,一进屋就看见了摆放整齐的香茗和糕点,颇为过意不去。

豫王看到宣韶宁的不自然的样子反而笑了出来“你以为我是要你的贺礼啊?你啊,若是能帮我一个忙,就算是送我最大的贺礼了!”说着,豫王就将这些食盒的来龙去脉以及自己的推测向宣韶宁和盘托出,至于为何如此信任眼前人豫王自己也说不清,毕竟连看着自己长大的张伯都隐瞒了。

“这么说来,殿下是觉得这份贺礼其实是夫子对殿下的提示?”宣韶宁绕着这一桌子的香茗和糕点来来回回转了几圈,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两道香茗,名字的确很有特色,可是夫子的用意是不是根本不在于这颇有诗意的名字,而是这香茗本身呢?”

“香茗香茗”豫王反复咀嚼,豁然开朗道:“原来玄机在这里!香茗的重点在茗,将每一道茶点的最后一个字连起来!”

茗珠榧茗术(zhu)

明珠非明珠!

第九十二章 血色皇婚(上)

十月初十,深秋,天高云阔,风朗气爽,十足十的黄辰吉日。

章含宫内,梁帝同敬佳贵妃分别在内侍的伺候下开始更换上朝的朝服;几位皇子均锦衣华服的离开王府乘坐轿撵来到皇城;豫王披上蟒袍补服,外罩大红锦衣,发髻用红色丝绸束扎,头戴错丝黄冠,踏出王府时銮仪卫已经等候在侧;奢香阁内,漆雕颜离穿上花钗大袖襦裙,发髻上簪金翠花钿,画眉点唇,最后在眉心烙上四角梅,在陪嫁侍婢搀扶下盖上喜帕由随侍女官领着上彩轿下帘,八名内侍抬起轿撵,十六组灯笼在前领路,二十组女官在后随从,有御林卫护卫着穿过紫阳门进入大梁皇宫。

待公主的花轿到得承元宫外,豫王已经在殿前等候,依仗停下,女官和陪嫁侍婢掀帘搀扶漆雕颜离走到豫王的身边。这是豫王第一次如今近距离观察这位下唐公主,她很快就将成为自己的王妃,虽然脸隐藏在喜帕之内,可通过身形,豫王已然隐约相信了传闻中关于下唐公主的美貌。豫王牵过公主的手,女官和侍婢退下,一对璧人慢慢踏上六十六级白玉台阶,整座承元宫都由御林卫护卫着,作为御林卫校尉,言柯冉站在不远处见证着这一段大国联姻。

酉时的承元宫内文武百官云集,皇亲国戚俱在,龙座上端坐的乃是大梁的天子和后宫的实际掌控者——敬佳贵妃,梁帝的左手下首位空着,其后分别为襄王、陵王、庄王和云萱公主,而右手下则是蔡权、下唐和亲使。

豫王在快速浏览了一遍之后就意识到如此重大的场合太子竟然没有出席,心里如此想,可脚步却不能停下,一对璧人走到了梁帝下首位置行三跪九叩大礼及合卺仪式。梁帝红光满面看着新人完成略显繁琐的仪式之后,笑逐颜开“云祈啊,朕终于是等到你成亲了,朕也算是完成一桩心事了。先送公主入合川宫!”

一声令下后,两名命妇立刻上前左右搀住公主行宫礼之后缓缓退出承元宫,豫王则在左侧次席落座。

“方今天下大势,我大梁和下唐、西凉乃是三强,过往虽有不少过节,可从今日始下唐与我大梁便是亲属国,自当互利互解,共同为两国百姓谋福祉!”梁帝站起身,手持一杯酒对着下唐和亲使遥遥敬酒。

和亲使立刻起身回敬说道:“我国汗王一直仰慕梁朝风华,这回送公主前来和亲正是为了两国长久共存之题中之意,汗王只盼能与贵国息兵戈、存友谊,本使代替汗王敬陛下一杯!”

“哈哈,好好好!”梁帝一饮而尽杯中酒“今日乃是朕的爱子云祈的大婚之日,舞乐上,好好庆祝!”言毕,一群红衣舞伎袅袅上台,伶人们演奏着国乐,喧闹的一幕缓缓上演。

“四哥,臣弟先敬你一杯!”襄王双手端起酒盏将紫色的琼浆缓缓倾倒入咽喉,“四哥终于成家,嫂子又是下唐公主,简直是佳偶天成,臣弟甚是为四哥感到高兴!”

“五哥更应该感到高兴的是四哥受宠的程度吧?”陵王一手随意的执起酒杯向豫王示意了一番,“毕竟四哥从镇守边疆的郡王到如今手握重兵的五珠亲王仅仅用了两年的时间,这迎娶下唐公主更是牵扯到我大梁的国策,看看四哥的位置,看来东宫的位置和不远了啊!”

“七弟,这话可不能乱说!”庄王好心劝阻却被陵王嘲讽道:“六哥,臣弟还称呼你一声六哥不过是看在你年长我几岁罢了,你还是好好做你的跛子郡王,这朝廷之事你也插不了手!”

“云睿!”看到庄王面露难色颇为难堪,豫王呵斥道:“怎么说我们都是兄弟,云鸿也是你的兄长,你这番说话若是让父皇知道”

“父皇知道!岂不正好!四哥你就真的没有一点权力之心?”陵王接着酒劲开始大声质问,襄王发现梁帝已经开始注意到自己这边了,急忙挺身而出“四哥说的对,我们都是兄弟,云睿你喝多了,四哥、六弟别介意,今日毕竟是四哥的大喜之日,是吧,云萱?”

一直在一旁看着却又无从插手的云萱完全没有想到襄王突然将话头转向自己,手足无措的只好连连点头,看到襄王拉住陵王也急忙学着给庄王的碟子里添置点吃食。

敬佳贵妃适时的给梁帝夹了一块点心成功转移了梁帝的注意力,襄王眼看梁帝不再看自己这边再次换上笑脸敬了豫王一杯酒,豫王应付的喝完转身看着翩翩起舞的舞姬们,再看看那些百官们,的确有些如坐针毡的感觉。这旁边的位置本来就该是太子的,虽然之前因为行为越矩被禁足,可如此的场合太子却不出席而由自己成为梁帝膝下首坐,这完全是不符常理的。

舞乐收场,豫王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却见礼部尚书出列叩首道:“老臣有话要启禀陛下!”别看礼部尚书满头白发,说话却是中气十足,他这一声让全场的焦点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

梁帝虽有些不满可还是耐着性子问道:“方大人可有何事啊?”

“老臣自前朝开始秉持我朝礼仪,这皇子的大婚又是牵涉两国国运,东宫太子岂能缺席?老臣恳请陛下解除太子的禁足!”

“太子之事朕自有主张,方大人不用再多言了。”梁帝颇为不悦。

“还请陛下立时准许太子前来承元宫,东宫乃是国本,不可”

“够了!”梁帝将手中的酒盏重重砸在桌面“朕还在,谈何国本?方淳,朕看在你也是两朝老臣的份上,朕不降罪,立刻给朕回去!”

“陛下!”

“陛下说得极是!”蔡权抢过话头,出列行礼道:“方大人是礼仪名宿,陛下体谅方大人年事已高,方今他国使臣在此,可不能让使臣说我大梁对老臣不礼”,蔡权偷偷给方淳飞去一个眼色,后者会意的叩首道:“还请陛下恕罪”。

如此场合,又有外国使臣在场,梁帝欣慰的看了看蔡权也就息事宁人,挥挥手让方淳退下。敬佳贵妃挽住梁帝的胳膊,及时送上一杯纯酿,软言道:“陛下龙体要紧”。

这突兀的一幕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发生又如此快捷的结束,豫王看在眼里,心里却着实不是滋味。在接下去的宴会上,豫王就再也提不起兴致,面对着百官们的频频祝贺,佯装出喜悦的面容一一应付了事,直到尾声,脸部的肌肉都已经紧绷绷的,一点不亚于一场战斗。

百官退朝,梁帝在敬佳贵妃搀扶下回章含宫,豫王也终于脱身由内侍引路至合川宫——皇宫内专为皇子成婚所建的宫殿,合川宫建在镜邺池的南边,正好与东宫成对角,两座宫殿在月色的映衬下倒影在湖中。

当豫王推开合川宫的宫门时,东宫中太子同太子妃正昏昏沉沉的躺在床榻上。那个由澹台归宗秘密派进来的侍婢在两日前再次准时给曦茹送来了吃食,且是些太子许久未见的最是爱吃的点心,曦茹看着太子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既欣喜又难过,欣喜的是自己的夫君吃饱了也能恢复一些太子的神采,他还能吃就意味着暂无性命之虞,那么自己的太子妃位置依然稳固,澹台家族的靠山还在;难过的是,堂堂一国太子竟然沦落至此,她身为太子妃竟然要靠侍婢偷偷接济,而且还得偷偷吃,这放在往日简直不可想象!

“你不吃么?”太子一边往自己的嘴里一个劲的塞吃食,一边对坐在自己对面的太子妃问道。

“殿下多吃些,这些都是殿下爱吃的。”

“嗯嗯,真是好久没有吃到了,曦茹,你是如何办到的?”

“殿下放心,臣妾不偷不抢的,就是千万要小声一些,不能让外面那些宫人知道,不然让父皇知道了只怕又要生气了。”

“父皇?父皇,他根本就想饿死我!”太子一激动,连带着吃食的碎屑和口水一个劲的喷溅出来“父皇是想让我就死在这宫内,他好另立太子!”

“殿下休得胡说!”曦茹急忙压制住太子怒吼的嗓子,不安的朝外面看看,发现没有什么动静之后,轻声说道:“殿下定能重新获得父皇的恩宠,有曦茹在,有曦茹的母家在,一定助殿下登上皇位!”

“曦茹”太子噙着热泪,说不出的感动,这些日子以来唯一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就只有这个王妃了。“曦茹,你也吃一些”,太子从食盒中徒手抓出一块点心,小心翼翼送到了曦茹的嘴中,看着她咀嚼,颇为孩子气的问道:“好吃吗?”

这一刻,坚强如曦茹心底也被人揪了一把似的,眼睛开始酸酸的,她用力点点头,这一幕是这段时间以来自己最幸福的时刻,这一刻她不再是梁朝的太子妃,而是一个普通的妻子受到了夫君的温柔以待,她多想他们真的只是这么一对平凡的夫妻,享受最简单的小小幸福。

“好吃就多吃一点!”太子将剩下的食盒全部打开,每一种点心都挑出最完好的一块送入曦茹的嘴中,曦茹也拾起点心喂给太子,月色下的两人相亲相爱,若是有旁看者定会动容。

随着糕点的不断减少,曦茹也渐渐觉得有些乏了,周身觉得无力而眼皮也变得沉重,她用手支撑着看向太子,太子表现的更为严重,此刻已经俯在书桌上,行将沉沉睡去。一开始在曦茹的呼唤下,太子还是勉强睁开眼给出一些反应,久之就彻底沉睡,不论曦茹如何呼唤再也醒不过来。曦茹意识到这点心有问题,可此刻的脑子已经再难转动了,她想要站起来喊人,可是几次尝试之后也步了太子的后尘。

曦茹不知道的是,这晚东宫中的宫人已经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全部退出了宫外,那个给她送吃食的侍婢在东宫洒下层层的青灰色粉末,用火石在东宫的一角将粉末悄悄点燃,火星沿着粉末的路线开始蔓延至整个东宫。

第九十三章 血色皇婚(中)

推开合川宫门,三丈开外的龙凤合欢榻上端坐着红衣新娘,那是豫王的王妃,合欢榻的两侧分别放置一鼎紫檀炉,香薰正从炉中袅袅而出,红色的帷幔垂立在宫殿的四周,四名侍婢正肃立宫门口,一见到豫王立刻行礼,豫王抬手吩咐道:“你们都先退下”,待宫人们缓缓退出并合上宫门。豫王迈着响亮的步伐朝着新娘走去,每一步都造出不小动静,随着豫王的不断走进,他分明看见眼前的女子犹如雕塑一般纹丝未动。豫王在新娘身边坐下,他看着她,他已经能感受到她的呼吸,看来还活着。

“你我素未蒙面,这第一次见面就已经成为夫妻。”豫王缓缓开口,语速缓慢,语气温柔“颜离公主当初也是坦然接受的么?”

出乎豫王意料,漆雕颜离不假思索的回答:“身在帝王家,作为女子既然不能上阵杀敌、开疆拓土,又不能入朝为官、泽庇苍生,那么和亲便是我的最好归宿。”

“颜离公主能有这番觉悟真真难得!”

“那么,豫王殿下,您又是作何感想呢?殿下可有心仪之人?”

“尚无”豫王回答了第二个问题,绕开了第一个问题“让我掀开你的盖头吧”,说完也不用早就放置在一旁的喜秤,而是直接用手取下盖头,那张魅惑无双的脸蛋就这样呈现在豫王面前。这张脸带着明显的下唐的豪放深邃而又融合了梁朝江南女子的妩媚柔和,两种相互矛盾的风格撮合在一张脸上丝毫不违和,反而碰撞出豫王从未见过的英姿和魅力。

漆雕颜离终于不再雕塑一般了,她转过头同样看着自己的“夫君”,也是第一次见面,略带沧桑而瘦削有型的面容、坚定同时释放着光彩的双眸、原本自由此刻被高高束起的青丝,无不在诉说着这个男人的与众不同:他不同于一般的皇子,没有过分享受养尊处优的生活;没有携带夸张的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没有视女子为玩物的恶劣脾性;他是经历过挫折、经历过沙场、见证过生死、面对过荣宠的梁朝四皇子。

颜离原本散开的眼神此刻又重新聚集在了眼前这个男人身上,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心思细腻、深沉,对于一般的世上女子而言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可惜,她不是一般的世上女子。

“既然接受了命运,何不尝试一番,也许会得到意料之外的收获。”豫王伸手取过合欢酒,自己留了一杯,递给了颜离一杯。

“曾经我也如此告诉自己,接受、尝试、改变,兴许就会有心满意足的一日,可惜”颜离接过酒杯,微微举起示意了一下便自己饮尽了。

“看来颜离公主是有心上人了。”豫王不以为意,也将自己的杯中酒倒入口中。

“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在我心上了,直到今日他依旧在我心中占有位置。”

“郎有情妾有意?”

“是,曾经是吧”

“既然如此,何不争取自己的幸福?”

“豫王殿下真的想知道?”颜离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幽幽的问道。

“秉承两国的友谊,今日你我既然成为夫妻,自然想听听你的心里话。”豫王一副求知的模样,同时握住了颜离的手,这手很冷,冷的毫无感情。

“因为你们梁朝”颜离顺势将自己的头轻轻靠在了豫王的胸口“我们两国彼此征战多年,他肩负使命,他需要为国家尽职尽忠,而我我必须成全他。”

“你是如此的爱他,我可以深深的感受到,为了他,你可以冒名顶替,你不惜以身犯险,你的爱纯粹而真挚,危险却值得同情。”豫王说出这些话时很是平静,而漆雕颜离也是如此,她吃吃一笑“是啊,也许女子就是如此吧,为了深爱之人什么事都愿意去做。可惜,豫王陛下没有如此的体验过吧?”

颜离一边说着,一边想要取出怀中保存的瓷瓶,可手刚伸到了一半就被豫王制止,他扣住了颜离手腕,就在这一刻,颜离猛然从怀中跃起,一个回旋踢对准豫王的胸口,豫王不慌不忙,松开她的手,双手交叉硬生生抵挡住这一击并后撤出到安全距离。

“颜离公主身手不错!”

“豫王殿下的反应更是令人钦佩!”

“谁能想到堂堂下唐的公主竟有这般的身手和胆量,哦,兴许该改口了,是下唐的杀手!”

“都说豫王善谋略、擅杀伐,今日得见果然是名不虚传,自我来到梁朝从未露出任何破绽,殿下竟然能看出我的身份?”

“下唐有一位名为颜离的公主,这是人所共知的,可是世人不知的是,这位公主天生有疾,从未在世人面前露面,虽然不知确切的疾病可从她从不露面这一点便可猜测绝无你这般的容貌、嗓音、身段和心智。”

“佩服!原来殿下早就知道我是假冒的,能忍耐到今夜,看来他说的没错,你若成为国君,我下唐定难逃征伐之灾!”

颜离空手便朝着豫王攻击而来,她力量不足可反应灵敏、身形灵活,在一招失手之后即可绕至豫王身后再出一招,再次被豫王格挡,她一个鲤鱼打挺直取下盘同时用指甲直插豫王双眼,豫王迅速后仰同时躲开上下两面的攻击,可堪堪落地,两支发簪已经迫近眼前,豫王侧身翻滚闪身到了立柱之后,两支发簪深深插入立柱之内。

颜离拼出了死劲儿在立柱上愣是留下了一道五指抓痕,豫王一把扯下帷幔罩住了颜离的上身,愤怒的颜离嘶啦一声撕裂了帷幔,可是没等她看清豫王的方向,接二连三的帷幔层层将她围绕起来,即便她的爪子锋利,可也不及帷幔堆积的速度,豫王趁机将帷幔缠住她的身子并用力一脚将其踢翻在地,待颜离终于撕开头上的帷幔,身子却被缠住了,更为要命的是豫王已经一手卡住了她的咽喉。

“是下唐汗王派你来杀我的?”

“哈哈哈”漆雕颜离放声大笑“豫王殿下终于也有迷惑的时候啊,看来我不虚此行了!哈哈哈!”

“你究竟什么意思?”

豫王手中的力量开始慢慢增加,漆雕颜离的脸也慢慢憋红了,就在此时,宫外突然呼喊声大作“走水啦!走水啦!”豫王回头望向宫门方向,透过宫门的纱影,能隐约看见外头熊熊火光。

漆雕颜离利用这一空隙,撕裂身上的帷幔,一跃而起趁豫王回防的时候,几个后空翻远远躲开,一落地便腾出手取出瓷瓶将其中的药水悉数倒入口中并一合掌将瓷瓶捻作齑粉。这一幕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豫王本想出手继续控制住她却没料到她来了这么一出。

“你以为我是被派来杀你的么?你错了!你和那些皇子一样,最先考虑的就是自身的安危,果然皇室的人都一样!我不是来杀你的,我是来杀死自己,让我死在你豫王的手上,死在这梁朝的皇宫中!”

一道闪电掠过豫王的脑海,虽然他此刻还没能思考清楚这匪夷所思的目的,但是他知道绝对不能让眼前这个假公主死了,他脚下生风想要继续控制住她,可她非常明白对方的意图,不再同豫王正面交手而是绕着宫殿不断躲闪。

宫外的呼喊声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嘈杂,火光越来越明亮,明亮得已经能将合川宫照亮,可豫王无心去关注宫外发生的事儿,他眼前有更为棘手的事儿。

两人如同捉迷藏一般,纠缠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豫王一掌打中了假公主的背,她一阵吃痛摔倒在地,豫王成功的反剪双臂。待到她转过头,嘴唇泛紫,殷殷鲜血从嘴角流出,整张脸呈现了青色,再也不复之前的美貌。

“你服毒了!”

“你好可怜,到了这年纪却始终没有遇到心爱之人,我比你幸运,在我十八岁的时候就遇到了,即便他要心怀天下,即便他的心里只有国家和权力,可是我不后悔,我的名字不是漆雕颜离,他一直唤我樱儿”

她的眼神渐渐失去了光泽,可呈现在她眼里的是那个十八岁的草原少女在开遍鲜花的原野中奔跑,而他一直在后头紧追不舍,她一边奔跑一边不时回头朝着他做鬼脸,而他擦了擦满头大汗,一边呼唤着“樱儿!樱儿!等我追到你,要你做我的哈敦!”她刚想回头再次捉弄他却被他从身后环抱住,两人顺势摔倒在草丛中,他诚恳的问道:“樱儿,你愿意么?你愿意做我的哈敦么?樱儿!”

“愿意”

身体软下去了,那一对眼睛不舍的张着,这是她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直到此时豫王都不知道她的全名,不知道她究竟受何人指使,可他能确定这是一个为爱不顾一切的女子。豫王将她的尸身放在了地上,正巧陵王奋力推开了宫门,喊道:“四哥,东宫走水了!”

第九十四章 血色皇婚(下)

明月高悬,夜色墨燃,喜庆的梁朝皇宫到了子夜的时候更是热闹,与合川宫一湖相隔的东宫火光冲天,含凉殿完全被火舌吞没,红彤彤、明艳艳的大火抢过了今夜的主角——合川宫,成功将皇宫内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自己的身上。丝毫无风的夜里,火苗一个劲的向上蹿,像是一群孩童站在屋脊上相互比较谁跳得更高,宫人们疯狂的从镜邺池取水,一桶接着一桶的往东宫内泼洒,十足十的杯水车薪。

随着热浪的炙烤,曦茹恢复了一些直觉,她想努力睁开双眼,无奈眼皮实在是沉重,本是微凉的秋夜却感觉到了温暖,她的手像是被谁握住了,仿若是坠入了梦境之中。曦茹终于奋力睁开了双眼,她看见太子正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太子慢慢靠近,将身上的披风取下给她披上,这一刻原本是清冷萧条的四周恍然间更换了季节变得绿草如茵、鸟语花香。

“殿下?”

太子吻上了她的嘴唇,曦茹紧张而又激动,身子不禁有些颤动,上一次吻她是何时已经记不清了,太子虽然一直对自己礼敬有加可是自从侧室入东宫之后太子明显将更多的时间花费在了那些更为年轻的女子身上,而自己拥有的也仅有这太子妃的头衔。

“曦茹,这一生我能娶到你是我最大的幸福;曦茹,原谅我的懦弱,原谅我的自私和野心;曦茹,若是我们是平头百姓,那该多好?曦茹,若是还有来生,你还愿意嫁给我么?”眼前的萧云懿不再是梁朝的太子,而是她一人的夫君。

不知为何,曦茹泪水开始满溢,萧云懿替她轻轻拭去,一双眸子明亮的看着她。这双眼睛的清澈让曦茹感觉回到了十年前自己初次与太子相见,那个衣袂飘飘、英气满满的少年。

“愿意!我愿意!”

萧云懿笑了,笑得极为开心,甚是爽朗,他欢呼雀跃,他牵起她的手在一望无垠的草地上奔跑。虽然感觉身子越来越炎热,热的已经汗水不止,可看着他,曦茹觉得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躺在东宫正殿中的曦茹嘴角上扬,神情舒展,她的手与太子的手握在一起,大火烧断了横梁,坠落下来压塌了殿门,隔断了他们最后的一条生路,可曦茹已然不在意了,她带着笑容从容奔向了新生活,至少她是如此坚信的。

“四哥!”陵王满脸惊疑的跑到豫王的身边,看见了颜离公主的尸身,一时间愣怔在原地“四哥?”

豫王站起身并未搭理他,透过打开的宫门,他看见了不远处的冲天火光,他知道那是东宫所在,短时间内两场变故接连袭来,即便见惯沙场生死的豫王也不免应接不暇,呆呆的看了一会自后脑子才从空白中回忆起点滴来。

“来不及解释了!不要动她的尸身,她服毒了!不要破坏现场,立刻跟我去东宫!”豫王回过神来,拉起陵王就出了宫门并紧紧关上,他必须先确保太子的安危。

东宫的大火也惊扰了梁帝,在敬佳贵妃的搀扶下火急火燎的赶到了现场,他看到了自己的另外两个儿子,看到了已经根本无从控制的火情,看到了慌乱惶恐的宫人。虽然梁帝一直要求尽力救火,可是人力难改天命,大火熊熊燃烧直至天明将东宫化为一堆瓦砾。

韩汝勋亲自率御林卫进入现场,耗费了近一个时辰找到了两具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梁帝一看到尸体立刻失声痛哭,惹得敬佳贵妃和一众宫人同样哀嚎不已。豫王走进尸体,蹲下查看,在其中一具尸体上找到了一枚团龙玉佩,这是储君的象征;而另一具尸体的手腕处找到了羊脂凤尾玉,那是属于大梁未来皇后的。

“云懿!朕的懿儿!”梁帝悲怆的呼喊着,一众随从跪地不起,敬佳贵妃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悲痛,她更在乎的是皇上的身子;陵王同样悲伤不已,可豫王并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到哪怕一滴眼泪;宫人们跪在地上是真的痛哭流涕,可他们哭的更多的是自己,自己的失职很可能带来灭族的劫难。

陵王抽泣了一阵,突然想起来立刻禀报道:“父皇,父皇,颜离公主死了!”这一句话出口,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梁帝圆瞪着猩红的眼睛,不可置信的愣怔了一会,随后脱力一般晕倒在了敬佳贵妃的怀里。

“陛下!快来人,送陛下回宫!快传太医!”敬佳贵妃尖锐的喊声刺痛着豫王的耳朵,一众宫人拥着梁帝朝着章含宫而去,将成为瓦砾的东宫以及它曾经的主人抛在了身后。

“豫王殿下?”韩汝勋并未随着大部队离开,他很明白此地不能就如此置之不理,于是向豫王请示。

一个晚上的折腾,豫王没有了丝毫的睡意,下唐公主之死自己是脱不开关系,而眼前还有一桩同样棘手的案子,他本可以甩手离开,可是看着地上的尸体始终于心不忍,即便大哥懦弱自私可至少他们兄弟二人的感情尚算可以,毕竟是兄弟一场,看到身为梁朝太子竟落得如此境地,豫王唏嘘不已,更觉得此时责无旁贷。

“立刻封锁东宫,不准任何闲杂人等进入!立刻通传襄王,同时传督察院徐旷、大理寺林堃入宫!将所有东宫宫人软禁,不得出走一人!”豫王咬咬牙,还是承担起了这桩麻烦事。

“是!”韩汝勋正欲领命离去。

“等等!你立刻封锁合川宫!还有传话给宣校尉,让他也即刻进宫!”豫王急忙补充道。

辰时刚过,襄王、督察院御史徐旷和大理寺卿林堃赶到了东宫,宣韶宁跟在众人身后。原本矗立在镜邺湖畔的气象巍峨的煌煌东宫此刻只剩下残垣断壁和乌黑焦土,丝丝白烟依旧从瓦砾中袅袅而出,一些隐蔽之处依旧残存着点点火星,两具烧焦了的尸体停放在东宫门前。一见到这番恍如人间地狱的场景,几人均是震惊不已,襄王脸色煞白的走近尸体,不可相信的看了看豫王,颤抖着问道:“这是皇兄和皇嫂?”

豫王点点头,襄王立时失了魂魄一般,双腿一软,扑通跪地“如何?如何就能确认?”

豫王蹲下指了指玉佩和手镯,襄王的泪水顷刻淌下“皇兄究竟是怎么回事?昨夜不是四哥你的大婚之夜么?怎么东宫就失火了?父皇知道么?”

豫王对襄王的表现并不太在意,不论是演戏也好,真情也罢,他此刻并不打算同自己的五弟来共演一场痛失亲人的人伦悲剧,他更在意的是事实。“五弟,你先别太难过了,父皇已经知道了,他悲痛过度晕倒了,此刻在章含宫由敬佳贵妃照料着,七弟也在。”

“父皇没事吧?”襄王在悲痛中演绎出了着急和关切,在旁人看来的确是人之常情,一个痛失长兄又挂念着父亲的形象跃然纸上。

“父皇不会有事的,如今我们首要之事就是查清楚这大火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

“四哥,你怀疑有人故意纵火?”

“是不是故意纵火,查查就知道了!”豫王看着徐旷和林堃说道“太子宫中失火,如此大事必须查清楚!偌大的一个东宫为何连一名宫人都没有,如此大火被烧死的只有太子和太子妃,却找不到一具宫人的尸体,东宫的宫人必须悉数严格审问!”

“微臣定当竭尽全力!”徐旷和林堃立刻表态。

“还有一事”豫王顿了顿“颜离公主毙命于合川宫,二位大人也得调查清楚,她的身份存疑!”

“四哥!”襄王站起来疑惑的问道:“昨夜是四哥同颜离公主的大婚之夜啊,如何如何公主就”

“她身手不错,同我缠斗了许久,本以为她想要刺杀我,没想到她却服毒自尽了,一切发生的太快,我也是没有搞清楚头绪。这两件案子都事关国本,必须尽快查清,给朝廷和下唐一个说法!”

两位大人是否听明白了,宣韶宁并不知道,可他却对下唐公主之事清楚,而眼下的关键在于如何对朝廷解释,更为重要的是如何对下唐解释。

“二位大人,本宫牵涉到下唐公主的案子中,为免影响查案,特让宣校尉参与查案,还请二位大人理解!”

“微臣明白!之前贪墨石料案中,微臣已经同宣校尉有过交集。”林堃说道,他这么一说却引起了襄王的注意。

“韩都尉,皇宫的安防就交给你了!同时调集更多的人手对东宫的现场进行全面搜查!”

“还请豫王殿下放心!”

“五弟,我们还是先去探望父皇吧!”

“好好”

豫王搀扶着襄王朝章含宫而去,宣韶宁再次凝视着这两座在同一晚发生变故的宫殿:一座在眼前,已然化作了一堆黑炭;另一座在湖的那一边,虽然依旧装饰繁华,可已然蒙上了一层阴影。

第九十五章 沙华幽庭

梁历十月十一,下唐的天空阴沉沉,乌云的厚重成功阻隔了阳光,临下宫内漆雕乐正一人独坐,桌面上摊开着漆雕颜离的画像,他也不知道这是自己画的第几幅了,唯一能感觉的是眼前这幅画是最满意的,形神兼备、栩栩如生,惹得漆雕乐正都忍不住伸手抚摸画中人的面颊。

画作的旁边摆放着的是一支孤零零种在盆中的珈蓝,这是一种仅生长在下唐西北山区高原上的花朵,蓝色的拇指大小的花瓣从花蕊处开始盛放一直螺旋状延伸到茎部的中段,花瓣重重叠叠共有二十四瓣,这是最为常见的数量,而如今的这株却有二十五瓣,这在自然环境中极为罕见。

“王子”卓令仪走进偏殿,恭敬的行礼。

“成了?”漆雕乐正简单的两个字,略带沙哑和悔恨的语调。

卓令仪公事公办的点了点头,漆雕乐正心里无限的矛盾,一方面希望听到成功的消息,而另一方面却又很是害怕听到成功的消息,当消息呈递到面前的时候,他不知道究竟是该开心还是伤心。

“樱儿”漆雕乐正抚摸画像,眼神中充满了内疚和不舍,“原谅我,原谅我”他分明看到那朵珈蓝最顶端的一片花瓣掉落了,飘飘荡荡的最终落在了漆雕乐正的手边,如此一来,它再也不是万中无一的了,变得和野外生长的珈蓝一样了。

“吩咐晏童,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将她的尸身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得令!”

漆雕乐正不再看画像,转过头时恢复到了往日的冷峻。“卓部主,陪本王子去沙华幽庭走一趟吧。”卓令仪听到这个地方,皱了皱眉,还是应承下来。

之所以沙华幽庭会让人觉得不舒服,因为这个宫殿的确会让去过的人觉得不舒服,虽然它也在下唐王庭内,但是它的位置远离王庭,犹如一处别院。两座三层的旧式宫殿被一圈残破的围墙环绕,宫门已然陈旧的看不出颜色,虽然两扇门紧闭,却能从中间的缝隙看见宫内的景色。

卓令仪推门,并未用力,两扇门就像是悲鸣一般发出呜嘤惨叫,偌大的宫内荒草丛生,遍地碎石,靠近宫门的这座宫殿采用的是九层台三重檐的规制,最为惹眼的是顶端的六层回旋顶的设计,白色的基石镶着金黄色的边,虽然此刻已经斑驳,但相较于正殿的主体已经保存的算是完好了,正殿的殿门虚掩,窗棱大多都已破损,原先由琉璃瓦覆盖的屋檐如今仅存一些干草和枯枝。

而远处的那一座规制一模一样的宫殿更为不堪,第三层已经不知所踪,仅存的两层剩下的也是残垣断壁,依靠着两堵未倒塌的宫墙有人用青石围出了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

也许是听到了宫门的悲鸣,第一座宫殿的殿门被打开了,一名白发宫女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看见了来人有些不敢相信似的擦了擦眼睛,确认来人正是下唐汗王之后,白发宫女脸色煞白的一路小跑出来跪地行礼,哆哆嗦嗦的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漆雕乐正嫌弃的看了她一眼,从身边走过径直走进了宫殿内。

宫殿内昏暗,仅凭一些蜡烛头点亮的光亮,两人踏过污秽的地面,呼吸着杂糅着潮湿、霉变、腐臭味道的空气,来到宫殿的尽头,能看见一张床榻上躺着一人,沾满污渍已经看不出原先颜色的帷幔垂下。漆雕乐正隔着帷幔可以看见床榻上的人胸口一起一伏,黄白色的头发油腻的粘合在一起,蜡黄且布满皱纹的脸,一双半睁半闭的眼睛空洞的看着前方,皱缩干瘪的嘴边不停的留下涎液。

这活死人不是别人,正是下唐的前任汗王漆雕必隆,曾经的他也是一代骁勇的国君,十年前就是他带兵攻占了梁朝的鄞州,下唐也正是在他的率领下不断扩张领土成功跻身三大国之一,即便是十年后的如今,他也不过是刚过不惑的年纪,断不该是这般垂死的模样。

世人只知五年前漆雕必隆便突然消失了,下唐的权力悉数交到了他的儿子漆雕乐正的手上,而他的下落也成迷,曾经有人猜测他厌倦了征战杀伐,为了恕罪已经遁入空门,也有人传言他在征战之中得病暴亡,他的真正下落也只有此刻站在他榻前的儿子才知道。

漆雕乐正掀开帷幔,蹲下身子,呼唤道:“父王,父王!”

漆雕必隆那双空洞的眼睛豁然睁开,立刻呼吸变得急促,费劲的转过头看看来人,当漆雕乐正的脸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卓令仪明显看到他眼中出现的是惊讶、恐惧,也正是因为这种情绪整个人开始控制不住的抖动,嘴里呜呜呀呀的想要说些什么。

“父王,儿臣来看您了,瞧把您给乐的!”漆雕乐正梳理着漆雕必隆的头发,“儿臣知错了,这么久都没来看过父皇了,想一想应该有三个月了吧,其实儿臣一直都是挂念父皇的”,漆雕乐正带着渗人的笑容“就像儿臣一直挂念着妹妹一样。”

听到这里,漆雕必隆更加的激动,整个人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嘴里的叫声更响亮了,可惜尽管他很努力却还是被漆雕乐正按压在了床上。漆雕必隆一个劲的摇头,老泪纵横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像是在求饶。

“父王,怎么还是老样子?儿臣答应了一定不会伤害妹妹的,毕竟父王就这么一个亲生女儿!”漆雕乐正特意强调了“亲生”两字,“父王有多久没见过颜离了?哦,该是自入住沙华幽庭以来就再没见过了吧?”漆雕乐正做出一副极为悔恨的模样,用手敲敲自己的脑袋“父皇一定要原谅儿臣啊,儿臣忙于国事把这么重要的事儿都忘记禀告父皇了。颜离早就不在人世了!”最后这一句话特别的响亮,说完后,漆雕乐正竟然放声大笑。

反观老汗王则是面如死灰,竟然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有些不相信的盯着自己的儿子,漆雕乐正很是享受的看着“没错,你不用再这么看着我了!颜离已经死了!早在五年前那个晚上她就死了!是我亲手掐死她的,是我亲手送她上路的!”

卓令仪双手搭在一起,此刻用力掐着自己的皮肉,不断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失态,而那个白发宫女则跪在门口一个劲的磕头、哭泣,她的每一个磕头都格外用力,咚咚咚的声音回响在宫殿内。

“五年了,如今的下唐是我的了,你可以安息了!”漆雕乐正瞪圆了双眼,站起身大声呵斥“当初你是如何玩弄又抛弃了她的,我就如何回报给你们!你越是珍爱的我越要毁掉,如今你所拥有的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只剩下你了!”

漆雕必隆开始猛烈的咳嗽,鲜血从嘴角不住的流出,眼泪更是止不住,心如死灰的他最后用力看着这个儿子,咬着牙伸出了右手,慢慢舒张开,这个动作看上去像是要抚摸,可漆雕乐正根本不会给他机会。

“我才是真正的下唐汗王!”漆雕乐正怒喝一声转身大踏步离开,没有一点留恋。那只在半空中的手始终不曾落下,而漆雕必隆也恢复了平静,他淡然的看着儿子的身影彻底消失,淡然的看着等候在宫殿外的汗王禁卫。

没错,漆雕乐正并不是仅仅带着卓令仪来的,汗王禁卫早已等候在沙华幽庭外。漆雕乐正走出幽庭,对着禁卫一挥手,所有禁卫立刻跑进了破败的宫殿将早已准备好的干柴和火药洒满整个沙华幽庭,待一切准备完毕后,禁卫首领将一枚火把递到了漆雕乐正的手里。他没有回头,他知道那双衰老的眼睛还在望着自己,他也清晰的听到白头宫女的磕头声,可他没有一丝怜悯,甩手抛出了那把火把,顿时火焰在沙华幽庭中盛开,浓烈的犹如一朵怒放的珈蓝,是的,珈蓝,漆雕乐正眼里看到的是她的脸,她的笑容。

卓令仪亲眼目睹这一切,她的双手原本白皙的皮肤此刻被抠的猩红一片,她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夜幕的降临,而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沙华幽庭的大火烧了一天一夜,原本并不至于烧的如此久,全赖禁卫首领命人不断添加柴火,最后除了灰烬什么也没有剩下,前任汗王随同这座沙华幽庭一同被抹去了。

隔天,临下宫,漆雕乐正便召集了文武官员商讨了几件大事:第一,关于他就汗王位做好全面的准备,将前任汗王的死讯传檄全国;第二,关于梁朝害死下唐和亲公主,悍然撕毁两国和平国书,下唐必须予以报复;第三,要采取合纵之策,联合几国共同讨伐梁朝。

满朝文武对于第一条议题基本是一致同意的,毕竟老汗王自从告病之后他们再未能见过一面,这五年来都是由漆雕王子掌控国事,欠缺的也就是一个汗王的名头而已。

对于第二条,大多数的官员都表示出了愤怒,下唐堂堂三大国之一,主动送公主前去和亲竟然换来公主客死他国的结果,这是赤裸裸的对下唐的挑衅!只有少数的大臣认为这其中也许存在误会,可是在漆雕乐正的威压之下和大多数人的气势汹汹的报仇喊声中,这些许的理智之声被彻底淹没。

最后一点,却是支持反对的各占一半了:支持者认为如今的梁朝军力雄厚,又有四大劲旅驻防四方,想要讨伐必须借助他国的力量;而反对者则认为同为三大国之一的西凉过往同下唐多有摩擦,互相征伐过数次,本就存在仇恨,若是西凉首鼠两端,一旦下唐发兵而西凉却在背后偷袭,那下唐无疑腹背受敌,而另外的一些小国力量微弱,支持不支持本就无伤大雅。

熙熙攘攘的吵闹了一个时辰也没得出个结论来,漆雕乐正愤怒的一拳砸裂了金雕椅的一把扶手,这才让群臣安静下来。退朝后,漆雕乐正吩咐近侍让六部到破臧阁见他。

位于山尖的破臧阁是皇宫的禁地,没有漆雕乐正的准许,任何人都不得靠近,相较于临下宫的吵闹,破臧阁实在是个清净的好去处。此刻,漆雕乐正的御用杀手团——六部部主悉数到齐:沙戟部部主尉迟宗、青怨部部主晏童、镜影部部主卓令仪、狼溟部部主南宫澈、赤腥部部主龙汶及无垢部部主沫刖。

折戟沉沙青灯怨,沧江镜影夜狼溟

刀痕无垢赤月腥,六部无踪取人命

漆雕乐正饶有兴致的吟诵完这么一首讳莫的诗,“我训练你们这么久了,如今我已是名正言顺的下唐汗王,你们行事也不再需要有所顾忌了,拿出你们的本事来,我要狠狠报复梁朝!”

第九十六章 合纵伐梁(上)

十月中旬的西凉,入冬的步伐虽然较之梁朝要晚一些,可现今也是天气寒凉了,自从一月前那场灭胡大战结束之后,梁朝同西凉之间再无别的国家作为缓冲地带了,一座夏延山成了两国的边界线,曾经的东胡如今成为了梁朝的苍州和漠州,广远军陈兵在了这片土地也意味着将部队部署在了西凉的北门户。

这一日,数辆青蓬车辚辚驶进了西凉的都城——宛城,车辆入城后在工坊区晃悠了一阵之后进入了官署区,最后在一座气势雄伟的府邸的侧门停下来,一个当门的小厮迅速将来人引进了府邸。这座三进九门的煌煌府邸乃是西凉九王之一的休屠王的居所。

当门小厮将来人们引导至影壁处便恭敬的退出了,接着由另一名侍从引导,就这样走了三程换了四名引导之后,来人终于在校场见到了府邸的主人。

入冬岁月里,休屠王依旧光着上半身,身上汗水横流,如此的严寒天气里,整个人犹如一个蒸屉,周身不断冒着腾腾的热气,一寸寸的铁打般的肌肉完美的镶嵌在身体上,将男性的健美展露无遗。

“主人”侍从呼唤一声,休屠王将手中的长枪随意的抛给了身后的陪练,转身看着来人“自从接到独孤大人的信,本王就一直在恭候了!”中气十足,声音洪亮。

“让王爷久等了!”独孤具笑吟吟的客套,“下官一日不敢耽搁,日夜兼程总算是在约定的日子赶到了,没有错过同王爷的约定。”

“哈哈哈!独孤大人何必这般谦虚,难不成是被梁人吓破了胆了!”多人在场休屠王却是这般言语很是不给面子,若是换做他人定是尴尬不已,独孤具却丝毫不变神色,保持着真挚的笑脸。“下官历来胆小,王爷又不是不知道,王爷这是取笑下官了。下官此番前来就是希望西凉不要如我下唐一般再遭梁朝欺负!”

站在独孤具身后的卓令仪打量着这个西凉九王之一的休屠王,身板结实、孔武有力、脸盘方正、浓眉大眼、面黑无须,虽无格外出众的容貌却隐隐然有几分重臣的气度,可惜言语失当、不懂交际。

果然如卓令仪所料,听到独孤具所言,休屠王有些不悦“我西凉男儿岂是东胡杂碎所能比的!梁朝欺人太甚,若不是单于一再忍让,让我等不要干涉东胡事务,本王早就出兵将东胡土地悉数夺回!”

“王爷息怒,向梁朝开战还需慢慢计议,下官今日前来可不就是为了此事么?”

“说的是!”休屠王一看独孤具身后的卓令仪,立刻一拍脑袋道:“哎呀,本王光顾着说话了!快随随本王进屋,毕竟你等皆是文弱书生和较弱女子,怎的受得了我西凉的寒冷!”

独孤具点点头,领着卓令仪和几名随从跟着休屠王走进了内室,王府的室内装扮也如同它的主人一般,墙上悬挂的是长弓和弩箭,柜子中所列的都是各色武服,其中一套银色的全套铠甲被仔细的陈列在单独的人形桩木上,目力所及看不见一本书籍。

休屠王换了一身干净的家居服从屏风后走出来,大声吩咐道“上茶!”甫一落座便开口问道:“独孤大人,这位随你一起前来的女子如何称呼?”

“这位乃是我朝六部之一的镜影部卓部主。”独孤具简单介绍,卓令仪脱掉披风,露出女性特有的玲珑身段,盈盈一个半蹲礼“卓令仪参见休屠王!”

休屠王立时被卓令仪丰满隆起的双峰给吸引,愣了愣,带着暧昧口吻说道:“原来是卓部主,久闻不如今日一见,果然不是凡品!”

听到此,卓令仪微微皱眉,可休屠王继续说道:“独孤大人和卓部主同时前来,看来漆雕王子委以重任了啊!”

“王爷,如今我主已然是汗王了。”独孤具纠正道:“汗王的确是有要事同时也是一桩生意想要和西凉单于谈谈,下官觉得此事必须先知会王爷。”

“哈哈哈!不愧是本王的至交!有何事但说无妨,若要见单于,本王也可代为安排!”

“不急不急”独孤具的笑容更深,“下官同王爷如此久未见,自然要给王爷带一些礼物了。”他一个眼色,两名随从立刻将一直端着的一个足有一人长的木箱呈上。

休屠王迫不及待的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通体银色的锏,手柄处用瓷白的刚玉锻造,锏身共有六道折痕,休屠王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被深深吸引了,他将两柄锏拿在手上,份量十足,互相撞击发出清越悠远的金属声音。

“果然是一对难得的锏啊!”休屠王此刻已然是两眼放光“可给他们取名了?”

“这一对锏是下唐最好的工匠用梁朝的精铁和我国的上等刚玉锻造的,至今未取名,就等王爷您了!”

“独孤大人,你这是存心为难本王啊?”休屠王思考良久终于说出“就叫金刚锏吧!”

噗!卓令仪差点笑出声来,如此一件难得一见的精品竟然取了个庸俗的名字,休屠王真的一介武夫而已。

“如何?本王取名却换得美人一笑,也是值得!哈哈哈!”

独孤具继续说道:“其余的黄金,下官已经让随从从车上搬下,就等王爷吩咐了。”

“独孤大人真是太客气了!说吧,究竟有何事需要本王帮忙?”笑逐颜开的休屠王心情甚好。

“合纵伐梁!”

“主子”且运对站在锁龙台上的则罗勒戎请示道:“休屠王求见”,一身黑衣的则罗勒戎在下朝之后总是会来这里独自待上一阵子,这是且运早已熟稔在心的事儿。

“北淳慷?让他上来!”

“是”且运退下,休屠王北淳慷虎虎生风的走了上来,单膝跪地,洪亮的声音立刻响起“臣北淳慷参见王上!”

“堂兄啊,你总是如此的雄武,你一声吼十里外都能听见了。”

“臣知道王上此刻正在冥想,本不应该来打扰,可是眼下实在有一要紧事,臣做不了主,必须禀告皇上!”嗓音依旧,则罗勒戎无奈苦笑,扶起自己这个堂兄,“你我也算是兄弟了,私下里就不要这些虚礼了,说吧,究竟是何事?”

“回禀王上,下唐使者来见过臣了,他们的目的就是联合我国一同伐梁!”

“哦?”则罗勒戎陡然间来了兴趣“具体说说”。

“是!来者是下唐的小相独孤具和镜影部的部主卓令仪,其中独孤具是臣多年的至交了,此番来西凉首先来见臣就是为了能见到单于面陈两国合纵的利害。”

“梁朝确实是欺人太甚了,不过下唐也曾经多次与我西凉开战,合作一事朕需要斟酌,同大臣们好好商议一番才行。”

“臣也是如此回复他们的!”

“堂兄,来使就靠堂兄先好生招待,待朕思量一番。”

“臣遵旨!臣就不打扰单于了,臣告退!”

看着北淳慷离开,且运上前悄悄说道:“休屠王难得文绉绉了一回。”

“堂兄一介粗人,他这番话定是那独孤具教的,看来下唐没少进贡。”

“休屠王勇武过人,就是智谋不足,可他对王上您还是忠心耿耿的。”

“上阵杀敌,朕就需要堂兄这样的棋子!”则罗勒戎转而对且运说道:“懂得带他来这里见我,你也没少收黄金吧?”

眼见被拆穿,且运不但不下跪讨饶,反而笑嘻嘻的坦陈道:“小的哪里敢?那些黄金如今都躺在皇上您的卧榻上呢!况且小的认为我国与下唐的共同敌人目前的确是梁朝。”

则罗勒戎横了且运一眼“国事何时轮到你来议论了!回到温墨宫自己去领罚!”

“是,小的知错了!”

第九十七章 合纵伐梁(下)

独孤具和卓令仪在宛城欣赏了整整七日的风土人情之后终于在第八日得到了北淳慷带来的喜讯:西凉单于则罗勒戎终于同意见他们了,日子定在三日之后,地点在西凉皇城的莲曲殿。

十月末的天气已然寒冷,莲曲殿的九段曲折都还在,可满池的莲花只剩下灰黑的残枝,随意的扦插在幽绿的湖中,显得死气沉沉。独孤具和卓令仪在北淳慷的陪同下来到了莲池中央的莲曲殿内,莲曲殿建在莲池的中央,和四周的陆地都有不短的距离,仅靠那一段九曲回廊同陆地连接,此时的殿内只有则罗勒戎和且运。

“下唐使臣独孤具、卓令仪参见单于!”

“二位远道而来,请落座!”则罗勒戎一个虚请,他并未起身而是端坐在摆案的后头,殿内的三人分别在早已设立好的两侧坐席落座。

“单于,臣带来了我汗王的国书,还请单于过目!”独孤具开门见山,从袖子中取出一卷黄绸包裹的国书递给了且运,则罗勒戎接过摊开一看,国书前面洋洋洒洒呈述了这些年来梁朝对西凉和下唐的军事行动,一再强调了两国的共同利益以及共同面临的危险、建立两国合作的迫切现实意义,这些则罗勒戎并不太在意,不用别人来告诉他,他对这些非常的清楚,让他感兴趣的是国书的末尾提到:

毗邻友邦,渊源流传,过往之兵刃相见实属不该,彼此互有人口、财帛、城池损耗,然过往已然不可究,两国均已新主主持国政,面对梁朝之虎狼之心,我等自然需互助提携,共抗之!为表我国之诚意,愿将原本属于友邦之汾水以东五座城池先行归还,还望体谅我国共存长久之诚心!

汾水以东的五座城池,原本是属于西凉的国土,乃是十五年前由当时的下唐汗王漆雕必隆通过骑兵奇袭从西凉的手中抢走,此刻漆雕乐正竟然愿意拱手送回,则罗勒戎反而谨慎起来。

“你们的新汗王初登大宝就将父辈浴血拼杀得来的土地拱手归还,就不怕国内大臣和百姓的悠悠之口?”则罗勒戎带着戏谑的口吻问道。

独孤具早就料到,淡定的回复道:“梁朝人常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话用于汗王甚是恰当,梁朝欺我下唐至此,想来单于也是感同身受的吧?”

“的确是有感受,不过,感受却并不相同。拨云寨和东胡之战中,我西凉勇士都是血战到底,虽败犹荣;可你们却是将自己的公主送上门去,和亲没成还搭上一条性命。”则罗勒戎向来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对方越是心痛越是的不堪的,他越是要去触痛。

独孤具也是不恼不怒“当年老汗王出兵夺梁朝鄞州,今日梁朝拥兵夺回,不正是如同今日我主同意将夺取的西凉国土送回一样么?”他端起茶盏朝着则罗勒戎敬了敬,仰头饮尽,润润嗓子继续说道:“我主本意结交梁朝,永结秦晋之好,特意将唯一的公主送去和亲,可那梁朝阳奉阴违,表面风光迎娶却在大婚当晚将公主害死!这乃是下唐的奇耻大辱!”说到此,独孤具大声斥责的面红耳赤,一派忧愤之状“国耻必报!我主特意派下官前来商议合纵之事也是感同单于之心,单于继位以来虽未拓寸土,却也保国本不失,可如今梁朝灭东胡将军队都驻扎到了家门口了,单于难道就一点不担忧么?”

这一番话说的就有些重了,且运心里将独孤具的祖宗问候了一遍,他时刻关注着自己的主子,想着只怕主子这回该动怒了,然而等了一会,则罗勒戎依旧平静如初,他夹起一块茶点送入嘴中,慢慢品尝之后方才开口“西凉的事儿有孤在就不劳两位费心了,不过,独孤大人可是能代表下唐?”

这一问着实让独孤具和卓令仪松了口气,这也就意味着则罗勒戎有了商量的余地,独孤具微笑着从袖中取出第二封国书恭敬的递上,说道:“下官在出发之前就同我主商量,若是单于不拒绝合纵的提议,那么这第二封国书便可呈献,里面盖的下唐的国印,足以证明下官的身份。”

则罗勒戎卷开国书快速扫了一眼,里面繁杂的说辞他没有兴趣,眼神在“独孤小相可全权代表汗王做决定”几个字的时候,他心里的算盘第一步也算的打完了。

“既然独孤大人可全权代表下唐,那孤也就有话直说了。”

“王上但说无妨!”

“既然你们汗王愿意归还汾水东岸的五城归还,那不知如何归还呢?”

则罗勒戎小狐狸!独孤具在心里咒骂了一句,神色泰然的回答:“只要单于同意合纵,那么我主三日之内便从五城撤兵,决不食言!不过,单于需要在合纵合约上加盖国印。”

“那是自然!孤想知道这合纵究竟是何内容,我西凉又该如何配合?”

合纵自然是两国合力,则罗勒戎却轻飘飘的用“配合”来定义自己的位置很是让独孤具厌恶,然而他明白此刻不是争论这些的时候,他再次从怀中取出了一卷白绸,说道:“具体的合纵事宜均在这白绸之上了。”

这回则罗勒戎可是仔仔细细的逐字咀嚼过去,良久方才放下白绸,脸色既无惊喜也无疑惑,略带为难的表情说道:“此方略毕竟牵扯过广,朕必须同大臣们从长计议。”

“那是自然,下官正巧也想再游览一番西凉风土。此番前来,主上一再要求要力表诚意,除了五座城池,主上还特意在全国挑选了五位绝色美人赠与单于!”

独孤具说着朝卓令仪使了使眼色,卓令仪立刻会意,离席一个宫礼,袅袅开口道:“这些女子乃是令仪亲手调教,色艺双绝,极为听话,还望单于不弃!”卓令仪已经是姿容绝佳了,那玲珑有致的身段在粉色的裙衫中隐隐约约,别样的抓人,世上男子只怕没有几个能逃过,则罗勒戎也是如此,此时的一双眼已经停留在卓令仪身上离不开了。

独孤具眼看美人计奏效便轻声问道:“单于可嫌弃否?”

则罗勒戎仿若匆忙回过神来,有些尴尬的从卓令仪身上抽回眼神“既然是汗王的礼物,孤怎好驳了面子?二位大可在宛城好生游览,由休屠王北淳慷全程陪同!”

终于轮到北淳慷说话了,这么久的时间早就被憋的受不了了,他拍着胸口大声许诺“单于放心!臣一定将二位来使招待得舒舒服服的!”

“好好!孤就敬二位使臣一杯!”

宴罢,北淳慷陪同独孤具和卓令仪离开莲曲殿,仅剩则罗勒戎和且运的时候,且运提醒道:“主上,那五位美人分明就是下唐安插进来的眼线,主上如何能收下?”

“孤难道不知么?”则罗勒戎白了且运一眼,“正是因为如此,孤才要收下,这样才能安漆雕乐正的心,至于美人么,随便赏赐给谁还不是孤的一句话?”突然,则罗勒戎狞笑着对且运说道:“送给你如何?”

“哎哟,主上这不是取笑奴才么!”且运红着脸下跪道。

“哈哈哈,孤要漆雕乐正和你一样,有贼心没贼胆!”则罗勒戎一口饮尽杯中酒。

第九十八章 诛心推论

下唐皇城向南三百里之外乃是梁朝为防患下唐而建的金昌城,常年戍守在此的就是澹台家族,率领的是神杀突骑。金昌城南北纵深百丈,东西横跨八十丈,同下唐的扶风城隔江相望。经过近百年的经营,如今的金昌城早已不是当年的边塞驿站,城池由中轴线一分为二,西面为驻军,东面为国人区,两者共计也有二十万的人口,算的上一座中型城池。澹台家族的府邸建在中轴线的中心点,一座五进十开的将军府赫然挺立,甚是气派,百姓和兵卒无不对这座府邸和府邸中所居住的人心怀敬畏。

早在七日之前,也就是豫王大婚的七日之后,从京城而来的飞鸽传书到达了澹台归宗的手上,书信仍旧署名是陵王,可信的内容却让澹台归宗的全身血液从头凝固到了脚,好久他都不敢相信信中所说的,失魂落魄的伫立在书房良久,双手颤抖的已经快拿不住这一纸书信。

澹台归宗不敢相信,在一夜之间煌煌东宫竟然付之一炬;不敢相信,自己挚爱的并一直引以为傲的女儿同当朝太子一起葬身火海;更不敢相信,梁帝竟然只是将所有东宫侍从全部处死之后再未追究,仅仅简单的昭告天下太子和太子妃死于宫内大火。

两行泪悄然间从澹台归宗的眼眶中淌下,曦茹是他一手抚养并调教长大的,她从出生起就被赋予了家族的使命,直到她顺利成为太子妃,澹台归宗心中的喜悦可想而知,他原本以为攀上了太子这棵大树,至少在一朝之内自己家族将成为皇亲国戚,地位将得到大大的提升,他自己也许也就不用驻扎在这边塞而是能进入中枢了。

澹台归宗企盼着、憧憬着,有时恨不得老梁帝早日让位给太子,与此同时他对另外几位对皇位同样觊觎的皇子也是暗中提防。可如今自己的一切努力都被一场大火烧的一干二净!

许久,澹台归宗都无法从这个震惊的消息中恢复过来,直到侍从进来禀告:江州刺史柳毅求见。

柳毅?之前因为牵扯京试舞弊案被贬到了江州,而他是陵王党,江州虽然同金昌城毗邻,可之前澹台家族从未与他有过私下交往,这时他来求见所为何事?澹台归宗本想吩咐不见,可看了看手中的信,转念一想还是决定见一见这位曾经的吏部侍郎。

一身便服的柳毅走进书房时,早已没有了当初在京城的干云豪气,此时染霜的双鬓和渐起的皱纹都在暗示着这人重回京畿无望了。面对着区区的江州刺史,身为千卫大将军的澹台归宗并不放在眼里。

“柳毅参见大将军!”

“柳大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所为何来?”澹台归宗实在毫无心情虚与应酬,开门见山的询问,若是不得他心,立时便送客。

柳毅早就观察到了澹台归宗的情绪,他也同样有话直说“下官今日前来既为公事也为私事,这私事便是陵王殿下有意结交大将军,而这公事乃是澹台家族的长久兴旺!”

澹台归宗显然被触动了,他谨慎的试探“柳大人所言何意?归宗一介武夫,还望柳大人详加拆解。”

柳毅也不在意从始至终澹台归宗也不给自己赐座,左右看了看并未开口,澹台归宗说道:“所有下人不得令均不敢靠近书房,柳大人放心!”

听言,柳毅放下心来,开口道:“东宫大火,太子同太子妃双双殒命,这乃是大梁开国以来未有之事,国失储君那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同样于澹台家族也是极为的不利,可是陛下却有意息事宁人,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下唐公主之死上,而对东宫大火仅仅是以意外而昭告天下,这如何能让人信服?陛下这匪夷所思的举动绝对有深意!”

“想来这番猜测也不是柳大人自己想出来的吧?”

“大将军明鉴,下官久在江州自然猜不透,这些分析乃是陵王殿下做出的,殿下身居京师,又亲历了东宫大火,他的猜测大将军可姑且一听。”

“本将军素来同陵王殿下并无交往,不知为何陵王殿下突然开始关心我澹台家族来了?”

“大将军此言差矣!陵王殿下始终对大将军青眼有加,无奈碍于太子妃的身份自然不能予以援手,如今太子薨,陵王殿下在军中素无心腹,正想结交澹台家族,也是为澹台家族长远考虑。”

“哦?”澹台归宗翘着眉毛,试探着说道:“柳大人的意思是让本将军支持陵王殿下争夺储位?”

“在世的有能力争夺储位的不外乎陵王殿下、襄王殿下和豫王殿下,换做大将军,您会做何选择?”

柳毅一番话戳到了澹台归宗的底线,的确,若是想要更上一层楼,只有争取到皇室的支持,而在夺嫡之战中选边站,一旦押对了宝那绝对是富贵荣华唾手可得,可是若是选错了,那整个家族将全部株连。

澹台归宗知道自己不是那个能耐住性子,在这边塞终老的人,他想要更大的权力,想要更高的爵位,从小悉心调教女儿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如今原本的投入全部打了水漂,必须再重新做选择了。

柳毅时刻观察着澹台归宗的表现,他也能猜到对方的顾虑,继而劝道:“大将军,之前有赖于太子妃的悉心经营,朝中不少的官员都是太子一党,如今大将军作为太子妃生父,若能振臂一呼,那些官员还不都转投大将军麾下?正是洞悉了大将军的重要,陵王殿下才火速派下官来拜访大将军!”

偷看了一眼澹台归宗的表情,柳毅更有把握的说下去“襄王本就在军队之中扶持自己的势力,而豫王就更不用说了,出生行伍,一手建立了玄甲军,大将军只有在陵王殿下这边方能凸显出地位之重啊!大将军,在我朝的神武四军之中,除了豫王殿下,就属您的军职最高,若能支持陵王殿下,那对陵王殿下来说绝对是一大助力啊!”

“柳大人看来没少下功课啊,分析的是头头是道,本将军也是佩服不已!”

“大将军说笑了,若没有几分把握如何敢登门叨扰?”突然柳毅压低声线“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大将军也知道豫王殿下本不得宠,可近两年来凭着功勋得到了五珠亲王的爵位,说他没有争夺储位之心,大将军可信?凭借此时的炽手可热,若是太子不在了,豫王不就是储位的最有力的竞争者?”

柳毅的这就是明显有所暗指了,澹台归宗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莫非柳大人认为小女和太子之死和豫王有关?”

“大将军想想,这件事之中谁会是最大的受益者?”

虽然同样对堂堂东宫发生火灾导致储君暴亡而梁帝却仅以意外草草结案怀有强烈的质疑,可澹台归宗完全没有深想到这一层,同为军人,澹台归宗也是同豫王有过交往的,过往的印象实在很难让他将其同这背后的阴谋联系在一起。

“豫王殿下一直以沉稳良善、心无城府的形象示人,可有时候眼睛是会骗人的。据下官所知,那夜豫王大婚却出现下唐公主意外亡故的突变,合川宫仅有他们两人在场,就在东宫走水之后豫王又第一时间出现在了现场,而且太子和太子妃的遗体也是豫王辨认出来的,大将军,您说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儿么?”柳毅在澹台归宗摇摆的心里天平的一端再次放上了一个重量级的砝码。

“下唐公主新婚之夜暴亡必当引起下唐的汹汹怒意,届时一场战争只怕在所难免,大将军可记得豫王如此迅速得宠凭借的可就是赫赫军功!以下官小人之心揣测,这一夜之间的两场变故绝对是一招一石二鸟的高招!”

毫无疑问,这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将澹台归宗内心的天平彻底打偏了,柳毅瞅准时机再次进言“大将军,若是下官推测属实,豫王无疑不仅是陵王的政敌更是您的杀女仇人!若是下官妄自揣测了,那豫王同样也是陵王的敌人,豫王一心扩张玄甲军,他曾派出心腹前往平州和登州招募了数万的年轻人用以训练新军,长此以往,豫王在军中的威信将无人能撼动,而大将军显然不是豫王的直系。”

澹台归宗自诩也算是有勇有谋的,可这些可能性却着实从未想过,当柳毅像是诉说故事一般说出的时候,他的内心抽搐着,他的额头已经微微冒汗。可即便如此,真要下决心重新找一个靠山也绝对不能仅凭来人几句话和自己的一时兴起,非得深入思考才行。

柳毅颇为满意的看着澹台归宗,他很清楚自己此行没有辜负陵王的期望,现在是该适可而止了“大将军,下官叨扰了,下官同样不愿意大将军被他人蒙骗,更不愿大将军错失良机,下官这就告退了!”言尽于此,澹台归宗勉力维持自己大将军的威严点点头,待柳毅退出书房,澹台归宗朝着门外大声吩咐道“召开家族廷议!”

第九十九章 首鼠两端

澹台家族的宗庙设在府邸最南角,白墙灰瓦中透出庄严肃穆,飞檐雕栏上镌刻着家族的族徽——三足金乌,正堂的祭堂上摆放着历代家族族人的灵位,宗庙只有在祭拜之日和重要的家族会议之时才会聚齐所有家族成员。澹台家族传承百年,从军旅起家,凡是身手了得、军功卓著的族人都能入驻宗庙,留下等身人像,因而家族并不如中原的家族一般完全拒绝女子进入宗庙,从现存等身人像可以看出家族史上也出现过少数几位对家族做出卓越贡献的女子。

今日并非祭拜之日,澹台归宗召集了自己膝下的三个儿子来到宗庙,三人心里已然有了准备。

“父亲,关于大姐的事儿,我们已经听说了,”首先说话的是长子澹台文沽,身形修挺、面容朗逸,往那儿一站,浑身的书生气质不言而喻,“东宫这场火灾其中必定有蹊跷!”

“父亲,您该早日上书,要求朝廷彻查,还太子同时也是还大姐,还我们澹台家族一个清白!”相较于澹台文沽的沉稳,次子澹台秋安就显得毛躁了些,健壮挺拔的体格掩盖不了年轻稚嫩的脸庞,他同样继承了父亲的俊朗,生的也是一表人才,可说话却是冲动无匹,“我们家族镇守边境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如此草断,着实令人齿寒!”

“住嘴!”澹台归宗板着脸呵斥道:“陛下可是你随口可以议论的?就知道逞匹夫之勇!学学你大哥,就连你三弟也强过你!”澹台归宗恨铁不成钢的抽回自己在次子身上的眼光转投到了三子的身上。

若是外人评判,任谁都不会认为这三子会是澹台家族的人,会是澹台归宗的亲生儿子,他完全没有家族的俊秀容颜和健硕高大的身段,寥寥无几的黄色枯发极为勉强的耷拉在脑袋之上,一双细针眼,有气无力、似睁似闭,脸色腥黄,他端坐在木质轮椅之上,两只枯枝般的手把着两边的木轮子。

当听到父亲念叨自己的时候,他抬起头,刻意避开自己的兄长投射过来的不服气中夹带着嫌弃的目光,思索了一会方才开口道:“陛下之所以这么做定是有所图,或是为了息事宁人,或是为了掩盖真相,储君乃是国本,方今朝廷刻意放大下唐公主之死而转移国人对东宫大火的注意力,儿子推测只怕是陛下有意为之,这身后的原因应该在储君人选。”

寥寥数语就让澹台归宗展露笑颜,很是欣慰的夸赞道:“若说曦茹是我澹台家族难得的女子,镰鼬,你真的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礼物!”

没错,这第三子名为澹台镰鼬,人如其名,样貌丑陋却心思深沉。面对父亲的赞美,镰鼬毫无表情、波澜不惊;文沽带着微笑,微微颔首;而秋安则是恨的咬牙切齿。

“今日我找你们兄弟三人来就是为了这对我们家族重要转折的事情,曦茹成了斗争的牺牲品,为父心里很是难过和内疚,你们的母亲更是为此一病不起!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柳毅已经来拜访过了。”

“柳毅?”澹台秋安抢过话头“他来干什么?他是江州刺史,也管不到我们金昌城!”

“柳毅应该是陵王党,难不成是陵王派他来的?”澹台文沽试探着分析“可是,陵王又是所为何事呢?”

“父亲,您本是全力支持太子的,如今难道要转投陵王么?”澹台镰鼬灰蒙蒙的眼珠中透露出的究竟是什么情绪,在场所有人都辨别不出。

澹台归宗点点头道:“没错,柳毅的目的就是如此,陵王想要在军队中得到我们的助力让他在夺嫡中增加胜算,而,陵王许诺成功后功名利禄、荣华富贵都给我们家族记上重重一笔。”

“打的好算盘啊!父亲,我觉得直接回绝了吧,如今的几位皇子之中明显襄王和豫王更有胜算啊,若是明珠暗投,我们家族百年基业岂不毁于一旦?”

澹台归宗努力克制自己不去责骂这个次子,可语气还是难以掩盖自己的厌恶“你啊,凡事多动动脑子再开口!听听你大哥、三弟的意见,你就不要开口了!”澹台秋安还欲反驳,被澹台文沽一把拉住。

“父亲,陵王在军队之中没有力量,您若是投靠了他的确是增加了他的胜算,可是陵王此人行事鲁莽、刻薄寡恩,从上回舞弊案中就能窥见一二,父亲还是要三思。”澹台镰鼬明确表示了自己的观点。

可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父亲显然是不太赞成他的,这一细微的脸部表情却没有逃过澹台文沽的眼睛,他立刻说道:“三弟所言有一些道理,不过也有些言过其实。想要振兴澹台家族必须依靠皇族的势力,这是父亲的一贯作风,既然太子已倒,我们必须要尽快找到新的靠山。此时,陵王既然主动抛出橄榄枝,我们没理由拒绝,我们完全可以暗中支持,同时再向另外两位皇子靠拢,究竟哪位皇子最有希望问鼎权力之巅,我们还能从长计议!”

“文沽好计谋!”澹台文沽的计划暗合了澹台归宗的心思,他也终于下定了决心“就依文沽的谋划,我先回复陵王,至于其他皇子的消息还是要你好好上心筹划!”

“父亲放心,儿子自当全力以赴!”澹台文沽说的铿锵有力,可澹台镰鼬却耷拉下自己的眼帘不再说话。

“殿下”张淮远在湖畔等待良久,终于等到陵王泛舟归来,立刻上前恭敬的请示。

“事情办得如何?”这日风和日丽,泛舟游湖归来的陵王兴致盎然,丝毫没有注意到已经被冬日晒出微微汗的张淮远脸上的疲惫。

“回禀殿下,下唐使者在离开京城之后,微臣已经安排好一路的‘伺候’了,保证他们回到下唐一身的怨气。”

“好!”好消息更是让陵王心情大好“那,金昌城那边可有消息?”

“殿下,这是柳大人的书信”张淮远从怀中小心翼翼抽出一封仔细封口的信笺递给陵王,陵王接过拆开一看更是乐不可支“太好了!澹台家族已经表示了对本王的支持了!”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张淮远绝对不能错过这个奉承的好机会“全赖殿下抓住时机,运筹帷幄,利用这个契机一举获取了澹台家族的力量,这下殿下的势力可是大大增强,与襄王、豫王相比也是不遑多让了!”

“张大人还是高兴的太早了些!”陵王很为自己在顺风顺水的时候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而暗自窃喜。“澹台家族虽然表示支持,可是他们也说了目前是在暗中,就算有了神杀突骑,可本王的力量还是比不上我那两位兄长。更何况,如今父皇竟然让豫王临朝,独揽大权!”

“殿下莫急,其实这是把双刃剑,既能杀敌也会伤己。”

“哦,这是何意?”

“表面上陛下是让豫王辅政,可实际上陛下应该是想观察下豫王的处理政事的能力,这可就给我们制造了机会。豫王驱逐了下唐使者,下唐公主的事儿始终没有一个明确说法,再加上微臣的努力,下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而届时两国事宜处置不当造成摩擦甚至是兵戎相见,那陛下会如何看待豫王的能力呢?”

“说的是啊!哈哈,张大人一语点醒梦中人!”这么一解释让陵王本来很是嫉妒的内心平复了不少“张大人忠君谋国,今日就留下来在府内一同用膳吧!”

“多谢殿下!”张淮远内心乐开了花,今日的苦等总算没有白费,同时也对幕后高人对自己的指点甚为感激。

第一百章 回朝掌权

大梁,自从豫王大婚那一夜之后,梁帝便以龙体欠安为由连着半月没有上朝,仅仅留下口谕——朝堂之事统统交由豫王决断。如此一来豫王也就成了大梁实际的掌舵人,一开始豫王每每觐见梁帝却每回都得到相同的答复:大胆放手去做!豫王无奈,眼前最为紧迫的事情就是已故太子的入陵事宜,梁帝自继位起便着手营建自己的陵寝,然而太子并没有,在取得梁帝首肯之后,调用所有帝陵的工匠日以继夜的在帝陵旁边开建太子的陵寝,而太子和太子妃的遗体则被暂时安放在冰棺之内。

之后,豫王在襄王的帮助下稳定朝局,集中力量来应对下唐和亲使,然而不管豫王如何费劲解释,和亲使一口咬定颜离公主就是死于豫王之手。面对下唐和亲使的咄咄逼人的气势,豫王自然不能将公主的假身份贸然公之于众,却又驳回了下唐和亲使将公主遗体运回国的请求,而梁朝的大臣们纷纷上书要求驱逐下唐和亲使,甚至有大臣谏言要求处死和亲使,以对他们的目无尊上的行径予以惩戒。

面对朝野的汹汹之言和下唐和亲使不依不饶的谩骂,豫王果断的将所有下唐来使统统送回下唐,并同时派出使臣前往下唐。短短半月的时间,豫王已经颇为耗费心神显得疲惫不堪。

“多吃点,这是党参炖乌鸡,最是补气了!”杜贤妃盛了满满一碗的鸡汤还外加了鸡腿递给豫王,有些心疼的说道:“如今你也体会了作为一国之君的不易了吧,陛下这么多年的坚持,个中的艰辛也只有自己知道,你啊,有空多多进宫,我给你做好吃的。”

“多谢母妃”豫王一口饮尽鸡汤“父皇身体可好些了?”

“这些日子来,陛下也曾来过清芷宫几回,不过更多的时候还是在绮罗苑的,每日都会前去给陛下诊脉的太医昨日带消息来从脉象来看,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了。”

“父皇一直在璎嫔那儿。”豫王喃喃自语了一句,杜贤妃看着自己的儿子,温言说道:“璎淑人妹妹是当初陛下生辰之时襄王送进宫的,自入宫以来颇为受宠,陛下最爱在绮罗苑下榻了。”

“母妃,既然父皇身体已经无恙,可否”

“可否什么?让你父皇重新上朝?”

“儿臣毕竟只是代为辅政,儿臣久在边塞,论军事倒是胸有成竹可这朝政,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你父皇执政多少年了?谁人一接手就能游刃有余的,陛下若是要重新上朝,还用得着你去走这一趟么?”

豫王恍然大悟般自言自语道:“难道父皇是故意的?”杜贤妃握住豫王的手,郑重说道:“云祈,多少年了,你远离朝堂太久了,既然有了这机会可以熟悉朝政不要错过!”

这一刻,豫王从杜贤妃的眼里看到了与以往不同的情愫,不是之前的平淡如水,也不是如敬佳贵妃般的求权若渴,倒像是夹在两者之间的,不明不白的。

这些时日以来,梁帝享受了登基以来难得的清闲,大多数的时间在绮罗苑度过,将朝堂之事甩手丢给了豫王,自己落得了个耳根清净。说来也是奇怪,每次来到璎淑人这儿梁帝就有说不出的惬意,很是解乏,这种舒坦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过了。

“陛下,您可感觉到舒坦?”璎淑人正在揉捏着梁帝的脚底,时而轻柔,时而用力,在一张一弛之间,梁帝如临山巅感受清风徐来,如泡温泉温润四肢百骸,那酥酥麻麻的快感从脚底沿着经络传遍全身,梁帝恍恍惚惚之中坠入梦中。

梦中梁帝身处钟灵宫的万花殿中,殿的四周遍植花木,盈盈夏日之中却透出丝丝凉爽,这是文瑾的寝宫!她最爱种植摆弄花木,万花殿内香气四溢,粉蝶纷飞,好一派自然风光。梁帝正顾自欣赏着却听见背后有人在抽泣,仔细辨认,那跪坐在地的女子正是文瑾。

“文瑾!”梁帝跑至她的身旁,搂过女子,却见这青丝、这眉眼、这妆容正是文瑾,是那个离开自己已经达十年的文瑾,“文瑾,真的是你!朕实在太想念你了!”

“陛下!”文瑾看见自己的夫君更是哭得梨花带雨“臣妾也是对陛下万分思念,每当思念陛下,臣妾便在这殿内种植一株花木,陛下,这四周的花木都是臣妾对陛下的思念!”

梁帝将怀中的文瑾抱得更紧了,无不心疼的说道:“思念朕就回到朕的身边啊!”

“陛下,臣妾已经不能再伺候、陪伴陛下了,臣妾将全心的对陛下的爱都倾注到了云懿的身上,只盼云懿能代臣妾陪伴陛下身侧!”

听到了太子的名字,梁帝感觉到自己内心的愧疚感立刻从某个角落里冒了出来,而文瑾依旧在诉说“可是陛下陛下为何不保全云懿,他是我俩的孩子啊,他是臣妾在这世上唯一的依托啊,陛下!臣妾好心痛啊!”

说着,文瑾便挣脱开梁帝的怀抱,朝着宫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哭泣,那哭声凄凉哀婉,那背影落寞无助,梁帝眼睁睁的看着文瑾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而自己却动弹不得,无能为力。

“文瑾!朕何尝不爱云懿啊,朕立他为太子,即便朕知道他资质不足且软弱无主,朕依旧在尽力扶持他啊!”梁帝朝着背影消失的方向怒吼着“可是,你可知道他背着朕都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朕也没想让云懿死啊!”梁帝歇斯底里的嘶吼着,解释着,可那个温婉的女子再也没有回头。

“文瑾!”大叫一声,梁帝从梦中惊醒,额头涔涔的汗珠未曾滑落,他瞪大眼睛看到的是璎淑人紧张不已的脸庞,“陛下,您做噩梦了么?”璎淑人关切的询问,立刻转身从桌上端来一碗安神羹汤作势要喂梁帝服下,却被梁帝轻轻推开了。璎淑人识趣的放下羹汤,软言问道:“陛下可是梦见文瑾皇后了?”

“文瑾在怪朕啊,怪朕没能保护好咱们的儿子,哎,可她也不懂朕的难处啊!”

“臣妾明白这世上任何一个父亲在失去自己的儿子时,心里的难受和痛惜,文瑾皇后在天之灵一定会体谅陛下的。”

“不体谅又能如何?太子终归已经不在了,是他咎由自取,朕已经多次给过他机会了!”

话刚出口,梁帝像是意识到说多了,及时打住话头转换话题说道:“朕在你这儿最是舒心惬意,这也有旬月了,朕也该重新临朝了。”

“能侍奉陛下是臣妾的荣幸,让臣妾为陛下更衣。”璎淑人低眉顺目,无限柔情的模样总是能激起梁帝心底的爱怜之情,他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温润光滑如出水鸡蛋般弹嫩的脸蛋,很是满意的站起身任由这个女子在自己前后来回穿梭。

重新坐上这梁朝的龙椅,梁帝感觉自己始终将这家国权力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里,同时也打算听听众臣对旬月以来豫王的代为执政的看法。

“臣启陛下”还是蔡权首先发言“豫王殿下对下唐使臣几番解释,虽未完全宽解使臣对我朝之误会,但殿下还是将其安全送回国。殿下此举保全了我大梁的尊严,可下唐依旧不依不饶要回公主遗体,甚至在边境陈兵!”

听到提及有可能发生的战事,兵部尚书曹子敬立刻上前“回禀陛下,下唐在汉州边境屯兵,金昌城有澹台将军在,暂时没有侦查到异动!”

“豫王,你说说!”梁帝听完两人的谏言不置可否,转而询问豫王。

“回禀父皇,那日因为父皇感伤大哥的离去,儿臣未曾仔细禀告关于下唐公主的事情,今日容儿臣将这些日子来的查访细细说来。下唐前任汗王的确生有一女,不过这位公主已经有数年未曾出现在世人面前了,而漆雕颜离在大婚当晚同儿臣动武,一开始儿臣以为她是刺客却没想到她最后服毒自尽,就在她服毒那刻东宫起火,所以儿臣以为公主的身份是假的。”

豫王的分析一出,在场所有人不自主出现了小动作,有的挑了挑眉毛;有的朝自己身边的同僚瞥了瞥;有的则偷看了梁帝的反应。梁帝果然表现出意外“你的意思是这公主身份是假的,她之所以嫁入我大梁皇宫也不是为了刺杀你,而是为了让自己死在皇宫中?”

“儿臣的确是这么认为的!”豫王回答的干脆,可陵王出列进言道:“四哥,这桩婚事乃是父皇做主,你这么说难不成是说父皇连公主真假都分不清?”

蔡琰站出来支持道:“公主的身份如何能造假?况且下唐的公主之名也是久闻了,如何能凭空捏造一个出来?若公主为假,下唐汗王自己也是颜面无光吧!”说的是头头是道,可是蔡权飞来一个凌冽的眼神之后,蔡琰也只好闭嘴乖乖退下。

“陛下,老臣还是觉得豫王殿下之言可信。豫王殿下久历战阵,行事作风稳重,绝对不会捕风捉影,当初下唐公主入梁之时也是襄王殿下亲自迎接的,据闻那时公主可是神色康健,丝毫没有病体之兆。”

蔡权将话题引向了襄王,后者不疾不徐、从容接过“那日儿臣奉命前往迎接公主,的确如蔡相所说。”

“如此一来,那公主心怀异心的确很有可能。依老臣看,下唐公主既然是有备而来,明知身手不敌豫王殿下,那么自尽还是很有可能的。这些日子来,大理寺已经着手调查了。”蔡权顺着襄王的话往下说又将林堃引入局中。

林堃出列,行礼发言“回禀陛下,臣已经检查过公主遗体,容貌如生时,虽然觉得有异,可并未查出毒物踪迹。”

“哦?林大人是在质疑我四哥的话么?世上毒物如此多,大理寺找不出也不奇怪!”陵王不无嘲讽。

林堃只好接着说道:“若是真服毒了,那么应该能在现场找到盛放毒物的器皿。”

豫王显然不能旁观了“的确,那夜公主拿出了一个瓷瓶,不过在她服毒之后便碾碎了瓷瓶,在七弟推开合川宫门时灌入的风吹散了齑粉。”

“四哥,你这是在怪我啊!”陵王又无辜又恼怒“我那晚为四哥高兴,酒喝多了就留在了宫内,听闻东宫着火,心里担心四哥才跑去合川宫通知的!”

“好了,豫王没有怪你的意思!”梁帝出言制止“豫王,大婚当晚只有你在,如今不论如何解释,下唐都会一口咬定是我大梁害死了公主,此时再纠缠原因已无意义,为今之计是要先应对下唐的陈兵计划。”

“父皇,此事既然是因儿臣而起,儿臣愿意带兵力保我梁朝寸土不失!”豫王顿首明晰的表达了自己保家卫国的意愿,此举颇得梁帝赏识。

“真要开战,我大梁自然不会惧怕!可是,也不能让天下人以为我大梁不讲道理,蔡相,你看派何人作为使臣再出使一次下唐以让天下人知我朝暂息兵戈的用心?”

“回禀陛下,老臣认为去年的京试头甲——江维桢文采绝伦、心思缜密、口才超群,可堪此行!”

“蔡相这么一说,朕倒是想起来了,这个江维桢可是履职于户部啊?”

梁帝询问,户部尚书薛蹇出列应答:“回禀陛下,江维桢如今乃是户部度之司掌司。”

“薛大人觉得此人可堪此番重任?”

薛蹇当然明白逆了蔡权的后果,也从梁帝的话中读出了他对此人的认可,作为官场老人,薛蹇必须顺应潮流“臣以为,江维桢可胜任。”

“好!着江维桢准备出使,诸般事宜交由礼部全权处理。豫王回漠北整顿玄甲军,着力防患汉州下唐军队;同时传朕旨意,让澹台归宗仔细提防,任何动静立刻回报!”

第一百零一章 姻缘牵桥(上)

眼看着梁历31年的新年就要到了,可这个新年对梁朝人来说却滋味迥然。下唐陈兵于汉州,金昌城也是严阵以待,梁帝因为痛失太子,破例不举行新年庆典,同时禁民间舞乐三个月,这也就意味着梁朝百姓要在一个冷清甚至是有些硝烟味的氛围中度过新年了。

即便国人的新年味道被战争的阴云给冲淡了,可天公却依旧准时送来了瑞雪,一场大雪过后,整个国都悄然间银装素裹了,显得祥和宁静。

再过两日就要离开京城了,宣韶宁已然体会过战争的血腥,他自然希望这一场风波能最后化为玉帛,因而好友江维桢的出使在宣韶宁看来是消弭战争的一大希望,临行前,两人畅谈许久,也思虑了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直到江维桢踏上马车辚辚而去,宣韶宁只能在心底默默祈祷。

在走回豫王府的路上,宣韶宁摸出了一直藏在怀里的护身符,这个还是上回出战前云萱公主送给自己的,想到云萱,宣韶宁不自主的停住了脚步,转换了方向,决定去一趟天福寺。为何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因为上回去过之后自己不但活着回来还立功了,是菩萨保佑?还是为了江维桢此行的安危着想?抑或是为了见她?可是她还会再次出现么?

哎!瞎猜什么呢!宣韶宁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直接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定好心神,宣韶宁大踏步朝着天福寺走去,即便凭借不错的脚力,可是天福寺毕竟距离较远,当宣韶宁来到寺庙脚下的时候已然是傍晚时分,香客们已经开始退去了。没有了上回的熙熙攘攘,耳边清净了不少,宣韶宁点上了三柱清香,叩了三个头。

“佛主在上,善男宣韶宁于此有三请:一请天下太平;二请维桢全身而返;三请”之后的话始终说不出口,几次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宣韶宁从浦垫上站起身,恭敬的再次礼拜之后离开天福寺,边走边四处张望,却不见那熟悉的鹅黄色身影。

“一次是偶遇,哪能次次这么幸运呢?”聊以安慰后,宣韶宁绕开了寺庙正殿前方的天阶,选了一条岔路,走着走着竟然来到了天福寺的后殿,这后殿并无佛堂香庵,而是依地势建了一座拱桥,拱桥之陡使得站在一边根本望不见另一边,高耸的上坡阻挡了对面的一切风景。

拱桥用青白色山石堆砌而成,拱桥的两侧栏杆则被密密麻麻的红色丝线所缠绕,看过去犹如成百上千的蚯蚓附着其上,让人不忍细看。在这大雪过后,拱桥的雪白和火红更是将彼此映衬得淋漓尽致,让身处其中之人根本无法无视它们的存在。

在靠近宣韶宁的这一侧桥头立有一块木牌,上书:牵桥,在桥名下方还有一首小诗:

缘分奇妙不可言

人心合力可胜天

红绳密密千万匝

各执一头现姻缘

诗句用词浅显,宣韶宁读一遍便明白了意思:心有所属的两人站在桥的两侧,各执一段红绳走到桥中间,若是有缘人,两人所执的便会是同一根红绳。

宣韶宁笑笑,自言自语道:“根本就是偶然事件吧,能牵到同一根红绳固然很好,可真心相爱的两人又怎会因为牵到不同的红绳而分开呢?天福寺真不愧是国寺,还在这后殿弄了这么一处姻缘桥,难怪香火旺盛。”

宣韶宁正欲抬脚离去,却发现牵桥之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洁白而完整,显然没有任何人曾经踏上过,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为何我不试试呢?

宣韶宁踱步来到桥边伸手从一丛丛的红绳中挑出了一个线头,刚攥在手里,忍不住敲了敲自己脑袋“哎呀,只有我一人啊,就算走到桥中心又能如何啊!”

放开红绳,宣韶宁转身离去,可没走远几步又停下了脚步,“时辰还早,一个人又何妨?既然来了就试试啊,反正周围也没人,不会有人取笑自己啊!”下定决心,又转回来到了桥边重新拾起那头红绳,顺着红绳一步一步朝着桥中心也就是拱桥最高处走去,每一步都迈的很慢,每一步踩的都很坚实,积雪被靴子挤开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四野显得很是扎耳。

宣韶宁渐渐发现这“咔嚓咔嚓”的脚步声不仅仅是从自己脚下发出,在桥的对面也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声音,随着自己越来越靠近桥中心,对面的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晰。

“对面有人!”一念及此,宣韶宁原本平静的内心开始出现了波澜,有些害怕,有些担心,又有些期待,对面究竟是谁?谁和自己一样,在这样的雪后的傍晚也来到这牵桥,也从桥头挑出一头红绳朝着桥中心走来?

判定对面有人之后,宣韶宁的每一步变得更为沉重而谨慎了,那“咔嚓咔嚓”的声音更为刺耳了,而他也感觉到对面那人也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那人的脚步声也变得不如开始那般爽快干脆了。

牵桥毕竟不长,即便走得再慢,也终有走到中心的一刻。当宣韶宁的右脚踏上桥面那片无人践踏过的雪地之时,他也看清了来人的面目。

她一身鹅黄,淡粉色的披肩丝毫不能掩盖那一抹鹅黄在这白色天地之中的傲然之色;她那一双桃花眼瞪得滚圆,水汪汪的眼眸中溢出的是惊讶、是意外、是欣喜、是释然。其实不仅是她,在她对面的他也是同样复杂的表情,他几次想要开口却颤抖着嘴唇,几番尝试好歹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云萱公主?!”

“宣校尉?!”

见面之后的两人惊喜之余第一个念头就是看向自己攥着红绳的手,不约而同的两人慢慢抬起手,两人的眼睛定定的看着那两段原先分开的红绳在慢慢牵扯后从一团的红绳之中显露出完整的真容。当覆盖在这段红绳之上的那段红绳掉落之后,这根被两人牵扯的红绳终于完整的裸露在了彼此的视线之中,他们牵的果然是同一根红绳!

第一百零二章 姻缘牵桥(下)

这一刻,云萱公主的眼中开始弥漫起氤氲的雾气,而宣韶宁更是不得不感慨这世上的缘分果真如此的神奇,心心念念的真的会实现!

“云萱公主,你如何来这了”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寒冷,宣韶宁哆嗦着,而云萱公主并没有比他好到哪儿去,未曾开口,两朵桃花已然在脸颊绽放,“我就想来求求”

“公主殿下”

“不要称呼我公主”云萱公主的身体随着她说话更是抖动不已“就叫云萱,这里没人”。

短短两个字,宣韶宁不管如何努力就是说不出,憋红了脸,手足无措却始终不肯放下手中的红绳,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力点头,许是这滑稽的模样逗乐了云萱公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也缓解了宣韶宁的尴尬,他跟着云萱公主笑着,抬手就去挠自己的头,可他忘记了右手还攥着红绳,这一用力扯到了云萱公主,久站雪地里的双腿已然有些麻木,这一拉扯更是让云萱公主彻底失去重心,一个趔跌摔进了前来搀扶的宣韶宁的怀里。

两个年轻的身体在互相碰撞的那一刹那,两颗心脏短暂地停跳了,之后变本加厉的疯狂跳动,宣韶宁能感觉到自己的心都要从口里一跃而出了,全身的肌肉像是被人点了穴道已经动弹不得,只能维持着张开双臂环抱住云萱公主的姿势。他低下头正巧碰见了她抬头望向自己的那一双同样炽热的眼神,顺着她的脸庞,宣韶宁看到了她纤长雪白的脖子,四周的积雪与她相比依旧逊色三分。

宣韶宁能清晰的感觉到身体里有一股子的能量在流动,它们四处冲撞想要找到突破口,每一次撞击都较之前更为猛烈,每一次撞击都足以让全身血液沸腾。在这冰天雪地,宣韶宁再也感觉不到寒冷,取而代之的是挥散不去的热量,他的脸,他的手都变得滚烫。

“你是不是受凉了?你的手好烫好烫”度过了最初意外时候的云萱公主扶着宣韶宁的手臂站起身来,感受到了他的体温,她有些担心的问道。

“没没事”随着云萱公主的身体的离开,全身的温度开始慢慢下降,心跳也渐渐减速,可一双眸子却始终不肯脱离她。

“这红绳能不能送给我?”

“好好!”

宣韶宁慌张的将一条完整的红绳从桥身扯下来,团成一团递到云萱公主的手上,这是他最为敏捷的动作了,可他的手一接触到云萱公主的玉手,那股子冲动立刻重新回到了身体之内。

云萱公主小心翼翼的收好红绳,感觉这是她这十七年以来收到的最为贴合心意的礼物了,一边收拾,一边低头抿嘴偷笑,她多想永远留在这一刻,白雪皑皑中一双璧人,苍松为证、红绳为媒,两人相依相守。原本孤独的两双脚印在牵桥桥心汇合,藏身在万千红绳之中的那一段被两人扯出,她想抛下自己高贵的身份,将头轻轻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之上,而他用坚实的手掌抚摸自己空虚的后背,这一份温存能够让时间停滞,能让风雪凝固。

直到一直站立在桥头,完整见证这一幕的雪环的呼唤才将云萱公主从自己的幻想之中拉回到现实。

“的确天色不早了,让末将送公主回宫吧!”虽然已经被允许直呼其名了,可这最后一次的尝试在宣韶宁发现雪环的存在之后彻底失败。

“嗯”云萱公主此刻对于宣韶宁的提议无不允许,在确定他会陪伴在自己身旁之后方才转身走下牵桥,朝着天福寺外走去。雪环在左,宣韶宁在右,三人一段路谁也没有说话,直到马车遥遥在望,同样能望见的还有马车旁的那人。

“公主!”在看见云萱公主的身影之后,那人立刻跑上前来关切的问道“公主入寺颇久,末将一直担心!”说完,他同宣韶宁四目相对,滋味迥然。

“韶宁?”

“柯冉?”

“对了,言校尉曾告诉我你俩是同窗!今日还是我央求言校尉带我出宫的,却能遇上宣校尉,真真是缘分!”云萱公主自顾自的开心的述说,丝毫没有感受到两个男子眼中的复杂情愫。

“那真是太巧了,不过,天色已然深了,公主还是早些回宫为好!”言柯冉收回看向宣韶宁的眼神,很是认真的对云萱公主说道:“韶宁可否同公主共乘一撵?”

云萱公主自然求之不得,可宣韶宁急忙出言制止“不可!公主身份尊贵,末将怎敢?还请言校尉护送公主回宫,末将自己可走回豫王府!”

云萱公主本还想说什么,雪环出言道:“宣校尉心思缜密,所言有理,况且有言校尉在,天子脚下定能护公主周全。公主,时候不早了,您可是偷跑出宫的,再晚可就难保不被发现了!”说着雪环就搀扶着云萱公主上了马车,两人进入车篷迅速放下了帘子,徒留言柯冉和宣韶宁两人。

“上马吧!”宣韶宁笑着对言柯冉说,对方几欲开口最后还是化作一句话“你也早些回去,路上小心!”宣韶宁点头,伸手握了握言柯冉的手,最终还是放开,眼看着马车驶上官道,消失不见。

这新年的正月傍晚再次飘起雪花,不多时,雪点就变作了完整的花瓣纷纷扬扬在天际飞舞。三个各怀心事的人同样睁开眼睛盯着雪花,她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怀中的红绳是最好的礼物,她看见的飘雪犹如美人在旋舞,说不尽的妩媚和喜悦,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放在自身又何尝不是呢?他就坐在她的前方,他感受到她掀开布帘在欣赏雪花,可他看不见她的容貌,就像他根本不知道她在天福寺内究竟和他相会了多久,他不无遗憾的狠狠骂自己究竟为何答应她的请求,雪花划过他的脸庞,他深刻感受到了疼痛,感受到了寒冷;他也许愚笨,也许不在乎细节,可她的感情他感受得清清楚楚,而此刻他最想明白的是自己的内心,是否如她一般坚定执着?他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际,能看得见雪花的飘落,却看不清天空的颜色。

第一百零三章 达成合纵

对于梁朝人来说充满诗情画意的瑞雪在西凉人看来却实在残忍了很多,过去的一年收成并不算好,加上春日的风沙肆虐和冬日的提前来临,不少的农户、牧民都未能储存足够的过冬物资,一些郡县开始出现了饥民,郡守原先还是压住不报,可随着饥民数量的增加,瞒不住了,只好如实上奏,几天以来一封封奏报开始出现在了则罗勒戎的案头。

啪!几本奏章被则罗勒戎重重摔在了地面上,一直伫立一旁的且运慌忙跑过去想要拾起,却被他的主子狠狠喝止,他无奈瞪着无辜的双眼看看高高在上、喜怒无常的主子,再看看这满地的奏章一时不知所措,却听见寒霜殿外传来洪亮的嗓音“臣皇甫幽求见圣上!”

且运偷看他的主子一眼,则罗勒戎挑起一边的眉毛,身子向后一躺吩咐道:“进来!”

推开门的一刹那,且运分明感受到了灌进来的阵阵寒风,吹得他一个哆嗦,只好站直身子退到一侧,让开大路给这个形如鬼魅、走路悄无声息的灰袍人。且运的好奇心让他再次尝试偷看这灰袍人的真面目,可是同之前所有的尝试一样,头罩里面一团黑暗,且运不屑的撇了撇嘴。

“皇甫幽参见圣上!”灰袍人双手交叉在胸前,双膝跪地,头前倾,则罗勒戎从鼻孔里挤出了一个“嗯”的发音,皇甫幽方才不疾不徐的站起身。

“臣听闻我西凉境内开始出现饥民,有些郡县甚至出现了饥民哄抢粮仓的事儿,这是西凉十余年来从未有过的,臣想圣上一定是为此事烦忧了。”

“用你们梁朝人的话来说,你这是在‘含沙射影’么?觉得孤比不上前任!”

且运饶有兴致的看着皇甫幽,想要看看他得罪主子的后果。

皇甫幽说道:“拨云寨被除,暗中帮助东胡却始终没能抵挡梁朝的兵锋,以至于梁朝都陈兵到了家门口,微臣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奉承圣上的话来。”

好啊!胆子真够大的,等着被腰斩吧!且运一边对皇甫幽的口无遮拦而愤愤不已,另一边又为他的命运而窃喜。等候了一会儿,没有等来则罗勒戎的大发雷霆。

“哈哈哈!难怪我父皇不肯用你,都坏在你这张嘴上!”则罗勒戎不怒反喜“孤既然敢用你,就不怕你这张嘴。你说得对,这些年来的确西凉受够了梁朝的欺负,皇甫大人,这感觉你应该比任何人都熟悉吧?”

在且运感到意外之前,皇甫幽身体微微抖了抖,似乎很是费力按捺住自己的情绪,久久才说话:“臣对梁朝乃是私情,而圣上您则是家国大事,如何能相提并论?”

“说得好!有何计谋但说无妨,且运是我贴身,不避嫌!”

且运感觉皇甫幽朝自己看了一眼,可这一眼如流星乍现根本来不及辨别,皇甫幽已经开始了自己的陈述:“国内的饥民并不足虑,将国人的注意力转移至国仇家恨之上,就能轻而易举的化解。圣上,对梁朝用兵的时刻已到,招募我西凉的勇士入军,许以军粮、爵位,正好同下唐合力狠狠灭一灭梁朝的风头。”

“下唐?漆雕乐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孤还不清楚?想借刀杀人,难不成要我西凉大军去为下唐开道?”

“下唐既然派出使臣前来商议,其诚意还是暂且可以信任并加以利用的,毕竟下唐丢了鄞州,送上公主还客死异乡,他们受到的屈辱绝对不亚于西凉,为今,我们两国有共同的敌人!”

“漆雕乐正也是好不要脸,将自己那残疾的妹妹给人送去,有这结果也是咎由自取!不过,你说的有道理,合力而击的确能杀梁朝一个措手不及。”

“圣上,西凉同下唐之间还隔着一个南诏,暂无边境之虞,圣上冷却下唐使臣的时候也差不多了,是时候请回使臣商谈合力伐梁的事宜了。”

“哈哈哈,皇甫幽啊皇甫幽,本王的心思到底还是瞒不过你啊!”则罗勒戎从坐榻上跳起“掐指算算,的确是到火候了。”

“微臣愿为圣上效犬马之劳!”皇甫幽再次跪下,一片虔诚。则罗勒戎罕见的走下台阶亲自扶起了皇甫幽,语重心长的说道:“伐梁还得重重依靠皇甫大人呢!”

虽然则罗勒戎表现的很是礼贤下士,可且运总觉得他这个主子的真心并不如现在表现出来的这般真诚,作为陪伴在则罗勒戎身边十多年的贴身太监来说,这世上应该已经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眼前这个人了。虽然看不清皇甫幽的脸,可且运心中依旧冷笑着:你此刻再风光,也不过是我主子手下的一颗棋子而已!在这温墨宫中,谁人见了且运不得恭恭敬敬,哪怕是朝臣也给他三分薄面,可偏偏这个皇甫幽是个例外,自从被则罗勒戎提携以来从来不搭理他,甚至还夺走了一些原本属于且运的荣宠,且运已然对皇甫幽心怀芥蒂。

此刻的独孤具和卓令仪在北淳慷的陪同下正于一处湖心小筑中温着热酒、赏着飘雪。此处风景形胜位于西凉皇城向北百里处,三面环山、一面临湖,山中有温泉汩汩涌出,汇入清凉的湖水之中顿时升腾起氤氲的雾气,湖心小筑如一片落叶飘落于湖面之上,仅有一座廊桥与岸边相连。

“都说梁朝人爱喝茶,我啊也效仿一下!”北淳慷笨拙得抬起玄石壶,慢慢悠悠的给两位宾客斟满“这是我西凉的贡茶,名叫雾里看花。”

卓令仪抬起茶盏细细看去,茶盏中漂浮着几朵黄色的花瓣,茶汤的颜色因而呈现出淡黄色,香甜的味道顺着蒸汽升腾起来钻入鼻孔之中,深深一吸,未及品尝已经浸润心田。“这可不是梁朝人所谓的茶叶,而是花瓣啊?”

“卓部主所言不错,我们西凉人管它叫做茶也是跟梁朝人学的,其实就是用花朵泡的,不过你可别小看这花朵啊,这可是山涧中生长的雏菊,每年入冬之后采摘,洗净后再用热水冲泡,这香味就足以让人倾倒!”北淳慷用力吸了吸茶盏中的香味,做出一副如堕云里雾里的享受状。

“既如此,我们定要好好品尝了。”独孤具率先将茶盏中的茶汤缓缓饮尽,刚入嘴的时候只感觉到温润香甜,入喉之后甜味豁然转浓,一个吞咽,那份甜味就像是含了糖的滋味,久久挥之不去,惊得独孤具瞪大眼睛看向北淳慷,后者哈哈大笑道:“这才是雾里看花的精髓所在啊!”卓令仪不明所以,立刻喝了一口也同样是颇为意外。

北淳慷说不出的得意“有些茶品的是头,而我们西凉的茶讲的是意犹未尽!”

“说到‘意犹未尽’,这西凉的风光我们倒也是欣赏的分外满足了。”独孤具有些隐晦的提点道,可北淳慷丝毫没有听出弦外之音“如何?西凉的风景也不比下唐差吧,其实啊,还有多处胜景呢,找些时日,我带二位好好领略!”

独孤具有些无奈的笑笑,卓令仪开口道:“休屠王如此好客,令仪感激不已!”说罢一个盈盈拜倒,惹得北淳慷慌忙站起正欲伸手去扶,卓令仪恰好收回了身子继续说道:“若不是因为有任务在身,令仪真的很愿意同休屠王好好遨游西凉。”

“哦哦,是啊!”北淳慷恍然大悟“这说起来面圣之后也过去多日了,这宫内怎么始终没有回话呢?”

“我们游览的如此远,就算京城有消息也需些许时日啊!”独孤具说道,这下北淳慷总算领会了他的深意“是啊,都是我的错,把二位请来这么远的地方,我们立刻就回京!”

说罢,北淳慷起身欲走,被独孤具拦下“休屠王啊,就算要走也不急于一时三刻了。”北淳慷环顾一周,哈哈大笑了一番,抬手饮尽茶汤,大声说道:“既然来了,我就陪二位好好玩玩,午后我自会安排马车接送二位回京!”

独孤具所料不差,在他们的车队朝着宛城方向行进的时候正巧遇上了宛城方向驰来的传令郎。

“独孤大人,卓部主!”北淳慷兴致勃勃的掀开车帘,兴奋的吼道:“圣上传话来了,想要与二位商谈合作之事!我就说嘛,圣上一定会赞同的,你们啊,太过焦急了!”独孤具与卓令仪对视一眼,立刻还以笑颜,点头称是。

下唐和亲使在回到下唐之后将其在梁朝的所有遭遇一五一十的向漆雕乐正禀明了,随后在其授意之下,执笔官在添油加醋、有增有减的修饰之后,这檄文便开始在下唐国内传阅,很快,向梁朝复仇的喊声就开始在全国上下蔓延开来。

在溟罗殿听完大臣们的启奏之后,漆雕乐正挥手让他们退下,他知道自己的激民政策开始起到效果了,不仅是百姓,更为重要的是文武百官也是迎合民义要求对梁朝开战,樊曳更是声嘶力竭的反复请命,誓要一雪鄞州被夺回的耻辱,可漆雕乐正一直按捺不动,他在等,等一个契机。

“臣妾参见汗王!”裙衣袅袅、姿色上佳的烟罗捧着一只相思画眉走进了溟罗殿,她如今是下唐后宫中最为受宠的,地位仅次于阏氏,如此一个出身普通的女子得到此番荣宠个中原因如今只有两人知道了,其中一人就是她眼前的漆雕乐正。烟罗敛裙盈盈一拜,将相思画眉奉上“汗王,这是卓部主的画眉”。

漆雕乐正一看到烟罗立刻展露了笑颜,态度也变得温和不少,他接过画眉,取下铜环,抖出纸条,快速一眼扫过,脸上更为明媚了“你啊,每次都给本王带来好消息!”

烟罗很是识趣的走上台阶将自己依偎在漆雕乐正身旁,宛转莺啼的说道:“臣妾此生能遇到汗王是臣妾一生的荣幸,只要汗王能展笑颜,臣妾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漆雕乐正抚摸着白皙温润的脸颊,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体会着同样的体香,不禁有些恍然,总觉得樱儿还在自己身边,她依靠在自己肩膀,对着自己抿嘴而笑,一瞬间,漆雕乐正浑身肌肉一紧狠狠抱住了烟罗,其力之猛磕疼了烟罗,而压迫感之重更是让烟罗喘不过气,可漆雕乐正只想将她牢牢搂在怀里。

“樱儿!樱儿!我一定替你报仇!要让那些害死你的人付出十倍的的代价!我一定做到!”

漆雕乐正的每一个字烟罗都听在耳里,她的眼眶中开始流出泪水,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这个有些走火入魔的男人。

第一百零四章 心有芥蒂

豫王已于三日前回到了夜苍城,之前两场战斗使得玄甲军有一定损失,如今大梁同下唐再起摩擦,整顿军队更是迫在眉睫。一回到军营,豫王便马不停蹄的召开了几次不同级别将领的会议,也擢升了一部分驻守夜苍的将领的军衔,其中就包括了段朗,因其在几次西凉散兵小规模袭扰之中表现英勇而被提拔为从八品上御侮校尉。

宣韶宁离开漠北也有一年了,此番回来本想和段朗、霍青好好聚聚,无奈肩上任务重,多日了也没有脱开身。那些他从平州和登州招募而来的乡勇已经在夜苍城集合完毕,即便宣韶宁再三推辞,可豫王还是坚持将训练这些新兵的任务全权交给了他。

“宣大哥!”纪问寒兴奋的扑进了宣韶宁怀里“好久没见你了,我听说你又立军功了!”

宣韶宁明显感觉到纪问寒的个子较之上回已经有所增长了,快到自己的下颌了,有赖于玄甲军营的伙食和训练,纪问寒已经出落成一个面色红润、身板结实的俊朗少年了。他笑呵呵的摸着这个年轻、毛茸茸的脑袋,像个大哥一样说道:“大半年未见,你又长高了呢!在这里可还习惯?”

“不习惯!”

“嗯?”

“不习惯宣大哥不在!”

“你这小子,嘴皮子都学溜了!”宣韶宁笑骂着,抬眼看见了徐承先,一身布衣,更显得书生气,眉宇间平添了几分坚毅、红润、柔和,他朝着纪问寒说道:“除了嘴皮子,还不快将其他学到的本领给你宣大哥好好展示一下!”

“好!”纪问寒跳开一人远,立刻扎起了马步,腰板直、脚面平,双腿并行,扎得有模有样,就这样坚持了小半柱香的时间之后一个前扑,在身体即将触地的时候来了一个前滚翻,整个人灵活的犹如一条泥鳅来回翻滚,最后将全身蜷缩成一团,然后像弹簧一般弹射出去,在空中旋转了两周半后稳稳落地。

“好基础!”宣韶宁不禁鼓起掌来,少年特有的柔韧度就算是羡慕也是羡慕不来的,“这半年来你也算是没白在玄甲军营待!”

“我们自入军营以来便受训于裴指挥使,他根据我们体质、年纪不同分成了两个候补营,一个是成人营,一个是少年营,成人营练习战术、配合,少年营则是以基本功为主,问寒这体格可是强健了不少。”徐承先对宣韶宁解释了一番,宣韶宁心里的意外之感再次泛起,的确,在看完纪问寒的表现之后他就在疑惑为何半年的时间学会的仅仅是如此基本的功夫底子,没等自己开口问,徐承先竟然就给出了合理的解释。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难不成他真的能窥视到自己的内心?此时的宣韶宁已然学会隐藏自己的表情,他还是笑呵呵的听完了徐承先的解释,表现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宣大哥,你如今回来了,那日后是不是由你来训练我们啊?”

“你啊,不止是变得强壮了,也学得聪明了。”

“哇,那太棒了!我要像宣大哥一样,学好本领,上阵杀敌,赚取战功!”

“别急着要战功,你首先要学会的如何保护自己。”

“那我们这两个候补营都归属你训练了?”徐承先问道。

宣韶宁点点头“大将军的确是这么安排的,不过裴指挥使的分营也是有他的道理,若是两个营一起训练也是有所冲突,我会向大将军禀明,再派人手同我一起。”

霍青每日的训练特别的用功,别的兵卒都已经休息了,他依旧在校场上拼刺冲杀,直到累得瘫倒在地为止。这一夜,漠北的温度已经达到了呵气成冰的地步,可霍青依然训练的汗流浃背,浑身冒着热气。

嗖!一柄钢刀狠狠砸入地面,整个人仰面躺倒,任由寒凉从背部开始向全身蔓延开来。一边呼呼的喘着气,一边有水珠从脸颊上淌落,是泪?是汗?霍青自己已经分不清楚,他只是知道如今他与同窗们的距离已经日渐遥远了,同样身为青山书院的嫡传弟子,在这玄甲军营中唯有自己时至如今依旧是毫无军功在身,依旧是一介兵卒。

我不服!论武功,论谋略,我不比他们差!凭什么连一个表现的机会都不给我!为什么!

即便心底渴望呐喊,将淤积多年的幽怨发泄个痛快,可霍青还是生生忍住了,可忍耐实在是太折磨人了,他始终忘不了那日玄甲军班师回营的盛况:师巩正渊、凌绯颜就身在其中,他们作为灭胡的功臣受到了梁帝的嘉奖,受到了袍泽们的艳羡,就连和自己一样未能参加战斗的段朗都擢升了军衔,更别提宣韶宁了,最早获得军衔的是他,如今军衔最高的也是他,将军还特别器重他,直到几日前才随大将军一同回到夜苍城,这份殊荣能有几人?

更为严峻的是自从同窗们回到夜苍城之后对自己的态度已然有些若即若离了,原先每战之后必然聚一聚的传统也被抛弃了,宣韶宁已经回来多日了,可不论是他还是师巩正渊、凌绯颜都没有主动来找自己聚一聚。是了,他们已然看不起我了!霍青在心底给自己找了一个再合理不过的理由。想到这里,泪水开始清清楚楚溢出,双拳攥得出声音来,想要抽泣,可他拼命控制自己,让所有的苦水全往心底里咽。

“这么冷的夜里,也不怕染了风寒!”

听到声音传来,霍青条件反射的原地一跃而起,快速擦去泪痕,转身看见来着乃是杨靖,慌忙行礼道:“金甲卫霍青参见杨都尉!”

杨靖挥挥手,走进了,仔细端详了霍青一阵,直到将霍青看得汗毛都要竖起了才收回眼光。

“铁血男子汉何故独自在这里流泪?”

“没末将没”

“这里就你我两人,我也不是口舌生是非之人,你大可放心。”

“回杨都尉,末将只是只是思念家乡了”

“哦?原来如此,那我就爱莫能助了,原本以为你是为了前途而担忧,那我还能施以援手。”

杨靖转身欲走,可他的话明显刺激到了霍青,霍青瞪大眼睛,几次欲言又止,直到看到杨靖走得有些远了才大声喊道:“杨都尉!末将末将有事请求!”

杨靖抿嘴一笑,旋即转身严肃的走回到霍青身边,问道:“何事?但说无妨!”

“其实其实末将方才并不是因为思念家乡。”

“有话直说,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是!末将的确如杨都尉所言是为了前途!”

“你训练比别人刻苦,底子更是不输他人,同样身为青山书院的弟子你丝毫不逊色于你的同窗,你缺的不过是机会!”

“正是!末将刻苦训练就是为了能上战场、立战功,可是可是”

“我就问你一句是否愿意为我效命?”

“末将愿意!”

“好!今日之事你要守口如瓶,日后我定给你立功机会!”

“末将听从杨都尉调遣!”

霍青单膝跪下的那一刹那,全身的血液隐隐然有了沸腾的征兆,他咬牙告诉自己一定要出人头地。

“你说的有道理,既然如此,那么就让司衡和段朗帮你吧,你就全权负责候补营的全部事宜!”豫王很是爽快的同意了宣韶宁提出的增加人手的请求。

走出将军府宣韶宁便迫不及待的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段朗和司衡,虽然军令并未最终下达,可司衡依旧嚷嚷着要去庆祝一番,当然庆祝自然少不了凌绯颜。宣韶宁也想起,是该找上师巩正渊、霍青和胭脂一起聚一聚了,师巩正渊和胭脂自然不在话下,立刻应承,一行人即刻前往金甲卫找霍青。

在校场边休憩的霍青远远就看见了宣韶宁一行人有说有笑的朝自己的方向走来,在昨夜之前的他看见这场景立刻会欢快的跑过去加入他们之中,可经过昨夜之后,此刻的他已然没有了加入的兴致,眼看着他们越走越近,霍青站起身重新回到校场继续舞刀弄枪起来。

“霍青!”宣韶宁几人还没开口,倒是司衡率先吼了一嗓子,说起来他才是这一群人之中唯一不认识霍青的。

“你知道谁是么?就这么贸贸然的大喊!”凌绯颜数落道。

司衡伸伸舌头,狡辩道:“这金甲营中也就一个霍青,我喊了,自然会有人应承啊!”

霍青听见有人喊自己,也就停下训练转身,给出了一个惊喜的表情“你们来啦!”

“霍青!”宣韶宁率先跃上校场,伸手用力捶打霍青如石头般坚硬的胸肌,赞赏道:“半年多未见了,你这身板真是铁打的一般了!”

司衡再次凑上来很是熟稔的介绍道:“你就是霍青啊,你好啊,我是司衡,我和他们是在战场上结交的!”说着就给了霍青一个怀抱,惹得对方有些手足无措。

凌绯颜忍无可忍,上前就揪住司衡的耳根子,丝毫不在意他的呼喊和旁人的眼光,愣是将司衡脱离了一人之远方才撒手。这一幕惹得段朗和师巩正渊忍俊不禁,宣韶宁则是习惯了两人之间的打闹,继续说道:“我俩是最久没见的了,本来一回到军营就该叫上你来聚聚,无奈诸事缠身,今日方才找到机会,就想着来找你一聚。”

眼看着宣韶宁诚挚的眼神,师巩正渊和段朗明朗的笑容,凌绯颜和那个叫做司衡的自来熟的家伙的打闹,心底不由有一股子暖流在流淌,这感觉就像是在青山书院大家一起玩闹,正想开口答应,却鬼使神差的向身后瞟了一眼,正巧遇到了来自杨靖的目光,那目光冷峻、严厉,无不在示意他拒绝,霍青咬咬牙说道:“对不住啊,各位,我还要继续训练,这个时候不能和你们一起相聚了,改日吧!”

宣韶宁等人显然有些失望,司衡甩开凌绯颜跑过来开解道:“既然你还有训练任务在身,那就不耽误了,我们都在一个军营,日后有的是机会啊!”

霍青用力点点头,看了几位同窗一眼,转身重回校场开始了训练。本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几人便离去,待他们走远了,霍青还是停下回头望着,却听见杨靖的声音传进耳中“一次聚会又有何妨,待你的身份能和他们比肩甚至超过他们的时候,你有的是机会!”

第一百零五章 候补练兵

军令隔日便传到了段朗和司衡所在的军营,两人早就做好了准备,立刻跟随宣韶宁来到了候补营。宣韶宁从平州、登州招募来的乡勇几经挑选之后剩下了两万人,其中未及冠者三千人,此刻都已经肃立在候补营的校场之内。

“各位袍泽!”这算是宣韶宁第一次站在如此多的人面前讲话,即便之前已经是多次练习,可真正来到了现场内心的紧张依旧让他浑身发麻,声线出现了颤抖“当日我在采石场对大伙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出自肺腑,方今大争之世,平、登二州又有着辉煌的过往,各位自然该在马上博取功名!感谢各位给了我这个机会,感谢各位随韶宁来到了这玄甲军营,半年来的训练已经让你们有了作为军人的基础,如今我奉大将军之命前来训练大家,让大家早日离开候补营,能有自己真正的军队番号,成为一名合格的玄甲军!大家对自己、对韶宁,可依旧有信心?”

“有!”吼声震天,这一下惊得司衡只想吐舌头。

“好!训练从今日始,日后候补营的一应均由我管理,我身后的二位分别是御侮校尉——段朗,他负责成年营的训练;宣节副尉——司衡,他负责少年营的训练。从你们踏入玄甲军营的那日起,你们便不再是过去的开山工了,而是我大梁的军人,玄甲军军纪严明,各位应该已经深有体会,今日韶宁还是要强调一遍军纪,日后你们中若有违反,韶宁定不包庇!”

“我等愿追随大将军,誓为玄甲军一员,报效朝廷!”徐承先当先迈开一步,声嘶力竭的喊道,纪问寒和其余人等立刻同声附和,一时间喊声如雷,即便身在将军府的豫王都能隐约听见。

“气势夺人啊!”豫王不禁赞叹。

“殿下走了一步好棋”莫承枫说道。

“哦?莫师傅也是看好宣韶宁?”

“殿下阅人之功,我从不怀疑,我更佩服的是殿下用人之道。”

“用人之道还不是跟夫子和莫师傅学的?也不知怎的,总觉得和宣韶宁特别投缘,自然他的表现也是没有让我失望,不瞒莫师傅,我正是有意栽培他的,有朝一日他会成为大梁的一员骁将,守住我萧梁的江山!”

豫王将视线投向窗外,即便看不见,他依旧坚信自己的眼光不会错,自己选的人可堪大任。

“按照玄甲军新规制:十人为一伍,十伍为一队,十队为一校,十校为一都,我们候补营可以组成两都,因为没有成为正式的玄甲军,我们暂时不以军衔编制,而是推选出各自的领头人,大家以为意下如何?”

“同意!”

众口一词也让宣韶宁放心不少,接下去就是人选的问题了,虽然他自己心里已然有了定数,可此刻不宜率先表示出自己的偏袒,只能由众人来推选,方能服众。

“既然有成人营和少年营,那就两营分别推选一人吧!”

短暂的沉默之后,一名粗犷的汉子在人群中吼了一嗓子“我服徐承先!他有文化,之前在采石场也是他带着大伙儿的,到这儿了,还是按老样子就好!”

“老广说的是,我也赞成!”

“就是徐大哥了!”

很快超过半数的人都嚷嚷的举起手来,宣韶宁颇为满意的挥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既如此,那么徐承先,徐大哥就是成人营的首领了!”

“好!”

在场所有人都鼓起掌来,纪问寒也是一脸羡慕的看向徐承先,手下丝毫不停,鼓得比别人更为使劲。

“接下来就是少年营了”宣韶宁将所有人的视线转向了人数不多,站在一旁的三千未及冠的少年们,为首的便是纪问寒,他一双大眼不住的眨巴,上下蠕动的喉结说明了此刻少年心中的紧张和期待。他也希望能有人在自己身后吼一嗓子,可是等了好久,愣是寂静无声,纪问寒感觉自己如芒刺在背,说不出的焦虑和不安,随着时间缓缓流逝,正当宣韶宁欲开口时,他抢先站出来,挺胸抬头,用不算稚嫩却也不够成熟的语气说道:“我,纪问寒,愿意担任少年营的统帅!”

对于候补营来说,用“统帅”这个词显然有些不合适,可是此刻没有人会在乎,大家都为这个少年的勇气所激励。

“我今年距离加冠仅仅三年而已,我有信心成为一名玄甲军,更有信心要带着所有人都成为玄甲军!”

“有志气!”宣韶宁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同时对纪问寒给予了充分的肯定“若是大家没有意见,那么纪问寒便是少年营的首领了!”

一语落地,徐承先率先鼓掌,接着掌声雷动,男人就用这朴实而坚定的态度表示自己的支持,纪问寒在兴奋和压力之下,身体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着,可当他看向宣韶宁的眼神时,犹如夏日里的一场瓢泼大雨,更似冬日里的一道暖阳,他很快就镇定下来。

“人选既已选定,从今日始,你们就要奋力挣脱候补营,佩戴上玄甲军袖标,真正上阵杀敌!”

“嗨!”

接下去几日,宣韶宁便以候补营为家,将裴正豪考量记录一一审阅,并决意根据身量、技能、性格等因素综合考虑,将候补营中的弟兄分为骑兵、步兵、驾驭手,为此实战考核必不可少。

“玄甲军本就有四卫—金甲、寒刀、屯连、锈螯,这些弟兄通过考核之后也必然会分入四卫之中,有了裴指挥使半年的训练,他们的资料已经在我手中了,我想在接下来的时间内按照单兵对战、骑射、驾驭、战阵配合四种方式来训练他们!”

“这倒是合理,按照他们各自所长,分配入最合适的军营之中,根据这几日我的观察,候补营在个人战斗上都已经有所提升,之后在稳固单兵作战的基础之上,要开始训练骑射和驾驭了。”段朗在赞同宣韶宁的计划之余还指出:“可眼前有两个问题,其一,骑射需要马匹和羽箭,两万人的数量只怕很难凑齐;其二,战阵配合于我而言着实是有些难为人了,我毕竟战阵经验不够”,说完看着司衡。

“别看我啊,要说实战经验,虽然我入军营时间比你们久点,可真正的大战也就今年的两场而已!”司衡表示无奈的摊了摊手,“不过,我说你们啊,也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才哪儿跟哪儿啊,这作战基础都没牢固呢就想着战术配合了?”

“平日训练之中,大可将战术融入其中,而不必刻意提出,让弟兄们在对阵之中提升个人战斗力,也懂得互相配合的重要性。”宣韶宁对自己的计划做了解释,段朗点头支持。

“说得蛮有道理啊,那眼下就只剩这第一个问题了。”司衡重新将话题抛给了宣韶宁。

的确,梁朝不比西凉,自古不产名驹,军队中的战马都是购自西凉并自我配种,战马数量有限且困于西凉战马的价格,梁朝的战马质量也不如西凉。豫王虽然蒙梁帝恩宠,可这玄甲军营中的战马悉数分配给了锈螯卫,其他三卫之中的战马数量屈指可数,如今为了训练候补营一下子要配备上万人的战马,着实是捉襟见肘。宣韶宁曾经也想过直接面陈豫王,可转念一想,现实如此,豫王如何能为自己区区一个校尉而调用军营中战马配置,无疑让豫王陷入两难境地,也让自己惹上蜚语。

看着宣韶宁一筹莫展的模样,司衡开解道:“天无绝人之路,慢慢来定然会有应对之策,不要如此伤神了!”顿了顿,继续道:“不然,有的人该心疼了。”

瞧着司衡那眉飞色舞的模样,宣韶宁很快就明白他所指何人,正想解释,却听见帐外禀告“莫承枫,莫师傅求见!”

再次见到莫承枫已经是多年之后了,宣韶宁只觉得眼前这个师兄多年过去了丝毫不改当初的风骨。

“莫师兄!”宣韶宁以军礼参见,口中的喊得却是师承“一别多年了,师兄还是这般精神!”

“可你却变了”莫承承枫扶起这个师弟,“已经不是当初初入军营的学子模样了,现在是个标准的玄甲军校尉,师兄也为你骄傲!”

“莫师兄,还有我呢!”段朗上前一步同样行了军礼“师兄眼里可不能只有韶宁啊!”

“怎敢?怎敢?你是时常能见,韶宁呢是许久未见,这不是就打算和你寒暄了吗?”

“莫师傅,您和他俩寒暄完,也记得和我寒暄一下呗!我虽然不是青山书院的,可也是同他们一伙的!”司衡最不喜欢被人忽视,于是果断主动出击“末将司衡,参见莫师傅!”

“原来你就是司衡啊?”

“哦?莫师傅可是听说过我?该不会是大将军向莫师傅表扬我吧!”

“哎,你能不能要一下脸啊?”段朗挤兑一句,而宣韶宁已然习惯了司衡的不正经,反而笑笑不语。

“我哪儿不正经了?你们师兄弟见面,暖意融融的,我这不是为了活跃活跃气氛嘛,你啊,何时严谨,何时豪放,还是不能做到收放自如!”

“说的好像你能做到似的,可我看见的都是你放的太过,也没见你收啊!”

“还不是因为你认识我时间太短啊,不信,你可以问问韶宁啊!”

听见两人将“战火”烧到自己这边,只好赶紧打断他们“打嘴仗呢,待会你们好好打,这会儿先说正事!”转头看着莫承枫,“莫师傅此番前来定然是有事的。”

“没错”莫承枫在宣韶宁邀请下坐下,立刻开门见山“殿下收到京城传来的消息:下唐正式发出国书,要求我朝对下唐公主之死做出解释并归还尸身,若是不然便要对我国动武。根据军机消息,金昌城已经戒严,同下唐毗邻的江州和汉州也都进入了警戒状态。”

原先轻松欢乐的氛围被这一席话扫荡的无影无踪,段朗问道:“那陛下是如何答复的?”

“陛下此番应对很是强硬,不但当着下唐使臣的面撕毁国书,甚至不顾众臣反对,将下唐使臣杖毙。”

“这可是要挑起战争啊!”司衡嘴快,脱口而出。他的话没错,这番举动无异于主动挑起战端,着实给了下唐一个再合适不过的用兵口实。“交战连年,好不容易能有喘息之机,陛下究竟是如何想的啊!都没有听见百姓的止战的呼声吗?”

“不可妄议陛下!”莫承枫厉声制止。宣韶宁握住莫承枫的手臂示意不用担心,从内心而言他也是怀有同司衡同样的思虑,梁帝年轻时虽算不上穷兵黩武,也是战争频任,可在他进入中年之后,用兵就明显减少了,然而面对此次下唐公主的事儿却是难得的强硬,甚至有些不理智。

“那大将军作何反应?”宣韶宁问道。

“殿下自知此事全因自己而起,现在也不能坐视不理。”

“可夜苍距离大梁和下唐的边境距离遥远,玄甲军承担的是提防西凉之责。”

“段朗说的是,这点殿下如何不明白?正因为此,他才烦心不已,他不愿意让自己成为两国开战的导火索,再次让生灵涂炭。”

“莫师兄可是有话要对我们说?”

“韶宁,我此番前来全是私情,不涉公事,同下唐一战恐难避免,可我同样担心的是西凉借机偷袭,之前的战斗,尤其是灭胡之战已经使得我军损失不小,若是短时间内战火再燃,你的候补营将会是一支极为有用的力量!”

“可是,候补营尚欠火候,此刻根本难以上战场!”

“有你在,多多训练,我相信战斗力绝对不低,何况,不少经验都是在实战中取得的,日后还望你尽心些。”

“莫师兄放心,韶宁定当竭力!”

第一百零六章 投其所好

梁历31年的二月同往年有些不同,不仅是新年来的比以往要晚,雪也下得比往年要大,一连几日的鹅毛大雪将梁朝的大部分国土都染成了雪白。俗话说“瑞雪兆丰年”,国人纷纷认为这是吉兆,儿童们欢快的在雪地打滚,百姓们则忙着购置年礼,庆贺新年的热情并未受到下唐战端的影响,究其原因也是自下唐下了战书之后半月有余却没有任何动作,这春冬不作战的传统虽然已经被打破了,可是这新年连日的大雪不仅落在梁朝,也同样落在了下唐,大雪日子作战对双方都是一种煎熬和挑战。

京城皇宫的云雀台上,云萱公主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了栏杆边,呵出一口白雾,从怀中取出那段红绳,脸颊漫上绯红。

“雪环,你说这天福寺的姻缘桥可灵验?”

雪环对于主子的心态知道的一清二楚,笑了笑,答道:“若是不灵验,这香火可能如此旺?若是不灵验,如何能称得上是国寺?”

“说的是哦!”就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云萱公主将红绳小心的放回怀中,踮起脚尖正欲远眺却发现云雀台下有人在,定睛一看,原来是御林卫校尉——言柯冉。

“言校尉!”云萱公主主动朝他挥挥手,“今日可是你执勤呢?”

言柯冉堆满了笑容,和煦而又温柔,他双手背在身后说道:“公主殿下猜对了!”云萱公主刚拍手庆贺自己的聪明,却听到“不过此刻已经放勤了!”

“那言校尉为何不出宫,反而来到云雀台?”

“因为在下有一样东西想要给公主殿下!”

“哦?”云萱公主被挑起了兴致,她看到了言柯冉背着的双手,说道:“那我再来猜猜,若是猜对了我便收下。嗯,是好吃的?”

言柯冉摇摇头。

“那是螺黛腮红?”

言柯冉依旧摇头。

“那哦!”云萱公主灵光闪现“一定是消息,是是宣校尉的消息!”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言柯冉有些失望,可他很快就朝公主点点头,云萱公主不可思议的愣怔了一会儿,立刻喊道:“那快上来啊!”

待言柯冉走上云雀台,云萱公主兴奋的看着他,像是期待糖果的小女孩,无限明媚又单纯可爱,言柯冉都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想要抚摸一下。深呼吸之后,言柯冉将身后的神秘礼物展现出来:一只娇小的、在笼子里的、浑身雪白的毛茸茸动物。

“这这是”

“回禀公主殿下,这是雪貂,产自下唐,极通人性。”言柯冉将笼子抬高以更为清楚的展示,“它出生才三月,在下觉得会是陪伴公主的好伴侣。”

云萱公主怯生生的伸出一个手指头透过笼子轻轻点了点这雪貂,像是美梦被吵醒了,小绒球睁开眼,迷茫而又新奇的看着眼前人。云萱公主分明看到雪貂那一双蔚蓝澄清,闪耀着宝石光泽的眼珠,立刻就被吸引了。

“这小家伙还没取名,不如公主殿下来起一个吧!”

“我啊?我想想!”思虑良久,云萱公主才说:“那就叫思宁吧”。

思宁,是思念宣韶宁的意思么?言柯冉没有来得及去计较,他将笼子递给公主,说道:“公主取得名字很是贴切,它虽不及公主殿下娇俏可爱,可能陪伴在殿下身边也是它修来的福报。”

不知怎的,云萱公主暮然脸色一红,伸手接过笼子,说道:“可方才不是说好,我猜对了你才送给我的么?”

“公主殿下没有猜错啊!这雪貂产自下唐深山,即便是本国人也是极难在野外遇见,它这一身的白毛让它能在雪天很好的隐藏自己,如此一来,凡人想要见其一面更是难上加难。可偏偏让韶宁遇见了,于是乎便托我将它送进宫来给公主殿下,让它陪伴在殿下身边,不就是韶宁的消息么!”

“原来如此啊!”一提到宣韶宁,云萱公主脸上的喜悦完全的绽放“果然如你所说,真的是好消息呢!”此刻她看向雪貂的眼神变得炽烈,再次伸手挑逗。

言柯冉看着她的欢快模样,内心也同样觉得温暖,唯一有些不合心意的便是他没有说出雪貂是自己在市集上买来的实话。

“谢谢你!”云萱公主感谢到:“这是今年新年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了,我看它似乎有些饿了,我带它回宫去哦!”转身走了几步又突然回过头来“对了,我都忘了,它爱吃什么啊?”

“生肉”

“好,知道啦!”

言柯冉目送着她离开,心中甜腻和苦涩共存,可以想到这是有史以来自己同云萱公主来往最多的一次对话,一种满足感和成就感还是暂时抚平了遗憾。

第一百零七章 寻粮寻粮

可是,此时此刻,身处汉州的木清远在面对着漫天大雪的时候有的只有苦涩和焦虑。作为战略前线的汉州,有军队驻扎,有百姓居住,军人闲时农耕,战时作战,可由于近年来战事不断,这农耕之事就被荒废了,自木清远上任仔细清点府库才发现所存粮食已经之捉襟见肘了,因而请旨向位于汉州后方五百里外的溧阳仓支取粮食以供汉州百姓度过新年。谁料到,自从粮队离开后连日大雪,道路阻绝,若是不能按时返回,这汉州城中百姓只怕是要饿着肚子过新年了。

“木大人!”贴身护卫向克俭走进府衙复命道:“今日依旧没有收到粮队消息!”

一心谋政的木清远此时已经不复当初的圆润明朗了,身体清减,脸色黑黄,满脸焦虑,听见了向克俭的回复,叹息之余再次问道:“那么军粮还能坚持几日?严指挥使那边可有消息?”

“朝廷新军因连日大雪未能如期到达,此刻军营中驻兵依旧,也正因为如此,军粮还能坚持几日,严指挥使让属下带话给您,他说如此天气于元魏也是不利,戍卫之事可交给他,让大人不必担忧,待粮队回返当悠闲保证百姓,同时指挥使还特意嘱咐大人定要保重身体!”

听到此,木清远也放松一些,倚靠着座椅,斜斜的坐下“如此是最好了,三日之后便是我大梁新年了,下唐依旧是不得不防,好在有严指挥使在,眼下首要任务便是等粮队回来,可这干等,也于事无补”。

“这雪是一日大过一日,若是贸然派人出城去只怕也是不妥,”向克俭说道:“大人,不如再等一日,若是明日午时仍旧未见粮队踪影,就由属下率人出城去找!”

“就依你所言!”木清远站起身,整整衣冠“现在,你就随我出去看看今日分粮的进程。”

木清远在向克俭的护卫下,走出了狭小的汉州府府尹的官邸,迎面而来的是汉州的国人区,两纵两横的街道,居住着千余名百姓,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屯兵在此的军人家属。因地处偏远,又是同元魏毗邻最近的南齐州县,汉州多年来并不注重民生发展,而是着力布防军队,汉州城道路狭窄,屋舍老旧,无多少瓦肆勾栏也在情理之中。在最外围的一条街道之外十里处便是赤尾军其中一部的驻军所在地,原先驻兵三万,却因为先前灭胡之战,赤尾军损失不少,只好将汉州驻军抽调了,留下一万人由严於信率领驻防。

鹅毛大雪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木清远不顾寒冷,来到了府库所在地,远远就能望见一排排的百姓在等着领取粮食,粮吏按照民册登记的户主姓名,以家庭为单位,按照家族中人口的多寡,一户一户的分配。等待领取粮食的百姓既不哄闹,也不交谈,只是安静的顺着队伍向前蠕动着,直至领取到自己家族的这一份。

此情此景让木清远不无感叹,自己原先立志要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如今在自己的治下,百姓不但没有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反而在这新年来临的时候陷入到无粮的境遇,木清远心中万分自责。

眼看其渐渐难堪的脸色,向克俭说道:“大人自任汉州府尹始,为了百姓生计也是呕心沥血,属下和汉州百姓都对大人心存感激,还望大人千万不要再自责!”

木清远大踏步走进府库广场,看着等待救济的百姓,大声说道:“父老乡亲,粮队正在回城的路上,各位暂且忍耐,木某只要在汉州一日,定当保护大家一日,还望大家能相信木某!”说着,双手抱拳,深深一揖。

百姓们先是一愣,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者走出人群,颤颤巍巍的说道:“木大人,您来汉州之后,老头子的日子是一日比一日好起来了,暂时的困难,老头子愿意同木大人,同汉州共同渡过!”老人随后双膝跪地,接着在场的所有百姓纷纷下跪,同声喊道:“我等愿意同汉州同进退!”

尽管天气很是寒冷,可木清远的内心火热,眼眶也是有热泪涌动,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多余,他再次作揖,随后转身离去,一出府库大门边吩咐道:“牵马来!”

木清远和向克俭两人纵马驰骋穿越汉州街道,来到了军营,守将已经太熟悉这位汉州府尹了,不加任何阻拦;而木清远也太熟悉军营了,他径直下马跑到了指挥使府邸。

“严指挥使!”循着木清远的声音,一个正在阅处军文的中年男子抬起头来:两道远山眉,一对鹰隼眼,一道山梁鼻,棱角分明的脸孔,组合起富有正义又不乏精明的形象。男子一见木清远,从书桌后站起身,一身深红色戎装,个子高出木清远整整一个头。

严於信看着木清远额头的汗珠,他是再熟悉不过了,每次他都是这般风风火火,做事爽快,完事后立马走人,若是换做别人也许觉得此人不懂礼数,可这正好合严於信的胃口。

“你啊,这火急火燎的性子怕是改不了了!”严於信拉着木清远,强行让他坐下“上茶!记得你刚赴任的那些时日还不是这般急性子!”

“严指挥使说的是,想当初在骖章书院的时候,我也的确不是如此的。”

“看来是汉州的情势改变了你。”

“如何能不焦心呢?这粮队去溧阳仓已经七日了,音信全无;这下唐又借着机会对我国土虎视眈眈,汉州就是前线,若不能安稳住百姓,如何能辅助严指挥使专心用兵?”

“我真的希望大梁能多一些如你一般的父母官!”严於信沏了一杯热腾腾的清茶递给木清远,“若是平日里,快马从汉州去溧阳仓来回五日也就够了,可加上运粮车,又恰逢天降大雪,这路上耽搁些时日也是难免的。若是百姓的口粮不够,我这军粮也是可以挤一些出来的。”

“万万不可!”木清远刷的站起来,很是严肃的说道:“我的职责一是保汉州百姓安全,另一个重要职责就是为赤尾军安稳后方,这两军交战在即,如何能反而拖累大军呢!”

看了一眼被溅出的茶水散着热气,严於信也站起来安抚道:“怎能说是拖累?大雪对我军不利,对下唐军来说亦然,如今驻军人数一万,而囤积的军粮却依旧是按照当初的三万人,虽然军粮同样是一段时间没有获得补给了,可完全能坚持到粮队回来!”他及时制止了木清远的话头,继续说道:“一旦粮队回来,首先补给我军不就可以了?你是汉州父母官,百姓的肚子可不能不管,何况新年只有三天了,难不成你要让全汉州百姓饿着肚子迎接新年?”

不可否认,严於信所言颇有道理,尽管内心依旧有些过意不去,可木清远还是点头同意了,这下不止是严於信,就连向克俭也松了一口气,他很清楚自己的这位上司脾气有多执拗了,他认定的事儿基本是难以扭转的,放眼全汉州城内,能有这个能力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位赤尾军右衔卫指挥使了。

倚靠着从右衔卫军营中“借来”的军粮,及时的弥补了已经亏空的府库,让汉州百姓又成功的熬过了一日。时间来到了大梁新年的前两日,也就是粮队离城的第八日,向克俭奉命沿着粮道前去寻找。当向克俭率领一队人马走出汉州城的时候,铺陈在他眼前的只有茫茫的天地一色,原本的粮道已经消失无踪,随着离开汉州城越来越远,辨别粮道的难度也是越来越高。天气不利,加上道路难辨,向克俭一行人行进的相当缓慢,整整一日的时光之后,所有人都精疲力尽了,可前方依旧是见不到任何粮队的身影。

“大家原地修整!”向克俭作为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在这冰天雪地里折腾了一天之后也是疲惫不堪,几个随从扫开一块雪地,几人一坐下就不想站起来。能吃的只有出城是随身携带的干饼,能喝的只有少量的冷水,水壶中的原本滚烫的热水此刻已然冻成了冰渣子,众人无奈,只好随手掬一抔雪塞进嘴里。

“向大人,我们还要继续向前走么?”

“是啊,这大雪就没停下来的意思,粮道这么难以辨认,万一我们和粮队错过怎么办啊?”

“向大人,不如我们就回去复命吧”

向克俭看着随从们,平静的问道:“回去复命?如何复命?说我们只走了一日,不见粮队,腹中饥饿又寒冷难耐,所以就逃回城了,可否?”

此言一出,几人都有些难堪,不好再说些什么,气氛一时间凝固下来,无人言语,四周静谧的连雪花落地的声音仿佛都能听见。可就在这清冷安静的环境中,噗嗤噗嗤的脚踩进雪坑的声音隐隐约约从不远处传来。几人先是面面相觑,继而谁都不敢喘大气,竖起耳朵仔细辨别声音的方向,噗嗤!噗嗤!脚步声似乎越来越近了!向克俭立刻站起身,将手按在腰间的跨刀刀柄之上,几位随从也立刻警戒,紧张的瞪着前方。随着声音越来越近,每个人的额头都开始渗出了汗珠,而来者的身影也开始映入眼帘,先是两个雪人并肩走来,接着他们身后跟着一辆马车,车轮艰难的在没膝深的雪地里一圈一圈的滚动,马车上树立着一面黄色三角旗,上面绣着一个“梁”字。

是粮队!向克俭第一时间就辨别出了来者的身份,他兴奋的一边奔跑过去,一边喊道“是粮队吗?”来者也显然被这突然冒出的人吓了一跳,本能的后退正欲拔刀,却听见对面喊道“是我!汉州刺史贴身侍卫!”

雪人迟疑了一会,直到看到向克俭活奔乱跳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两个雪人才放下了戒心,奋力抖落身上的积雪,露出了大梁的官服,同样兴奋的喊道:“你们来接我们啦!”

向克俭立刻掏出随身佩戴的官牌“是木大人派我来迎接粮队的!”

“太好了!”其中一个雪人开心的都留下了热泪,他回头喊道:“兄弟们,木大人派人来接我们了!”随后,一阵欢呼声从车队后方传来。

“此行真是辛苦你们了!”

“我们也总算不辱使命,将粮食运回汉州了!你瞧瞧,这后面足足二十车的粮食呢!”

向克俭抬头看着这些高大的粮车,心底雀跃不已,回头喊道“快来帮忙!我们一同帮助兄弟们将粮食运回汉州!”

也许是看到了希望,也许是人手的增加让道路不再难走,这原本一日的行程,粮队用了大半天便走完了,到达汉州城下的时候已经是大梁新年前的最后一日申时了。守城将士看到了粮队立刻打开了城门,二十车的粮队整齐有序的缓缓进入了城池,没人注意到的是,最后的一辆车上滴下了一滴鲜血,滴落在雪地里,很快晕开了一朵红梅,艳丽而血腥。

第一百零八章 除夕守岁

因为时辰不早了,之前木清远已经从军营处借来了粮食,向克俭便让众人帮忙将粮车暂存在了府衙前庭。

“各位兄弟,这些日子可是苦了你们了!”向克俭看着这些蓬头垢面,面黄肌瘦的运粮兵,很是钦佩的说道:“各位先赶紧回府衙洗漱,好好饱餐一顿,我立刻去禀告木大人!”

待向克俭兴冲冲的赶到府衙要报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的时候,很是不巧,木清远已经出去查访民情了,这位木大人向来不愿在府衙待着,总爱到处去走,向克俭早已经习惯,况且木大人查访民情不讲章法,随心而逛,这一时半会也着实不好找。看了看时辰,想着快到酉时了,自己还是在府衙等着为好。

这一等还是等了近一个时辰,在酉时末的时候,木清远终于风尘仆仆的回来了。他抖落一身的落雪,抬头就看见了蹲坐在府衙门槛上昏昏欲睡的向克俭,既惊讶又意外的跑过去,摇醒他问道:“你如何回来了?难不成是粮队返回了?”

原本应为疲惫昏睡的向克俭一睁开看见木清远立刻来了精神“大人,您可算回来了!是的,属下出城行进一日便遇到了粮队,因而参与护送粮队返城,此刻粮车已然在府库门庭了,运粮的弟兄们属下已经让他们饱食洗漱去了!”

多日来的焦虑在此刻终于放下了,木清远欣慰的深吸一口气,不无庆幸的说道:“你做的对,他们辛苦了,你也是,今晚便是守岁夜了,早些回去陪陪你娘亲吧,一切的活计都留待明日在做!”

“不,属下不累!大人定是要去清点粮食,属下陪同大人前往!”

“你啊,你家中还有老母在等你呢,我孑然一身的,何时回去都一样,你就不用陪我了。”

“不行,属下乃是大人的贴身侍卫,护卫大人的安全乃是属下的职责,大人不回,属下绝不回!”

木清远哭笑不得,这个年轻人倔强起来一点不亚于自己,也正因为此,他才格外重视这个年轻人。既然说服不了,那就只能妥协了,正待木清远准备和向克俭前往府库,在府衙门口撞见了一名老妇人,衣着朴素,面容清瘦,青丝换雪,唯独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顾大娘!”

“娘!”向克俭急忙搀扶住老妇人“这么大雪的日子,您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老妇人先是给木清远做了一个万福,继而扬了扬手中的竹篮,说道:“老身知道木大人操心汉州百姓,此刻定然不会回去守岁,你作为木大人的贴身侍卫自然不可以擅离职守,可又担心你们饿着肚子,老身于是做了些荠菜饭团给你们送来,就算是要忙碌公务也要照顾自己的身子。”

顿时向克俭眼眶湿润了,他的孝顺是汉州城闻名的,这新年的守岁不能陪伴在唯一的母亲身边,他着实有些过意不去,有些嘶哑的说道:“孩儿知道了,母亲也早些回去,别着凉了,孩儿陪木大人点完粮库便回来陪娘亲。”

面对此景此景,木清远不禁联想到了自己的双亲,自己离开京城已经一年了,此刻他们也一定在府里守岁吧,他们也一定思念自己吧!可惜大雪阻道,书信难以送达,无法告知他们自己一切安好。再看眼前的母子俩,木清远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这艰难的年岁里,一家团聚是多么的难得。木清远踌躇了一阵,粮队既然已经安全送达,汉州城历来治安良好,晚上几个时辰再去勘验应该也是无妨,关键是向克俭这小伙子性子拗,不如就先让母子俩回家,自己晚些时候再去勘验。

“顾大娘,这回啊您还真是白忙活了,我现在就和克俭一同陪您回家去守岁!”

母子俩瞪圆了意外的双眼,不等他俩发问,木清远催促道:“再不快些,这荠菜饭团可就要凉了,凉了可就不好吃了!还有,顾大娘不会不欢迎我去你们家蹭一顿饭吧?”

老妇人开心的咧开嘴笑道:“怎么会?怎么会?老身欢迎还来不及呢!”

向克俭感激的看了看木清远,接触到对方坚定的眼神之后,奋力点点头,于是乎,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老妇人朝着不远处的家走去,唯留下一串串脚印。

大梁习俗,在新年守岁夜要在门口挂上大红灯笼,贴上桃符,用以祈求来年好运平安,在汉州城里,此刻家家户户已经将灯笼挂上了门楼,站在城墙上俯瞰,可以看到红彤彤的一点一点,和纯白的雪相映成趣,可看得久了却又会觉得这份殷红正在慢慢变得血红。

戌时一刻,向克俭将两顶灯笼高高挂起,顾大娘则忙活着将荠菜饭团回炉加热同时再做些小菜。木清远环顾着一门一进的小宅院,毫无奢华之处,朴实简单的一点都不似官宦之后。

“大人,您先落座啊,我这就帮我娘去,让咱们早点填饱肚子!”不等木清远发话,向克俭就跑到了后厨,接着热火朝天的做饭声就传了出来,木清远只好无奈笑笑,坐在原地等着,说实话,当初在青山书院没有跟胖魁学习一点厨艺,如今倒是有些后悔。

军营这边,严於信也是体恤战士,将原本三个时辰换班改为了一个时辰换班,同时减少了执勤人数,最大限度的让将士们能参与守岁。毫无疑问,严於信明白此举有违兵法,可他看着满天大雪,心中还是祈祷今晚能平安度过,一连数日派出去的斥候回报均未发现下唐军异动,也是让他安心不少。

待雪停了,驰援大军总该到了,届时自己的压力也能减轻不少。咳咳咳,突然的一阵咳嗽,让严於信想要取过茶盏喝一口暖茶润润嗓子,却不小心打翻了茶盏还割伤了手指。血并不多,可看着地上破碎的茶盏,严於信的眉头开始紧锁。

“菜来啦!”向克俭端上一盘热气腾腾的辣子烧肉“这肉啊,可是我娘杀了家里的母鸡,这一年到头总该吃点好的!”

随后顾大娘端上了盆圆芋汤,加上之前做好的荠菜饭团,这向家的守岁夜团圆饭就算是齐了。

“来来来,动筷子吧!”向克俭回到家一改在衙门里的严谨模样,变得欢脱,像是个孩子般,“这是多少年来,我家第一次有三人一起守岁呢!”

顾大娘被触动了心神,举起的筷子又放下了,可她看见对面木清远的目光之后还是换上了喜庆的笑容“木大人,别嫌弃!”

“在家里就别再称呼大人了,就叫唤我清远吧,顾大娘。”

“这不能坏了规矩!”

“娘,木大人是实诚人,他不搞那些虚头八脑的事儿,屋内就我们三人,我就叫木大哥好了!”

“好!我就叫你克俭!”

“好好好,赶紧吃饭,不然又该凉了!”

当那一块又滑又嫩的鸡肉送进嘴里,连日来的奔波都被扫荡一空,也许味道算不上有多美味,可这份踏实而亲切的感觉着实让木清远感动,这是家的温暖,这是亲人的关怀,这是忙碌之余对疲惫的身心最好的抚慰。

正当汉州军民沉浸在守岁的气氛中时,停留在府库粮仓内的二十辆粮车车顶从内部推开了车门,数十个黑色身影如鬼魅一般迅速躲入了夜色之中,整个过程快速安静,没有惊动任何人。

“换班啦!”

四名右衔卫兵卒完成了换防,刚刚在北面城门口就位,几人环顾四周,安静祥和,再眺望城墙百里开外的下唐青枝城,依旧一如往常,没有异动,大家终于放下心来。

“能平安度过今夜就好啦!”一个士兵喃喃自语,却被另一个士兵听见,他安慰道:“文有木大人,武有严指挥使,大可放心啦!”说完便走到了城头的另一侧,忽然眼前飘过一个黑影,没等他反应,自己的头颅已经被人旋转了一百八十度,死前映入瞳孔的最后一个场景是他的袍泽倒地后瞪着的不敢相信的眼睛。

片刻之间,北城门的守将全部被杀,黑色人影缓缓的打开了城门,原本被皑皑白雪覆盖着的土地里豁然冒出一个接一个同样的黑色身影,同样悄无声息的闪身进入城内,很快城外的雪地里留下了一个个空洞,就像是蜂巢一般。

黑色人影越来越多,他们便朝着右衔卫的军营而去,一时间并不急于发动进攻,而是躲在暗处将军营围绕起来,在军营附近挖土并将一个个类似酒坛的物件半埋入土中,物件的口内塞满了黑色的颗粒物。

天空中的雪依旧在飘,向克俭摸着自己的肚子,分外满足的打了个饱嗝,脸色通红的说道:“今年能有大哥一起守岁是我从来没有过的体验,二十多年了,一直都是我和我娘两人,今晚特别痛快!”

“我赴任以来,你就是我的贴身侍卫,一年以来,事务繁忙,都没来得及过问你的家事,敢问令尊”没等木清远把话问完,顾大娘就说道:“木大人,之前老身知道大人是体恤老身才让克俭早些回来的,此时团圆饭也吃完了,还是让克俭陪大人去把事儿完成了吧。”

“是啊!之前大人不是要去勘验粮车么,为了属下耽误了些时辰,不如这就启程吧!”一说到公事,向克俭就恢复了称呼,木清远并不在意,他本就是做这般打算的,这会正好合他心意,因此欣然应允。

“办完事了,就早些回家,娘等你一起守岁。”待两人走出小院子的时候,顾大娘依旧有些不舍的对着可俭喊道,向克俭重重点点头便陪同木清远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从顾大娘家所在的米巷到府库粮仓需要穿越整个汉州城国民区,正巧一南一北,这路上耗时不少。两人踩着积雪走在大街上,看着两边民居、商铺悬挂的红灯笼;听着隐隐约约传入耳中的合家团聚的笑谈声,木清远很是心安。

“方才我想问令尊的事儿”木清远率先发问,他早已感觉到顾大娘似乎不愿意谈克俭父亲的事儿,于是乎,在只有两人的时候就再问一次。

“我爹啊,我其实也不清楚,我娘从不讲我爹的事儿,我只知道在我出生之前,我爹就过世了。”向克俭平静的说出,“我也曾问过我娘,可她始终说是我爹死于疾病。”小伙子一摊手,木清远也明白他知道的也就真的仅限于此了。

“我随口一问,你不要在意。”

“大人言重了,能跟随大人也是我的荣幸,家世也没啥可以对大人隐瞒的。”

于是乎,两人转换话题,从汉州的风土人情聊到对下唐作战的种种可能性,这路程也变得短了,刚过亥时,粮库已经是遥遥在望了。

“嘿,大人,我们到了!”

“等下!”木清远一手制止了正要继续前进的向克俭。

第一百零九章 雪满弓刀(上)

木清远指了指雪地,原本夜色下,向克俭也并没在意,这下被人指出,他定睛细看,这一看才发现,雪地里有许多杂乱的脚印,虽然已经被雪覆盖了一些,可脚印的轮廓还是可以分辨出来,脚印从粮库出口处开始蔓延,一直到街道的尽头。

“这?”

木清远示意噤声,他率先小心翼翼来到了粮库的门口,向克俭这才想起自己的职责,立刻跟上,同时将手紧紧按住腰间的佩刀。两人朝粮库门口一看便发现了两人躺在雪地中,上前拨开积雪,身上的梁朝官服赫然映入眼帘。

“是粮库守卫!”木清远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好,他跑进粮库眼见二十辆粮车依旧是安静的停在广场上,他跳上粮车用力掀开粮车顶盖,却见里面空空如也,向克俭如法炮制的将所有粮车都检查一遍,结果和木清远看到的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在城外接到粮队的啊,怎么粮食都不见了呢!”向克俭已经意识到自己负有失职了,可是依旧想不通前因后果。

“若是粮车里装的是粮食,如何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被转移一空?就算被转移了,不可能连一粒米都不剩下的!”

“大人,您的意思”

“这粮车里装的根本不是粮食!”

“如何?”

“立刻回衙门,准备快马,你去通知所有衙役,让他们立刻准备好武器去南门,我要去军营!”木清远一边朝着府衙奔跑,一边对着向克俭吩咐道。

刚刚跑到衙门的木清远来不及喘口气,趁着向克俭去马厩的时机,抄起钲铃正欲吹响,却听见一阵巨响,还没来得及让有些发麻的耳朵恢复,接着就看到城北方向出现了冲天的火光。

军营遇袭了!有这么一刻,木清远脑子空白一片,仿佛是在梦中,他万万没有料到在这守岁夜里会有人对汉州发动袭击!可是会是谁?下唐人?结合粮车的情况,那么这样的联想是非常合理了,一定是下唐人利用粮车偷入城,并伺机偷袭军营!

“大人!”向克俭显然也知道了情况紧急,他牵着马跑过来,等候着命令。

“不能慌!不能慌!”木清远虽然为了同下唐开战,在心里设想过多种可能的情形,却完全没有料到今夜的意外,他咬紧牙关,紧握双拳,使出全身力气让自己镇定下来。“下唐细作偷袭军营,粮车的容量毕竟有限,只要城门不失,我们还是能够控制场面的!还是按照之前说的行事!”

“属下必须保证大人的安全!”

“你要保证的是全汉州百姓的安全!”

然而不幸的现实是木清远预料的乐观了,在第一个酒坛爆炸的时候,早已埋伏在城外的下唐军便冲过了北城门,在酒坛接二连三的爆炸发生时,右衔卫一时间陷入慌乱。铠甲从不离身的严於信连下三道军令稳定全军:右军出营去城门方向;左军立刻扑灭军营中的大火;严於信亲率中军冲出军营应战下唐细作。

凭借火光,那些原先隐藏在夜色中的黑色身影开始显露真容:黑色的头纱覆盖了整个头颅,只露出鹰隼一般的眼睛;全身覆盖着黑色的铠甲,在雪地里映射出冷冽的寒光。眼看着右衔卫人马出现,所有人均自觉从腿间拔出了类似于三节棍的武器,每一节的表面均密密麻麻覆盖着尖刺,每一根尖刺刺头都隐隐闪烁着蓝色妖冶的光。

“不管你们是如何偷混入城的,既然来了,那就别想活着回去了!”严於信一夹马腹,当先冲出,拔出背上的锯齿钉牙槊,槊身长六尺,槊身光滑,槊头共有十九颗牙钉,拱着锋利无比的槊尖,整柄锯齿钉牙槊散发着银灰色的寒光。

两个黑色人影从左右两边跃至空中,同时抛出狼牙三节棍,想要逼迫严於信落马,他将槊插入雪地之中,借力腾空躲开敌人的攻击,待三节棍回收之后,再落回马背,同时再拔出槊头之时将泥土甩到了左边那人的脸上,待左边那人摔落在地的时候,槊尖已经插入了右边那人的喉头。

“杀!”在指挥使的带领下,中军骑兵借助马匹的优势同那些黑色人影展开了激烈的战斗,右衔卫的骑兵将银枪洞穿敌人的胸口,而他们自己也被三节棍给击中,落下马来,一时间双方缠斗的难解难分,各有伤亡。

严於信在一连干翻几名敌人之后,发现敌人之中有一人明显是头领,他全身装束同其他黑色人影无异,可他的右眼处明显有黑色的图案,死在他手下的右衔卫将士也不在少数。严於信策马要对那人发动进攻,却没成想,一柄三节棍结结实实的钉在了马蹄上,棍上的狼牙立时在马蹄上戳出数个血窟窿,坐骑吃痛,仰天长嘶。

严於信正欲跳下马来,而他的对手此刻已经踩上了马头,三节棍照着自己的面门就呼啸而来,倚靠着连续几个后空翻躲开攻击,却在即将落地的时候被人在胸口狠狠踢了一脚,虽然有赤云甲护身,可依旧是后退数步硬是靠着锯齿钉牙槊才站稳。严於信分明看见了那人眼角的笑意,扭曲了那块黑色的印记。

前往北城门的右军由副都尉荆越率领,共计两千人,军营突发大火,能用的马匹不多,荆越同十几位将领骑马,而剩下的所有人则是奔跑。北城门距离军营并不遥远,放在平时,策马奔驰一炷香绰绰有余,今夜还未到一炷香的时间,荆越就已经看到了城门处的火光了,同时看到的还有身着棕色战服的下唐军队。

城门失守了!此刻只能硬战了,荆越一声令下,整个右军便投入到城门争夺战之中,他知道必须重新夺回城门的控制权,不然下唐军就能源源不断涌入城中。北城门附近空旷,毫无其他的建筑物,非常有利于展开近身肉搏战,一开始两军还是不相上下的,可是随着越来越多的下唐军队涌入城中,右军只能是且战且退。

眼看着距离城门越来越远,夺回城门的控制权的希望也是越来越渺茫,荆越心中甚是急躁,几次想要反攻却依旧不敌,而身边的袍泽在不断的倒下。他知道继续拖延下去不是办法,必须迅速摆脱纠缠将城门失控的消息传达给指挥使,好让他做好准备。

“撤退!”荆越喊道,带着剩下的部众想要回到军营,北城门通往军营的道路只有一条,而在半程恰好有一处因城墙而建起的拐角,就在这处拐角,从黑暗中闪出人数不明的黑色身影,他们用头纱包裹头部,使的都是狼牙三节棍,他们从背后突袭右军,杀的荆越他们措手不及。待荆越看清楚截杀他们的敌人之后,立刻明白了自己已经陷入了被包围的境地了。

“你们就别想着回到军营了,把命就留在这里吧!”下唐军为首一人,身披血红铠甲,两个张开血盆大口的狼头安插在肩膀两侧,目露凶光,挑衅的吼道“杀光他们!”

几倍于右军的下唐军队将右军包围在拐角区域开始了打靶练习,长矛、砍刀、羽箭纷纷招呼上来,右军中能战之人越来越少,荆越肩膀、大腿和手臂均已挂彩,他自知全身而退已经是不可能了,可无论如何也要将消息传递出去,于是他趁乱将身边一个小兵抓过,又从一具下唐士兵身上脱下铠甲递给小兵,说道:“立刻换上!待会我带人朝一个口子猛冲,你找机会溜出去,将城门失守、下唐大军入城的消息告诉指挥使!”小兵含着热泪,用力一点头,即刻换上了下唐军的铠甲。

“跟着我,冲啊!”荆越瞅准了包围圈中人数较少的一个方位,开始了猛烈突围,所有的右军战士不计生死、前赴后继,用尸体填出了一道裂口,荆越首先将小兵推了出去,接着剩下的右军战士也纷纷从裂口中挤出来,人人负伤却必须铆足了劲朝着军营方向逃跑,可大伙没跑几步,一柄柄三节棍如绳子一般缠绕上了自己的脖子,接着便眼看着自己被拖入了敌人军阵之中被瞬间大卸八块。

荆越全身伤口已经不计其数,他自知不幸,唯一希望就在那小兵身上,一个趔跌摔倒在地,他的双腿都在不住的流血,回头一看发现并肩作战的袍泽们一个都没有剩下。那个骄狂的下唐军首领走到了荆越身边,他想要用手中已经卷刃的刀砍向那人却轻易被那人踢飞,荆越用尽全身力气站起并后退,赤手空拳面对前方乌压压的下唐军队。

“你倒是聪明啊,不过只是小聪明!”为首那人一把扯过了那个易装的小兵,看到他落在了这人的手上,荆越的瞳孔集聚收缩,全身颤抖。

“是你害死了他,可惜了年纪尚青啊!”为首那人用刀刃划开了小兵的咽喉,只见鲜血喷溅而出,让那人身上的红色铠甲变得血腥无比!

“啊!”荆越举起拳头朝着那人猛冲过去,那人一个摆头避开了这个充满愤怒的拳头,转而用鉄钳般的手掌钳住了荆越的喉咙并将他缓缓举了起来,任由荆越的脸越憋越红,手脚不住的挣扎,只听咔嚓一声,荆越终于不再动弹,徒睁着一双血红的双眼。为首那人将荆越的尸体甩开,转身对身后的大军说道:“我们要向梁朝复仇!”

“复仇!”

北城门的残酷战斗,木清远没有看见;下唐军的复仇吼声,他也没有听见,此刻他正忙着疏散城中百姓。正在守岁的百姓们完全不知道发生的事情,待爆炸发生,火光和喊杀声从军营方向传来,人们才不无惊讶的认识到自己身处险境。木清远派出去南城门探查情况的府兵们始终没有回来,他只好令向克俭和身边仅剩的几名衙役将百姓聚集起来向着城南方向撤退。

若军营失守,那么下唐军将很快占领汉州城,南城门方向有一座酒肆,表面是酒肆而实际上是出城的密道,作为战略城池的汉州城早在修建之初便已经在此处建了通往城外的密道,为的就是在城池被攻占之后,城内人能通过密道通风报信。赴任汉州之后,木清远也是得知了此条密道的存在,这也就是他派人去探查城南的用意所在。

当木清远带着城内千余名百姓在走到城南的半途中时,对面已然站在十几名人物了,他们就是运送粮车入城的车夫。向克俭立刻持刀护在了木清远身前,厉声问道:“你们根本不是车夫,究竟是何人!”

第一百一十章 雪满弓刀(中)

站在木清远和一众百姓对面的十几人面无表情,在其中一个人的指挥下,所有人从自己脸上撕下了一张人皮,露出了他们原本的模样,带有明显的下唐人的容貌。为首那人幽幽的说道:“你们想要出城去传递消息?”

一句话就让木清远希望破灭,那人继续说道:“梁官,你派来的人都已经身首异处了,接下来就轮到你了!”

“大人快走!”向克俭将木清远用力后推,带着仅有的几人冲上前去,这下手无寸铁的百姓慌了,木清远只好带着众人朝府衙的方向撤退。在几名衙役悉数惨死刀下之后,向克俭负伤朝着府衙方向逃去,而那些易容成车夫的人倒也不追,只是守在原地。

城北的战斗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那些黑色人影数量并不占优,右衔卫将士们三人一组互相辅助,有攻有防,在扭转了最先的混乱状况之后,梁朝军队的战斗力开始发挥出来,很快更多的黑色人影成为了地上的尸体。

严於信率领中军全面控制了战场主动权,眼看着黑色人影越来越少,中军将士们越战越勇,整齐有序的进攻却被空中的箭雨给打断了,远看箭雨像是雪花一般,直到进了才发觉箭镞上闪耀着的渗人的蓝光。这一波突然打击效果很好,右衔卫的前进步伐立刻被阻断了,一排又一排的战士倒了下去。

“盾甲阵!”

中军后方冲出一波步兵,将一面面遁甲拼凑在一起,立时组成了一面盾墙,羽箭这回全部钉在了遁甲之上。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边遁甲阵刚摆出来,另一边就更换了进攻模式,收起了羽箭,将一坛坛猛火油投射过来,随后带火的箭簇将猛火油沾燃,随着猛火油的流淌只要它所过之处均变成一片火海。右衔卫的战士们痛苦的在火海中挣扎,遁甲阵就这样轻易被破,而更多更密集的淬毒或是带火星的羽箭射入军阵之中,造成了极大的伤亡。

迟迟等不到荆越的消息,严於信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他没料到的是仅仅短暂的时间之后自己的预感就得到了印证,在马背上的他已经看到了从北城门方向涌来的下唐军。城门失守!最糟糕的情况摆在眼前了,只能退守军营了。

“鸣金”,没等严於信喊出“收兵”两字,军营方向传来了更为猛烈的爆炸,火势较之前更为猛烈了,粮库和军械库的方向更是火势汹汹。严於信没有看到的是,攻击军营的是那些如鬼魅的黑色人影,他们不直接和右衔卫对战,而是不断从夜色中抛出猛火油和装满火药的酒坛,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让军营化为一堆灰烬。

左军虽然肩负灭火的责任,可此时也已经无力挽救整座军营了。严於信果断决定放弃军营,鸣金汇集剩下的军队朝国民区撤退,下唐军紧紧咬住不放,追着右衔卫的尾部狠狠攻击,就这样只剩区区几千人的右衔卫被数万人的下唐军追击。

右衔卫的退守,在府衙的木清远是来不及去了解的,小小的汉州府衙是根本容不下千余名百姓的,木清远打开府衙的府库,将所有称手的兵器都搬出来分给了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是汉子的都站起来!”木清远面对百姓股动道:“自己的家园要靠自己来守卫,自己身后的妻儿要靠自己来保护!是大梁男儿,就拿起手中的兵刃同敌人抵抗!”

受到激励的汉州男儿们群情激动,纷纷抓起了府库中的兵刃,没有称手兵刃的只能卷起了袖子,握紧了拳头。手臂负伤的向克俭也要加入却被木清远拒绝“你已负伤,而且老弱妇孺都在这里,他们也需要人保护!”

顾大娘走出人群,从袖中抽出了一柄菜刀,坚定的说道:“木大人,男人上阵杀敌,我们女人也不是等待被保护的弱者,我们可以自己保护自己,姐妹们,外族入侵,我们也要尽一份力!”

原本胆战心惊的女人们在短暂的安静之后,在几个年轻姑娘的带动下,妇孺们纷纷站起来,义愤填膺的站在了顾大娘身后。

向克俭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既熟悉又陌生,他万万料不到一向慈爱的母亲在这关键时刻竟然如此的有魄力。顿时,力量和胆气更足了,他大声说道:“木大人,我们汉州百姓没有一个弱者,就让属下跟随大人!”

木清远知道此时不是感动的时候,也就不再犹豫,朝顾大娘深深一鞠躬之后带着男人们冲出了衙门,直向着南城门而去。身后跟着的都是普通百姓,论战斗力绝对不是那些人的对手,为了最大限度避免白白送命,木清远一边走一边开始布置他的战略:由自己和年纪稍长一些的百姓在正前方吸引敌人的注意,而向克俭则带着小伙子们爬上屋脊找准机会进入酒肆。计划妥当,正当众人准备殊死一搏的时候,南城门的方向冲起了耀眼的火光。

难道?他们纵火烧了酒肆!木清远一念及此便拔腿飞奔,不要啊!千万不要!心里强烈的暗示自己还有机会,可是真的跑到南城门附近,现实还是狠狠捅了木清远一刀——酒肆已经被大火吞灭。

火光之中,那些易容成车夫的人再次大摇大摆的现身,之前因为突然遭遇,后退之中匆忙没有细看,这回木清远算是看清楚了:为首一人梳着依旧是梁朝人的发髻,剑眉星目,巴掌小脸,除了肤色偏青之外,其他都与常人无异,单从长相来说,这人也算是相貌不俗了;而他身后的其他人容貌各异,却无一例外的脸色泛青,观之,犹如地狱鬼兵。

“有胆量,还敢再回来!”为首之人启动两片薄唇,轻蔑的说道:“虽然带的人看上去比我们多,可这些人不过就是些平头百姓,让他们来送死,果然是梁朝的好官!”

“呸!比起你们下唐的狗官,木大人强过百倍!看我们人多怕了吧?故作镇定的样子真是丑陋!”向克俭针锋相对。

“既然你们自比狗官,那么我也用不着手下留情了!”

“你!”向克俭举起佩刀“留着力气来对决吧!”话还未传入耳,人已经冲向了敌人,长刀刀尖对准了为首之人的胸口,可对方眼看着长刀离自己越来越近却纹丝不动,只是诡异的笑着,木清远感到情形不利,可向克俭已经收不住了,刀尖堪堪触碰到对方的胸口,一道寒光闪过,当的一声,向克俭虎口被震麻,眼睛被寒光逼得睁不开眼。转瞬而过,再次睁眼的时候,长刀已经断为两截,一个圆弧形的兵刃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他看不清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可兵刃上的道道刮片透过皮肤传来的森冷感已经让他感觉到死神的逼近。

“克俭!”木清远瞪大了眼睛,他不敢闭眼,他怕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最不愿见到的事就发生了“你们有备而来,烧掉酒肆就是不让我们逃出城去报信,可你们还是低估了我们,密道怎么会只有一条!”

原本想要一招结果了向克俭的青面首领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半信半疑的说道:“哦?你莫不是想编一个借口来搪塞我,换下这条小命吧?”

“他是我贴身侍卫,更是我的兄弟!我当然要保住他的命,既然我们各有所需,做个交换又何妨?”

向克俭听见木清远一字一句的说出,真的不知是感激还是意外,他背对着木清远,看不到他的表情,可他从小长在汉州城,是否还有另一条密道,他又如何会不知道?

“这不过是你权宜之计!”青面首领手一抖,圆环内侧的锋利刀刃便切开了向克俭脖子,顿时一道密密的血线就呈现出来,“不过,我愿意尝试一次!”

电光火石间,圆环从向克俭头上飞出,套住了离木清远最近的一名百姓的脖子处,刹那间,身首异处,飞溅起来的鲜血喷了木清远半张脸。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还未回过神来,圆环已经回到了青面首领的手中,而向克俭也已经被他身后的两人控制住。

“你!”木清远愤怒的盯着眼前这些杀人恶魔,手中的剑被握得吱吱作响。

“和我做交易,任何人都必须先付出一点代价!若是你敢骗我,不仅是他,这城内的所有百姓都活不了!”青面首领狠狠说道:“你身后的这些乌合之众,真动起手来,不出一炷香,我就可以让他们全部死在当场,不知你要不要试试呢,狗官大人?”

被刚才的一幕给唬住的众人平日里都是平头百姓,不曾上过战场,如何见过这种骇人的场面,之前被木清远股动起来的勇气此刻早已泄的差不多了,甚至有几人已经开始慢慢后退准备时刻拔腿就跑,站在木清远身边的几人勉强忍住没后退,可他们的害怕,木清远就算不用回头也能猜测到。换做谁,谁能不害怕呢,自己也从未上过战场,但好歹在青山书院也是从古书上读到过战争的血腥和残酷,亲身经历是远远超过书本上那些描写的。

“我大梁从不以多欺少!”木清远愣是从喉咙里挤出几句话来“要对决也要公平的一对一,做交易,那就我们两人来,我带你去找密道!”

“有胆量啊,我当然接招!”青面首领嘴上虽然答应,可没有付诸任何行动,仍旧是站在原地。木清远看着对方没有任何动作,不禁心中着急,可同时又无法催促,毕竟另一条密道本就是子虚乌有,脑子飞快的轮转,想要想出个解决之策。

“不要勉强自己想办法了!”青面首领读心一般看着木清远“就算要去找另一条密道,也得等酒肆完全化为灰烬才行!”

心思真毒!可木清远也庆幸了一些,等待同时也为右衔卫争取了时间。严指挥使若是御敌成功定会来南城门确保安全的,届时,有了军队的支持,眼前这些人应该就不在话下了。

木清远这算盘打得确实是没错,可惜前提是右衔卫能成功御敌于城外,能脱开身来。此刻的右衔卫兵力损失过半,边退边战斗已经到了国人区。就在同府衙相隔一条街道处,两军再次发生了正面战斗,原因在于下唐军兵分两路,一路主力大军追击着右衔卫,而另一路主要由原先那些黑色人影组成,两路人马再次将右衔卫包围起来,喊杀声响彻全城,一直躲在府衙内的妇孺们纷纷不安起来,不远处的激战声他们听的非常清楚。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慌张的跑进衙门,喊道:“严指挥使的军队好像和下唐人正在交战呢!”

“啊?下唐军都打到这里来了!”

“我们的军队能打得过么?打不过该怎么办呢!”

“我们要不要去帮忙啊?”

“别添乱了!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衙门内的百姓炸成了一锅粥,有人惊慌失措、有人自言自语、有人想要逃跑、有人手抖得已经拿不起任何的武器。顾大娘提着菜刀就孤身跑出衙门,顺着喊杀声转过一条街来到了这个血淋淋的现场:尸体已经堆叠成了小山,鲜血完全染红了半条街道的路面,右衔卫的战士们在拼命撕开一道裂口想要突围却立刻被更多的下唐军杀回了包围圈。顾大娘可以看出那个包围圈已经越来越小了,她眼睁睁看着大梁的好男儿就这么死在敌人的屠刀之下却束手无策,她背靠着墙,泪水止不住的留下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雪满弓刀(下)

不行!绝对不能哭,我得想办法!顾大娘双手紧握着菜刀的刀柄,胸口剧烈起伏着,木清远带着男人们前往了南城门至今没有消息,衙门里都是老弱妇孺,不但帮不上忙,反而会成为右衔卫的拖累。几经踌躇,顾大娘还是跑回了衙门。

“乡亲们,姐妹们!”顾大娘带着哭腔喊道:“严指挥使正在作战,我看到小伙子们奋力杀敌,可是敌人太多了,他们被困住了,若是得不到救援,他们就会成为敌人的刀下鬼!”

“可是我们能做什么呢?”一个女子哭着说道。

“我们可以的!我们可以干扰敌人!”顾大娘指着府库中留着的铜锣和牛皮鼓“我们只需要让敌人以为严指挥使还有后援,分散敌人的注意力,那么我们的军队就能找到突破口了!现在,谁愿意跟我一起去?”

面对着蜷缩着的妇孺们,顾大娘只好自己捡起一面锣走到了衙门口,停下转身说道:“救出军队也就是救出我们自己,那些战士,他们原本会是我们的儿子、夫君、父亲,我一个老太婆就算死了,能换回那些年轻的生命也值了!”随后,丢下惶惶不已的百姓,顾大娘跑到了之前她躲藏的地方,瞅准时机,敲响了手中的铜锣,同时大声喊道:“军爷快来啊!下唐人在这里,军爷!快叫上弟兄们来杀敌啊!”

这一叫并没有引起太多下唐军的注意,毕竟在这激烈的战场上,一个老妪的喊声怎么样都难以传进杀红了眼的战士的耳朵里。顾大娘几次三番的尝试却始终起不到效果,正在着急的时候,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来者正是原先躲在衙门内的一些妇孺,他们有的扛着大鼓,有的提着铜锣,他们中有妇女、有老者、也有稚童,他们同时开始造势,一面敲锣打鼓,一面大声喊叫,这下效果有了,不少下唐战士受到呼喊声的影响,纷纷回头查看是否真的有敌人前来,这下正好让严於信抓住了破绽,他挥动锯齿钉牙槊从那些分神的下唐军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原本密不透风对的包围圈在出现了一条缝隙之后,右衔卫不惜血本的将缝隙撕开成为裂口,让更多的袍泽从包围圈中脱身。而下唐军绝对不会让到嘴的鸭子飞出自己的手掌心,马上收缩阵型,再次紧紧咬住右衔卫队尾。

与此同时,顾大娘等人造出的巨大声响也惊动了在南城门对峙着的木清远他们。木清远很熟悉这些叫喊声,难道是敌人闯进了府衙了?双脚站立在雪地中,已经被冻得失去了知觉,可额头却渗出细密的汗珠,木清远不知道右衔卫的战斗究竟如何了,不知道府衙是否被攻占了,这一晚发生的事都超出了自己的掌控能力,更糟糕的是眼前这些人丝毫不为所动,他们身边不远处的酒肆基本上只剩下残垣瓦砾了。

“比起去找密道,也许身后的女人们更需要保护哦!”青面首领一句话就基本瓦解了木清远身后这些汉子,他们不住的回头看向府衙方向,那里有他们的母亲、妻子、子女,他们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木大人?”有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木清远知道自己已经彻底输了,输给了敌人们的攻心术,他最后看了看向克俭,对方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他无可奈何,临走之前愤恨的说道:“我们之间的交换依然有效,你还未接受,有胆量的就别怂!”

待木清远带着男人们跑回到府衙时,烈火烧灼的场景让他全身的血液从头顶凉彻到脚底:右衔卫的将士、被留在府衙的老弱妇孺们在挣扎着、惊叫着,下唐军像是收割人首级的恶魔,在血色漫天的背景下疯狂的夺取着人命,前一刻还是活生生的人,后一刻便成了恶魔的刀下鬼,他们喷溅着殷红的血液,他们圆睁着不甘心的双眼,他们在今夜之前曾经是右衔卫的年轻战士,曾经是商铺中和蔼的老板娘,曾经是村头顽皮的孩童,曾经是在家中含饴弄孙的老者,但从今夜之后他们统统变成了下唐军的军功。

啊!男人们怒吼着冲进了战阵,他们双目喷火,他们要血刃仇人,他们要保护自己的妻儿,他们要守护自己的家园!可是,他们不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他们只是为生计奔波的百姓,他们没有格斗技巧,没有锋利的兵刃,他们有的只是一腔热血,然而在战场上,热血救不了亲人的命,甚至都救不了自己的命。这些男人们在木清远的眼中一个个倒下,也许他们砍伤了一个下唐兵,可他们连同亲人一同赴了黄泉。

啊!被冻结成冰的血液重新沸腾,木清远脱掉自己的官服,将手中的长剑捅进了一个下唐兵的胸膛,他不是人们眼中的刀笔吏,也不是大理寺少卿的公子,他是青山书院的精通六艺的学子,他是汉州刺史。我要保护汉州百姓!木清远断喝着,冲杀着,凭借着每日都不落下的练剑,他一时间倒也能护得自己周全。

虽然有了百姓的“谎报军情”暂且解了右衔卫的围,可严於信拼尽全力也是回天乏术了,他身边的弟兄数量实在太少了,且每时每刻都在减少,他眼中能看到的身穿赤红铠甲的袍泽们已经被棕色的下唐军淹没了,他的全身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只知道挥动已经出现缺口的锯齿钉牙槊,抵挡住一波又一波冲上前来的敌人,就在他即将坚持不住,即将要倒下的时候,有人将自己的背靠上了他的背,严於信来不及扭头看看是谁,只能感觉到这脊背的温热、挺拔和坚韧,像是一座巍峨的高山,让人依靠得踏实、安心。

木清远和严於信两人背靠背,互相作为对方的后援,同下唐军做着最后的抵抗,每一个上前挑衅的下唐兵都会成为两人的战利品,直到身穿血腥红甲的人下令停止进攻,两人环顾着四周的敌人,手颤颤巍巍的举着兵刃,满面的血污已经遮蔽了他们的眼帘。

“果真是汉子!”此人鼓着掌,眼里却没有该有的敬意“我们下唐军人最是敬重英雄,但凡英雄都是识时务的,两位不妨看看四周再决定究竟要不要继续坚持下去!”

两人谨慎的环顾四周,除了他俩,其他的右衔卫将士都已战死沙场,层层叠叠的尸体之中,不乏汉州百姓的,而那些还活着的则被下唐军悉数抓获,纷纷跪倒在汉州府衙门前瑟瑟发抖,他们身边站着的就是屠刀森然的下唐军。

身穿血腥红甲之人手持屠刀走到了一名跪着的百姓跟前,将刀尖抵在了他的喉间,问道:“我数万人的大军,要杀了你们两个轻而易举,但是现在给你们一个投降的机会。当然,你们可以拒绝,不过,我很有耐心,会一次一次问,每一次你们拒绝,我就杀掉一个百姓,直到杀完!这个交易可还公平,木大人,严指挥使?你们一个爱民如子,一个爱兵如子,哼!如今,爱兵的机会是没有了,爱民的机会就看你们会不会把握了!”

木清远分明看见顾大娘也在其中,他也算是松了一口气,面前这人说的不错,整个汉州城已经在下唐的控制之下了,仅凭他和严於信两人,根本用不着动用大军,再来十几个下唐兵,他们就身首异处了,死并不是一件难的事儿,可关键是要死的有价值。正当木清远决意投降的时候,身后的严於信终因体力透支而摔倒在地。

“严指挥使!”木清远扶起已经是血人的严於信,对方眼神依旧犀利,可全身已经无法动弹,从他的眼神中木清远读出了和自己一样的决定。

“报上姓名!”

身着血腥赤红甲的人显然没有料到木清远能抛来如此一问,有些哭笑不得“我乃下唐拓戎将军——樊曳!”

“我们投降,放过他们!”

樊曳嘴角抹过一丝笑容“早如此,也就不必牺牲如此多的人命了,是吧,严指挥使?”不等严於信说话,樊曳一刀抹断了那名百姓的脖子。

“我们都投降了!”木清远吼道,双目圆瞪,可樊曳反而来了兴趣,将刀尖抵在了顾大娘的脖子上“你们投降的太晚了!”

“好好好!”木清远将自己和严於信的兵刃丢弃。

“跪下!”

严於信身上军人的荣誉感实在让他做不出此等卑颜屈膝的行径,即便木清远已然跪下,可他始终不肯。樊曳将刀尖刺入顾大娘的脖子,继续逼迫道:“方才喊援军来的就属她最卖力了,你若不下跪,我就切开她的喉咙,看她还怎么喊叫!”

“娘!”被从南城门押过来的向克俭即便再努力也挣脱不开身上的绳索,可他看到顾大娘命悬一线,只好双膝跪地“我跪下!你放过我娘!”

“娘平日里是如何教你的!”顾大娘眼含泪水,狠下心想要引脖自尽却被樊曳及时收回了刀,他不无得意的说道:“没想到一个老太婆这么有用!那我可不能让你就这么轻易的寻死!晏童,你那边如何了?”后面这句话时对押着向克俭的人说的,没错,来者正是六部之一青怨部主晏童。

“樊将军大可放心,唯一逃出城外的密道已经被烧成一堆瓦砾了,如今汉州城已经彻底在我们控制之中了!”

“好!今夜之战多亏你晏童部主和南宫部主!”樊曳说着看了一眼一直站在他身边不远处的那个黑色人影,唯一露出的鹰一般的眼睛深深刻在了木清远的脑海中。“严指挥使,既然你不想下跪,本将军也是佩服你的铮铮铁骨,那么只好委屈你了,来人!”

两名下唐兵冲上前来,将原本就浑身负伤、站立不稳的严於信按到在地,严於信也并未做挣扎,只是一直瞪着樊曳。

“严指挥使,省省力吧,待会到了城头你再瞪我。把他捆绑好,悬挂到城头,看这铁骨能硬到几时!”

“樊将军还请三思!”晏童明显反对“我们今夜的计划就是速战速决,夺下汉州城,若是将他悬挂在城头,难道樊将军担心消息走漏的不够快么?”

樊曳撇撇嘴“晏部主说得有理”,转头正好对上了严於信的目光“来人,去准备一副交叉的支架,将严指挥使请上架子,让这汉州城百姓都看看!”

得令后的士兵快速的将两块一人半高度的木板交叉的钉在一起并将其固定树立在了汉州府衙的前门,随后几人将严於信双手双脚分别固定在了木架的四个点上。

樊曳接过士兵呈上来的行军钉,那种细长尖锐的钉子,走到了严於信的面前,抛给他一抹诡异的笑容,没等严於信反应,一枚行军钉就扎入了他的左手掌中心,樊曳照着钉子狠狠一拳,钉子穿透手掌和木板而出。

啊!严於信的喊声让木清远揪心,他看到樊曳的手掌有铁甲保护,樊曳很是享受的将另一枚钉子同样扎入了严於信的右掌心,这回惨叫声没有传出来,严於信憋红了脸,全身抖动着,嘴里发出轻轻的哼声,每一声都让在场的汉州百姓难受。

樊曳鼓起掌来“佩服,佩服!果然是说到做到啊,那接下来看看严指挥使还能撑多久?”

“樊将军!”晏童再次出言制止“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有正事呢!”

樊曳这回憋不住了,正想发作,那个黑色人影动了动,拦住樊曳说道:“樊将军,汗王还等着您的好消息呢。”这声音极具磁性,低沉雄浑,有种让人欲罢不能的魔力。

“好!”樊曳拖出长长的尾音,“让我们办正事去!将这些人统统关押,那个狗官单独关进笼子!”

洋洋洒洒下了多日的雪在梁历31年第一天的丑时渐渐停下来了,在这个本该是万家灯火、合家欢庆的时刻,汉州城已经悄然易主,战死的右衔卫将士们被拔去衣服,所有的尸体都被集中掩埋,下唐士兵们统一换上了梁朝军服,开始站上了城头。一夜的激战,遍地的鲜血都被积雪覆盖了,短短一日的时间,汉州城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一切往常,除了城内再也见不到百姓的身影。

第一百一十二章 包藏祸心

站在原先右衔卫的军营箭楼上,樊曳颇为意气风发,雪夜一战也算是让他一雪前耻了,可心里依旧有些意犹未尽,汉州城同鄞州比起来还是差距不少,他还需要一场胜利还证明自己。

“书信已经遣使送回召临,汉州城已经在本将军的控制下了,本将军的正事儿都办的差不多了,现在该是晏部主一展身手的时候了。”

对于樊曳语气中明显的挑衅意味,晏童一笑而过“樊将军还请稍等几日,我这就去处理!”

晏童走下箭楼,来到了汉州府衙前庭,严於信还在苟延残喘着,晏童盯着他看了许久,之后离开,回到府衙内,一炷香之后,一个一身铠甲的“严於信”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是几名梁朝将士。他们翻身上马,策马跑过了长街从南城门出去,沿着之前粮车的路线一路而去。

“严於信”的目的地是江州,那个东南三镇中最大的,人口最多的江州。东南三镇乃是为了防范下唐而建,建城的历史已经超过百年,江州、汉州和金昌城形成三角,江州居后,汉州和金昌城在前,成为互为犄角的地势。此刻的江州依旧沉浸在新年的欢乐气氛之中,对于汉州的血腥一夜一无所知。

梁历31年的新年初三,“严於信”一行人抵达了江州城下,当那枚金晃晃的右衔卫军牌被高高举起的时候,城头守将丝毫不敢怠慢,立刻将城门隆隆打开。随着城门打开,更为繁华的街道、更为拥挤的人群、更为富庶的城市正式展现在了下唐人的眼前。

“严指挥使!”门头眼尖,较之那些守城的将士,他也算是开过眼,一早就认出来人的身份,此刻满面堆笑的迎上来。出乎意料的是,一袋子铜钱飞入了他的手掌心。

“年节期间,你们把守城门也是不易,些许酒钱让兄弟们也去暖暖身子!”

“哎呦!我这就代兄弟们谢过严指挥使!”门头很是惊喜的一个劲讨好着,生怕有一丝怠慢。

“柳大人呢?”

“这小的可就不知道了,不过,这个时候,柳大人最有可能还是在官邸。”

“我也是些许日子没来了,柳大人的官邸?”

“哦哦,就沿着这百民街,到了尽头左转那座华丽的府邸就是!”

“有劳了!”

“应该的,严指挥使慢走!”

看着一行人马扬鞭而去,门头掂了掂手中的钱袋,自言自语道:“也不知这姓严的怎么转性了,肯给赏钱了,这记性也不好,之前不是来过了么,还记不得官邸的路,也不知这指挥使是怎么当上的!”

“头儿,您在嘀咕什么呢?”

“废什么话,赶紧执勤去!换防了,我请你们喝酒去!”

沿着百民街缓缓走来,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商铺虽未开张,却无不在显示着江州的富有。“严於信”信马由缰,不急不缓的来到了柳毅的官邸门前。不得不说,这官邸比汉州府衙可是气派多了,两旁的下马石高过了马背,两扇宽阔的红漆大门紧闭,一串的大红灯笼挂满了门面。

“严於信”下马上前推了推门环,未几,便有一门童开门应承,一见来人出示的军牌,立刻大开府门迎进门去。跟随着门童绕过硕大厚重的影壁,走过弯弯绕绕的小径,在花园之中见到了正在赏雪的柳毅。

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

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

“严於信”看了看花园之中遍植的腊梅,就像是盛开在积雪之中,含苞有之、怒放有之、招展有之。

“柳大人好诗意!”

“哦?严指挥使好生难得啊!”柳毅难掩意外的表情,虽然每月严於信都会来江州汇报军情,可这些年来从没在年节初二就来的,“难不成边境有情况?”这是柳毅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了。

“柳大人切莫慌张,边境安稳着呢!我这就是想念大人了,因而早些前来拜会,这不,还特意准备了礼物!”

柳毅脑中闪过一道闪电,他紧了紧眉头,对门童说道:“你下去吧,吩咐下人们不得我令不准进花园”,待门童退出,柳毅才变换了脸色“晏部主,你这是所为何来?”

“柳大人真是好眼力,终于发现晏某的真面目了!”晏童见自己被拆穿反而高兴起来“柳大人如此聪慧,想来应该能猜出晏某今日带来的礼物了吧?”

柳毅本来盎然的赏雪兴致此刻已经烟消云散,不禁有些恼怒“我们可是有约在先,你这不提前告知就贸然来见,是你坏了规矩!还有,你把严於信怎么样了?”

“他还活着,柳大人大可放心。汉州城已经在我等的控制之下了,右衔卫全军覆没,晏某不就正是按照约定来办的么?”

“你!那你动手之前也该告知我啊,若是让殿下知道了”

“陵王殿下若是知道了,可得好好表彰柳大人呢!”晏童不看柳毅很是难看的脸“若是提前让柳大人知道了,这场戏可就做不成如此的逼真了,到如今,汉州的人都认为是下唐突袭,他们一心想着给柳大人通风报信,我们这么做可是在保护柳大人啊!如今是事成了,若是我们败了,让人知道刘大人其实私通外国,那可是灭九族的大罪啊!”

柳毅身子颤抖了一下,晏童绕着他边走边说“汉州城,区区一个城郭谁能放在眼里,不论是陵王殿下还是汗王眼里看中的乃是万里江山!今日来拜访柳大人就是为了共同对付澹台家族的大事。”

“依照晏部主,该当如何?”

“自然是我们佯攻江州,引神杀突骑来援,届时内外包抄,彻底消灭他们,永除后患!那样,拿下金昌城也是指日可待了,反正同梁朝面对面的大战也是少不了的。”

“神杀突骑乃是我梁朝极为难得的一支劲旅,且不说贵国要付出多少人命的代价,就算将其彻底消灭,届时惊动梁帝,举国来战,你们有把握能全身而退么?”柳毅在度过最初的慌张之后,恢复到了镇静的模样,他看着晏童一时语塞,心里说不出的痛快,开解道:“其实大可不必如此!”他附上晏童的耳边耳语了一阵,两人不约而同露出笑容,晏童毫不掩饰自己对柳毅的钦佩,柳毅也是飘飘然欣然接受。

第一百一十三章 计中生计

年节的第四天,柳毅便快马离开江州直取金昌城来到将军府求见了澹台归宗。澹台曦茹的死和太子的覆灭让澹台家族在这年节丝毫提不起过节的兴头,例行的守岁、祭祖、团圆饭之后,澹台归宗便全身投入了城防之中,听闻柳毅又来了,他果断的让仆人带上了金昌城的角楼。

金昌城的角楼位于城池的四个角,青条石垒城,高檐飞樑,三面开有仅供一人探出头的小窗。澹台归宗在东南角的角楼上接见了柳毅。

“澹台将军!”柳毅恭敬的行礼,没等他继续说话,澹台归宗有些不耐的问道:“可是下唐军有异动?”

“年节期间本不该来打扰将军的,只是陵王殿下求才若渴,因而让下官再来询问将军的意见。殿下也在信中嘱咐了,将军大可不必勉强,毕竟夺嫡之路中变数太多,将军大可自己决断,只是殿下申明将军切不可选豫王殿下,其中原因也不需下官多说了。”

如柳毅所料,澹台归宗的确对于曦茹的死耿耿于怀,提及豫王就是让他能下定决心选边站队。澹台归宗透过脸颊露出的咬牙动作完全被柳毅看在了眼里。

“将军,殿下再次申明就算是将军不愿选择殿下,殿下也是绝对不会记恨澹台家族的,只是澹台家族想要继续保持现在的地位,这军功总是不能少的。”

“多谢陵王殿下体恤,至于建立军功,某时刻不敢忘!”

“这眼下就有一个让将军建立军功同时报杀女之仇的机会!”

澹台归宗谨慎的看着柳毅“柳大人此话何意?下唐既然无异动,这建立军功暂且不谈;可是报仇如何谈起?爱女乃是死于意外!”

“我大梁四军,广远军杨颉老将军已逝,其子可不能同老将军同日而语;赤尾军在灭胡之战中损失不少;唯独玄甲军一直在豫王的扶持之下愈发的扩张,下官可是听说新招了两万青壮年呢,将军就算是军功再盛如何能和皇族相比呢?”柳毅抽动脸颊狞笑道:“下官再来回答将军第一个问题,下唐并非没有异动,而是已经占领了汉州城!”

“什么!”澹台归宗惊讶莫名,一时间觉得不可思议可又觉得此事断不可随意拿来开玩笑的,“你再说一遍?”

“回禀将军,下唐军在守岁之夜发动突袭,全歼右衔卫,生擒严於信和木清远,全面控制了汉州城!”

澹台归宗一把拎住柳毅胸口的衣襟,瞬间将其举起离地数尺,怒喝道:“为何现在才来禀告!你是不是同下唐私通!说,不然本将军立刻让你人头落地!”

柳毅艰难的喘着气,脸颊慢慢憋红,拼命解释道:“将军饶命,将军误会了!下官也是刚刚知道,这就赶来向将军汇报!”

“你方才啰啰嗦嗦这么久,却把如此重要的事留到现在才说,你不是别有用心又是什么!”

柳毅明显感觉到澹台归宗口中的热气直往自己脸上喷“将军将军可否让下官解释不然,事已至此,将军也是难逃其疚”,话音刚落,双脚落地,进出的气息立刻通畅了。他大口大口呼吸着清冷的空气,好生恢复了一阵才直视澹台归宗发红的双眼。

“下唐军雪夜突袭下官确实不知情,昨日下唐遣使来江州劝降下官,下官之所以不敢伸张全是因为此事一旦传入陛下的耳朵,这罪责降下来可是将军首当其冲啊!”看了看脸色稍霁的澹台归宗,柳毅继续解释“下官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对策,首先将汉州城失守的罪责全部推到严於信和木清远的头上,说是他俩私通下唐人;接着,下官佯装投降,引下唐军前来江州受降,届时将军率领神杀突骑将其围困,下官同将军内外联手彻底消灭下唐军”,柳毅小心翼翼问一句“将军以为如何?”

“就算让那两人顶包,本将军定多也是功过相抵,这就是你想出的妙计?”

“将军明镜,神杀突骑存在的意义就在于防患下唐,若是下唐同我朝交好或是落得和东胡一样的下场,那么神杀突骑还会继续存在下去么?飞鸟尽、良弓藏,下唐公主死在豫王手中,若是豫王登上皇位,那么我朝同下唐必有倾国一战,以下官观之,有四军在,灭掉下唐也只是时间长短而已,到一切平定之后,将军又该如何自处?”

“柳大人,本将军真是小看你了!”澹台归宗总算从柳毅的弯弯绕绕中找出了其真实用意,“你这是在逼我澹台家族效命于陵王殿下,下唐军占领汉州城就直接切断了我的全部退路!”

“将军此言差矣!下官自然希望将军能支持陵王殿下,可是此举同样是为将军家族着想,下唐同我朝相安无事十年有余了,澹台家族只怕都已经被陛下淡忘了,想要在陛下面前长脸,一场小小的战事如何能够?”

澹台归宗眯缝着眼,放低了声线“柳大人真是好计谋!待在江州真是委屈了!”

“下官只是为陵王殿下延揽人才而已,下官只想将军能飞黄腾达,待殿下登上大宝、将军位极人臣之时,能赏赐下官一官半爵,下官就足矣!”

“柳大人过谦了”澹台归宗此刻的语气和缓了许多“既如此,某也是无路可退了,汉州城之事,某毫不知情,某只知道后日下唐军进攻江州,神杀突骑正面迎敌却不料被细作抓住机会引敌入江州城,某将会和柳大人通力合作,在金昌城重新集结力量共同筹划击退进犯之敌。”

柳毅哼哧一声,立刻满脸堆笑道:“将军明鉴,一切就如将军的安排,陵王殿下收到下官消息一定很是高兴,定然会在朝中帮助将军布置人脉,还请将军放心。”

“那就有劳柳大人了,慢走,某就不送了。”

“将军留步!”

看着柳毅走下角楼,走得够远了,澹台文沽方从角楼的一根立柱之后现身,问道:“父亲,您真的打算这么做?”

“柳毅此人两面三刀,心思诡秘,根本不足信。严於信乃是沈咏年麾下大将,多年来跟随其征战沙场,战功卓著;而木清远是大理寺少卿木晋的独子,此二人里通外国,这无论如何都是说不过去的,陛下怎么可能采信这种无稽的理由?”

“那父亲为何要答应他?”

“柳毅有一句话说对了,下唐不在了,我们的价值也就彻底失去了,我们坐等了十年,如今是该主动出手了。”

“将战事扩大化,这点孩儿同样支持父亲,可是丢失汉州城的责任终归是一个去不掉的污点!”

“污点?那也是柳毅的污点,他被贬到江州始终不能全心悔过,辜负陛下的一片心意,还郁积成恨,同下唐人私通占领汉州城,而严指挥使和木大公子则是全力抗敌,以身殉国!届时我们只需要手刃柳毅即可。”

“父亲高明!”

“着手准备去吧,时间只剩一天了”

“是!”

“等下!今日之内情就不要告诉你三弟了。”

“父亲放心!”

第一百一十四章 屠戮江州

虽说自守岁夜之后就再也没有下过雪了,可是每日都非常寒冷,草木霜冻,躲在屋子中,享受着炭火的温热方是度过这冬日的题中之意。三日来,汉州的百姓均被囚禁在俘虏营,虽说是原先的右衔卫军营改建,可除了一圈栅栏之外再无遮风挡雨的片瓦,百姓们被一串串的用脚链捆绑在一起,吃喝拉撒全在这个营地之中,犹如牲畜一般。

终于有年老体迈的扛不过这份非人的待遇在无限的不甘中凄凉的死去,也曾有汉子向下唐兵抗议,可换来的是一顿毒打。汉州的所有官吏都被关押在府衙附近的另外一些特质的铁笼中,这些铁笼四四方方,都很狭小,人在其中既抬不起头也伸不开脚。木清远则被单独关押,他在位置正好可以看清楚严於信,不知道是偶然还是下唐人的刻意为之。

三日了,严於信的伤口都已经结痂,水米未进,气息奄奄,垂着头,散乱的发丝在寒风中飞扬,全身僵硬,一动不动,已经与死人无异。即便木清远自己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可他依旧努力趴在笼子里朝严於信张望,渴望能看见他哪怕是嘴唇的一丝颤动。

“列队!”樊曳气势昂扬的从府衙中大步流星的走出来,一队卫兵肃立等候中,一匹高头大马站在队伍的最前头。樊曳翻身上马,策马经过了严於信,瞟了一眼,继而来到了铁笼子前面。

“木大人,你可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了,不然待我回城之后你可得更加记恨于我了,哈哈哈!”

木清远并不明白樊曳这句话的用意,看着他趾高气扬的扬长而去,心中的不祥感觉在慢慢得到印证,难道

樊曳本想直接告诉木清远,本将军现在就去拿下江州城,而且还不费一兵一卒!可那个晏童偏偏又拿汗王来压本将军,非要守口如瓶,真是胆小如鼠!还有那个南宫澈,每每都站在晏童一边,六部果然没一个好货!呸,樊曳吐了一口浓痰,来到南城门纠集了三万兵马前往江州,想要将怒气都发泄在战争上。

汉州和江州之间的距离,骑兵策马狂奔,仅仅半日便能到达。日到正中的时候,樊曳的三万兵马已经在江州城外列阵了,如先前约定的一样,象征性的发动几次进攻之后,江州城门就被撞木给撞开了。看着满地的梁朝士兵尸体和慌乱逃窜的梁朝百姓,樊曳并没有什么成就感,这种装模作样的进攻和真正用武力夺下城池的快感截然不同,尤其是更大更富裕的江州城,别说是手下将士,就是樊曳自己也有点控制不住劫掠的念头。

区区小城,何愁拿不下?晏童非要和梁朝人谈判,还不准自己纵兵劫掠,若不是看在汗王的面子上,本将军早就将你军法处置了!“来人啊,去江州刺史官邸转转!”

路未走到一半,漫天的箭雨却突然从天而降,将毫无准备的下唐军杀了个措手不及。“有埋伏!”屋檐上、屋舍中、街角处,肉眼能看到的任何地方不断涌出梁朝士兵,每一个人均身着靛青色军服,全身都由盔甲保护,腰间两边各配有刀和剑,背上背负着箭壶,个个生猛无比,几个冲突就将下唐军冲散成几个包围圈,樊曳连号令都来不及发出,自己的坐骑就被一柄箭穿透了脑门,倒地而亡。

樊曳怒从中来,刚拔出佩刀就看见不远的高处有几人正站着朝自己这边看过来,偶尔还能看到几人饶有兴致的点评着。

“可恶!梁人无耻,竟然下套,给我冲出去!”按理说樊曳这手下的三万人也不算是少数了,在失去先机之后,队伍被打散,阵型无法组织;而敌人则有备而来,每一波的进攻进退有秩,且十分熟悉地形,这一切都让樊曳的突围铩羽而归。就在他急红了眼的时候,敌人的进攻停止了,他的压力骤然减轻了。

“樊将军!”

樊曳顺着声音看过去,说话的正是之前在外围看热闹的其中一人,这回他算是看清楚了,那是三人,站在最靠近战斗圈的就是晏童,另外两人一个一身朝服,显然是梁朝的官员,而最后一人也就是说话那人,体格魁伟,一身的玄色盔甲显得英气十足。

“樊将军,还是让你的人放弃抵抗吧!”

“卑鄙的梁朝人,竟然设计陷害我们!”

“卑鄙?若论卑鄙,你们在我梁朝守岁之夜发动突袭,杀害我大梁百姓和将士,你们可是有过之无不及吧!”

“晏童,你这个叛徒!你不是告诉我来受降就可以了么?没想到竟然里通外国,若是汗王知道了”

“若是汗王知道了,他定会以大局为重。”晏童接过话头,他显然知道樊曳肯定不明白其中的因由,只好继续解释道:“樊将军,我的确同柳大人和澹台将军做了交易,这交易的完成还差最后一步,就等着将军您来呢!”

“你什么意思?”

“这场伏击战是必须打的,好在你们损失也并不惨重,作为补偿,我们将退出江州城,这座城池任由你们处置!”澹台归宗说道,他这话一出,不但是樊曳惊讶不已,就连站在他身边的柳毅也是一脸意外,慌忙上前小声说道:“将军,我们约定的可不是如此啊!”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柳大人这个道理不用我教吧?”

“这任由下唐兵劫掠江州,我们的计划可就再也瞒不住了,这后果谁来承担?”

“刘大人倒是提醒我了,是啊,这屠戮江州城的责任该有谁来承担呢?”

柳毅分明从澹台归宗的收缩的瞳孔和诡异的笑容中读出了危险的信号,他不由自主的后退两步却被晏童挡住了退路。

“柳大人,您可是江州刺史,这份担子还得您来扛着!”晏童转头对樊曳说道:“樊将军,这江州城的所有财物都归你所有,只是你要保证,这城内绝对不能留下活口!”

“退兵!”澹台归宗挥动角旗,麾下的神杀突骑立刻如潮水一般退了下去,他本人也跟着队伍退出了江州城,只剩下饿狼一般的下唐军和魂不守舍的柳毅,他茫然四顾,原本同自己并肩站立的两人已经不知去向,他实在想不清自己的周密计划如何就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完全的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其实脱离掌控的不止是计划,更有他的性命。

樊曳大摇大摆的走到了柳毅的面前,用手中的钢刀砍瓜切菜一般将其脖子齐齐的切断,鲜血跃向空中的时候,柳毅的头颅依旧睁着不敢相信的眼睛滚落在尘土中。

“兄弟们,犒劳自己的时候来了!杀光这里的人,抢光这里的财物和女人,烧光所有的房屋!”

“喔!”下唐兵在他们的首领准许之下,纷纷变成了野兽的模样,他们不再是训练有素的战士,是嗜血的恶魔、贪婪的屠夫,而江州城的百姓则成了他们的猎物。

澹台归宗带着神杀突骑离开江州城,在城外数十里开外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他看到了城内冒起的浓烟,他听到了从城内传出的尖叫和哭泣。他身后的战士们也是感同身受,虽然寂静无声,可他明白这些人已经不再是忠于他的部下了。

“江州城同金昌城同样都是经营了百年,里面也有我澹台家族的印记和记忆,下唐军来势汹汹,柳毅心怀叵测,他们早已勾搭成奸,诱我军深入,我也只能出此下策,毕竟保存住主力才能为江州百姓报仇!”澹台归宗转过头来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他的部下们几乎从未见过自己的将军流泪,顿时有些愕然。

“将士们,受我一拜!”澹台归宗跳下马来,双膝跪地,一连三个磕头,声泪俱下述说自己的无奈和愤恨。这一幕别说是新兵了,就连跟随了多年的老部下都不曾亲见,所有的神杀突骑纷纷下跪,齐声喊道“属下忠于将军,忠于大梁!”澹台归宗的这一手感情牌打的很是时候,效果也是如他自己所料。

回到金昌城之后,澹台归宗立刻重新整顿城防,并将下唐人突袭汉州,柳毅私通外国引来下唐军队劫掠屠杀江州城的消息传播出去,一时间全城人人同仇敌忾。澹台归宗将两城沦陷的战报即时派人快马加鞭送至京城。完成所有事情之后,澹台归宗轻舒一口气,想要思虑一番接下去的布局,一阵规律、轻轻的敲门声打破了他的计划。

“进来!”

“父亲”推门后最先出现在澹台归宗眼里的是两个木质的轮子,接着澹台镰鼬那张不堪一看的脸就出现了,“不知是否有打扰父亲?”

澹台归宗不悦的向后靠在椅背上“不打扰你也打扰了,有什么事儿?”

“孩儿听说了汉州和江州的事情,总觉得其中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东南三镇经营百年,历来就是为了防患下唐,就算下唐奇兵突袭,两城的守军断不至于连信都来不及报,况且江州城被屠戮更是匪夷所思!”

“匪夷什么?所思何事?战端已经开启,两城已失,如今就只剩金昌,我们澹台家族定然要坚守金昌,绝不能让下唐军队越过东南进犯我国土!你身为澹台家族的男儿,就算是天生残疾,上不了战场,也该为家国思量对策而不是纠结于自己的一些幻想之中!”

“父亲,孩儿”

“下去吧!好好和你两位兄长学习,不能如你长姐那样助力家族也别扯后腿!”

澹台镰鼬动了动嘴唇,心中的话语还是咽下了肚,他甚至都不敢抬头看父亲的严肃的脸,点点头之后,支撑着木轮椅出了房间,当门在关上的一瞬间,他发现自己和父亲之间有着这一生都无法逾越的鸿沟,这道鸿沟应该是从自己出生起就存在了。咣当,两扇门最终贴合在一起,内心中又酸楚又苦涩的味道蔓延到了自己的舌头,咽一口口水下去,尝到的都是苦味。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举国备战

战报呈送到京城之后,梁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战报一字一句的读出来,立刻朝野就炸开了锅。虽然自从下唐公主莫名于新婚之夜暴毙之后,两国便已经开始交恶,可是两月以来一直都未见明显的动作,却不料,下唐在守岁夜突发战争,而且有了柳毅这般败类里通外国,不但丢失两座东南重镇,而且让江州成为人间地狱,经营百年却毁于一旦,仅剩的金昌城孤单的面对下唐的包围,而位于三角中心位置的黎阳粮仓情势更为危急,一旦金昌失守,不但梁朝的东南粮仓就此拱手让人,更是意味着大梁的东南门户洞开,越过金昌城便是一片沃野,其上有安州、闵州、黔阳等城池,均是富庶的疆域,乃是梁朝国税的主要来源。

“父皇!”听到柳毅内通外国导致两座城池失守,陵王心中最是忐忑,柳毅本就是他的党羽之一,梁帝对此心知肚明,之前因为科举舞弊案侥幸留得一命,自从被贬到江州,陵王已经打算彻底放弃这枚棋子了,可谁曾想竟然惹出了这么大的祸,他必须站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柳毅身为江州刺史,竟然让江州被屠城,必须予以严惩!另,东南三镇只剩金昌城,神杀突骑虽然勇冠三军,可毕竟人数有限,自保尚可,但要击退进犯之敌只怕是力有不逮!”

“这是明摆着的事儿!”梁帝觉得陵王说了一堆废话,很是不满的对朝臣说道:“下唐竟然屠城,如此公然挑衅于我大梁,若不能还以颜色,让朕在诸国面前如何自处!”

“陛下,下唐早就对我边疆有所觊觎,此次利用公主之死为挑起战端的由头进犯我国境,甚至做出屠城的恶行,必须迎头痛击!为今之计,当令沈咏年调动兵力增防安州,同金昌城互为犄角,方能保住我东南门户!”蔡权谏言道。

“父皇,蔡相所言极是!”襄王坚定的主战“不过赤尾军经历灭胡一战,元气尚未恢复,而广远军不可擅动,还请四哥做好备战,玄甲军毕竟是当前我大梁战力最强的军队,定当能给下唐迎头痛击!”

“襄王说的有理。立刻下诏书,命豫王为征讨大将军,沈咏年为征讨副将,驻防安州,夺回失地!兵部、户部全力做好军需供应,有耽误军情者立斩不赦!”

“父皇!儿臣请求负责军需押运,此番国仇家恨,儿臣身为皇子责无旁贷,亲上战场必能鼓舞士气,让将士们奋勇杀敌、报效国家!还望父皇准许!”襄王大义凛然的气势很是让梁帝欣慰,当即梁帝就准了他所请。

朝会之后,十年来最为重大的战争就在梁朝国内打响了,全国都进入了戒备状态,梁朝作为战争机器开始高效运转起来:粮草、军械、马匹、铠甲源源不断运往东南,赤尾军连夜整军赶赴安州,玄甲军即刻在全军中抽调人手组成军队增援赤尾军。

这是梁历31年的初八,新年刚过了八天而已,百姓不得不提前中断了年节的庆祝,将关注点从走亲访友转移到了两国大战上来。

文武官员虽然将下唐恨得牙痒痒,扰了他们一年一度的休假,却不得不即刻归位,全力为这场大战尽自己的责任,其中木晋最为揪心,他每日必须在大理寺处理公务,同时动用一切的人脉资源打听汉州的情况,他在军情战报中并未听到自己的儿子的死讯,他依旧是抱着希望,希望木清远只是被俘虏了。在衙门中被各种琐事和担忧折磨,回到府邸更是要安慰以泪洗面的木夫人,木晋在短短几日内便清瘦了许多。

青山书院

白石夫子也接到了战报,遂将六子悉数传唤到了尚德堂。

“东南战况你们先看看吧!”白石将战报递给了六人,很快众人便基本掌握了东南的情况。

“下唐这回的突袭真的是出乎意料,虽然暂时不清楚他们究竟是如何突破汉州城的,可这时间节点选的着实是一步高棋。”这次不是嘴碎的叶凯首先发言,而是褚况。

“而且在短短三天之内竟然连续攻克两座城池,甚至将江州城屠城,说柳毅私通外国,可我总觉得这其中有问题。”沈铭说道,叶凯接过话头“有什么问题,柳毅此人心胸狭窄,朝秦暮楚,本是吏部侍郎却被贬到江州去做刺史,心中愤愤不平,下唐对其许以重利,他引兵入城也是说的通的!”

“朝中不少人都知道柳毅是陵王殿下的人,当年的科举舞弊若不是陵王出面求情,他也难逃被砍头的下场,如今这么做简直是恩将仇报且绝了自己的后路,此生是断不能回返了,可他的家眷可全在京城呢!”赫连平同样觉得内有蹊跷。

“此等小人为了个人荣华抛家弃子也不是做不出来的!”楚寒芊谴责道:“身为朝廷命官却根本没有将家国放在心里,若是让我瞧见了一定手刃!”

“哎,别让他脏了你的手,”叶凯看着楚寒芊“杀人这种事就交给我。”

“夫子叫我们来可是打算让我们去东南一趟呢?”尹离首先发问。

夫子之前一直不打断几人的对话,静静听完终于等到了有人发问,不疾不徐的捋了捋白胡须“老夫也算是等到说话的份儿了”。

“夫子,瞧您说的,一直以来都是您教训我们呢!”叶凯说的溜可身体还是老实的站直。

“老夫叫你们来就是因为我大梁已经遇到了数十年来最为危机的时刻了,你们作为青山书院的弟子,是时候出山为国效力了。宫内传来消息,陛下已经让赤尾军和玄甲军合力驻防安州,老夫需要你们去从旁协助。”

“夫子尽管吩咐!”

“沈铭、赫连平、尹离,你们三人即刻出发前往安州;叶凯、楚寒芊,你们两人去朔阳城;褚况留守书院,一应事物全权处理。”

“夫子,为何要我们去朔阳啊,这完全是两个方向啊?”叶凯有些不明就里,而楚寒芊则是不满夫子的安排“夫子,为何是我俩一起啊?”

“战端明确是在东南,可是老夫总觉得有些不放心,西凉如果借此机会也来惹事,那么我们就是腹背受敌。”夫子耐着性子解释“至于派你俩,完全是因为你们配合默契。”

第一百一十六章 开拔出征

夜苍城,胧庐

豫王看完刚刚接到的梁帝谕旨,站起身来,对校武场大声喊道:“升聚将鼓!”

咚咚咚!玄甲军的聚将鼓乃是用最为上乘的牛背皮扯制,棒槌捶打在皮面之上能发出深沉、悠远而激昂的声响,短时间内就能传遍整个军营。聚将鼓一响,所有校尉及以上的将领必须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到达,否则军法处置。聚将鼓一般不会响,一旦响起便是有重大军情或是即将开战,上一回敲响是东征灭胡的时候。

胧庐门外便是空旷的聚将校场,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玄甲军内所有的将领悉数到齐,按照军衔高低整齐排列成两纵队。灭胡之战后,梁帝奖励玄甲军,豫王将奖赏悉数分给了麾下将士,对于自己的奖励未要分毫,唯独提出了要扩军的要求,当时梁帝欣然应允,除了宣韶宁在平州和登州招募的以外,还有约两万人加入了玄甲军,为此寒刀、屯连、锈螯三卫也正式升格成为同金甲一般能拥有指挥使。此次聚将,寒刀指挥使夏峻茂;屯连指挥使彭安泽;锈螯指挥使项昂、战霆均是以新的身份出席。

“下唐正式向我朝宣战,在守岁之夜发动突袭占领了汉州,不仅是让右衔卫全军覆没,还在两日后攻占江州城并屠城!东南三镇仅剩金昌城,一旦金昌城破,那黎阳仓以及安州等州立刻面临下唐军的铁蹄。皇上已经下令让赤尾军率先增援安州,命我军即刻开拔,同赤尾军形成合力不但要击退敌军,还要重新夺回江州和汉州!此战艰险绝对不亚于灭胡之战,我必须要向各位言明!”豫王浑厚的声音回荡在校武场“此番迎敌,金甲卫耿彦部、欧鹭洋部;锈螯卫战霆部;寒刀卫、屯连卫悉数出征!”

“得令!”

各级将领的干脆利落的喊声传出胧庐传进了军营中不少人的耳朵中,其中就包括司衡,自从灭胡之战后,隔三差五的总要来隔壁军营看望凌绯颜,凌绯颜自然极力反对,可是面对着脸皮厚过牛皮的司衡,久而久之她只好不搭理了,时不时的还要训斥几句,可司衡愣是永远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

完成了上午的训练之后,司衡连午膳都来不及用就离开军营来找凌绯颜。因为有了豫王的特准,凌绯颜招募了三十名的女子组成了娘子军,日日同样坚持训练,丝毫不逊色于男兵。同样是结束了早上的练兵,一身戎装的凌绯颜走到了营区门口朝两边张望,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面上毫无表情,可内心却有一丝异味。

算算也有三日没来了,难不成是因为训练任务重脱不开身?也没听说要加重训练量啊;难道是身体抱恙?他那身糙皮,之前那么重的伤都挺过来了,还能有什么病能让他倒下;那会是什么原因?该不会是凌绯颜狠狠摇摇头,坚定的告诉自己不会的,毕竟这军营里统共也就三十二个女人,除了自己军营里也就只有一个胭脂了,可她身为军医,营帐之内人来人往的也没有机会啊!

正当凌绯颜甩甩头准备回到营地之内,那个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传入了耳中。“在等我啊!”这声音轻佻中透着无赖,偏偏让凌绯颜甚为安心,她的嘴角已经晕开了笑容,可是转身之后还是一张冰块脸。

“你倒是够准时啊,每三日就来一趟。”

“你也是够上心啊,都算准了我三日一来,所以这是在等我咯?”

“少臭美了!我这是方才听到将军府方向的呼喝声,走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想知道啊?想知道就问我啊!我可是军营百晓生。”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玄甲军军纪严明,休得胡诌!”

“我胡诌也好,贴金也罢,都是为了讨某人的开心罢了,岂有他哉?”

“我要回去用膳了,你回去吧。”

“哎,别走啊!”

司衡一个箭步跑上前,不管不顾的伸手拽住了凌绯颜的手,当肌肤相接处的那一刹那,仿若有一股真气游走于全身,让凌绯颜全身的血液开始发热,相应的肌肤也开始发热。司衡是第一次拽住她的手,一时间握得紧紧的,凌绯颜的脸瞬间绽开红晕,她使出全力硬是甩开了司衡。

“你真是无礼!”实在是组织不出更多的语句,凌绯颜感觉到脸上传来的热量,也不敢再正视司衡了,抛下一句话就转头欲走。

“等等啊!我给你带吃的来了!”

司衡跑到了凌绯颜面前,他不管对方立刻低下去的头,将一直藏于身后的布包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只用荷叶包裹着的鸡,随着布包的掀开,鸡身上的热气开始慢慢腾空。

“这是我向将军厨子讨要来的!”也许是担心凌绯颜不肯接受,司衡继续解释道:“我早就开始和厨子攀关系了,时不时的就送些礼,这荷叶鸡是今天将军的午膳,我特意求他帮忙多做了一只。刚才就是跑去拿了,所以今天来晚了些。”

即使强悍如凌绯颜者,身为女人,听到这一番话,那些包裹全身的戎装已经完全褪尽了,剩下的就是女子脆弱而又敏感的内心。凌绯颜抬起头看到了荷叶鸡,轻轻一嗅,鸡肉的香味沁人心脾,肚子里的馋虫立刻开始蠕动起来。

“快尝尝吧,趁热吃才好吃!”

“你这样做就不怕被将军发现?”凌绯颜撕下了鸡背上的一块肉,丝丝白嫩的鸡肉散发着香味,送入嘴中后,慢慢在咀嚼之中化为汤汁流入心田。

“无妨无妨,大军开拔在即,将军英明神武,断不会为了一只鸡而处罚大将的。”

“你也算大将?”凌绯颜取笑道,可转瞬她就回过味来“如何,你要出征?”

“今日的聚将鼓你也听到了吧,我们是军衔不够没有参加,可是根据我的打听,将军是打算让我们出征了,对手应该是下唐军,这次调用的依旧是耿彦指挥使部,我作为他的属下自然要上战场啊!”

“要同下唐开战却是为何?”

“不知啊,不过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知道了。”

“既然你要出战,那么我也要去!”

“你啊,还是留在夜苍城好生训练你的娘子军吧!”

“你就是小瞧我们女子!咱们走着瞧!”

没等司衡说话,凌绯颜就夺过荷叶鸡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军营,司衡笑呵呵的看着她的背影,心中说不出的满足。

司衡所料不差,当晚关于梁朝对下唐用兵的消息就传遍了军营,同时下唐的暴行也同用兵的消息一道传开了,所有玄甲将士听闻之后无不愤恨不已。

霍青所在的军营关于开战的消息是由杨靖带来的,按理说大可不必由他这个都尉亲自来传达,可他依旧坚持到场并将个中情势给所有将士分析了一遍,在离开军营的时候特意示意让霍青出来相送,在两人走到军营口的时候,杨靖低声说道:“此次对下唐作战艰难程度难以预知,将军日理万机自然记不起你来,不过任务既然交到了我们部的手上,自然不能让将军失望。欧指挥使特意吩咐我一定要让你上战场,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尽管你的同窗也曾说过你勇武有余、智谋不足,不过欧指挥使还是非常信任你的,此次你可要好好表现,争取立下军功!”

“末将领命!多谢指挥使和都尉给的机会,末将一定不辱使命!”

“好好好,军功重要,可活着回来更重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同为青山书院的弟子,你丝毫不比其他几人差!”

杨靖狠狠拍了拍霍青的肩膀,语气中充满了期待和关切,待他走后,霍青依旧站在原地,正月的寒夜之中他全身火热的,杨靖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能在豫王面前说话的同窗除了宣韶宁还能是谁呢?可他是真的关心自己还是怕自己军功高过他呢?他在书院的时候不是如此的性格啊,难道是功名利禄真的改变了他么?当然能!霍青很肯定的告诉自己,因为他自己就被功名利禄改变了,自从同窗们纷纷通过军功获得升迁之后他愈发觉得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我不会比你们差的,我要立功!

冬日的暖阳再次照耀在夜苍城头时,十万玄甲军已经整装待发了,金甲卫出兵四万、锈螯卫出兵两万、屯连卫出兵两万、寒刀卫出兵两万。阳光打在每一张年轻的面孔上,打在每一身锐利的铠甲上,更是射进了每一个出征战士的心里,为报国仇家恨,他们每一个人都憋着一股劲。

宣韶宁站在队伍之中,他很是坦然,他的身后是那帮出生入死的兄弟,即便他们如今都已经是伍长和百夫长了,可他依旧能感觉到他们传递过来的坚毅的目光。站在宣韶宁身边的是段朗,这不是他第一次上战场了,可紧张和兴奋还是缠绕了他整整一夜。

同段朗一样激动的就是霍青了,他身在金甲卫中看不见同窗的身影,事实上他此刻也不愿意见到同窗的身影,他不止一次的在心中告诉自己、鼓励自己,一定要抓住此次机会,他抬头触碰到了刺眼的阳光,他不眨眼,任由阳光的热量通过眼睛传递到全身,他发誓要让自己成为军队的中心。

司衡的头在队伍中来回逡巡,想要找寻那个身影却也不愿意看到那个身影,内心矛盾着,眼睛却没有停下,在找遍各个目力能到达的角落之后,他还是看到了她,她同男子一般戎装素裹,眉宇间透出不输男儿的英气,此刻她也在看着他,眼神交汇的时候,司衡只能无奈的苦笑了,她想要做到的事情一定会全力以赴。

凌绯颜在当晚听到了军令之后立刻找到了耿彦要求率部参战,为了表示对女儿的支持,凌铁鹰也率部来助威,耿彦很是爽快的答应了这对父女一同上战场。凌绯颜看见了司衡,她内心很是平静,如果说第一次和父亲一起上阵难免有些兴奋,那么在看到司衡的一瞬间,她就平静下来了,能和他并肩作战,她相信他们一定不会输。

“下旗!”

一声令下,角旗来回挥动,豫王上马对莫承枫说道:“有赖莫师傅了!”说罢,便挥动马鞭一骑绝尘而去。十万玄甲大军辚辚而去,腾起的烟尘久久不散,莫承枫看着远去的大军,心中却不免有些担心,他不能告诉任何人自己的担心来自占卜,他留在军营身负重任,他必须配合袁尧运送物资,确保大军的补给。

第一百一十七章 驻防安州

在玄甲军出动的那日,赤尾军已经到达安州城。沈咏年率领左衔卫、左武卫共计六万大军,驻扎在了安州城内,早在出发之前他就接到了豫王亲笔书信,信中详细说明了此次安州保卫战的战略要点,沈咏年深以为然,抵达安州之后,即刻吩咐两路大军分别镇守安州城的东门和西门,安州刺史全冠基则集中两万兵力驻守在南门。

安州是距离金昌城最近的一座城池,东南长十五里,南北宽十里,城内按照九宫格形制建造,方块和方块之间整齐有序,城内除了两万府兵之外,还有三万百姓。安州北城门外是从攀隆脊发源的洮水,洮水的水量按照不同的时节涨落不同,正是这洮水滋养了安州城外的一片百里沃野,粮食产量不仅足够安州城食用,还能每年运输至黎阳仓,是东南三镇的粮食来源地之一。攀隆脊则是隔断安州和金昌城的一座山脉,山势并不高,山上林木葱郁,除此之外,安州城同东南三镇之间便再无阻隔。

年过不惑的沈咏年全身的铠甲随着他快步走动发出了轻微的金属碰撞声,黝黑的肤色和依旧壮硕的身形无不在告诉世人,他宝刀未老。去年的灭胡之战中,赤尾军表现优异,可是那时的节度权在豫王手中,他自身并未在战场上厮杀,虽然梁帝也予以重重的奖赏,可沈咏年心中还是有些膈应,他享受靠自己真刀真枪夺下来的军功。

另一方面,当沈咏年接到战报——右衔卫全军覆没的时候,他已经怒不可遏,赤尾军作为四军中人数最少的一军,麾下本就只有四卫,如今还不明不白的折损了一卫,沈咏年对下唐军的恨意已经彻底点燃了他和所有赤尾军将士的热血,在收到梁帝的军令之后丝毫不耽搁,以最快的行军速度赶到了安州城,此刻他必须立刻见到安州刺史,商量迎战事宜。

“全大人!”沈咏年对着已经站在府邸门口张望的中年人遥遥敬了个军礼。虽说是中年人,全冠基实际年纪不过是堪堪三十出头,可是被霜点染的青丝,额头、眼角的皱纹,干燥粗糙的皮肤和嘴唇实在让人难以和实际年龄联系起来。

“沈将军,您总算来了!”全冠基身着灰色长袍,袍子上沾染了些许肮脏,他伸出的双手握起来像是干枯的树皮。“沈将军,年节的第三天我便接到了澹台将军送来的加急战报,事发突然,实在是想不到东南三镇在短短三日的时间就失去其二啊!更没想到的是,下唐军在隔日便开始对安州发动了进攻,虽然被我们击退,可看得出那些不过是先头部队,只是来探查虚实的,这大部队就在后面了啊!”

全冠基紧张的叙述着战况,沈咏年都能感受到来自他的唾沫星子,他只好一边将头微微后仰,一边安慰道:“全大人果然是恪尽职守,能坚守城池已经实属不易了,我已经率六万赤尾军前来驻防了,而且豫王殿下的玄甲军也已经出动,不出两日便能抵达,大人可放心,有我们两军在,定然保安州不失!”

“好,好,好”全冠基一直紧绷着的脸终于稍许放松下来“沈将军,安州城池算是坚固,可是问题在于之前的粮草大多都送至黎阳仓,城内的粮仓所储存的粮食并不多”

沈咏年打住了全冠基的话茬说道:“这点大人尽可放心,城内粮草只要能够百姓就行,我赤尾军和豫王殿下的玄甲军历来都是自带军需,况且我们也绝不会让下唐人在我梁朝土地上践踏太久!”

全冠基感激的提起衣襟就想要下跪,吓得沈咏年急忙搀扶起来,惊问道:“全大人何需如此?”

“下官代全安州的百姓感谢沈大人啊,感谢豫王殿下!”不管沈咏年的搀扶,依旧要强行下跪,这可难不倒沈咏年,他毕竟军人出身,力道哪里是文弱书生可比,他一使劲将全冠基如抓小鸡一般提起,正色道:“保家安民乃是沈某和赤尾军的职责所在,紧要关头就是要做好城防,还请全大人切勿在些许虚礼上耗费时间了!”

也许是被沈咏年给一语点醒了,全冠基终于重新捡起了自己作为安州刺史的身份,他整整衣冠,说道:“按照沈将军的书信要求,下官已经将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了南门,他们是安州全部的军力了,可他们毕竟是府兵,论战斗力是不能和赤尾军相提并论的,不知为何将军要他们镇守正面迎敌的南门?”

“下唐说是倾国来战,那么正面迎敌的南门会是受到攻击最为密集的地方,安州城城墙坚固,只要府兵能抵挡住下唐的进攻即可,赤尾军将在东、西两门开门迎敌,两面夹击下唐军”,沈咏年将赤尾军的作战计划粗粗透露给了全冠基,但是他没说的是玄甲军的安排。

此刻豫王正率领十万玄甲军从漠北朝安州城赶来,从漠北到安州走的路线恰好和赤尾军的路线相反,他们沿着洮水的下游溯水而上,在抵达安州城之前将会先到达攀龙脊。在抵达攀龙脊之前,豫王就已经做了安排:锈螯卫和寒刀卫在抵达攀龙脊之后便不再前进,马接衔,人休息,不准埋锅造饭,只能吃随身携带的干粮;金甲卫和屯连卫则随同豫王继续赶往安州城。

大雪停止三日之后,随着气温的渐渐升高,原本覆盖在地面上的积雪也在消融,就在梁朝年节的第六日,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赤尾军刚刚抵达安州城不足一日的日子,下唐大军逼近了安州城外五十里处。

下唐将领可不是有勇无谋的樊曳,而是素有“妖将”之称的巫矻获,之所以有这称谓,一来是因为他从来只以面具示人,且面具全部都是妖邪无状的鬼魅模样,从来没有活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二来是因为他用兵从不讲究兵法,来去也如鬼魅一般,令对手防不胜防。

此刻的巫矻获身穿的一件紫色的盔甲,在阳光下显得阴气森森,而脸上的面具是下唐民间传说中专吃人心的恶鬼——噬心魔的样子,青色的脸色上刻画的是森然的獠牙和铜铃般圆瞪的血红的双眼,只看一眼便让人心生恐惧。

之前小股先头的骚扰只是开胃小菜,现在安州城面对的才是真正的对手。巫矻获身后是下唐最为精良的七万骑兵,个个都是马背上的好手,除此之外还有一支特别的部队,这些人推动的都是攻城利器:撞木、炮石、冲杆。

当下唐部队距离安州城仅仅二十里的时候,站在城头的全冠基已经能看到下唐军中挥舞的黑色九头蛟蛇的大纛旗,而城头守军看到的则是下唐军手中森然的刀光。安州城墙坚固,可城墙并不高,有了东南三镇的保护,百年来基本没有发生过大型的战役,安州百姓都已经习惯了被保护的生活,因而对于城墙的垒高也是一拖再拖,直到今日。

第一百一十八章 交手妖将

随着大纛的挥舞,下唐军中首先发射的是漫天的羽箭,这些羽箭不同于梁朝的羽箭,箭身更长、尾部羽毛更为密集且不是常用的白羽而是灰青色的羽毛,这样一来羽箭能在空中飞行的更远。

在羽箭射出之后,那支特别的军队立刻将基座有一人宽,摆臂高度超过三丈的抛石机推至军队前端,士兵们将硕大坚硬的炮石安置在摆头上方,随着最前端的士兵按下把手,之前呈严重后仰的摆臂立刻呼的一声原地弹起,在摆臂到达最高点的时候将摆头内的炮石抛射出去,炮石的重量加上摆臂的甩动,炮石撞击到城墙之后基本是玉石俱焚,炮石碎裂一地,而城墙也被砸出一个坑。

安州府兵们躲在女墙之下躲避羽箭的攻击,而炮石每一次撞击到城墙都能引起城墙的一阵震动。府兵在全冠基的指挥下也试图予以还击,可受困于军械数量的不足加上下唐军防守的严密,几次反击都未能取得明显的效果。

砰通一声,一块炮石撞击在了一侧的女墙上,女墙顷刻间断裂倒塌,守卫在附近的几名府兵立刻葬身于碎石之下。虽然沈咏年之前说过战略,府兵只需要守住南门就可以,可如今对方如此凌冽的攻势着实让全冠基心急如焚。

就在全冠基快要忍无可忍的时候,东、西两门豁然打开,左武卫和左衔卫从安州城的两侧突然杀出,一时间杀声震天,梁军朝着不远处的下唐军冲杀而去。巫矻获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一般,不急不缓的退入军中,只见角旗一阵变换,下唐军左右两侧立刻分出两支骑兵分别对准了左武卫和左衔卫的方向迎头而去,而军队中间的攻击却丝毫不停歇,炮石和羽箭依旧压制得城头守将抬不起头。

左武卫是陆文轩,左衔卫是何云柯,二人都是久经沙场的悍将,他们各自同敌人一接触之后立刻展开了血腥激烈的战斗,两方的骑兵优势相同,一时间打得难分难舍。城头的全冠基听见了喊杀声,偷偷抬头看到了城外的激战,喘了口气,刚稍稍放松一些,一支羽箭便擦过了他的额头射进了后方的木柱之中,给他的额头留下了一道不大不小的伤口。

下唐军虽然两面受敌,可针对安州城的攻势反而更为猛烈,在羽箭渐渐减少的同时,炮石变得频繁而密集,短短一个时辰,安州城的城墙已经被砸的坑坑洼洼。利用羽箭稍减的机会,全冠基率先站起来,怒吼着让府兵们开始还击,将梁朝的羽箭射入下唐的军阵之中。角旗一动,下唐军中即刻摆开了盾阵,卸掉了大部分羽箭的威力,但那些负责投石的士兵还是有些伤亡。

全冠基用手拭去伤口留下的鲜血,他分明看到了东南方向的漫天烟尘,从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中可以判定来者人数一定不在少数,可因为距离较远,暂时还分不清是敌是友。全冠基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支部队,手抠在城墙石上发出丝丝的刮擦声。

“千万是豫王的玄甲军啊,苍天保佑安州吧!”也许是苍天真的听见了全冠基的祈祷,待军队越来越近,迎风招展的旗帜终于看清了,那是梁朝的黄龙旗!来者正是全冠基心心念念的豫王的玄甲军!

巫矻获也发现了敌人,通过马蹄声他也判断出敌人人数相当多,他唯一露出的一双眼眨了眨,没人能看得出他的脸色,他只对两边的角旗手挥了挥手,立刻下唐军的进攻停止了,原先派出的两支骑兵也不再同赤尾军缠斗,调转马头就开始撤退。就在这时,安州城头也鸣金了,两卫的将士们意犹未尽的目睹着下唐军留下一团团烟尘而去。

饱受摧残的南门打开了城门,全冠基亲自出城迎接豫王,原先的六万赤尾军加上六万的玄甲军,让原本并不算大的安州城立刻变得拥挤起来。全冠基将所有的百姓撤到了北门处统一安置,原先守卫南门的府兵也全部换下用于维持城内的秩序,南门的守卫交由金甲卫耿彦部负责。

安州刺史府邸,豫王携耿彦、欧鹭洋、彭安泽;沈咏年携何云柯和陆文轩;加上全冠基,安州保卫战的最高级人员悉数到场。

豫王免去一切虚礼,面对着刚刚仓促间堆砌而成的沙盘开始分析道:“安州城三面均为平原,极易受到攻击,唯独北面有洮水在,防守压力小一些。我在攀龙脊已经埋伏了锈螯卫和寒刀卫共计四万兵力,打算打下唐一个措手不及,方才的战斗我虽未全程参与,可是从下唐撤军来看,他们这次也是抱着试探的目的,真正全力的攻城还在日后。沈将军,你可知道对方主将的情况?”

“回禀大将军,对方主将就是有着‘妖将’称谓的巫矻获,已经多年未见他上战场了,曾传言他年事已高,毕竟之前同他交手的乃是杨颉杨老将军他们,到如今也不下十多年了,没想到今日竟然会再见他。此人兵道诡诈,时常出其不意,自从他征战以来还未曾尝过败绩!”

“未曾一败?”全冠基瞪圆了双眼,张大了嘴巴“难道他的第一次战败会在安州么?”

“从来没有什么常胜将军,他喜欢用诡道,我们也就不以常理出牌!”豫王说道:“如今他并不占优势,安州城还牢牢把握在我们手中,攀龙脊的伏兵已经安置妥当,加上金昌城的神杀突骑,我们的人马可是超过了二十万,从金昌城到安州城这一条战线都是我们的攻击范围。”

“可是金昌城已经被下唐军围困多日了,神杀突骑还分出一部分兵力镇守黎阳仓,据斥候传回来的消息,黎阳仓已经被下唐夺取,镇守黎阳仓的所有神杀突骑战至最后一刻,直到全部牺牲!”沈咏年说到这不无心痛,“下唐为了防止我们同金昌城通信,他们派出了拓戎将军樊曳围困,我们的战略无法传入澹台归宗耳里啊!”

“所以我们就采取守株待兔的策略!”豫王将计划向几人详细阐明道:“下唐孤军深入,如今粮草虽然得到了补给,可是我朝定会派出大军来夺回江州和汉州,所以巫矻获很明白他必须快速拿下安州城,让其成为同大梁开战的战略后勤补给,这样一来他定然需要再次组织大军来攻城,届时我们负责将下唐大军拖住,而原先埋伏在攀龙脊的伏兵便立刻越过山丘对围困金昌城的下唐军发动突袭,澹台归宗即便先前不能收到消息,到那时难道他还能不明白怎么做么?在切断了下唐军的退路之后,我们两边合兵一处反过来将其包围。”

“好谋划!”全冠基又是最先激动的“下官真心佩服豫王殿下,这样不来不但安州得保,还能趁势夺回江州和汉州!”

其余将领们纷纷微笑点头,无人能否认这是当前最为可行,最有可能打败下唐军的计策了。

“从此刻起,各位各守其责!安州城内的调度全权交给全大人,军队的调度则全听从大将军!”沈咏年率先表态,毕竟梁帝谕旨中就明确此战由豫王为征讨大将军。

“如此,便让所有将士先行填饱肚子,只怕今晚或是明早敌人就会再度来袭!”

翌日寅时,城头的号角便果如其然的再次吹响,巫矻获率领下唐奇兵再次兵临城下,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羽箭和炮石再次照着城墙开始招呼。有了赤尾军和玄甲军的驻防,此次守城将士以同样凛冽的攻势反击敌人,分布在城头各处的玄甲军开始有序的射箭。

下唐军中角旗变换,在盾阵的两侧裂开两道口子,从中冲出两支敢死军,不在乎城头的羽箭,肩膀扛着撞木就朝着安州城门冲过去,中途有被射死的立刻就有新的替换上来。与此同时,左右军分出两支骑兵团主动出击,朝着安州的西门和东门而来。

“好家伙,自己送上门来!”沈咏年朝着城头望去,见到龙旗舞动,立刻策动战马,怒吼道:“冲出城去,剿灭敌军!”左衔卫和左武卫同昨日一样,通过打开的两边城门出城迎敌。战斗从寅时开始战斗到卯时,持续两个时辰,两军互相牵制,缠斗得难解难分。

待旭日东升之时,一束烟火在安州城上空热烈的绽放,姹紫嫣红的色彩即便在百里外都能看得见。巫矻获看到这束烟花,他敏感的意识到这是一个信号,可究竟是什么信号他不得而知,他只知道从金昌城到安州城这一片千里土地基本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第一百十九章 截杀半途(上)

近百里之外的攀龙脊上战霆和夏峻茂同样收到了作战的信号,他们蛰伏了两天两夜等的就是这一刻,一个响亮的哨声传遍了攀龙脊靠近安州城一侧的山塬,原本寂静无声、荒无人烟的山塬顿时冒出了一个个人影,一个个从土地中冒出的人影,在山脚下的密林中一匹匹战马被牵了出来。

“寒刀卫先来!”夏峻茂抛下一句话,率先带着两万将士越过山塬朝着金昌城而去。攀龙脊距离金昌城有五十里,寒刀卫骑兵们纷纷从山顶驰骋而下,在胯下骏马的飞奔之下,未几时金昌城已经遥遥在望,同样遥遥在望的还有下唐军营,那些灰黑色的军营密布在金昌城外,阻断了城内与城外的一切联系。

时辰已经接近辰时了,正是下唐军用早膳的时候,后勤部队开始了埋锅造饭,而执完夜勤的士兵们也正和执早勤的战友们换防,可以说是下唐军防守最为薄弱的时候。寒刀卫从天而降,在卷起一阵烟尘之后,霎时就闯进了军营的后方,让下唐军惊愕无比,短时间内,那些睡眼惺忪的被削去了头颅、那些来不及战斗转头就想逃跑的被捅穿了胸膛、那些还没来得及将粮食咽下肚子的倒地的时候手中还紧握着饭碗。

“临阵脱逃者杀无赦!”樊曳挥舞着半人长宽的马刀将几个抱头鼠窜的逃兵斩于马下,立时混乱的战局得到了一丝控制。“拿起武器反击,敌人人数不多!”

樊曳策马迎敌,接连砍翻了几名寒刀卫士兵,在将军斗志的鼓舞下,下唐将士们终于稳住了心态,开始拿起武器反击,可是夏峻茂并不打算给他们机会,他身先士卒,手中的泼风衮刀每一次出刀都拿下一条敌人的性命。

宣韶宁的战马在踢翻一座火灯之后,他立刻用长枪挑起一点火星甩到了帐篷上,手下们看到自己的校尉做法之后立刻纷纷效法。很快,营帐开始接连着火,偶尔有一些下唐士兵从着火的营帐中呼喊着跑出来,而更多的着火营帐却是空空如也,任凭其烧成一个火球,虽然不远处下唐军队的确在和寒刀卫展开激战,可面对这些空空的营帐,宣韶宁还是隐隐觉得事有蹊跷。

“小心!”一柄长枪贴着宣韶宁胳膊肘下方刺过,毫厘之差,回头见到一名下唐士兵的胸口被洞穿,摇摇晃晃之后倒地。

“韶宁,你在想什么呢!”段朗脸上满是躲过一劫的后怕和对宣韶宁临阵发愣的责怪,“沙场经验比我丰富多了,你怎么会如此的大意呢!若不是我掷出手中的刀,敌人方才就伤到你了!”

“是我错了,多谢了,段朗!”宣韶宁的确有些后怕,同时也是分外感激,这是自己第一次同段朗并肩作战,没想到一上来他就救了自己一命。

“战指挥使已经赶过来了,我们抓紧时间赶紧剿灭这些敌寇!”兴奋的段朗完全没有发现宣韶宁的疑问,他驱动战马再次杀入战团。宣韶宁回头朝后方望去,阵阵烟尘在告诉自己锈螯卫已经随后赶来了。

“难道是我想多了?”宣韶宁决定去验证自己的疑惑“再去更多的营帐看看就知道了!”

为了杀敌军一个措手不及,战霆同夏峻茂商议由寒刀卫率先出发,待人马全部下山之后,战霆再率领锈螯卫出击,这样能最大程度不被两方的下唐发现,敌人越晚发现自己,此战获胜的几率就越大。

根据先期斥候的消息,围困金昌城的下唐军人数在三万左右,奇袭战术是能取得良好的开局的,到时一旦敌军士气低落,加上金昌内的神杀突骑反包围,那么将这些敌军全部歼灭并不是难事。这样一来就断了下唐主力军的后路,在那之后前后夹击定能大败下唐主军。

从下唐军攻城开始已经将近四个时辰了,安州城外一定是战事胶着,战霆不断用马鞭抽打着马匹,快点,再快点,奇袭战最为重要的因素就是时间,锈螯卫所配的战马已经是梁朝军中的良驹了,五十里的距离并用不了太多的时间。

就在锈螯卫即将抵达战火中的下唐军营的时候,一支陌生的军队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了锈螯卫的后方,他们每一个人都身披银色铠甲,头戴兽盔,手中挥舞着锁链锤,顾名思义,武器的一头握在手中,粗大的锁链另一头是有头颅大小的铁锤,锤身遍布星星刺。

这些突然出现的兵团人人嘴中呼喝着,生怕前方的锈螯卫发现不了自己,待锈螯卫队尾的几人回过头来时候,锁链锤飞出,正好砸在他们的面门,当场落马身亡。有了鲜血的刺激,这些人更是来了兴致,他们胯下的战马同样是披上了铁甲且速度较梁朝的战马更快,利用这个优势,他们疯狂的朝着前方的锈螯卫发动攻击,一时间队尾的将士伤亡不少。

战霆听到了背后传来的呼喝声,回头见到了截断自己后路的敌人,虽然有些距离看不清晰,但是从这些银色的铠甲来看并不像是下唐的军队,可不管是何方的军队,竟然敢偷袭锈螯卫,自然要还以颜色。战霆对师巩正渊命令道:“你率一半人马对付这些尾巴!”

师巩正渊得令,立刻树立起角旗,原本齐头并进向前狂奔的骑兵军团立刻整齐有序的分开来,一半的人马继续马不停蹄前奔,而另一半的人马则在离开一段距离之后纷纷调转马头正面迎接后方的敌军。

“杀!”锈螯卫的迅速反应着实让后方的敌军有些意外,不过他们的短暂的迟疑之后立刻在主帅的率领下接战。在攀龙脊和金昌城中间的位置又开辟出了一个新的战场,战斗的一方想要尽快消灭这些莫名其妙的敌人,另一方却想要将梁朝军队彻底剿灭。

两方人马往来冲杀,锈螯卫并不是凭借一腔勇气各自为战的,而是井然有序的组成五人战阵,五人相互配合、互为攻防,他们的目的就是最大限度分化敌军,将敌军分解为一个个单独的方阵有利于发挥出五人阵的威力。反观敌军并没有锈螯卫的战术,完全是个人表演的舞台,相互之间并不组成援手。

师巩正渊面对这样的敌人还是颇有信心能速战速决的,在解决了一名敌军之后,他在身后五人阵的防护下冲入敌方军队中心想要一举结果了对方主帅。主帅并不难辨认,他虽然也是身披一色盔甲,可是头盔狼首并不寻常骑兵的灰色而是同着漫山遍野的积雪一样雪白。

师巩正渊操起长矛就刺向那人,虽然根本没想一击即中,也想让对方慌神,可结果是白狼首微微向后一仰就躲开了攻击,不但如此他还在后仰的时候将锁链锤掷出直接命中了师巩正渊身旁的一名护卫,护卫倒地的同时溅出的鲜血沾染到了师巩正渊的盔甲上,突然一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白狼头侧过马身,甩动锤头将敌方逼开一段距离之后策马朝师巩正渊而来,一锤子击中了其胯下的战马,战马吃痛嘶鸣,师巩正渊立刻重心不稳,白狼头抓住机会凌空跃起一脚将其踢翻下马。

仅仅交手几招,师巩正渊就处于了劣势,自己和五人阵组成的攻防阵线已经瓦解,剩下的四名战士拼死护住落马的师巩正渊,暂时保住了其性命。要知道,在全部骑兵的战阵之中,一旦落下马来不但要受到敌人的进攻还要面对战马的践踏,稍不留神就会丢了性命。其中一名战士想要拉起师巩正渊,正当他伸手的时候,白狼头的锁链绞住了他的喉咙,随之被远远抛了出去,下场可想而知。

师巩正渊跳上这名牺牲战士的战马重新挥起长矛刺穿了白狼头的战马的脚脖子,就在战马跃起的瞬间,师巩正渊看到了白狼头的眼睛,那双眼睛狠辣而镇定,熟悉而诡异,战马虽然受伤,可白狼头并不惊慌,他借助战马的脊背跳开骑上了另一匹无人的马背,而原先那匹战马反而被他一脚踢得朝着师巩正渊撞过来。师巩正渊快速调转马身,虽然躲过了一劫,可他的眼神再次和白狼头对上了,立刻一副旧画面从脑海中调出来:那是在鄞州之战中,此人曾经布下铜人阵,一举击杀了童信。

第一百二十章 截杀半途(下)

是沙戟!下唐六部之一的沙戟!那么这个白狼头就是沙戟部主尉迟宗!今日他原先那身黄铜战袍换成了银白色,可他的眼神、他的身手都让师巩正渊认出来。

尉迟宗从师巩正渊变色的脸上也猜出了对方的心思,他微微一笑,从喉咙中发出了一声狼吼,立刻所有的沙戟部下更是疯狂了,每一个人心中野兽的一面开始爆发出来,所有的沙戟部下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对着锈螯卫的战士就猛扑过去,甚至不惜同归于尽。

师巩正渊环顾一圈,一个让他更为恐惧的现实是有越来越多的沙戟兵从茫茫雪地之中冒出来,仿佛原先那些积雪根本就是人伪装的,四面八方出现的沙戟兵如潮汐一般一波一波聚拢到了战团周围,银色渐渐成为了这块战场中的主色调了,而身披青色战袍的锈螯卫则渐渐被稀释了。

中计了!这是师巩正渊此刻闪过的第一个念头,这些沙戟兵早就埋伏在了这片雪地之中,为的就是截断梁军的后路,那么寒刀卫前往突袭的军营也很有可能是陷阱!不行,必须尽快脱身将这消息传递给韶宁他们!

尉迟宗的锁链锤根本不打算给师巩正渊任何思考和逃脱的机会,他狞笑着使出一记记杀招,逼得师巩正渊只能自保,当初两人第一次交手,师巩正渊就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即便这两年来他辛苦训练,可甫一交手,对方的强大就让他意识到彼此之间的差距依旧。

手中的长矛被锁链困住,而铁锤已经朝着自己的面门而来,师巩正渊无奈舍弃长矛,闪身躲开铁锤同时抽出随身的佩刀,踩过马头从空中猛刺,尉迟宗将自己的身体甩到马背的另一侧以躲开进攻,但师巩正渊的目的并不在此,他扑倒了对方的身上,两人一同滚下马背。

尉迟宗一拳击打在了师巩正渊的胸口,这才将两人分开数丈,他站起来,活动了自己的拳头,开口说道:“时隔两年,没想到还能再次相遇,用你们梁朝人的话来说,这叫什么?哦,对了,缘分!你们自以为胜券在握,不过是在玩火自焚,上回让你逃脱了,今天就成为我的战利品吧!”

师巩正渊揉了揉胸口,铠甲已经不复往日,虽然对方重拳出击,可自己伤得并不重。他毫不客气的回敬道:“童大哥几次三番入梦来,反复要求我为他为手刃仇人,没想到这一天终于等到了,他已经等了两年了,是时候让你下黄泉去谢罪了!”

刀锋凛冽,力道十足,刀划破长空同锁链交错,激烈摩擦出阵阵火星,已经交过手的两人都熟悉对方的攻防套路,一人重心放低,全攻全守;另一人身形轻盈,全力进攻不给自己留退路。尽管师巩正渊速度够快,可锁链锤被耍的犹如蛇信子,呲呲的威胁着他,一旦被咬到一口就是重伤。

两人你来我往的几十回合,互有得手,可是因为尉迟宗主要以原地防守为主,而师巩正渊是来回穿行进攻,这样一来,他的体力消耗明显多于尉迟宗,喘息越来越重,而身影也渐渐变得慢了。

“累了吧?累了就轮到我了!”一词一句还被抛在空中,尉迟宗的铁锤已经砸到了师巩正渊原先站立的地方了,他侧空翻避开铁锤却避不开尉迟宗的铁拳,这回拳头结结实实的砸在了他的腰间,别在腰间的角旗顿时飞舞到了空中。尉迟宗狞笑着,打算再给予一击,却不料师巩正渊在落地的同时从脚踝处抽出一柄飞刀奋力掷出,不偏不倚削断了尉迟宗头盔上的半个白狼头。

“下一回就该是你的人头了!”师巩正渊已经感觉到喉咙里泛上来的丝丝甜味,硬是忍着没有让鲜血从嘴角流出,但是腰间的疼痛却是传导遍了全身。

尉迟宗不再狞笑了,他的脸沉了下来,眼神更加寒冷了“本来想速战速决,给你个痛快的,不过现在我转变主意了!”接着,他吹响了口哨,立刻四周白色的土地中再次破土而出了数量不菲的沙戟兵。

师巩正渊只看到青色的军队已经被白色的敌军冲散了,不断有袍泽倒下,鲜血已经将这一片土地渐渐染红了,同样的,白色的敌军也在不断被杀,可周围涌现出一批一批新的敌军,而自己这边的人数每时每刻都在减少。

“你的兵最终将成为死尸,我们之间先来做个了断!”没等尉迟宗将狠话说完,师巩正渊已经调头逃跑了,他立刻拔腿追赶,没想到师巩正渊身形灵活依旧,他左突右闪,巧妙的避开了身边的沙戟兵,尉迟宗有些恼怒更是加快了步伐定要追上。

两人抛开战阵跑了一段距离之后,尉迟宗距离师巩正渊只有一人的距离了,他豁然甩出铁锤,想要直接取其性命,就在铁锤擦过师巩正渊头盔的时候,整个人突然消失了,而尉迟宗却来不及停下脚步,在越过一个坑洞的时候,师巩正渊从坑洞底部跃起,一刀撕裂了尉迟宗的裆部。

原来师巩正渊在看到沙戟兵从土地里钻出来的时候就在心里盘算好了计划,他装作逃跑将其引至坑洞附近,然后纵身跳下,尉迟宗一定刹不住脚步,就在他发现坑洞本能的越过的时候,师巩正渊从洞地跃起出手。

没想到这一刀正中了尉迟宗保护薄弱之处,佩刀刀锋削断了盔甲,同时将大腿根部划开了一道口子。此刻的尉迟宗用手捂住自己的裆部,却依旧止不住鲜血汩汩流出,他此刻明白自己上当了,怒火中烧,眼中燃起的火焰能立刻将师巩正渊化为灰烬。

“部主你是不能再当了,日后能进宫做个太监,伺候你们汗王吧!”师巩正渊就是要激起对方的怒火,一旦尉迟宗发怒,总会露出破绽,给自己和锈螯卫的战士们找到机会。

“呜!”尉迟宗仰起头像是头狼一样在旷野上发出了一声悠长而又凶狠的呼号,师巩正渊心知不妙,待他回头只见沙戟兵们同样仰头发出呼喝,他仿佛看见那些沙戟兵都变成了苍狼,眼中闪烁的都是瘆人的绿光,投向锈螯卫战士们的眼神完全是猎食的模样。沙戟兵贴身肉搏,即便是身中数刀,却像狼一样一口咬断了锈螯卫战士的脖子。从此刻起,这一万锈螯卫战士们面对的不再是沙戟士兵而是一头头发疯了的苍狼。

尉迟宗摘下自己的头盔,立刻一头乌黑长发在风中凌乱,他徒手撕下胸口的衣襟,用布条将伤口来回缠了几回,狠狠结扎起来,任由胸口裸露在风中。也许就在尉迟宗摘下头盔的那一刻起,风渐渐大了起来,很快气温下降了,风卷起了地上的积雪在空中翻滚。雪花沾在尉迟宗的发丝中,让他更像一头受伤的头狼。

透过师巩正渊的瞳孔,尉迟宗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每走一步,都有血滴落,手中的锁链锤在雪地上拖行出一段诡异的痕迹。师巩正渊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手中的刀握得更紧了,他知道受伤的头狼才是最难对付的。

尉迟宗在走到距离几步之遥的位置上时一团风雪刮过,师巩正渊眨眼的功夫,人就消失不见了,他慌张的四下循着血迹寻找,能看到血滴在自己周围散落,他压低身子,迈开步子小心翼翼的跟着血滴走,可走着走着他发现血滴越来越多了,看来是尉迟宗的伤口裂开了。师巩正渊瞪大了眼睛,连眨都不敢,终于待风势减小之后觉察到了敌人的方位,他豁然转身,看见尉迟宗嘴角淌着血,那丝狞笑再次挂上了嘴边。

师巩正渊发现尉迟宗所站立的地方并没有很多的血滴,反而越靠近自己站立的地方血滴越多,顺着自己的视线,师巩正渊看到自己脚下已经一滩血了,他下意识的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腰身,鲜血沾满了手掌。

原来,原来那些血滴不是尉迟宗的,原来自己一直在追踪自己的血滴痕迹,可是可是究竟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伤到自己的?为何自己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呢?直到此刻,师巩正渊才感觉到力气在从自己身体里抽离,他将佩刀戳进雪地之中想要依靠这个支点来维持自己,可终究事与愿违,随着血液不断的流失,他跪倒在地,他看见自己的铠甲被沿着腰间划开了一道口子,他每动一下,鲜血就从一圈伤口处溢出。

“但愿他们能冲出重围”在倒下之前师巩正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想,他希望自己抛出的那一面角旗能被袍泽们看到,他们中能有一人逃出将消息传递给前线,那么自己死也能瞑目了。师巩正渊的眼皮越来越沉,扑通一声趴倒在了雪地之上,他眼中出现的最后一幕便是尉迟宗的那张狞笑的脸。

第一百二十一章 深陷地坑

当身着青色战袍的锈螯卫被风雪吞没之前,战霆率领麾下已经杀入了下唐在金昌城外的军营之中,同寒刀卫合兵一处。即便度过了最初的慌乱阶段,眼下的下唐守军依旧是战斗力薄弱,寒刀卫在军营中往来穿梭如入无人之境,而下唐军则是丢盔卸甲朝着金昌城方向逃窜。之前嚣张的樊曳在战斗一阵子之后,眼看大势已去也只好加入了撤退的行列之中。

即便几经推演,抓住时机、地利同人合,预料这场突袭战取胜的概率会很大,可现实中下唐如此快速的败退还是让夏峻茂有些疑惑。“难道这其中有诈?想要引诱我军深入?可深入的也不是下唐的腹地啊,对面就是金昌城,一旦神杀突骑出城围攻,他们定会被围困。还是说战斗本就该如此的顺利?”夏峻茂抬头眺望远处的金昌城,甩了甩脑袋,随后命令道:“造出更大的动静,让金昌城守军发现我们!”

寒刀卫在收到指挥使的命令之后,喊杀声更是响亮了,本来突袭战到了这个节骨眼也不需如此虚张声势了,可是从战斗打响到下唐败退,金昌城始终毫无动静。随着战霆部的加入,下唐军营这块战阵中足足超过了三万的人马,隐隐中脚下的土地开始出现了轻微的摇晃,人马奔袭,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感觉到地底传来的震动,只有一人除外。

“韶宁!”段朗拉住宣韶宁,“你有没有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在摇晃?”

“是战马奔腾造成的吧?”

“不,这种感觉和战马奔跑引起的表面阵动不一样,你跳下马来!”段朗拉着宣韶宁一起从马背上下来,跪倒在地面之上,他撇开了所剩不多的积雪,将手掌按压其上,闭上眼静静的感受了一会儿。宣韶宁自然明白段朗不会无缘无故的如此,之前在书院的时候,段朗的堪舆之术就较其他人精深,很是受赫连平称赞。

“这种感觉就像是搭建在木桩上的戏台子,人们在台上蹦跳,支撑的木桩开始松动,于是乎,整个戏台发出的倒塌前的呻吟!”段朗的脸上挂着同宣韶宁一样的不可思议。他们所站立的乃是一整片土地,哪里是戏台子可比的?若是说这一片的军营下方是靠支柱来支撑的,换做是谁也是不会信的,即便是,下唐军队哪来的人力和时间完成这样的工程呢?

“虽然我依旧觉得不可思议,可是我也同样有疑惑。”宣韶宁站起身说道:“我总觉得下唐军的战斗力完全不至于如此。虽说我们是骑兵奇袭,可遇到的抵抗比料想当中的弱了不少,你看他们撤退的方向!”段朗同样朝远方看去,“远处就是金昌城,一旦城内守军发现我们了,他们定当出城迎敌,同我们一起形成包围圈将这些下唐军彻底剿灭!”

“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段朗被提醒之后也开始怀疑起来“我们如此大的动静,金昌城不可能不察觉啊,到现在依旧没见城内有任何动静,难道”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金昌城已经被攻陷,而下唐军故意设下埋伏引我们进入伏击圈?”

“神杀突骑乃是四军当中单兵作战能力最强的一支,金昌城就是为了防患下唐而建的城池,不会如此容易就被攻陷啊,何况收到的战报中也没有提到啊!”宣韶宁极其不愿意相信段朗的推论,可他也无法拿出任何事实来说服自己。

“我们还是赶紧把这情况禀告给指挥使吧!”段朗刚刚翻身上马,他所感觉到的震动就突然变得剧烈起来,剧烈得几乎所有在军营的人都感觉到了。

直到这时,宣韶宁终于体会到段朗所描述的那种感觉了,地面变得摇摇晃晃,所有在这块地面之上的人和物都开始站立不稳,随着摇晃的越来越剧烈,最终在一声响彻云霄的闷哼之中,下唐军营整个下陷到了距离地面有一丈深度的坑洞之中。此刻若是有人站在金昌城头眺望,就能发现,整个军营区同周边的土地形成了非常明显的分界线,陷下去的土地切边整齐,明显是人为。

塌陷的地面算不上深,但是基本让全部的梁朝军队和一部分未能来得及逃出来的下唐士兵跌入了坑洞之中,碎裂的地面和崩塌的土石让陷入其中的人一时动弹不得,不幸的直接被土石砸死,幸运活下来的,有的身体被卡在裂缝之中;有的被压在山石之下拼命呼救;还有的四肢折断哀嚎不已,一时间,战马的嘶鸣和人们的嚎叫充斥着一整个坑底。

在地面塌陷的瞬间,宣韶宁和段朗正欲上马因而将自己的身子倚靠在马腹处,倒塌的营帐的帐木戳穿了马肚子,战马算是为他俩抵挡住了,而两人所处的位置又恰好是军营的边缘地带,坍塌带来的震动不如中心来的剧烈。宣韶宁被戳穿马肚的帐木划伤了左手臂,他用手捂住流血的伤口,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开始呼喊段朗。

“我在这”距离宣韶宁一丈开外,段朗已经站起来,他摇晃着走了几步之后就开始朝宣韶宁跑了过来。

“韶宁,你伤势如何?”

“没事,伤得不重,我看你似乎没什么大碍啊?”

“我也是命大,摔下的时候愣是躲过了一劫,刚活动活动,胳膊腿啊都在!”

看着段朗满面尘土却完好无损的样子,宣韶宁心里安慰不少,长长出了一口气,在段朗的扶持之下慢慢站了起来。站起来之后他才发现现状有多糟糕:袍泽们伤亡无算,哀嚎之声充斥着耳朵,其中不乏下唐军的士兵,抬头看看原先站立的土地,已经距离自己有一丈之高了,这个高度放在平时倒不是多大的障碍,可此时在受伤的情况下想要攀爬上去还是要多费些周章的。

“原来下唐早就做了埋伏,故意引我们入瓮!”宣韶宁着急起来,地面塌陷毫无疑问是下唐人使的绊子,此刻不清楚他们是如何做到的,也没有时间来思考他们是如何做到的,这绝对仅仅是他们计划当中的一部分。“他们肯定还有后手,我们必须尽快找到指挥使,离开这里!”

话音未落,地面之上已经围满了下唐军队,樊曳双手叉腰站在最前端,神气又轻蔑地说道:“你们还真以为我逃跑了啊?什么叫做以退为进,看来你们梁朝人并不懂啊,今儿就让你们好好体会一把,也算死能瞑目了!搭箭!”

被困在坑底的战士们抬头看见的除了灰蒙蒙的天空就是那群搭满弓的下唐军,围绕着坑一圈的下唐军人数实在是太多了,没人有心思计较他们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人们关心的是那些闪烁着蓝色光芒的羽箭,密密麻麻的挤满了视线所能到达的所有空间。

第一百二十二章 断其退路

原本喧闹的坑底此刻变得鸦雀无声,梁朝将士们已然清楚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而那些下唐士兵在发愣了一会儿之后开始求饶“樊将军,是我们啊!我们是自己人啊!”可惜,他们的叫声再怎么凄惨也换不回樊曳的铁石心肠。

宣韶宁在跌落的时候已经遗失了兵刃,手无寸铁的他眼珠子一直转个不停,他在寻找可以抵挡羽箭的物什,终于在段朗的脚边他找到了一块不知从哪里断裂开来的木封板。

“发射!”

樊曳一声令下,煌煌的羽箭拖着漫长的尾音头也不回的扎入坑中,宣韶宁一个平跃,倒地的同时顺手抄起木封板,将段朗和自己隐藏在其后。在完成这一连串的动作之后,没有分毫的间隙,羽箭就扎入了木封板的表面,好在木封板足够大,完全挡住两人不成问题。段朗背靠着宣韶宁也捡起一面盾板抵挡住其他方向飞来的羽箭,两人一前一后躲开了大部分的羽箭。

可惜不少袍泽却没有他俩的身手和运气,虽然也拼尽全力躲避,结果却不如人意,纷纷倒在了箭雨之中,有的更是被射成了刺猬。袍泽们临死前的呐喊夹杂着羽箭破空的声响不停的折磨着宣韶宁的耳朵和内心,他的脸开始变得扭曲,他难受的咬牙切齿,他的全身开始因为愤怒而抖动起来。战争是残酷的,可现在发生在自己面前的已经不是战争了,而是屠杀!

“我们必须要反击,绝对不能在这里等死!”

“哎,韶宁!现在冲出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当两人还在争论的时候,靠近塌陷中心位置已经完成了简易的盾阵,阵中有一人大声呼喝着,散落在周边的梁朝将士们纷纷朝着同一个方向聚拢。空中的羽箭并没有停下,可将士们已经不是慌乱的靶子了,随着人数越聚越多,简易的盾阵开始变得庞大起来:在外围的是真正的铁盾牌,内层的则是随手捡拾的各式木板、鹿砦、营帐等临时组成的抵挡物,如此一来,梁军的伤亡就大大减少了。

盾阵中的指挥者是夏峻茂,追击敌军最是靠前,在跌落的时候被胯下坐骑狠狠甩下,有赖于灵敏的反应并无大碍,可左手臂肩甲处在落地时刻承载了身体的重量而导致脱位,夏峻茂知道自己的左手已经抬不起来了。

“玄甲军绝对不做敌人的活靶子,兄弟们,开始反击!”夏峻茂声音依旧洪亮,围绕在他身边的将士们抄起手中的长矛就朝着地面上的人群投掷去,粗壮的长矛打乱了细长羽箭的飞行轨迹,凭借这投掷者的力道扎入了下唐兵卒的身体。一时间,数十位下唐兵倒地而亡,箭雨稍稍停滞,在樊曳的命令下很快又重新恢复。

樊曳躲在人群之中,从坑底掷出的长矛是伤不到他的,战争总是要有人牺牲的,那些战死的士兵不过是他前进的垫脚石,他狞笑一阵“以卵击石!等你们把长矛扔完了,看还有什么能耐?不要停!”樊曳将目标锁定在坑底那个盾阵上,想要靠羽箭攻势彻底压垮敌人,可他没有注意到的是,沿着坑顶端已经有一小撮的人在向上攀爬。

坍塌来的措手不及,可坍塌并不算深,战霆在坑底爬起来的第一时间就找到了夏峻茂,多年的征战杀伐,两人的合作已经不需要用言语了,仅凭眼神就可以了。

夏峻茂率先号召寒刀卫将士向自己靠拢,战霆就明白这是为他创造机会,他立刻让旗手挥动角旗,向锈螯卫传递消息,数千人的锈螯卫利用身边的地势尽可能的掩饰自己,同时朝坑顶攀爬,最快的一组人此刻已经头顶着下唐兵脚下的土地了。

战霆背靠着坑壁,深吸一口气,朝周围的将士们看了看,猛的一点头,双脚狠狠蹬了坑壁,借力腾空,整个人来了个倒向后空翻,以背面对下唐兵的姿势落在了地面之上。他身边的下唐兵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刀锋已经划开了他们的咽喉,手中的羽箭还没来得及射出。很快,越来越多的锈螯卫从坑里跃出,杀入了下唐的包围圈。

羽箭攻击出现了破绽,夏峻茂即刻抓住这个机会,率领着寒刀卫朝着破绽处的坑壁跑去,并以最快的速度爬上地面。可樊曳如何能轻易放过,他冲出人群,抢过身边一人的羽箭,瞄准夏峻茂就是一箭,可惜箭射偏了,扎入了夏峻茂脖子外几寸的坑壁之中,夏峻茂朝樊曳嘲讽的一笑,一跃而起踏上了地面。

寒刀卫在其首领的带领下,纷纷朝四周攀爬,下唐的羽箭想以更为凛冽的攻势来射杀,的确有不少梁朝将士成了箭下亡魂,同时,更多的将士成功脱离了陷坑,冲上了地面同下唐军队展开了正面斗争。

宣韶宁和段朗一面用木封板作为盾牌,一面用最快的速度冲出陷坑,一旦到达地面上,两军也就处在相对公平的位置上了。最先踏上地面的锈螯卫伤亡过半,可他们的牺牲也为寒刀卫争取到了更多的时间,当身后的袍泽们越来越多的时候,梁军将士们的勇气也就更足了。

近身肉搏战就这样在金昌城下喧闹的展开了,可惜金昌城仿若是睡着了一般,对城外的厮杀丝毫不为所动,城头不见一人探出头来查看战况,城门紧闭。

此刻的梁朝将士们根本无心关注金昌城的动向,他们正在拼命的为自己和为全军杀出一条血路来。作为指挥使的夏峻茂和战霆已经意识到了战局的危险,来不及去探究究竟是什么原因了,目前首先要做的就是尽快撤离战场,保存现有的军事力量。

鸣金声在战场响起来,原本无序的各自为战的梁朝将士们很快跟随着大部队朝着来的方向撤退,虽然不少人并没有猜出其中的缘由。可惜的是,在陷入到陷坑的时候大多数的战马都或伤或死或跑,如今梁朝将士们的撤退可就只能凭借自己的双腿了。

在鸣金声响起的时候,樊曳面对想要撤退的敌人,他心里满是得意同时也更为钦佩汗王,这整盘棋果然如汗王所料一般。

“方才追的可是很猛啊,现在才想到要撤退,晚了!给我牢牢咬住,一个都不许放走,割下一个梁朝将士的耳朵,军饷加倍!”

听到将军如此的承诺,本就是占据上风的下唐兵卒们更是不遗余力的绞杀敌人。撤退中的梁朝军队被下唐军队死死咬住尾巴,像是一把钳子将三个方向堵死,仅仅留下攀龙脊方向一个缺口。

此刻,若站在金昌城头看下去,身着银灰色和青绿色铠甲的梁朝军队陷在一片棕色的人群之中,极为艰难的想要抽身却是不能。而再抬头向更远处看去,仔细点便能发现一支同雪地融为一色的军队骑着战马正朝金昌城下奔来,战马上的所有人都隐身入雪色之中,能辨认的便是那些棕色的战马,看起来这支军队也要加入到当前的战局之中。

“将军?”

“我看到了!”不需要副将的提醒,樊曳已经发现了越来越近的那支军队,他知道那是尉迟宗的沙戟,这场局,他俩也是非常重要的两个棋子,本就是相互配合。

可樊曳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尉迟宗好好合作,打算在尉迟宗赶到之前就按照计划彻底消灭梁朝军队,可惜计划还是出现了意外,这些梁人不但逃出了陷坑而且还想要撤退;更让樊曳没想到的是,尉迟宗竟然这么快就解决掉了绊脚石赶来汇合。

“想要来争军功?尉迟宗,你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

尉迟宗的沙戟在之前的一场战斗中减员并不算太多,他重新整装之后丝毫不休息,快马加鞭赶到了金昌城下,为的就是彻底将这支梁朝军队消灭,不留一个活口。

眼看着距离战团越来越近了,尉迟宗已经举起了左臂,做出了即将发动进攻的手势,却发现土丘之上有人在挥动纛旗,左右两面纛旗交叉在旗手的胸前又快速分开,这意思很明显,就是让尉迟宗不要插手。收到信号之后的尉迟宗立刻勒住了马头,将速度降了下来,他身后的沙戟们也立刻摆开了同样的动作,一改之前策马狂奔的状态变成了优哉游哉的慢行了。

“部主?”身后的沙戟们大多都没有注意到纛旗,这突然的降速让他们有些意外却也不敢细问,只能低低的叫一声。

尉迟宗没有回头,声音不算洪亮“就按照这个速度前进,暂时不要加入战团,展开列阵,若是发现有逃脱的敌人可直接斩杀!”他竖起左臂向两边一摆动,沙戟们从纵队中分散出来,分列到了尉迟宗身后形成一个扇形包围圈,彻底阻断了梁朝军队的后路。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全力突围

“算你识相!”樊曳暂时放下心来,他不忘回头朝金昌城看去,确认依旧是毫无动静之后才回过头盯住那些人数在不断减少的银灰色和青绿色军队。

宣韶宁杀退不断纠缠上来的敌人,靠到夏峻茂的身边,说道:“指挥使,我们的后路被截断了!”夏峻茂回头,满脸的鲜血吓了宣韶宁一跳,“指挥使你?”

“这些血都不是我的!我们掉进下唐人的陷阱了!”

“金昌城?”

“难下定论,但可以确定的是我们只能靠自己了!”夏峻茂转身用执刀的右手拉住宣韶宁,说道:“今日是凶多吉少,但是我们绝对不能全军覆没在这里,必须有人将情况告诉大将军!”

宣韶宁终于注意到夏峻茂的左手一直垂在身侧,他想要开口却被阻止,夏峻茂直接下了一道军令“宣校尉,此刻开始你的使命就是冲出包围回到安州城,着段朗协助,不论如何,必须有一人活着将消息带到大将军那儿!”

“指挥使!”宣韶宁能感觉到眼一酸,他明白这个命令的意义,更能体会到军令之后的决绝。

“立刻执行命令!”夏峻茂狠狠推开宣韶宁,将注意力再次放在组织军队上面,再也不看宣韶宁一眼。他笔挺的脊梁承载的是军人的风骨,他的视死如归展现的是玄甲军的精神。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了一圈还是被宣韶宁硬生生仰头退了回去,还不到哭的时候,他开始在人群中找寻自己的麾下和段朗。

原先宋觅手下的还活着的六人悉数参加了此次战斗,他们一直归属于宣韶宁的麾下,然而混乱的战局让原本的组织破碎,宣韶宁一时间根本找不到他们的任何一人。

至于段朗,原先两人是先后上来的,随着战斗的推进,两人渐渐分开了。宣韶宁费劲力气四处张望,好不容易发现了段朗的身影,他此刻充当战霆的护卫,朝着来时的方向突围。

“段朗!”宣韶宁挤出人群,喊住他“我们已经被包围了,夏指挥使已经发出军令,命我俩即刻找机会逃出包围圈,将这里的战况告知大将军!”

段朗没做出反应之前,战霆很是赞同的率先开口“老夏说的没错,金昌城根本就是个诱饵,引诱我们入圈套,此刻安州城的战斗也是胜负难料,必须让大将军他们知道下唐人的诡计!”

战霆朝不远处列阵的沙戟指了指,“那些人就是截断我们后路的伏兵,就在大部队离开攀龙脊的时候出现的,我留下师巩正渊对付他们的。”

战霆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可宣韶宁已经明白了,既然这些人重新出现在战场上,那就意味着师巩正渊任务失败了,那么他还活着么?宣韶宁的内心更加纠结了,他不敢去想,只想尽快去证实。

“我不信正渊他出事了!”段朗说道:“既然指挥使已经下令了,那么我们就赶紧找机会冲出去!”

“虽然我暂时分不清这些人的面目,可我猜是下唐六部之一,他们一字排开已经截断了所有退路,就凭你俩如何逃得出?”战霆抹开了脸上的血污“还是老规矩,我来诱敌,你们找机会!”

不等宣韶宁和段朗表态,战霆吹响了哨声,离弦之箭一般冲向正对面的军队。这一声哨声同时也是锈螯卫的号令,剩余的几千名锈螯卫跟在战霆身后同样排列成扇形发起了冲锋。

本来尉迟宗是打算袖手旁观的,省得樊曳怪罪自己和他抢功劳,可现在是敌人主动送上门来,为了保证计划的实行,他可不能再按兵不动了。尉迟宗抬头朝樊曳所在的方向看去,挥手指了指那些冲向自己的梁朝兵,表示自己可是被动应战。

“杀!”

沙戟兵策马冲向了锈螯卫,通常情况下,骑兵对阵步兵那是拥有绝对优势的,虽不如砍瓜切菜一般容易,却也绝对不会是恶战,可惜今日战况的顺利让他们大意了。

那些冲向自己的梁军在一人开外纷纷蹲下,后面的士兵们则脚步不停,踏上前排袍泽的背,一跃而起,跃起的同时掷出长矛,那些没有长矛的则是扑上马背同敌人一同滚落。

这样的搭配在进行了两轮之后,第一批冲出去应战的沙戟纷纷被扫落马下,借助这个破绽,锈螯卫的第三批将士们则是趁机霸占了原本属于沙戟的战马,这其中就包括了宣韶宁和段朗。

情势发生了急转,尉迟宗怒而亲自参战,虽然胯下的伤口并没有完全愈合,他已然甩开铁索锤取了两名锈螯卫的性命,当铁锤抛入空中朝着第三名锈螯卫飞去的时候,一柄青灰色铁爪稳稳抓住了铁锤的铁链,铁爪的另一端紧抓在战霆的手里,他救下了一只脚踏入鬼门关的锈螯卫战士。

尉迟宗瞥到了战霆臂章上的展翅青鸾,立刻明白了此人的身份,他佞笑着,一抖铁索,猛的一用力将战霆带离了马背,显然战霆没有料到此人的膂力如此过人,他借着甩到空中的机会狠狠将周边的沙戟踢下马背,围绕着尉迟宗来回跑了一圈,将铁索缠在了其身上,并最后在靠近尉迟宗之前抽出袖刀对准其胸膛刺去。

这一刀刺的稳、准、狠,鲜血划过刀刃一滴一滴滴落在马背上,尉迟宗手掌握住了这一刀,鲜血从手掌中流出透过指缝,战霆双腿绞在马镫的一侧,身子本就不够稳。啪的一声脆响,刀被掰成了两瓣儿,尉迟宗受伤的手揪住了战霆的衣襟,不等对方出招,他从马背上摔下,重重的将其压在了身下。

这一摔可是把战霆摔的七荤八素,尤其是加上尉迟宗的重量,战霆感觉自己的内脏都要被挤破了,嘴里立刻泛上血腥味。战霆一脚踢在尉迟宗的腹部,借力打力,全身猛烈后撤,远远躲开对方的攻击范围。尉迟宗站起来,用流着血的手缓缓解开缠绕在身上的铁索,并将那柄飞爪从铁索上解下远远丢开。

战霆看到尉迟宗的身下已经有了一小摊血迹,除了手掌之外,他的胯下也在慢慢的渗出血来,在这雪白的盔甲上显得格外夺目。原来他已经受伤了!战霆握紧拳头,眼睛死死盯住对方,复仇的念头在脑海中出现,他要为师巩正渊及那一万锈螯卫将士们复仇!

第一百二十四章 血染忠骨

宣韶宁结果了一名沙戟之后抢过他的战马,在马背上用下唐羽箭套上自己随身佩戴的角旗朝着战团中平行射出,羽箭呼啸着裹挟着角旗从交战双方的头顶上划过,最终落入到了陷坑之中。

谢义和邢岗最先看到了角旗,恰好两人距离宣韶宁所在的位置并不算远,他们立刻响应自己校尉的命令,纷纷喊上了手下的战士。作为百夫长,他们麾下各有百名战士,除去折损的,依旧超过百人。

“杀掉敌人,抢过他们的战马,我们要突围!”

“是!”

邢岗和谢义立刻执行宣韶宁的军令,三人为一组,共同对付一名沙戟骑兵,一人正面进攻,一人牵制战马,另一人从背后和侧面接应,在人数的优势和互相默契的配合之下,即便付出了一些伤亡,还是成功的抢夺了二十多匹战马。

段朗上马后立刻朝着宣韶宁的方向吼了一声:“我来帮你们突围!”

顺着喊声,尉迟宗朝着瞥了一眼,仅仅这一个微动作,带来的后果就是从他的瞳孔中映射出来的场景是战霆的刀尖已经擦过他的鼻尖了,刀锋未能触及皮肤,可力道已经足够切断汗毛。

尉迟宗的反应是一等一的出色,战霆出刀收刀的刹那间,他已经全身而退并且移动到了其身后,展开了猛虎下山的背部攻势,铁索锤撞开了刀刃震得战霆虎口发麻,手掌一松,匕首飞出去数丈远。

战霆一个鲤鱼打挺,原地跃起,用脚踩住了铁索,另一只脚在铁索上缠绕一圈,勒紧腰身,猛烈回转,将尉迟宗拉到了自己的跟前,面对着战霆的拳头,尉迟宗能做的也就只能是放弃兵刃,护住身体逃开。

尉迟宗神情依旧冷峻,展开双臂,做出了大鹏展翅的姿势,战霆全身下意识的肌肉抽动,做好了应战的准备,却发现尉迟宗的动作是对沙戟的命令,那些身披白色铠甲的沙戟部众没有一人参与到他们部主同敌人的战斗之中,而是像是雪域银狼一般张开血盆大口对准了梁朝将士。

沙戟部众们再次从人转化成了狼,他们锋利的爪牙和獠牙,让原本就清冷的雪日更加阴冷,不少梁朝将士是头一回看见如此具有兽性的敌人,不禁有些发虚。

可雪地银狼是最擅长观察猎物的,就在敌人稍微露出胆怯的时候,他们的獠牙就咬向了猎物的脖颈。原本有了突围希望的战况瞬间出现了翻转,不少已经或正在上马的梁朝将士还来不及还手就被沙戟兵拖下马来。

战霆察觉到周边战况的变化,可他眼前还有这个非常难缠的对手,尉迟宗即便赤手空拳都足以让人害怕,他那硕大于常人的拳头,外面包裹着铁甲,当他握紧拳头时候铁甲片摩擦发出的声响昭示着其中蕴含的力量,战霆不可不防。

一声头狼的嚎叫,再次预示着尉迟宗的进攻,他踏出的每一个脚印都分外清晰,挥出的每一记拳头都格外饱含力道,他庞大的身躯灵动异常,左突右闪,拳头如雨点一般落在战霆的防守区内,逼得战霆连连后退,只能防守,毫无反击机会。他咬着牙坚持,拳头撞击在手肘、肩膀等部位传来的疼痛感越发的明显,与此同时,他也发现雪地里的点点血迹变得密集了。

拼了!战霆心底吼了一声,双手迎接住对方的拳头,那猛烈的撞击力在接触到手掌的刹那就带来骨头断裂的声音,可战霆这回倒是没有感受到丝毫的疼痛,他在短暂停止了对手的攻势之后,脚下不停,准确而凶狠的对着尉迟宗胯下的伤口就是一脚。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他感觉听到一直冷峻得可怕的尉迟宗竟然发出了一声疼痛的嘶鸣,随着尉迟宗的后退,血液顺着盔甲开始汩汩溢出。

打中了!战霆很是兴奋,可也在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双手传来的痛处,手腕处几乎动不了了。绝对不能错失机会!即便双手战力暂失,战霆还是抓住战机率先启动,用自己的身体撞翻尉迟宗,且在其倒地的瞬间,双腿交缠住其脖子,立刻使出全部的力气狠狠夹紧,因为用力过猛导致脸部完全扭曲。

尉迟宗怎肯轻易被控制,越是到了生死边缘,人的潜力越是激发出来,他双手分别卡住战霆的双腿,同样全力解开,战霆能感觉到两把鉄钳牢牢钳在自己的双腿,一边磨破盔甲嵌入血肉,一边将双腿朝两边分开,就像是被人用刑一般,再也难以忍受的疼痛让他喊出声来。同样嘶吼着的还有尉迟宗,直挺着身子,双腿因为用力已经陷入了雪地之中半尺之深,包裹在手掌外的铁甲也因为使劲而出现裂隙。

两人就这样纠缠着,嘶吼声响彻了整个战场,在双方将士们听起来,一个是人类无助而忍痛坚持的呐喊,另一个则是雪地银狼在受伤后愤怒的吼叫。

双方的战士都想要上前帮忙,可都会受到阻拦,段朗几次三番的尝试都被沙戟阻断了。宣韶宁虽然还暂时骑在马上,他眼看着两人在雪地的纠缠,心中隐隐作痛,那是如何的疼痛才能发出这般嘶吼,他很想上前去帮忙,可除了要应付敌人之外,他更明白自己身上的使命,最后再看了战霆一眼,他终于调转马头想要冲出去,可不料,两名沙戟一前一后齐齐砍断了战马的四蹄,宣韶宁摔倒在地。

鼻涕和泪水糊了战霆满脸,他已经坚持不下去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力量在流逝,绞杀成功的希望越来越小了;尉迟宗的脸色从紫红色渐渐缓和下来了,如此一来,他手上的力道更是加大了。

最终哗啦啦的,战霆的双腿内侧竟然连着铠甲和皮肉被撕下来一整块,顿时血肉模糊,尉迟宗顺利逃脱了出来,他转过身正欲出拳,战霆挺起身子照着其头颅就是一头撞击过去,这下撞击直接将尉迟宗头盔撞裂并飞出,而他本人立刻眼前一片空白,摇摇晃晃之后跌倒在地。

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进攻策略也让战霆付出代价,他丝毫不比尉迟宗好到哪儿去,头盔碎裂,鲜血淌满脸让他都睁不开眼,只感觉脑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整个人像是神游天际,彻底脱离这副躯体了,眼前的世界变得一片澄清,没有了任何人和物。

可总有一个声音在呼唤自己,那个声音越来越响亮,战霆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听清了,那是来自自己心底的声音“醒过来!这是战争!”

战霆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神游的状态回归到身躯之中,他圆睁着眼,看见了同样挣扎着的尉迟宗。战霆想要站起来,可尝试很多次之后依旧是头晕的很,跌坐在原地,于是他只好朝着尉迟宗方向爬过去,每一步都伴随着地动山摇。

这冰冷的感觉是?哦,是了,是盔甲的触觉,战霆的手摸到了尉迟宗的铠甲,他顺着腿部一点点向上摸去,在约莫到达胸口的位置,一只鉄钳豁然间钳住了他的手腕,还没来得及感受疼痛,被握住的手在咔嚓一声之后已经垂了下来,接着他感觉到脖子被人咬住了,尖锐锋利的獠牙刺破了他的脖子,将外面的寒冷带到了他原本火热的血液之中,他能感受到血液流淌过脖子,他知道这是狼露出了其最后的凶器。

随着血液一点点的变冷,战霆的瞳孔开始涣散,他抬起两只残废的手臂缠绕在尉迟宗的脖颈处,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最后一声怒吼,双臂机械般奋力绞合在一起。

咔嚓!这声骨头断裂的声音格外的清晰,战霆听得清清楚楚,因为这不是来自于他的,而是尉迟宗的,他咧开嘴笑了,虽然尉迟宗的獠牙深深嵌入自己的脖子没有丝毫的拔出,虽然他和尉迟宗的胸口已经被鲜血染红,虽然他的眼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可他还是笑了,那是胜利的笑容、那是用尽力气后释然的笑容。

过往三十年的经历闪电一般在脑海中闪过,里面有汗水、有泪水、有作为青山书院弟子的荣耀、有身为玄甲军的责任。他做到了,他没有辜负夫子的教导、豫王的嘱托和大梁百姓的期盼,在倒地的那一刻,战霆是安详的、是无憾的、是光荣的。赤红的血液浸润了两人身下的这块雪地,像极了雪天怒放的红梅,不顾风霜雪冷,我自傲然绽放。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大义诀别

宣韶宁没有亲眼看见战霆的壮烈牺牲,他的全部精力放在了应对眼前这些沙戟兵身上,原本敌人就已经不容易对付了,可在他听到一声狼嚎之后,赫然发现之前沙戟兵的战斗力只能算是一般般,此刻他们已经完全成了一只只野兽,双眼放出绿光,露出最为锋利的獠牙,不在乎自身的生死,以同敌人同归于尽为最高的准则,纷纷扑向了梁朝将士。

宣韶宁面前的这个沙戟兵也是如此,在几经交手,丢失了兵刃之后,不管不顾的就扑倒了宣韶宁,哪怕尖刀已经在身体上扎出了数个血窟窿,他对准宣韶宁的脖子就要下口,若不是被卡住喉咙,獠牙早就要了眼前这个梁朝人的命了。

宣韶宁一只手死死掐住沙戟兵的下颌,另一只手腾出来继续用匕首捅其身体,随着越来越多血液的流失,沙戟兵渐渐力不能支,可他依旧要最后拼死一搏,掰开阻挡他的手,在失去抵抗之后,宣韶宁第一时间硬是将头狠狠朝另一边扭过去,沙戟兵的最后一口咬在了雪地上,之后再也不动了。

死神再一次的擦身而过,宣韶宁根本来不及庆幸,他推开沙戟兵的尸体,用最快的速度从雪地上爬起来,眼里看到的是更为血腥的场面:血染红的雪地上,沙戟兵和梁朝将士们一对一对的死在一起,沙戟兵死于兵刃,而梁朝将士们则是死于撕咬,且大多都是一口毙命。宣韶宁浑身是血,一部分是自己的,更多的是敌人的,他茫然四顾,想要找到一匹战马完成任务同时也想找到段朗他们。

“啊!滚开!”

谢义右手的刺刀插入了一名沙戟兵的身体里,可这名沙戟兵死得其所,他死死抓住谢义的手,使得他动弹不得,另一名沙戟兵趁机跃起环抱住猎物,不给其任何机会,虽然谢义拼命挣扎可还是被沙戟兵咬住了脖子边缘靠近肩膀的位置,他的利齿不但咬穿了铠甲,更是深入皮肉,这一口下去疼得谢羽喊了出来。

宣韶宁捡起兵刃冲到了谢义的身边,一刀刺穿了那名沙戟兵的胸口,没想到这一来,他咬得更为用力了,疼得谢义哀嚎不已。有了之前的经验,宣韶宁明白唯一的办法只有砍下沙戟兵的头颅了,他高高举起砍刀,对谢义使了使眼色,在谢义将头扭转到最大限度的时候,刀锋挥下,齐齐的将沙戟兵枭首。

沙戟兵身体失去依托倒在一旁,可头颅依旧怒睁着双眼,一张口死死咬住猎物,当宣韶宁费劲将这颗头颅从谢义肩膀上扯下的同时,一块血肉连带着铠甲碎片也被拖带了出来,伤口已经深得能看见白森森的骨头了。

摆脱掉那名死死抱住谢义右手的沙戟兵之后,宣韶宁扶着谢义才仔细看清他身上的伤口:左腿刀伤、腹部血流不止、右手也有咬痕,尤其是左肩上的伤口更为致命。谢义半身的铠甲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即便如此,他依旧强撑着推开了宣韶宁。

“谢义!”

“宣校尉,突围就是现在!”

“我不能丢下你不管!”

“那你更不能丢下成千上万陷入困境的兄弟们!”

不用谢义指,宣韶宁知道玄甲军袍泽们还在勉力支撑,自己就是他们的希望,可是谢义是自己最先过命的兄弟,他实在忍不下心。

“走啊!”

“我做不到!”

“韶宁!”段朗和邢岗一人骑着一匹战马,邢岗同时牵了一匹空马跑了过来,“走啊!”

“走啊!”谢义靠着长刀站立起来,无比坚定的吼道:“宣校尉,我们是能过命的兄弟,有你这份情我知足了!可我们是军人,服从军令是天职啊,邢岗,还不快走!”

邢岗红了眼将缰绳交到了宣韶宁的手上,接过缰绳,宣韶宁颤抖着用力拥抱了谢义,头也不回上马飞奔,谢义的身影快速消失在雪地之中,段朗和邢岗打马跟在其身后。段朗心里虽然难受,可他难以体会宣韶宁和邢岗两人的心痛,他们都知道留给谢义的下场会是什么,一想到这,宣韶宁手中的马鞭挥动得更重、更快了。

在逃脱的三匹战马飞奔的身后那座安静的城池墙头,有一人身着铠甲,身后的殷红披风随风猎猎招展,他一手扶着墙头,一手按住佩刀,面容肃杀、神情冷峻,面对城下的这场伏杀战斗,没人知道他究竟是何种情绪。而他身后的那名坐在轮椅上的年轻人更是看不清面目,他同样一动不动的坐着,相对于前者在看,他更像是在听,倾听由风带来的厮杀声。

自从放出信号之后,安州城外的战斗同样进行的如火如荼,两军你来我往、不相上下。东门、西门外左衔卫和左武卫在同敌人激烈交战,由玄甲军金甲卫守卫的南门抵抗着下唐最为猛烈的正面进攻,唯有临洮水的北门由全冠基带着为数不多的府兵把守,同时还安顿着安州城内的百姓,以防万一,豫王派出司衡率领百人队和凌绯颜所在的伍前往支援。

城池周边的喊杀声不绝于耳,百姓们多久都没有见过如此的战争了,纷纷蜷缩在一起,害怕的直发抖,有的担心自己辛苦置办的家业会毁于战火,而更多的人害怕安州被攻陷,之前就有传言说下唐军在攻占了江州之后屠城无人生还,他们不想这样的惨剧在自己身上重演。小儿们哇哇哭啼,女眷们嘤嘤抽泣,老人们则是双手合十祈祷,人心惶惶,终于有一个汉子忍不住站起来对着众人说道:“哭泣和求佛现在都帮不上忙了,我们必须要做点什么,在场的若是还有血性的汉子就站起来和我一起拿起武器捍卫自己的家园!”

汉子说完四周看看,不一会儿,终于有人开始慢慢站起来,看到有人站出来了,更多的男子也渐渐站起身,虽然依旧是瞻前顾后的模样,可好歹凑齐了二十人。

“就这些人吗?”带头汉子义愤填膺的吼道:“这么多的汉子,你们都是被家里的娘儿们惯坏了么?还是打算在自己的孩儿面前做一个孬种?”

在带头汉子言语的刺激下,再次陆陆续续又站起了十几名男子,带头汉子眼看再无人响应,呸的吐了一口痰,对起身的所有男子说道:“好样的,不愧是我大梁男儿!走,拿起斧头、铲刀,我们去找全大人,和他们一起守卫安州城!”

自从率兵转移百姓来到北门之后,全冠基丝毫没有轻松一点,前线的战斗不断有传令兵传到他的耳朵里,很显然下唐此番进攻是吃了称砣铁了心要拿下安州城了,赤尾军和玄甲军乃是大梁四军之二,战斗力自然不用说,可目前的战况依然是相持不下。全冠基这个急性子只能不断的来回踱步,可文官出身的他,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文人,除了听从豫王的安排再也别的办法了。

“全大人,有百姓求见!”

“哦?”全冠基有些不耐,一时想不明白百姓这个时候来凑什么热闹,“让他们在原地好生待着,不要这个时候来添乱了!若是伙食不够,联系张司分发食物!”

“大人,来的是三十多个汉子,他们个个手持兵刃,说是要加入府兵,一起帮忙守卫北门!”

“有这回事?”全冠基显然没有意料到,他来到了城门下果然看见了三十多名壮汉,手中拿的是镰刀、铲子和锄头,个个神情严肃,看到全冠基出现,带头汉子立刻出列说道:“全大人,我们也都是热血男儿,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浴血沙场,我们却躲在身后,我身后的这些汉子和我一样,自愿加入你们,我们要一起守卫安州!”

全冠基打量了一些眼前这个衣着寒酸的、肤色黝黑的汉子,典型的庄稼人,却不想说出这么义正言辞的话来,着实有些出乎意料,可战事吃紧,这个时候最不能抹杀百姓的积极性,因而全冠基立刻打算成全他们。

“没想到你们能有此番胸怀,真乃是我大梁之幸!你们手中的农具还是暂且放下,我这里还是有称手的兵刃的,我在这里代替安州百姓谢过你们了!”

全冠基说完一个半身鞠躬,庄稼汉们立刻臊红了脸,纷纷有些不自然却又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带头汉子站出来“全大人真乃安州的父母官!此时也不宜太多礼节了,还望大人即刻让我们行动起来!”

“好!来人,带他们下去,换上兵服!”

第一百二十六章 庄稼汉子

眼看着庄稼汉们远去,一直焦躁不已的全冠基还是得到了些许的欣慰。而在城头上目睹一切的司衡和凌绯颜说道:“你不觉得这事有些奇怪么?”

“守卫自己的家园,这些百姓能挺身而出,多么值得敬佩的事儿啊,哪里奇怪了?”凌绯颜实在不理解司衡的话。

“首先,安州城都已经远离战事百年了,人们早就习惯了安定的日子,突然的战争一定会让人们害怕不已的,当然几万的百姓中总会有一些勇敢的人,可我怎么看着些庄稼汉也不像。”

凌绯颜对于这种理由这么不充分的说辞根本无心搭理,司衡看了看她继续分析道:“然后,那个带头的汉子一副庄稼汉的模样,说出的话却分明有文人的味道,这不是有些奇怪么?”

“难道庄稼汉就不能读几本书了?难道说几句官话就值得怀疑了?这个时候当然是越多的人来支持我们越好啊!”凌绯颜正色道:“我们还是将注意力放在北门这边吧,虽然临近洮水,可下唐诡计多端,也是不能不防的。”

“这点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呢!”司衡眯着眼,扬起下巴,做出一副总角小儿的模样,逗乐了凌绯颜。

“你一笑起来,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这种风凉话?”

“这不是风凉话,这是我的真心话。自从第一次在战阵中被你所救,我就开始关注你了,接着我们又并肩作战了更加让我想要好好保护你。”

“你以为天下的女子都要男子来保护么?”

“我知道你不同于一般的女子,越是这样,我越是想要保护你,我的保护是和你一起上战场杀敌,建立军功,我想看到你成为一代女将军!”

噗嗤!凌绯颜笑了出来“女将军?也就只有你会有这种想法!”虽然,成为女将军早就在凌绯颜的心底埋下了种子,可她从未和任何人说过,此刻竟然被司衡看出了心思,只能以笑声来掩饰自己的意外。

“之前我也从未想过,可是见到你之后,我相信你可以的,我唯一期望的就是能等到那一天。”

“瞎说什么!你还这么年轻,有什么是等不到的!”

“你在关心我啊?”

凌绯颜的双颊绯红一片,这是自己这么多年来第二次有这样害羞的感觉,而这仅有的两次都是源于同一个男人,这个站在自己眼前的男人。

“废话少说,做好该做的事儿!”

凌绯颜转身快速离开了城头,司衡却是一脸满足的看着她的背影。

那三十多名庄稼汉在换上府兵的兵服,拿上兵刃之后便随着府兵开始巡视北城门,并学着完成同府兵们的交接。从黎明时分打响的战斗已经持续到了巳时。中午时分,北门的府兵开始进行第二轮的交接,原先并不是庄稼汉们的班,可他们却坚持要府兵们先去进食,自己愿意先顶替一会儿,府兵们忙碌一早上,水米未进也确实饿的不行,也就没多顾虑便同庄稼汉们换班了。

与此同时,司衡也坚持让凌绯颜先行休息,自己继续在城头巡视。他沿着城头从最西边走到最南边,城下的洮水静静流淌着,城下也并未见到下唐兵的身影,司衡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次睁眼的时候却发现洮水的水面出现了一些波澜,一开始是微微荡漾开的涟漪,接着水面上开始出现一个个水晕,水晕的中心突突突的冒着水泡。

有情况!司衡立刻示意号手吹响号角,号手刚将号角放进嘴里,一柄飞刀就穿透了他的咽喉,他瞪着不敢相信的眼睛,用手捂住鲜血直流的伤口从城头一个跟头摔了下去。号手的尸体跌落在城门口时,已然躺着多名府兵的尸体了,他们的一个共同点就是同样睁着不敢相信的双眼。

司衡发觉号角没有吹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的时候,洮水中的那些水晕中豁然冲出了一个个人来,这些人出水之后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岸边游过来。

“射箭!”

司衡一声令下,城头的守军即刻对准城下的突如其来的敌人射出羽箭,在如此开阔和平坦的地方射箭,即便是箭术一般的,也能射中的。这些水中冒出的人全都身穿着乌沉沉的铠甲,动作灵敏,尽力在避开城头的羽箭,还是有一些人中箭,若不是射中要害立马毙命的,依旧是继续朝着城门跑来。

洮水和北门之间的距离算不上长,从河滩上来不过区区一里的路,一旦跑到城门下方,羽箭便很难再起到作用了。这一段路,在丢下十几具尸体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聚集到了城门口。

司衡朝城门口下方看去,府兵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他明白出了内鬼了,他一把夺过身边一名战士的弓箭,掏出一枚响鸣套在箭镞之上,然后朝着内城方向射出一箭。

“继续射击!”司衡在丢下一句话之后,一跃从城头跳下,堪堪落地之时,看到的正是那些主动站出来要求守卫北门的庄稼汉在解决了最后一名府兵之后欲合力打开北城门。

“我果然没有猜错!”司衡抽出佩刀冲上前去。

修整结束,正欲率队前往城门同司衡换防的凌绯颜最先听见了响铃箭的声音,哔的一声从头顶上方快速划过,凌绯颜霎时变了脸色,对副手说道:“你立刻去通知全大人,敌人开始攻城了!”随后命令“你们立刻随我前往城门口支援!”

待凌绯颜率领手下区区几十人赶到北城门看见的是:司衡独自一人在同那些庄稼汉厮杀,城门的门栓已经抽出;而城头的战士们则是死伤过半,许多身披乌黑铠甲,浑身湿漉漉的敌人已经攀上了城头。

“你们上城头御敌!剩下的跟我夺回城门!”

凌绯颜从容的从背后拔出羽箭拉满弓一箭射开了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司衡经过一番打斗已经挂彩,而那些伪装成庄稼汉的人也付出一死一伤的代价,眼前这人的脸被刀划伤,伤口处没有丁点血液反而露出了里面真正的皮肉。

“易容混进来的敌人!绯颜,他们想要打开城门,这里交给你,我去阻止他们!”

司衡将手中的长刀对准其中一个正欲推拉城门的庄稼汉,将其钉在了城门之上,立刻有三名庄稼汉上前阻止。凌绯颜一边朝着城门奔跑,一边手中不停引弦满弓直到箭壶中的羽箭全数用完方才抽出佩刀加入战斗,而她身后的十余名金甲卫已经先于其开始同庄稼汉搏斗。

很显然,这些易容混进安州城的庄稼汉的目的就是打开北城门同外部的军队里应外合,除去六名在奋力开门的之外,其余活着的全部用自己的身体抵挡凌绯颜的攻势,一时间,双方互相纠缠。

司衡的匕首划开一人的脖子之后,自己的左肩也中了一枪,掷出匕首结果了第二人的性命,第三人便已经从背后抱住了他,这人膂力十足,司衡一时间挣脱不开,可他分明看见三名庄稼汉已经将城门推开了一条缝了。

“绯颜!”

第一百二十七章 以二敌一

司衡大喊,凌绯颜同样注意到了这个危险的苗头。“抬我上去!”两名金甲卫蹲下一左一右的扛起了凌绯颜,她一个借力从半空中越过了庄稼汉们组成的人墙,落地一个打滚,随手捡起一柄长矛掷出,整套进攻动作一气呵成,而效果也是尽如人意,长矛洞穿了最为靠近城门的一名庄稼汉。

就在凌绯颜准备动手除去另外两名庄稼汉的时候,一个罗盘状的兵刃从城门缝隙中飞入只照着凌绯颜的面门而来,虽然其依赖矫健的身手躲过一击,可罗盘还是轻取了两名金甲卫的性命,司衡看见两人的头颅在刹那之间离开身体飞向半空。

轰隆!一个高九尺的壮硕汉子凭借铁打的身体愣是撞开了城门,猛烈撞击让门后的俩人都飞出丈远。这汉子脱掉了湿漉漉的战袍,让人看清楚了:头顶自有靠近天灵盖的一小圈竖起一把头发;浓眉赤目、鹰扬高鼻、宽额方脸、大嘴厚唇;四肢极为粗壮,一支胳膊就能有司衡的一条大腿粗细,虽然覆盖铠甲,可裸露出的肌肉虬髯隆起,极为抢眼;全身的铠甲包裹,搭配上令人咋舌的身高,犹如天神下凡一般,顿时震住了在场的众人。

背后控制司衡的那人也在一瞬间楞了神,司衡趁机逃脱来到了凌绯颜的身边,接过她递过来的长刀,正视眼前这个敌人。那个罗盘模样的兵刃恰恰飞回了天神的手中,两人此刻开始仔细打量这兵刃了:罗盘通体漆黑,中间密合着呈锯齿状的刀片,罗盘上端有一处突起的手柄,手柄顶端连接着一段锁链,正好供天神控制,罗盘在飞出的时候,中间的所有刀齿会立刻回收,露出一个空间,这个空间正好能卡住一个成人的脖子,待罗盘落在人的肩膀之上之后,所有的刀齿立刻从凹槽中冲出,狠狠刺入肉体之中,待天神扯动锁链,罗盘便即刻旋转起来同时飞向空中,与此同时,头颅也就和身体分了家。方才罗盘飞入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司衡都没有看清原来兵刃的身后还有一段锁链掌控在如此一个天神般的人手里。

站在天神对面的司衡和凌绯颜即刻显得娇小了不少,天神开口吐出低沉如暮鼓的声音“我乃伽特奴,这会是你们死前记住的名字!”

“御敌!一定要戍卫住北城门!”随后赶来的全冠基一看到城门竟然被打开了,那个巨人身后还有源源不断赶过来的敌人,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立刻命府兵们予以支援。“你们立刻上城楼!剩下的人跟我守住城门!”

“全大人,城头战事同样吃紧,这里就交给我们,还请大人即刻上城头督战!”

司衡即刻纠正了全冠基的战略,他不能让所有指挥官都挤在城门而忽略城头的战事,经他这么一提点,全冠基也明白过来,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检讨自己竟然这般失措,他朝着司衡遥遥一拱手,立刻拔剑冲上城头。司衡终于全心来对付眼前这个大高个儿,他压低声线对凌绯颜说道:“我正面对阵这个大个儿,你抓住机会将城门关上!”

“兄弟们,跟我冲啊!”在得到凌绯颜的点头之后,司衡从侧面冲向伽特奴,先跳上城墙壁,之后借力跃起更高拔刀砍向敌人,毕竟他身高不足七尺,同伽特奴相比劣势明显,唯有靠这般方能攻击其要害部位。

伽特奴纹丝未动,照着司衡就抛出了夺命罗盘,司衡翻身躲过,将自己的身体从侧面转至伽特奴正面,目标虽变,可机会稍纵即逝,司衡依旧朝着胸口砍下去。

嘶!一道火星在伽特奴铠甲上闪过。司衡第一招失败,在脚刚落地之后,转个半圈绕到伽特奴身后展开第二轮进攻,刀尖在即将刺入其后颈之时,锁链如蛇一般缠上了伽特奴的脖子,刀尖还是划在了铁索上,依旧只摩擦出了点点火星。司衡不肯罢休,双脚卡住其脖子,一个跟头将自己翻下,想凭借自身的重量和翻身的动力一举将伽特奴扳倒在地,即便不能成功,也要将其扯离原地,这样一来就能让出空间给凌绯颜来关上城门。此时已经有部分敌人从城门冲杀进来同府兵交战,司衡明白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可惜现实再次让司衡失望了,他的第三招还是失效了,他这么一个前空翻,自己是翻出去了,可紧紧交缠的双腿却被伽特奴给扣住了。人未落地,双脚已经被分开,半悬挂在空中的司衡头朝下看见了一支巨腿朝自己踢来,知道难逃一招,只好用长刀抵住腹部,就在刀身靠近自己的身体的同时一阵剧痛从腹部传至全身,随后整个人摔了个狗吃屎。

哎呦!真的很疼,疼得司衡都要流出眼泪来了,勉强支撑着站起身刚举起刀,只见刀身已经凹陷了一个坑。司衡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若没有这刀替自己卸去一部分力道,自己只怕是要一命呜呼了!

可是任务没完成是绝对不能轻言放弃的,司衡揉揉自己的小腹正欲再次动手却见凌绯颜已经踏着铁索刺向了伽特奴,而铁索栓着的那头夺命罗盘正罩在一名府兵的头上,这名府兵的脖子已经鲜血淋漓,可他还活着,他哭泣着、颤抖着,朝司衡投来的求救目光。

司衡心底一软,也正想先除去那个索命的兵刃,于是乎,他动身来到府兵身边想要仔细瞧瞧这兵刃,可他刚探出头,罗盘一个旋转,直直溅了司衡一脸的鲜血,那名府兵的头颅已经落进了尘埃里,那双不甘的眼睛至死都没有闭上。

可恶!司衡抹开脸上的血渍,看见的是凌绯颜被伽特奴撞飞的画面。“绯颜!”司衡慌张跑到她身边将其扶起,极为关切的问道:“伤得重不重?不是和你说了交战交给我吗?”语气中关心夹杂着诘问。

凌绯颜推开司衡,说道:“你是这么说了,可你不是几次都没成功么?这人牢牢卡在城门的位置就是给后来的人提供方便,你看!”顺着凌绯颜所指,司衡看到城门已经被彻底打开了,不远处的洮水中涌出越来越多的敌军朝着城门奔跑过来。达到目的了,伽特奴终于揉揉脖子,松松手脚,踱开了步子。

“之前的游戏玩的够了,现在我们来真格的!”伽特奴虽然看着笨重,可心思却极细“一对亡命鸳鸯,我来送你们一程!”

北城门被破的同时,城头的防线也遭到突破,之前守卫的少量金甲卫和后来赶来的府兵且战且退,在退至城头的时候,由城门冲进来的敌军开始沿着城道跑上来意欲形成合围。

“他们想要完全控制城门!”全冠基快速判断出敌人的意图,“随我去城头最高处!”他拉着护卫跑至城头,北城门地势较安州其余三城门要低一些,全冠甲登上城头能望见半个城池的风貌却见不到南门的战况。

“响铃箭朝南门发射!”

第一百二十八章 独爱武装

羽箭带着呼啸的哨声纷纷落在城中,声音顺着风声传递到了整个安州城。豫王看向了目前并无多大动静的北城门,响铃箭已经明白无误的告诉他北城门受到了进攻,那里是安州城防卫最为薄弱的地方,必须予以援手。没等豫王做出任何动作,一块撞石撞榻了身旁不远处的一段女墙,喊杀声立刻高涨起来,可想而知,下唐军队攻势更为猛烈了。

“想要彻底困住我,不让北门得到支援!”豫王很清楚敌人的意图,略一沉思,豫王下令道:“打开城门,让屯连出战!”

“末将领命!”彭安泽闪身离去,可欧鹭洋有了异议“大将军,此刻贸然让屯连出战只怕对战局不利,下唐攻势如此猛烈,此刻打开城门岂不是如他们所愿?”

“鹭洋,你随我征战这么多年,可几时看到我会将战局拱手让人?”豫王富有深意的看着欧鹭洋,“眼下有更为要紧的事儿需要交给你,响铃箭发意味着北门受袭,他们的战力不行,需要你立刻带五千金甲卫前往支援!”

“末将遵命!”微微一迟疑,欧鹭洋还是领命而去,快步跑下城楼,接过护卫递上来的缰绳,翻身上马“令第五营随我即刻前往北门!”

五千金甲卫齐刷刷的奔跑起来,这其中就包括了霍青,第一次上战场,心中的紧张和兴奋同时刺激着自己的神经,他渴望战斗来证明自己,可眼看着袍泽们身首异处时又不无胆怯。不管内心如何的挣扎,此刻已经不容自己多想了,战局已经快速的展开了,他必须用手中的刀剑来证明自己。

洮水中涌出的敌人越来越多,让人很难想象他们究竟是何时藏身于水底又是如何熬过这段时间的,可现在安州城内无人有心情来思考,他们眼下最为棘手的是如何保住北城门不失,然而现实是城门已经不在他们的控制之下了。区区百人的金甲卫已经所剩无几,而原先的府兵更是折损过半,北城门处留下了越来越多的尸体。

“九宫阵!”

在司衡的命令下,八名金甲卫加入阵中,九人分列其位将伽特奴包围在中央,按照九宫方位排列。九人绕着伽特奴不断走动着,随着走动,阵势开始慢慢变换,五人靠近阵中,四人隔空退开一人之外,形成了类似于花蕊的阵势。

伽特奴握着夺命罗盘站定位置之后竟然一动不动,随着阵势的变换他竟然直接闭上眼了,这下更是惹恼了金甲卫们,他们个个咬牙切齿,唯有司衡伸手压下大伙的怒气,示意大家按照平时训练时候的步骤来。待司衡转至伽特奴的正面时,他身处离位,豁然抬手,与他正对位置的坎位那人此刻正巧在伽特奴的背后,此金甲卫朝阵中掷出长矛,不出所料,伽特奴连转身都不必,一个反手就用罗盘挡开了。

司衡根本没打算一招制敌,投石问路只是第一招。第一招刚过,兑位和震位的两人便一攻上一攻下,伽特奴凭借罗盘挡开直取其头部的攻击的同时后空翻躲开下盘的攻势,双脚还未落地,乾位便前来刺其腰,艮位封其后路,坎位逼其后退入包围圈,此刻坤位和巽位便会联手正面同其交手,一旦不敌便迅速退守,伽特奴想要突围,离位的司衡使出大刀故技重施的将其逼回包围圈。

九宫阵就是相互制衡、相互援手、紧紧包围将敌人困在阵中,作为司衡私下自行研究的阵法本来未成熟到能沙场使用,可如今情势所迫,不得已拿出这个阵势,目的就是牢牢困住这个庞然大物,为凌绯颜争取时间。

司衡投来的目光,凌绯颜全部收到,不用言语,她已经很清楚司衡的计划,她朝他用力点点头,便呼喝手下人同冲入城中的敌人展开死战。作为玄甲军中首位女兵,首位女副尉,凌绯颜作战起来不仅不输男子,反而气势更胜一筹,她率先逆向冲入敌军之中,在折断了长矛、砍缺了长刀之后,抽出一直佩戴在后腰部位的双匕首,这对匕首是司衡送的,凌绯颜一直牢牢记着那一日自己受到匕首的情景。

那是在灭胡之战结束后,玄甲军赴京师受赏,开拔离开之时,在巍巍皇城脚下,司衡神秘兮兮的将凌绯颜叫出了营地。已经对司衡有所了解的凌绯颜自然知道这人必然又有什么小动作了,嘴巴上是拒绝的,可是身体还是很自然的跟着他走了。

“有什么事儿非要到这个没人的地儿说,在营地不行么?”凌绯颜双手挽在胸前,眼睛白了白司衡。

“自然不行,不然被人说行贿与未来的女将!”司衡一句话就让凌绯颜心里乐了,“呐,这是给你的!”

凌绯颜转身只见司衡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他小心翼翼的张开,像是在展示极为珍惜的珍宝一般,每一个动作都非常之细腻。随着布包被完全展开,一对璀璨的匕首开始反射着阳光,散发着浑身的夺目的光芒。匕首全长一尺余,刀柄上缠着上等赤红牛皮,刀把两侧分别镶嵌着一颗樱桃大小的蓝宝石,刀身呈半月弯度,轻轻旋转,刀身反射阳光,夺人眼目。

“这是送你的!”司衡第一次看见凌绯颜错愕的模样,心中既有惊喜又有怜悯,“早就想着送你什么以报答初次见面时你对我的救命之恩,直到前些日子在京城工坊区闲逛的时候看见了这一对匕首,顿时觉得就是为你打造的,所以就买下来。你喜欢么?”

作为女孩子,试问谁不爱礼物呢?可这是十九年来,她第一次收到男子送的礼物,她从小长在军营,本就不同于一般的女孩子爱红妆,若是胭脂水粉之类的,她一定嗤之以鼻,可这对匕首真的是送到心底里了。

凌绯颜伸手触摸着匕首的刀刃,感受这森然的寒冷,心中却涌起一股暖流,不知怎的,她都有点不敢抬头看司衡了,狠狠咬了咬嘴唇之后方才缓缓抬起头,却看见司衡的脸已经被阳光所笼罩了,只感觉他和背后的暖阳融为一体,心底的温暖就是从他这儿传递过来的。

“喜欢”这算是凌绯颜第一次说话如此的小声,连自己都有些意外竟然真的起了小女孩的范儿了,若是有别人看到,简直不能将眼前的人和平时那个风风火火、做事果断、不输须眉的女中豪杰联系起来。

“那就太好了!”司衡的一颗心提着,就担心凌绯颜看不上,他没有分出精力来辨别她的神情变换,此刻听见了最为期待的回答,开心的更是像个孩童一般在原地蹦蹦跳跳。

这一幕印在凌绯颜的眼里,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诱人的魔力,凌绯颜自己都想不到,眼前这个男子竟然让止水般的心勃然跃动,她看向司衡的时候嘴角自然的上扬,眉眼舒展开,展示出女子最为明媚、最让人心动的娇笑。

匕首划开敌人咽喉,喷洒出的鲜血淌过刀刃不留一丝痕迹,那一幕的温暖永远印刻在心间,此刻这对匕首不再是爱人之间的信物而是杀敌的利器。司衡虽然没能同自己并肩而战,可凌绯颜知道,他的心一定同自己在一起,她不能辜负他的期望,她必须将这些敌人赶出去。

看到女子都这般的勇武,金甲卫的男儿们更是血气上涌,纷纷效仿冲入战阵奋力拼杀,立时,战势出现了逆转,敌军的士气受到了压制,而金甲卫则是越战越勇。敌军开始了败退,在城门留下数十具尸体之后,开始慢慢退至城门附近,只要金甲卫一鼓作气便能将这些有生力量彻底逼出城去。

可就在这时,城外的光线一明一暗间,数百个星星点点犹如雨点一般,只不过不是从天空而落下,反而是从城外落进了城内。凌绯颜顿时扼住一名敌军的喉咙将其作为自己的盾牌,就在一系列动作刚刚完成,那些星星点点就逼近了眼前,她身边的袍泽应声倒地,留在他们身体上的乃是一片片柳叶状的刀片。凌绯颜回头看这个被自己当做盾牌的敌军,他已经断了气,他的胸口中也插入了五六片柳叶,每一片叶子纤薄锋利,这些就是之前星星点点的暗器。

经此一击,原本的计划功败垂成,金甲卫们只能后撤,紧紧盯住眼前的敌人。一个同样身着黑色盔甲的人缓缓收起了伞,从玲珑有致的身段和一步一扭的走姿,凌绯颜就知道来者也是一名女子。

来人扯下了一直罩在头上的纱罩,露出了那张邪魅艳丽的脸庞和一头青丝,她手中的伞合拢之后赫然成为了一柄长枪。

“有我妹妹在,你们大可放手去拼杀!”她的声线犹如她的容貌一般的媚,却是很多男子的心头好,“妹妹,该你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烈火悲歌

话音未落,一阵笛声便开始在城门附近响起,清脆悦耳、摄人心魂,可惜这笛声根本不能欣赏,在进入耳朵之后,它给躯体带来的是无尽的酸痛,所有的金甲卫们都开始因为痛苦而捂住耳朵,同时浑身渐渐失去了力气,跌倒在地开始嚎叫挣扎。

凌绯颜也不例外,她能感觉到乐音仿若虫子一般钻进耳朵,全身泄了气一般开始变得疲惫,同时四肢百骸有千万只的蚂蚁在啃噬皮肉而疼痛难忍,让人根本提不起任何战斗的勇气和欲望。

有赖于乐声的帮助,下唐军开始肆意砍杀放弃了战斗的金甲卫,砍瓜切菜一般。当先的那名女子,婀娜的走进城内,她的身后跟着另一名绝色女子,眉眼没有她姐姐那般魅惑反而有了一丝清纯,她手持玉篪,竹叶青色的玉篪中不间断的传出乐声。

原本依靠九宫阵困住了伽特奴的司衡等九人也受到了乐声的蛊惑,在力竭之后,九宫阵也就彻底失效,伽特奴咧开大嘴笑了起来,一个抬手便取了一名金甲卫的性命,随后他干脆的将组阵的九人一个挨着一个的取了首级,直到来到司衡的面前,伽特奴并不着急动手,他俯下身来对司衡说道:“看来你是个头目,这阵势是你想出来的吧?能将我困住,你算是第一个!自然不能让你这么快就死了!”

司衡忍着全身的疼痛,勉力用长刀支撑着半跪着,依旧不屈的抬头正视伽特奴,邪恶的一笑道:“你少牛吹行么?你个傻大个儿,人家那是不屑于困住你,也就是我还能不嫌弃的搭理你,你可得好好对我啊啊!”

后面这声凄厉的嚎叫是发自肺腑的,司衡被踢翻了之后,左腿被伽特奴用力一脚踩断了,这一脚恰好踩在了膝盖处,疼的司衡实在是说不出逗趣的话来了,只能抱着左腿倒吸凉气。

伽特奴狞笑着,像是在折磨一只受伤的动物,在满意了之后决定甩开夺命罗盘打算彻底结果了眼前人的性命,罗盘边缘划过司衡的铠甲却错开了其头颅,司衡抱着双腿连着几个后空翻,忍受着腿部的伤痛和不断传入脑子的魔音。可躲过了这一次却躲不过下一次了,伽特奴仿若是很享受魔音,不但没有出现力竭的表现反而愈发的来劲儿了。

不远处的马蹄声渐渐清晰,伴随着马蹄声,三支弩箭突破音浪穿越而来:一支钉在了伽特奴的夺命罗盘之上;一支在撞开姐姐的铁伞之后扎入一名下唐军的额头;最后一支则和妹妹的玉篪擦身而过,在玉篪表面留下一道箭痕。

魔音一旦消失,梁朝将士们立刻得到了解脱,纷纷缓过神来。眼见此景,姐姐撑开铁伞挡在身前,妹妹立刻重新举起玉篪欲再次吹奏,可第二轮的三支弩箭射出,其中两支逼退了姐姐,最后一支直取妹妹眉心,她身姿翻转躲开弩箭的同时也将玉篪摔落在地,欲伸手捡拾,第三轮的三支弩箭落在玉篪周边恰好将其卡在正中。

半柱香的时间内,情势逆转,姐妹俩甚感意外,不约而同的朝马蹄声方向看去,来者一身赤云甲,头戴翎翅盔,双臂上各安有一对黑金弩机,漆黑的外表在阳光下阴气森森。此弩机不同于寻常配发军队的弓弩,其在弩身中间用一只齿轮连接两端,这样一来弩机便可随着手臂的运动而随意转变角度,直如人手一般灵活,每一支弩机均有两道箭槽,可同时发射四支弩箭。

司衡很是感激来人在关键时刻救下全部的袍泽,他朝着欧鹭洋投去兴奋的眼神。没错,欧鹭洋在最后的关头赶到了,在策马奔腾的同时发动了三轮弩箭攻击,足见他骑术的精湛及箭术的精妙。欧鹭洋一对鹰眼寒气满溢,一抬手,身后的一万金甲卫便冲入敌阵展开厮杀,他带着亲兵冲上了城楼,经历了一通近身肉搏来到了城头,看见全冠基已经负伤,他身边的府兵已经所剩无几却依旧在奋力拼杀。

“全大人!”欧鹭洋吼一声,劈开一名下唐兵的头颅,踩着几名下唐兵的肩膀跃到了全冠基身边,用极为关切的口吻问道:“全大人,您伤势如何?”

全冠基大口喘着气,右手把持着一柄长刀在不住的颤抖,满面的血污“我我倒是无大碍,好在指挥使及时赶到了这些攀上城头的悉数都是弓箭手,且每人都随身佩戴了火石,我猜他们想要借助城头的地势对粮仓下手!指挥使一定要阻挡住他们!”

欧鹭洋看着发丝凌乱,多处负伤的全冠基,他不得不佩服这位安州刺史的胆气、眼力和判断力,在如此激烈的战斗之中还能保持清晰的头脑,做出准确的判断。欧鹭洋再看那些在战斗的下唐兵,果然其中不少都是背负着箭壶,腰间都别着一个黑色纱袋,因为火石一旦碰撞极容易出现火星,必须用纱质的袋来隔开火石;再转身向城内眺望,距离城头不算远处正是安州的粮仓!

“全大人真是见微知著,欧某佩服!定不叫他们得逞!”欧鹭洋安抚好全冠基,率众同下唐军进行拼杀。可欧鹭洋带上城头的金甲卫人数远不如城下,加上不断战死的,城头的战局并没得到有效的扭转。

霍青作为为数不多的跟随欧鹭洋在城头战斗,他一方面极为珍惜这个立功的机会,另一方面对于如此近的接触死亡,心中的胆怯在一刻刻的放大,在砍翻了一名敌人之后,身子却在不自觉的后退,全身的内衬衣已经被汗水打湿。霍青慢慢后退到了靠近全冠基的附近,此刻的安州刺史紧紧靠在城墙上,他的身边只剩最后三名府兵了,更多的下唐兵朝着他杀过来,毕竟能割下一州刺史的首级可是不小的军功。

噗的一道鲜血喷溅在了霍青的侧脸,他惊讶的发现全冠基身边的府兵又倒下了一个,十数名下唐兵已经将全冠基三人团团围住,双拳哪敌四腿。

“全大人危险了,我必须上前帮忙”霍青咽了一口口水,刚迈出脚步却又迟疑了“我一人未必能帮上忙啊!”霍青抬头四望想要寻求帮助,可金甲卫淹没在下唐军中,根本无人能来帮忙。

就在霍青犹豫不决的时候,又一名府兵阵亡,最后一名府兵义无反顾的挡在全冠基的身前做了人肉盾牌;全冠基一介书生也是被府兵的英勇而刺激了,他胡乱的挥舞着手中剑,一边挥舞一边大声呼喝。

霍青咬咬牙正欲冲上前,却见一名下唐兵将长矛扎入了全冠基的下腹,他疼痛的捂住伤口,另一名下唐兵挥刀砍下了全冠基的左臂,鲜血喷溅而出的场景霍青已经见过了,可这个场景却让他终身难忘:全冠基因为疼痛而变形的脸,满头散发的大声呼喝着,具体他喊了些什么,霍青没有听清,可最后一句他听得清清楚楚。“我乃大梁命官,绝不死在你等外族手中!”说完,全冠基全身后仰,从女墙垛口之间跳下,跌落在城门口处司衡的面前。

霍青愣怔在原地,他完全没有想到一副书生气的全冠基竟然有这般的勇气,脑子里一片空白的时刻,欧鹭洋替他挡住了刀剑,转身,欧鹭洋给了霍青一记响亮的耳光。

“发什么楞!全大人都战死了!”

这下霍青总算是回过神来,提起砍刀跟随在指挥使身边且占且退,下唐兵在见城头基本得到控制之后,弓箭手们立刻搭箭上弦,摩擦火石,将缠着布头的箭首点燃,然后纷纷射向了粮仓,不一会儿,安州城内的粮仓便燃起熊熊大火。

城下,跛着腿的司衡抱起浑身是血的全冠基尸身悲痛不已,凌绯颜跑到他身边也不无感动。欧鹭洋所带的金甲卫大部分都在城下激战,如此一来,城门的下唐兵很快就被击退了,在丢下数百具尸体之后,伽特奴带着姐妹花退出了安州城。

在结束了城下的战斗之后,司衡方才想起了城头的战斗,“快去城头增援指挥使!”此刻,金甲卫们终于冲上了城头,城头上的下唐兵们显然是打算以死殉国,面对着不断涌上来的金甲卫,他们并不退却,一面死战一面利用一切机会不断朝粮仓射箭。在经过半个时辰的战斗之后,终于将所有攀上城头的下唐兵悉数消灭,然而粮仓的火势也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欧鹭洋擦拭掉脸上的血渍,对霍青说道:“你若能早些出手,也许全大人能逃过一死!”说完很是凝重着看着霍青的双眼,接着宽慰道:“不过念在你第一次上战场的份上,我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日后还望你谨记玄甲军的身份,好好表现!”

看着欧鹭洋离开的背影,霍青心中五味杂陈,他深刻体会到同窗们的不易,更是亲眼见证了战争的残酷,粮仓方向冲天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脸庞上,忽明忽暗。

第一百三十章 分而化之

从黎明时分开始的攻城战在正午时分随着下唐军中的收兵号角声暂时告一段落,下唐大军四面包围住安州城,梁朝军队也趁这个机会退回城内修整。

“回报伤亡情况!”

“南门阵亡三千一百十八人,负伤一千四百人”

“东门阵亡两千三百十二人,负伤两千七百零八人”

“西门阵亡三千九百人,负伤一千五百十五人”

“北门阵亡两千一百人,负伤一千七百十九人,全大人殉国”

耿彦、何云柯和陆文轩在回报之后,暮然听见欧鹭洋的话不无惊讶,豫王的脸色一变追问道:“如何回事?”

“下唐卑劣,暗藏在洮水中,伺机进攻防守最为薄弱的西门,全大人率领府兵全力抵抗,最终不敌,以身殉国!”欧鹭洋说到这里不无哽噎。

“下唐的目标是靠近西门的粮仓!”豫王驻足朝着西门的方向望去,依旧是黑烟袅袅,粮仓的大火在熊熊燃烧了一个时辰之后才得到控制,无奈西门外被下唐军围困,城内的人无法从洮水取水来灭火,只能依靠城内的水井。面对着喷向空中的火舌,竹篮打水根本是于事无补,为了防止火势蔓延到居民区,豫王下令拆毁粮仓周边的民居,任由粮仓燃烧。

“大将军,现在粮仓被焚毁,敌军又将我们困在城中,下唐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了。”沈咏年说道:“可巫矻获也是太过大胆,我们的军力仍在,且洮水南岸的宿州可以给我们施以援手。”

“沈将军所言不错,所以在宿州伸出援手之前,巫矻获一定会全力攻城,攫取最大的利益!传我号令:军医负责医治伤兵;耿彦、欧鹭洋以及沈将军麾下的两军依旧各守其位,另外,”豫王顿了顿,朝着攀龙脊的方向看去“寒刀和锈螯至今没有传回消息,怕是遇到了阻挠,必须启动备用计划了!沈将军,粮仓被烧,安州城内的军民的口粮必须得到保证!”

“大将军,这事交给末将!由苗炜去征集城内现存的所有口粮,同时也要给宿州发出信号了。”沈咏年说道。

“就依照沈将军所言,备用计划正式启动!”豫王豁然转身对一直按兵不动的彭安泽说道:“是时候让下唐见识屯连的威力了!”

巫矻获正在军阵之中,他望着眼前的安州城已经伤痕累累的南城门,深蓝色的瞳孔迎着正午的阳光射出如这冬日一般的寒冷,手中攥着樊曳刚刚送到的军报,一切都在按照计划中进行着。从黎明到正午的战斗的确是让梁朝军队损失不少,可自己这边的伤亡也不在小数目,如今他下令围困城池,也同时让军队后撤十里,为的就是躲开羽箭的射程。

“玄甲军和赤尾军果然是劲旅,好在神杀突骑没有加入进来,否则”没等巫矻获自言自语结束,安州南城门豁然洞开!

从城门内冲出来的是一辆辆战车,每一辆战车由两匹骏马和一名驭手驾驶,他的身后共有三名战士,左右两名手持长矛和砍刀,中间的一名则是背负着箭壶。短时间内,就已经有上百辆战车从城门涌出,最前方的一辆战车已经快要接近下唐军阵了,这两战车上正中间的位置是屯连指挥使彭安泽,不同于其他战士的黑色铠甲,他身着的棕灰色,手臂上铁环镌刻着一头灰色的野象,这是屯连的标志,它意味着一旦屯连猛攻起来将无往不利。

事实上,屯连的进攻的确是打了巫矻获一个措手不及,即便之前的种种都在自己的算计之内,可梁军能主动出城迎战是算计之外的,以至于下唐军一时间未能组织起有效的防御让梁军抓住了机会。城头上的梁军以及战车上的弓箭手以羽箭压制,屯连战车犹如一头头愤怒的野象冲入敌军阵中,立刻冲散了下唐军的防线,同时还撞开了抛石车。战车上的左右兵卒分头刺杀敌人,中间的则用盾牌护住驭手,驭手要做的就是控制住马匹。

反观下唐军,中军是由步兵组成,主要负责攻城;左右两军则是骑兵,负责缠住梁军的骑兵,而屯连攻击的目标就是中军,彭安泽的任务就是尽可能的打散步兵军阵,他挥动起角旗,身后的百辆战车组成一面墙向敌军压去。

战车上的兵卒们奋力拼杀,长矛断了改用砍刀,砍刀刀刃卷边了换匕首;袍泽阵亡了,盾牌手和驭手也加入战斗,待一辆战车上的所有人都阵亡了,驭手在倒下的最后一刻用刀猛砍战马的屁股,逼得它们狂奔,用战车来最后碾压更多的敌人。

下唐军队在经历了最初的惊慌之后在统帅的整顿下开始稳定心神着手反攻,可惜步兵已经被屯连冲散,短时间内根本组织不起阵势,能做的只能是还击:下唐兵们用长矛、刺刀同敌人搏斗,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去砍杀战马,他们有的成为梁朝将士的刀下鬼、有的被马蹄践踏成肉泥、有的被倾覆的战车压垮,可是他们不能后退,因为身后站着的统帅比敌人更为让他们害怕,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冲上前,用身躯换取荣耀,换取家族的振兴。

“骑兵!”巫矻获下令骑兵出战的同时,安州城的东、西两门同时打开,左御卫和左武卫骑兵再次冲杀出来迎战下唐骑兵。然而同之前不同的是,两卫奔袭的方向却是截然不同的:左衔卫冲向的是下唐军阵,而左武卫冲向的则是安州城的北门。何云柯麾下的左衔卫显然骑术更为精湛,在下唐骑兵从两侧想要包围屯连卫的档口,左衔卫反而从后头将下唐骑兵包围了。

屯连卫冲锋勇猛,威力庞大,可是同样存在致命弱点,那就是一旦全力进攻便无力防守,此刻若是有敌人从背后包抄,战车是极难调头的,等待他们的只能是被屠戮的命运。

这点在战争开始之后,巫矻获很快就发现了,因而他才会果断下令骑兵从后侧包抄,可他刚一动,梁军立马做出了对策,左衔卫的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断了下唐骑兵的后路,一场双重包围恶战是在所难免了。巫矻获抬眼看向安州城头,城头站立的那人也投来了相同的目光。

“棋逢对手啊!”

何云柯凤翅三棱枪一出手便将两名敌人串串了,他号令麾下抓住敌人背对自己的机会奋力杀敌,一时间,下唐骑兵一边忙着杀戮背对自己的屯连卫,一边又被左衔卫从背后袭击,忙不得不可开交。下唐骑兵中最先转过身来的一批人手中的兵刃不同于一般的骑兵,他们使的狼牙三节棍,三节棍耍开立刻将几名左衔卫骑兵扫落马下,但凡是被三节棍的狼牙划出伤口的,不出多时便口吐白沫倒地而亡。

“兵刃有毒!”何云柯怒吼,他纵横沙场多年最恨的便是用毒这一招“他们交给我,你们全力进攻!”何云柯带着贴身护卫十余人针对这些手持三节棍的敌人,将其余的骑兵悉数派遣至前方。

擒贼先擒王,何云柯早就将目光标准了其中一个清瘦高挑的蒙面人,之所以会觉得他是这群人的首领,全在于他的狼牙三节棍上的倒刺闪耀的不是蓝色光泽而是红色,毫无疑问这上面的毒一定毒性更烈,何云柯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黄色角旗左右翻转,副将带着左衔卫插入这群手持三节棍和下唐骑兵之间,何云柯麾下的二十名贴身护卫跟随着统帅同这群持三节棍的展开近身交手。

左衔卫骑兵们凭借长枪的优势与敌人保持一定的距离,打得过便前进一些进一步逼迫;不是对手便后退一些,始终保持与敌人的距离。何云柯三棱枪使得虎虎生威,变幻莫测,在那名头领的身边造成了一个攻击圈,却不急于进攻其要害,而那名清瘦的头领上半身未动分毫,依靠手中的狼牙三节棍同样在自己周边形成了一个防御圈。

何云柯见一时半刻找不出敌人的破绽,灵机一动,甩开三棱枪猛刺敌人坐骑,马匹屁股被狠狠的戳出一个口子,疼的它仰头嘶鸣。眼看坐骑遭袭,清瘦头领怒目而视,一个劈砍便要取何云柯性命,身为左衔卫指挥使,何云柯的应变能力上佳,他不仅躲过一记杀招且利用空档再次袭击马身,疼的马匹原地蹦跳、拔腿欲跑,若不是清瘦首领死死勒住缰绳,只怕此刻已经跑出战阵了。

直到此时,清瘦首领总算是看清楚对方的目的所在了,这人根本不打算和自己正面交手,而是指引军队将自己的部众和下唐骑兵隔开,他回首,看见的是:下唐的步兵正在遭受梁朝屯连军队的碾压;下唐骑兵从后包抄控制住了屯连军的攻势;梁朝骑兵截了下唐骑兵的后路,同时将自己的部众隔离出主要的战阵。“好一招‘分而化之’!”他暗暗心惊,却不由的朝己军的军帐望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一吻定情

巫矻获的中军帐距离遥远,清瘦首领已经看不清了,但是他能看清的是眼前的枪头。

“战争之中最忌分神,还是先管好自己吧!”何云柯想要快些解决掉这些手持三节棍的人,他大吼一声,那些贴身护卫二十余人立刻策马首位相接形成一字长蛇,穿行过包围圈,将一众敌军围困在蛇身中间。长蛇不断的游动,左衔卫士兵手中的长枪一根根的刺出,银质的枪头反射着日晕的光泽,使得长蛇阵活如一条银环蛇,而蛇头就是何云柯,他手中的风翅三棱枪就是那信子。

面对梁朝军队的变阵,清瘦首领不慌不乱同样下令,手下部众们团成了三层的刺球,最外成的部众亮出了狼牙三节棍,内层的则撑开了手臂侧的盾牌,最内的则是清瘦首领。从阵势的模样来看,可以称为刺球阵,一旦敌人试图接近,外层的突出的刺即刻予以反击。银环蛇几次挑衅想要寻找突破口,刺球旋转着或是避开或是正面迎接挑衅却始终不让敌人找出破绽,两相纠缠试探着,任谁都无法破解眼前的困局。

彭安泽顾及不到身后的战斗,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冲破下唐的中军,完全破坏下唐的军阵。现实情形也是按照他的预想进展着,屯连的迅猛攻势已经将下唐的步兵军阵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且这道伤口还在继续扩大。

眼看着自己同巫矻获的距离在不断缩短,彭安泽已经能隐约看到他的脸庞了,手从身后的箭壶中取出一支羽箭弯弓搭箭,正欲瞄准目标之时,一道阴影以极快的速度映入了彭安泽的瞳孔。是什么?没等彭安泽分辨来物,之感觉自己的右肩被一个力量穿透,瞬间右半边躯体失去了力量,弓和箭从手中掉落,整个身体后退了几步挨着马车的栏杆处方才停下。

低头看见,右肩已经出现了一个血窟窿,鲜血正从伤口处溢出。转头,彭安泽看见了一支羽箭插入栏杆,没入数寸,这是一支普通的羽箭,力量已然如此的骇人,若是

彭安泽捂住右肩朝下唐中军看去,他看不清究竟是何人射出的,中军中竟然暗藏神射手是完全出乎意料的。恰在这时,一道烟花从中军位置射出在空中炸裂,彭安泽立刻意识到了危险。

同彭安泽有同样意识的还有站在城头督战的豫王,在这道烟花腾空的同时,安州城西面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接着腾起了遮天蔽日的烟尘。

还有伏兵?糟糕!豫王的眉头拧成了“川”字,“立刻传令左武卫回防!”

军令通过角旗迅速传递到了左武卫军中,陆文轩想要率军调头却已经不能如他所愿了。那支由伽特奴率领的军队如蝮蛇一般紧紧缠绕住左武卫,那些下唐兵甚至不惜冒着被马蹄践踏而亡的风险发疯一般砍断马蹄全力阻挡左武卫的回防。

战场上的形势转瞬就便,原本胜利的天平已经倾向了梁朝,可突然冒出的不知名军队让战况立刻出现了扭转。这支军队行军速度极快,未几便已经与安州城西门遥遥在望了,豫王也已经能够看清来人的身份了:这支突然冒出的军队全体身着绛红色军服,大纛旗迎风招展,上书硕大的“西凉”二字,明白无误的告诉所有人自己的身份。

西凉?梁朝的西南三镇是为了防范下唐而建,这个地理位置距离最近的西凉边境有近千里,西凉军会出现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下唐允许西凉军通过本国来到东南三镇安营扎寨!如果是这样,那就意味着下唐和西凉已经勾结在一起了,合力要对抗梁朝,那么

豫王的脸色第一次在开战之后变得凝重而煞白,他已经意识到此战绝对不是下唐犯边这么简单了,必须立刻调动闵州的人马!

“向闵州发信号!”

传令兵立刻将烟花升空,这已经是第二次发射信号烟花了,同第一次一样,闵州方向依旧是毫无回应。

“再发!”

信号烟花接二连三的腾空炸裂,处于洮水北岸,距离安州城不过数十里的哨驿绝对应该能够收到,按照时间掐算,闵州该派出援军了。

“大将军?”耿彦看向豫王的时候,自己的额头已然冷汗涔涔。

同样在城内指挥的沈咏年也看到了接连不断的信号烟花,虽然未能在第一时间看到西凉军,可他也同样感受到了不祥的气息。

“信号烟花怎会如此频繁的发射?”正在疗伤的司衡发出了不少人心中的疑问。

凌绯颜用匕首割断绷带,将两头在司衡的大腿上打了个结,确保无误之后方才抬头看了看天空,继而转回头看着司衡。

“大将军如此做,定是有他的意图,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养伤!”

“我知道你关心我,我更知道以你的敏锐同样察觉到了不寻常,只怕战事出现意外了?”

司衡极为难得的不嬉皮笑脸的面对自己,凌绯颜看着他凝重的脸庞和柔情深含的双眸竟然有些陶醉,她第一次感觉到他的脸竟然也有几分英俊和温柔。突然她的手感受到了更为温暖的力量,司衡握起凌绯颜的手,慢慢抬起到自己的嘴边,轻轻的亲吻了一下。

如此动作,若是放在平时,凌绯颜想都不会想,立刻一个巴掌扇过去,可此刻她却很是享受,这毕竟是生平第一次,第一次有男子触摸并亲吻自己,这感觉是从未有过的,她竟然有些迷醉。

“绯颜”司衡开口改了称呼,“自从第一次见面时得到你的搭救,我就无可救药的喜欢上你了,从那以后脑子里想的都是你,原本枯燥的军旅生涯也因为有你而变得有了色彩,你都不用做什么,只要你出现我就不自觉笑起来,而且根本合不拢嘴!”

噗嗤!凌绯颜笑了出来,她竟然被司衡笨嘴给逗笑了。

“你笑起来,就算是雨后的彩虹、漫山遍野的杜鹃都远远比不上!你的笑比任何药物都要有用,我现在立马觉得腿能走动了!”

为了证明自己,司衡硬是要站起来,凌绯颜一把将他按住,收拢了笑容,严肃的质问道:“少耍嘴皮子!我刚刚给你包扎好伤口,别给我再添乱了!”

“你凶起来也好看!你的凶都是在关心我,我心里暖洋洋的!”听到司衡还不停嘴,凌绯颜虽然心底很是开心可是脸上依旧是严肃,正欲打断他,却抬眼看见了司衡双眼噙泪。

“你这是”

“绯颜,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若是我们这次都能活着回去,我要迎娶你!答应我好么?”

像是被人点住了穴道,凌绯颜木在原地,脑子空洞无物,根本不知道如何作答,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看着司衡,仿佛一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绯颜,答应我好么?答应我!”司衡一声急过一声的询问终于让凌绯颜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她的心底已经答应了,她的内心在催促自己开口应承,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司衡伸手撩开了凌绯颜的发丝,无限深情的看着她“不管如何,我司衡今生只爱你一人,我愿意用尽一生去陪你实现你的梦想!”

凌绯颜感觉有泪从眼眶中溢出,根本控制不了,她也根本管不了现在战事吃紧,她只知道眼前这个男子已经彻底打动了她的芳心,她颤抖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迎接到了司衡的嘴唇,他亲吻了她!

凌绯颜之感觉到自己已经不是在安州城中,而是在夜苍城外的山野之中,晚霞满天,野花开遍,她置身其中同司衡拥吻在一起,忘情忘我,这一刻唯有他们二人。天涯为盟、山河作证,她将要成为他的妻子,他将会将她明媒正娶,他将会用一生来陪伴她,她一生也将有一个懂她爱他惜她疼她的男子。

蔓延在四周的战火又算得了什么?笼罩在安州城上空的死亡威胁又有何惧?凌绯颜睁开眼看见的只有司衡的脸,只要有眼前这个男人在,她什么都不怕了;只要眼前这个男人能和自己并肩作战,能不能成为女将军也不重要了,至少这世上已经有了肯定自己的人了。

有一颗珍珠从眼中滚落,晶莹剔透、纯白无瑕,有了这第一颗,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纷纷接上,凌绯颜来不及也不想去擦拭,她只想任由它们翻滚,因为这是喜悦的眼泪。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合兵一处

宣韶宁、段朗和邢岗一路狂奔到了攀龙脊脚下,三个人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趴在马背上大口喘着,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段朗突然感觉到了山背面的震动,他趴下静静听了一会,对另外两人说道:“攀龙脊背面有大军的动静!”

“难道是援军?”邢岗抱有一丝希望。

“不可能!”宣韶宁直接掐断了他的希望苗头,“我们的军队只有两个点,如今还有大规模行动的一定不会是我们大梁的军队。”

“是不是的,我们越过攀龙脊就知道了!”段朗指了指这不算高的山脊,另外两人同意。

一炷香时间,三人就到了攀龙脊最矮的一处高坡上,从三人的角度可以看见有一支大军席卷着漫天的尘土朝着安州城而去,而这支军队的大纛旗上赫然绣着“西凉”。

西凉?!三人的反应都是一致的,惊讶又意外,西凉要想出现在安州城外只有一条途径,那就是穿过下唐的国土来到这大梁和下唐的边境,这可能么?眼睛已经给出了答案,这就是三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

“会不会是下唐人乔装西凉?”邢岗说出自己的猜想。

“说不通啊!一来下唐哪里来的这么多西凉军装武装军队,二来本来就是我们和下唐的战斗,何必要扯上西凉呢?”段朗直接否定了邢岗的猜测。

宣韶宁不无担心的说道:“不管这支军队是哪一国的,可以肯定的他们绝对不是来帮我们的,这样一来,安州城受到了攻击就会更加猛烈了!”

“校尉,你说我们该怎么办?”邢岗看着宣韶宁,他一直相信自己的上司。

“我们只有三个人,能做的只有一点,跟上大部队,趁着夜色伺机进入城内!”

当宣韶宁三人放慢速度悄悄跟在西凉军队的身后时,安州城的战斗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屯连对下唐中军的冲击是相当致命的,中军被冲溃的已经无法组织起阵型。领头的战车上,彭安泽捂住自己肩膀上的伤口站了起来,他已经看见了军阵之中的妖将——巫矻获,他稳稳跨坐在马背之上,手中的弓依旧是满弓,上面搭着三支箭,三支箭头呈螺旋状的箭。

“盾牌!”彭安泽刚喊出口,三支箭破云而出,冲着彭安泽而来。战车前头的驭手一手擒着盾牌,一手牵引着战马,一支箭洞穿了盾牌插入了他的喉咙,箭头带着皮肉和铁屑停在了驭手的后脖子处。

另两支箭分别取了两匹战马的性命。失去了驭手和战马,彭安泽所在的战车就失去了前进的动力和方向,战马倒地的同时连带着将在高速奔驰的战车给一同扯翻了。

战车在侧翻的同时,彭安泽跃出跳上了旁边的一辆战车,继续朝着巫矻获而去。就在这时,侧面的隆隆战马声引起了彭安泽的注意力,他扭头一看,这是一支身着绛红色盔甲的军队,再看看大纛旗,他倒吸一口凉气,来者竟然是西凉!

安州城头的豫王面临着无兵可调的境地:左武卫纠缠在北门没能及时脱身;左衔卫则同下唐的骑兵鏖战中;屯连卫威力十足,但是一旦发出便难以收回;锈螯卫和寒刀卫至今音信全无;他手下只剩下了金甲卫。

侧面来援的敌军越来越近了,一旦他们抵达战场,无疑下唐和西凉便会合兵一处共同对付梁朝军队。豫王此时已经无暇顾及两国什么时候达成合纵的,眼下他必须保住自己军队。

“耿彦!”

“末将在!”

“率领你的麾下出城对左衔卫进行策应!”

“是!”

耿彦离开,豫王始终不能下决心鸣金收兵,他太知道屯连卫了,一旦发力便不可挽回,此时屯连卫借助先前累计的优势正在奋力拼杀,他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屯连卫自乱阵脚。

汗水已经在脚下汇集成了一滩水,豫王再次下令对北门的左武卫进行召回。

陆文轩不是不想听从军令,现实让他根本无从抽身,下唐兵竟然源源不断的从洮水中冒出来将左武卫包围得水泄不通。敌人的目标就是要先行彻底消灭左武卫,因而他们并不攻城。

水绿女子又开始吹奏魔音,陆文轩之前已经和这姐妹俩有过交手,知道这魔音的厉害,他大喊让士兵们用布条塞住耳朵,可基本没什么效果,梁朝士兵们还是纷纷掉落马下,被抽走了力气。

不禁是被围困的左武卫,就连守卫北门的欧鹭洋麾下的金甲卫在听见这魔音之后也是纷纷倒地,就连欧鹭洋本人也不能例外。

可恶!欧鹭洋勉强支撑着身体弯弓搭箭打算射死那魔音的源头,可是随着魔音不断入耳,他不仅是体力不济,就连目力都受到了影响,迟迟不能瞄准。

霍青将在青山书院学到的本事开始发挥出来,他端坐下来,将体内的气体鼓到了头上,闭紧了嘴巴,让体内的气往耳朵游走直接将耳朵的气门给封闭,这样一来便听不见任何世上的声音了。

果然,一旦没有了魔音,自己的力气就恢复了。霍青鼓着嘴,就像是一只蛤蟆一样,冲到了城头上看见了已经倒地不起的欧鹭洋,他急忙上前扶住。

因为鼓着嘴不能说话,霍青也无法教欧鹭洋如何闭气,况且没有经过青山书院的教习,一般人也做不到运气到耳朵关闭气门。

欧鹭洋的脸都青了,他艰难的将弓递到了霍青手里,他也无暇顾及霍青这奇怪的模样和为啥这人没有受影响。欧鹭洋在霍青的搀扶下靠近了城头,他指着那名躲在军阵之后吹奏笛子的水绿女子,对霍青吼道:“那个妖女就是这魔音的源头,射死她!”

霍青接过弓箭,盯着那名水绿女子,他知道这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表现的机会,绝对不可以错过,是时候将平时训练的本事拿出来了!

霍青弯弓搭箭标准了目标,但是他不急于射击,而是将自己藏身在女墙之后,反复看了目标良久,每当他准备射箭的时候,水绿女子便会移动身位,使得霍青连着几次都错失机会。

真是个老手!知道不能一直在同一个地方!霍青咬着牙保持着手部的动作,长时间的弯弓让他的膂力受到了影响,手臂的酸胀感开始蔓延开来。更为严重的是,欧鹭洋已经等不及了,他在地上打滚,一边打滚,一边吼道:“快啊,快动手啊!”

霍青的脸已经彻底麻木,手臂酸痛到了极点,眼睛疼得像是被针扎了,他最后看了一眼水绿女子,终于射出了这极为关键的一箭。羽箭带着呼啸声朝着目标而去,水绿女子警惕性很强,已经意识到危险的迫近,可惜她身手再快也快不过破空而来的羽箭,羽箭射穿了她的手臂,那支笛子掉在了地上。

第一百三十三章 霍青立功

“姐姐!”

水绿女子捂住被羽箭洞穿的胳膊,快速朝着战团之中跑去,一边跑一边叫喊。原本正在肆意屠杀梁朝将士的媚红女子发觉魔音停歇又听见妹妹的呼唤,只好停下手中的屠刀跑到了妹妹身边。

“竟然有人偷袭你!”媚红女子看了看妹妹手臂的伤势,这支羽箭力道十足,洞穿手臂留下一个血窟窿,“伤势不轻,你赶紧回营!”

“姐姐,我的玉篪!”

媚红女子眼看那支玉篪躺在地上,本打算去捡回来,没曾想,城头一支接着一支的羽箭朝着玉篪射来,每一支箭都击打在了玉篪身上,将其一步一步逼到了洮水岸边。

此刻媚红女子终于是明白射箭之人的用意了,他想要彻底摧毁这支玉篪。媚红女子奋力前扑想要做最后的挽救,可是霍青不会个他这个机会,最后一支箭射出,箭簇扎进了玉篪的孔中,将其带到了洮水之中,立刻淹没在水中消失不见。

媚红女子怒吼一声想要下水寻找,不料羽箭已经改换了目标朝着她而来。媚红女子闪身躲避,一支一支的羽箭扎入水中留下一圈一圈的涟漪,媚红女子无奈只能返回岸上,她朝城头看去,终于是看清了射箭之人。

随着魔音的停歇,梁朝将士们的煎熬总算是到头了,一个个都像是经历一场生死一般,还没来得及感叹侥幸逃脱,下唐兵已经上前来取了他们的性命。虽然魔音不在了,可梁朝将士的体力依旧没有在短时间内恢复,此时的他们人可以算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了,面对下唐兵的屠刀基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霍青将一直憋在嘴里的那口气放出来,开始在体内运气,将封闭了耳朵气门的气体排出,听力也逐渐恢复。霍青看着城头东倒西歪的袍泽们,知道他们一时半会的已经无力抵抗了,如今只能依靠自己了。霍青扶起欧鹭洋,将他靠在城头一个安全的角落上,转身欲走,欧鹭洋拉住了他的胳膊。

“是你立功的时候了。”

欧鹭洋这句话虽然说得很轻,可听在霍青的耳朵里却有万钧之重,他用力点点头,重新拾起掉落在地的兵刃朝着城头而去。

仅仅依靠一个人显然是不可能扭转战局的,霍青只能选在站在城头帮助左武卫脱险,他将羽箭一支一支射向敌人,尽自己最大努力帮助袍泽。突然,他感觉到有刺眼的光芒一闪,他下意识的倒地,立刻一枚枚银针钉在了他原本站立之处。

媚红女子怒了,她再次撑开了铁伞将暗藏其中的银针悉数朝城头发射,可惜她浪费了这一批银针,一枚都没有钉在霍青的身上。媚红女子看城头没有了动静以为自己得手了,正打算继续屠杀梁朝士兵,一支羽箭又从城头射出打在了她的铁伞之上。

竟然逃过了!媚红女子终于意识到城头这人不好对付,她随手抓过一名下唐当做自己的盾牌来迎接城头的羽箭,待下唐兵彻底断气之后,媚红女子发现了一个机会,她滚到了一名梁朝士兵的身边,一手扣住他的咽喉抵挡在自己的身前,接着便大摇大摆的朝着城头走去。

这一回看你如何射箭!不出媚红女子所料,城头果然没有遇见再射出了。

霍青看见了那个被当做盾牌的人的战袍,那是自己的袍泽,霍青一方面咒骂这个女人的阴毒,一方面想着如何解救下自己的袍泽。

媚红女子知道自己的铁伞中已经没有了银针,就算有也难以伤及城头之人,但是她知道有手中这个盾牌在,城头就不敢轻举妄动。媚红女子得意的朝身边的下唐兵挥挥手,他们立刻继续屠杀,他们必须赶在梁朝将士恢复体力之前将他们统统杀光。

背靠着女墙的霍青即便不看那血腥的场面,仅仅听见袍泽们在临死前的哀嚎就知道这是一场血淋淋的屠杀。霍青没有料到自己第一次上战场需要面对的就是这般残酷的杀戮,而自己亲眼看着、亲耳听着却无能为力,泪水开始不争气的流下来,握着弓的手在发抖。

霍青看见对面有一个人朝自己爬过来,越来越近,他揉揉眼想要看清楚来人。看清了,看清了,来人正是欧鹭洋,他艰难的像是一条瘸腿的狗一样爬到了霍青的身边。

“你若再不出手,左武卫将全军覆没!”欧鹭洋说一句话就得喘上一会儿,“你怕了?”

“末将末将不是怕了,是因为,有人拿袍泽当做了挡箭牌,末将不敢不敢出手!”

“多少人被当做挡箭牌了?”

“一个”

“那你是打算为了那一个人而放弃整个左武卫么?”

“一个人的命也是命啊!”

“一群人的命才是命!”因为激动,欧鹭洋面色潮红,双目圆瞪,“动手啊!不然等左武卫悉数牺牲之后就轮到你我了!”

欧鹭洋嘶哑的声音在霍青脑子里盘旋,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通过垛口都看城下的情况,现实如欧鹭洋所料的一般,上千名左武卫的将士成了待宰的羔羊,他们无法抵抗想要逃跑却被无情的砍杀,城下已经是一片血红,鲜血汇流成河缓缓流进了洮水,让原本清澈的洮水慢慢变成了红色。

霍青再一次闭上了眼,他看见那个媚红女子依旧抓着一名袍泽在当挡箭牌,可是他再睁眼的时候看见的是欧鹭洋更为血红的双眼,那双眼在催促他、在命令他、在逼迫他!

终于,霍青一咬牙,弯弓搭箭使出十成十的力道瞄准了袍泽的胸口而去,这一箭威力巨大,这一箭带着无尽的不甘和愤恨,这一箭想要发泄出霍青满腔的怒火,这一箭准确的扎入了袍泽的胸口,在洞穿第一具身体之后又扎进了媚红女子的胸口,从她的后背穿出,带着最后的力道一头扎进了土地之中。

霍青分明看见那名被自己射死的袍泽带着不敢相信的眼神倒下了,至死他都没有闭上那双不屈的眼睛。霍青也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瘫倒在了城头之上,全身湿透,就像是刚被人从水里打捞上来一样。霍青感觉自己实在是太累了,此时只想闭上眼休息,在他最后闭眼之前看见的是欧鹭洋缓缓站起来了,他恢复作为指挥使的威严。

媚红女子绝对没有想到城头之人下手如此之痕、之准,她此时后悔已然来不及了,她捂着自己不断涌出鲜血的胸口,想要依靠铁伞来支撑身子朝着军营的方向走去。踉踉跄跄走了几步,终于是扛不住摔倒在地,任由她身下的土地绽放出一朵血腥鲜红的花朵,而她便是这一朵怒放的花朵中心的花蕊。

第一百三十四章 忠勇左武(上)

陆文轩从军十年了,他经历过的战斗也不在少数,可眼前这般的屠杀是他有生之年第一次见,那些都是他的手下,都是他的兄弟,曾经在军营中大家一同训练、一同吃肉、一同受封,如今他们成为了别人砧板上的鱼肉。身为军人,战死沙场本就是最高的荣誉,但绝不应该是现在这般成为被人杀戮的对象。

啊!陆文轩一声怒吼,手握摄月三叉戟,在一群倒地的梁朝将士之中豁然站起,凌冽霸气的气势让最靠前的一众下唐兵都愣怔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所以。

“军人该当马革裹尸还、青山埋忠骨!我大梁热血男儿岂容你等异族随意屠戮!下唐小儿,拿你们的命来祭奠我的兄弟!”

陆文轩从人群中跃出,挥舞着摄月三叉戟,一个横扫就让数名下唐兵身首异处。恢复体力的陆文轩大开杀戒,他的面容扭曲、脸上青筋暴起、双目圆瞪,张开的是血盆大口,直如地狱来的不赦恶鬼,他每走一步都会让下唐兵成为刀下鬼。凭借着他强大的气场,让原本已经沦为杀戮场的战场重新有了一些公平对战的味道。

在陆文轩身后,更多的左武卫将士从地上爬起来,捡拾起原本丢弃的兵刃,跟随在自己将帅的身后履行自己作为一名军人的使命。

眼看着梁朝军队士气回温,伽特奴绝对不能坐视不理,他手下的姐妹二人一死一伤,如今没有了魔音的控制,他必须冲锋在前,杀一杀陆文轩的锐气。

夺命罗盘从下唐兵阵中飞出朝着陆文轩而去,陆文轩后退三步,盯住罗盘的方位,先是侧身翻转避开其锋,接着甩出三叉戟将罗盘撞飞。可是罗盘身上的铁索掌握在伽特奴的手里,只要他用力一扯就能将罗盘重新回到自己的手中。

伽特奴手腕一抖,罗盘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在空中转了圈重新朝着陆文轩的后脖子处而去,他身后的将领们无不惊呼“主帅小心!”陆文轩却不疾不徐,反手将三叉戟插入后背堪堪挡住了罗盘的攻击,同时陆文轩也是一抖手腕,将三叉戟卡在了已经张开血嘴的罗盘卡口上,让其既不能开也不能闭。

伽特奴双手使劲,想要将罗盘拉扯回来,陆文轩也不得不佩服伽特奴的膂力,即便是他勉力支撑依旧难以控制的让自己身子朝着伽特奴方向而去,他甚至都能看见伽特奴咧开的嘴在笑。

陆文轩也笑了,他在距离伽特奴一人之远的地方突然发力,借助罗盘卡住三叉戟的力道,陆文轩来了一个后空翻让自己落在了伽特奴的背后,整柄三叉戟弯成了一轮上弦月。没等伽特奴转身,陆文轩将三叉戟一松,整个三叉戟立刻恢复到原本直挺挺的模样,又在空中转了一圈之后重新弯曲成一道下玄月,重重击打在伽特奴的胯下。

胯下之疼只有被击打过的男人才懂,即便魁梧雄壮如伽特奴者也扛不住这用力的一击。立刻,伽特奴弯下腰去,陆文轩趁机握住三叉戟想要抽出,同时将三叉戟插入对方的身体之中。

计划天衣无缝,可实行的时候在第一个环节就出现了问题。陆文轩握住三叉戟,几次三番的用力都没能将其从罗盘中抽出来。原本弯腰的伽特奴直起了身子,双手一甩,夹着三叉戟的罗盘就飞到了空中,紧接着朝着陆文轩而来。

陆文轩接连的躲闪,能保住自己不被兵刃伤到,可是却难以拿回自己的三叉戟也近不了伽特奴的身。当兵刃再次朝自己而来时,陆文轩果断的抓住三叉戟,脚下使劲让自己腾空而起,双腿击打在伽特奴的双拳之上。

也许是势均力敌,可那一刹那陆文轩已经感受到脚底传来的阵阵疼痛,沙场上他来不及查看伤势,双腿缠住伽特奴的那条拿着铁索的胳膊。当伽特奴想要甩开他时,陆文轩一拳击打在伽特奴的腰间,同时跳到了他的肩膀上,正欲出招却不料双腿被伽特奴抢先抓住。陆文轩只感觉到一阵劲风刮过,自己被伽特奴来了个过肩摔,背部着地,好在头部有头盔的保护,不然脑子就和西瓜一样裂开了。

虽然保住了脑子,可没能保住自己的腿,伽特奴照着陆文轩的膝盖就是狠狠一脚,咔嚓,骨头断裂的声音在两人之间响起,一方是痛苦不已,一方是颇有快感。这一招伽特奴之前已经用过了,之前他的对手是司衡。

面对躺在自己面前的陆文轩,伽特奴感觉自己胜券在握,摔起罗盘就打算取了陆文轩的性命,就在罗盘张开嘴的那一刹那,陆文轩握紧了三叉戟朝着伽特奴的腹部一顿猛刺,好在罗盘及时回防,所有的刺都刺在了罗盘上。伽特奴并未受伤,可陆文轩也借助这个机会逃出生天。

伽特奴摸了摸自己的辫子,裂开嘴道:“杀光梁军!所有人军功翻倍!”

下唐兵原本退缩的势头又重新燃起了,陆文轩也毫不示弱,他倚靠着三叉戟站在原地,同样对身后的梁朝将士鼓劲道:“我们赤尾军,一生为家国,头颅可抛、热血可洒,阵地不可失!”

嘿!更多的左武卫将士们不顾一切的冲向敌军,陆文轩瘸着腿躲入了人群之中。一看目标丢失,伽特奴极为不甘心,他用罗盘劈开了一名接着一名梁朝士兵的身体开始找寻陆文轩的身影。

找着找着,脚踝处突然一阵疼痛,伽特奴低头一看自己的左脚脚踝被人割开了一道口子,这是脚经所在,立刻他的左脚就失去了站立的力道。可没等伽特奴从受伤中回过神来,右脚脚踝处又是一道伤口,同样的位置,鲜血慢慢渗出。

伽特奴吼叫着连连后退,他快要支撑不了自己庞大的身躯了,这时包扎完伤口的水绿女子出现了,她上前扶住了伽特奴。

这时伽特奴才发现原先躺在尸体堆里的一人起身了,他拄着三叉戟出现在伽特奴的面前,手中拿着一柄匕首,上面还残留着血迹。

“打平了!”

面的陆文轩的挑衅,伽特奴发狂,他一把推开水绿女子喝道:“这个人我要亲自取他的首级,你去杀别的梁狗!”

罗盘又被抛出了,在空中罗盘就分开成为一个圆环,圆环内部布满了倒刺,陆文轩知道这才是罗盘最具威力的所在,想要彻底摧毁罗盘就必须让其不能再完成开合的动作。陆文轩一念既定,他迎着罗盘而去,伸出左手套在了罗盘之内,一旦有肉体进入罗盘,那些倒刺便会立刻刺入肉体之中,罗盘的血嘴立刻咬合,将陆文轩的左臂生生的咬住。

司衡此刻由凌绯颜搀扶着缓缓走上了城头,他们看见了城下的战斗,同时也看见了城头的金甲卫们正在恢复,而欧鹭洋却站在城头冷眼旁观。

“指挥使!”司衡吼道:“指挥使,城下战斗如此激烈,为何不施以援手?”

看到来人,欧鹭洋眼中闪过一丝慌张,随后便恢复如常,给出了颇为合理的解释“城下战斗正酣,刚才我金甲卫也受到了魔音的袭扰,所有人刚刚恢复神智和体力,此刻若是贸然用羽箭攻击只会伤及自己人。”

“那就打开城门迎敌啊!”凌绯颜催促道。

“打开城门?”欧鹭洋盯着两人道:“这些府兵从洮水之中源源不断的出现,你们可知道他们有多少人?若是打开城门遇到了敌军猛攻,一旦城门失守,这罪责是你们来担么?”

“即便如此,也不能因为害怕担责而坐视不理!”凌绯颜的火气更甚,她对司衡说道:“你在上头羽箭给我打掩护!”

“好!”司衡回答的干脆利索,即便他知道凌绯颜打算自己亲赴险境。

司衡站在城头弯弓搭箭,凌绯颜利用绳索缠绕在自己身上开始从城头快速下滑。羽箭射退了那些想要上前偷袭的敌人,凌绯颜顺利抵达了城门口,她回头和司衡深情的对望一眼,两人便立刻分头行动。

凌绯颜甩开了一直缠在腰间的折阙,利用长鞭和匕首同敌人展开了近身肉搏战,每一名想要靠近她的敌人不是死在她的刀下就是死在了司衡的羽箭之下。

凌绯颜在城下肉搏,司衡在城头射击,两人配合默契。欧鹭洋看在眼里,没人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是他至少让手下人源源不断的为司衡输送羽箭,并且同时让更多的弓箭手就位,允许所有弓箭手自行把握机会进行射击。

如此一来,有了城头的协助,城下的左武卫战斗起来更有了底气,他们甩开膀子同敌人厮杀,他们此刻斗志更足了、勇气也更足了,因为他们眼前有不服输的将帅在统领,身后有自己的袍泽在护航,还有什么能让他们再裹足不前呢?

此时的洮水中已经不再涌现下唐兵了,也许下唐的伏兵已经用尽,这些意欲夺取北门的下唐兵悉数都集中在了城门附近。胜利的曙光已经开始照耀在梁朝将士们的身上了,他们只要一鼓作气拿下这些敌人,那么他们的使命也算是完成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忠勇左武(下)

安州城南面战场传来的厮杀声传遍了安州城,北门这边同样听得一清二楚。在陆文轩看来,他宁愿相信这是梁军胜利的号角,他需要借助胜利的消息来鼓舞士气同时也鼓舞自己。

“大将军不仅守住了城门而且已经开始组织反攻了!”站在城头的司衡朝着城下的左武卫一遍又一遍的呐喊着。

左武卫的将士们是相信的,他们相信身处于城内的袍泽得到的消息一定是真实的,他只要坚守好自己的阵地就是为这场家园保卫战尽了最大的力量。

陆文轩感激的看了城头的司衡一眼,他如今需要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眼前的敌人身上,伽特奴杀红了眼,俨然成为了一头受伤的棕熊,想要爆发出体内蕴藏已久的能量,将全部的猎物屠杀殆尽。

罗盘开始绞动了,陆文轩再也忍受不住这倒刺刺入肌肉带来的疼痛了,即便身为军人,他也有呐喊的权力。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呐喊声,陆文轩手起刀落,斩断的不是自己的胳膊而是固定在罗盘上的铁索。摄月三叉戟劈开了铁索,金属之间的剧烈摩擦喷出了耀眼的火花,铁索断、三叉戟卷。

失去制衡力的两人分别后退了数步倒地不起,两人的腿都已经受伤,想要重新站起已经不容易了。在倒地的瞬间,陆文轩没有感觉到从左臂传来的疼痛了,突然间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消失了,随着痛觉的消失,陆文轩只觉得自己的体力也在不断的从身体里抽离。他歪过头一看,罗盘已经成功将他的左臂给咬下了,断臂卡在罗盘之中,就躺在距离自己一步之遥的地方。

直到看到自己的左臂,陆文轩才重新体会到了伤口带来的痛感,鲜血从断口汩汩流出,陆文轩在地上挣扎嘶吼,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减轻肉体上的折磨。

这种嘶吼让所有听见的左武卫将士不无揪心,却让所有下唐兵得意洋洋。伽特奴坐起身看见猎物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他心中报复的快感油然而生,支撑着自己站起来朝着猎物走过去。伽特奴此刻并不急于要了猎物的命,他反而觉得慢慢折磨更能让他热血澎湃。

伽特奴伸手一把揪住了陆文轩的伤口,用力挤压,让原本遭受折磨的陆文轩更是雪上加霜,他的脸直接变形了,原本英俊的样貌不复存在,五官扭曲,没有人样。

伽特奴开心的大笑,他从来都喜欢听见猎物垂死前的哀嚎,他们挣扎的越是带劲,伽特奴越是享受。这场战斗从天明到了傍晚,他一直都是紧绷着神经,此时终于可以好好放松了。擒贼先擒王,这是梁朝人说的吧?此时左武卫的统帅已经成了自己的玩物,那么剩下的人不过是乌合之众。

伽特奴无心去顾及战场上其他的战斗,因为他相信胜利已经是属于自己这一边的了,玩了一会,他觉得手酸了,便暂时放开了猎物,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这些带着体温的鲜血足以让伽特奴发狂,他伸出舌头舔舐了一下,觉得味道非常符合自己的口味。

再看陆文轩,此时已经弯成了一只虾米,肢体蜷缩,背部弯曲。对了,这不就是人类在母体当中的姿势么?这就是人在遭遇了难以克服的困难将要离开人世时向着生命开始孕育时模仿的样子么?

伽特奴看着猎物突然萌发出一种想要将其从中间掰断的欲望,于是他准备一手按压住猎物的脖颈,一手提起猎物的双腿,将其反向折叠,他想要听见脊椎骨断裂发出的乐音。

不过乐音还没来得及听见,伽特奴首先看见的是陆文轩苍白如雪的脸,这张脸似乎还带着笑容,那是一种蔑视、得意的笑容。陆文轩把自己当做了一个弹簧,压迫的越紧,反弹的力量就越大,当伽特奴的手刚刚触碰到陆文轩的皮肤时,他就知道自己最后的机会来了。陆文轩笑了,他笑伽特奴太轻敌了,他笑自己这最后一击一定能成。

伽特奴还在愣怔时,陆文轩猛的从地上弹起,一张口就咬在了伽特奴的脖子上,牙齿即刻穿透皮肤。猎物和猎人的身份互换,陆文轩压在了伽特奴的身上,将其扑倒在地,并且如狼一样一口咬住猎物最为薄弱的脖子。

吃痛的伽特奴双手开始撕扯陆文轩的身体,想要尽可能的将他从自己身上扯下,每一次出手都极为狠辣,硬是将陆文轩身上的铠甲给撕裂露出了内衬的衣服。既然连铠甲都抵挡不住伽特奴的爪子,那这些不算厚的棉布更不是利爪的对手,仅仅一两回就被撕开一道大口子,接下去就是陆文轩的皮肉了。

缺了一只胳膊的陆文轩仅仅依靠右手按压住伽特奴,背上传来的疼痛他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他刻意放弃全身的防守将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在自己的嘴上。陆文轩一仰头,猛烈的撕扯将伽特奴脖子处生生咬下一大块皮肉,鲜血犹如地上的涌泉一般猛烈喷射出来,足足有一人多高。

这回换成伽特奴开始嘶吼了,陆文轩同样嘶吼着,他张开满是鲜血的大口再次咬住了伤口旁边的一片皮肉开始奋力的撕扯。嗜血、疼痛已经让这两人癫狂,他们失去了人性,将原本的兽性彻底激发出来。伽特奴爪子在陆文轩的背部留一下一道一道血痕,渐渐地血痕汇集在一处,让原本坚实的后背成为了一摊血肉模糊的肉泥。可陆文轩已经不在乎了,疼痛再也不能约束他了,他每一次咬下、每一次抬头都会带出一片皮肉,那些喷溅入空中的鲜血就像是雨滴一般洒落在两人的周边,将雪地彻底染红。

不仅仅是厮杀当中的两军战士,就连在城头的金甲卫都是惊骇莫名,欧鹭洋盯着那两头野兽回不过神来,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而司衡已经是满脸的泪水,他被陆文轩的勇气、血性给深深折服,只恨自己不能上前帮忙。

终于血雨渐渐停歇了,伽特奴的爪子再也抓不动了,慢慢从身体上滑下,跌落在两侧;他的眼睛也不再眨了,木木的盯着撕咬自己的野兽;整具身体也不再挣扎了,就像是疲累到了极点终于放弃转而接受命运的安排。

当陆文轩起身,若是有人看见伽特奴的惨状一定会吓得屁滚尿流,伽特奴的脖子血肉模糊,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就连其内的骨头都已经清晰可见。这根本不是人为的,一定是野兽的行径,只有野兽才能将猎物撕咬成这般残忍的模样。

陆文轩此时的确不能算一个人了,他缺失了左臂,背部是一滩肉泥,满脸都是鲜血,根本分辨不出五官。他颤颤巍巍的从伽特奴尸身上爬起来,在雪地里踩了一脚却被鲜血给滑到了,轰然倒地之后,他再也没有力气重新站起了。陆文轩看见北城门打开了,看见金甲卫从城内冲出,接着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受陆文轩的激励,所有的左武卫将士抱着必死的决心同下唐兵展开了厮杀,他们用自己的身体当做盾牌,用自己的牙齿当做兵刃,哪怕是同归于尽,都是他们在告慰陆文轩的在天之灵。

下唐兵的败局已定,水绿女子眼看着伽特奴战死,同时也看见了姐姐的尸体,她明白再不撤退很有可能全军覆没。但是此时想要走就能走了么?左武卫和金甲卫的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誓要将他们一举歼灭。

水绿女子刚刚后退几步脚踝就被鞭子给缠住了,凌绯颜一使劲,水绿女子就摔一跟头。可她并不打算束手就擒,从袖中飞出两柄飞刀朝着凌绯颜面门而去,凌绯颜凌空翻转,手中动作也不停将折阙也带动,这么一来,水绿女子也被带着在地上翻了个身,摔了个狗吃屎。

两名下唐兵想要上前帮忙,凌绯颜甩出匕首结果一人,同时用手肘撞击在另一人的侧脸上,接着双手掐住他的脖子,用力一扭就送这人归西。

水绿女子已无斗志,她只想趁着这个机会逃脱,可凌绯颜绝对不会让她得逞,折阙飞出缠绕在水绿女子的咽喉处,凌绯颜从后背狠狠一脚将其踢翻在地。刚想出手,不料水绿女子一转头从嘴里吐出一枚银针,饶是凌绯颜反应灵敏,依旧被银针在脸上划开了一道血痕。

然而这是水绿女子做出的最后挣扎了,凌绯颜将折阙缠绕在她的脖子上,一使劲就紧紧勒住,凌绯颜一手把持折阙的头,一手握紧折阙的尾,双手同时使劲,让折阙最大限度的勒紧。水绿女子双手死死抠住折阙想要将其摆脱可是徒劳无功,眼看着她眼睛开始突出,原本娇艳的脸蛋变得赤红而扭曲,任凭她的双手在自己的胸口挖出一道一道的血痕。

陆文轩死得有多壮烈,凌绯颜对敌人的狠就有多浓烈,她咬着牙闭着眼将全身的力气集中在双手,耳中能听见的都是折阙相互摩擦的声音。

终于水绿女子不再挣扎了,从一个鲜活的妙龄少女变成了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当凌绯颜力竭,回头看时,一轮带血的残阳映照在安州城上。

第一百三十六章 暮雪残阳

关山飞雪半截霜,

残阳夕照一地黄。

自古沙场多少事。

败兵降卒见阎王。

残阳映照的不仅仅是北门的战场,也映照在了金昌城下。三人三骑得以脱逃,但是更多的梁朝将士们则被围困在苍茫雪地之上。前有下唐军,后有沙戟兵,锈螯卫和寒刀卫已经是飞天无路、遁地无门。

两卫的将士们采用的依旧是圆圈战术,即首领处于圆圈的正中间,兵卒们一圈一圈围绕着主将晕开,最外层为盾牌手,内层分别为长矛手、刀斧手、弓箭手。

包围住梁朝军队的南面是樊曳率领的、身着棕色铠甲的下唐军;北面便是浑身雪白、状如苍狼的沙戟兵。

这一片战场原本不过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雪地,此时被人践踏之后化成的水和带着体温、冒着热气的鲜血混为一谈,让每一个人踩在上面既觉得湿漉漉又带着血腥气。

面对着这些瓮中之鳖,樊曳一点儿都不心急,在战术安排之中他就是负责把守金昌城,只要将来犯的敌人消灭干净便是完成汗王交给的任务,其他的事儿与他无关。

樊曳骑在马上,抬头朝着安州城方向看去,有了攀龙脊的阻隔他看不见实际的战场,但是他竖起的耳朵依稀能听见冷兵器相互撞击发出的金属声和厮杀带来的人吼马嘶;他深吸一口气,除去冰冷的空气之外,他能闻到空气中夹杂的尘土味儿和血腥味儿。

“好闻,真好闻”

樊曳闭着眼享受了一会儿,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中除了原本的肃杀还多了一丝玩弄。他轻轻摆了摆手,角旗一动,下唐军立刻组合起盾牌及长枪阵,一步一吼的照着梁朝困兽而去。

也许是为了凸显出气势,下唐军整齐划一的步伐造成了极为响亮的脚步声,同时下唐军人口中吼着,那不是人类的语言,更像是动物原始的捕猎本能。

说到动物的本性,沙戟兵才是将这一点发挥到极致的部队,虽然尉迟宗消失不见了,但是已经幻化做苍狼的沙戟兵已经不需要头狼的带领了,他们展露着白森森的獠牙和殷红欲血的瞳孔,在他们看来眼前这些梁朝军人不是敌人,而是他们渴望的猎物。

下唐军要听从主帅的号令,但是沙戟兵不用,他们一个个双手着地,双腿弯曲,头颅高高扬起,做足了冲锋的准备。当下唐军甫一动作,听见动静的沙戟兵立刻撒开四蹄朝着梁军奔驰而去。

被围困的梁军战士若是能够侥幸生还,那他们一定不会忘记今日自己亲眼所见的场景,原本同自己战斗的敌人在霎那之间变成了苍狼,这些狼群毫无怯意的高高跃起扑向梁军。即便最先头的一部分狼定然成为了牺牲品,可是这不但不能让其感到害怕反而激发了狼群群起而攻之的血性。

跃起扑杀的沙戟兵就算是胸口被刺了对穿,可牙齿依旧不肯罢休,他们踩上盾牌,伸长了脖子咬住梁军战士的喉咙,有的直接咬断、有的死死咬住不放,更有甚者直接将战士拖出了阵地,可想而知一旦被脱离阵地,等待战士的将会是如何的命运。

“补位!”

因为遭到攻击而被撕裂的缺口立刻由内圈的人补上,可是补得了一处,补得了两处,实在来不及补越来越多的缺口。

咚!咚咚!接着这个声音就接连不断、不绝于耳,处于战阵中间的夏峻茂明白每一次这个声音响起就是盾牌遭到一次沙戟兵的攻击。他远眺雪地,只见白色的沙戟兵源源不断的朝着自己的战阵而来,根本没有停歇的意思,即便他们在战阵之前留下层层叠叠的尸体也毫不在乎。

沙戟兵这种不要命的攻击根本没有任何的方法能够化解,梁军的弓箭全部射完了、长矛全部刺完了、盾牌都被撞裂了,梁军的人数在不断的减少,战阵在不断的萎缩。堆积在战阵外围的尸体渐渐都垒得和人一样高了。

当然这样的高度并不会影响樊曳的视线,他稳坐在马背之上,依旧饶有兴致的欣赏着这难得的战斗。樊曳也注意到了沙戟部部主并不在现场,如此重要的战斗,部主能去哪儿?指不定就是战死了呗!樊曳嘴角晕开一抹笑容,那岂不是更好,又少了一个人和自己分功劳。

樊曳抬手示意下唐军暂时不要再前进了,只要做好包围圈就行,进攻就交给沙戟兵去干,等到时候差不多了再轮到自己动手。“毕竟那两边一边是野兽一边是敌人,我的手下可都是自己人!”樊曳不无得意的想着。

夏峻茂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这隆冬时节,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他知道圆形的战阵是他们能采取的最后防御工事了,如今除了抵抗他们已经无力突围,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援军,可是援军真的会来么?宣韶宁真的能够活着赶到安州城将这里的一切都汇报给大将军么?自己真的能够等到援军的到来么?

这一切已经超出了夏峻茂的掌控,他握紧了手中的砍刀,对着全军喊道:“宣校尉已经顺利逃脱前往安州城找援军了,我们一定要坚持到援军的到来!继续补位,不能出现缺口!”

哼!援军?樊曳冷冷道:“安州城已经是自顾不暇了,哪里还有闲情来营救你们这些残兵!”不过,樊曳转念一想,这援军或许不仅仅是安州城的,他回头看了一眼金昌城,依旧沉睡着的金昌城,心中闪过一丝不安,也许速战速决是一个良策。

“别耽搁了!给我上!”

樊曳一声令下,下唐军立刻开拔朝着梁军战阵而去,如此一来梁军便是腹背受敌:一面是嗜血的狼群,一面是凌冽的刀锋。长枪穿透了盾阵,羽箭更是如雨一般射入战阵之中,狼群纷纷跃入开始在战阵之中撕咬,两面夹击让原本完整的战阵出现了一处接着一处的破绽。

夏峻茂挥刀斩下一名沙戟兵的头颅,对着众人喊道:“坚守住!”

曹铁捡起盾牌狠狠打击在沙戟兵的头上,飞溅出来的血液洒在他身边的孟克保身上。

孟克保大吼一声“爽!敌人的血,越多越好!”他扶起已经被咬断脖子的袍泽,从他手中接过长矛扎进了沙戟兵的身体之中。可是孟克保只有双拳,他捅穿了一名沙戟兵,会有更多的扑上来,原先的长矛还来不及拔出他就被扑倒在地。

沙戟兵张开嘴就朝着孟克保的喉咙咬去,孟克保双手死死掐住沙戟兵的脖子将他控制在距离自己胸口一尺之外。沙戟兵口中喷出的腥臭味熏得孟克保都快要睁不开眼,滴下的涎液打湿了孟克保的衣襟。

忍无可忍,孟克保大喝一声,随即用自己的头撞向沙戟兵的头将其撞翻。如此一来,孟克保眼前一乌还没来得及恢复视力,另一名沙戟兵已经冲上来一口咬住了他的右腿直接将其拖出了战阵。

“老孟!”曹铁的砍刀卡在沙戟兵的体内无法拔出,眼见孟克保遇险,他也顾不得更多只能抛弃砍刀,握着一面盾牌冲出战阵出手救援孟克保。

孟克保即便踢开了咬住自己右腿的沙戟兵,可更多的沙戟兵覆盖上来,想要避开自己的咽喉被咬断,孟克保用手臂抵挡,代价就是手臂被生生扯下一块皮肉。当沙戟兵再次张开血盆大口的时候,曹铁总算是及时赶到了,依靠着盾牌抵挡住了利齿。

曹铁一手擒着盾牌,一手拉着孟克保想要回到战阵之中,毕竟那里才是最安全的。曹铁刚刚半个身子躲进战阵,左右两边分别窜出两名沙戟兵,其中一名咬住了曹铁的手腕,疼得他不得已松开了孟克保,可他仅仅这么一撒手,孟克保就被脱离了战阵。

曹铁一生都不会忘记最后见到孟克保的那一幕,他转过头来哀伤的看了看自己,那眼神中只有两个字:诀别。孟克保身上趴着四名沙戟兵,开始撕扯着他的身体,孟克保嚎叫着,他也化作了苍狼,同样张口就咬敌人。无奈一张嘴不是四张嘴的对手,当利齿刺入他的咽喉,他知道自己已然无幸,只能用嘴能多咬死一名敌人也不枉费自己此生为玄甲军。

“老孟!”曹铁眼睁睁看着孟克保垂下头来,瞪大了眼睛,任由自己的尸身被啃咬的血肉模糊,最后被沙戟兵奔跑时候溅起的污血洒满全身,当做孟克保的葬礼。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全军覆没

一拨又一拨的战士倒下了,孟克保不过是他们其中的一个而已,夏峻茂来不及去记住每一名牺牲战士的名字,他现在又更要紧的事儿,他要尽可能保住这些剩下的、还活着的战士,他要带他们回家。

但是,真的可以么?夏峻茂已经失去了信心,即便他自己不愿意承认。他的眼中此时漫天满地剩下的只有一种颜色,那就是赤红,那是军人鲜血染就的颜色,它本该是壮烈的、是英雄的、是可歌可泣的,不该是如今这般残忍的、悲哀的。

长枪洞穿战士们的身体,利齿咬断战士们的脖子,刀斧劈开战士们的脊梁,就连灵魂,那最宝贵的灵魂都会被封印在这片冰天雪地之中,再也回不去中原的家乡。

梁军的人数每一刻都在减少,终于到了最后一圈的人了,谢义的箭壶早就空了,手中的砍刀早就卷边儿了,他和兄弟谢羽面对的是全副武装的下唐兵,他们手中的森然兵刃闪耀出的是夺命的光泽。

作为兄长谢义一直把保护弟弟的责任扛在肩上,当长矛近身的时候,谢义挡在身前,可惜砍刀已经抵挡不住长矛的凌厉攻势了,最终只能依靠手中的弯弓。依靠着弦困住长矛,可是弓弦困得住一支长矛困不住更多的长矛,尤其是当战阵已经被破的时候。

夏峻茂从战阵中凌空跃出,刀出鞘、血飞扬,他踩着敌人的长矛跳入了敌人之中,一个转身就将周围一圈的下唐兵的脚踝割断,跟着趁着这些敌人回头的时候,刀锋划过,取了他们的首级。更多的下唐兵开始攻击这个闯入军中的敌人,可是一般的长矛如何能困得住夏峻茂,他脚尖一点,轻巧的躲开攻击,在空中再次取了几名下唐兵的性命。

夏峻茂的主动出击着实给攻势正盛的下唐兵迎头痛击,一时间阵脚出现混乱,这给残余的梁朝士兵制造了突围的机会。曹铁抹开眼角的泪水,用盾牌抵挡住进攻,立刻捡起长矛开始在自己身前一通乱刺,这种毫无战略、招式可言的进攻竟然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原因就在于冲向他的沙戟兵真的太多了,哪怕闭着眼乱刺都能刺到一个目标。

即便如此,曹铁的手臂也是支撑不住了,酸痛感已经快让他握不住长矛了,而左手上的盾牌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裂缝,只要再撞击几次就成为碎块了。曹铁且战且退,当他退入原本战阵的中间的时候方才意识到自己身边的袍泽已经所剩无几了,而夏峻茂竟然已经身处敌军之中了。

“擎苍!”曹铁高声喊道:“保护好指挥使!”

擎苍收到信号,踩着下唐兵的尸身跃入了敌军之中同夏峻茂背靠背迎敌,有了帮手,夏峻茂胆气更足了。两人配合着将敢于上前的敌人纷纷斩首,直到下唐军只敢围着他们而不敢再贸然进攻。

眼睛微微发酸的樊曳伸了一个懒腰,此时的天空已经暗下来了,就连残阳都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这一整日的折腾也是够辛苦的了,他看着依旧在奋力抵抗的十几名梁军,不无得意的喊道:“你们只要投降,我就可以保你们不死!若是负隅顽抗,那下场就和其他人一样!”

夏峻茂疲惫的一笑,问身后的擎苍道:“你怕死么?”

“我只怕不能多杀一些敌人!”

“那就好,我们继续!”

夏峻茂和擎苍不再满足于防守,开始主动出击,当一人攻击的时候,另一人保护好他的后背。两人共进退,杀得下唐军连连败退,竟然不敢直面其兵锋。

樊曳懒得再折腾了,伸手取下弯弓,打算结果了这两人,好让战事早些结束。

依旧在奋力抵抗的梁军还剩最后八人,错了,就在刚才又有一人倒下了,七人组成了一个圈面对气势汹汹的敌人。谢义原本就已经身负重伤,伤口一直都在渗血,此时已经是面白无力,即便是站着都相当勉强了。谢羽一直站在哥哥的身边,充当他的贴身护卫;曹铁的盾牌已经抛弃了,他双手把持着砍刀直面敌人,即便他的双手已经颤抖个不停。

“杀光他们!”下唐军中有人嘶吼一声,立刻所有人都朝着最后七人冲杀过去,谢义拉住准备迎敌的谢羽,自己冲向了长枪,任由长枪将自己戳成了筛子。

“哥!”

谢义怒吼着一一拔出长枪,让那些身上的破口开始喷血,他转身将谢羽压在了自己身下,同时他对谢羽耳语道:“你要活着,你要活着,我们不能都死在这里,不管是为了我们谢家还是玄甲军,记住,活着!”

谢羽看着谢义慢慢闭上了眼睛,他想要哭泣可是他不敢也不能,哥哥的鲜血染了他一身,哥哥的身体成为了他最后的也是最好的屏障,他不知道其他几名袍泽已经先后倒下,他能做的就是忍辱负重,他得听哥哥的话。

“来啊,来啊!我曹铁这辈子就没怕过!”曹铁已经顾不得疼痛了,因为身体的各处都在传来疼痛感,他的腿被长矛刺穿,他的背上已经被砍成了一滩肉泥,他的胸口不知道被戳出了几个血窟窿可是这又如何呢?手已经握不住砍刀了,他就徒手去撕扯敌人,当手掌被剁了,他便想要用牙齿去撕咬,可是他走不动了,真的走不动了,双腿上已经扎入了数柄长矛,他直接扑到在了地上。

曹铁跌倒的地方正好在谢羽的正面,谢羽眼看着曹铁咧开嘴最后笑了,然后这笑容就停滞在他的脸上了,那双眼开始逐渐失去光泽,可谢羽明白那是曹铁为自己开心,为这些兄弟之中还能活下一人而开心。

主战场已经结束战斗了,如今只剩最后的两人了,樊曳射出的第一支箭扎进了夏峻茂的膝盖之处。当看见夏峻茂中箭跪倒的时候,擎苍想要去扶,第二支箭紧跟着扎进了擎苍的膝盖之中,他也跟着跪下来。

“好,好!”樊曳放下弓箭,说道:“既然你们主动下跪了,那我就暂且饶过你们!千万别让他们死了,留着还有用呢!”

失去反抗能力的夏峻茂和擎苍被下唐兵五花大绑拖到了樊曳的马蹄前。“把嘴堵上!”没等夏峻茂打算咬舌自尽,几名下唐兵便掰开了他的嘴,这过程太过用力,竟然将一颗牙齿都给拔了下来,下唐兵们用麻布块捆扎在两人的嘴巴上,为的就是防止他们自尽。

直到此时夜幕才正式降临了,金昌城外这一片沙场终于是安静下来,黑夜能够将一切都掩盖,将白日里的血腥掩盖的一点不剩,展现给世人一副宁静的模样,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一直安静的金昌城头闪动着两个人影,一个更靠近角楼,一个站在前一个人影的身后。

“父亲?”

“你觉得樊曳为什么没有杀掉夏峻茂?”

“他想用他们来做棋子?”

“不完全正确,更准确的说法是用来威胁我们的筹码。”

“要挟我们?难道是”

“陵王那边有消息么?”

“有,这是孩儿刚刚收到的信笺。”

为首那人转过身来,走了两步,微弱的光线让人终于能看清他的面容——澹台归宗,他快速阅读完信笺递给眼前人道:“文沽,看过之后立刻烧掉。”

“孩儿遵命!”

第一百三十八章 制造混乱

夜幕降临的时候,屯连卫依旧在下唐中军之间冲杀,他们想要最大限度的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左衔卫则是瞄准了下唐的骑兵,两方你来我往、互有攻伐。原本已经混乱的战场因为西凉军队的突然加入让局势变得更加紧张。

西凉军队气势汹汹,为首之人正是西凉九王之一,一力促成下唐同西凉合纵的休屠王——北淳慷。铠甲森然、横刀立马,北淳慷最擅长的就是打斗,最熟悉的地儿就是沙场。

面对着摆在眼前的两军厮杀,北淳慷已经磨刀霍霍,按捺不住了。可单于的话言犹在耳,不到时机切不可轻举妄动。

“我这个小弟弟当了单于还总爱故弄玄虚,既然王命难违,那就且看看战况再说!”

巫矻获本就不喜欢他国军队干涉他的作战计划,如今看北淳慷还算识相,没有轻举妄动,他也算是放下心来执行自己既定的战略计划。眼看着屯连卫已经深入中军腹地,巫矻获满意了,他抬手示意身后的弓箭手准备,当他的手一下落,那些箭簇燃烧着青色火焰的青萤一齐被射向空中随后落在梁朝的战车之上。

屯连卫的将士们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青色火焰的箭簇,有的躲避,而更多的则是采取用盾牌抵挡的方法,这样一来,青萤的威力就开始发挥出来了。凡是沾染上青萤的盾牌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开始熊熊燃烧,不仅仅是盾牌,盾牌手也被牵连,青色的火苗一旦窜上人身燃烧得更为猛烈。

眼看着身边的一名袍泽哀嚎着从战车上滚落,彭安泽算是见识到这种鬼火的厉害,既然任何的抵挡都没有作用,那么只能采取躲避的策略。

角旗在头车上挥动,战车们纷纷朝着两侧而去,为各自之间留出足够转弯调头的空间。

屯连卫一动,巫矻获就做出了相应的调整,下唐军中角旗再变,原先围困左衔卫的骑兵立刻分出一部分开始挤压屯连卫,为的就是不给他们腾出地儿来。

骑兵人数一减少,何云柯的压力就减轻了,他明白屯连卫成为了敌人首先要对付的目标,他必须去救援,无奈那些手中挥舞狼牙三节棍的人根本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沙场的情势变幻莫测,任何一点外来变动都会对战况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安州城门大开,耿彦率领部下的金甲卫冲出城,目标就是下唐的骑兵。按理说步兵对战骑兵是不占有胜算的,可是耿彦手下这些金甲卫不是依靠着长枪刺刀来拼杀的,他们每人手中都有一根长长的挥杆,头上设置有一个能自动伸缩的铁环,每一名金甲卫战士都甩动着手中的挥杆。

下唐骑兵对于这些新鲜玩意儿不明所以,不过他们的迟疑没有持续很久,金甲卫抛出挥杆,当铁环套在下唐骑兵的脖子上时他们开始意识到这玩意儿的厉害。

那些想要挣扎的下唐骑兵越是动作激烈,铁环套得越紧,金甲卫们扛着挥杆就朝后拉扯,将骑兵们纷纷拉下马来。摔落在地的骑兵依旧会被拖行数里,直到被金甲卫们砍杀。

何云柯一看乐了,机会来了!他高高举起凤翅三棱枪,冲着那名只露出一双鹰眼的头领而去,苗炜在其后率领一半的左衔卫冲击下唐骑兵。

战况再一次变得复杂了,一直在一旁观战的北淳慷有些急不可耐了,他反复搓着手,朝着中军的方向眺望却迟迟得不到动手的信号。

“下唐打算靠自己硬拼到底?若是这样,当初何必来找我们结盟!”北淳慷嗜血,尤其是在战场边缘,战斗就在眼前如火如荼的开展,自己却只能干瞪眼看着,这折磨可不是他这种武痞子能忍受的。

比他更着急的就是一直躲在西凉军队尾巴之外的宣韶宁三人,他们已经放弃了马匹,藏身在雪地之中一直观察着战场的形势。即便有了西凉军队的遮挡,看得不够真切,可是金甲卫那身黄金甲在这夜幕之中还是足够显眼的。

“若是连金甲卫都派出迎战那就说明大将军已经是捉襟见肘了。”宣韶宁判断道,“下唐主要的攻击力量在骑兵,看来我们这边的形势不容乐观。”

“就算是不乐观,就凭我们三人又能做些什么?”段朗焦急的问道。

“我们还是有事儿可以做的。”宣韶宁抬头看了看夜空,此时已经是入夜了,四周都开始变得漆黑。“夜色能为我们掩护。”

“你有什么计划?”段朗和邢岗都看着宣韶宁。

“西凉军抵达战场已经有一个时辰了,他们始终不动手,若不是因为他们打算作壁上观就是下唐之前有过约定等信号再动手。若是袖手旁观,西凉没必要专程跑到战场来看,这无异于让自己惹上麻烦。”

“所以,西凉军迟迟不动,一定是没有到约定的时机!”段朗像是领悟到了什么,可一时间又未能完全理清这其中的头绪。

“应该是的,下唐暂时不打算让西凉插手,这样就给我们机会了。他们两国本来也不是真正的盟友,有了利益之后才会决定共同对付我们,既然有嫌隙在,那我们就利用这一点!”

宣韶宁拉过段朗和邢岗和盘托出了自己的计划,两人的脸上都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倒不是贪生怕死,只是他俩对于宣韶宁这个计划着实是没有把握。

“成不成的,全凭一试了,总好过干等着!”宣韶宁对两人说道:“动手吧!”

借助着夜色的掩护,三人猫着腰沿着低洼的雪地一路小跑着,为了不被敌人发现,三人全部脱掉了自己的盔甲,仅仅穿着白色的内衬,冷是很冷,可也换来了安全。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三人抵达了下唐军营附近。前方战事正酣,后方保障后勤的下唐兵卒们也是绷紧了神经,宣韶宁瞧瞧绕到一名下唐守兵的身后悄无声息的扭断了他的脖子并将其拖进了阴影之中,片刻之后身穿下唐兵服的宣韶宁从阴影中走出。

段朗和邢岗也是依计行事,很快三人重新碰头,此时已经是三名下唐兵卒了。他们将头盔压得低一些,像是普通的下唐兵卒一般自如的在军营中行走。

绕了几圈之后,三人算是勉强弄明白了下唐军营的布置,作为临时粮仓的营帐被安置在后勤军营的正中间,由重兵把守。

段朗悄悄的问道:“他们人这么多,我们怎么办?不如我去引开他们?”

“的确需要你去引开他们,不过不要着急,你的火折子还在吧?”宣韶宁问道,段朗点点头,他继续说道:“你去对远处的营帐放火,邢岗你也一起。”

“那你呢?”

“我会在你们放火之后去报信!”

段朗和邢岗两人领命而去,不一会儿,远处的夜空就依稀能看见黑烟了,宣韶宁扔掉头盔将自己的发髻彻底打乱,借着之前战斗留下的满脸的污渍,他从拐角处跌跌撞撞的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喊道:“有人有人偷袭啊!”

把守粮仓的小拓上前询问,宣韶宁偷看一眼他的袖标认出了此人在军中的军衔,立刻哭喊道:“小拓大人,我们被偷袭了!”

“慌张什么!”小拓狠狠踢了一脚,怒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儿了?”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原本正在巡逻,突然有一些人数不明的人向我们攻击,用带火的羽箭射击我们!”

“你可看清了究竟是什么人?”

“看战服,像是像是西凉”

“西凉?”

小拓这个级别对应梁军之中也就是校尉,下唐和西凉合作的内幕并一定有资格能够知道,宣韶宁正打算借此来进一步加深对方的怀疑,却不曾想小拓说道:“我们不是已经和西凉合纵了么,他们怎么会突然袭击我们?”

“小的听说西凉军早就抵达战场了,可就是一直按兵不动啊!”

小拓虽然有所怀疑,可是看着远处越来越浓的烟,他还是决定前去一探究竟,“你们留下来把守,你们这一半人跟我去看看!”

待这些人走远之后,宣韶宁方才艰难的站起来,低着头、胆怯的看着眼前的下唐兵,其中一人看见这怂样,心中忍不住想要欺负一番,便上前一脚踢翻宣韶宁,还不忘唾弃道:“瞧你这样子,真给我们下唐人丢脸!”

言未落地,一柄飞刀已经插入了他的喉咙,身边两人刚想动作,宣韶宁手中再次飞出两柄飞刀结果了这两人。听见动静的其他守兵想要呼喊,及时赶回的邢岗和段朗一一扭断了他们的脖子。

在三人合力之下,一小撮守兵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被解决了,接下去就是要弄把大的动作了。三人将身上的所有的火折子都点燃投入了粮仓之中,之后一边在营地中奔跑一边造势“西凉突袭营地!西凉突袭营地!”

粮仓燃起熊熊大火,原本神经紧张的下唐兵一听见有突袭纷纷举起了兵刃开始迎敌,三人一边找机会偷偷干掉几个下唐兵,一边扯着嗓子呐喊,让军营乱成一锅粥。

冲天的火光在夜幕之中特别的扎眼,而后勤队伍的骚乱也引起了巫矻获的注意。另一边等候了足足近两个时辰的北淳慷忍无可忍了,他从背上取下八爪刀中的两柄,对着身后的西凉勇士们吼道:“上啊,杀光梁人!”

第一百三十九章 计成兵退

有着妖魔面具,没人知道巫矻获此时的表情,但是他的双眼没有一丝慌乱,他朝副手下令道:“去查清楚怎么回事!”

当他再回头的时候却赫然发现西凉军动了,明明自己没有发出动手的指令,西凉军竟然率先不遵守约定,擅自出兵!

巫矻获的眼中有了异样,他要看看西凉究竟是怎么个动法。

怎么打?这还得用着说么,这不明摆着!北淳慷的目标是金甲卫,这些人利用一个个从没见过的玩意儿竟然将下唐骑兵纷纷斩落马下,这也不由得让北淳慷在心里瞧不起下唐的骑兵。

侧面出现了敌人,是西凉的骑兵!耿彦不打算让金甲卫同告诉奔跑之中的骑兵硬碰硬便打算撤回金甲卫。

眼看着敌人开始撤兵了,北淳慷可不干了,他呼喝着招呼身后的西凉勇士加快速度攻击这些步兵。北淳慷一马当先截断金甲卫的退路,那些企图用挥杆来制服他的人都被他手中的八爪刀劈开。借助着战马奔跑带来的威力,北淳慷无往不利,一时间意气风发,双手的刀一茬一茬的收割着金甲卫战士的头颅,场面越是血腥,他越是兴奋,吼声更为粗犷。

不仅是北淳慷,连带他身后那些西凉兵见到鲜血之后都开始发狂,不顾一切的挥舞着马刀一通乱砍。原本进退有序的金甲卫遭到了西凉兵的突击出现了混乱的局面。如此一来下唐兵也开始了反攻,他们躲开挥杆将金甲卫战士斩于马下。

西凉出手将战局有一次改变了,何云柯眼看着金甲卫处于弱势,他急忙令旗手挥动角旗让苗炜前去支援金甲卫。如此的一刹那,一柄三节棍就摔打在了他胯下战马的侧身上,立刻马身上就出现了一排血孔,开始朝外冒着雪。

战马吃痛开始狂躁起来,何云柯拉着缰绳,双腿夹紧马腹让其安稳下来,可何云柯心里知道战马已经中毒了,留给它和自己的时间都不多了。

出手的是那名首领,他策动战马朝着何云柯而来,将三节棍挥舞得虎虎生风,距离何云柯最近的一次,三节棍上的尖刺划过他的铠甲,在铠甲表面留下一道划痕,那星星点般闪烁的蓝色光泽足以让何云柯后怕。

“跟我玩?好啊,那我就奉陪到底!”何云柯咬牙还击,利用凤翅三棱枪对战狼牙三节棍,一开始尚算是棋逢对手,可是随着时间推移,何云柯开始处于下风,不是他武力不行,而是他感觉到胯下战马已经有些站不稳了。

毒性发作了!何云柯看了一眼这位陪同自己征战多年的老伙计将不久于人世,心中隐隐作痛,可是大敌当前,他没有时间来为老伙计哭泣。

“老伙计,最后再帮我一次吧!”

何云柯反手用枪头在战马的屁股上猛刺下去,战马在疼痛刺激下再次迸发出了难得的体力,它也许是知道自己将要离世,它奋力抬起前蹄朝着敌军胯下的战马一阵猛踢,踢得对方的战马连路都站不稳了。

趁着战马最后一头撞上敌人战马的时候,何云柯从马背上跃起,在空中划开一道圆弧形的攻势逼得敌人使出全力抵抗,然后何云柯出腿将首领踢翻下马,自己也跟着滚落马下。

在地上打了两个滚之后何云柯快速起身,他最后看了一眼老伙计跌倒在地上,虽然没有立刻死去,但是头已经抬不起了,鼻孔中还在喷出热气,做着留恋人间的最后努力。

“我会为你报仇的!”何云柯红了眼,而他对面的首领眼中也是一抹赤红。

凤翅三棱枪出手,带着劲风更带着何云柯心中的怒火,首领眼中出现了无数的三棱枪,这些无数的枪头组成了一面墙,一面夺命的墙,朝着自己压到过来。依靠着手中的三节棍难以抵挡一整面墙的威力,他只能连连后退,以寻找时机。

“你躲到哪里都没用的,我这一招叫做‘涅槃凤翔’,任凭你如何都逃不出的!”

当整面墙倒下的时候,首领甩开了三节棍,三节棍在空中一节一节延长,很快就变成了七节棍,七节棍同样在首领周围营造出一面盾牌,抵抗住了压倒性的墙。

叮当哐镗一阵高过一阵的金属激烈碰撞声音回荡在两人之间,这声音足足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直到何云柯的虎口麻木的已经彻底失去了感觉、手臂酸胀的已经提不起凤翅三棱枪,终于何云柯收手,退出战圈。

一直在奋力抵挡的首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的双手因为同七节棍反复快速摩擦,此时已经是鲜血淋漓,而且因为全力防御也将他的体力耗尽。

“回拓戎,后勤军营遭到了西凉军的突袭!”

巫矻获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有听错,他盯了副将一眼,继而转头看着在战场上肆意厮杀的西凉军队,略一思衬,命令道:“你再去查清楚,若是有误,立斩不赦!”

副将领命而去,巫矻获开始抬头望向安州城头,可惜夜晚他除了能看见城头摇曳的火把,根本看不见任何人。

宣韶宁三人在将下唐军营彻底捣乱之后,趁着乱哄哄的场面,偷偷跑出了军营,在距离军营不远处将下唐军服脱去。

“也不知我们这样做能不能对战斗起到作用?”

“一定可以的!”宣韶宁坚定的看着段朗道:“下唐粮仓被烧,他们的后勤遭到损失一定会想要去弥补的,如此的夜色即便再战斗下去对双方都占不到好处。”

“校尉,你看!”邢岗指着安州南门处的战斗说道:“西凉军队动手了!”

“难道是到了他们约定的时间了?若没有到约定的时间,那么西凉擅动不就正好给西凉突袭给坐实了么?”宣韶宁看着战场,脑子激烈思考着,“应该不至于啊,如果他们两国联手,那么西凉断不至于这么鲁莽的。”

“不管如何,西凉动手对我们可不是好事!我们还是赶紧想办法回到安州城吧!”段朗催促道。

宣韶宁点点头道:“南门和西门都是战场,北门距离我们最远,又是洮水岸边,那里应该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了,我们就去北门!”

一炷香之后,副将再次回来禀报“拓戎,后勤军营并没有发现西凉兵的踪迹,但是我们的粮草被烧了!”

巫矻获自言自语道:“今日大军都累了,暂且收兵。”

“拓戎,您说什么?”副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退兵!”

巫矻获一声令下,下唐军中的鸣金响起,响彻整个战场,所有的下唐兵都听见了,他们立刻放弃眼前的战斗开始朝着军营方向撤离。看见下唐撤军了,正在兴头上的北淳慷有些不可思议,他砍翻一名金甲卫战士之后回头朝着下唐军撤退的方向看去。

“搞什么呢?多好的机会啊,正好是我们两军合力绞杀敌人的时候啊,怎么就退兵了!”北淳慷冷哼道:“还说自己是什么妖将呢,巫矻获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要我看根本就是缩头乌龟,看见我西凉勇士出马了,不敢和我们争军功了吧!”

北淳慷的亲兵首领上前道:“王爷,既然下唐退兵,我们也退兵吧?”

“如何?你以为本王是和巫矻获一样的货色么!”

“王爷,是我们没有遵守约定在先,下唐退兵定然有他们的计划,我们若是再同梁军纠缠,那么一旦此战出现意外,那所有的后果就都得我们来背了,王爷可还记得单于的话?”

被亲兵首领这么一说,北淳慷只好悻悻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要不是巫矻获迟迟不给信号,我能这么冲动么?哼,看我找他理论去!退兵!”

就这样,在下唐退兵之后,西凉也将军队撤出了战场。获得喘息机会的屯连卫、左衔卫和金甲卫撤回到了安州城内,这一片战场上三方都丢下了数以万计的尸体,没有人记得它们的长相、名字、家乡,最后都被混沌的夜色掩盖。

第一百四十章 人性不灭

宣韶宁的预料没有错,北门的确是安州城四门之中最消停的一侧了,他不知道的是北门的战事已经提前结束了,只剩下难以计数的尸体。

“天哪,这里也发生过激烈的战斗啊!”段朗忍不住惊叹道,结果没等他把话说完,两支箭就钉在了他的脚边。

宣韶宁立刻举起双手朝着城头喊道:“是自己人,我们是寒刀卫!”

“如何证明?再敢乱动,我们立刻放箭!”城头传来质问声。

宣韶宁取出校尉臂环高高举起,“你们看清了,这是玄甲军校尉臂环,我是宣韶宁,寒刀卫校尉!”

经历了城门血战的金甲卫战士们不得不提高警惕,来人拿出的校尉臂环他们并看不清楚且此三人并未穿梁军战服,城头守卫们一时拿不定主意,于是决意先行汇报指挥使。

此时的欧鹭洋正准备上马前往指挥部向豫王汇报战况,与他同行的还有凌绯颜和司衡,虽然他俩的军衔远不及欧鹭洋,但是作为支援北门战场的金甲卫如今的最高长官,他们依旧是有责任前往汇报伤亡情况的。

“指挥使!”守卫上前下跪道:“禀报指挥使,城门口出现三名形迹可疑之人,其中一人自称是寒刀卫校尉宣韶宁。”

“韶宁?”凌绯颜忍不住喊出声,“他带来了寒刀卫的消息了!”

司衡立刻对欧鹭洋说道:“指挥使,立刻开门让他们进来啊?”

“不可!”欧鹭洋断然否决,“寒刀卫按照计划早该在数个时辰之前回传消息,直到现在才来令人存疑,另外夜色深沉如何判断来人是不是下唐派来的细作。”

“是不是细作,我们一看便知!”凌绯颜正视欧鹭洋道:“我同韶宁出自同门又在军中这么多年,是不是他,我一看便知!”

“既然如此,那就请二位随我一同去验证!”欧鹭洋挑挑眉,转身上了城头。

此时夜色正浓,从城头朝下张望的确能看见三个身穿白衣的人在来回踱步。虽然相距不算近,可凌绯颜只要看一眼便知其中两人就是宣韶宁和段朗。

“是他们,是宣韶宁和段朗,指挥使!”凌绯颜给出了明确的回答,“指挥使,快开门吧!”

“不急!如此夜色你仅仅看了一眼,如何能确认?”欧鹭洋依旧不信任城下之人。

凌绯颜走到城头朝着城下喊道:“韶宁,段朗,我是绯颜,你们再跑近一些,让欧指挥使看清楚你们的脸!”

“绯颜,我们过来了!”三人跑到了城门处,一同仰头尽量让城头的火把能够照亮他们的脸庞,以消除城内守卫的疑虑。

“韶宁,段朗,还有我,我也在啊!”

“司衡,快些让指挥使开门,我们有要事要禀告大将军!”

司衡和凌绯颜同时看着欧鹭洋,“指挥使,您究竟在犹豫什么?”尤其是凌绯颜更是急性子,她拍着胸脯保证道:“若是他们三人有假,我即刻杀了他们,指挥使大可以拿我的人头去向大将军请罪!”

城头守卫们都看着欧鹭洋,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好再坚持了,只好微微说道:“之前下唐人就是用偷袭手段的,不过是半日之前,这个教训我们不能忘,既然已经证明了来人的身份又有凌伍长和司百夫长的保证,那就打开城门吧!”

城下三人足足等了近半个时辰,随着夜色的加深,寒气越来越重,三人已经是浑身发抖,好在在他们的忍耐力达到上限之前城门总算是开了。

进入安州城,宣韶宁就被城内的遍地狼藉给惊讶到了。凌绯颜扶着司衡从城头跑下,一看到三人,凌绯颜竟然主动上前抱住了宣韶宁和段朗。

“你们终于回来了,整整一天了,一直没有收到你们的消息,我真的很担心你们!”

听着凌绯颜带着淡淡的哭腔,两人感受到了暖流在心中流淌,正打算安慰一番却被司衡抢先了,他轻轻揽过凌绯颜,将她的头安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哄道“没事了,没事了,他们这不是都回来了么?”

欧鹭洋骑着骏马从众人身边经过,催促道:“大将军还在等着我们呢,你们若是打算互诉衷肠,待会有的是时间!”说完自己一马当先跑远了,五人这才重新找到战马也朝着指挥部而去。

“回禀大将军,屯连还剩战车四百辆、战士一万人!”彭安泽手臂打着绷带,站在原先安州刺史府邸的指挥部内高声禀告。

耿彦接着说道:“属下的金甲卫还有三千人可战!”

何云柯最后说道:“左衔卫就所剩不多了,还能战斗的不过一千人而已,何况陆文轩”

沈咏年狠狠用手捶打在桌面上,“左武卫全军覆没!文轩以身殉国!”

豫王发髻散乱,满面尘灰,安静的听完了在场所有人的汇报,终于开口道:“左武卫为国尽忠,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是我大梁的英雄,即便我们没能力将他们每一个人带回家乡,我们也要记下他们每一个名字,将他们的荣光带回家乡!”

见过了太多的生死,可豫王依旧没有变成那个麻木而冷血的统帅,他的心底依旧保留着对生命的最后的一丝敬畏。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豫王也是哽噎的。

“北门战况如何,欧鹭洋何在!”豫王突然想起还少了一支部队便高声问道,府邸外传来了欧鹭洋的声音“欧鹭洋在此,末将参见大将军,因为有事耽搁来晚,还请大将军责罚!”

豫王抬头看见了一身风尘仆仆的欧鹭洋快步走进了指挥部,此时豫王也不打算再计较了,问道:“有何事耽搁了?”

“是末将发现了寒刀卫的踪迹,寒刀卫校尉宣韶宁在城下被末将发现并将其带来了!”

“哦,他人在哪儿?”

一听见宣韶宁的名字,豫王立刻焦急的询问。欧鹭洋不动声色说道:“他们三人一直在末将身后,此时应该已经到了。”

话音刚落,宣韶宁五人就走进了指挥部,一见到豫王,所有人立刻下跪行军礼“末将参见大将军!”

豫王急忙上前扶起众人,“战事胶着,这些虚礼都免去,宣校尉,我总算是等到你们的消息了,寒刀卫和锈螯卫究竟遭遇了什么?”

“回禀大将军,的确如大将军所料,我军在千万解围金昌城的时候的确是遇到了下唐军的伏击!”宣韶宁将之前亲身经历的战斗一五一十的叙述出来,听得在场众人无不心惊。

“照你这么说,我们的战略事先已经泄密,下唐人事先就做好了准备,一定是这样的!”沈咏年斩钉截铁道:“大将军,我军内部有细作!”

“沈将军猜测也是有道理的,兵分两路,一路明一路暗的战略知道的人已经全在这里了,可是谁会是泄密之人呢?”欧鹭洋率先将矛头指向了包括自己在内的众人。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和我以及和沈将军浴血奋战多年的战友,我不相信我们之中会有人是细作。”豫王立刻掐断了互相猜测的苗头,肯定说道:“我相信在场每一位的忠心,下唐伏兵一定有原因,但是目前已经不是我们需要关注的重点了。”

“可是大将军!”宣韶宁说道:“我前来通知,同时也是希望我们能出兵解救寒刀卫和锈螯卫的。”

豫王拍了拍宣韶宁的肩膀,“你的心情我能体会,你逃出的时辰不过是正午,如今已经是深夜了,你觉得夏峻茂和战霆还能坚持么?”

即便这个念头曾经在宣韶宁头脑中不止一次的冒出来过,可是每一次都被他狠狠压下,他始终告诉自己他们一定在坚持,一定在等待自己搬来救兵。直到此时被豫王赤裸裸的说出来,他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希望竟然是被自己最仰慕的人给亲手掐灭的。

“大将军,我依旧是相信他们还活着的,他们或许已经成为了下唐的俘虏,但是他们应该还活着的!”

“宣校尉!”欧鹭洋出言道:“你自己都说了,他们即便是活着也已经是下唐人的俘虏了,此时我们再出兵营救岂不是自投罗网,不但救不出他们,反而搭进去更多袍泽的性命!他们的命是命,如今城内的袍泽的命也是命!”

“大将军!”

“宣校尉,安州城若是还在他们便还有生还的希望,若是安州城破,那么他们便只有一种下场了。若是想要保住他们的性命,从此时开始就要全力守卫安州,如此我们才能有营救他们的可能!”

豫王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真的是掏心掏肺了,他非常感慨,感慨自己麾下还是有心存人命关天观念的人;他同样很庆幸,庆幸新成长起来的青年战士们没有被战争所磨灭掉人性之中最为质朴的闪光点。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兵行毒着

豫王对于下唐和西凉联军在把握战场主动权的时候退兵存在深深的疑虑,他料定敌人一定在找别的进攻方式,因而传令全军这一夜一定要严防死守。

所有将领退出指挥部,凌绯颜拉着宣韶宁三人前去城中收纳伤兵处疗伤。当五人来到了伤兵处,却见胭脂忙的脚不沾地,一面要指挥城中愿意来帮忙的百姓,一面要时刻注意草药煎熬的程度,同时自己还要兼顾那些重伤员的治疗,毕竟这些她不放心交给没有任何医术基础的人。

“胭脂!”宣韶宁喊了一声,胭脂回头,宣韶宁差点没有认出来,这哪里是自己熟悉的胭脂?简直和一名难民差不多,衣衫沾满了污渍、发髻凌乱、满面漆黑。

“宣大哥?是宣大哥,你回来了!”胭脂像是一只小兔,蹦跳着就跑到了宣韶宁的面前,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这么一幕猝然发生,所有人都没有准备。

胭脂没有看见,即便看见了也不会在意旁人的目光,她抬头眼中闪着泪光“宣大哥,我们分别有多日了,迟迟得不到你的音讯,甚至有伤员还说你们回不来了,我真的担心死了,可是我始终坚信你一定会活着回来,我的坚持是对的!”

“傻丫头!”宣韶宁抚摸着胭脂的头安慰着“我不是这么容易就死的,我还有太多未完成的心愿呢!我还要看着绯颜成为大梁第一位女将军;我还要看着你成家呢!”

胭脂的脸刷的一下红了,长久的说不出话来,宣韶宁还想看看究竟怎么回事呢,不远处有人招呼着胭脂,她低着头快步跑开了,跑了几步头也不会的说道:“你们先休息着,若是有伤,我待会就来!”

“啧啧啧,胭脂也会脸红啊?”司衡调侃了一句,立刻遭到了凌绯颜的对付,她用手肘狠狠击打了他的小腹,疼得司衡直不起腰来“哎呀,谋杀亲夫啊!来人啊!”

这下换凌绯颜脸红了,段朗奇怪的问道:“亲夫?司衡,你何时有了妻子了?”

司衡伸出手指着凌绯颜,三人一同看向她,凌绯颜脸更红了,她也学着胭脂一样低下头匆匆跑开,丢下一句“你们听他胡说!”

段朗扶起司衡打趣道:“你小子艳福不浅啊,虽说是断了一条腿,可是竟然能打动凌绯颜的芳心,你可知道她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啊!”

“就是不是一般女子我此喜欢呢!”司衡昂着头,他毫不在意向世人宣告自己获得了凌绯颜的芳心,这是他的荣耀,就和军功一样。

“好了,我们不要在这里谈这些了,司衡你也就多休息,我们三个也都是轻伤,我们也帮着照顾伤员吧!”宣韶宁带着两人跟着胭脂开始学着给伤员包扎。

入夜之后,原先暂停的雪又开始纷纷扬扬的飘落了,这一片东南大地在不久的将来便会重新披上新衣。

下唐军营内,巫矻获正在盘点后勤营地的损失,突然帐外一阵骚动,接着就听见了北淳慷的大嗓门,骂咧咧的喊着“我乃西凉休屠王,你们敢拦我?走开,本王要见巫矻获!”

巫矻获手一挥,亲兵卫首领立刻走出营帐迎进了北淳慷。走进营帐的北淳慷昂首挺胸质问道:“巫矻获,你可是有着妖将之称的,难不成妖将就是眼看着要胜利了临阵撤兵?”

巫矻获慢悠悠说道:“王爷远道而来甚是辛苦,还请上座。”说着朝着营帐中的座位一指,北淳慷气呼呼的坐下。

“王爷如何觉得我们已经占据了战场的主动?”

“难道你当我瞎么?战场形势如此明了,只要我们一鼓作气就能彻底摧毁敌人的主力,到时候”

“到时候如何?”

“到时候就踏破安州城,之后的一马平川还不任由我们驰骋?”

“安州城之重要,梁人比我们更清楚,况且我们的对手是梁朝四皇子——豫王,王爷觉得他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么?”

“管他是谁,打就行了,之前的战略都已经起效了,本王料定安州城内的守军已经不多了,只要我们再接着强攻,一定能拿下!”

“安州城是必然要拿下的,不过不比急于一时。”

“那是几时啊?”

“王爷可知道我为何要退兵么?”

巫矻获说一道是一道,北淳慷的简单脑子都有些跟不上了,他想也不想的歪着头问道:“这也是本王想问的啊!”

“因为我军的粮草被人烧了,而烧我粮草的据说是西凉兵。”

北淳慷闻言,腾的就站起来了,“何人敢诬陷我西凉?我们既然已经达成了合纵对梁朝的协议,如何能随意撕毁?一定是有人诽谤,看本王不找出来给碎尸万段!”

“王爷大不必如此兴师动众,王爷的合作诚意我如何不知?我也就是早就猜到一定是梁朝派人暗中捣鬼还诬陷给王爷。”

“小把戏真多啊!这些梁人自诩聪明,不过是偷鸡摸狗的勾当,看本王不杀光他们!”

“梁人的确可恶,竟然想要离间我们两国,杀是必须要杀的,不过这一点倒是不劳王爷动手。”

“如何?莫不是拓戎有计谋?”

巫矻获拍拍手,走进一名梁朝百姓装束的人,对着巫矻获行了个双手交叉于胸的跪拜礼。

“这人是下唐人?”北淳慷认出了此人的行礼动作。

“正是,你可以行动了。”

那人得令之后没说一句话再次行礼后走出了营帐。北淳慷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着?完了?

巫矻获知道北淳慷的脑子肯定是想不透的,而且这人不但脑子一根筋,而且特别大嘴巴,可此时若是不说清楚,此人只怕还得给自己添麻烦。

“方才那人是我们六部赤腥部的部众,赤腥作为下唐六部之一,最为擅长的就是用毒。”

“哦,本王明白了!”北淳慷兴奋道:“拓戎是打算让他去安州城下毒!”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可是就凭他一个人,就算是安州城都不一定进得去,如何能下毒啊?”

“下毒靠的可不是那个人,我之前就已经在安州城内安插了暗桩,我一旦退兵就是给他们的行动指令。”

“原来如此,拓戎真是聪明啊!”北淳慷一高兴起来就主动更换了称呼,“不知道拓戎是下的什么毒?”

“王爷静观其变即可。”

“哎呀,我就是个粗人,又是个急性子,拓戎不妨就直说嘛!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再说了,梁人都躲在安州城内呢,根本没人敢跑出来的!”为了表示尊敬,北淳慷又改换了自己的称呼。

“毒药不是我准备的,乃是出自于赤腥部主之手,这点我真的是无可奉告。至于时间嘛,我倒是可以向王爷保证,不出三天,我们便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攻占安州城。”

“好好好!既然拓戎都这么说了,本王自然是相信的!那么本王就去休息三日,三日后再来看好戏!”说完,北淳慷大大咧咧走出营帐,过了好久巫矻获都隐约能听见北淳慷的笑声,他的眼中写满了嫌弃。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三味茶汤

一整夜过去,下唐和西凉的联军并未对安州展开第三轮猛攻,安州城的军民顺利的看到了隔日的太阳。冬日暖阳初升,但是从昨夜开始的大雪并未停歇。

若是在和平岁月之中,如此的大雪不啻于一道难得的美景,市井百姓一定会出城赏雪,文人骚客更是会吟诗作赋来增添一番意境。可惜今年的冬日对安州城百姓来说,不但没有了风雅的味道,反而多出了生存的艰难。

宣韶宁在伤兵处看见有两人抬着一名昨夜刚刚咽气的伤兵离开,当他们经过宣韶宁的身边,他看见这伤兵满脸的寒霜,脸色青紫。宣韶宁的心中泛起苦涩,他快步走到了药房寻找胭脂。

“胭脂!”

“宣大哥,你醒啦?”

“昨日太过劳累了,这一睡竟然睡到了这个时辰,真是不该!”

“说的什么话来?睡饱了才会有力气啊,还没吃早饭吧?”

胭脂转身从抽屉中取出一个用荷叶包裹的东西交给了宣韶宁,宣韶宁接过打开荷叶一看,竟然是一块依旧冒着热气的饭团,其中还夹杂着丝丝肉丝。

“这?”

“嘘!”胭脂赶紧制止宣韶宁道:“宣大哥,你可知道安州城的粮仓被烧毁了,城内的粮食已经按照供给制了,每人分到的口粮都是不够吃的。”

“那这个?”

“我每日都会和厨子们打交道,他们用所剩无几的肉沫混合这白米团成了这些饭团,这些饭团会分配给城内的所有人,厨子多给了我一个,我留着给你吃。”

“胭脂”

“宣大哥,厨子还偷偷告诉我,存粮每日都在减少,若是再等不到援兵或是打败敌人,只怕粮食维持不了多久了。”

“我刚才来的时候看见有伤兵离世了,他们模样看着非常的饥寒交迫。”

“是他们主动要求的!伤病们主动向大将军要求削减他们的口粮,理由很简单,不多的口粮要供给那些还能作战的战士和还能劳动的百姓,他们本就时日无多,不该再浪费粮食了。”

听完这些话,宣韶宁的心中既是感动又是羞愧,他回头看着那些依旧躺在院子内的伤兵们,虽然有了临时搭建的棚子的遮挡,没有被雪给淋到,但是他们身下也不过是薄薄一层布垫子而已。对他们来说,也许真的挣扎一日就是自己生命的最后一日了。

“宣大哥,如今战事吃紧,安州城内的条件有限,这里已经是最大最合适用来安置伤员的地儿了。虽然他们拒绝吃饭团,但是我从厨子那儿要到了一些野菜,加上我能找到的一些草药,和白米一同煮成了野菜粥,这粥的味道的确很糟糕,但是对他们的伤势还是有一些好处的。”

胭脂指着药房内的一口大铁锅,里面的呈现棕色的米粥正在噗噗的炸裂着气泡。

“我来帮你吧!”宣韶宁撸起袖子就从胭脂手中接过铲子开始在铁锅中搅动。

胭脂看着宣韶宁忙碌的样子,心中说不出的满足,她说道:“这是体力活,有你这样的玄甲军汉子来做是再适合不过了,那我就去打水了。”

胭脂提着水桶走出药房来到了屋外后侧的一口水井旁边,原先这口水井是一条胡同中的几户人家共用的,如今因为战争,原先的人家全部撤离了,水井成了伤兵处的专用了。

冬日打水也是辛苦的事儿了,胭脂将水桶抛进水井之中费力将装满水的水桶拉扯上来,水桶一落地,胭脂立刻察觉到了什么,她凑近了看水桶中的水,带着些许冰渣子,但是水质依旧是清澈透明的。胭脂用鼻子闻了闻,她缓缓起身,朝着四周环顾了一圈,确定没有人之后便提着水桶回到了药房。

“胭脂,你快来看看,这粥可以了么?”

“哎呀,都有点焦啦!”

胭脂赶紧放下水桶接过铲子将粥开始盛出来,宣韶宁急忙将一碟碗抱出来,一个接着一个接过热腾腾的粥,眼看忙不过来,便朝着外头喊道:“段朗,绯颜,快来帮忙!”

两人闻言跑进来,立刻将盛好的粥端出去让外头的百姓帮忙喂伤兵吃掉。这么一锅粥,四个人折腾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每一个人都忙出一头汗。

“忙了一早上,我给你煮点茶喝吧!”胭脂从药柜中取出几味草药熟练的按照一定的配比包裹在一个纱布包之中,随后将打上来的井水倒入锅中,同草药包一同开始烹煮。

“胭脂,你这是干什么?”段朗有些不解,“如今是冬日,我们喝点热水就好了啊。”

“这药包之中一共有三味药,分别是冬子、蛇药子和天目,这三味都是暖血不气的草药,配合在一起煮水服用最适合冬日了,能祛除寒气,活络经血。”

“原来如此啊!胭脂,你真是太厉害了,有你在我们真的是什么病都不担心了!”

面对着段朗的夸奖,胭脂并没有多少喜悦,她忙着煮茶汤,宣韶宁即刻上前帮忙,当他的手触碰到她的手的时候,胭脂终于绽放出喜悦,可是她知道梁朝女子一般表现的都很矜持,即便是意中人也不可随意表露自己的欢喜。

“胭脂啊”

没等段朗再开口,凌绯颜一把拽住他往外扯,直到了院子中才放手。

“绯颜,你这么拉我干什么啊,我这口渴想找胭脂讨口水喝啊!”

“你要喝水,这不是都有么?”

“现在多冷啊,我就想喝一口热水。”

“再忍忍,待会会有的喝,现在不要去打扰人家!”

凌绯颜转身离开,她没哟解释清楚,还得段朗站在原地思考了好久。

“宣大哥,这草药不多,能煮出来的茶汤也不多,不能供应全城的人喝,我还是有私心的,希望你能多喝一些。”

“我明白,毕竟安州城之前也不会储藏这么多的这三味草药,你煮的我一定会喝,我还想给大将军送一碗去。”

胭脂眼中闪过一丝不安,随后她掏出了好几只空心葫芦,动手将茶汤灌入葫芦之中。别看着慢慢一锅的茶汤,一旦灌入葫芦之中,不到十只葫芦就将全部的茶汤消耗完毕。

“这些你都拿着吧,段大哥、绯颜姐姐还有司衡大哥都记得给他们哦,剩下的你就看着办吧。”

“胭脂,你真的太好了。”

胭脂多么希望自己立刻就抱住宣韶宁,然后大声的说出“不是我太好了,而是你太优秀了,所以我才会对你倾心至此!”如此这般才符合她的身份,她已经厌倦了扭捏作态。

“宣大哥”

胭脂正打算展开行动的时候,一名女子跑进了药房对着胭脂吼道:“胭脂姑娘,你快来看看啊,有一名伤员快不行了!”

“你快去吧!”

胭脂点点头,虽然心中不情愿可还是随着那名女子跑出了药房。宣韶宁看着胭脂离去的背影,恍惚间仿若是看见了白洛遥,那个雪地寒梅一般的女子,她的医术只怕还是胭脂之上,有她在,也许自己更能安心。

“洛遥,你要是在就好了,洛遥,我们上回一别已经有一年了”

看见胭脂离开药房的段朗想要趁机回到药房找茶汤喝,却在门口听见宣韶宁在喃喃自语。一听见白洛遥的名字,段朗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白芷蕊的影子,她是这般端庄大方、自信坚强,她就像是缺少了一枚花瓣的腊梅,似有缺憾但是高贵依旧。

“段朗?”

宣韶宁的声音将段朗从幻想之中拉回了现实。

“你在门口干啥呢!”

“哦,我”段朗看见宣韶宁怀里抱着的葫芦,立刻上前接过“你这真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

“这就是胭脂煮的茶汤啊,因为草药不多,她煮的一整锅茶汤就全部在这些葫芦里了。”

宣韶宁递给段朗一个葫芦说道:“我猜到你回来就是想找茶汤喝,喏,拿着!”

段朗接过葫芦,拧开盖子立刻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依旧是意犹未尽,“真别说,这味道还是带着点点甜味呢!”

“你省着点喝吧,剩下的我要去给绯颜和司衡,可惜了,不能让这些袍泽们都喝到。”

“别内疚了,他们不是有胭脂的野菜粥么?我们这些还能战斗的人就是要将他们活着带回家乡。”

“你说的是!”

宣韶宁走出药房,只看见了凌绯颜,于是将两个葫芦递给了她并告诉她这是胭脂煮的茶汤,一个葫芦给她,一个葫芦给司衡。随后宣韶宁抱着回力剩下的葫芦骑上马朝着指挥部而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垂死挣扎

当宣韶宁赶到指挥部时已经过了午膳的时间,豫王正同耿彦在商讨,宣韶宁不敢打扰便在门外静静等着,这一等可是足足半个时辰,他唯一担心的是怀中的这些茶汤会凉掉。

终于宣韶宁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他急忙跑上前去,正巧撞见了走出来的耿彦。

“指挥使!”宣韶宁不由分说的将一个葫芦递给了耿彦。

“这是什么?”耿彦有些意外的捧着葫芦左看右看,调侃道:“军中可不能饮酒啊,宣校尉你不会不知道啊?”

“指挥使,若是酒我也不会拿来给您了。这是胭脂新煮的茶汤,用的三味草药,喝下去能驱赶寒凉、温润身子、舒筋活络。”

“嚯,还有此等好事!”豫王从屋内走出来问道:“可有我的份儿啊?”

“当然啦!”宣韶宁将一个葫芦递给豫王,还是不忘说明“这是胭脂新煮的茶汤”

“好啦,你方才说的我都听见啦,不用再重复一遍了。既然是胭脂的手艺,那我肯定要好好尝尝了。”

豫王接过葫芦也是猛喝了几口,方才道:“味道不错啊,不说这疗效了,就说这甜甜的口感也足够对得起胭脂的一番苦心了。”

“是啊,胭脂治疗照料伤员们也是尽心尽力,好在有她在,她号召了一些城内的百姓一同帮忙,伤员们才得到悉心的照料。”

“胭脂的好,我们都看到了,对了,这茶汤可能分给将士们?”

“回禀大将军,草药太少了,能煮的茶汤就这些了。”

宣韶宁将怀中的最后三个葫芦递给豫王,说道:“其中一个葫芦是我喝过的,里面还有一半。”

“城内供应已经到了绝境了,这点也是我最为担心的。”豫王推开了宣韶宁递过来的葫芦,“敌人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困死我们,先是烧毁粮仓,接着就是现在的了,围困安州城,想让我们不战自溃。”

“大将军,闵州和宿州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么?”宣韶宁焦急的问道。

耿彦给了回答“早在三日前就已经放出了信号,可是直到如今洮水对岸都没有任何动静。”

“如何?”

“我们分析,下唐并未占据安州,大军也没能度过安州绕道去攻打闵州和宿州,那么这就说明,这两州还在我大梁的手上,他们之所以不出兵救援只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不想要我们活着回到国都。”

听完了耿彦的话,宣韶宁瞪大了眼睛,就算不能够并肩作战,至少也要施以援手啊,一旦安州城破,对闵州和宿州来说不是好事啊,下唐和西凉的兵锋直指两州,就凭两州现有的兵力只怕是难以抵挡的,一旦城池被占,不论是官员还是百姓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豫王看着宣韶宁愁眉不展,他反而洒脱的过来拍拍这名青年军官的肩膀,“朝廷中的复杂往往会超出人们的想象,为今之计,我们不是要去揪出是谁在拖后腿,而是想想如何守住安州城同时将城内的消息传递出去。”

“北门也被围困了么?”宣韶宁记得前一晚自己就是从北门进入安州城的。

“是的,昨晚联军没有发动进攻,但是他们在第一时间就完成对安州城的四面围困,如今整座城池之外都是下唐和西凉的军队驻扎,我们根本没有机会传出消息。”

“大将军,我愿意”

豫王直接打断了宣韶宁的话,他很清楚这个人想要说什么,可是他不想让其就这么去送死,他必须要做好万全的计划,城内每一名梁朝将士的命都是豫王珍视的,不能再随意去死了。

“寒刀卫如今就剩你们三个了,不可再随意冒险。现在外头依旧在下雪,这样的天气对下唐和西凉来说也是不利的,我们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司机寻找机会。”豫王对宣韶宁说道:“当前我们最需要解决的就是粮草问题,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末将遵命!”

宣韶宁临走的时候将最后两个葫芦放在了书桌之上,一走出指挥部,大片大片的雪花就掉落在宣韶宁的肩头,他不禁担心起来。“清远,你究竟怎么样了,你还好么?你还活着么?”

“我要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

困在铁笼中的木清远抱紧自己却依旧控制不住的瑟瑟发抖,他已经被关在铁笼中五天了,这五天之中,他就像是一只畜生一样,每日只有一顿饭,吃喝拉撒都在笼子里。这个笼子太小了,根本容不下木清远此等身材的汉子,他唯有蜷缩着身子,一旦身子酸痛了就变换姿势。

木清远活动了一下已经酸麻到失去知觉的双腿,将自己最大限度的靠近笼子边缘。他的鼻子已经被冻得通红,呵出的气体在空中凝结成水雾,可木清远强迫自己坚持呼喊。

“指挥使!指挥使!严大哥!严大哥!”

声音嘶哑而无力,在这空旷清冷的空地上倒是也足够让对面的人听见,若是对面的人还活着的话。

严於信最后一次给出反应是在昨晚,在木清远声声呼唤下,他以微微动了动头作为回应,这才让木清远安心入睡。可是今日从早晨到现在,严於信对于木清远的呼唤便再未做出任何的回应了。

一天一夜的雪将钉在木架子上的严於信覆盖成为了一个雪人,若不是仔细辨认,一般人都会以为这是人们可以堆砌起来的,殊不知他曾经是一名浴血疆场的铁血军人。

“严大哥,严於信!你给我个动作啊!”

木清远抓着笼子声嘶力竭,可惜换来的不是严於信的回应而是一名脸色泛青的人,这人木清远很熟悉,就是他当初烧毁了酒肆断绝了汉州求援的希望。

“木大人,你就别费劲儿了,就算他生前曾是一名军人,现在也不过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你是害怕吧!你是害怕一旦指挥使恢复过来,他第一个对付的就是你!”

“哈哈哈!”青面人仰天长笑,好一会才收住,“木大人啊木大人,时至今日你还这般天真,不过这也不怪你,毕竟你一直被关在这儿不知道外面的战况。”

青面人轻轻抚摸过铁笼子,他一边绕着笼子缓缓踱步一边说“汉州被我们占领已经是第五天了,你就没想过为何你们梁朝军队迟迟不来解救你们么?”

青面人正视着木清远的双眼,无限认真的说道:“你真的没有想过,哪怕是一点点么?不管你有没有想过,我还是要告诉你实情的,我要告诉所有人实情的!”

突然提高的音量,木清远的内心也开始纠结起来,他渴望听见战斗的消息,又害怕听见战斗的消息,他害怕这人说的都是实话。

“梁朝军队的确是想要来解救你们的,可惜啊,他们不是我们的对手,不但江州城被屠戮,而且目前还被打得龟缩在安州城内不敢出来!”青面人走到了这一方天地的中央,对着所有的俘虏说道:“你们就死心吧!你们的军队现在是自顾不暇,根本没有力量来救你们的!”

“大家别听他的,他是想要让我们放弃!”木清远摇着铁笼子,用出最大的力气嘶吼出的话想要让所有汉州百姓都听见。

青面人丝毫不在意,别说是所有的俘虏了,就算是自己,站在距离木清远不过是一人开外的地儿都快要听不清他说的什么了。

“战事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只能和各位说实话了,你们留着已经没有价值了!”

此话一出,所有的百姓都开始骚动起来,他们即便读书不多,可也明白敌人说出这句话的意思,他们纷纷将身子往远离这人的方向挪动,似乎这样自己就能逃脱一死。

“要处理的人第一个就是他!”青面人手指赫然一指,所有人的气息都屏住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忍猝看

木清远扪心而问,当青面人大手一挥的时候,自己的内心狠狠抽搐了一下,人的本性让他在面临死亡的时候还是生出了畏惧,即便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

可惜,青面人指的人不是木清远,而是那个生死不明的严於信。

“不管怎么说都是一名军人,我也是敬佩军人的。”青面人上前抚摸了一把严於信已经僵硬的脸庞,手指触摸到的没有任何活人的温度,有的只是带着刺痛的冰冷。

“你想要对指挥使做什么!”木清远愤怒的喊道。

青面人转过脸认真的说道:“来人啊,把木大人放出来!”

两名下唐兵上前打开了铁笼子,木清远立刻爬出连笼子,当他双脚落地的时候有一种不真实感,这些日子以来他完全没有一点点机会伸展自己的身体,此刻即便是站直身子,都能带来阵阵疼痛。

“木大人,你上前来看看你的指挥使吧,算是给他送别。”

木清远一开始迈出的步伐有些跌跌撞撞,在跌倒之后立刻爬起,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了木架子之前。木清远颤颤巍巍伸出手来,想要触摸严於信又害怕触摸到他,堂堂铁血军人,就算是要死也应该死在沙场上,为国捐躯、青史留名,绝对不应该是如此的被冻死在木架子上!

“指挥使”

木清远手触摸到了冰凉凉、硬邦邦的躯体,事实已经再清楚不过了,他的眼中满是酸楚,他们两人相识相处一年有余,木清远一直敬佩严於信的为人,哪曾想他会落到这个地步。

木清远开始用手扫去那些覆盖在严於信身上的积雪,“指挥使,你不会白白牺牲的,你的事迹一定会被国人知道的,你是恪尽职守的、你是无怨无悔的。”

青面人听着木清远自言自语,忍不住笑道:“木大人,你慢慢打扫,待你扫清了积雪之后,我就要开始对老百姓开刀了。”

木清远的手生生停顿在半空中,他惊讶的回头质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想做的,木大人你看着就好。”青面人一挥手,立刻几名下唐兵踏入人圈之中开始随意挑选百姓并将他们活活拖到了青面人的面前。

第一批被选中的一共有七名百姓,这其中有壮汉、有老人、有妇孺、也有孩童,他们受到了惊吓,纷纷开始哭泣起来。

青面人很是不耐这些抽泣,一个转身,挥出的刀锋闪过,一名老人和一名妇孺的头飞向了空中,鲜血喷溅了一地。眼看着这一幕的其余百姓被吓得慌忙捂住自己的嘴,惊恐的看着青面人。

“你为何要杀害百姓,他们没有阻挠你什么啊!”木清远嘶吼着,想要上前阻止却被两名下唐兵给按住了。

“木大人,你是没有仔细听我说的话啊!那真的是太不应该了!”青面人动动手,立刻其余五人就被下唐兵砍断了头颅。

“你说什么了,你住手啊!”

“木大人,我之前就说了,梁朝军大败,此时都龟缩在安州城内,而且我们有十足的信心拿下安州城,这些百姓只会拖累我们,难道我们还要留着么?”

“不不不,他们还是有价值的,他们可以用作你们和我梁朝谈判的筹码啊!”木清远一心想要保住百姓的性命,此时他已经顾不得国体了。

“谈判?哈哈哈!”青面人仰天大笑了一阵,“哎呀,你们啊,真是可悲,梁朝早就抛弃你们了,你却还傻傻的以为朝廷会来救你们!”

青面人手又动了,一波的下唐兵纷纷抽出兵刃踏进了人圈之中,见到被捆着的百姓就出刀。一时间,百姓们因为恐惧的嘶喊身、下唐兵杀人的吼叫声充斥着这一方天地。

别说是被捆着的了,就算是一对一公平对决,百姓如何是训练有素的军人的对手,血肉横飞、哀嚎遍地,原本前一刻还是活生生的人在下一刻就变成了一具残破的尸体。下唐兵没有任何的选择,不论是汉子还是老弱妇孺统统都杀,除了木清远之外还残存的就是府兵们了。

府兵们被迫看着自己的家人被屠杀,自己却无能为力,他们疯狂摇动着铁笼子,可是不管他们如何咒骂和摇动,一丝一毫都改变不了亲人被屠杀的命运。

向克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喊着“娘,娘,你快逃啊!你们这些禽兽,你们有种的冲我来啊,你们都是孬种!”

顾大娘在人群中根本无处可逃,同她捆绑在一起的一名女子,一名下唐兵一刀砍断了女子的手臂,同时也砍断了顾大娘身上的绳索,她立刻站起来冲上去抱住了那名下唐兵阻挡他再砍向那名差点昏死过去的女子。

下唐兵没有料到这么一个老婆子竟然还有这番勇气,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顾大娘一口咬在了下唐兵的手上,趁机去抢夺砍刀。可是下唐兵也就是犹豫了一会,他立刻照着顾大娘的腹部猛踹一脚,顾大娘直接飞出了人圈。

“娘!娘!”向克俭红着眼,将脸贴在铁笼上,吼道:“娘,快跑啊!”

顾大娘知道自己定然是无幸的,她此刻反而更为坦然了,抬起头、噙着泪、看着笼子中的儿子喊道:“克俭,你的父亲不是生病死的,他是一名军人,他作为斥候深入下唐腹地去探查敌情却没能再回来,在娘的心中娘权当做他已经战死了,他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但是他对得起国家!儿子啊,你千万不要侮辱了我们的门楣,就算是死也要有个人样!”

刀锋闪过,顾大娘带着对儿子的最后一丝留恋和教诲,身首异处。

向克俭没有再吼叫了,他成为了一尊雕塑,面无表情,全身一动不动。那名砍杀顾大娘的下唐兵也没有好下场,他刚取了顾大娘的命,自己的喉咙就被一柄羽箭贯通,他捂着鲜血汩汩流出的伤口倒地。

青面人放下手中的弓,对所有下唐兵说道:“你们若是连百姓都对付不了,那么也就没有留在世上的必要了!”

接下来,如顾大娘一般的意外就再也没有发生,杀戮从午后一直持续到了傍晚时分,几万的汉州百姓全部成为了尸体,没有留下一个活口。现场之血腥,即便是下唐兵自己都受不了了,满地的鲜血和残肢,他们仿佛站在一片滩涂之中,脚下都是稀泥,没迈出一脚都踩在了湿漉漉的血泊之上。

青面人有些疲惫的摆动了一下脖子,转身想要看看木清远的反应,结果还是很满意的。木清远已经彻底崩溃了,他将头埋在自己的怀中,卧倒在地上,一个劲的发抖着。

青面人颇为满意的绕着木清远走了一圈,不屑的说道:“还说什么一心为民、忠勇谋国、视死如归呢!还不是照样像狗一样?来让我瞧瞧究竟变成什么样了,木大人!”

青面人蹲下,伸手抬起了木清远的脸,他看见的是一双涣散的眼神和惨白的脸庞。可没等他继续嘲讽,那双涣散无神的双眼突然闪过一抹杀机。青面人想要后退,可木清远的速度更快,他用头撞击了青面人,同时出手抢过青面人手中的砍刀将其架在了青面人的脖子上。

“都别动!不然我立刻抹断他的脖子!”木清远朝着四周抽刀出鞘的下唐兵喊道。

“我当真是小看你了,木大人!”

“你小看的何止是我,还有全梁朝的百姓,我要替他们报仇!”

“木大人,你的身手的确够快,可惜你还是太高看自己了。”

“我高看不高看自己不重要,只要杀了你,我就算是死了也值得!”

“动手啊!”

木清远一狠心,就像移动刀锋取了眼前人的性命,可是手却不停自己使唤了,想要动却根本动不了。怎么回事?木清远朝自己的双手看去,并无异常,在此刻,青面人对着木清远的脸狠狠一拳。

当木清远摔倒在地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腹部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伤口,伤口微微泛青,此时不仅是双手,就连全身都开始变得麻木了。

青面人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从地上捡起砍刀,对木清远说道:“木大人,这道伤口是我造成的。”说着,他展示自己双手上的铁手套,“放心,你还有用,目前还不能死。”

下唐兵将木清远重新投进了铁笼里。青面人说道:“将这些人全部运送到金昌城,交给樊将军!”

第一百四十五章 杀身成仁

当装满了铁笼子的囚车运送到樊曳的营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早上了。

樊曳闻讯从营地中走出看着这几车上几十名关在笼子里的犯人,有些奇怪又有些嫌弃,对着为首的一人问道:“晏童把这些人送来做什么?”

“属下不知,晏部主只说将他们送给将军,将军知道如何处置!”

“呵呵,我在前方苦战,晏童不帮忙就算了,还给我找麻烦!这些人早就该死了!”

“将军,晏童可是好意啊!”浑身黑纱缠绕的那名手持狼牙三节棍的首领走到樊曳身边解释道:“他们对将军可是有用的。”

“南宫部主,你们六部向来是一路人,你为晏童说话,我可不怎么相信。”

“樊将军,听我慢慢解释。之前将军大战已经俘获了玄甲军的指挥使,眼下晏童送来的人可是汉州刺史,同时又是梁朝朝廷中高官的儿子,这两人的一文一武,份量可是不轻的,这不是正好的棋子么?”

樊曳好像是听出了一些门道,他问道:“南宫部主有话不妨直说,我们之间不用这么遮遮掩掩的。”

“好,敢问樊将军,我们身处何处?”

“我下唐军营啊!”

“前方是何物?”

樊曳仰头看了看,脱口而出“金昌城!”突然他像是悟到了什么,眯着眼看着南宫澈道:“你的意思是?”

“金昌城直到现在都没有打开城门,澹台归宗虽说愿意同我们合作,可是没有拿出合作的诚意。神杀突骑乃是四军之中战斗力最强的军队,汗王都一直不放心他们,樊将军是不是该去试探试探澹台归宗的意思呢?”

“南宫部主真是心思细腻啊,难怪汗王如此赏识六部,看来汗王看人真的很准!”樊曳已经接受了南宫澈的建议,但是对于如何处置这些俘虏,他还是拿不定主意,既然南宫澈自己送上门,那樊曳可就不能客气了。

“我一介武夫,自然是没有南宫部主思虑的这么周到。敢问,这些俘虏如何处置为好呢?如何才能让澹台归宗打开城门呢?”

南宫澈的幽蓝色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他鞠一躬,然后说道:“汗王曾经发话我们六部一定听从樊将军调遣,一应事物都以樊将军的命令为准,方才我也不过是提议一番,如何处置,自然是听从樊将军。”

老狐狸!樊曳在心里狠狠骂了南宫澈一边,脸上露出不悦,对着南宫澈挥挥手道:“既如此,那南宫部主还是回去歇息吧,毕竟在安州城的战斗已经让你损耗不少了。”

“多谢樊将军体恤!”南宫澈缓缓回到了自己的营帐。此时他正的不打算和樊曳客气,之前的战斗的确是让他挂彩了,虽然除了他没有人知道,就连伤他的那人都不知道。

挂上门帘,南宫澈掀开了自己的背部,抚摸着上面的伤口,喃喃道:“我算是记住你了,这笔账咱们以后有的是机会算!”

樊曳绕着囚车看了一遍,这些人他都认识,尤其是木清远,还是当初自己要求将他们关在笼子里的。此时再见这些人,一个个都已经没了人色,个个面色灰白、神情呆滞、一动不动。

“这才区区几日就变成这个模样了,哼,梁朝官府真不过如此!”樊曳看着木清远,这个汉州的刺史,此时也是像木头人一般颓然坐在笼子里。

究竟他们能用来做什么呢?究竟如何做才能让澹台归宗开门呢?樊曳对着押送的下唐兵挥手道:“你们回去复命吧!”

樊曳命人看守好这些囚犯,自己回到了营帐内用完午膳之后好好睡了一觉,起来之后突然有了想法。

一身戎装的樊曳风风火火走出营地招呼手下人将已经俘获的夏峻茂和擎苍押上来,随同这些囚车一起悉数都推到了金昌城下。

樊曳骑在马背上朝着金昌城楼高声喊道:“澹台归宗,你出来!澹台归宗,此时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你躲在城内也已经失去意义了!我手上有一些人,你最好是出来看一眼!”

城头的守卫立刻将情况汇报给了在府邸之中的澹台归宗,他思虑一会决意去会一会樊曳,次子澹台秋安此时身在军中,身边只有长子澹台文沽。澹台归宗想了想对长子说道:“你留守在这里,让你三弟随我去!”

澹台归宗和澹台镰鼬来到城头,两人朝下一看就看见了骑在马背上的樊曳以及他身边的一排跪着的俘虏,从俘虏的服饰上,澹台归宗已经判断出其中有玄甲军也有汉州的府兵,尤其是其中一人身穿的朝服虽然已经污渍斑斑,可是依稀能分辨出是刺史的官阶。

无疑,这些军人和朝廷命官都已经成了樊曳的阶下囚了,那些闪着刀锋的下唐兵站在俘虏的身后,这架势绝对是打算威逼自己了。玄甲军的指挥使在澹台归宗看来并没什么大不了,最让他头疼的就是汉州刺史木清远,他早就知道此人乃是木晋的独子。作为老一批朝臣,木晋在朝中还是有一些人脉的。

“父亲,这下面的人中,一人是玄甲军寒刀卫指挥使,另有一人是大理寺少卿的儿子,大理寺少卿还是得豫王的赏识的,这么一来,下面这些人都和豫王扯上关系了。”

澹台镰鼬很快就分析出了目前的情况,他做的就是想给父亲多一袭参考。

“父亲,不管下唐承认不承认,这场战事的起因就是下唐公主在新婚夜暴毙,也是同豫王相关;太子和大姐的死也是豫王一手查办,人们都说豫王才是最有魄力的皇子。”

“你的意思为父很清楚,樊曳这是想要逼迫我们彻底叛国同他们站在一边。哼,想得美!就算是要除掉豫王,我澹台归宗也轮不到一个外人来威胁!”

“澹台将军,你可看好了!”樊曳扯着嗓子喊“这些人之中可都有些是有分量的,他们此时应该已经对神杀突骑不出兵有了定论了,尤其是木大人,他可是汉州的父母官,原先他还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澹台将军身上呢!谁曾想,此时我竟然同澹台将军在对话!”

樊曳特意看了看木清远,可惜让他失望的是木清远垂着头,凌乱的发髻遮盖着他的脸,难以看清他的表情。

“澹台将军,这些人我都给你带来了。我们之间的合作这才刚刚开始,可不能让这些小喽啰给耽误了,所以啊,我特意将他们交给将军发落!”

澹台归宗不动声色道“樊曳,你这是自作多情了吧?我们澹台家族一心忠于朝廷,如何能和汝等外族同声共气!我之所以没有出兵不过是为了保存力量,一旦我朝大军来援,你等定然不会有好下场!我劝你还是将这些人都交给我,或许届时我看这份上还能留你一条命!”

“哈哈!澹台归宗,这个时候你想撂挑子、撇开责任了?想都别想!还跟我面前装忠臣,别说是我了,就算他们都不会信的!”樊曳见澹台归宗如此不配合,也是恼了,对手下人说道:“先让澹台将军长长眼!”

下唐兵得令,立刻将其中三名汉州府兵砍杀。这一幕就发生在木清远身边,他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他微微转过头朝向克俭眨眨眼,向克俭同样通过眨眼来回应。

木清远的嘴开始动了,动了一会停止,接着又动了,来来回回几次,向克俭终于通过唇语读懂了木清远传递的消息,很简单,就四个字“你要活着”。

噗噗噗,又是三刀,可城头上的澹台归宗不为所动,樊曳索性将所有府兵悉数砍杀,最后只剩下四人。

樊曳将刀架在了夏峻茂的脖子上,“澹台归宗,这些人其实都是死在你的手上!”

没等樊曳说完,木清远突然炸起,他扯着喉咙喊道:“克俭,你一定要活着,活着回去将这些人的丑陋告诉世人,让所有人都知道澹台家族叛国!下唐屠杀!”

樊曳有些满意的说道:“木大人总算是清醒了啊,你说的很对啊!”

“克俭,这些人都是我们的仇人,一定要手刃仇人!”

“手刃仇人?嘿嘿,你是不会有这机会了!”

木清远对着樊曳怒目而视,最后他咧开嘴笑了,这笑容凌冽而瘆人,随着笑容一同展开的还有从嘴中淌下的鲜血。

“大人!”向克俭哭喊道,他已经能够体会木清远的用意了,他只好喊着“大人,我一定替你达成心愿,我一定要让全国百姓都知道他们的无耻勾当!”

木清远笑了,他仿若看见了双亲在朝他招手,他只想说:“爹娘,儿子对不住你们了,二儿子也对不住夫子了,曾经的梦想注定要落空了”

木清远带着最后的遗憾倒地,他的双眼还没有完全合上,夏峻茂已然明白了木清远杀身成仁的用意,他看了擎苍一眼,趁着樊曳走神的瞬间,将自己的脖子抹上了刀锋。刀刃划开了喉咙,喷溅的鲜血让樊曳急忙后退。

樊曳此时觉得未必将所有人都杀了才是好,他想通了这点,朝着城头看了看,吩咐道:“来人啊,把这两个活口带回去!”

看着樊曳离去,澹台归宗脸色阴沉“这两人竟然用自己的命来给我们下套,真是心肠歹毒!樊曳这个蠢货,自己中招了还得意洋洋!”

“父亲!”澹台镰鼬开口“我们如今是被人摆了一道,但是同时也获得了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想要扭转乾坤,就看父亲能否舍得下金昌城的百年基业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时机成熟

安州城这边,连着三日的大雪在第四日停歇了,一旦视线变得清晰,豫王就开始担心起来,毕竟下唐和西凉虎视眈眈。

在这三日的时间内,豫王对安州城的布防做了重新的安排,能战斗的士兵悉数把守住四面城门,兵力分布交由沈咏年率欧鹭洋、何云柯、耿彦和彭安泽负责;伤兵全部安置妥当,交由胭脂组织百姓负责照料,凌绯颜和司衡也加入帮忙;全城的粮草则交给宣韶宁全权打点,段朗作为副手辅佐左右。

通过仔细盘点,宣韶宁不无惊讶的发现,安州城内所有剩余的口粮按照每人每日最低的配置标准也只够维持十日而已。当他将这一情况告诉了豫王,豫王也是眉头紧锁,可他依然拒绝了宣韶宁主动提出的出城寻找救援的计划。

回到伤兵处,宣韶宁看见又有几名伤员过世了被抬出去,他想要去看看胭脂正巧遇到了在喂伤员喝水的司衡,他手中拿着的正是宣韶宁给的葫芦。

“司衡,我之前给你的茶汤你可喝了么?”

“来,韶宁,帮把手一起给他换个位置。”

待两人将伤兵妥善安置好,司衡瘸着腿拎着葫芦说道:“喝了啊,绯颜给我的时候就说这是胭脂特意熬制的茶汤,我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

“那就好,也不枉费胭脂特意提醒我了。”

“哦?胭脂嘱咐你一定要让我喝么?”

“那倒也不是,不仅仅是你,她一共准备了好多份,你算其中之一,我就是担心你浪费了胭脂一番心意。”

“我是那种人么?瞧你说的!再说了,你这么重视胭脂的心意,你”

“好了,你该继续照顾伤员了,我们回头再聊。”

宣韶宁匆匆别过司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么,他在心底告诉自己,胭脂不过是妹妹而已,自己早已经心有所属了。

再看下唐这边,巫矻获等了三天,终于等到天气放晴了,他命令弓弩手做好准备。赶巧,北淳慷百无聊赖的来找巫矻获了。

“我说拓戎啊,这都第四天了,你打算是等到什么时候?时机还没来呢,要是再没来,那就让我西凉勇士给你去创造出来,这干等着算什么事儿啊!”

若不是因为两国合作,巫矻获早就动手除掉眼前这个孬货,管他是不是西凉九王之一,可是碍于汗王的面子,他只能忍耐。

“王爷,很多时候时机是等来的不是自己创造来的,若是天时地利都能创造,那这战还有什么好打的,只要你一出马,不就是立刻平定了么?”

北淳慷也是没有读出巫矻获言语中的讽刺意味,反而认真问道:“照这么说,时机是到了咯?”

“王爷,你只管等着看好戏就行。”

“哎,我们西凉勇士可从来不爱白捡军功,我们得靠自己一刀一枪去争夺来!”

“哦?那好,届时有的是机会留给你们西凉勇士。”

巫矻获说完便翻身上马冲出营帐来到了前线,北淳慷自然立马跟上。到了前线阵地,北淳慷才发现下唐的弓弩手已经排好了阵势,一车又一车的青萤被运送到了军阵的后部。

“这?难道打算靠羽箭将安州城彻底烧毁?”北淳慷看得出这些人打算干啥,可是不理解巫矻获的做法,若是能依靠青萤将安州城烧毁,早干嘛去了?

“王爷,我已经说了,你坐等好戏开场就行,这话我不想再重复第三遍!”

巫矻获的言语冰冷刺骨,北淳慷努努嘴便不再说话。

下唐军阵准备了足足两个时辰,待到人、羽箭、青萤悉数到位的时候,他们的意图也已经被安州城的守军看穿。

“大将军,那鬼火可不好对付。”沈咏年有些担心,毕竟之前已经见识过这鬼火的厉害了。

豫王总觉得下唐人的目的不仅仅是让鬼火在安州城内燃烧,若是这样,他们早就可以做了,何必等到现在。

“我有些担心他们另有阴谋,绝对不会是用火攻这么简单。”豫王猜不透下唐人的计谋,他只能严令所有将士做好苦战的准备。

巫矻获在军阵之中,他看见了城头出现豫王的身影,虽然看不清楚,但是他笃信这人就是豫王。

“我精心准备的礼物,还希望你们一定要笑纳!”

巫矻获令角旗晃动,弓弩手们立刻将一波接着一波的羽箭射入安州城内。

“防御!”

守将们立刻支起盾牌,城头毕竟都是坚硬的岩石打造的,可是城内却几乎都是木质的屋舍,一旦被羽箭射中立刻就会被点燃。豫王早先已经安排了一支灭火部队,专门负责扑灭城中的火势。然而这一次豫王失算了,这支灭火部队很快将失去原本应有的作用。

伤兵处远离战场,所以从羽箭的射程来看,是抵达不了这里的。可是身处伤兵处的所有人都知道下唐和西凉联军又展开进攻了。

宣韶宁拔出了钧乌打算上战场,胭脂却一把拉住了他。

“别担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宣大哥,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

“我答应你!”

宣韶宁用手用力的拍了拍胭脂的肩膀,转身离去,段朗、邢岗也跟在身后,凌绯颜和司衡也打算加入却被宣韶宁拒绝了。

“你这是嫌弃我瘸腿了啊!”

“司衡,你的确是受伤了,我担心敌人会从其他方面发动进攻,有你和绯颜在,这里我就不担心了。”

“我懂了,你放心,有我们在,一定保证伤员和胭脂的安全!”凌绯颜即刻体会到了宣韶宁的用心。

宣韶宁感激地朝着他俩点点头,转身加入了灭火的队伍中。

这支灭火队伍主要由左衔卫组成,首领为苗炜。在敌人第一波攻击之后,靠近南门的一排房屋已经开始燃烧,这些青色的火苗窜得非常的快,而且就像是有生命一样,一点一点的火芯会随风飘荡寻找目标。

“那边在燃烧,快!”

在苗炜的指挥下,一小队左衔卫战士将事先准备好的砂土朝着火的地方抛洒,根据在东胡作战的经验,对付这种青色的火焰不可以使用水,砂土是扑灭鬼火的利器。

但是砂土携带起来着实是很耗费体力的,为此,苗炜将灭火队分为了两部分,一部分全力搬运砂土,一部分则每人背负砂土赶赴现场进行灭火。虽然砂土对青萤有效,可砂土的数量毕竟有限,而且敌人还在不停的进攻,往往是这边的火还没扑灭,那边火苗又窜起来了。

灭火队忙的不可开交,每一个人都疲于奔命。苗炜一直在思考着如何改变现状,可是安州城内的士兵已经不多了,豫王已经分不出更多的兵力来协助灭火了。

“大伙努力啊,一旦火势大起来,就是我们的失职!”

苗炜自己背着两袋砂土正准备往火堆里冲,却发现冲在最前头的几名将士出现了异样,究竟是怎么样的异样呢?苗炜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触火自焚

冲在最前线的将士的脸开始变得青色了,紧接着他们开始痛苦的撕扯着自己的衣服,随着铠甲被卸、衣服被脱,他们的身子裸露出来,原本正常的身板慢慢出现一点一点的青色,随着青色的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战士们自己成为了一团火焰,一团从体内燃烧出来的火焰。

将士们竟然开始着火了,火苗不是从外部点燃的而是从内部燃烧出来的。苗炜一开始还能听见战士们的哀嚎,一会儿之后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了。战士们艰难的转过身来,一个个活人变成了一个个活动的火柱,燃烧的最厉害的那名战士已经完全看不见他的上半身了,只有冲天的青色火苗。

火柱子朝着灭火队踉踉跄跄走过来,他们此时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机械的伸出两根烧火棍在空中乱舞。这场景着实骇人,这些火柱子迟早是要倒地而亡的,可是在他们临死前的挥舞将更多的青色火星子三发到了天空之中。

苗炜清楚的看见,他身边的一名战士因为紧张和害怕大口呼吸将一个火星子给吸进了嘴里,随后战士就开始剧烈的咳嗽,五官开始扭曲,像是承受了巨大的痛苦,战士发出如野兽一般的嘶吼,同样的开始撕扯衣服。

苗炜想要上去帮忙,他想要按住战士,他想要减轻战士的痛苦,可是他的手一触碰到战士裸露的身体就立刻反弹回来。好烫!战士的身子正在慢慢变成一个火炉子,只要轻轻触碰一下就会被烫伤。结果战士就和之前那些人一样,开始从嘴里、眼睛里、鼻孔里、耳朵里窜出火苗来,又是一个火柱子,一边燃烧一边在疯狂的乱舞。

“一定是这些鬼火!”苗炜朝着自己身后的战士们吼道:“后退,都后退,远离那些鬼火,千万不要被火星子沾上!”

火柱子们支撑不了多久就倒下了,立刻青色的火焰就将他们全部吞没了,战士们都能闻到皮肉被烤焦的味道,一些年轻的战士见到这种场景、闻到人肉烧焦的味道,忍耐不住开始呕吐起来。可是他们一旦开始大口喘息,火星子就像是苍蝇被腐肉吸引一般立刻朝着他们而来,一旦有人吸入火星子,下场就和之前那些火柱子一样。

苗炜带着人接连的后退,那些被点燃的屋舍因为没能及时得到灭火而越烧越旺,更让人痛苦的是从正午开始刮起了东南风,火势借助风势更是狂妄到一发不可收拾,屋舍连着片的被火海所笼罩。

赶来参与灭火的宣韶宁三人还没到达南门,南门方向的冲天火光就已经映入眼帘。

“天哪,火势竟然这么大了!灭火队看来没有起到作用啊!”段朗不安的说道。

宣韶宁勒紧了缰绳,“风势助长了火势,又岂是人为能够快速转变的,灭火队人数不够,时间来不及了,邢岗,你去看看能否召集一些百姓一同参与灭火?”

“是!”邢岗调转马头朝着安置百姓的区域而去,宣韶宁和段朗则继续朝着南门疾驰。

“苗校尉,这火势越来越大了,我们该当如何?”

一名将领向苗炜请示,苗炜盯着这熊熊大火,他明白若是任由这些火势蔓延一定是自己的失职。

苗炜撕下自己的衣角将整个头都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然后对身后的战士们吼道:“把自己都包好,我们是灭火队,此时绝对不能轻易后退!”

说完,苗炜带头背着砂土冲进了大火之中,他快速判断出连片的屋舍是保不住了,可是靠近南门区域的屋舍在接近城中心的位置设置了一条尚算宽阔的街道,这可以成为隔绝火势的火线。

“将所有的砂土倾倒在这一排屋舍上,绝对不可以让火势越过这条街道!”

在苗炜的带动下,灭火队员们纷纷攀上屋舍,将砂土覆盖在屋舍的屋顶、门口、楼道等等地方。在大火之中还要背负沉重的砂土,不少的战士都已经有些力有不逮,大火虽然距离他们还有一段路,可是热度已经熏得他们大汗淋漓。其中有一名战士掀开包裹在脸上的布片,想要擦拭不断淌下的汗珠,仅仅这么一会儿,一点火星子就贴在了他的脸上。

啊啊啊!撕心裂肺的吼叫在战士们中间蔓延开来,因为这名着火的战士身处于队伍的中间,他一挣扎,更多的火星子立刻飘散出来,见着人就往人身上贴去,脸部虽然有了布片的包裹,可是眼睛没有,火星子便往战士们的眼睛里窜。

双眼喷火,这原本只是杂技的内容,今日算是让在场所有的幸存者亲眼目睹了。即便是铁血如赤尾军,将士们首先是一个人,其次才是一名军人,在面对如此难以解释的危险之后,心理再强大的人也会生出畏惧。若时让他们在沙场上浴血奋战,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光荣,可要是就这么诡异的死去,大伙儿没人愿意。

苗炜的制造火线的做法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的,不少火星子掉落在砂土之上后蹦跶几下就熄灭了。然而,因为灭火队内部出现了恐慌,那些没能及时撒上砂土的屋舍还是遭到了鬼火的侵袭。

面对着萌生退意的属下,苗炜即便是能够理解,可作为军人他也绝对不允许自己的队伍中出现逃兵。

“不准后退!”苗炜拔出佩刀对着灭火队吼道:“这些鬼火不论是如何的诡异,控制住他们就是我们的职责,谁要是敢后退一步,我立斩不赦!”

苗炜吼叫的太过声嘶力竭,没有注意到一点火星子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话音刚落他就感受到额头传来的灼烧痛感。苗炜伸手在额头上不断的拍打,可是拍打不但没有扑灭额头的火反而让双手也沾染上了火苗。

接下去,苗炜总算是体会到之前那些战士们的痛苦了,因为他很快就感觉到自己体内在燃烧,火焰就在自己的肚子里燃烧,越烧越旺,那种灼热感使得苗炜终于也忍不住开始撕扯衣服。太热了,太痛了!只有让自己彻底裸露才能降一降体温。

“苗校尉!”

苗炜的双眼在被火舌吞没之前最后看到的人就是宣韶宁和段朗,他没有看见这两人目睹自己惨状脸上出现的惊愕神情,他的大脑也只有火苗了,什么都思考不了,他只剩下人的本能,本能的求生欲望。

宣韶宁眼睁睁的看着苗炜变成了一个火柱子,全身剧烈燃烧着,在周围来回走动着,身子大幅度的摆动制造出更多的火星子。苗炜算是一条汉子,即便是全身着火之后,他存活的时间也较常人要久一些,可也不过是多一阵子的痛苦而已。

宣韶宁不忍再看下去了,他接过段朗的弓箭将一支羽箭射入了苗炜的体内,这算是帮助他解脱了吧?苗炜中箭倒地,继续挣扎了一会儿便不再动弹,彻底沦为一个火球。

“宣校尉,快包住你们的头,不然你们会和苗校尉一样的!”

有人提醒道,段朗看着不远处那些灭火战士都是全身包裹也立刻跟着撕下一角缠绕在自己的脸上,同时还不忘催促宣韶宁照做。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宣韶宁问道,可是没有人能给出合理的解释,众人只能看着火势成功越过火线烧到了第二片区域之中。

此时,人数本就不多的灭火队已经是束手无策了,火势到了这个地步是根本控制不住了。宣韶宁接过苗炜的指挥棒,开始指挥灭火队有序的撤退,一边撤退他一边思考,若是任由火势蔓延,那安州城迟早会成为一片火海的,到那时都不用敌人来攻,安州城必破无疑。

可现实也不容许宣韶宁做出更多的努力,他身边的灭火队员正在一个接着一个变成火柱子,每一次他都只能用羽箭将其射死,好让他们少受一些折磨,可是羽箭用来射死自家兄弟,这种感觉真的让宣韶宁痛不欲生。

仅仅几个时辰而已,安州城的南城门已经成为了烈火地狱。巫矻获希望这风势不要停,继续为他制造更多更大的伤亡。

第一百四十八章 危机四伏

城池燃烧的热度即便是身处于伤兵处的人们也感受到了,本是隆冬的季节此时已经能感受到温暖了,那些被冻得都有些僵硬的伤员们此时也开始感觉到自己四肢变得灵活了。

“南门方向开始着火了!”凌绯颜面对着远处的冲天火光担心的分析道:“下唐人又开始拿出那青色的鬼火了,他们是打算将安州城付之一炬了!”

“从火势来看,灭火队应该是无能为力。”司衡也显得颇为焦虑,毕竟他的身后都是一些伤兵,一旦火势蔓延到这里,那场面可想而知。

“大将军应该能够掌控全局的,我相信他此时一定在组织人手灭火!”凌绯颜对豫王依旧非常信任,“况且大雪刚停,想要继续燃烧也会受到雪水的阻碍,对了,我们可以用积雪来覆盖火苗啊!”

“我曾听韶宁说过,这些青色火焰无法用水来扑灭。”

“怎么?水不能灭火么?”

“因为这不是普通的火啊,哪有火焰燃烧是青色的呢?”

“我们还是尽快组织伤兵们撤离吧,毕竟这里处于火势的正后方。”

“好!”

司衡刚刚答应,一支带着青色火苗的羽箭就射入了他身后几尺开外的地方。

“糟糕!东门也开始受到攻击了!我们得抓紧了!”

司衡说的没错,巫矻获眼见风势渐渐停歇,他便下令让围困东门和西门的军队也开始部署青萤,仅仅留出北门一个缺口。

虽然耿彦和何云柯分别镇守东门和西门,他们分别组织军队展开激烈的反击,同样用羽箭攻击敌人,但是人数上的劣势让他们的反攻同样处于了劣势。随着越来越多的战士们战死,两人已经亲自弯弓搭箭了,可城头上猝然发生的一幕让两人都惊愕莫名。

其实耿彦和何云柯看见的就是发生在灭火队身上的事儿,一名接着一名的战士突然间变成了火柱子,火焰从他们身体里开始燃烧直到将他们烧成灰烬。更为严重的是,他们一旦沦为火柱子,他们会让身边更多的袍泽变得和他们一样。

谁都没有见过如此的场面,人还能从自己身体里开始燃烧,这已经超出了梁朝将士们的认知度,这已经不是战术了而是妖术!

随着城头的抵抗越来也弱,城下的攻击越来越强,一支支带着青色火星的羽箭扎在城头的各个角落。而更多的羽箭则直接越过城头射入了城中,让城内的屋舍沦为火海。

从越来越多的羽箭射入来看,司衡知道城头的抵抗已经遭遇了强大的阻力,留给自己时间不多了,可惜他瘸了一条腿,本身的行动就已经不便了,此时能做的就是站在高处指挥。

“百姓们,男子都来抬伤员,女子则跟着胭脂去抢药材,从后门出去,向城北方向转移!”

伤兵处乱糟糟的,但好在有司衡的指挥还不至于让场面失控,可很快他的指挥就受到了挑战。一些从附近飘过来的火星子落在了一些伤员的身上,不一会伤员和百姓都出现了燃烧的情况,同其他人一样,司衡也是第一次见到人竟然能从体内开始燃烧的诡异场景。

嗖嗖嗖!几支羽箭结果了这些火人,凌绯颜对众人喊道:“千万不要让火星沾染到身上!”

可是火星子太小了,一点一点的在空中闪烁着如同萤火虫一般,随着更多的羽箭射入城内、更多的屋舍沦为火海,弥漫在空中的火星子也欲来越多,根本难以躲闪。

除了火星子,屋舍燃烧带来的烟尘在已经笼罩在安州城内,烟尘开始呛得人睁不开眼、一个劲咳嗽。司衡用手驱散飘散过来的黑色烟尘,他朝几名汉子喊道:“快去水井里打水!”

待越来越多的水桶被端到了庭院的时候,司衡吼道:“用水把布条打湿,包裹住头部,这样能抵挡烟尘!”

百姓和伤员纷纷照做了,可是司衡以及众人都没有料到,此举是抵挡了烟尘却造成了更为严重的后果。漫天的火星子纷纷朝着伤兵处而来,火星子就像是被人们吸引了一样,疯狂的朝着人们贴过来,立刻就将更多的人变成了火柱子。

身边的一名妇人燃烧起来,凌绯颜果断抛弃手中的布条,从地上捡起一柄蒲扇对着空中漂浮的火星子开始扇动,虽然扇风起到了点火的作用,让火星子燃烧更为剧烈,但是至少让火星子飘到了更高处,远离了人群。

“绯颜姐,你这样反而让火势更旺了!”

凌绯颜自然明白胭脂的意思,她吼道:“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先让这些火星飞高一些,给我们转移伤员争取时间!”

胭脂虽然有些不赞同,可还是号召一些女子同样开始朝空中的火星扇动,用的工具也是不一而足,有纸壳、有木片、有衣衫等等,只要能起到扇风作用的都被启用了。

原本的火星子开始变得一大团一大团,但是它们也飞到了高处,汉子们获得了安全转移伤员的时间。可是人力如何能够逆天?羽箭射入的越来越多,周围的火势越来越大,就连伤兵处都已经开始燃烧,那些团成火点的火星子纷纷下沉,去寻找适合燃烧的地方。

伤员人数太多,这会儿还没转移一半呢。终于有伤兵站起来抗争了,带头的那人对众人喊道:“感谢你们对我们的照顾,可是我们是军人、是战士,这个时候就算不能抵御入侵也不能再连累百姓了!司衡校尉,你带着百姓们先走吧!”

“胡说什么呢!”司衡唾沫横飞的对吼道:“百姓我们自当保护,但是你们是我的袍泽、手足,我怎么能就此放弃!”

“我们伤势太重了!”为首的伤兵流着泪指着自己身边的伤员说道:“你们转移那些还能走的伤员吧,我们是走不了了!”

司衡看见这些伤员有的昏迷,更多的则是失去了一条或是两条腿,虽然伤口得到了包扎,但无疑在这战乱的时候无法行动的人注定会成为大家的拖累。

那些无力行走的伤员们纷纷聚拢在一起,互相手牵着手,一个个脸上都挂着坚毅,他们坚定的用自己的行为告诉众人:你们赶紧逃命吧,我们就和这里共存亡吧!

大火将一侧屋檐烧塌了,更多的火星飞入了庭院之内,伤员们接二连三的出现了燃烧,可是他们之中竟然没有人呐喊,即便火焰燃烧皮肉带来的痛苦根本难以承受,可是他们忍住了,因为他们是军人,他们就算是死也要保留住作为军人的最后一丝骄傲。

“走啊!”

这是他们发出的最后一声呐喊,整座庭院已经沦为一片火海,众人都被他们死不旋踵的勇气给深深震撼了,司衡更是已经涕泪沾襟、无法自持。

凌绯颜抹掉眼泪,催促道:“大家赶紧行动起来,不要让他们白白牺牲!”

城内忙着转移的不只有凌绯颜和司衡保护的伤员,还有宣韶宁和段朗带领的灭火队。要说他们的确是失职了,城内火光冲天,他们却束手无策,虽然宣韶宁依旧组织了几次尝试性的努力,但是结果都是付出了几条人命之后一无所获。

终于,宣韶宁只能无奈的放弃了,他不能让身边的战士再白白送死了,况且他身边的战士也已经所剩无几了。鬼火有着超越常人理解的力量,就像是妖术一般,能让任何接触到鬼火的人顷刻间成为一根火柱子。

“怎么办,韶宁!”

不需要段朗催促,宣韶宁的脑子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了。

“安州城三面都遭到了火攻,半座城池都沦为了火海,安州城是守不住了,我们必须赶紧撤离!”

“撤离?能撤到哪儿去?敌人用意明显,围攻三面就留下北门一面,我们一旦从北门撤离那不正好中了敌人的圈套?”

“是啊,北门外地形不够开阔,不远处就是洮水,一旦被围困,我们只怕就沦为敌人的活靶子了!”一名战士也赞同段朗的分析。

宣韶宁回头问道:“现在是隆冬时节,加上前面三日的大雪,你们觉得洮水会不会结冰?”

他这么一问着实让所有人都愣住了,战争几乎让所有人都将关注点放在了战场上而忽略了其他的因素。

“韶宁,你的意思是?”

“我的是意思是借力打力!”

第一百四十九章 四门同开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目前安州城就差不多是这个状态,半城大火、半城覆雪。

南城楼上,豫王面对着已经停止火攻的下唐大军,问道:“把握有几成?”

“五成”宣韶宁回答得干脆利落。

“你可知道,一旦安州城破,对于洮水对岸的那些城池来说,意味着什么?”

“末将知道,末将还知道我军坚守安州城十日,期间发出的求援信号不下五次,但是,对岸的城池没有任何回应。”

“这不是身为军人的我们可以进行战略放弃的理由!”

“大将军,安州城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按照如今的火势,用不着半日整座城池都会被大火吞灭,难道要让数万的梁朝将士和数万的百姓为安州城陪葬么?”

“敌人围三缺一,用意如此明显,我们主动上套同陪葬又有多少区别呢?”

“末将的计划是让敌人以为我们上套。”

“说详细点。”

“四门同开,让敌人不知道我们究竟打算从哪一面撤离,北门外的敌人人数最少,解决起来并不困难。末将之前已经查探过洮水,有赖于连日的大雪和冰冻,洮水已然结冰。”

“四门同开?”豫王转过身盯着宣韶宁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牺牲!末将愿意率军突破一门!”

豫王转过身重新将视线投向南面战场,“牺牲一面,或许还能留下三面活着的机会。”

“大将军,南面战场请交给我吧!”

说这话的不是宣韶宁而是一直站在城头上的彭安泽,他单膝跪地请战道:“南面是下唐军的主力,半日的火攻已经将他们的青萤耗费得所剩无几,正是屯连发挥威力的时候。末将愿意率领所有屯连卫将士出城迎敌,为大军撤退争取时间!”

“无疑彭指挥使说得是最父符合目前战况的。”沈咏年谏言道:“大将军,末将愿意率领左衔卫突围西门!”

“牺牲,不少人都能做出,可我们一旦做出了,就不能白白牺牲。”

“大将军,安州城破已经是无可挽回的事实,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敌人便可长驱直入攻占其他城池!”

“你的意思是?”

“当初我军驰援安州便携带了数量不菲的火药,待我们撤退过洮水便将冰封的水面悉数炸碎,洮水每年虽然都有冰封期但是一来洮水水流湍急,二来气温不如漠北,洮水虽然也会结冰,但却不是那种坚韧的冰层,我军能够度过,炸碎冰面也不是难事。”

“然后便是隔江对峙!”

“没错,下唐拥有实力不俗的水军,在这方面我们虽然比不上下唐,但是宿州是有水军衙门在的。况且下唐的水军悉数都在海上,偏偏洮水是内流河,根本不入海,下唐没有机会派遣水军前来支援,只要大将军能安然抵达对岸便可以号令宿州水军逆流而上攻击敌人。”

“利用宿州水军不是没有想过,但是水军衙门一直以来都是隶属于兵部,并不受四军节制,大将军的确是可以凭借皇子的身份强行号令水军,但是后果”沈咏年说出了症结所在。

“后果也管不了这么多了,父皇若是知道安州城破,他也会明白我动用水军的无奈了。”

豫王眼看着南门战场上烟尘四起,从纛旗来看,是西凉骑兵出战了,而且骑兵身后的抛石机已经全部就位,很快巨石就会如同雨点一般砸在安州城内。

“就按照你的计划行事!”豫王豁然转身,他盯着彭安泽道:“屯连出城迎敌,但是记着,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当段朗带着剩余的灭火队赶到北门附近的时候遇到了已经撤离至此的凌绯颜和司衡以及邢岗,伤员和百姓悉数都集中在了唯一没有受到鬼火攻击的城北。

城北由欧鹭洋把守,他站在城头上早就看见了城内的火光,眼看着火势连成片,越烧越旺,几个时辰之后就将一般的城池吞噬。欧鹭洋的脸被火光映照的青色一片,他内心的恐惧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作为金甲卫指挥使,他必须保持着镇静,即便是在生死存亡的时刻。

“怎么只有这些人了?”段朗看着伤员们向凌绯颜问道。

“能救出他们已经是不错的了,鬼火像是有生命一样,追着人跑,一旦被鬼火追上,很快就会成为一个火球。”

“我这边也是一样。”邢岗指了指他身后的百姓,“我同金甲卫一起撤离百姓,可是原先因为百姓们都安置在靠近西门的位置,鬼火燃烧起来之后,不少百姓也是被活活烧死,这还活着的也就只有他们了。”

“如今该怎么办?火势如此的猛烈,用不了几个时辰就会蔓延到这里,我们若是依旧坚守不出,那么下场就只有一个了。”司衡有些悲观的说道,“与其让我被这些鬼火烧死,我宁愿上沙场多砍几个敌人!”

“你说的没错,然后,你的机会到了!”

众人回头望去,欧鹭洋一脸严肃的走下城楼,对所有的金甲卫说道:“我刚刚接到大将军的军令,命令我们打开城门,冲杀出去,杀出一条血路,能够沿着洮水逃到对岸!”

“正合我意!”司衡激动的吼道。

段朗立刻喊道:“这是韶宁的主意,一定是大将军接受了他的提议了!”

“那又如何?”欧鹭洋盯着段朗说道:“四门同开,这不是让其他三门的袍泽们白白送死么!宣校尉这是打算牺牲大家来保存少数人啊!”

“不然,欧指挥使有更好的主意么?”凌绯颜反问道:“敌人围困我们,城池眼看着就要被大火吞灭,我们除了主动出击还有别的路可以选么?洮水已然结冰,北门的敌人人数又不多,我们是最有希望逃出去的人,只有我们活着才能让国人都知道安州城究竟发生过什么!”

“凌伍长说的是!大家做好准备,一旦接收到信号,四门便会同开,届时我们可是有一场恶战!”

欧鹭洋拔出佩剑号令麾下金甲卫在城门附近列阵。不多时,一道烟火一飞冲天,这是四门同开的信号!

南门大开,屯连卫冲出,最后的数百辆战车组成庞大的车队迎战奔驰而来的西凉骑兵。彭安泽依旧是身先士卒,有了之前的教训,他在每一辆战车上都安排了两名盾牌手、两名长枪手。

屯连卫的敌人西凉骑兵一边骑马一边发出阵阵呐喊,尤其是冲在最前头的北淳慷,四天之前的小试牛刀根本就是意犹未尽,憋久了的他正打算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他用舌头舔舐自己干燥的嘴唇,他似乎已经闻到了鲜血的味道。

西门打开,何云柯率领着千人的左衔卫迎战围困他们的下唐骑兵。正是这些敌人,卑鄙无耻的敌人用了青萤这种鬼火害死了自己无数的袍泽,让他们死得那么痛苦、死得那么不值!这笔账,我何云柯要代所有战死的兄弟们讨回来!

东门打开,迎战下唐兵的是耿彦,他麾下的都是金甲卫,身为步兵,他们的战斗力是在骑兵之下的,但此刻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即便是三对一,甚至是赔上更多的性命,他们也必须完成大将军交给的任务,一定要彻底冲垮东面战场的敌军。

三面战场的努力为的就是北面的突围,豫王在沈咏年和宣韶宁的陪同下骑马从南门朝着北门赶过来。北门打开之后,欧鹭洋也算是冲锋在前,但是他麾下的人数毕竟不多,而且还带着百姓和伤员。

原本以为敌人是围三缺一,直到真正兵戎相见的时候,梁军们才发现自己再次落入了敌人的圈套。

第一百五十章 成功突围

面对着从城内汹涌而出的梁朝军民,一直围困北城门的下唐士兵们纷纷退去,一直退到了洮水岸边。看着敌人的退却,金甲卫们斗志更甚了,正打算一鼓作气将敌人悉数消灭干净,然后快速渡河。

直到金甲卫们快要赶到敌人对面的时候,敌人的利齿才真正暴露出来。下唐兵们从身后取出一个个火折子,一个对折就被点燃了,燃烧的火焰就是青色的。下唐兵们狞笑着将火折子纷纷抛入梁朝军队之中,之后方才抽出兵刃打算战斗。

梁朝军民已经见识过鬼火的厉害了,这次眼看火折子落入自己身边,纷纷躲避。可是火星子已经冒出来了,躲避也躲避不了了,北城门陆地狭窄,能够展开厮杀的地儿并不算宽阔。这么一来更是有利于火星子沾染到人身上。

“后撤!”

不知谁喊了一声,那些尚在城门口的百姓纷纷调头往城内跑,将原本就不富余的战场留给将士们。可是将士们面对的敌人已经不是单单是人了,还有那些漂浮在空中的火星子。

火柱子又出现了,接连好多的战士都中招了,但是奇怪的是下唐兵在沾染了火星子之后只要用手拍打几下就没事了。这一点细节被凌绯颜看在了眼里,她决意斩杀一名敌军来看看究竟是有什么不同。

凌绯颜朝司衡使了使手势,他立刻会意取出弓弩对着敌人射箭,凌绯颜在火星子之间来回穿梭,她尽力躲开这些鬼火,冲到了下唐军阵之中。折阙一出就套住了一名敌人,立刻拖着他往回撤退。更多的敌人开始包围凌绯颜,段朗加入了司衡的行列,两人一同射箭,在凌绯颜身边制造出一片防御圈。

终于,凌绯颜将一名活着的敌人带到了自己的阵地之内,她直接打折了这人的双腿,然后用刀尖顶在他的脖子上逼问道:“你们沾染鬼火之后为何不会燃烧?”

下唐兵咧开嘴笑着,就是一言不发,凌绯颜接着扭断了他的双手接着逼问“你不说,我可以让你死的同被鬼火燃烧一样惨!”

下唐兵终于开口了,“没用的,你们只有死路一条”话音未落,一支短弩就从他的后脑勺射入。

可恶!凌绯颜起身看着不远处射箭的人,她握紧了手中的折阙,就在这时,一点火星子落在了凌绯颜的脖子处。

司衡大喊“绯颜,你的脖子上有火星子,千万不要用手拍!”

可是凌绯颜下意识的将手拍在了火星子附着之处,立刻一阵烧灼的疼痛在脖子和手掌上蔓延开来。凌绯颜心中已经料定自己很会就会变成火柱子,她立刻对司衡说道:“杀了我,不要让我成为火球!”

司衡哪里下得了手,他扔掉弓箭,上前就抱住了凌绯颜,对着她说道:“你怎么可以让我做这种事!就算要死,我也和你死在一起!”

“司衡”凌绯颜溢出泪水,同样抱紧了司衡,她已经将自己的心和自己的人都要交给眼前这个男人了,可惜他们没有夫妻之实也没有夫妻之名,这也许就是他们俩最后的遗憾了吧。

“绯颜,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儿女私情!”吼着的人是凌铁鹰,他在欧鹭洋的麾下,之前一直没有机会同自己的女儿并肩作战,这才刚上战场就看见了这么一幕,不禁怒从中来。

凌绯颜推开司衡,从上到下好好审视了自己一番,发现自己并没有出现从内而外的燃烧情况。她再看看自己的手掌,在手掌上留下一块焦黑的印记,刚才的疼痛就是这里了。再看看司衡,他也没事人一样。

这怎么回事?凌绯颜和司衡都觉得不可思议,同时又为劫后余生赶到庆幸。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不会受到鬼火的侵袭?”司衡又惊又喜。

“既然老天没让我死,那我就要杀掉更多的敌人!”

凌绯颜直接穿过了漫天的火星子,一旦有火星落在身上,她立刻拍灭,直接冲到了敌军面前展开近身肉搏战。对于她的表现,金甲卫受到了鼓舞而下唐兵则是疑惑。不过留给他们疑惑的时间不多了,凌绯颜手中的折阙每一次出手都要带走一条性命。

女子都这般英勇,欧鹭洋作为指挥使肯定不能落于人后,不然这脸面可真的无处安放了。那些冲锋的金甲卫依旧被火星子点燃,欧鹭洋只好利用更多的麾下战士来为自己铺路,随着更多的战士被火星子点燃,欧鹭洋夹在两侧人墙之中冲过了火星子区域。

终于轮到自己展现雄风了,欧鹭洋挥动手中的长刀砍杀敌人,他的攻势太猛烈了,一时间竟然让下唐兵不敢直接面对。有了统帅的鼓舞,金甲卫们在付出了数量不菲的牺牲之后,越来越多的人也加入了战斗,真正的面对面的搏斗。

“用砂土啊!”

段朗招呼灭火队将剩下的砂土朝着空中抛洒,这一招很灵,一旦被砂土覆盖,火星子立刻就熄灭了。段朗眼看有成效就更加来劲了,抬起一包砂土就准备继续抛洒,一点火星子正巧贴在了段朗的手背上,疼痛让段朗立刻抓起一把砂土覆盖上去,接着一缕青烟之后,除了在手背上留下一个焦黑的点再无别的了。

我也不会被点燃?段朗之前看到了凌绯颜的经历,此时再看看自己觉得同样不可思议。虽然战斗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可段朗突然有了查清真相的冲动。

再尝试一次!段朗正准备伸手去主动接触火星,却见一点火星落在了身边一名袍泽的脖子里,没多久袍泽就成为了火柱子。段朗颤抖着盯着那些飘动的火星,汗水从额头流淌到嘴里。拼了!段朗一伸手接住了一点火星子,立刻疼痛又来了,用力一捏,再摊开手掌的时候,还是只留下一点焦黑。

果然!自己不用担心这些火星子!自己和凌绯颜同样都不用担心火星子!可究竟是为什么呢?自己和凌绯颜究竟有什么共同之处呢?难道因为我们都是青山书院的?

“段朗,你愣着干啥呢,快来帮忙!”司衡吼道,他手中的羽箭已经所剩无几了,段朗急忙加入帮忙。

这一次灭火队发挥了他们应有的功效,砂土是可以重复利用的,只要捧起一捧砂土对着火星子撒去,只要瞄准了就没有失手的。城内的大火已经逼近北城门了,若是再不能速战速决,这些百姓就算不出去送死也会在城内被烧死。

邢岗对百姓说道:“我们已经找到对付鬼火的办法了,是汉子的都跟我来,尽快解决城外的敌人,我们也能尽快逃离!”

在邢岗的号召下,一群男子来给灭火队提供帮手了,更多的人反复抛洒砂土,很快就将火星子压制住了。这下金甲卫们反攻的机会来了,他们挤压了多日的怒火在这一刹那爆发出来,纷纷不要命的开始砍杀敌人。

下唐兵没有料到梁朝军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应对之策,本来人数不足的劣势就暴露出来了,越来越多的下唐兵倒在血泊之中,剩余的下唐兵被迫继续后退一直退到了冰面之上。

如同宣韶宁查探的那样,洮水已经结冰了,冰面的厚度能够支撑人在其上行走。于是战场就从陆地转移到了冰面之上,鲜血喷溅在雪白的冰面上显得更加扎眼。

豫王、沈咏年和宣韶宁三骑冒着大火一路奔驰,将漫天的青色火焰留在自己的身后,待他们三骑赶到北门的时候,战斗已经临近结束。

豫王翻身下马对麾下将士命令道:“立刻组织百姓过洮水!欧指挥使,你打头开路!”

欧鹭洋领命率领几名金甲卫沿着河面奔跑到了对岸,然后让百姓们有序的撤离。另外三个战场正在激烈的厮杀,他们的牺牲为百姓的转移争取到了时间,可是百姓人数并不在少数,全部度过洮水需要不少的时间。

“加快跑!”欧鹭洋对百姓喊道,他想要让百姓尽快通过洮水,可是他不知道的是,洮水冰面封冻的还不够厚,在被人反复踩踏之后已经开始出现裂纹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暗夜杀神

“父亲,烟火已经升起。”

“文沽,军队调集得如何了?”

“父亲,四日来我已经将所有的军队、物资准备妥当,此时大军正由二弟统领。”

“很好”澹台归宗抚摸着书房里的每一件物件儿,显得颇为不舍。“金昌城我们经营了百年,族人都已经将此作为了家园,这一招舍弃,教我如何舍得?”

“父亲,同朝堂高位相比,金昌城算不得什么。”澹台镰鼬摇动着轮椅,他的脸隐藏在阴影之中任凭谁都看不清楚,但是声音之中透露出来的坚毅和决绝却是连澹台归宗都不敢小觑。“这里只不过是暂时交给了下唐而已,终有一日会重新回到我们的手中,父亲,事已至此,不可再多犹豫。”

“老三,你怎么和父亲说话的呢?”澹台文沽责怪道,“父亲这是留念故土,若是连故土都能轻易舍弃,只怕距离舍弃亲情也不远了吧?”

“大哥教训的是!只是已经到了酉时,突袭讲究的就是措手不及,考验的乃是时辰的把握,我只是提醒若险招是不能出奇制胜,最后不过是沦为将自己禁锢的枷锁。”

澹台镰鼬的声音同他人的样貌一样丑陋,澹台文沽听后正想反驳却被澹台归宗制止。

“老三说的没错,伤春悲秋这种事不适合我们武人,老大,下令全军按照计划行动!”

冬日的夜,金昌城同下唐军营依旧保持着过去数日以来的相安无事,只是这一晚之后两者只能留一个。

入夜,金昌城背对着下唐军营的城门打开了,第一批骑兵出城,所有人和马都是覆盖着黑色盔甲,同沉沉的夜色完美的融为一体。出城之后分开成两个方向,分别绕过金昌城朝着下唐军营而去。

此时的下唐军营中巡逻兵三三两两走着,绝大多数的士兵都进入了梦乡,而他们的首领例外。

樊曳已经空闲了五日了,这些日子以来除了吃喝拉撒,同澹台归宗扯了会犊子之外再也别无他事。按照原计划,他的军队只要驻守金昌城外就行,等着前线战胜的消息传来之后再做出行动。

“好你个澹台归宗,给你脸部要脸,是吧?啊!到时拿下安州城之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樊曳一边折磨着胯下的书童,一边发泄着对澹台归宗的恨意,要说有多恨,从书童背上的伤痕就能看得出来。面对着喜怒无常,却总喜欢在自己身上发泄的统领,书童小小年纪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此时的他被捆绑着,嘴里勒着布条,承受着樊曳的毒打却不能发出哪怕一丁点的哭声。

大汗淋漓的樊曳从书童的背上下来,丢开手中的马鞭,套上一件单薄的开衫躺在床上休息。若不是每日非要这么折腾一通,他似乎就根本不能入睡。今夜的发泄还算满意,樊曳随意的躺着,眼睛渐渐合上。

马蹄践踏土地的声音直到神杀突骑闯进下唐军营的时候才被下唐兵们听见,但是随后他们听见的便是自己头颅被砍断的声音。没有人知道这些骑兵究竟是何时、从哪里出现的,在下唐兵的印象中,神杀突骑一直都困守在金昌城中,从未见他们出城过。

下唐兵的眼中闪过神杀突骑的模样,他们全身漆黑的盔甲,手中的长刀也是通体乌黑,就连胯下的战马也是毛发乌黑,一整支骑兵没有除了黑色以外的其他颜色,放在白日则分外扎眼,进入夜晚,他们就化身为地域来使,专取人命。

作为冲锋的统帅,澹台秋安作战向来是最勇猛的,他单枪匹马杀入中军,朝着樊曳的营帐而去。

外头杀声震天,樊曳皱了皱眉却始终没能完全的清醒过来。跪在地上的书童透过营帐的投影看见有一人一马朝着营帐而来,最为明显的就是那人手中一柄长快及地的砍刀。书童越来越害怕,他瘫倒在地上一个劲的呜呜直叫,同时用腿拼命踢床角,好不容易将樊曳给吵醒了。

“你个找死的!”樊曳被吵醒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书童,正是他吵醒了自己,樊曳好不容易实现的睡眠就这么被打破了,怒火中烧。可是鞭子刚挥到半空,他就敏锐的意识到外头出现了动乱。

樊曳都来不及整理好衣服,提着马鞭就准备出营帐,刚到口子上,迎面遇到了一黑夜杀神,还没来得及看清此人的面目,自己的头就已经被齐齐切断,鲜血喷溅了整整一面的营帐。作为下唐军统帅的樊曳就这么草率的被人结果了性命。

澹台秋安用刀尖挑起樊曳的头颅装入了随身的布袋之中。至此,今夜这场夜袭战基本就算是取胜了,可是他还有一个任务需要去完成。

正巧澹台秋安瞧见了从营帐中走出来的南宫澈,他笑着向澹台秋安鞠了一躬,然后手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澹台秋安会意,立刻策马朝着目的地而去。

澹台秋安的目的地就是下唐军营中用来临时关押犯人的牢房,此时的牢房中关押的两人就是擎苍和向克俭。外头一片动乱,两名看守一人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另一名看守探出头去看见了外头的血腥屠杀,吓得跑回牢房想要找个藏身之处。

这个营帐除了一个铁笼之外,再也没别的藏身之处了。擎苍对看守喊道:“是我们援军来了吧?瞧把你吓得,现在知道怕了?”

“才不是梁军呢,全部都是黑色的人影,就像是地狱恶鬼!”看守害怕得想要逃跑却一头撞在了柱子上跌倒在地,擎苍趁机伸出手掐住看守的脚踝将其拉到了笼子边上。

看守急忙挣扎,向克俭会意,同样伸手拉扯看守。在两人的合力之下,看守被贴在了铁笼表面,擎苍一手缠绕住看守的脖子将其死死掐住;向克俭则在看守的身上寻找钥匙。

“找到了!”

当向克俭找到打开铁笼的钥匙时,看守也已经一命呼呜。

重获自由的两人掀开营帐偷看了几眼,擎苍立刻判断出攻击下唐军营的是神杀突骑,他预料到他们可能会有险境,立刻对向克俭说道:“赶紧把你身上衣服脱下来给看守穿上!”

“你是担心外面的人也会对付我们?”

“外面的神杀突骑今夜突然反水其中的深意我们不知,也没空去知道,现在我们俩只怕也是他们杀戮的目标,你赶紧换衣服!”

看守穿上了向克俭的衣服之后,擎苍用看守随身的佩刀看下了其脑袋并远远的抛出去。

也许是被抛出的头颅吸引,有一名神杀突骑的骑兵想来立军功,擎苍突然从营帐中跃出将马背上的骑兵抱着滚落马下,没等骑兵做出反抗,光着身子的向克俭出来一起讲骑兵拖进了营帐。

一炷香之后,一身漆黑铠甲的向克俭走出营帐翻身上马。

“擎大哥,你呢?”

“别废话,你听我说。澹台家族很有可能里通外国,之前在金昌城外的表现你也看到了,夏指挥使和木大人的血不能白流,我们必须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告知大将军。待会你逃出去之后一定要招到机会去找宣韶宁,宣校尉,将一切告诉他!”

“我一定会的,我们再找一个目标,你也换上!”

“来不及了!”

擎苍说的没错,真的来不及了。澹台秋安已经赶到,擎苍故意对向克俭出手,逼其后退,正欲挥动砍刀砍向马头的时候,澹台秋安出手了,他手中的长刀直接劈开了擎苍的后背。

“你”擎苍忍着剧痛支撑着自己的身子,眼睛盯住来者“你们是梁朝的叛徒,你们害死了指挥使,还想把我们灭口!克俭已经身首异处,我就算是死也要拉你做垫背!”

向克俭看见擎苍跃起,举起砍刀朝着来人砍去,可是他没有看清楚来人是怎么出手的,只感觉到一阵刀光闪过让他不得不闭上眼,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擎苍的头颅已经不见了。身子上方留下一个碗口大的伤口,鲜血喷溅而出,就像是依旧不肯服输一样,身子在坚持了一刻之后才轰然倒下。

“此等喽啰也值得我出手!”澹台秋安看向了向克俭“你!下回再让我看见杀敌出现犹豫,他就是你的下场!”

向克俭此刻依旧强忍着恐惧回复道:“属下属下知错了,可是他们是我梁朝将士啊”

“你,只需要服从命令,其他不用管!”

澹台秋安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去,向克俭最后凝望了擎苍的尸体一眼忍痛离去。

第一百五十二章 屯连落幕

同一时间内,安州城的战斗还在继续着。

彭安泽决心要将屯连卫的最大威力发挥出来,战车组成四横四纵对的排列,迎着西凉骑兵迎头撞去。对于战斗值最高的西凉骑兵来说,他们唯一顾及的就是正面相撞,毕竟战马也是血肉之躯,而战车不过是木头做的。

“可恶!想撞我,你们不配!”北淳慷大臂一挥,骑兵军阵立刻分散开来同时开始减速。北淳慷的用意就是让骑兵兵团尽可能的分散开,避免同战车的正面相撞。要说这战略没错,但是一旦兵力分散,那么战斗力也就自然而然的下降了。

彭安泽对于敌人的变阵有所预料,他同样挥动角旗,最前排的战车上顿时抛出了一片密密麻麻、闪着银光的东西,正好落在了西凉骑兵的兵团之中。很快,这些小玩意儿就开始展现它们的能耐了。

战马的嘶鸣声开始在军中响彻起来,越来越多的战马一个劲的嘶鸣,军阵之中一片混乱,骑兵们纷纷落马,不幸的直接被战马践踏而亡,幸运的则是被那些小玩意儿给扎了一身。

一名幸运的骑兵从胸口上拔出这个小玩意儿,发现这玩意儿呈现不规则形状,而且全身都长满了尖刺,锋利异常,只要肉体触碰到就会被扎入造成疼痛。

绊马钉!西凉军完全没有料到梁朝人竟然来这么一招,别忘了,他们的战车也是由战马驱动的,只要战车抵达这一片区域,他们自己的战马也会被绊倒。

这一点彭安泽如何不知呢?事已至此,就算是玉石俱焚,他都愿意。

角旗再动,弓弩手准备!

有趣的一幕发生了,对战的双方都射出了羽箭,两个羽箭群分别扎入对方阵营,但是后果是不一样的。梁军有了盾牌防护,伤亡不多;西凉这边这是全力进攻没有料到梁军还能出城迎战,因而没有配备盾牌,这下距离这么近了,羽箭也就躲不过了。

两波攻击让西凉骑兵损失不少,北淳慷大为恼怒,他大吼一声,所有的西凉骑兵都从腰间抽出一条悬挂着铁钩的绳索在手中来回摇晃,瞅准了时机之后便奋力抛出,铁钩纷纷挂在了战车之上。

此时两军的距离已经相当近了,眼见撞击是躲不过了,北淳慷照样一声狼嚎,跑在最前面的一批西凉骑兵纷纷从马背上跃起,拉动着绳索,借力跳上了迎面而来的战车。

战马的嘶鸣再次在战场上响起,一波接着一波传遍了整个战场,这是战马同战车相撞造成的。双方的速度都很快,尤其是屯连卫,那是拼了命的加快速度,如此造成的撞击后果可想而知,战马殒命,战车损毁。

跳上战车的那些西凉兵同战车上的梁军一同滚落,有赖于避开了撞击的中心,他们损失不大。在经过几轮的撞击之后,战车和战马基本全部报销了,两军接下去竟然只能是面对面的肉搏战了。

西凉人最爱的就是半弧形的马刀,伤及面大且攻防相宜。屯连卫这边的弓弩手和盾牌手配备的都是佩刀,直条状的佩刀。

北淳慷的胆气是让巫矻获服气的,他两柄弯刀从背后拔出一个转圈就要了五条人命。这对他来说不过是活动筋骨而已,另外四名同样壮硕的西凉兵护在了北淳慷的身侧,五人一同前进,他们所过之处留下的都是梁军的尸体。

一名梁军想要攻击北淳慷,佩刀同弯刀撞在一起,北淳慷一点事儿没有而那名梁军则直接拿不住佩刀任其掉落在地,没有了兵刃的下场是可想而知的,但是当弯刀划过的时候,一面盾牌挡住了,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

手持盾牌的人就是彭安泽,他将战士推到身后,从胯下抛出一柄长枪直接戳穿了距离他最近的一名西凉兵的膝盖。趁着那人跪地,彭安泽将盾牌朝着北淳慷抛去,然后矮下身,将刀锋划开了那名西凉兵的喉咙。

得手后的彭安泽迅速撤离根本不打算继续同北淳慷纠缠。战场混乱,北淳慷一时间也找不到彭安泽的下落,只好将怒气发泄在梁军身上,一路上继续撕扯着梁军的战线。

突然一直护卫在北淳慷身后的一名护卫倒地了,北淳慷回头一看,这护卫的脖子处插着一柄飞刀,他再一看,看到了彭安泽,正欲动手,彭安泽又躲进了人群之中,恨得北淳慷牙痒痒。

躲我是吧?我就不信杀光了你的手下,你还有处可躲!北淳慷双手抡圆了弯刀开始了大开杀戒,他的身手足够灵活,在军阵之中来回翻飞,每一次出手都不会落空,只要被弯刀划到的梁军只有死路一条。北淳慷的出手相当精准,他瞄准的都是人最为脆弱的地方:脖子、膝盖、胸口。

一面盾牌飞了过来,两名护卫格挡开,盾牌落地,彭安泽出,一柄长枪从两名护卫的中间穿过直接抵在了北淳慷的胸口上。说是抵,是因为北淳慷用弯刀抵挡住了这一枪。枪头在弯刀的表面摩擦出一阵火花,彭安泽踩过两名护卫的肩膀跃到了北淳慷的身后。再出一枪,枪头还是抵在了弯刀上。

弯刀再动,一闪而过的刀锋将长枪隔断,同时刀锋毕竟彭安泽喉咙,他只能后仰来躲避,一脚抬起踢在一名护卫的胯下。彭安泽转身之后用佩刀结果了那名被踢到胯下的护卫的性命。

北淳慷将弯刀掷出,弯刀沿着螺旋形的轨迹将彭安泽困在一小块地上,最后一名护卫出手,这正合彭安泽心意。护卫刚到身边,彭安泽便夺下他的兵刃然后将其作为了盾牌直接对上了弯刀的刀锋。弯刀威力着实不小,划过的时候将护卫的脖子齐齐切断。

鲜血喷出的瞬间,两人的视线都受到了影响,可彭安泽反应更快,他推开尸体,即刻出刀,刀刚到一半,弯刀从上方落下竟然侃侃将佩刀从中间切断。彭安泽还在惊诧时候,刀锋已经划开了他的胸口。

退出战团,彭安泽捂住自己的胸口,那是之前被羽箭射穿的老伤了,殷红的血液流淌在他银灰色的铠甲之上。

“你够厉害,能够连杀我四名护卫,配得上成为我的刀下鬼!”北淳慷双手把持弯刀站在彭安泽一人之外。

彭安泽嘴角抽动了一下,或许是笑容,就算是笑容也是不屑的笑容。北淳慷杀敌也是干脆,不打算再浪费时间,可这回彭安泽却打算逃了,北淳慷哪里肯放过,一路追赶,终于追上。

几个回合之后彭安泽身上再多了几道伤口,他偷瞄了周围的战况,咬牙主动发起进攻。弯刀刀锋他躲过了,彭安泽一口咬在了北淳慷的手腕处,位置恰到好处,让其手臂立刻失去了力气,弯刀掉落在地。可另一只手还有弯刀,照着彭安泽的腹部就是一刀,这一刀力道足够了。

这一刀切开了铠甲,更是切开了彭安泽的小腹,他忍着剧痛用自己的身子作为兵刃最后猛烈的撞击了北淳慷,两人一同倒地。噗的一声,一柄断裂的长枪穿过了北淳慷的胸口,彭安泽一看竟然没有伤到要害部位,自己的计划还是出现了偏差,就打算再补一刀,可是临到头却发现没有了兵刃。

北淳慷知道彭安泽打算下手了,他双腿奋力一踢将其远远踢开。彭安泽的伤势太重了,他想要重新站起,可是他的手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肠子从伤口处流出来了。他想要同北淳慷同归于尽,可是自己的脚步虚浮,走不到北淳慷的身边。

受伤之后的北淳慷踉跄站起扭头就跑,很快就有西凉军前来接应。彭安泽一手捂住腹部的伤口,一手抽出最后一面角旗,站在军阵之中奋力挥舞,他要让全体屯连卫死战到最后一刻,他必须为大军的撤离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至于自己的生命已经不重要了。

挥舞了一阵子之后,彭安泽实在是挥不动了,他的身子越来越乏,最后连站都站不住了,有梁军将士想要扶起他,他笑着将角旗递到了来人手里,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就是“绝不后退一步,哪怕战至一兵一卒!”

彭安泽若是在天有灵,他应该感到欣慰,屯连卫的战士们严格执行了他的战略,同西凉兵战斗到了最后。屯连卫全军覆没,西凉兵同样元气大伤,南面战场至此落下帷幕。

第一百五十三章 抢渡洮水

相较于南面战场的惨烈,东面和西面的战场就稍显平淡一些,双方势均力敌,耿彦和何云柯在付出巨大的伤亡之后总算是控制住了战场形势,他们开始缓慢朝着北面撤军,虽然军队已经所剩无几。

洮水上人流涌动,百姓们沿着冰面在有序的通过,在对岸、洮水之上和北城门口都有梁朝将士在维持秩序。

“大将军,你也赶紧过去吧!”沈咏年建议道:“这里交给我就行!”

豫王点点头对众人说道:“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我去和欧鹭洋汇合,你们的责任就是保护百姓过河,断后的任务由耿彦承担。”

“末将遵命!”

为了减轻冰面的压力,豫王放弃战马徒步走过冰面,可他走过的那一段冰面在悄无声息中已经延展出如同血管一般的裂纹。其实不止是这一段,在百姓踩踏过的这一大片冰面下层都已经是满布裂纹,并不厚的冰面之下是依旧在流淌的洮水。

“这样的速度还是太慢了,段朗、邢岗、宣韶宁,你们三人去拓展一些空间,让更多人同时通过。”沈咏年下令道。

对于沈咏年的军令,三人都是认同的,但是宣韶宁觉得有些冒险,于是谏言道:“沈将军,同时让更多人上冰面的确是可以加快渡河的速度,但同时也会给冰面造成更大的压力,末将是担心冰面不足以支撑到所有人渡河。”

“你说的没错,可我们身后的敌军以骑兵为主,一旦他们快马加鞭赶来,那么剩下没来得及渡河的人无异于就是敌人的活靶子。这样吧,你们三人不仅要维持秩序,同时注意观察冰面,一旦出现情况立刻汇报!”

“末将遵命!”

沈咏年转而对凌绯颜和司衡命令道:“你们同我在这里护送百姓渡河,同时等待三面的撤军!”

沈咏年他们并没有等待太久,出现在北门的第一支队伍就是何云柯的左衔卫,当他们出现的时候基本上每一名战士都是满面血污。何云柯已经失去了战马,他身后的将士们也是一样,当他们出现的时候,沈咏年百感交集。

喜的是自己麾下总算还有一卫成功回来了,悲的是即便这最后的一卫也已经是损失十中其八,统共不过数百人而已。

“将军!”

“不要行礼了,你们立刻渡河!”

“将军,虽然西面的敌人基本被我们消灭,可是下唐和西凉的联军已经朝这边赶过来了,就让末将留下来断后!”

“断后的任务不是给你的,你有别的任务,度过洮水并不意味着安全,你们还需要继续保障全军的安危,立刻渡河!”

“末将遵命!”

当左衔卫踏上冰面的时候,宣韶宁已经隐隐感到了不安,如今这宽阔的河面之上,密密麻麻的排列开去都是百姓和军队。宣韶宁看向段朗,用眼神询问,段朗自然是明白的,他不顾寒冷趴在冰面上倾听冰面传来的任何响动。

周遭实在是太嘈杂了,各种杂音混在一起,扰乱着段朗的判断,他只能闭上眼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尽力让自己安静下来,这一过程并不容易做到,即便是堪舆高手的段朗如今的道行还是欠缺的。

宣韶宁看着段朗趴在冰面上,即便心急也不能催,只能静静等着。目前左衔卫已经抵达了,还剩下耿彦的金甲卫和彭安泽的屯连卫,宣韶宁仰头张望却始终不见他们的身影。

咔嚓!段朗听见了,这是冰面开裂的声音,心开始慢慢提起来了,他继续倾听,很快咔嚓、咔嚓的声音不绝于耳了。段朗豁然张开眼睛,不好了,冰面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了,必须立刻提醒大家!

段朗豁然站起,正打算开口朝宣韶宁喊道,却感觉到冰面一阵震动,噼里啪啦的,这是马群奔跑过冰面带来的震动和声响。这下都不用段朗说了,大多数人都感到了冰面的震动了,随着震动,冰面的裂纹从下方开始在表面堂而皇之的出现了。

当一道接着一道的裂缝裂开在众人面前的时候,那些原本被震动惊吓的停下脚步的百姓此时立刻恐慌起来,所有人开始出现慌乱,不再按照秩序前进了,纷纷撒开蹄子奔跑,这么一来,冰面裂开的越来越厉害了。

糟糕!宣韶宁朝着人群喊道:“大家不要奔跑,这样冰面会裂得更快的!不要惊慌啊!”

结果是可想而知的,他的呼喊没有任何作用,百姓们根本没有人听他的。就在这时,耿彦部赶到了,他们的到来还带来了一个坏消息——敌人大军攻过来了。

凌绯颜握紧了折阙打算战斗,可是司衡握住了她的手说道:“绯颜,冰面只怕是支撑不久了,你赶紧过河。”

“我们一起走!”

“你听我说你先过去,我随后就到!”

“你少来唬我!你只要不动,我就不会走的!”

凌绯颜不等司衡再劝说,推开他就甩出了折阙,绕在一名下唐兵的脖子上将其甩倒在地。

敌人跟的太紧了,耿彦立刻停住脚步号令金甲卫列阵迎敌,凌铁鹰也在其中,他挥舞着砍刀在奋力拼杀,可终究力有不逮被人砍伤了手臂,鲜血止不住的流,他只能节节后退。

“爹!”凌绯颜及时赶到了,这才将凌铁鹰救出。“爹,你赶紧过河吧!”

“说的什么话?爹是这种贪生怕死的人么!”

“爹当然不是,爹是玄甲军中的大英雄,可女儿只有你这么一个爹,你快走吧,女儿代替你战斗。”

“胡说!战死沙场也该是我这个老骨头,你还年轻,你还有更多的生活要去经历。”

“我说,你们都别推让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司衡一手拉住一人,不由分说的就一瘸一拐的跑到了冰面上,凌绯颜挣脱了司衡的手。

“你这是干什么!”

司衡此时根本不打算再理论了,他上前就强吻了凌绯颜,不管她如何挣扎。凌绯颜挣扎了一会慢慢放弃了,她任由司衡忘情的亲吻自己,两人相拥了良久,似乎他们根本不是身处于战斗之中。

“绯颜,听话好么,赶紧带着你爹过河,尽忠有很多方式,不到万不得已,我们都不该去选择牺牲这么一条路。”

“你呢”

司衡用手捂住凌绯颜的嘴,“时间真的不多了,相信我,我一定活着过河,我还得娶你呢!”

不等凌绯颜分说,再崩溃边缘挣扎了良久的冰面终于是承受不住了,彻底分裂开来。第一道裂口就在百姓奔跑的必经之路上,豁然张开的一张大口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失足掉进洮水的人还没来得及喊一声求救,后面根本止不住脚步的人越来越多的步了后尘。

冰面分裂对的非常快,没过多久,裂缝已经四通八达的延伸开来,裂缝抵达的地方接着就是破口,若是有人站在安州城头俯瞰的话,他一定会看见,洮水的中间破出了一个大窟窿,从大窟窿蔓延开去,冰面纷纷断裂,窟窿越来越多且慢慢连成一片,眼看着冰面就要彻底崩溃了。

“来不及了,走啊!”司衡红着眼对凌绯颜怒吼道,可凌绯颜非但没有生气,而是同样的红了眼,她此时不再是一名战士,而是一名不愿同丈夫分开的妻子,她多么想拉着司衡的手,两人一同过河。

“走啊!”

伴随着司衡的嘶吼,凌绯颜带着凌铁鹰终于转身开始奔跑,可是没跑出两步,司衡在她的背后吼道:“绯颜,我爱你!我爱你,我一定活着回来,我要八抬大轿来迎娶你!”

凌绯颜没有回头,她的眼泪已经止不住的飞出来了,她一边跑一边点头,心里默念着:我信你,我信你!

第一百五十四 生死诀别

宣韶宁同样让邢岗即刻过河,不管邢岗如何请求,宣韶宁以上级的口吻命令他即刻过河,不准延误!

“段朗,你也赶紧走!”

“你呢?不能再耽误了,破裂很快就会延伸到我们这一片的!”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金甲卫被困在对岸,我得给他们留下一片能够度过的冰面!”

“就凭你?你如何能阻止这一条洮水,你看到水流有多湍急了么?你听见掉落之人的哀嚎了么?你不要逞能了!”

“只要有一线机会,我就要尝试!”

“你想当英雄?英雄的名头大多都是用性命换来的!”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段朗,我们同窗这么多年,你难道还不懂我?”

“那么你懂我么?你认为我段朗是那种在关键时刻自己逃命而不顾同窗死活的人么?”

宣韶宁看着段朗严肃的表情,他一时间哑口无言。

“不要再做无谓的争执了,你要留下来,我就陪你留下来,你要怎么做,快说!”

“好!”宣韶宁抽出了钧乌奋力划开脚下的冰面,“将这片冰面砸裂让那些裂缝不会延伸过来!”

“你确定这么做有用么?”

“你还记得在草场上遇到大火的时候主动烧掉一些草坪来自救的方法么?我也就是依葫芦画瓢尝试一下!”

段朗只好照做,两人合力将脚下的冰面划开了一道口子,但是范围仅限从安州城北门到洮水中间,他们也不确定,只能先这么试试。原先百姓过河的那一片冰面此时已经彻底成了水面,这一段裂口一直延伸到了上游直到视线之外,如今能够渡河的只剩下了下游的一部分冰面了。

一部分的百姓和耿彦部的金甲卫悉数都被困在了安州城北,他们陷入了敌人的包围圈之中。面对着敌人猛烈的进攻,每一刻都有战士倒下,而一些过于害怕的百姓则开始尝试跳入洮水想要靠自己游到对岸去,这无异于自杀,此时的洮水水量充沛、水流湍急、水温冰冷,一旦跳入水中,用不了多久就会因为体力耗尽而被冲到下游。

宣韶宁死死盯住冰面的变化,裂缝延伸到了切口处果然没有再向前延伸,虽然在劈开冰面的时候同样对脚下的冰面造成了一些裂纹,但是这些裂纹很快就局限住了。

“有效果啊!”段朗不可思议的看着宣韶宁,“韶宁,你太棒了!”

“这一片冰面还是能够承受的,可以给他们留作退路!”

“嘿!往这边来!这边冰面没有裂开!”段朗忍不住对着耿彦部喊道。

在洮水对岸的已经渡河的众人也听见了段朗的吼声,他们全都见到了希望,因为冰面上的两人守护着渡河的最后一条通道。尤其是凌绯颜,她一直在张望对岸,那个熟悉的身影若隐若现,那个瘸着腿的身影,每一次动都牵动着凌绯颜的心。

“朝着右后方撤退!”耿彦同沈咏年一边战斗一边将部队引导到靠近宣韶宁和段朗的冰面处,他们奋力拼杀出一个保护圈,让那些还没来得及过河的百姓先行上冰面,可是这一举动的后果很快就显现出来了。

“大家不要奔跑,冰面很脆弱,你们慢慢走!”即便宣韶宁这么喊着,可是他喊的再多都比不上敌人的羽箭。

下唐兵对着那些逃上冰面的百姓开始射箭,这么一来百姓又出现了慌乱,也不知是谁带头逃跑,很快这些百姓又开始在冰面上奔跑起来,不管宣韶宁和段朗两人如何制止都于事无补。

奔跑带来的后果出现了,原本幸存的冰面再度开裂,且开裂的更快,因为靠近下游的冰层更薄,那些裂缝如同毒蛇一般在冰面上肆意游走,将一块一块冰面撕裂,同时将人们吞噬。

“段朗,快走!”宣韶宁狠狠推了一把段朗,转身对耿彦喊道:“指挥使,快些上来啊,冰面支撑不住了!”

司衡保护着沈咏年上到了冰面,他们同宣韶宁汇合,司衡催促两人快走,他留下作为后援。就在宣韶宁和沈咏年刚刚走开几步,他们同司衡自检就裂开了一大裂口。

“司衡!”

“我们有办法的,你们不要再犹豫了!”

这一幕凌绯颜看在眼里,她想要跳下冰面前去救援却被凌铁鹰拉住了。

宣韶宁知道奔跑会让冰面碎裂的更快,可是留给他的时间基本没有了,顾不了这么多了,两人撒开腿奔跑,脚下裂口一直在脚后跟处追赶,速度很快就追上了他俩,眼看着就要抵达对岸了,两人奋力一跳,双手扒住对岸的土地被人拉上了岸。

可是他们回头的时候看见的是所有的冰面纷纷碎裂,那些没能跑到对岸的百姓纷纷被河水淹没,转瞬就消失不见。而对岸的那些残余的金甲卫战士依旧在顽强的抵抗。

“司衡!”

司衡也许是听见了凌绯颜的呐喊,他转头看过来,好一通寻找,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凌绯颜,对,那个一直在摆动着双臂的人就是她。

“绯颜!原谅我,原谅我,我对你食言了!但是你一定要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一定要当上女将军!”

隔着一条洮水,如此嘈杂的环境中,凌绯颜听不清司衡说的话,但是她看见司衡朝自己挥手了,她能明白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他还活着,她不能就此放弃!凌绯颜顺着洮水开始奔跑,她要找到一处可以渡河的冰面,可是跑了一段路,她又停下了脚步,因为司衡快要离开她的视线了,不可以,这是她不允许的!

“司衡!你个骗子!你答应过我的,你会娶我的!”

洮水对岸的战斗快要接近尾声了,因为金甲卫人数越来越少了,耿彦和司衡全身挂彩,他们俩被逼到了河滩之上,只要再往后退一步便是刺骨冰冷的洮水了。

“指挥使,我们怕是要将自己的命交待在这里了!”

“呵呵,就算要死,我们也要多杀几个敌人,这才够本!”

耿彦对司衡露出了笑容,但随后又带着抱歉的口吻说道:“可是你得活着,对岸还有人在等着你呢!”

司衡回头看了看对岸一直在嘶吼的凌绯颜,他心中的苦涩已经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圈一红,视线就开始模糊了。

“走啊,司衡走啊!”耿彦推了司衡一把,随后他便挡在司衡身前开始同敌人厮杀。

司衡一咬牙跳入洮水之中,刺骨的寒冷也无法让他火热的内心冷却,与其将自己的尸身任由敌人凌辱,他宁愿交给苍天。这是耿彦牺牲自己为他换来的机会,他不能浪费,司衡奋力朝着对岸游去,可是水流太急了,一个劲将他朝着下游冲去。

“司衡,你一定要游到对岸!”这是耿彦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作为最后一名还在战斗的梁朝将士,他死得其所,即便是牺牲了,耿彦依旧使出最后的力气让自己倒在敌人的身上,他期盼最后能再为司衡争取一些时间。

司衡已经拼尽全力了,他才游到洮水中间就已经没有力气了,肢体开始僵硬起来,更为严重的是,对岸的下唐兵开始用羽箭射击,有几支羽箭插入了他的背部,鲜血随着水流而去,司衡的体力不支了。

“司衡,坚持住!”

凌绯颜脱下铠甲,一个猛子扎入了洮水,她奋力朝着司衡游去,对岸的将士们想要帮忙,可是他们早已经没有了羽箭,只能眼睁睁看着凌绯颜去冒险。

宣韶宁同样脱下铠甲跳入了洮水,他要将他们两人都救上来。凌绯颜终于快要游到中央了,可是司衡已经被河水给冲离了原来的位置,凌绯颜伸出手想要抓住司衡,尝试了几次都是无果。

“坚持住,司衡,我来了!”

司衡除了头已经全部沉在了水面以下了,他张开双眼看着凌绯颜,浮浮沉沉的手想要再触碰到凌绯颜。凌绯颜发疯了一般朝司衡游去,可是总是差那么一点,总是差那么一点,眼看就要抓住了又错过了。

下唐军依旧将羽箭射入洮水,有一些就在凌绯颜身边扎入,她已经将自己置身于敌人的射程之内了。

“走吧,绯颜,只要你好好活着,我就放心了绯颜,你要活着!”

司衡喊出最后一句话,终于彻底沉没入了水面之下,凌绯颜还想再挣扎却被宣韶宁从后背抱住,朝着岸边游去。

“放开我,放开我!司衡,司衡!你说过的,你答应我的,你怎么可以骗我!我此生就对一个男人动心,你为什么偷走了我心却不要我的人!为什么,司衡!”

这是凌绯颜第一次哭,是一次彻底的痛哭,她跪坐在岸边朝着洮水呐喊着,任凭泪水融入滚滚的洮水,洮水带走了她的挚爱也带走了她的此生唯一一次的心动。

第一百五十五章 回防鹰扬

洮水对岸的梁朝将士们目睹着滚滚而逝的洮水,悲凉的感觉已经侵占了他们全部的身心。如今站在豫王身边的只有欧鹭洋麾下的金甲卫和何云柯的左衔卫,加在一起不过两千人。

面对着隔水对峙的敌人,豫王脑子保持着清醒:目前下唐和西凉联军渡不过洮水,可这也不过是一时的阻隔,毕竟下唐已经着手开始搭建浮桥了;身后三十里外便是闵州城,矗立于平原之上的城池也是无险可守,一旦大军来攻,只怕抵挡不了多久。

“全军列阵!”豫王高声喊话“敌人紧随其后,我们的时间不多,所有人急行军即刻前往闵州城!”

战士们急行军倒是没有多大的问题,但是对于上万的百姓来说可就吃不消了,为此豫王率领金甲卫先行奔赴闵州,左衔卫则保护百姓在后头。

豫王的军队前进了一半路程之后就遇到了从闵州城方向赶过来的军队,对方勒紧了马缰,豫王仔细一看,来人竟然是闵州刺史梁无用及其麾下的府兵。

“微臣梁无用参见豫王殿下!”

面对着跪在地上的闵州刺史,豫王没有任何的表情,“梁无用,你的名字取得真是一点没错!你现在出现在这里是何用意?”

“微臣不敢欺瞒殿下,闵州城城防空虚,着实派不出更多的兵力前来相助,还望殿下明察!”

“城防空虚?你的意思是朝廷没有派驻任何的军队驻防?”

“正是!殿下,微臣见到了安州城发射的烟火,但是苦于没有兵力根本无法驰援殿下,非微臣不愿实不能!”

豫王开始意识到这背后的阴谋,此时却也无心计较,于是他压住怒火对梁无用命令道:“即刻回城,到得城下我们再细说!”

豫王不等梁无用再说什么,待所有人到达闵州城外的时候豫王命令梁无用道:“下唐和西凉联军已经在洮水岸边搭建浮桥,用不了几个时辰他们的铁蹄就会踏上这片土地,安置好安州难民之后烧毁粮库,将城内所有的战马都交给我军,我们撤离到鹰扬关!”

“什么?殿下,大军要全部撤离,那城内百姓怎么办?”

“百姓就留在闵州城内,闵州的城防是抵挡不住敌人的进攻的,你可暂且投降便可保城内百姓的性命!”

之后豫王就不打算再和梁无用说话了,左衔卫正守护着安州百姓进入闵州城,待战马一到立刻开拔前往鹰扬关。

随着距离闵州城越来越远,宣韶宁心中不是滋味,他们这么做无异于将闵州城白白给了敌军,如此做法实在是有违玄甲军的行事作风,可是这决定是豫王做出的,他一定有他的道理,自己作为校尉只能服从命令。

除了闵州,这一片平原之上还有云州,豫王做出的决定还是一样的,这两座城池是守不住的,只有守住了鹰扬关才能有重新收复失地的希望。

鹰扬关在闵州城北面百里之外,之所以被称为鹰扬关,完全取决于关隘的外形。一道连绵的山脉就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矗立在大地之上,山脉高耸、林木葱翠,一般人难以逾越,而这道山脉在中间位置出现了一道缺口,能够供人通行。梁朝看准了这个天险,依照着两边的绝壁建成了一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关隘。关隘的正面有一个苍鹰头的造型,而两边的山脉像是一对翅膀,所以得了鹰扬关这个名字。

镇守鹰扬关的是张涵山,他麾下共有一万兵卒,听到守将汇报之后,他立刻踏上城头朝着关外遥望。距离自己近一点的有一团烟尘,在更远处还有一团烟尘,近的树立着一面大纛旗“玄甲”,更远处即便是张涵山也暂时看不清楚。

眼前这面“玄甲”的大纛旗就足以让他惊骇了,他立刻下令打开关口让玄甲军进入。

随着越来越靠近鹰扬关豫王也已经意识到自己身后的尾巴了,他立刻号令旗手挥动角旗让张涵山暂时不要打开关口,然后下令军队分散开准备列阵战斗。

宣韶宁看着烟尘越来越接近,心中一凛,他没有料到下唐和西凉的联军竟然这么快就追上了!自己这边只有区区两千人马,就算有了鹰扬关在,胜负依旧难料。

夜色之中所有人都做好决战的准备却不料来者的大纛旗让所有人都吃惊不小,因为来的不是敌军而是消失了挺久的神杀突骑!

领头的就是澹台归宗,他麾下的神杀突骑真不愧是梁朝第一铁骑,即便是玄甲军的脚程都不是他们的对手。短短不到半个时辰就从悄无声息到了如今几乎就要追赶到,这速度即便是西凉骑兵也不遑多让。

战斗了一天的军队总算是能够放下提着的心了,说实话,真的要战斗的话他们已经是精疲力尽了,好在来的是友军。

澹台归宗勒紧马缰跳下马来冲到了豫王阵前,几个踉跄双膝跪倒在地,声嘶力竭道:“澹台归宗叩见豫王!”

“澹台将军,赶紧起来吧!”

“不,澹台乃是一介罪人!没能守护住东南三镇,甚至都没能参与安州城保卫战,导致东南一线的城池悉数落入敌人手中,都是澹台的过错!还请豫王斩杀澹台以谢阵亡的所有梁朝将士!”

豫王无奈只能跳下马来扶起澹台归宗,“关于东南三镇的确是有很多事情要询问澹台将军,不过不是现在,我们必须立刻入关,下唐和西凉的联军很快就会占领这一片土地,我们只有死守鹰扬关才能争取到喘息的机会!”

“是,殿下说得极是!”

“在军中称呼我将军!”

“是,大将军!”

豫王重新上马然后下令挥动角旗给鹰扬关传送消息,一直站在关头冷眼看着众人的张涵山立刻下令打开了那两扇厚重的关门。

这真的是两扇足够宽大高耸的关门,高度到了两边绝壁的一半,关门的厚重需要数十人同时绞动牵动机才能吊起门栓。当轰隆隆的关门彻底洞开的时候,宣韶宁算是被震撼到了,门内是一条坦途,宽度能够容纳一支军队通过。这真的是一个易守难攻的绝佳战略要冲,若是能把守好这鹰扬关,一般的军队还真的无法越过山脊进犯梁朝的腹地。

三军合兵一处开始有序的通过鹰扬关,不足五万人的军队保持着严明的军纪,没有发出一点嘈杂声,唯有马蹄踢踏的声音。对于豫王麾下的将士来说,是因为他们太累了也太心痛了,曾经的袍泽大多都将自己的性命交待在了东南,此生都难以回到故土了;对于神杀突骑来说则是他们基本没参与什么战斗就这么将金昌城舍弃了,如今下唐和西凉的联军都打到鹰扬关了,他们的失职只怕是难以被轻易饶恕了,他们的命运此时都交在了豫王的手里。

豫王有没感受到身后投来的目光没人知道,他此时的全部心思都在把守鹰扬关上,这是关外的最后一道屏障了,若是此处失守,那么他无疑就是整个大梁的罪人了。

所有人带着各自不同的心态和盘算走进了鹰扬关,但是他们面对的都是一个艰巨而莫测的未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 以守代攻

鹰扬关的城楼建造在苍鹰头的正后方,高度不过三层,楼柱子朱漆斑驳、屋内陈设简陋,但鹰扬关真正令人畏惧之处在于城防。城头上每隔一人位就设置了箭口,从关的底部一直延伸到城头位置,若是从外头正对关看过去,就能发现一整面墙上分布着错落有致的洞口。

这些洞口在平时都会由与之相对应的圆石遮挡,等到了战斗的时候就会移开圆石供守卫们从洞口射击。这些规律分布的洞口不是随意挑选位置的,当初设计的时候就充分考虑到了每一个洞口覆盖的攻击面,于是当这些洞口同时开始射箭的时候,就能将关外的几乎所有的方位都囊括其中,不留死角。

鹰扬关的这一设计已经足够让宣韶宁开眼界了,没曾想更让意外的事情还在后头。

三军安置好战马,豫王带着沈咏年、欧鹭洋、何云柯、澹台归宗登上城头,张涵山这时才姗姗来迟上前参见豫王。安常理来说,张涵山目前是正四品上的忠武将军,军衔同豫王相比差了四等,即便不说军衔,仅仅因为豫王乃是五珠亲王,张涵山就必须出关相迎。

如此僭越的举动几位大将都看在眼里,可是豫王都没有说什么,他们自然也没有说话的份儿,再说,此时有比论资排辈更为重要的事儿需要大家合力解决。

“张涵山参见大将军!”

“张将军请起,非常时刻用非常之法,东南沿线悉数陷落,如今你这鹰扬关便是守护我大梁门户的最后一道屏障。”

“还请各位屋内说话!”

张涵山将所有人请进了城楼,仅有的五把椅子悉数然给了来人,张涵山自己站在五人末尾。

“军情紧急,必须将战况最快传送京师。我需要知道金昌城的事儿。”

豫王将目光投向了澹台归宗,关于这一幕他早就料到了,不慌不忙出列请罪道:“据我所知,下唐突袭汉州,同时柳毅里通外国”

“澹台将军,这些事我们都知道,大家想知道的是神杀突骑是否同寒刀卫、锈螯卫协作,若是协作,为何两卫会全军覆没?”宣韶宁回到安州城的时候已经将金昌城外的战斗悉数告诉了豫王,此刻面对着澹台归宗他需要听一听当事人的亲口解释。

澹台归宗终于解下了一直悬挂在腰间的布包,他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个木盒子,打开木盒子,一颗人头赫然展现在众人面前。

“这便是下唐守将樊曳的人头,当初就是他率军围困金昌城,神杀突骑都是骑兵擅长野战但不擅长守城,这就是为何我们眼睁睁看着寒刀卫和锈螯卫落入敌人的陷阱而不能出手相救的原因所在!”

说到这里澹台归宗瞧瞧抹了一把脸,停顿一会儿,继续开口“但是也正是两卫的牺牲为我们突围制造了机会,是夜神杀突骑出城突围,斩杀了樊曳之后便立刻前往营救安州城,可等我们抵达安州城的时候安州已经是一片火海,于是我们便取道东南方从洮水上游越过赶赴闵州。”

澹台归宗的一番解释乍听起来还算合情合理,欧鹭洋立刻出列替澹台归宗说话“回禀大将军,神杀突骑若是固守金昌城无异于让金昌城成为一块飞地,于大局无意,金昌城是澹台家族经营百年的心血,一朝舍弃也是难能之举。为今之计,我们必须合力守住鹰扬关,如此才能对朝廷、对圣上有所交代!”

“欧指挥使说的不错!”张涵山说道:“末将镇守鹰扬关已经十年有余,靠的就是地理天险和战士勇猛,如今虽然面对下唐和西凉联军,但是能有大将军坐镇同时有神杀突骑从旁协助,守住鹰扬关倒不是问题。”

“守住鹰扬关不过是第一步,我们要以此关为基础反攻敌人,尽快收复东南一线!”

“欧指挥使颇有雄心,这是好事!不过战阵光靠雄心可是远远不够的,方才我也仔细查看了:神杀突骑是齐整的四万人,”张涵山故意在这里停顿一下看看澹台归宗的反应,见他神色自若的,便继续分析“大将军麾下的只有偶指挥使的一千金甲卫;沈将军麾下也不过是左衔卫一千人;最后算上我手下的兵一万人,欧指挥使,就靠着我们这五万两千人就能将东南一线的所有城池收复么?”

“那么按照张将军的意思是我们便困守鹰扬关,等待援兵了?”欧鹭洋颇为不悦的反问,即便张涵山的军衔要高出他好几级。

豫王及时制止道:“张将军说得没错,下唐和西凉的联军人数超出我们数倍,除了鹰扬关之外我们根本没有能和敌人决战的资本,贸然出战只会让我们陷入被动。固守鹰扬关,等待援军毫无疑问是目前最为合理的举措了。”

豫王如此支持张涵山倒是让在场的众人并不感到意外,这个张涵山颇有资历且背景神秘,梁帝对他也是颇为倚重,若是不然,也不会将鹰扬关如此重要的关隘交给他来把守。豫王自从接触过张涵山之后觉得此人也是颇对胃口,对于他的一些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会将战况详细撰写呈递天听,至于鹰扬关的布防就一切听从张将军的安排!”

豫王这么一说算是对防守战做了最后的决定,尤其是让属下将领悉数听从张涵山的安排颇让欧鹭洋和澹台归宗不满,不过两人的表现却不一样。

回到关内之后,澹台归宗保持沉默且严格按照豫王的安排来做事;而欧鹭洋则对张涵上颇有微词,这些话最终也传到了将士们的耳朵里。

宣韶宁一开始并不在他人的议论,他的关注点全在凌绯颜身上,自从司衡牺牲,她就没怎么说过话,看样子没有表现出特别的伤心,可宣韶宁知道对于凌绯颜这般的女子一旦付出真心就是一辈子。

除了宣韶宁之外,段朗和霍青都陪在凌绯颜身边,但是他们非常有默契的都没有说话,只是自己埋头做事,直到邢岗将张涵山的战略带给了他们。

“张涵山?”宣韶宁咀嚼着这个名字,脑子里开始搜索自己是不是哪里见过。

“说起来,张将军的战略是没有错的,我们只有守住鹰扬关,才有可能收复失地,我是支持他的。”

“还有别的啥消息不?”

“我也就是听说欧指挥使对张将军不满,说是张将军对大将军不敬,都没有出关迎接。”

经过邢岗这么一提醒,宣韶宁终于意识到了这一个细节,细想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不过想想豫王本来就不太重视这些虚礼,他重视的是军纪,应该也无妨的。

“看来这个张涵山要不就是军功卓著,要不就是背景深厚,不然如何能摆得出这样的架子?”霍青根据自己的经历得出了如此的结论。

段朗接着分析道:“军功卓著倒还真有可能,不然也不会将如此重要的鹰扬关交给他,不过我们也算是在军中多年了,我怎么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一号人在呢?按理说,军功深厚的人,就算没见过面至少也听过名字,显然张涵山这个名字挺陌生的。”

“至于背景有点难说了,虽然我也不了解这个人,但是从豫王的交往原则来看,仅仅依靠背景而无军事能力的人他是不屑与之相交的。可是听邢岗说,豫王对张涵山还是颇为看重的。”

宣韶宁崇拜豫王,目前他认为豫王的做事、做人原则都是值得自己学习的,既然如此的人都能同张涵山相交,那就说明这个张涵山一定有过人之处。唯一让宣韶宁有些纳闷的就是,他总觉得自己在哪儿听说过这人,可是如今怎么都想不起来。

“这些都不重要,我们毕竟只是兵,服从命令才是天职!”霍青打断了众人的猜测,“韶宁,我就想知道正渊怎么样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处境迥然

我这是还活着么?手还能动,脚也还能动,呃胸口好疼,还会疼就意味着我真的还活着!那这是哪里?这好像是一个山洞,有人进来了!

“你清醒了么”

“我,我感觉好多了,是是你救了我?”

“不仅是我,还有他们俩!”

沈铭和赫连平正在生火打算烹煮刚刚打回来的野味,他们投来一个微笑。

“我叫尹离,他们俩分别是沈铭和赫连平,我们都是青山书院的,你大可以放心。”

“你们是青山书院的!我我叫做谢羽,我隶属于宣韶宁宣校尉的麾下!”

一听见宣韶宁的名字,生火的两人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齐朝着谢羽看过来。

“那真是太好了!宣韶宁就是我们的师弟。”尹离着急问道:“他怎么样了,还活着么?”

“是的,宣校尉和段百夫长一齐冲破了下唐的包围前去安州城报信了!不知道安州城战况怎么样了?”

谢羽一激动就开始咳嗽,尹离急忙端给他一碗清水。“你慢慢说,不着急的,你想知道安州城的战况,我可以告诉你。”

谢羽放下碗立刻握住了尹离,“你知道啊,战况如何了?”

“安州城已经化作一团火海,我们梁朝的军队已经退守到了洮水对岸了,目前我们知道的就这些了。”

谢羽呆在了原地,他不敢相信安州城已经付之一炬了,这就意味着这不就意味着很有可能自己的袍泽们大多已经战死了,其中就可能包括

“事实已经如此,既然上天没有让你死,给了你活下去的机会,就是让你利用好这个机会!你好好养伤,明日我们就启程离开东南。”

“不是上天给了我活下去的机会,是我的哥哥,还有夏指挥使,是他们用自己的命换我活下去的!”谢羽说到这里忍不住泪水满溢,“谢谢你,尹离姑娘,你说的没错,我活着还有我的使命,我要替他们报仇!”

沈铭端过一碗热腾腾的汤递给谢羽,“这是野鸽子汤,对刀伤的恢复很有好处的,趁热喝。我们救你就是因为你身穿了玄甲军的军服,我们救你不是单单让你去报仇的,国仇家恨,你能找谁去报呢?你是军人,应该回到玄甲军,做一名军人应该做的事。”

“你们说,明日便要离开东南了?”谢羽接过热汤,问道。

“如今东南一片土地都已经沦陷,现在是下唐管辖了,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只有度过洮水通过鹰扬关回到大梁的土地上才能真正安全。”尹离打开药盒打算再给谢羽换药。

谢羽接着问道:“你们在战场上还有发现别的活口么?”

“没有了,若不是沈师兄寻找仔细,只怕连你都会被我们忽略。战场冰天雪地,你受伤不轻,再多待哪怕半日,只怕你的命也挽回不了了。”

“我再次谢过三位的救命之恩!”谢羽起身给三人下跪磕头。

沈铭没有多大的反应,尹离扶起谢羽,你就不要再乱动了,让我好好给你敷药。

谢羽带着感激看着三人,心中很是酸楚,他知道师巩正渊也是出身青山书院,既然他们三人已经搜寻过战场了,那么他们也一定看到了师巩正渊的尸身了,自己也不能再去戳自己恩人的伤心处了。

“师巩校尉,你一路走好,我谢羽向你发誓,只要我还活着,一定替你报仇!”

谢羽的暗暗发誓、宣韶宁和霍青对师巩正渊的挂念也许是化成了一阵刺痛,刺痛了身负重伤却捡回一条命的师巩正渊。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还有任务没有完成呢!”

师巩正渊终于也恢复了神智,他同样虚弱的睁开了眼睛,但是看到的和谢羽可是大相径庭:他身处的可不是什么自然的山洞,他躺在温暖舒适的床上;这间屋子的布置带有浓烈的异族特色,从门帘、桌布到各种摆件儿。

“我这是在哪儿?”

师巩正渊想要起身,然而现实并不允许,一方面他的全身都被包扎着,看来的确是伤势不轻;另一方面,他发现自己的双手被捆在床沿儿上。

师巩正渊使尽力气打算挣脱绳索,可是一用力头立刻一阵刺痛,接着就是一阵眩晕,让他只能躺下来根本不能起身。师巩正渊大口喘着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身上的痛苦。等到疼痛减轻了,他做第二次尝试,后果和第一次一样,他还是只能躺下来静养。

吱呀一声,一名侍女推门而入,她缓缓都到床前看了一眼师巩正渊,发现这人依旧在昏迷着,便放下铜盆,将一块帕子浸湿然后轻轻擦拭师巩正渊的脸。

难不成之前这些日子自己也是这么被伺候的么?这是师巩正渊第一次被侍女服侍擦脸,感觉很奇怪,不过他安慰自己忍忍过去就好了。没想到,接下去侍女竟然掀开了被子开始脱他的裤子!这下师巩正渊可是不能再装下去了,正打算反抗又听见了推门声。

侍女转身看见来人慌忙下跪请安“奴婢参见大将军!”

大将军?什么大将军?哪个大将军?绝对不可能是豫王,安州城内怎么会有装点的这么富有异域特色的房间?豫王又怎么会将自己捆起来?

“你退下吧,每日服侍的勤快一些,若是他醒了,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奴婢遵命!”

从这人的声音来判断,师巩正渊可以肯定自己之前从来没有打过交道,既然拥有大将军的身份又不是豫王,那他难道是?

这人将被子重新给师巩正渊盖上,之后就没有任何动作了,师巩正渊都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了,可是自己又没有听见开关门的声音,这么来说这人还是房间内,可是一个大活人怎么会没有一点气息呢?

师巩正渊想不通可是也不敢睁开眼睛,警觉告诉他这人应该还在房间内,而且很可能一直在看自己。

师巩正渊猜测的不过,来人的确就坐在了床榻之上,他距离师巩正渊不过几尺的距离,他带着诡异的面具,除了眼睛,什么的都没有露出来。他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静静坐着一直凝视着师巩正渊,也不知是看了多久,他终于有了动作,伸出手想要触摸一下师巩正渊的脸。

这是一只什么样的手啊!灰黑色的皮皱巴巴的覆盖在白骨之上,除此以外没有任何的组织填充,就像老树根,干巴巴的伸展着。这根本不是人会有的手掌,又或许这个根本不是人。

手掌在师巩正渊的脸上停顿了,迟迟没有放下,最后又重新收回了袖子里。那一双鹰一般的眼睛里难得流露出了一丝丝人情味,收回的手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又去触碰师巩正渊的小腹,他掀开了衣服,小腹上有一道从肚脐一直延伸到大腿根的陈旧性伤疤,此时这道伤疤已经是暗紫色了。

正是看到了这道伤疤,面具人终于无法稳定自己的气息了,他开始用力的呼吸,这么一来师巩正渊终于觉察到了此人的方位,当然他也知道自己小腹处的伤疤,可是他想不通的是此人怎么知道自己此处有伤疤的?而且他为何要查看自己的伤疤?

面具人停留的时间够久了,终于他起身离开,开门、关门,房间重新变得安静。师巩正渊终于敢睁开眼睛,环顾了一圈发现真的没有人了,总算是放下心来,接下去他需要思考的就是如何才能从这里逃离出去。

“韶宁,段朗,我该如何让你们知道我的处境呢?”

第一百五十八章 再出昏招

立政殿内的来自于闵州刺史梁无用和云州司马陈康继的奏章已经悉数堆在梁帝的案头,所有奏章的内容都大同小异。对于他们的片面之词,梁帝始终在等待豫王的奏章,可是豫王开赴东南前线已经有十日了,除了收到了一份奏章之后便再也没有收到任何的消息了。

梁帝重新翻开一份奏章看了几眼,因为愤怒直接将奏章狠狠摔在了地上。

“哼!老四抵达安州城却不敢出城迎战,坐看东南一线的土地尽皆沦于敌手,老四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

一直随侍在旁的崔公公正准备去捡拾奏章却被梁帝阻止。

“立刻宣襄王、陵王、蔡权、曹子敬和廖臻入宫!”

“遵旨!”

半个时辰之后,五人神色匆匆的走进了立政殿,瞥到梁帝阴沉的脸色,众人慌忙下跪请安,话还没说完就被梁帝呵道:“平身,你们都来看看这些奏章!”

崔公公立刻将一摞奏章分别递给了几位皇子和大臣,众人快速阅览之后脸色都出现了变化,不过变化的方向却不一样。

“启禀圣上,仅仅是闵州和云州的一面之词做出定论怕是有失偏颇的。”蔡权作为丞相,自然是第一个站出来说话,“还需要豫王殿下的奏章相互印证才可以的。”

“让朕恼怒的就是老四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的战报传送过来!朕只能从这些奏章之中去了解前方的军情!”

“父皇,儿臣相信四哥是不会做出如此之事的!”襄王明确表示自己对豫王的支持,“四哥不是第一次带兵出征了,他做事向来稳重,绝对不打无准备之战,也许固守安州城是四哥的一个战略。”

“儿臣并不这么认为!”陵王出列说道:“东南三镇已失其二,只有金昌城在手的情况下若是一味固守只会让敌人有机可趁将安州和金昌城割裂开来,如此一来两城互相不能救援只能各自为战,这样才是兵家大忌吧?”

“四哥用兵如神,看看之前的几场战役哪一次不是兵行险着最后取得胜利的?儿臣对于四哥的能力还是有信心的。”襄王坚定自己的看法丝毫不退步。

“老四若真的用兵如神,此刻应该已经有捷报传来了!”梁帝对于襄王的说法不置可否,倒是有些认同陵王的说法。“老四这一回不会是刚愎自用导致战况不利了吧?”

“回禀陛下,臣认为豫王殿下之所以没有呈送战报,最大的可能性是他无法松出,而绝对不会是殿下不愿!”廖臻算得上是在场五人之中对豫王最为了解的人了,他知道自己今日来的目的就是拼死护住豫王在梁帝心中的形象。

“无法送出?”梁帝咀嚼着这几个字眼看着廖臻道:“难道是战况太过激烈导致战报都没有时间呈送了?又或者说安州城被围困,根本没有人能从城内出来?”

梁帝分析到了点子上,廖臻也是心下骇然,若真是如此那就意味着豫王已经身处险境。

“圣上,闵州和云州处于安州城的后方,他们兵力虽然不足但至少可以探寻出东南一线的战况,为何奏章之中对于安州城的战斗只字不提?”廖臻企图转移众人的视线,却被陵王识破。

“廖大人,闵州和云州本来就只有一些府兵,之前因为有东南三镇在,这些州根本没有驻扎军队,你让一些府兵前去探听消息这一来不合法度,二来也是难为人家啊!”

“若是没有派人外出查访,那么陈康继和梁无用是如何得知东南一线已经全部失守的?如此重要的战报,对于安州城丝毫不提,却仅仅用全部失守来描述东南战况,若不是儿戏就是胡诌!”

廖臻的反驳让陵王一时间哑口无言,襄王适时站出来“廖大人说的在理,儿臣以为可以选派专人前往安州查探战况,这样方能获取准确战报。”

“老五说的没错,就这么办!你们倒是推选一下人选,究竟是何人合适?”

没等众人开口,一名御林卫出现在立政殿外求见,梁帝挥挥手让其进入大殿之内。御林卫下跪,将一份战报呈上“回禀圣上,这是来自安州的战报!”

等了这么久,终于来了!梁帝在从崔公公手中接过战报的时候,他的脸上是带着喜悦的,在他看来这么晚才来的战报很有可能就是豫王战胜的消息,因而迫不及待的拆开来看。

可是随着梁帝看的时间越久,他的脸色越发的阴沉,直到他将全部的战报看完,一张老脸已经是挂满寒霜了。

大殿内的气氛重新又紧张起来,陵王第一个站出来打破沉默。

“父皇,四哥的战报可是带来了好消息?”

这就是明知故问了,若是战胜的消息,梁帝怎么会做出这种表情?怎么会一言不发?凌此举不过是抓住机会再讽刺梁帝一把。

“陈康继和梁无用说的没错!不仅是东南一线失守,就连安州城都已经被敌人付之一炬,如今敌人趁胜追击一举拿下了闵州和云州,老四已经退守到了鹰扬关!”

“如何?四哥可是率领了十万大军驰援的,除了玄甲军还有赤尾军,况且金昌城还有神杀突骑,三军都在,怎么可能战败至此?”陵王充分发挥出自己的惊讶,一席话更是雪上加霜。

“难怪老四迟迟没有呈送战报,估计是战况节节败退,他根本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说服朕吧!”

梁帝将战报狠狠拍在桌子上,一张脸因为愤怒由原先的青白变成了涨红。

“圣上,豫王殿下绝对不会是贻误战机且隐瞒不报的人,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还请圣上明察!”

“廖大人,本宫知道你同四哥交好,不过在父皇面前,你可不能睁眼说瞎话啊!照你这意思是父皇冤枉我四哥了?”

“陵王殿下”

“圣上!”蔡权直接打断了廖臻的解释,“战况已经如此紧急,现在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微臣建议应该尽快驰援鹰扬关,毕竟那里可是我大梁的门户!”

“老四在战报的第二叠里详细论述了关于驻守鹰扬关的战略安排。”梁帝打开战报说道:“老四的建议:下唐和西凉联合用兵,一举拿下了东南一整片土地,如今他们兵锋正盛,不可直面其撄,应该以防守为主,守好鹰扬关而徐徐图之。”

“儿臣不赞同!”陵王直言反对“敌军兵锋正盛是没错,岂不是正要利用其骄狂之时予以迎头痛击么?若是龟缩在鹰扬关内只会让敌人以为我们大梁胆小懦弱,敌人一定会借助之前战胜的势头一举强攻鹰扬关,如此一来鹰扬关反而更难守住!”

“此言差矣!鹰扬关拥有地利,敌人一时是难以攻破的,经过了之前多日的安州保卫战,豫王殿下的将士们一定是人困马乏了,此时就该采取休养政策,让军队恢复士气。同时调动其他地方的兵马增援鹰扬关,只有挫败敌人攻破鹰扬关的企图,才能拥有收复失地的希望!”

“廖大人此举只怕最先助长的就是敌人的兵锋了。”蔡权说道:“圣上,老臣不懂兵法但是对于‘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个道理还是懂的,下唐和西凉同时用兵实力已经不容小觑,我军新败,若是再一味固守只会让将士们更加畏惧敌军。另外,我朝共有四军,除了广远军之外,另外三军都在东南,已经不可以再随意调动军队了,西凉不可不防啊!”

一直没有说话的曹子敬开口道:“回禀圣上,广远军因为之前的战斗已经损失不少,目前的兵力暂未恢复,玄甲军剩余的兵力要防患西凉趁势进犯漠北,全国其他地方的兵力再调集是需要时间的,微臣以为鹰扬关原本就有张涵山张将军的一万铁骑驻守,固守关内是没有问题的,利用敌人的疏漏即便吃出关迎敌也不是不可以。”

梁帝对于东南一线的全面溃败已经是脸面无光,若是再以为龟缩,定会让下唐和西凉以为大梁柔善可欺,那他堂堂的梁朝天子更是无颜面对全国的百姓了。

梁帝思索了一阵子终于是下定了决心,“令豫王即刻整顿军队出关迎敌,力争收复失地!同时调用广远军和赤尾军增援鹰扬关!”

第一百五十九章 是人是鬼

豫王采取的休养战略还是有效果的,那些从血与火之中闯过来的将士们在鹰扬关内得到了充分的休息和调养,战斗力开始恢复。

向克俭已经隐藏在神杀突骑之中有四天了,有赖于一直没有说话,再加上之前疲于奔波,他的假身份才没有被识破。可是一旦进入鹰扬关,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大家都宽衣解带,沐浴的沐浴、疗伤的疗伤,向克俭担心自己暴露,只能跟着大伙一起取下头盔。

眼前这些人实在是面生的紧,估计他们看向克俭也是一样的,他刻意保持低调才没有让骑兵们发现这么一张生面孔,可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久留了,必须尽快找到宣韶宁。

趁着众人都在忙活自己,向克俭偷偷跑出了神杀突骑的营地,朝着玄甲军的营地而去。走到营地门口便开始四处张望,一名玄甲军看见神杀突骑的人便上前询问。

“嘿,你这是找谁呢?”

“哦,我想找宣韶宁,宣校尉!”

“找他啊,我带你去吧!”

“多谢,多谢!”

两人一前一后在军营内走着,向克俭环视四周,警惕的看着每一个人,他们比神杀突骑是要惨多了,不少人都已经挂彩,有的伤势严重昏迷着;每一个人都是灰头土脸,虽然神色稍有恢复,但是向克俭可以猜到之前的战斗究竟有多激烈。

“末将参见指挥使!”

带路的小兵突然行礼,向克俭收回眼神看着前方的军人,一身戎装、眼神凌冽。

“神杀突骑的人怎么来我们军营了?”

“回指挥使,他是来找宣校尉的!”

“哦?”欧鹭洋盯着向克俭问道:“你找宣校尉啊,能否告知一下你在军中的序列。”

序列是军中的常用语,意思就是说自己隶属于那一支部队的那一个编制,这算是军人之间的行话,只要是待过军队的没人不知道。

可惜向克俭不是军人出身,他不知道欧鹭洋问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是既然对方知道他的来历,那么猜测一下应该是询问自己的具体番属,向克俭打算随便编一个回答。

“末将隶属于张校尉麾下第七伍!”

“原来如此啊!”

听到欧鹭洋这般说话,向克俭庆幸自己蒙对了,想来可以顺利离开了吧。

“宣校尉如今就在我营帐之中,你不妨跟我来吧!”

“是,多谢指挥使!”

向克俭跟着欧鹭洋走进了营帐,却见其中空无一人。

“指挥使,宣校尉不在么?”

“方才他还在的,这会儿怕事有事先走了。”

“那末将”

“先坐吧!”欧鹭洋虚手一个遥请,自己在正南面坐下,笑眯眯的看着向克俭,无奈,向克俭只好顺从。

“我乃玄甲军金甲卫指挥使欧鹭洋,敢问名姓?”

“末将向远。”

“宣校尉我已经派人去请了,这会儿得空,你倒是陪我在这儿聊聊天,如何?”

“是是末将的荣幸!”

“那就好!来人,看茶!”

向克俭根本无心喝茶,他不能在这里久留,必须尽快找到宣韶宁将神杀突骑的叛变告诉他。可是眼前这个欧鹭洋显然不是盏省油的灯,他强行留下自己只怕是有什么企图。

一紧张,向克俭的额头就开始渗出汗珠,面对着手边的茶盏,他丝毫不碰,对于欧鹭洋也是不闻不问。

“何必如此慌张?喝点茶水润润嗓子。我请你来也没有别的意图,一来是因为宣校尉肩上任务重,时常来回跑,你很有可能找不见他;二来我之前也同你们的将军澹台归宗有过交往,所以啊,你在我这儿等着是最合适的。”

“多谢指挥使体恤!”

“说的哪里话来?我们都是为国尽忠,我也就是想问问神杀突骑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以你们的战斗力为何直到这么晚才出现在战场上?”

“回禀指挥使,末将只是一介兵卒,所有的战略部署都是将军筹划的,我们为军便只是执行军令。”

“说的好!”欧鹭洋鼓掌了一会儿,“澹台将军能有你这样的麾下将士也是他的荣幸!如今军队冲锋陷阵的可还是澹台将军的长子澹台镰鼬?”

听到欧鹭洋这么询问,向克俭立刻回忆起当初擎苍被杀时的情景,那人身披战袍就是澹台归宗的儿子,看来是欧鹭洋嘴里提到的这个澹台镰鼬了,名字这么诡异,难怪出手这般的狠辣!

欧鹭洋颇为欣慰的说道:“你们能为国尽忠、服从军令已经颇为难得了,毕竟困守在东南这么多年,离乡背井大家都不容易。来,快些尝尝清茶,清茶而已,润润嗓子。”

“多谢指挥使!”

既然人家这么热情,向克俭也就却之不恭了,至少目前自己的表现还是很正常的,再不喝会让人以为自己在摆架子。向克俭于是举起茶盏一饮而尽。

欧鹭洋对于他的表现颇为满意,“宣校尉一时半会是来不了了,你也就在我这儿好生休息吧!”

眼看着欧鹭洋打算走出营帐,向克俭不明所以,急忙起身想要询问却感觉自己的头有些发晕,若不是扶住桌子,自己都站不稳了。向克俭看向欧鹭洋的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没能来得及发问,向克俭就倒地昏迷。

宣韶宁这边丝毫不知道有人找他有钥匙要告知,他忙活着整顿军队,自己麾下的将士除了邢岗别无他人。自从在鹰扬关外见到神杀突骑的时候,他心中的疑惑就已经很深了,当初自己同袍泽们在金昌外奋力杀敌,可是金昌城没有任何动静,突然这会儿,神杀突骑又神气的出现了。

“这其中一定有问题!”段朗看着神杀突骑的军营道:“大将军怎么会相信澹台归宗的话呢?我们回到安州的时候不是已经将情况都告诉大将军了么?莫非大将军是不信任我们?”

“小声点!第一,你这么大声是打算让澹台归宗知道我们是从火坑里逃出来的,掌握着他们秘密的人么?”宣韶宁警告道,“第二,大将军不会不信任我们的,在我看来,大将军目前只是不打算戳破而已。”

“你是说大将军对神杀突骑是有怀疑的,但是目前敌人在关外,我们内部不可以内讧,所以忍着装作不知道?”

“很有可能!大敌当前,自然是联手迎敌最重要了,此时为了没有确实证据的事儿而质疑对全军都不利。”

“怎么会没有证据?我们不就是证据!”

“我们唯一能证明的就是金昌城按兵不动,其他的根本没有证据!贸然指出,反而会让我们陷于被动,还是先观望再说吧!”

“嘿,大将军来了!”

经过邢岗的提醒,宣韶宁和段朗急忙停下手中的活儿走出营帐迎接。跟在豫王身后的就是张涵山,他此番陪同豫王就是为了查验兵力的战斗力。

行完礼之后,宣韶宁起身,豫王对众人介绍道:“这位就是鹰扬关的张涵山张将军!”

听豫王这么一说,众人将眼神纷纷投向了张涵山,当宣韶宁看着张涵山的脸的时候,他脑中的记忆瞬间就被激活了,他终于想起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了!

怎么可能呢?我上一回见他不是在临渊阁里么,他不是作为青山书院的前辈,因为战绩卓著而描摹了画像悬挂在墙上供后人瞻仰,激励后人的么?

第一百六十章 圣意难违

闵州和云州没有做任何的抵抗,下唐和西凉的联军顺利进入城中,当发现粮草被尽数烧毁之后,巫矻获将两州的府兵全数砍杀,仅仅留下了两州刺史让他们继续行使管辖城池的责任,同时给他们保留了一项可以继续向梁帝上书的权力。

除此之外的一切就如同豫王预料的那样,联军没有屠城甚至都没有劫掠,两州百姓原本惴惴不安的心总算是可以稍微安稳一些了。

伫立于鹰扬关前,巫矻获的眼睛冒着精光,这座占尽了地利的关隘会是他此战的第二道难关,至于第一道,那就是安州城,结果已经不用多说。

“梁人胆小如鼠,龟缩在关内不肯出战。要我说,我们直接进攻鹰扬关,或是绕过此关,总好过在这里干等着!”

伤势好转的北淳慷胸口依旧缠着绷带,他盯着鹰扬关,气不打一处来。

“王爷此言差矣!这两计都不可行。”

“那还请拓戎详加解释啊!”

“鹰扬关易守难攻,那两扇巨门便会对我军造成足够大的威胁,若是强攻只会付出巨大伤亡而不一定能取得战果。至于绕道而行,那就更不可行了,绕开鹰扬关就要绕过眼前这道山脉的一半路程,这样需要多花半年时间,而且将鹰扬关留在身后无异于安插了一个后背之患。如此这两条路一旦走了,我们必败无疑!”

“照拓戎这么说,那我们就这么干等着了?”

“当然不会!”

“难不成还有第三条路?”

“当然有,王爷不妨再休息几日,到时候梁人一定会出关同我们决战,那时还需要王爷继续冲锋陷阵呢!”

“自然没有问题,可是你怎么料定梁人一定会出关而战啊?他们也不是傻子啊?”

巫矻获没有再搭理北淳慷,缓缓打马回城,他有把握,因为这事早就在计划中了。

“如何?出关迎战!”

沈咏年再仔细看了一遍梁帝谕旨,他实在不敢相信朝廷会下如此的指令,这无异于置全军于极为危险的境地。

“朝堂中人是根本不知道鹰扬关的情况么?大将军不是已经上书将战略安排一一详陈了么?为何圣上还会一意孤行,就为了争抢一点面子么?”

“云柯,怎可妄议朝政!”

沈咏年及时制止了何云柯,即便在军中他也不允许麾下部将随意发表针对朝廷的言论,何况目前一大半都不是赤尾军人。

欧鹭洋似乎看出了沈咏年的顾虑,于是开口道:“沈将军说的没错,我们军人自然是以服从命令为最高职责,对于朝廷的决定我们必须执行,但是也可以根据实情进行辩解。”

“欧指挥使说的是,不过话说回来,之前大将军上书说明东南战况的时候已经附带了接下去的战略分析,若是圣上和大臣们赞同也不会下这般的谕旨了。”澹台归宗对豫王说道:“大将军,末将以为您可以再上书一次,力陈出关之弊端,我们也做好出关迎战的准备,必须让圣上看到我们收复失地的决心,绝对不可以授人以口实。”

一直没有发话的豫王起身重新翻看了一下谕旨,“为今之计只能依照澹台将军所言了,我会尽快重新书写一份战报,你们也做好随时应战的准备!”

“末将遵命!”

待所有人都退下之后,豫王对张涵山说道:“你怎么看?”

“豫王殿下,我们相识这么久了,您的为人我自然是清楚和相信的。另一方面,我历经了这么多朝,见惯了官场的争斗和军队的异心,这一回也没有例外。”

“你不应该有更多的经验之谈么?”

“经验?经验不过是前人用鲜血和性命换来的,对于后人来说可以参考,却不能照搬,我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么?”

“若是按照父皇的旨意出关迎战我们胜算不足三成,可若公然违抗圣旨,后果便会更加严重。”

“殿下,依据末将的猜测,即便您再上书也难以更改圣上的决心,出关已经是在所难免的,我们该做的就是在出关迎战若是失利之后依旧保证鹰扬关不失。”

“你有主意?”

“难道殿下心里没有么?”

豫王看着张涵山,两人相视而笑。

隔日,豫王传令四军做好出关迎战的准备,全军准备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日,大家厉兵秣马准备同敌人再次决一死战。

澹台归宗的神杀突骑毫无疑问是目前全军战斗力最强的部队了,几乎没有什么损伤,这就意味着出关迎战他们将成为绝对主力。

“父亲,出关迎战根本就是下策,若是让神杀突骑当主力,这不是白白损耗我们的实力么?”澹台镰鼬对于出关这一事也是颇为费解,同时为战斗的后果而感到担忧。

“三弟说的没错,出关我们的胜算很低,父亲费尽心思保存下来的军队可不能在这里白白折损掉!”澹台文沽绝对不可以让自己的风头被三弟给抢走。

只有澹台秋安不明所以,“出关就出关,我当先锋,之前我就已经忍耐下唐和西凉很久了,这回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神杀突骑的厉害!”

澹台归宗白了澹台秋安一眼,“这是圣上的谕旨,何人敢违抗?如今的情势摆在面前,我们的确不能置身之外,哪怕是少出一点兵力都是不行的,不然豫王一定会怀疑的。”

“父亲,我感觉豫王对我们并不放心。”

“你从何得知的?难道寒刀卫和锈螯卫还有活口?”

“按理说,有西凉和下唐的重重阻截,是不会有人活着回到安州城的,但是孩儿从豫王对父亲及神杀突骑的态度上感觉他似乎对我们不够放心。”

“老三,你的直觉向来都不会出错,这回出关之后,你留守在关内,做好策应。”

“孩儿明白。”

“老大、老二,都让弟兄们精明点,以保住自己的命为第一位!”

“出关迎战对我们不利。”宣韶宁对着自己的袍泽直接说出了意见,“固守鹰扬关才是上策。”

“我赞同你的看法!”段朗拍了拍宣韶宁的肩膀,“但是我们也不能一直龟缩在关内,这也绝对不是长久之计啊。”

“让我出关,我要杀敌,尽可能多的杀敌!”凌绯颜一边在穿戴盔甲,一边狠狠的说道,谁都知道,她想为司衡报仇。

“绯颜,司衡的仇不仅仅是你要报,我们也是!”

面对宣韶宁的鼓励和肯定,凌绯颜仅仅是一笑了之。看着女儿如此,凌铁鹰也是无奈的摇摇头。

这时,有人突然掀开了营帐走了进来,众人一看来人竟然是豫王,纷纷打算行礼却被他给拦住了。

“出关迎战我的麾下只有金甲卫了,老凌和绯颜作为金甲卫自然是编入欧鹭洋的麾下参与战斗,但是你们仨人我则另有安排。”

“末将听从大将军安排!”

“你们先出去吧,韶宁留下。”

待众人走后,豫王方才缓缓开口,“他们都是你在青山书院的同窗或是你的心腹手下,本来我也不必支走他们。”

“大将军有自己的考虑,末将相信他们一定能够体会!”

“你和段朗、邢岗是唯一从金昌城外战场上活着回来的人,你说过当初战斗的时候金昌城内毫无动静。”

“正是!金昌城内究竟发生了什么,末将不知,但是城外的战斗之惨烈是末将亲身经历的!”

一说到那一场战斗,宣韶宁便全身颤抖,他的同窗、部下、上司乃至于袍泽悉数牺牲,若不是背负着同凌绯颜一样报仇的念头,也许他也支撑不到现在。

“出关迎战,神杀突骑将会成为主力,但是我特意让澹台归宗留下一万骑兵,我需要你留在关内做一件事。”

豫王伸手抓过宣韶宁的手,在他的手掌心上轻轻写下了两个字。

第一百六十一章 挥刀送归

是夜,鹰扬关关门大开,豫王率领着金甲卫、左衔卫和神杀突骑奋勇冲出朝着最近的云州城而去,当大军离开之后,关门重新重重的关上。

宣韶宁那只曾经被豫王书写过的手隐隐发抖,他同事先就在自己营帐内的段朗和邢岗说道:“时间到,我们行动!”

关内的一切都按照原先的样子,关口上依旧有人在执勤巡逻,关内的各大营帐之间也有张涵山的麾下在巡逻,见到宣韶宁走出来他们并没有感到异常。

宣韶宁的目标是神杀突骑的军营,首选的就是澹台归宗的营帐,之前豫王已经告诉他澹台归宗和他的两个儿子随同出战,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个澹台镰鼬了。

为了避免身份暴露,三人在拐角处更换了衣服,脱下玄甲军战袍换上了夜行装。偷偷溜入营帐四周查探一番之后发现营帐门口有士兵把守,邢岗主动请缨去引开这些士兵,宣韶宁点头。

邢岗投出了几颗石子先吸引守卫的注意力,然后自己从阴影处跃出,将自己暴露在守卫的视线之内,果然守卫们嚎叫起来“有细作!”

待守卫们跑开的时候,宣韶宁和段朗立刻偷溜进入营帐,营帐之内陈设也算简单,除了卧榻、书桌、兵器陈列之外也没有别的什么特别的。

两人在营帐内反复搜寻了好一通照旧是一无所获,段朗朝着宣韶宁摊开手一脸的无奈。宣韶宁本就希望什么都找不到,他不愿意印证自己的想法,若真的发现神杀突骑里通外国的证据,他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向豫王解释了,他希望自己的怀疑和豫王的怀疑都只是怀疑而已。

轻叹一口气,宣韶宁对段朗招招手示意可以离开了,却听见了营帐内有什么声音响起来了。这声音像是指甲在抠木头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宣韶宁确信自己进入营帐的时候没有听见任何的异响,这个声音一定是在他们进入之后才出现的。

“韶宁?”段朗忍不住说话了,这说明他也听见了,他颇为紧张的看着宣韶宁。

嘘!宣韶宁小声说道:“你去门口守着,我来找!”

循着声音宣韶宁走到了澹台归宗卧榻处,这的声音明显变得响亮了,他趴下倾听确定声音就来自于卧榻的下方,于是他推开卧榻用手开始敲击地面,这一敲果然发现了问题:地面是空心的!

宣韶宁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伸手掀开了地垫,原先的土地上已经被人划开了一块工整的区域,边界非常的新鲜和明显。宣韶宁取出匕首插入边缘之中轻轻将上方的木头盖板撬起,双手使劲将盖板彻底掀开。

里面有一个人!是一个行将就木的人!这个人全身被五花大绑着,双脚还被锁链固定在坑内,头上包裹着层层的布套,他的双手背在身后,手指还在不停的抠着地面,声音的来源就是这里了。

宣韶宁拿着匕首轻轻挑开了布套,这个人被蒙着双眼,嘴里被塞着布团。宣韶宁挑开了蒙住他的双眼的布条,然后取出了他嘴里的布团,终于这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救救我”

话音说得有气无力,可段朗还是发现了动静,忍不住跑过来看个究竟。

这是怎么回事?澹台归宗的床底下怎么会捆绑着一个男人?段朗脑子开始混了,他想不出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叫向克俭,我是木大人的护卫。”

木大人?宣韶宁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就是木清远。

“你说的木大人,他叫什么名字?”

“木清远”

真的是他!宣韶宁和段朗心中激动不已,自从汉州城被攻占之后,他们就失去了同木清远的所有联系,到如今已经有半个多月了,没曾想在这里竟然遇到了木清远的随身护卫,那就说明,说明木清远还活着!

宣韶宁立刻扶起向克俭,打算将他救回去再细细询问,毕竟这里可不是什么叙旧的好地方。可是他一用力,向克俭就开始呻吟,身上立刻冒出不少的鲜血。

“停一下!”段朗阻止宣韶宁再做动作,他指着向克俭身上一个一个黑点说道:“你看!”

这时两人才发现向克俭身上从胸口开始一直到双腿都分布着一些黑色的钉子,这是一种长钉子,直接贯通身体然后钉如木板之中。向克俭应该是被钉在这里有些时日了,原本的伤口已经结痂,结果被宣韶宁这么一扶,伤口立刻重新破裂开来。

“澹台归宗究竟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么折磨人家!”段朗气愤的说道,“这根本就是打算让他在这痛苦的死去!”

“这一块坑洞显然是新近才挖出来的,我记得当初澹台归宗和我们一起进关的时候他随身没有带着任何的俘虏。”

“现在我们该怎么做?如何才能将他救出来?邢岗也坚持不久的,我估摸着守卫应该快要回来了!”

宣韶宁看着这些长钉子也是一筹莫展,这是向克俭说话了“你们不要管我了,我应该是活不了了,看你们的你们应该不是神杀突骑的人?”

“我们是玄甲军。”

段朗一说完,宣韶宁看见向克俭的眼神都明亮了。

“你们是玄甲军?太好了!我求你们一件事,能不能帮我找到宣韶宁宣校尉?”

“你找韶宁?他就在你眼前啊!”段朗对于这一切巧合简直是合不拢嘴了。

“我就是宣韶宁,你认得我?哦,一定是清远让你来找我的!”

“是的,是木大人临终交代我的,就算是死,我也要完成木大人的遗愿!”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住了,木清远死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死的?

没等两人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外头开始变得吵闹了,喊杀声充斥着关内。

“如何?邢岗怎会闹出这么大动静?这样我们可就没法收手了!”

宣韶宁回过神来,再确认一遍“你说,清远他已经死了?”

“是的,就是死在澹台归宗的手上!”

木清远的死带来的惊讶还没过去,这接下去的事儿更是让两人目瞪口呆。

“神杀突骑应该是叛国了,木大人、夏指挥使还有擎苍大哥,他们为了留下我这个活口都已经牺牲了,我我本想来找你的,可是却被”

轰隆一声巨响在关内爆发出来,宣韶宁没有听见向克俭说出的后面的话,他知道时间来不及了,必须赶紧离开。

“你不要再说话了,我现在就救你出去!”

宣韶宁用匕首割断了绳索,然后用匕首的尖挑出了一枚长钉,随着长钉缓缓从向克俭的身体内拔出,他痛苦的呻吟着,一根钉子就让他疼得满头大汗。

“别拔了!”向克俭喘息着看着宣韶宁,“宣校尉,我的使命完成了,我要带的话都带到了。他们还有全汉州的百姓都是死在敌人和叛徒的手上,你一定要一定要替他们报仇!”

说到这里,向克俭原本白得没有血色的脸开始变得红润了,他流下泪来,既为了那些无辜被屠戮的百姓、木清远、夏峻茂、擎苍,同时也是为了母亲和自己。

“宣校尉,我最后求你一件事!”

“你说”

“帮我解脱!”

虽然向克俭的全身都有钉子,但是钉子都没有钉在要害部位,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取出所有的钉子,他这条命兴许还能保住,可是,可是时间不允许了!

“杀了我!杀了我!你们赶紧走!”

宣韶宁提起了匕首,停在空中好一会儿,他不是没有杀过人,他已经杀过很多人了,可是那些人都是敌人,眼前人不同,这是自己的国人,更是木清远的贴身侍卫,要下手真的难!

向克俭哀求道:“青山书院的弟子都是英雄,我追随木大人去了,别让木大人所托非人!”

啊!宣韶宁将匕首狠狠扎下,一刀正好扎入了胸膛之内,同时外头再次爆发了一阵爆炸的声响,没有人听见宣韶宁的呐喊,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听见。

一颗泪水从眼眶滴落,摔碎在匕首的刀刃之上,宣韶宁为木清远流泪、为向克俭流泪,他轻轻合上了向克俭的双眼。

第一百六十二章 环环相套

“宣校尉!”

邢岗匆匆掀开帘子冲进来,还没开口就被段朗抢先了。

“你怎么搞出这么大动静?外头究竟怎么回事?”

“不是我啊!我按照计划引开守卫,甩掉他们之后就打算回转的,结果却遇到鹰扬关守军开始行动了,他们有数千人朝着这儿过来,当神杀突骑有人上前询问的时候就被斩杀了!我目睹这一切之后想立刻回来找你们,可是战斗开始之后人越来越多,我担心暴露只能躲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跑回来!”

听完邢岗的话,宣韶宁和段朗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怎么什么预兆都没有就开始动手了?

“难道是因为神杀突骑的叛变被张将军发现了,所以打算趁此机会动手除掉?”段朗觉得这是目前最为合理的解释了。

邢岗看着已经离世的向克俭问道:“这人是谁?怎么会死在澹台归宗的营帐内?”

“来不及解释了!”宣韶宁拔出匕首,将封板重新盖上,然后让床榻归位。“暂时不能让人发现我们来过,赶紧回营地!”

三人刚跑出营帐正巧迎面碰见了澹台镰鼬,一见到三个黑衣人从父亲的营帐内出来,澹台镰鼬立刻喊道:“有细作!抓住他们!”

几名随身护卫立刻上前同三人交手,在争斗中宣韶宁腰间的匕首滑落,他没有机会去捡拾,只好击退对手,拉着邢岗和段朗迅速撤入阴暗之中。

“不要追了!”澹台镰鼬摇动轮椅,顺手捡起了匕首,只看了一眼,便吩咐道:“为今之计一定要全力抵抗守军进攻!”

澹台镰鼬完全没有料到张涵山会在这个时候动手,既没有道理也不合时宜,可是就是在所有人都相当意外的时候,张涵山就这么做了,他骑在马背上指挥守军全力进攻神杀突骑军营。

鹰扬关内毕竟地域狭窄,根本容不得骏马驰骋,在没有了战马的情况下,神杀突骑的威力是大大减弱。而守军们精于搏斗且熟悉地形正好是发挥出最大战斗力的时候。

守军的推进速度很快,仅仅不到半个时辰,神杀突骑外围的营帐悉数被毁,战士们大多都被斩杀。神杀突骑的战士们只能且战且退,换换朝着澹台归宗的营帐处集结。

张涵山在路过一具神杀突骑战士的尸体时,他跳下马来,仔细查探了一番,接着伸手在尸体的脸上开始撕扯,几经努力终于抓住一个缺口猛烈的一甩手将一张人皮从尸体上撕下来。这么一来,尸体的原本面目也就展露出来,这张脸带有下唐人的特点,浓眉圆目、高鼻梁、厚嘴唇。

“青怨!这么多年了,六部竟然还在!”张涵山盯着神杀突骑的营帐,眼珠子开始收缩。“既然你敢跑进我鹰扬关,那么就别打算出去了!”

可张涵山终究还是棋差一招,当他在全力绞杀神杀突骑的时候,鹰扬关的关门正在徐徐打开,带头冲进关内的就是北淳慷,他身后跟的是西凉铁骑,是同神杀突骑齐名于世的一等一骑兵。

北淳慷这一回没有大造声势,弄得全战场的人都知道他们西凉铁骑的到来,虽然这是很符合北淳慷个人作战风格的,毕竟在他看来只有如此才能起到威慑敌人的作用。无奈在他启程之前,巫矻获反复强调一定要尽可能的低调。

鹰扬关内只有区区一万的守军,其中超过一半都参与到了针对神杀突骑的战斗之中,剩余的数百人负责守卫关门,但是此时的鹰扬关守卫已经不是张涵山的部下了,他们斩杀了守将然后打开了关门让西凉铁骑进入。

最先发现敌人入侵的守将们鸣金示警,虽然很快就死于西凉铁骑的屠刀之下,但是那短促的号角声已经足够引起张涵山的注意了。可惜的是张涵山的反应还是晚了点,当他组织军队前往关门处的时候正好同西凉铁骑迎面撞上了。什么废话都不用说,两军立刻开战,张涵山身先士卒,他必须坚持到豫王归来。

张涵山分兵三千形成扇形战阵以阻挡敌人,同时他抬头朝着山壁两端吹响了口哨。北淳慷没有料到的是,张涵山还留了一手,那就是安排在山壁之上的伏兵,这些人只听从张涵山的调遣,此时的哨声之后,所有的伏兵立刻从两侧山壁上朝着下头开始射击。

张涵山的弓箭手设置有三种类型,数量最多的便是弓箭,其次是弩箭,最后是床子弩。因而他们的攻击节奏也是子一波箭雨之后再停歇的短暂期更为精短的弩箭和硕大无匹的床子弩并发,当羽箭重新搭箭上弦之后,这两种弩便停歇,如此一来便可以保证山壁对山下的不停歇、多箭种的攻击。

鹰扬关是个入口宽阔,内部狭窄的关,冲进关口的时候骑兵的优势明显,可是进入关内若不能迅速掌握对关的控制权那么反而会让自己陷入被动,这也就是为什么巫矻获一定要北淳慷低调的愿意所在。

可惜北淳慷虽然照做了,但是没有懂得用意,真正开始懂得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箭雨接连不断的从山壁上射下,西凉铁骑拥有的盾牌抵挡得住羽箭却挡不住床子弩,每一支床子弩都能在西凉军中造成不小的伤亡。

战马开始嘶鸣,不再听从主人的号令,西凉军中出现动乱,这正是张涵山反击的机会。他从背后抽出一柄兵刃,相貌奇特,放在偌大的战场上也是从未见过的。这是一柄外形很像铁铲的兵刃,枝干可长可短,任由主人自己调节,铲子头微微弯曲扁平而锋利,通体呈黑金色。

张涵山从马背上跃起,一个跟头就翻到了离他最近的一名西凉骑兵的马背上,没等骑兵回过头,一铲子下去,就像是用铲子挖土一般,马背上只剩下一具无头尸体。当有西凉骑兵用马刀砍过来,张涵山灵活的就像是泥鳅,一转身就游到了马腹的位置躲避攻击。西凉兵低下头寻找,却不料张涵山已经出现了西凉兵的身后,接着又是一铲子。

若说一对一不是张涵山的对手,那么多对一依旧如此,三名西凉兵同时对张涵山下手,三把砍刀同时砍下,铲子抵挡住了,明明看见张涵山身陷于三匹战马的中间,可随着手上力道的一松,三人再看就已经找不到张涵山的身影了。三人兀自纳罕,一柄黑金铲子就已经在三人中间转了个圈,取下了三人的首级。

张涵山于千军之中取人首级,来无影去无踪,西凉兵无不胆寒。这正是张涵山想要起到的效果,有了他这个榜样,关军们战斗就更英勇了。扇形战阵开始一边收缩一边朝着关口移动,他们不断消灭着敌人同时也在驱赶着敌人,只要能顺利赶出关外,他们就能够获得喘息的机会,张涵山也就能有时间来查清楚究竟是何人擅自打开关门。

“张涵山好身手、够计谋,不过你这一局是输定了你敢擅自对我动手,我也绝不会让你好过!”澹台镰鼬坐在轮椅上,眼看着关军将西凉兵逼退,他随即下令“神杀突骑立刻反击!”

第一百六十三章 争夺关门

“若是那个向克俭说的没错,那么神杀突骑便是叛国,他们之前跟着我们一同进入鹰扬关为的就是同敌人里应外合,如今的战况就说明了一切!”

段朗眼看着西凉铁骑闯入关内,战事变得胶着,所有的印证都被证实的时候他对于神杀突骑的恨意快速上涌,一是国仇,二是兄弟只恨。

“没错,一定是神杀突骑暗中打开了关门将西凉铁骑放进来的!”邢岗站在段朗一边,他对神杀突骑的恨意一点都不比段朗少。

可宣韶宁却不敢苟同,虽说他根据之前在金昌城外战斗的情节和向克俭临死前说的话结合起来可以确认神杀突骑的确是背叛了朝廷,但是要说他们同西凉骑兵里应外合却未免太过牵强。

一个时辰前当张涵山率先动手的时候,神杀突骑的变现是颇为慌乱的,根本没有组织起有效的反击,其中有不少的战士是真的在营帐内安睡,从他们脱掉盔甲就能看出,若是真的打算在今晚作乱的,怎么会有如此的行径,这不是让自己成为别人的靶子么?

可是若不是神杀突骑私通外国,又是谁打开了关门?这里面一定有他们还没有搞清楚的内幕,而且此时必须要去搞清楚!

“段朗,邢岗!我们三人对于战事没有任何的扭转作用,但是我们也不能干坐着,然后胡乱的猜测。这样,我们现在前往关口,去看看究竟是谁打开了关门!”

段朗和邢岗已经将神杀突骑认定为罪魁祸首,他们并不赞同宣韶宁说的“胡乱猜测”,不过做点什么也是他们的想法,于是立刻表示了同意。

三人没有跟换夜行衣,直接朝着关门而去。他们选择的道路是靠近山壁的悬空栈道,这些栈道原本的用处是供山壁上的伏兵们上下而修建,此时战斗正酣,他们三人不能卷入其中,只能选择这些栈道,接着夜色的掩护快速通过。

在三人猫着腰快速通过的时候,山顶上的羽箭依旧没有停下,西凉铁骑被控制在一定区域之内无法做出更大的动作,可是神杀突骑从背后攻击关军让张涵山只能暂时将注意力放在了神杀突骑的身上。如此一来,西凉铁骑受到的攻击也就只剩一个方面了,有了盾牌在,他们开始反击。

战场的形势如何转变,不是宣韶宁等仨人所要考虑的,他们只希望张涵山能够坚持的久一些,如此留给他们的时间也就充裕一些。在冲过了战场之后,三人终于靠近了关门之前,宣韶宁拉住两人,先行躲藏在暗处观察。

城头上和关门处都有人把守着,看他们的军服都是关军的服装,至少在视线所及的范围之内,他们没有看见有西凉兵的存在。

“这就奇怪了!这些都是张将军的手下,关内发生了战斗,他们既不参加战斗也不将关门关上,他们究竟想干嘛?”

段朗的疑惑也是宣韶宁的,如果这些人真的是关军,那么他们一定不会是现在这般状态,若是说他们不是,那么身上的军服又作何解释?

“他们究竟是关军内部的细作还是敌人乔装的,我们一试便知!”宣韶宁做出了安排“邢岗,吸引敌人的注意还是交给你!你上城头袭扰那些守卫,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同他们交手!我和段朗在城下验证一下这些人的身份,然后找机会摇动铰链将关门关上!”

“是!”

邢岗将自己的脸包好,立刻沿着岩壁上的栈道朝着城头跑去,宣韶宁脱掉自己的夜行衣朝着关门处跑去,一边跑一边呼喊“敌人进关了,张将军陷入僵局,你们快来帮忙啊!”

守卫们看见了宣韶宁,立刻举起了手中的长矛,他们盯着宣韶宁朝自己奔跑过来。因为宣韶宁没有穿盔甲,守卫们没有立刻动手,反而警惕的问道:“你是神杀突骑?”

宣韶宁听见之后立刻点头,没等他做出接下去的反应,一定长矛已经朝着他的面门飞过来,他仰面一个空翻稳稳躲过,脚还没落地,更多的长矛接二连三飞过来,宣韶宁忙着躲避的同时,他的身后有一柄长矛朝着相反的方向飞出,正正插进了一名守卫的胸口。

段朗出手了,他捡起那些长矛掷出,一下子就撂倒了几名守卫。还活着的守卫抽出马刀准备砍杀的时候,宣韶宁随身携带的钧乌剑终于出手了,他跳上一名守卫的肩膀将钧乌抹开了这人的脖子,接着凌空跳起,人未落地,钧乌出手划开了另外两名守卫的手腕让他们握着兵刃的手彻底报废,段朗抓住这个机会用长矛将这些守卫串串了。

当城下战斗开始的时候,城头上也是一团慌乱,邢岗随身只有一把小匕首,他按照宣韶宁的吩咐在城头偷袭。先是跳上城头,趁其不备将一名守卫的脖子给生生的扭断,接着将这名守卫的长矛插进了另一名守卫的胸膛。在被其他人发现之后,邢岗立刻逃跑,不与他们正面战斗。

可是邢岗毕竟只有一个方向可以逃,到了尽头便是山壁,城头的两侧一面是关内,一面是关外,若是跳下,不管是哪一面都是必死无疑。邢岗灵机一动,双手攀上城头将身子挂在了城头之外,双脚踩在城墙上的那些一个个本来用来射击的孔洞之中。

守卫们挥舞着长枪刺向邢岗,邢岗扭动着身子、变换着位置,每一次都能涉险过关。于是城头的守卫们统统都朝着他而来,越来越多的长矛开始刺向他的身子任何部位,有的甚至从孔洞之中穿出,让邢岗防不胜防。为了躲避攻击,邢岗已经离开城头越来越远,他整个人都已经悬挂在了城墙之外,靠着他的双手才保持着身子的平衡。

“宣校尉,你们赶紧啊!”邢岗咬着牙躲开了一柄从孔洞中穿出的长矛之后,再也躲不开另一柄从城头刺下的长矛了。长矛刺穿了邢岗的肩膀,邢岗忍着疼痛握紧了长矛一用力将城头那人拖下了下来,当其摔下去的同时,邢岗踩着这人的身体跃起从城头的间隙之中跃了进去。

宣韶宁解决了一名守卫之后抬头朝城头看去,可是夜色中他看不见城头的情形,他只能加快速度消灭这些守卫。一个恍惚间,一名守卫将马刀砍在了宣韶宁的背上,好在他躲避的够快,不然刀能见骨,现在只是在背上留下一道伤口。

宣韶宁躺下,双腿剪刀缠将这名守卫放倒,照着他的脸就是一通拳头直到打到他不省人事为止。

“段朗,你赶紧关门,剩下的交给我!”

段朗跑到了铰链处开始摇动,铰链足足有段朗胳膊的两倍粗,平时都是由四名战士同时摇动,两侧加在一起就要八名战士,八人同时用力才能将这两扇高达山腰的铜门彻底开合,可是如今只有段朗一人,即便是使出吃奶的力气,好一会他也仅仅转动不到半圈,双手掌都已经发红了。

宣韶宁艰难的解决掉最后两名守卫之后也有些力竭,他再次朝城头望去,听见了城头传来的打斗声,至少证明邢岗还活着。宣韶宁一咬牙,跑到段朗身边一同合作绞动这铰链。可即便是两人同时动手,铰链的转动依旧很是缓慢,按照这个速度他们迟早会被敌人发现的,而城头的邢岗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

啊!宣韶宁和段朗都呐喊出来,或许他们认为这样更能激发体力的力量,两人转动了两圈之后铜门才开始动了一点点。

使劲儿啊!宣韶宁将自己的身子压在铰链上,铰链每转动一圈都带走了两人身上足够过的体力,在五圈过后两人彻底失去力气,再也转不动了。

“不能停啊!”宣韶宁嘶吼着,他多么希望此时能有人给予他足够的力量,足够能够将这两扇铜门彻底关上。

第一百六十四章 罕逢对手

时间倒回一个时辰之前,豫王率领大军朝着云州城而去,此行完全是迫不得已而为之的,必须出城一战以给朝廷给梁帝一个交代,可是豫王深知巫矻获一定会以逸待劳等他们上门,所以在出发之前他就想好了对策。

从鹰扬关出发前往云州,骏马奔驰也就一个时辰足够了,当云州城遥遥在望的时候,豫王突然下令调头回去。

别说是属下的将士们了,就连沈咏年和澹台归宗都有些懵,还是澹台归宗第一个站出来提出异议。

“大将军,我们奔袭云州,怎么眼看就要到了反而打退堂鼓了?”

“巫矻获已经重兵在城内了,难道我们要自投罗网么?”

“既然如此,大将军何必这么劳师动众带着大家出来呢?此时云州城应该已经注意到我们大军的动向了。”

“正是因为敌军已经注意到我们,我们才要立刻返程!”

“可是,大将军”

“怎么?澹台将军似乎对我的军令颇有微词啊?难不成澹台将军是打算攻打云州城么?”

“末将不敢质疑大将军的军令,只是劳师无功恐怕对朝廷没法儿交待!”

“这点不用澹台将军操心,我自会向朝廷说明!”豫王号令全军道:“立刻回鹰扬关!”

澹台归宗在调转马头的时候朝着云州城方向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这一眼在夜色之中哪怕是十步之外就已经看不清了,可是云州城像是收到了信号一般,城门豁然打开,一支骑兵出城以梁朝军队为目标开始疾驰而来。

豫王发现身后的马蹄声,可他不慌不忙,指挥全军加快步伐返回鹰扬关,此行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印证的事儿,接下去他只能希望张涵山能够按照计划完成。

可惜张涵山的计划实行的时候遇到了不小的困难。北淳慷忍受着山头上的羽箭攻击,他忍够了,下令最外围的骑兵沿着修筑在山壁上的栈道去拔掉那些恼人的桩子。

张涵山预料到了北淳慷的意图,可惜的是他没有空同北淳慷去计较,因为神杀突骑开始对他的军队展开了攻击。神杀突骑此时战意正浓,面对着同样没有战马的关军,他们其实是势均力敌的,神杀突骑的单兵作战能力同他们的骑术一样的精湛。

腹背受敌是张涵山没有预料的,西凉骑兵眼看就要压制不住了,一旦他们脱身,那自己的军队可就玩完了。关军被堵截在关内的一处狭窄位置,两头都是敌军,只能力争从一头突围出去才能获取扭转战局的机会。

先对付西凉骑兵,毕竟他们的位置相较于神杀突骑来说更为不利一些,将他们逼至关口处,一旦豫王的军队回防,那么就只有被全歼的下场了。

思虑既定,张涵山挥动出角旗,山头上的羽箭攻击大为减弱,感受到来自头顶压力的减轻,不少的西凉骑兵挪开盾牌想要张望一番,刚刚探出的头就悄然落地了。张涵山再次孤身杀入军中,挥动着手中的黑金铲子,每一次出手都会带走一条人命。

一些西凉骑兵反应过来对方不过只有一人的时候打算出手却被其他关军给抵挡住了,关军们的前锋跟着张涵山奋力厮杀西凉骑兵。在狭窄的战场上战斗,两军都伤亡不小,一个时辰的时间已经在土地上丢下成堆的尸体。

北淳慷掷出一柄短刀,短刀擦着张涵山的铲子而过,接着洞穿了一名关军的小腹。张涵山甫一回头,另一柄短刀已经飞至眼前,原本北淳慷以为这一招不会有失,可是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张涵山突然消失不见了,短刀错失目标。

北淳慷没有意料到自己已经成为了目标,如他反应这般灵敏的人在从马背上跳下的时候还是因为稍有迟疑导致自己的屁股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北淳慷反手一摸自己的屁股,盔甲已经破裂,就连内衬都已经裂开,好在皮肉没有受伤。

偷袭他的人此时正跨在马背上朝他投来轻蔑的目光。北淳慷之前的战斗中从未遇到过身手这般迅速的对手,他从背上再次抽出两柄尖刀,眼睛不敢随意的眨,毕竟他不知道万一一个扎眼之后,眼前的人又突然消失了。

张涵山轻踩马背,全身在空中团成一个团开始翻转,那柄铲子跟着旋转,似乎拥有着能撕裂黑夜的锋利。北淳慷用双刀抵挡,两边的兵刃摩擦出剧烈的火花,同时将热量和震动感传递到了北淳慷的双手。

倚靠着腿部的力量,北淳慷愣是控制住了自己的后退颓势,抛开双刀仰面躺倒,就在他躺下的瞬间,铲子的边缘和他的下巴轻轻擦过,下巴已经能够感受到来自铲子的寒凉。

甫一躺下,北淳慷没有丝毫的停留,接着鲤鱼打挺的力道迅速跳起,回身就是数刀,狠劈了一阵子才发现自己劈开的不过是空气而已。正打算回身,耳边却响起了一个声音“在找我么?”刀锋比身子的反应还要更快一步,北淳慷在西凉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刀手,他只能使出杀手锏,用极快的出刀手法在身边制造出一面刀锋屏障。

可双手上传来的酸痛感让他不得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北淳慷环顾四周,两军的战士们正在殊死搏斗,可他已经失去了自己对手的踪迹,在这夜色之中,根本找不到张涵山的身影。这个对手究竟是人是鬼,他的身手之快已经超过了北淳慷能够理解的范畴了,至少在他所知的人之中没有人能拥有如此的速度。

虽然北淳慷不愿意承认,可是他的内心不会说谎话,他害怕了,手上的动作开始变得慢了,手也开始变得微微颤抖。随着一阵阴风刮过,他感受到自己的小腿上一阵疼痛,低头一看,小腿上已经多出了一道伤口。身子还没来得及挺直,后腰处又多出了一道伤口,阴风在他身边不停的刮过,身上一阵接着一阵的疼痛,北淳慷缓缓蹲下来,他要让自己的身子更少的暴露在敌人的攻击范围之内。

掩藏在夜色之中的张涵山双眼始终没有离开过北淳慷,他早就认出此人的身份,他的目标就是拿下此人。

北淳慷知道敌手一定是在寻找攻击自己要害部位的机会,之前的那些招式不过是试探而已,很快真正的杀招就要来了。又是一阵阴风刮过侧脸,浓密的毛发朝着一个方向摆动,这一细微的变化告诉北淳慷机会来了。

当!铲子摩擦过刀锋一头戳进了北淳慷的肩膀,同时另一柄刀锋划开了张涵山的手臂。当鲜血刚刚从身体上滴落还没来得及掉落在地上,张涵山已经拔出了铲子再次消失不见。

即便这一杀招躲开了,北淳慷捂着伤口,他知道接下去还有更凶险的在等着自己。

同北淳慷同样情势危急的还有邢岗,他一个人对战十数个人,即便是放倒了两人之后,自己也身负多出伤口。面对着众人的围攻,他除了躲避同时寻找反击的机会之外已经无处可逃了。守卫们组成了一个包围圈将邢岗包围其中,他一边抵抗第一遍后退,直到自己背靠在了女墙之上才明白已经是退无可退了。

死期到了!邢岗料想自己这一回是要把小命交待了,可他不愿意死在这些人的手里,他打算直接从城头跳下,也算是为宣校尉带去最后一个消息了。

没等邢岗做出跳城的举动,突然间那些包围他的守卫们悉数倒地而亡。事发突然,邢岗有些懵,他分明没有看见任何人出手,这些守卫怎么就同时暴毙了?

蹲下身来细细看去,邢岗发现每一名守卫的眉心上都被扎入了一枚银针。顺着银针飞来的可能方向,邢岗看见一名女子出现在城头之上。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五军之战

宣韶宁的手掌已经磨出血来了,关门其中的一扇不过堪堪处于一半的位置上。

“韶宁,等等!”

段朗急忙喊停了宣韶宁,示意他安静的等一等,段朗蹲下来,伸出手掌触摸地面。

“豫王大军很可能回来了!”

“这么快折返了?你确定没有探查错误?”

“我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从土地震动的频率非常符合豫王率军奔驰的节奏,但是只能是相似,因为节奏当中夹杂了其他的军队战马奔腾带来的震动。”

宣韶宁跑到关口朝着远方眺望,至少目前他没有看到有任何军队的身影,但是城头上的打斗声倒是比之前更为响亮了。

邢岗能够逃过一劫并不意味着他一定会感激救他的人,眼前这名女子,一身白衣,容貌清秀,分不清是敌是友。邢岗站起身说道:“方才多谢搭救,但是你是何人?鹰扬关从来没有女子!”

“好在你还能说一声谢谢,也不枉费我出手了!”

女子走上前来,邢岗只能后退,同时警告到:“你不要再向前了,不然我们只能交手了!”

“即便交手,你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啊!”

这声音听着有些熟悉,邢岗看见一人从女子身后闪出,朝着自己跑过来。是谢羽!邢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多天了,他们已经默认寒刀卫的所有将士都牺牲了,况且还有向克俭的遗言,如今谢羽重新出现在眼前反而让邢岗有些不敢相认。

看见邢岗脸上虽然挂着喜悦,可是他还是不自觉的后退了,谢羽停下脚步不解的问道:“怎么了,邢岗?连我都不认识了?”

“他不是不认识你,而是不相信你是你!”

“尹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尹离走到一名死亡的守卫跟前,蹲下身子,从尸身的脸上剥下来一片人皮,展示给两人看。

“这些人不是关军,是由下唐人假冒的,那么他就有道理怀疑你的真实身份。”

听完尹离的解释,谢羽算是全明白了,他对着邢岗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撕扯。“邢岗,你看清楚了,我可是如假包换的谢羽!我脸上没有贴任何的人皮!我们并肩作战这么多年,你难道还听不出我的声音,辨别不出我的真假么?”

邢岗此时算是减轻了对于谢羽的戒心,可是他依旧没有立刻上前拥抱谢羽。谢羽只好继续解释道:“自从你保护宣校尉逃出,我们便全力奋战,可是敌人人数多、战斗力强,夏指挥使带着我们全力厮杀却没能找到一条生路。我哥牺牲自己让我装死,才捡回一条命来!”

这回邢岗算是彻底的放下了戒心,两人相拥,但没有时间来哭泣,因为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已经是一阵紧似一阵了。

“别耽误了,赶紧去城下帮忙!”尹里喊了一声,自己率先朝着关口跑去。

此时还在努力关闭关门的两人看见有人从城头上跑下来,不由得抬头看去,这一看差点让他俩没笑出声来,因为来的人竟然是沈铭和赫连平。

“二位师兄,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段朗是又惊又喜。

“一切都是夫子的安排,至于其中的来龙去脉我们还是等办完正事再说吧!”赫连平说道。

四人一同用力,推动铰链的速度就大为加快,但是越来越靠近的马蹄声却不得不让他们停下手来。

“是豫王的军队回来了!”段朗指着黑夜之中说道。

宣韶宁盯着远处看着,他分辨不出来人但是相信段朗的判断,只是目前他们的处境就显得很尴尬了,这是关门还是开门呢?

正犹豫间,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众人耳边响起来,持续时间不算长,但是依旧对所有人的耳朵都造成了短暂的失聪,耳朵里一直在回想着之前的蜂鸣声。

沈铭是第一个摆脱耳鸣找到敌人的人,剑未出鞘,但眼睛已经锁定了敌人的方位。沈铭朝着山壁的阴影处跑去,很快就传来了兵刃相互撞击的声音。

两人相互搏斗,那人被沈铭逼得退到了月光之下,众人算是看清了他的样貌:一张青色的脸,一副瘦削的身子,凭着这副尊荣,倒真的非常适合在黑夜中活动。青面人躲开沈铭的攻击,后撤数步再次让自己隐藏到了阴影之中,沈铭刚动立刻有更多的黑影从阴影中闪出开始对沈铭动手。

宣韶宁利用这一段空档期开始寻找方才声音的出处,这一找着实将他吓得不轻,另一扇铜门的铰链竟然被什么东西给齐齐切断了。这下他算是明白了方才刺耳声音的由来,就是有人在切割这铰链发出的,可这铰链毕竟有人手臂的粗细,能将铰链切断的一定是极为锋利的兵刃了。

“沈师兄小心!”

一道寒光闪过,沈铭用剑抵挡,身子不自觉的后退到了关门处。此时尹离和谢羽、邢岗也抵达了关口,宣韶宁来不及庆幸谢羽的幸存,此时有更为棘手的事儿摆在他们面前了。

青面人从阴影中走出,发出的声音很像夜枭的叫声,让这夜色更是平添了几分诡异。

“你们不是想要关上关门么?我就是来帮忙的,怎么,你们都不感谢我,还要对我动手?”

“你是青怨部主?”

“不愧是青山书院的人,这么快就识破我的身份了!”

身后的马蹄声已经相当清晰了,宣韶宁再回头的时候算是清楚的看见了属于梁军的大纛旗,关门只剩下了一扇,无论如何已经失去了它用来抵御敌人的作用,眼下只能先解决掉眼前这些人,再思考下一步动作了。

“原先只要是发现我身份的人都不能再活着了,可今晚我打算破例!”青面人缓缓后退,“你们就算是想要除掉我,可惜啊,今晚是没有机会了!”青面人说完就在阴影中彻底消失,他身边的那些手下也一同消失不见。

沈铭等人面对着已经无法关上的铜门,看着疾驰而来的军队,只能暂且躲避到两侧让大军进入。

在军队前头的豫王已经看见了半虚掩着的关门了,按照计划,一旦他出城便必须关闭铜门的,如今怎么会是这个模样?一定是鹰扬关内出事了!后头下唐军队紧追不舍,而关内的情况也不甚明了,豫王盘算着各种的可能性,其中最糟糕的就是张涵山没能完成任务,鹰扬关被废,那么他们就彻底失去了帝国东南的屏障!

此刻的豫王能做的只有是祈祷了,战场上的胜负在于将帅的指挥、战士们的同仇敌忾,但是也绝对不能少了运气,这种无形的东西有时候往往会左右甚至是完全扭转战局。

当豫王骑马冲入关内的时候他仅仅瞟了一眼,看见了在一旁的宣韶宁等人,从他们的眼神之中豫王便迅速判断出了战局的危险。紧跟在豫王身后的是左衔卫,落在最后的神杀突骑同左衔卫之间还是有了一段距离,在神杀突骑身后依旧有着滚滚烟尘。

沈铭催促众人道:“鹰扬关已经守不住了,赶紧撤离!”

正在缠斗的北淳慷和张涵山也注意到了关内出现了大军,两人只能暂时避开对方。因为有了西凉骑兵的存在,豫王的大军被堵住了去路,于是颇具意味的一幕出现了:在鹰扬关最内的神杀突骑、张涵山的关军、西凉铁骑、豫王的大军和下唐的军队悉数挤在了关内,神杀突骑攻打关军;关军一面要应对神杀突骑一面还要对付西凉铁骑;西凉铁骑想要绞杀关军却不得不面对出现在身后的左衔卫;左衔卫必须立刻从西凉铁骑之中杀出一条血路,因为下唐的军队就在自己的身后。

第一百六十六章 门户洞开

鹰扬关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五支军队挤在了不算开阔的关内,任凭是谁都施展不开身手,于是大伙从列阵杀敌转变成了一团混战,战马嘶鸣、人声鼎沸。

张涵山已经注意到豫王的归来,他已然明白鹰扬关已失,眼前只能尽快杀出重围保存住有生力量,多在关内停留一刻就多一刻的危险。张涵山放弃北淳慷这个目标,开始着手对付神杀突骑,只有除去他们,才能打通离开鹰扬关的道路。

澹台镰鼬此时面对着拥挤不堪、一片喊杀声的关内,愁眉紧锁。在父亲离开之时对他的嘱咐也就是保留好军队,不要和张涵山出现正面冲突,他虽然已经对张涵山有了提防之心,可是他没有料到张涵山会主动动手,于是他才会让部下反攻。至于西凉铁骑的出现是在澹台镰鼬预料之外的,原本以为有了西凉铁骑的掣肘,自己能够快速消灭关军,然而现实却是关内变得越来越乱,他只感觉到有新的军队进入了关内,但是辨别不出是敌是友。

张涵山不会给澹台镰鼬辨别的机会和时间,他挥舞着黑金铲子已经杀入了神杀突骑的军中。张涵山的勇猛是神杀突骑战士们很久没有遇到的了,他仅凭一人之力便在战阵之中撕开一道口子,让更多的关军进入并逐步扩大了裂口。

澹台镰鼬再有智谋,他毕竟只是一名坐在轮椅上的残废人,前军的败退是他也无法控制住的,此时若是父亲或是哥哥们在,也许他们能杀退立威,可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军队节节败退。

一柄黑金铲子从军阵中飞出差一点就切开了澹台镰鼬的脑袋,好在有护卫及时将其推开。张涵山一路从前军杀到了指挥部,他一出手就结果了两名澹台镰鼬的护卫,接着铲子的尖端就已经抵在了澹台镰鼬的脖子上。

“我本可以现在就结果了你,但是我打算留你一命。是打算一条道走到黑,还是能够幡然醒悟明白家国大义,我多给你一次机会,不过就一次,这次我可以杀你,以后我照样能取你的性命,包括你的父亲和哥哥!”

张涵山从一具尸体上扯下一张人皮丢到了澹台镰鼬的手上,“你一定想知道我为何要突然对你们动手,因为你手下的根本不是神杀突骑!”铲子移开了,张涵山重新上马,指挥关军朝着另一面的关口奔驰。

前方的道路疏通了,最先倒霉的就是被一直挤在中间的西凉铁骑,北淳慷已经负伤,眼看着关军想要逃跑,他打算立刻追击。豫王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号令左衔卫全军冲杀出去,所有的将士甩出长矛对着西凉铁骑的战马就是一通猛戳,战马吃痛,不是拔腿就跑就是原地跃起,后果都一样,那就是将路给让出来了。

眼看着豫王骑马从包围圈中逃出,北淳慷说不出的不甘和痛恨,他翻身上马开始追击,没跑出几步,一柄凤翅三棱枪就擦过了他的肩头。何云柯反坐在马背上,挥舞着三棱枪,北淳慷只好抽出第三对短刀应战。

何云柯每出五枪,其中必有一枪是针对战马的,北淳慷胯下的战马遍体乌黑、毛色纯正,战马的反应力也远超一般的马匹。何云柯最开始的几枪都没能命中目标,仅仅是在战马的身上留下几道伤痕。几番试探之后,他总算是抓住机会,一枪插入了战马的一只眼睛,疼得战马一通挣扎直接将北淳慷给甩下马背。

在疾驰狂奔之中摔下马背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大多数的人都逃不过被踩死的命运,也许北淳慷是一个例外,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作为西凉九王之一,他的功勋都是在马背上取得的,他怎么能轻易的死在马蹄之下?

北淳慷用刀直接切断了即将踩上自己身子的战马的马蹄,同时迅速抓住马缰,打算抢夺一匹战马。此时经过北淳慷身边的是澹台秋安,他发现突然有人从下方窜了上来,不但把持住了马缰还打算将自己取而代之。澹台秋安照着那人的腰间就是狠狠一脚,那人身手也是敏捷,遇袭之后立刻躲开几匹战马,将自己的身子挂在了另一匹战马的腹部。

这次被北淳慷缠上的是澹台文沽,他的眼力也是比他弟弟好多了,仅仅两眼就认出了北淳慷。一抹冷笑在嘴边荡漾开来,他一抬头就碰见了父亲传递过来的目光,他会意,挥出长枪照着北淳慷的小腹就是一枪,直接戳穿了,北淳慷坚持不住,摔了下去。重伤在身,北淳慷再也躲不开后头的战马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匹接着一匹的战马给踏中,他留在人世的最后一道映像就是马蹄即将踏上他的头颅。

鲜血,无穷无尽的鲜血在战场上实在是太常见了,根本不会有人在意这些鲜血究竟是来自贱民还是来自贵族。溅了一地的鲜血只会让人感到厌恶和恶心,至于被践踏成肉泥的尸身更是没有人愿意去分辨,除了一个人。

张涵山把守在出关的关口,待豫王的军队一到,两军合为一处立刻弃关而去,这是无奈之举,这本不是他们的过错,可是如今已经成为了他们军事生涯中抹不去的污点。

在出关口的位置,澹台归宗没有选择继续跟随了,他带着自己的军队朝着同豫王不同的方向而去。直到这时,神杀突骑的主力依旧没有受到什么损失。这一点,澹台归宗不得不感谢晏童,毕竟之前死的大多都是青怨的人。

待澹台归宗率军跑过一道山梁的时候,他命人发出了一道烟火,立刻山梁之中出现了一支军队,一支战服同神杀突骑一模一样的军队。没错,他们本身就是神杀突骑,是澹台归宗事先安排好的。此时澹台归宗还剩下最后一关,那就是和豫王比速度了,究竟谁能更快的将战报呈上,谁就能在鹰扬关失守这件事上撇清关系。

豫王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神杀突骑没有跟上,事到如今一切已经算是水落石出了。张涵山对豫王说道:“我猜下唐大军不会再追击过来了,剩下的事儿就是如何向圣上解释了!”

“巫矻获不是这么容易满足的人,鹰扬关得手,他完全可以指挥大军南下了!”豫王一边挥动马鞭,一边下令道:“全军前往化州!”

如同豫王所料,巫矻获在占领了鹰扬关之后没有再一味的追击,他已经强行打开了梁朝的东南门户,接下去他只要等待大军集结再一举南下。当然眼下他还有一件事需要去处理,那就是北淳慷的死,他必须做出解释。

看着这么一具已经面目前非的尸体,若不是身上的铠甲碎片和尸体后背上的两柄短刀,任谁都难以相信这就是赫赫有名的西凉九王之一的休屠王。

巫矻获走到尸体跟前,冷眼看了一会儿,对手下吩咐道:“收拾好王爷的尸体,送回西凉,就说王爷作战英勇,但是却不幸死在了梁朝四皇子的刀下,还被毁了尸身。”

说完,巫矻获便不再搭理北淳慷的后事了,他开始着手整顿鹰扬关的驻防事宜,有了此关在手,接下去的战斗就变得简单了,现在他必须飞鸽传书将战果呈报给汗王。

第一百六十七章 蛰伏初动

鹰扬关失守的战报呈送到梁帝手上时,他终于对这一场发生于东南边境的战乱开始恐慌了。

看着梁帝失去血色的脸庞,蔡权关切的问道:“圣上,可是战况不利了?”

梁帝手微微颤抖着将战报扔在了大殿之上。蔡权上前捡起战报快速浏览一遍,特意看了看署名:澹台归宗。

“鹰扬关失守了!”蔡权不敢相信的大声道:“澹台将军在战报中说道豫王殿下率兵出关,在抵达云州之后便草率折返,被下唐和西凉联军追击,张涵山力战不敌,保护豫王殿下逃出鹰扬关!”

廖臻出列谏言道:“回禀圣上,此战报仅仅源自澹台归宗,是否真实可信还是等豫王殿下的战报到了再一一比对,似乎更为妥当。”

“澹台将军难道会那这么重要的事儿来当做玩笑么?别说身为军人,哪怕是坊间百姓都知道鹰扬关失守带来的后果!”陵王义愤填膺的说道:“回禀父皇,儿臣以为应当将鹰扬关守将张涵山斩首!”

“回禀圣上,丢失鹰扬关张涵山罪无可赦,不过还请皇上念在此时正是国家用人之时,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兵部尚书曹子敬表示了自己对于斩杀大将的反对,“鹰扬关一旦丢失,接下去的十二州都将面临着敌军的屠刀,要保证京师的安全就必须尽快调集大军!”

“父皇,儿臣也是赞同曹大人的意见,前线有四哥在,即便他已经接连战败,但是这其中一定有人力难为的原因在,还请父皇再给四哥一个机会!大敌当前,斩杀大将确实也不妥,还请父皇三思!”襄王说话之后,蔡琰正欲出列却被蔡权给用眼神喝退了。

“圣上,如今是击退敌人为重要,老臣认为可以调集广远军在十二州组成第一道防线,同时调集安平军在京师城外组成第二道防线,最后号令御林军在皇城外组成第三道防线,如此才能保住我大梁国脉不失!”

梁帝木然的点点头,“蔡相说的没错,就按照蔡相所说立刻调集大军!同时下令给豫王,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守住十二州的第一道防线,不然提头来见!”

下朝之后梁帝身感有恙,立刻命令崔公公摆驾章含宫,早早在宫外等候的敬佳贵妃一看到梁帝架撵到来,立刻行宫礼。梁帝摆摆手道:“扶朕进宫!”

敬佳贵妃赶忙起身扶着梁帝步入宫内,一躺下,梁帝就闭上了眼睛,敬佳贵妃着急的急忙上前伺候,一边招呼宫人打来热水给梁帝擦脸,一边命后厨立刻煲汤供梁帝享用。

“皇上,臣妾这就请御医来!”

“不用了,那些御医还不如璎淑人来得有用,朕本想是去璎淑人那儿,不过转念一想还是先来你这里了。”

“是,皇上有何吩咐,臣妾一定尽力去做!”

“贵妃啊,你可知道西凉和下唐联军已经占据了鹰扬关,对着京师虎视眈眈了!”

“皇上,臣妾不懂军政,臣妾只知道臣妾一定要为皇上消除烦忧,若是有敌人来了,那就让云晟上战场,就算是战死了也是为国捐躯!”

听到这里,梁帝原本拧在一起的眉头反而舒展开来了,他睁开眼,露出个无奈的笑容,伸手握住了敬佳贵妃。

“贵妃啊,你有心朕就很欣慰了,云晟不是打战的料,战争岂能儿戏!贵妃啊,你能替朕把持好后宫,朕就很高兴了,今晚,朕就在你宫里了,命你宫内的厨子准备些吃食吧。”

“臣妾遵命!臣妾已经命人去准备,皇上您再多歇息一下,臣妾给您斟茶去。”

梁朝战败的消息在宫内不胫而走,仅仅一天的时间,几乎整个后宫宫人都听说了这件事。当宫人将此事告诉了贤妃之后,她神色未变,仅仅是放下了手中的书本。

“娘娘,奴婢听说战败都是豫王殿下的失职,皇上因此还龙体欠佳了。”

“云祈奉命前往驻守东南,战败了,他作为做高指挥官自然是难辞其咎,宫中之人趁机落井下石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告诉宫人,这段时间更加严格的瑾守宫规,不要和其他宫人发生摩擦,不然本宫可救不了。”

“喏,奴婢知道了。”

“对了,这些日子陛下可有去绮罗苑?”

“回禀娘娘,据奴婢所知,皇上一直留宿在敬佳贵妃那儿。”

“哦?你去多准备一些食材,本宫这几天要多做一些糕点。”

“喏!”

凤倚阁最高层上,一行披着罩头长袍的三人拾级而上,走进了最靠近路边的一间雅阁之内。此时的雅阁内已经有一名俊朗、素衣男子在等候了,一见到来人,立刻起身行礼却被来人给阻止了。

“宫外之地,就不要这些礼节了,人来人往的,若是教人见到了可就不好了。”

“陈公公说的是!”

男子挽着来人在座位上缓缓坐下,随后来人的两名贴身立刻走出了雅阁,雅阁内仅剩两人而已。

“陈公公,这是上好的归海佛印,还请掌掌眼。”

男子给来人的茶碗里斟满一泓碧绿的茶汤,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沈大人知茶、懂茶、品茶,老奴一介宫人哪里敢担掌眼的重任,沈大人说是佛印那就是佛印。”

“哈哈哈,陈公公真是太抬举沈某了!”

“沈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此番让老奴出宫所为何事?”

“陈公公,原先沈某不敢高攀只能托人给陈公公送些薄礼,其实是沈某想要高攀陈公公!”

“沈大人啊,你送的那些要是都是薄礼了,那老奴只怕是愧对圣上了!”

“陈公公真是说笑了,沈某能有今日还不都是仰仗陈公公提携?”

“都说沈大人巧言令色,今日一见,老奴却以为沈大人倒是老实本分了。”

“哈哈哈,陈公公知我!”

沈千汲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了一只箱子推到了陈公公面前。

“陈公公,还是一些小意思,还请公公不要嫌弃。”

陈公公根本不打算瞧这箱子一眼,直接拒绝道:“沈大人真是折煞老奴了,老奴出入宫禁多有不便,沈大人的好意老奴心领了。”

“哎,陈公公,这回您啊可就猜错了!”

“哦?愿闻其详。”

“这些都是陵王殿下准备的。”

“陵王殿下?”

“没错,沈某不过是受陵王殿下所托前来拜访陈公公的。”

“陵王殿下可有亲自前来?”

陈公公正打算起身看看周围却被沈千汲给拉住了。

“陈公公,陵王殿下是不能随意出入这些勾栏瓦肆的,陵王殿下就是想见陈公公,所以才让沈某来见的。”

“陵王殿下找老奴所为何事?”

“这,陈公公可就难为沈某了,陵王殿下的心思沈某如何得知?还请陈公公前往要原谅沈某。”

“既然如此,老奴自当是去求见陵王殿下的。”

“陈公公还请收下这箱见面礼。”

沈千汲特意在箱子上用手轻轻拍了拍,陈公公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

“既然陵王殿下如此盛情,那老奴只能却之不恭了。”

“那就好,来陈公公多尝尝这些菜,虽然比不上宫内的御膳房,但是凤倚阁自有它独特的味道。”

沈千汲夹起一小份菜亲自送到了陈公公的碟子内,然后鼓了一下掌,片刻之后一名女子抱着古筝进入了雅阁之外用帘子隔开的一个小开间内开始演奏。

袅袅乐声升腾起来,沈千汲开始和陈公公攀谈起来,有了这乐声的萦绕,他们两人的交谈旁人根本无从听见。女子一口气连弹了三支曲子,沈千汲方才挥挥手让她退下。接着,陈公公重新披上披风,走出了凤倚阁,踏上了一辆停靠在凤倚阁侧门的马车。

上了马车之后,陈公公打开了这个箱子,里面满满的堆放了层层叠叠的金锭。陈公公丝毫不为这些金子所动,他的视线落在了箱子盖子上的一叶便笺上。翻开便笺一看,上书:二月十九,大青龙寺,落英台。

第一百六十八章 遭人下套

当陈公公乘坐马车前脚离开,后脚凤倚阁就出事儿了,要说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在青楼里为了争抢女子而大打出手的也不是没有过。

这回打架的双方一位是风度翩翩的公子,一位是年轻气盛的毛头小伙,两人就是为了一位色艺俱佳的歌姬而动手。

公子颇有风度的护在了歌姬的身前,对红着脸的毛头小伙吼道:“先来后到的道理你都不懂么?”

“不懂的人是你!我早就定好了她的,你凭什么来横插一脚和我抢人!”

“这位兄弟,你说话也请经过一下脑子,我定好了?你拿什么的定好的?凭你一句话的么?这儿是青楼,谁出钱谁才是大爷!”

“你满嘴歪理!你们这些读书人每一个是好东西!”

“我劝你多读书,别仗着自己有点儿靠山就敢出来作威作福!”

“你倒知道我有靠山啊!”

“你以为一个区区的御林卫指挥使,我就会放在眼里了?”

“你够狂啊!竟敢小看我姐夫!”

就在这时,听到争吵声的老鸨慌忙跑过来劝架。“二位爷,姑娘我这儿有的是,你们另外再挑嘛!何必这么动粗呢,多失了二位的身份!”

“我就要她!”毛头小伙子也算是韧劲儿十足,可公子今儿也打算是和他杠上了,就是寸步不让。

“你可别逼我动手!”

“你要是个男人,你就动手!”

毛头小伙终于忍无可忍冲上去扯着公子的衣襟挥拳就打,可公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同样挥舞着拳脚同小伙扭打在一起。两人从屋内一路厮打到走廊上,老鸨急忙派人上去劝架,小伙一着急就抽出了随身的匕首就是一通乱刺,劝架的人想要躲开,于是就朝着走廊栏杆上撤,突然有人惊呼了一声。

小伙听见咚的一声,转过身来朝着楼下看去,只见一名小厮摔死在了大堂里。不明所以的小伙吓了一跳急忙扔掉了手中的匕首,可是匕首的尖端竟然带着血,他转过身看看周边的人,发现有另一名小厮倒在了血泊之中,但是显然还有生还的可能性,小厮还在抽搐。

这下小伙是彻底傻了,他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了。公子不顾自己身上已经皱巴巴的衣服,高声吼道:“杀人了,这里有人杀人了!”

“不不不不是我我”

老鸨瞅着自己的手下人死于非命,立刻大声吼道:“报官啊,快报官啊!”

小伙见大事不妙拔腿就打算跑,公子这时候身手倒是不错了,他上前一个剪刀腿就将小伙掀到在地,同时对老鸨喊道:“快来抓住他啊,别让杀人犯跑了!”

小伙已经没有了凶器,自己也被人制服了,于是更多的小厮就冲了过来将小伙死死压在身下。现场一片混乱,直到田况带着人赶到现场的时候,那个公子不知道何时已经消失在人群之中了,不过这并不会妨碍案件的处理,毕竟这么多人都是目击证人。

小伙哭丧着被捕快们押走,还不忘了喊道“我姐夫是御林卫指挥使,他一定会救我的!”

没几个人会把小伙的胡言乱语当一回事,但是极少数人例外,其中之一就是一直在最高楼冷眼旁观的沈千汲。公子此时已经来到了沈千汲的身后,跪拜道“沈大人,我已经照您的吩咐做了。”

“做的不错,吕延会选你当义子眼光倒是可以。接下去几天,这案子结案之前你就尽量不要外出了。”

“是,一切听从沈大人安排。”

执勤结束的韩汝勋回到宅邸便看见自己的夫人在不住的啼哭,一见到夫君回来了,她立刻起身跪伏在韩汝勋的脚边。

“夫人,这是怎么了?”

“夫君,四儿出事了!”

“有什么话起来说!”韩汝勋一边强行扶起自己的夫人一边带着嫌弃的口吻问道:“你这顽劣的弟弟又闹出什么事儿了?我也是说过他好多回了,收敛一点,收敛一点,可是就是从来不听!这回又是要多少银子啊?”

夫人止不住的哭泣“夫君,这回不是银子就能解决了,四儿他杀人了!”

“如何?他这么个毫无武力的人如何能杀人?”

“四儿用的是你的匕首!”

一听到匕首,韩汝勋立刻感觉到天昏地暗,那匕首可不是随便的匕首,那是梁帝赏赐给他的匕首,为的就是嘉奖他守卫宫禁的功劳。匕首本身做工一般,但是在手柄处加盖了皇室印章,这么一来这匕首就变得独一无二了,这本来是韩家的荣耀,此时变成了杀人的铁证。

自从匕首来到韩家之后,妻弟一直觊觎之,韩汝勋从来都不允许其触碰匕首,而是将匕首供奉起来。

“你说,是不是你将匕首给他的?”

“是是妾身,妾身见内弟实在是对匕首太过喜爱,在他苦苦哀求之下我才同意他带出去一日,回来就必须立刻将匕首送回,妾身妾身也想不到会出这样的事儿啊!”

韩汝勋一把推开了夫人,因为用力过猛导致夫人跌坐在地上,她更是痛哭不已,她也为自己的行为后悔,可是事到如今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在近日午后,距现在不过几个时辰。”

韩汝勋在来回踱步思考对策,仆人跑过来禀报到:大理寺丞沈千汲求见。

沈千汲?韩汝勋知道这人,自从上回京师会考之后便成为了朝堂新贵,不少高官对他都是赞赏有加,就连皇子都不例外。沈千汲是大理寺的人,这回找自己一定是因为妻弟杀人之事,可是这才半天的功夫,大理寺就已经查清案子了?

“请他去大堂等候!”

仆人退下,随后领着沈千汲来到了大堂,韩汝勋收拾好自己的着装招待了他。

“韩指挥使,沈某此行不为别的,就是因为您的妻弟而来。”

沈千汲开门见山的态度倒是让韩汝勋很受用,他毕竟是一介武人,说话办事都是直来直往不爱绕弯子。

“我下朝回来也是听说了此事,不过都是贱内的片面之词,不知道现场实情究竟如何?”

“抓人的是京兆尹,人犯一直都在呼喊自己不是故意的,而且还说姐夫乃是御林卫指挥使,于是言大人就将此案交给了大理寺。原本人犯的话并可完全采信,但是看到凶器之后,林大人算是彻底相信热人犯的话了。”

韩汝勋知道只要看到匕首,自己就逃不开干系了,他深吸一口气道:“那人确实是我妻弟,此人生性顽劣、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最终还是闯出大祸,也是我教导无方!”

“韩指挥使,恕沈某直言,妻弟为人如何并在于指挥使您,但是皇上御赐的匕首交给此人却着实是指挥使的大失误!”

韩汝勋无法反驳,沈千汲说的字字在理,他只能白着脸听着。

“您妻弟这一次可是杀了两人,现场那么多都亲眼所见,按照大梁律法,杀人者偿命!”

“沈大人!”

“正确确凿,罪无可恕,但是沈某担心的是指挥使。按照大梁律例,所有处死的人犯都需要皇上朱批才行,看过卷宗之后才会最终押赴刑场行刑,一旦被皇上知道您将御赐的匕首轻易送人且成为了凶器,指挥使您觉得皇上会作何想法?”

说到这里,韩汝勋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他知道那样的话后果不但是自己的官位不保,就连身家性命都不一定保得住了。

“韩指挥使,今日沈某来既为了公事,也是为了私事。之前公事已经说完,接下来就该说说私事了。京兆尹派人将人押送到大理寺的时候,正巧陵王殿下也在大理寺内,他听说了这件事,于是便派沈某来找韩指挥使。”

陵王殿下?韩汝勋自然是熟悉的,只是自己从来不和皇子打交道,这也是身为御林卫指挥使必须做到的底线。

“韩指挥使,此时陵王殿下能妥善处理,只是需要您前往拜会一下陵王殿下了。”

“拜会陵王殿下?这”

“三日后,大青龙寺,落英台。”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大青龙寺

大青龙寺是皇家寺庙,朝廷官员可以进入,一般的百姓是不得入内的,早春时节往往会有皇室成员来寺庙内进香祈福,因而当陵王到达大青龙寺的时候住持招待起来也是驾轻就熟。

陵王走完了既定的流程打算自己游览一番寺院的景色,于是支开了住持,仅带了两名护卫朝着寺内更深处走去。

大青龙寺最美的地儿就在于落英台,这是并不是一处单一的高台,而是在一座平台之上建立了楼阁,八角飞檐、气象万千。落英台的一幢幢建筑掩映在重重的樱花丛中,之所以会有“落英台”这个名字,就是来源于这些繁茂的樱花,一旦到了时节,满树的樱花在威风吹拂之下,粉色花瓣在空中纷纷扬扬,可惜的是,这一日樱花还未盛开。

陵王走到落英台下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闭上眼开始享受寺庙内的安静和祥和。

一名护卫在身后轻轻呼唤道:“殿下?”

陵王挥动了手臂,让护卫退下。随后从樱花树丛中走出一个人,他踩过草坪走到了豫王的跟前,正欲下跪行礼,陵王难得的礼贤下士一回,他双手扶起了来人,挽着他的手走到了树下一块大石上坐下。

“陵王殿下,韩某今日来为的就是妻弟的事儿。”

“韩指挥使,你的事儿本宫已经知道了,事发当日本宫就在大理寺,事情的经过京兆尹和大理寺已经审问清楚了。的确是指挥使的妻弟杀人,且连杀两人,人证物证俱在,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

“陵王殿下,妻弟杀人本该偿命!这一点,韩某不敢有任何的异议。”

“那么指挥使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前程了?”

韩汝勋低下头不敢正视陵王的眼睛,自己的心思被人猜中的感觉还是不好的。

“匕首是父皇御赐的,不管是处于什么原因,将御赐之物随意送人还成为了杀人凶器,按照父皇的脾气,指挥使的头衔基本就是要换人了!”

“还请陵王殿下指条明路!”

韩汝勋双膝跪倒在陵王面前,这一回陵王也不打算继续演礼贤下士的戏码了,他拂去衣裳上的落叶对韩汝勋说道:“杀人之事可大可小,任何问斩的判决都要得到父皇的核准,如今此事尚且还在可控范围,收回匕首,将这一段内容在案卷之中抹去也不是办不到。”

“还请陵王殿下留一条活路!”

韩汝勋把头埋得更低了,陵王很是享受他人匍匐在自己脚下的感觉,他饶有兴致的看了一会,才缓缓开口“韩指挥使守卫宫禁已经这么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妻弟这种事按理说也不该牵扯到韩指挥使头上,本宫也是见不得韩指挥使就这么被免去官职。今日让你来,为的就是商量这件事,本宫呢,打算将此事大事化小,一力保住韩指挥使的官职,但是妻弟的性命是保不住咯!”

“妻弟本就是混混一个,除了给家中带来无尽的麻烦再也没有别的什么用处了,于家于国都没有好处,死也算是对他的一种解脱。”

“既然韩指挥使说得这么斩钉截铁,那本宫也就没有什么顾忌了。”

“韩某叩谢陵王殿下,殿下的大恩大德,韩某没齿难忘!”说着,韩汝勋就打算磕头,头颅撞击在草地之上发出一声声闷哼,除了陵王,其他人根本不会听见。

在韩汝勋磕头磕了一阵子之后,陵王终于出手制止了。他为自己开解道:“韩指挥使,不是本宫心狠,只是每一件事都需要有人来承担后果,这件事妻弟自然难逃律法的制裁,但是韩指挥使也负有管教不当的责任,刚才那些响头就当是惩罚了。”

“多谢陵王殿下!多谢陵王殿下!”韩汝勋这三日来可过得极其糟糕,进入皇宫执勤没有精神,回到家中面对夫人的哭诉也是无可奈何,一想到自己的官职很有可能不保更是吃不下睡不着,仅仅三日整个人脸色就变得枯黄。

三日而已啊,对于韩汝勋来说无异于是三年啊!他没有家世可以依靠,这一路走来靠的都是自己的努力,从一名普通的军人爬到御林卫指挥使的位置,他花了十二年,从青葱小伙子变成了中年人,他已经经不起再次失败之后重头再来了,他已经没有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了。

陵王从怀中取出了匕首交还给了韩汝勋,他颤抖着伸出手接过匕首,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陵王,毕竟之前不过是空口白话而已,现在拿回了最为关键的匕首那就是真的可以摆脱自己的罪责了。

“陵王殿下?”

“本宫既然答应帮你,就一定言出必行。这柄匕首是本案最为关键的物证,没有了它就算是父皇查起来顶多也是骂你两句管教不严。韩指挥使啊,以后御赐的东西你可得藏好了!”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韩汝勋只能一个劲的继续磕头道谢,除此之外他已经没有别的方式能够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了。

“时辰不早了,韩指挥使,你就先行回去吧。”

“是,韩某这就离开,多谢陵王殿下!”

韩汝勋将匕首藏在自己的怀中,随后缓缓退出了樱花树林。

这一直站在落英台上目睹一切的陈公公默立良久,一旁的沈千汲轻声说道:“没想到韩指挥使也是陵王殿下的人。”

“韩指挥使这些年来一直都是独来独往,从未同任何的皇子大臣有过过密的接触,看来还是老奴小看了他。”

“陈公公,您素来在宫中,这些外朝的事儿不清楚也是再正常不过了。不管韩指挥使同陵王殿下说了些什么,依我看来很有可能是答应了殿下的要求。”

“哦?那么老奴也该下去见一见陵王殿下了。”

“那是,那是,毕竟陈公公也已经久等了。不过陈公公啊,我不过是个传话儿的,沈某就不陪陈公公下去了。”

“沈大人就是这么谦虚,若不是陵王的心腹,如何能让你带着老奴进入大青龙寺?”

面对陈公公的质疑,沈千汲根本不打算解释,仅仅是微笑来带过。陈公公也不打算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便自己下楼去见陵王。

“老奴参见陵王殿下!”

眼看着陈公公走到自己跟前,陵王起身扶起了陈公公,关切的问道:“公公是何时到来的啊?”

“老奴也是刚到。”

“那就好,那就好!本宫也是刚刚逛到这落英台。”

“老奴也算是松一口气了,老奴在路上还一直担心让殿下久等呢!”

“陈公公掌管禁军本就是分外操劳了,本宫就算是等一会儿也是应该的。陈公公啊,您老可别介意本宫选了个这样的地方,坐也无处可坐,也没有筵席招待。”

“殿下此言真是折煞老奴了!殿下有何吩咐请说,老奴一定竭尽心力!”

“好,有公公这句话本宫也就有胆子了!这在宫内,就属您和崔公公、张公公最讨父皇欢心了。”

“老奴不敢跟崔公公和张公公比较,他们毕竟是圣上的贴身内侍,老奴只是帮忙管理禁军而已,我们不在一个等级上。”

“公公啊,您也是宫中的老人了,父皇的年纪也是越来越大了,到如今东宫还是空着的,现在敌军大举入侵对社稷来说都是大大的不利啊!”

“殿下说的是,储君之位并非是我等奴才能够妄言的。”陈公公瞅了陵王一眼,继续说道:“不过殿下的忧虑是对的,圣上年事已高,这储君不宜一直空悬。”

“陈公公啊,我们都是心忧家国的人,这大梁可是我萧家的江山,我可不忍心看着它被蛮族所毁。况且崔公公也已经陪伴父皇这么多年了,他们都为这家国天下操碎了心,是该好好安享晚年了。”

一听到这话,陈公公立刻下跪道:“殿下忠君爱父,实乃我大梁之幸!老奴自当效犬马之劳,辅佐殿下!”

陵王满意了,他扶起陈公公,安慰道:“公公这一路出宫来,风尘仆仆的辛苦了,早些回宫去,不要让父皇挂念。”

“是,老奴告退!”

待陈公公身影再也看不见的时候,陵王抬头看见了落英台上一直站着的沈千汲,两人相视而笑。

第一百七十章 恍若重生

京师西面有一处贫民区,一直以来都是最底层的百姓聚集讨生活的地儿,那里屋舍破烂不堪,街道狭窄拥挤,遍地垃圾,臭气熏天,即便是京兆尹都懒得管理这一片区域,为了不有碍观瞻,京兆尹下令在贫民区的外围建起了一道围墙用来隔开国人区。

贫民区基本不会有京师的达官贵人愿意来的,即便是他们踩一脚地面都会感觉到肮脏。不过这一日还是有一辆又小又旧的马车进入了贫民区,这种类型的马车在京师的官道上太常见了,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但是放在贫民区则是大大的吸引人了。

一路上马车艰难的行进着,两名驭手不停地驱赶挡在路上的流民,这些无家可归的流民横七竖八的躺在路面上,根本就是把这小路当做自己的家了。

“大人!”驭手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大人,前面的小弄堂太过狭窄了,马车进不去了!”驭手对于周边的一切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了,语气中带着嫌弃。

“那我就走过去。”

车中的人下车来,一脚就踩在了一滩污水之中,原本干净的官靴片刻之间就沾染上了污渍。即便是他刻意控制,可脸上的表情还是暴露了他对于这种环境的说不出的厌恶感。来人身披一件斗篷,来人的背部和斗篷之间微微鼓起。

前方这条小弄堂真的是很窄,只能勉强容纳一个人正常行走。来人小心翼翼朝着里面走去,尽力躲开路边的垃圾、杂物,走到了一个小门脸前面,仅有的一扇门都已经破败不堪了,木头的原来颜色都已经看不出了,只能看见乌黑的一整面。

来人伸出一手指用力推了一下木门,来人还没来得及擦掉手指头上的污渍,木门已经歪倒到了一边。随后宅院内的一切都暴露在眼前了:满地的杂草都已经能够没过脚踝,院内的唯一一间小屋子房梁已经坍塌了一大半,仅有的一面墙成为了遮风挡雨的容身之处。

来人捂着嘴走进了这间破败的民房,这处废墟真的很小,只要来回看一眼就能将全部的场景都尽收眼底。在一堆破木头垫子上蜷缩着一个人,至少是依稀能够分辨出人样,因为寒冷整个人瑟瑟发抖,正是因为发抖才告诉来人他还活着。

看着如同乞丐一般的半死不活的一滩烂泥,来人清清嗓子叫唤道:“周指挥使?周指挥使!”

这声音在这处废墟里已经足够响亮了,乞丐身子剧烈的抽动了一下,缓缓抬起头看向来人。满头的散乱发髻和污浊不堪的脸蛋让来人根本看不清此人的真正面貌,但是来人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周指挥使,这些年你可是吃苦了!”

来人抹开脸上的污渍和散发愣愣的看了来人一会,在确认来人身份之后,乞丐立刻起身跪在地上,嘴里发出呜呜声,然后一个劲的磕头。

“哎,周指挥使,不必如此大礼的。”

来人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是他既不往前靠更不打算去搀扶,眼见着乞丐还要靠近自己,来人反而后退一步。

“周指挥使,我今儿来就是接你的,这两年来你所遭受的所有不公和委屈都不会白白承受的,你想要报仇的机会来了!”

听到这里,乞丐将头高高的昂起,瞪大了浑浊的双眼,身子颤抖得反而比之前更为剧烈了,但是来人能够感受到这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

来人后背后取下一个包裹丢给了乞丐。

“里面是衣服,你先换上,换好了就跟我出去。”

乞丐点点头,来人便走出了院子,站在门脸外等着,不多时,一名衣着朴素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虽然依旧是蓬头垢面,但好歹是换了身干净衣裳,整个人也算不那么难闻了。来人什么没多说,径直走出了弄堂上了车,乞丐也跟着上车。

驭手们眼看主子回来了,立刻兴奋起来,扬起马鞭就打算折返,毕竟这儿实在是太臭了,他们捂着鼻子在外头好一通等待,眼看着就要离开了能不高兴么?至于上车的那个,虽然也是一身的骚臭味,可是比起这贫民区还是好太多了。

当车马从贫民区离开的时候,俩小乞丐拉着车一起跑,一边跑还一边伸出手来要铜钱。好在马车跑不快,不然就这俩身高还没轮毂高的小屁孩立马就被碾压到车轮子底下了。

马车驶出贫民区之后特意在国人区绕了一圈,然后才准备出城。战事焦灼的时期,京师已经戒严,想要进出城可不再如之前那般随意了,马车出城必须接受盘查。

当守门兵卒打算盘查马车的时候,车棚内的人伸出一只手来,手上拿着的是一块令牌,兵卒一看令牌立刻变得毕恭毕敬,同时将马车放行。出城之后的马车一路朝着平安军营地跑去,进入军营反而更加顺利,连令牌都不用出示。

走进军营之后,之前那披风之人识趣的站到了一边,将空间全部让给了乞丐。乞丐环视着营帐中的一切,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激烈的冲击着他的内心,两年了,离开这里已经整整两年了!没曾想,这里的一切物件都如同当年一样。

乞丐眼中开始噙着泪水,人生际遇的跌宕起伏让他不由得感慨万千。曾经这是多么熟悉的地方,此时自己却像是一个外人一般,即便他是男子又如何,能够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的只有泪水了。老泪纵横来形容此时的乞丐真的一点都不为过,他呜呜的哭着,一旁站着的人一言不发,仅仅是冷眼旁观,等到乞丐将情绪发泄的差不多了,他感觉自己的背也有些发酸了。

“平安军是由你一手创立训练的,这么多年了,没有人比你更熟悉这支军队。你一定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还有机会重新回到这里吧?”

来人看着跪在地上的乞丐,突然声音变得严肃了。

“这两年的苦你也算是吃够了,是时候夺回属于你的一切了!你要是还是当初的铁血汉子,就别在这儿继续哭哭啼啼的像个娘们儿一样,拿出你曾经的魄力来!”

被来人这么一吼,乞丐直起了身子,眼睛顺着来人的手看见了在床榻之上叠放的整整齐齐的官服,虽然看不清全貌,但是仅仅从一些绣文走边,乞丐就能看得出来这官服的品阶。

“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好好收拾自己,我在门外等你。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若是想要报仇的,还有那么胆量的就重新穿上那身战袍;若是你已经被磨灭了脾性,余生只想苟活于人世的,那么现在就给我滚!”

来人说话已经如此的粗暴和出格了,他就想看看乞丐的反应。乞丐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既没有起身去换衣服也没有转身离开军营。来人微微一笑,他转身走出营帐,他知道自己的激将法算是起效了。

来人站在军营之中,看着来回巡逻的卫队,心下也是百感交集,这一条路实在是风险太大了。来人闭上眼,好生歇息了一会,等时间到了,立刻转身回到营帐之内。

此时乞丐已经不见了,营帐内站着一名武将,铠甲铮亮、英气勃勃。武将转过身,发髻整齐,面黄无须,眉眼一如当年,除了双鬓雪染。

“不愧是周训良,周指挥使!”

“多谢张淮远,张大人!”

第一百七十一章 同是故人

早春时节,清芷宫中已经开始冒出绿芽,给一片肃杀的冬日景色增添了一些生命的律动。杜贤妃穿戴齐整,在侍女的陪同下走出宫门,她没有选择乘坐轿撵,在她看来这种时节出宫走走最是惬意。

“娘娘,这绮罗院好在同我们清芷宫相距不远,这走走也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若是再远了啊,您可不能这么走过去了。”

“瑶儿啊,我们久居宫中,本来动弹的就少,能走就多走走,这走路啊对咱们女子的气色也是有好处的。”

“真的么?娘娘,您不会是唬奴婢开心的吧?”

“当然了,我也是懂些医道的,多动动对身子骨肯定是有好处的。”

“奴婢那就信了娘娘了!”

“怎么你还不信我啊?”

“奴婢不敢!哎,娘娘,您慢点,前面有轿撵过来了!”

瑶儿拉着杜贤妃往宫道的边上靠了靠,从她们身边经过的正是闵妃的轿撵。

“停!”

端坐在轿撵上的闵妃喊了一声,轿撵就在杜贤妃的身旁停了下来。闵妃转动满是珠玉的高贵的头颅,斜着眼看着杜贤妃,颇为玩味的说道:“贤妃姐姐啊?姐姐这是去哪儿啊?怎么出宫连个轿撵也没有,还自己走啊?”

杜贤妃笑容可掬,上前一步道:“闵妃妹妹,我这是打算去御花园走走,连日来闷在宫中也觉得乏了,想着这个时候人少就出来散散心。”

“是啊,姐姐的确是要多散散心。妹妹听说啊,这豫王在前线是连吃败仗,圣上为此是颇为不满呢!想来姐姐也是为豫王而发愁吧?”

“儿行千里母担忧,不论云祈战绩如何,作为母亲的都是担心的。战争,我一介女流也不懂,我只知战争不到最后的时刻,一时间胜负还是难说的。”

“哟,难得姐姐能有这样的胸怀,那妹妹只能祝愿姐姐心事得成了。时辰不早了,妹妹也就不陪姐姐瞎聊了,皇上还是前殿等着妹妹呢!”

杜贤妃微微低了低头,神色不改。闵妃挥了挥手,轿撵重新起驾朝着前殿的方向而去。待轿撵走得远了,瑶儿才颇为不服气的说道:“闵妃这是落井下石!”

“你这话就有两错。”

“如何?娘娘,您倒是说说奴婢哪里错了?”

“第一,你怎么可以直呼闵妃?若是被她听见了,不仅你要被责罚,就连我也得背负管教不严的名声;第二,落井下石用得不准确,这结果都还未知呢,她如何下得了石?”

瑶儿对于第一点是明白的,可是对于第二点就实在是想不通了。杜贤妃也不打算继续解释,自顾自朝着宫道继续走去,她们所去的地方并不是御花园,而是另外一处宫殿,一处梁帝朝思暮想,而后宫女子嫉妒成恨的地方。

绮罗院。

瑶儿上前轻轻摇动了一下门环,立刻就有宫女打开了宫门,一见是杜贤妃,宫女急忙行礼。

“起来吧,淑人妹妹可在?”

“娘娘就在宫中,请贤妃娘娘跟奴婢来。”

宫女带着杜贤妃走进了绮罗院,杜贤妃惊讶的发现在自己宫中不过是刚刚冒头的点点绿芽而已,在绮罗院里已经是一片新绿了。这满院的绿色,仅仅是多看几眼就让人心情舒畅。

此时的璎淑人正在宫中焚香,远远的就能闻到清新的香味从宫中传出来。瑶儿深吸了一口,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娘娘,贤妃娘娘来了。”

帷幔吹过,璎淑人眉眼娇媚的朝着宫外看了一眼,见到杜贤妃站在宫外,立刻起身,撩起裙摆一路小跑。

不过是初春的时节,璎淑人已经换上了一身樱花色的连身裙,随着她的奔跑,裙舞飞扬、青丝摇曳,逼人的青春迎面而来。别说是男子了,就连瑶儿都看得有些痴了,这世上竟然有这般美丽的女子!

“臣妾参见贤妃娘娘!”

声音清脆如同山间溪流,更似婉转莺啼。

“妹妹不要这些虚礼了,快些起来。”

杜贤妃扶起璎淑人才发现她竟然都没有穿鞋子。璎淑人挽着杜贤妃走进了宫中,在靠近花园的一处小台上坐下,两人面对面坐着,中间有一张矮桌,香炉就摆放在矮桌之上。

“妹妹若是没有记错,这是姐姐第一次来绮罗院吧?”

“是啊,妹妹进宫也有一些年头了,姐姐这是第一次登门拜访,还望妹妹不要见怪。”

“姐姐说的哪里话?妹妹进宫之后就听闻宫中有一位貌美、心贤的女子颇受皇上的喜爱,不依附、不争斗、不谄媚,在这尔虞我诈的后宫之中真真是如同清流一般的存在。”

“难怪皇上这么喜欢妹妹,妹妹真是会说话,别说是皇上了,就连姐姐我也是打心底里喜欢上妹妹了。”

“姐姐贯会取笑妹妹,其实说起来应该是妹妹主动去拜访姐姐的,还望姐姐千万不要怪罪!”

“我们啊,不要怪罪来、怪罪去了,还是说说正事儿。”

杜贤妃从瑶儿手中接过一个食盒拜访在矮桌之上,掀开盖子,将一碟一碟的糕点取出。

“在宫中闲来无事,就想着自己学做一些点心,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点心,想着就拿来让妹妹尝尝。”

璎淑人看着这些点心,个个样式精巧、颜色鲜艳,看上两眼就让人有了食欲。

“哇,姐姐的手艺真是好啊!一点都不输给御膳房的!”

“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吧:这第一盘叫做桐花糕,外形就仿造了桐花的花样,用的是糯米混合了桐花的花瓣做的;第二盘叫做香归果,将香归的果子碾碎,过滤出汁液混入米浆之中,然后揉成果子的形状,蒸熟了就可;这第三道叫做芢三糕,用的就是薏米芢、鸡米芢、苦莲芢三种碾碎了之后混合在一起做成的糕点。”

“一听名字就这么有意境,再看看这些糕点的模样又是这般的精致,我猜味道一定很不错!”

“那妹妹还不赶紧尝尝?”

璎淑人不用筷子直接上手抓起一块点心就往嘴里送,她这动作一点都不会让人感觉到无礼,反而透着一些娇俏可爱。

“果真是好吃!”

璎淑人吃完一块接着又将另一块塞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去,手已经开始夹起第三盘的糕点了。她这般贪吃的模样让瑶儿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瑶儿,不可对璎淑人无礼!”

“是,奴婢知错了!”

“没事,姐姐,我们都是姐妹,瑶儿也是,自家姐妹就用不着这么拘束了。”

“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不然妹妹该说我管教无方了。”杜贤妃转头对瑶儿说道:“你先出去吧,在庭院中等我。”

“奴婢遵命。”

待瑶儿退出之后,璎淑人也就不再吃点心了,她指着香炉问道:“姐姐进来的时候可是闻到了这香味了?”

“是啊,真真是沁人心脾,不知道妹妹这香炉里烧的是什么香呢?”

“它是我从家乡带过来的,在我的家乡有一个很独特的名字,叫做麝鳞香。这种香可是非常的稀有,百年也难出一段”

“需要野外生存五十年以上的青鳞蝮蛇的蛇胆,在八毒汤中浸泡十年以上,然后自然阴干三年,历经九蒸九晒,当蛇胆彻底变得又黑又硬之后投入炭炉中炙烤到通体金黄,取出之后掐头去尾才能最终成就一段上好的麝鳞香。”

“没想到姐姐对我的家乡风俗这么清楚?”

“妹妹,你在尝这些糕点的时候就没有一点回味起家乡的味道么?”

璎淑人伸手揽过杜贤妃的手,“姐姐,这么多年来,你一人在宫中也是太不容易了。”

“路是自己选的,后宫中的女子何止是上百?皇上的心是不可能永远在一个人身上的,好在我已经有了云祈,这些年的苦都是值得的。”

“姐姐,妹妹不妨和你说句实话,我不想在这宫中孤老,我注定是不会有孩子的,我自然也不会和姐姐争宠,日后我们姐妹互相扶持。”

“有妹妹这句话就够了,这些糕点都是我根据记忆做的,妹妹留着慢慢吃,若是还想吃,我会再多做一些的。今日我们姐妹闲聊就到这里了,姐姐我就先走了。”

璎淑人起身行了一个宫礼“妹妹就不送了。”

待杜贤妃离开之后,璎淑人看着矮桌上的糕点,开始回味它们的名字:桐花糕、香归果、芢三糕。

桐香芢

第一百七十二章 拼凑线索

“慢慢吃,没人和你们抢,别噎着!”

两名小乞丐在冷月斋中狼吞虎咽,从他们的样子来看真的是太久没有吃饱饭了,明明嘴里还在咀嚼,手里已经紧握着另外的吃食了。孩子是最不会撒谎的,他们的行为往往源于他们的内心,这就是为什么戚婉彤会找这些小乞丐了。

“你们吃完了,我再让厨子多给你们准备一些带走,给你们爹娘也带一些去。”

“谢谢姐姐!”

戚婉彤看着这俩孩子,心中也不免恻隐,可是她的初衷可不是单纯对这些可怜的孩子发善心。这一回他们俩算是给她带来了一个十足有用的消息,付出的代价不过是几顿饭而已。

“你们回去之后继续帮姐姐办事,有什么消息只管来找姐姐就可以了,什么好吃的姐姐都给你们留着。”

“姐姐你真好!”

送走两个小乞丐,原本洋溢在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多日之前戚婉彤就收到了来自宣韶宁的书信,看完书信的她心痛到如今,书信中宣韶宁告诉戚婉彤,师巩正渊在战场上失踪了,即便他一再安慰道只是暂时没有他的消息,可戚婉彤依旧是悬着一颗心。

这些日子来各种消息传到戚婉彤这里,若是换成别人只怕是都有些应接不暇了,好在戚婉彤精于此道,她将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儿都妥善处置了,唯独师巩正渊这件事过不去。

“来人啊!”

一名小厮推开了帘门向戚婉彤道:“戚姑娘有何吩咐?”

“去请肖大人和苏公子前来喝茶。”

“是!”

就在小厮离开不久,在戚婉彤看来不过是区区半柱香的时间,就听见楼道上的脚步声了。这么快?戚婉彤朝帘门看去,门上倒影出一个人的影子,嘶啦一声,门被拉开了。

“肖默言?你今日是休假么,竟然这么快就来了?”

肖默言走进雅阁内,兀自坐下,提起桌上的茶壶也不用杯子就往自己的喉咙里灌,因为灌得猛了,漏出来的水都顺着肖默言的衣领流淌到了双腿上。

戚婉彤只是静静看着肖默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仅仅是看着他。她还注意到肖默言的左手臂上缠着一圈白色的纱布,她好像猜到了些什么,但是不等肖默言亲口说出来,她始终怀着希望,哪怕是最后一丁点的希望,她也不愿意去戳破。

咚!肖默言将茶壶摔在了桌子上,他叹口气道:“可惜这不是酒啊!不然还真的想要一醉方休!”

“我这里是冷月斋,什么酒没有?只要你说,我立刻让人拿上来。”

“是啊,酒要喝多少有多少,可是人失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究竟得到什么消息了?”

戚婉彤盯着肖默言,她的心扑通扑通跳的极快,她好担心宣韶宁只不过是骗自己的,真相是她最不愿意看见的!她的眼睛不敢眨,嘴唇微微抖动着,她更不敢问,她好怕问出来的就是自己最不愿意听见的!

“婉彤,看来你还不知道。东南战报已经从宫内传出来了,东南不仅是全线溃败,而且而且,清远他为国捐躯了!”

那么一瞬间,一滴泪从戚婉彤的眼中滚落,她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先是松懈了一些,继而涌上了新一轮的痛苦,但是很明显,新一轮的痛苦远不及方才的焦急等待。但是戚婉彤告诉自己,这泪水就是为木清远而流的,毕竟他也是自己七年的同窗,更何况他是为国捐躯。

“这消息为何韶宁没有在书信中告诉我?”

“你已经收到韶宁的书信了?”

“是的,多日前我就收到了。韶宁在书信中简要说明了东南一线的战况,但是没有提到清远的事儿。”

“韶宁为何给你写书信却不给我写?”

“因为你在朝廷,书信给你难免隔墙有耳!”

这话不是戚婉彤说的,他们两人一同转过头看见的赵可心。赵可心走进雅阁,回身就关掉了门,坐下来对两人说道:“苏浅不会来了,他已经去东南一线负责处理家族的生意了,我刚从书院回来遇到了小厮也就同他一起到这儿来了。”

“东南已经成为了前线,战事不断,苏浅前去就不担心有危险么?”戚婉彤有些替苏浅担心。

肖默言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说道:“这点你就不用担心了,越是战争他们苏家越是有机会赚到银子,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发国难财么?苏家能在近百年的时间内成为大梁第一财阀,起家靠的就是战争。况且苏浅什么人啊,论机变、论武力,上场杀敌他不行,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

赵可心也看见了肖默言手臂上缠的白纱,“木清远的事儿夫子也已经知道了,夫子对于清远的选择和担当还是颇为赞赏的,若不是因为师兄师姐们都各有任务在身,夫子就打算将清远的画像挂在临渊阁里,供后来的师弟师妹们瞻仰。”

人已经不在了,身后的哀荣更多的是一种形式,当然这其中也寄托了生者的思念,这算是对于木清远杀身成仁的一种褒奖。

“清远是家中独子,我听闻这些日子木大人都称病没有上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是我们不会体会的。”

“默言,清远不会白白牺牲的,我们要替他完成心愿。”

肖默言和赵可心都看向了戚婉彤,肖默言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问道:“婉彤,你找我是有事么?”

“没错!”戚婉彤起身再次确保门外没有人,反身回来说道:“我这冷月斋本就是消息流通之地,前些日子对面凤倚阁的小媚给我带来消息:宫中的一位公公曾经出入凤倚阁,而陪同他的是京师会考之中的新贵沈千汲。”

“公公出入烟花场所?这实在是不合常理啊!”赵可心惊呼道:“这小媚是服侍了公公么?”

“小媚是歌姬,算是卖艺不卖身了,她不过是隔着帘子演奏了几支曲子而已。”

“沈千汲是大理寺丞,小媚这是隔着帘子就认出来了?还有,大理寺什么时候和内侍扯上关系了?”肖默言也算是在官场混了一些年头,基本的官场规则还是懂的。

“小媚自然是没有当场认出,她依靠记忆画了画像,认出来的人是我,京师会考中的最为出众的人物我都认识。但是,我不过是烟花柳巷中的女子,对于朝廷之事不甚了了,所以才会找你来的。”

“你觉得这是一条线索?”

“还不仅限于此,在贫民区的线人也给我送来了线索:三日前子啊贫民区出现一辆马车,接走了一个人,马车虽然老旧又小,但是毫无疑问这是有人刻意为之。”

“出入贫民区,哪怕是身穿的衣裳稍微明艳一些都会被流民们盯着,更别提马车了。婉彤,你认为这两件事之间有联系?”

“我也说不清楚,自从东南战报传遍京城之后,各路的消息就开始多了起来,我在这些消息之中筛选,总觉得这两件事并不是单一的事件,他们的背后似乎有联系。”

“你的线人们就没有提供更多的线索了么?”

“他们并不是专职的细作,不过是看在我的面子和银子上帮忙做一些事儿,能有一些粗条的线索就已经不错了。”

“这件事我记下了,根据这些日子以来的战报显示,东南的战况不容乐观,日后我能来你这里的机会也会少了。”

“这点就交给我吧!”赵可心拍着胸脯说道:“你们两人身份都不便,传递消息这种事就交给我,这些日子我本就在京城和书院之间来往,多一事不多。”

第一百七十三章 得孙冲喜

东南前线的战报每日都会送达到梁帝的手上,从战况的整体来看对于梁朝而言还是不利的,虽然豫王已经同广远军合兵一处止住了下唐和西凉联军的攻势,但是东南十六州的国土已经沦陷。消息在大梁国内流传,百姓们无不人心惶惶。每日的早朝,争论的最多的就是关于战事,一连数日梁帝的脑子都快炸开了。

梁帝今年已经五十一岁了,自从他二十岁登基继皇帝位到今年已经整整三十一年了。在前二十年的时间内,梁帝可以说是一位称职的皇帝,国土没有失,百姓也算是安居乐业,虽然同周边国家偶有龃龉,但基本维持了平稳的状态,在二十年的时间内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争。

直到十年前,下唐不宣而战强占鄞州,这算是梁帝帝王生涯的一大污点,好在有豫王和他的玄甲军,在鄞州被强占多年之后终于通过奇袭重新收复了失地。接着豫王又率军灭掉了东胡,让大梁的陆域面积得到了扩展,成为梁帝继位以来国土面积最大的时候,这足以焕发梁帝的勃勃雄心,也足够让他青史留名。

可是就在梁帝五十一岁的时候,更为庞大的战端就这么开启了,而且一开战梁朝就节节败退,虽然还不至于亡国的风险,但是梁帝为此也是忧心忡忡。旬月以来梁帝日日都为战事而烦忧,整个人也是憔悴不少,好在终于又一件喜事儿发生了。

襄王妃在梁历31年的是三月初春诞下了一名男婴,这着实是喜事儿一件,梁帝终于成功升格为爷爷了。梁帝抱着男婴是难掩喜悦之情,他毕竟已经年过半百了,太子已逝,没有留下任何子嗣;老四连王妃都没有纳;老六和老七的王妃和侧室也是一直没有动静。

“还是老五争气!”梁帝一开心就将襄王升格为七珠亲王,这已经是亲王品阶之中最高的等级了,再往上便是东宫太子的位置。

有了皇孙了,这是皇室的大喜,梁帝决定要好好庆贺一番。至于排场,那自然是怎么大怎么来,在梁帝看来,极尽奢华才能展示出他对于这个第一皇孙的喜爱。

可是战事吃紧啊,东南前线正打得不可开交,皇城里竟然要举办盛大的筵席,为的不过是庆祝一名男婴的诞生。为此一些朝臣还是提出了反对意见,这其中就以廖臻和江维桢为代表,他们的理由很充分

但同时也很单一也很不近人情。在少数派看来,眼前的第一大事就是举国大战,只有彻底击败了敌军,安顿好国防、整饬好民生,才可以举行筵席。

“原来在廖大人看来,皇室有喜也不过是同寻常人家一样,多了一张吃饭的嘴咯?”陵王向来同襄王不睦,按理说对于取消庆典这种事,他就算是保持缄默也不应该直接出言反对的。

“陵王殿下此言差矣!襄王妃诞下皇孙不仅是皇室的喜事更是大梁的喜事”

“那么请问廖大人,你为何一意反对呢?从你的言辞来看,根本就是前后矛盾、毫无道理!”

“圣上,微臣一直都认为在三国交战的关键时期不宜大肆举行庆典,这样会寒了前线将士们的心!”

“所以,朕得了皇孙这种事就只能偷偷摸摸的藏着掖着了?”梁帝对于廖臻等人的谏言已经是颇为不满,若不是他强忍着,只怕这会儿已经发作了。

“启禀圣上!”关键时刻总是需要蔡相出来打圆场,“廖大人也是一心为公,绝无死心,他所顾虑的不过都是家国而已。但是圣上喜得皇孙也是皇族的大事,举办庆典也是昭告天下替皇孙正名,这庆典也是不能不办的。”

还是蔡权识大体!梁帝脸色稍霁,此时张淮远出列谏言道:“启禀圣上,微臣以为蔡相所言有理,皇室之事没有小事,正是因为前线战斗正酣,我们才应该为皇孙好好庆贺一番,这么一来正是彰显我大梁国运、国脉永续!”

“说得好!”梁帝对于张淮远的话颇为受用,“就这么定了,朕要好好举行庆典庆贺一番,此事交给礼部全权处理!”

“圣上!”廖臻还想据理力争,可是蔡权及时制止了他。

梁帝颇为不耐的看了廖臻一眼,甩甩袖子就自行退朝了。眼看自己的劝谏毫无用处,心中不甘的廖臻大步离开了大殿,不跟任何人言语独自离开皇宫。

张淮远看着廖臻的背影对陵王说道:“此人也是出自青山书院,脾气倔强,更是豫王殿下的得力臂膀。这种人就是牛脾气,一条道儿走到黑,不见棺材不落泪,殿下可是要提防着点儿。”

“阻拦我大计的人都只有一个下场。”陵王朝张淮远使了使颜色便离开了,他要入宫就见闵妃。

张淮远对着陵王的背影一鞠躬,脸上是心领神会的表情。

说起来梁帝也是许久没有到咏福宫来了,不过闵妃对此并不介意,她这些日子以来心情很是不错。若是要问为什么,那还是主要在于豫王的战绩了,这其中的联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这样的好心情持续了有旬月,直到昨日才被新的信息给搅黄了。襄王妃产子这可是梁朝萧氏的大事儿,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了,甚至于已经开始在百姓之中流传开来。

闵妃原本打算将宫中的各色摆件都更换一下,毕竟新年新气象,可一听见了襄王妃产子之后立刻就没了兴致,甩甩手让奴才们悉数退下,她不愿意再听见让自己不愉快的事儿了。

随着奴才退出正殿,偌大的宫中也就只有闵妃一个人了。她独坐在梳妆台前,照镜自怜,镜中的人也曾年轻过、也曾貌美如花、也曾二八年华,是岁月带走了她曾经的美貌,可是没有留给她度过后半生的足够资本。

当年初入王府,自己不过是一个侧室,正室便是文瑾。作为正室,文瑾对自己也算是不错了,可是不管她怎么做,自己始终觉得她不过是在演戏,演给当时还是太子的梁帝看。除了新入府的那一段短暂的欢愉,之后自己就只剩下了等待,这一等就是二十多年,如今当初的太子已然是天子;当初惹自己无限嫉妒的文瑾也已经入土多年,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境遇还是没有发生任何的改变?为何自己还是那个终日等待,然后失望,继续等待又换来失望的人?

女子的青春就这么几年,自己已经是人老珠黄了,后宫之中有敬佳贵妃、有杜贤妃、有璎淑人,还有还有好多年轻貌美的女子在等待着皇帝的雨露,自己已经越来越没有希望了!

闵妃一手握紧了梳子,顾不上疼痛,她恨不得将梳子捏碎然后摔在那些女子的脸上,让她们彻底死心!

“娘娘!”

奴婢的声音非常不合时宜的响起来了,闵妃一肚子的火气正没处发泄呢,她抬起手就将熟悉狠狠摔在了侍女的脸上。

“贱婢!不是让你们都出去么?这会子又来打扰本宫休息,来人啊!”

“娘娘,娘娘饶命啊!娘娘,是是因为陵王殿下来了!”

一听见陵王的名字,闵妃的怒气就消了一半,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自己留恋的话,那就只有这个儿子了,他是自己后半生的唯一依靠。

“滚!”

侍女吓得连滚带爬的离开了寝殿,一会儿之后陵王就走了进来。一看到闵妃的满脸怒容,陵王赶紧过来安慰道:“母妃,又是那个奴婢惹您生气了?你直接打死就好了,千万不要伤着自己的身子。”

“云睿啊,母妃也就只有你这么一个依靠了!”

看着闵妃眼泪汪汪的样子,陵王只好将她揽入自己的怀中安慰“母妃,儿臣知道您在这宫中的日子过得很艰难,儿臣知道母妃为了替儿臣多争取一些地位和机会也是煞费苦心。儿臣知道,儿臣都记在心里呢!”

“你知道就好,母妃只想着能早日同你团聚,不用再在这宫中捱了!”

“母妃啊,儿臣何尝不想将您早日接到我的府中安想天伦呢?这不是父皇还在,祖宗家法不能乱啊。不过,儿臣今天来是给母妃带来一个好消息。”

闵妃离开陵王的怀抱,随口一问“有什么好消息呢?若是襄王或是豫王死了,这才是好消息。”

“比这些还要好的消息!”

“哦?”

闵妃半信半疑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可是陵王是抑制不住的喜悦和成竹于胸的把握。

第一百七十四章 见字如人

嘀嘀、嘀嘀!

呱呱、呱呱!

言柯冉从假山背后现身,抬头望向云雀台,片刻的功夫,栏杆上就跳出了一颗人头,一颗青春无限、眉眼如画的人头。

“快上来啊!”

“是,公主!”

云萱公主转过身子朝着云雀台的入口处张望,两个多月以来几乎每隔一日她就会来这里一趟,然后用这种动物的叫声同言柯冉碰头,难的是这么长时间两人竟然没有一次爽约过。

久在后宫,关于前朝、关于国家大事,云萱公主都是从言柯冉这里获得的。尤其是关于宣韶宁的消息,但是自从新年之后便再也没有收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云萱公主有一段时间特别的难熬,情绪低落,但是出乎她的意料的是每回言柯冉来都会给她带来好吃的、好玩的,虽然吃的数量不多、玩的都是些小玩意儿,但是她明白言柯冉能带进宫来实属不易,为此她对他也是分外感激。

言柯冉一路小跑跳上了云雀台,雪环在远处放哨,他可以尽情的同云萱公主相处一炷香的时间,对于言柯冉来说,这可是极为难得又极其幸福的一炷香时间。每隔一天他都会想念,每隔一天他都会想着如何变出点新花样来逗公主开心,每隔一天他都会因为要见到公主而开心的茶不思饭不想甚至于睡不着觉。但是不管言柯冉如何的心中喜悦,他在见到公主的那一刹那都要保持自己御林卫的风度。

“末将参见公主!”

“好啦,都多长时间了你还是改不了这习惯。”

“公主殿下,我们毕竟身份有别,虽然公主已经把我当做朋友,可是这礼仪还是不能少的。”

“行啦,不管如何都是你有理,我反正说不过你!”

“还请公主殿下息怒!”

云萱公主都快要笑出声了,她一把拉起半跪在地上的言柯冉走到了云雀台中间,两人席地而坐。

“我们的时间这么短,你还打算公主前、公主后的啊,等你再来几句‘公主息怒’,你又可出宫去了。”

“说的也是哦!”

言柯冉用手挠挠头,觉得自己还是有些迂腐了,想要偷看一下公主的脸色,刚刚抬起眼碰到了云萱公主的眼神之后紧张的赶紧收回了自己的眼睛,只能盯着脚掌。

“哎,两日过去了,你可有收到宣校尉的消息?”

云萱公主每一次见到言柯冉几乎第一个问题就是询问宣韶宁,言柯冉已经习惯了。他展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抬起头,无限深情的看着云萱公主。

“公主殿下最是挂念韶宁,这点末将一直都记在心里,每一次出宫去搜集消息都是以韶宁为主,毕竟他也是末将的同窗。”

“言校尉其实一点都不输宣校尉的,虽然我从未见过你执法但是从你的言谈中我能猜测言校尉定是一个执法严明、忠君爱国,但是对家人和朋友一定又是无比的温存。”

云萱公主这是第一次当着言柯冉的面这么直白的表扬他,言柯冉觉得自己轻得都快要飞起来了,他看向云萱公主的眼神都有些迷离。

“言校尉,你现在可以说了吧?告诉我有宣校尉的消息么?”

云萱公主的明眸就像是能够倒影明月的深潭,幽深宁静得让人尤其是让言柯冉根本无法拒绝。不止一次,当言柯冉面对云萱公主的时候,他都想告诉她实话,告诉她自己知道的一切,可是每一次他又带着私心将其中关键的环节隐瞒下来,事到如今,还要继续隐瞒么?

“有啊,我也是昨日刚刚收到从东南传过来的消息,韶宁还活着,他此时正同豫王殿下抗战在前线。”

“太好了,太好了!他还活着,还活着,这就够了,这就够了!”

看着云萱听到消息之后跳起来就像是一个守候了很久的孩子得到了她应有的奖赏,她跳着、笑着,这是发自肺腑的最为纯真的笑容,没有掺杂了一丝杂念,她背后的夕阳同她的笑容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言柯冉心中却带着一丝苦涩,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看着云萱这般的开心,唯独这开心不是因为自己。言柯冉抬起手伸入怀中又空着手放下,想了一会又重新伸手入怀,停顿了好一会,当云萱看向自己的时候,言柯冉一咬牙终于将怀中的一封书信取出来。

“公主,这是韶宁托人带给我的亲笔书信,我想着带来给公主看看。”

云萱眼睛瞪得老大,活脱脱就是一个被困在沙漠中的旅人看见了绿洲一样,双眼放出的光芒能够让夜空中的星辰都失去颜色。云萱接过书信张开来开始一字一句的看起来,书信的内容并不复杂,全篇也不过百余字,云萱看得很慢,每一个字她都看得分外仔细。这是云萱第一次见到宣韶宁的书信,第一次见到宣韶宁的笔记,笔锋阳刚、刚毅潇洒,果然如古人说的那样:人如其字。

云萱心中说不出的喜悦,能有这么笔力遒劲的字迹足以说明自己没有看错人,尤其是那一个落款,云萱只想将其深深印入脑海之中,此生都不想忘记。

如果说这封书信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百余字却没有一个字提到自己,没有一个字。云萱回忆起两人的过往,他们即便是身份云泥,可是他们已经不同于陌生人了,尤其是在天福寺的姻缘桥,他们明明手执的是同一段红绳,而且最后红绳还是他亲手送给自己的。有过这般的过往,他断不该只字不提啊!

云萱在经历了最初的喜悦之后,神色转为暗淡,她努力告诉自己一定是前线的战斗太过激烈了他没有时间将儿女情长放在心上,毕竟目前身为军人的他必须以保家卫国为己任。嗯,一定是的!我云萱看上的男子一定会是盖世英雄,他心怀家国天下,守护的是大梁的国土,守护的就是萧氏的天下!

一想到这儿,云萱又展开了笑颜,她自认为深深体会到了宣韶宁的良苦用心,她为自己能够理解心上人而感到开心。既然他是盖世英雄,那么她就不该成为他的拖累,她必须要倾尽一切支持他,她相信等到战事平定,他一定会荣归,那时他作为功臣大受封赏,他便能风风光光的迎娶自己。

言柯冉根本不知道,仅仅是一封书信,云萱公主的脑海中就已经上演过一场由喜转悲,接着由悲转喜的大戏了。言柯冉只发现云萱公主一会儿是喜极而泣,一会儿是转为愁容,这会儿又变得神色淡然了。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面对云萱这般神情的变换,他根本插不上嘴,根本不知道从何去说话,究竟是庆贺呢还是安慰呢?

“可是书信中明明没有提到云萱公主一个字啊?韶宁啊,你究竟是使了什么方术能够让公主对你这般死心塌地,对你这般念念不忘?”言柯冉不明白自己同宣韶宁相比究竟是差别在哪了,刨去家世、出身,我们都是出自青山书院,我们没有差别啊!

“我能收下这封书信么?”

“这书信是韶宁给我的,我”

“怎么?言校尉不愿意啊?”

“当然不是!只是只是这上面都是一些战报啊。”

“言校尉可别欺负我是女流之辈,这上面的战报根本没有保密的价值。我就是想收藏着,现在见不到他,我就多多看看他的信,我坚信他一定会班师回朝的,那时我再拿着书信去找他。”

“万万不可!”

“怎么了?”云萱没有料到言柯冉突然这么大嗓门的呼喊,这一下都惊动了在远处把守的雪环。

“还请公主恕罪,末将失礼了!”

“好啦,别动不动就下跪了,起来吧!时辰也差不多了,言校尉也该出宫去了。”

“末将遵命!”言柯冉最后瞟了一眼那封在云萱手中的书信,转身离开。

第三百九十七章 舰船和亲(中)

鬼面人掠过张天赐的身边,然后从容转身,站定了脚步。

“前辈,果然是你。”张天赐心情有些小激动,抱拳说道:“上次神农架一战,还要感谢前辈的救命之恩。”

鬼面人坦然受礼,点头道:“但是你要明白,我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救你。”

“一次足矣,永记大恩。”张天赐点头,又说道:“这次冀州鬼道游魂作乱,我接受冥界的委托,协助处理。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前辈,真是不胜之喜。不知道前辈是路过这里,还是和这里的事件另有渊源?”

鬼面人一瞪眼,怒道:“你小子少跟我文绉绉的转弯子,不就是想问我为什么在这里吗?老子告诉你,冀州鬼道游魂作乱,就是我主使的!若不是我,你以为这些游魂,可以抵挡冥界的阴兵鬼将?”

张天赐脸色一红,拱手说道:“前辈坦诚,是我的过错了。”

缘于天师的身份,所以对于这个鬼面人老爹,张天赐说话之时,都是有所保留的。刚才张天赐说的话,里面的确有弯子。他首先表明,我来这里,是接受冥界委托的,名正言顺的,你来这里干什么?然后又问,你是偶尔路过的,还是特意来的?

谁知道鬼面人老爹不给面子,劈头盖脸地训了天师儿子一顿。

见到张天赐赔礼,鬼面人的语气稍有缓和,说道:“冥界的事,不是你可以看明白的。别以为你们这次很顺利,最后的结局,谁也预料不到。我可以告诉你,冥界的动荡,刚刚才开始。你作为龙虎山天师,守着你的龙虎山就好,其他的事,不用多管。”

“前辈说的是,晚辈道行低微,按理说是不该多管闲事。但是冥界和道门,一直有联系,我们龙虎山,也不好袖手旁观啊。”张天赐说道。

“呵呵,你以神农架为敌,可是冥界中不也一样袖手旁观?”鬼面人冷笑。

“但求无愧于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冥界动荡,阳间必定大乱。我是阳间的天师,无法坐视。”张天赐说道。

鬼面人摇摇头,问道:“可是,你无法制止,又何必强撑?要面子,会出人命的。”

“舍身取义,殒身卫道,是龙虎山的家训。”张天赐不卑不亢地说道。

抬出龙虎山家训,来对抗老爹,张天赐也够狡猾的。

“家训?”鬼面人一怔,随后缓缓摇头,说道:“好吧,我劝不了你,就此打住。不过我要告诉你,前面……举步维艰,你的舍身取义,随时都会出现。就怕你生命舍出去了,却没有取来你向往的义。”

说罢,鬼面人一转身,向着深山里走去。

张天赐也不送,拱手道:“前辈慢走,多多保重。”

鬼面人似乎没听见,头也不回。但是走到十几丈外,鬼面人却又突然回头,冲着张天赐吼道:“以后不要去神农架送死了!”

张天赐一笑,说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百死无悔!”

“蠢货!”鬼面人骂了一句,终于决绝而去。

张天赐看着鬼面人去远,脸上波澜不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

五鬼童子现在都知道张天赐和鬼面人的关系,也不敢多嘴。

但是参娃不认识鬼面人,凑上前来问张天赐,道:“喂,刚才这家伙这么嚣张,为什么不收拾他?”

“小孩子别多话。”张天赐瞪了参娃一眼,说道:“鬼面人刚才跟我交谈的事,你们不要泄露,否则严惩不贷!”

“明白!”五鬼童子一起说道。

参娃却翻了一个白眼,撇撇嘴,吐吐舌,表示无所谓。

张天赐放眼四周,找了一个山坡,让大家各自休息。

素素跳上张天赐的怀里,在张天赐的掌心写字,道:“看来,神农架的势力,要向外延伸了。说不定,他们向取代冥界,掌控整个幽冥道。”

“这么大的野心?不会吧?”张天赐惊愕。

冥界很庞大,地狱十八层,十殿阎王,枉死城,酆都城……无法想象会有其他鬼魂造反夺权。

素素却摇头,继续写道:“就算神农架鬼王没有接管冥界的意思,但是也绝对有分庭抗礼的打算。根据鬼面人说的,动荡刚刚开始,说明后面的混乱,都会陆续展开。这是挑明了,要和冥界一战。”

“有道理……”张天赐点头,问道:“你觉得,我们目前应该怎么办?”

“保存实力,明里协助冥界,暗中冷眼旁观。”素素说道。

张天赐却摇摇头,说道:“不,神农架鬼王,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是敌非友。而且,我更不能坐视阳间被搅乱。所以,我决意再去扬州鬼道,帮冥界平叛。”

素素口吐人言,叹了一口气,说道:“表哥,你这是在和鬼面人赌气吧?他不让你插手,你偏要插手,对不对?”

张天赐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道:“知我者,素素也。”

素素无奈地一笑,点头道:“去扬州,其实也可以,慢慢试探鬼面人的虚实,了解这件事的内幕。”

“那就这么定了,休息一会儿,等着黑无常来找我。”张天赐说道。

素素点头,跳了下去,找参娃玩耍去了。

张天赐就在这里等待,一边分析鬼面人和冥界的事。

到了晚上,黑白无常一起来了,抱拳道:“让大真人久等。承蒙大真人帮助,施展霹雳手段,冀州鬼道这里,总算是安排好了。现在还有扬州鬼道的游魂,依旧没有平定。所以……”

“帮助冥界平乱,义不容辞。”张天赐打断了黑无常的话,问道:“我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启程。”

黑无常大喜,说道:“既然如此,等我点起阴兵鬼将,即刻赶往扬州!”

说罢,黑无常转身而去,不多久,会同上千鬼兵,蜂拥而来。

这里原本是有一个鬼王参战的,但是叛乱已平,那鬼王便留在这里驻守。黑无常所带领的,是他们自己的手下部队。

当然,扬州鬼道上,还有冥界的阴兵。

张天赐招呼素素和参娃,和冥界阴兵一起启程,开鬼道,直奔扬州。

参娃很兴奋,冲着张天赐叫道:“我敢打赌,去了扬州以后,还会见到那个像鬼一样的人!”

“闭嘴。”张天赐瞪了参娃一眼。

在冥界的黑白无常面前,张天赐不想过多地谈起鬼面人。可是参娃偏偏对鬼面人感兴趣,哪壶不开提哪壶。</>

支付宝搜索"529653877"每天领5-99元红包!

手机站:

第三百九十八章 舰船和亲(下)

书接上回。

古扬州的划分,北起淮水,东南到海滨,拥有江淮之间的东部所有区域。

张天赐出生的双槐树村,就在古扬州的范围内。不过古扬州的鬼道,并不在双槐树村,而是在滁山之上。

“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欧阳修写的醉翁亭记,说的便是滁山。山上有醉翁亭,游客不断。

扬州鬼道,在滁山之东北,与琅琊山相对。

二月初四深夜,张天赐带着素素,会同黑白无常等冥界阴兵,一起来到滁山东北脚下。

这里很偏僻,和琅琊山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黑无常直接开鬼道,带着张天赐前往游魂作乱的战场。

这里的平乱战斗,刚刚告一段落,那些作乱的游魂们和冥界阴兵,经历过一场厮杀,此刻都在休整。

负责指挥这里冥界兵马的,是独角鬼王,冥界十八鬼王之一。独角鬼王头生独角,相貌威猛,只可惜有勇无谋,带来的一万鬼兵,此刻只剩下六千不到了。

张天赐赶到,黑无常急忙向独角鬼王介绍:“这是龙虎山天师大真人张天赐,前来帮助我们平乱的。”

“见过天师大真人!”独角鬼王上前施礼,却又嘀咕道:“怎地天师这么年轻?”

“大真人这叫年轻有为,道法通天。”黑无常急忙说道。

张天赐一笑,稽首还礼:“鬼王客气了。天师只是一个称号,算是沾了祖上的光。年轻,也是无奈,来这里贡献一份微薄之力,还望鬼王不要嫌弃。”

“客气了,客气了……”独角鬼王咧嘴大笑。

黑无常打断了独角鬼王的话,问道:“鬼王在这里,也奋战许多天了,目前战况如何?”

“哦哦……我步步紧逼,野鬼们节节败退,日前已经把这些作乱的游魂,压到了鬼道一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上半夜的时候,游魂们突然变强了,逼得我倒退了二十里……也伤亡了不少兄弟。”独角鬼王说道。

“那就是说,游魂乱兵们,有转败为胜的迹象?”黑无常问道。

独角鬼王面露尴尬之色,点头道:“是,刚才这一战,游魂们很凶悍,我实在顶不住。好在这鬼道直来直去,我们后退很方便,游魂们也不能前后包抄我们。要不,我的损失更重。我觉得,冥界应该再调集一些阴兵过来,否则,我手下这点鬼兵,最后会消耗殆尽。”

张天赐打量着前方纷乱拥挤的游魂,寻找鬼面人的踪影。但是距离太远,张天赐没有什么发现。

“大真人,你怎么看?”黑无常转向张天赐,问道。

“还是你们拿主意吧,我做马前一卒,给你们冲锋陷阵。”张天赐笑道。

“大真人身份尊贵,德高望重,到了这里,就应该当仁不让地全面指挥才对,怎么能做马前一卒?”黑无常说道。

独角鬼王听出了黑无常的意思,犹豫了一下说道:“对,还是大真人指挥吧。”

张天赐谦虚地一笑,说道:“临阵对敌,最忌讳无法决断而耽误战机。我看对面的乱兵们跃跃欲试,还是早作准备的好。既然两位抬举,我也就不客气了。我们就在原地结阵吧,等待对方冲锋,先看一看虚实。”

黑无常立刻点头,看着独角鬼王,示意他带兵结阵。

独角鬼王无奈,招呼部下,打起精神,结成阵法,严阵以待。

张天赐带着素素,带着五鬼童子,站在阵前。

前方的游魂们缓缓移动,向着这边靠近。一番混乱以后,也列成阵势,和张天赐相对。

中军军门分开,一个灰色的人影,从游魂乱军的队伍里走出,正是鬼面人!

张天赐皱眉,没想到,鬼面人抢在自己之前,来到了扬州鬼道。看来,独角鬼王所说的游魂们反败为胜,就是鬼面人的到来引起的。

“哈哈,我说在这里会看到这个家伙吧!”参娃鼓掌大笑,道:“我打赌赢了,我打赌赢了!”

“闭嘴,谁和你打赌了?”张天赐扭头喝道。

打赌,只是参娃的随口一说的,当时,的确没有人搭理他。

鬼面人缓步走来,在阵前停住脚步。

张天赐也上前两步,拱手说道:“见过前辈。龙虎山天师府掌印人张天赐,受冥界委托,前来平乱。在冀州鬼道上,感谢前辈作为内应,帮助我们破敌。在这里,希望前辈也能帮我。”

此言一出,张天赐身后的黑白无常和独角鬼王都是一呆。鬼面人什么时候做了冥界的内应?又什么时候,帮助冥界破敌了?

“哈哈哈……”鬼面人大笑,说道:“张天赐,你想离间我身后的队伍吗?告诉你们,他们没有那么聪明,理解不了你的高明计策,还是省省吧。”

原来是离间计?黑白无常这才有些似懂非懂似信非信,继续关注局面。

张天赐看着鬼面人,也笑道:“前辈在死水洞里,解除了禁制,我才得以攻入冀州鬼道,难道不是帮我们?这番功劳,我会铭记在心的,冥界的十殿阎王,也一定会知道。”

黑无常有些难辨真假了,低声嘀咕道:“怪不得我们一开始攻不进去,后来灰衣人走了一圈,我们就打进去了……”

鬼面人手指张天赐,说道:“没想到,你竟然对我玩心机,好,好好!既然这样,我索性把这一阵也卖给你,算是好人做到底。你收服了这里的游魂之后,再铭记一次我的大恩,再让十殿阎王知道一下。”

“感谢前辈帮忙,一定铭记,一定向十殿冥王奏明。”张天赐很厚道地说道。

鬼面人一点头,疾言厉色地说道:“我这就离开,你们开始厮杀吧。游魂们失去我的指挥,可以一战而定。但是张天赐你要记清楚,这是我最后一次让你!下次狭路相逢,别怪我手下无情!”</>

支付宝搜索"529653877"每天领5-99元红包!

手机站:

第三百九十九章 黑色纹路

四头六臂!

自从莫问突破到三头六臂后,第一次将战体的全部面目施展出来,千丈高的巨人立于苍穹之上,仅仅是阴影就遮天蔽日,比山岳都高大。

天蛇神矛散发出一道道刺目的太皓雷光,矛身不断延长,不断变大,最后足有万丈高,似乎要将天穹都捅破,

震撼人心,如此庞大的巨人,以及那万世无匹的气势,震撼了每一个人的心灵。

蓬莱仙境中居然还有如此恐怖的修仙者,恐怕天华宫的宫主都未必有如此强大吧。城里的修仙者们一个个恐惧无比,天空之上的庞大巨影,给人一种轻易就能将整座城池毁灭的感觉。他们就像是羊圈中待宰的羔羊,反抗的念头都升不起来。

吼!

付景云操纵着荒蟒的身躯,从虚空中一点点的游出,荒蟒之庞大,比莫问的苍穹之体有过之而无不及,蛇躯全部从虚空中抽离出来的时候,足有十几万丈长。

付景云的额头,不断冒出细密的汗珠,操纵荒蟒的力量越多,他的负荷越大,以他的修为也险些扛不住。

“诸位宿老,现在只能拼了,此子的强大已经超出了我们能承受的极限,只有施展出龙蛇变才有可能将他击杀。”

付景云目光紧紧地盯着远处的千丈巨人,从那巨人身上,他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死亡寒意,仅仅是气息便可怕到这个地步。他知道,若是不拼命,今天只有死路一条。

后悔么?付景云其实已经悔青了肠子,为了意气之争,将自己逼到这个地步,怎么可能不后悔,即使他今天能击杀莫问,但付出的代价也无比的恐怖。

不过,再后悔也无用,只有将莫问杀死,他们才能活下来。

“拼命吧,老家伙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薛老叹息了一声,一团璀璨的精芒从他的眉心处飞出,那是他的本源精气,他一生修炼出的最本质的力量。本源精气一旦消耗,他此生恐怕再也无法迈入更高的境界。甚至,太过严重的话,修为还可能倒退。

姚老叹了口气,默默地将自己的本源精气释放了出来。控制荒蟒杀神阵并不容易,以他们八人的能力,若想施展龙蛇变,只有损耗本源精气才能做到。

另外几名宿老,眼中都有些犹豫,消耗本源精气的代价实在太大,一旦损耗,这辈子可能都无法补充回来,他们已经不是年轻人,不能再像年轻人那边有着很多次重来的机会。

吼!

荒蟒仰天咆哮,一层层金黑色光芒将巨大的蛇躯笼罩,只见荒蟒的面前,出现一扇虚无的大门,大门接天连地,不知有多高。大门两侧的边框,分别由两条神龙的龙躯组成,门楣之上,双龙头聚首,中间有着一颗宛如太阳一般璀璨的龙珠。

双龙戏珠!

这是龙门!传说中的龙门便是如此模样,荒蟒杀神阵居然能将龙门虚影给召唤出来。

硕大无朋宛如山岳的蛇头缓缓钻入虚空龙门之中,当它从另一边虚空穿出来的时候,蛇头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只见蛇头上逐渐出现两只龙角,蛇鳞也在变大,变成了龙鳞的模样,蛇腹下一双狰狞的龙爪一寸一寸伸了出来。与此同时,一股无与伦比的威势横扫天地。

龙蛇变!

这头荒蟒居然在缓缓向蛟龙转变,恐怖的龙威降临而下,地面上的建筑突然疯狂的坍塌,根本承受不住龙威的压迫。

“好厉害的大阵。”

莫问望着那缓缓化龙的巨蟒,心中惊叹,这些上古大阵,果然都很不凡。

不能叫荒蟒继续化龙下去,否则彻底化为蛟龙,他绝对不是对手。

“雷神破!”

太皓雷霆凝聚在矛尖,释放出无尽雷光,狠狠地向龙头撞去。

战体形态的他,力量与之前相比,强大了十倍都不止。这一矛,似乎能将天地都贯穿,将大地都击沉。

轰!

山岳般的龙头承受天蛇神矛的一击,顿时剧烈的晃动了起来。

“吼!”

荒蟒一声咆哮,声音不像龙吟,显然还没有彻底化龙。不过饶是如此,荒蟒的力量也比之前强大了几十倍,胸前的一对巨爪狠狠向莫问拍去。

一面黑白小镜子出现在莫问身前,下一刻,阴阳镜就化为一个巨大的阴阳鱼虚影,迎向荒蟒的一双巨爪。

轰隆!

天翻地覆,恐怖的力量撞击声覆盖方圆十万里,阴阳镜光芒一暗,生生被轰的下沉了上千米。还没有彻底化龙,巨蟒的一双前爪居然就恐怖到这个地步。

阴阳镜可是乾坤圣宝,而且阴阳之道最擅长防御,以力化力,这种情况下,阴阳镜依旧险些被拍飞了出去。

当然,荒蟒虽然强大,但操控巨蟒化蛟的付景云等人负荷却更大,荒蟒还没有彻底化蛟,承受莫问一击,八个人全部都身躯一震,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诸位宿老,到了这个地步,再不拼命,我们只能全部死在这里。”

付景云疯狂的大吼了一声,有几个宿老,依旧不肯施展出本源精气,不舍这万年的苦修。但如果命都没有了,还要这些又有什么用。

几名宿老闻言,纷纷怒视付景云,若不是他自以为是,惹来这个恐怖的小子,他们又怎么会落得如今这个地步。仅仅因为意气之争,便将斜月商会陷入如此危险之地,单单这一项罪名就足以剥夺付景云的会长之位。

心中虽然愤怒不平,然而眼下之事却不得不面对,若是再不拼命,他们很可能全部都要死在这里。

“拼了!”

“我不信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还杀不死他。”

……

剩下的几名宿老,接二连三的将自己的本源精气释放了出来,荒蟒吸收了他们的本源精气后,顿时光芒大亮,从虚空龙门中蜕变的速度立刻加快了起来。

若是荒蟒彻底化为蛟龙,战斗力恐怕会暴涨上百倍,莫问自然不可能给荒蟒彻底进化的机会,天蛇神矛瞬间化为上百道矛影,雷神破接连施展了上百次。

轰轰轰!

恐怖的爆发力与贯穿力轰击在巨大的蛇头上面,饶是蟒蛇化蛟,鳞片坚硬无比,此时也扛不住雷神破的恐怖杀伤力。只见蛇头瞬间就开了花,血肉横飞,大量龙鳞从空中落下,一块鳞片都足有一栋房子那么大小,落入下面的城池中,顿时轰隆声巨响,像是天降陨石。

“好强的防御力!”

莫问面色凝重了起来,上百道雷神破的攻击,居然没有将荒蟒的头颅重创,仅仅只是轻伤,以荒蟒那么庞大的头颅,表面受一点伤根本不算什么。

以他现在的修为,施展雷神破最多也只能同时施展上百道,神虚大圆满的修仙者都会瞬间被击杀,却无法撼动这头巨蟒。

“莫问,我承认你很强,不过今日,这斜月云岛便是你的身死之地。”

付景云一脸仇恨的望着莫问,今日斜月商会造成的损失,若不能杀死这个人,他根本无法交代。

莫问面无表情的望着天空之上的荒蟒巨蛇,好在他前去请教了莫晴歌,否则若是百年前来到这里,他有80%的可能会陨落在这里。

“瞬杀!”

一张银白色的星辰面具出现在莫问的脸上,下一刻,星辰面具散发出炽烈的银光,一道银白色的神芒,瞬间消失在原地,刹那间就钻入了荒蟒的巨头中。

轰!

银芒交织,荒蟒巨大的头颅笼罩这一层银色光芒中,然后由内而外直接炸裂,碎裂成无数块。

能承受住上百道雷神破攻击的巨蛇,此时瞬间就寸寸崩溃。

星辰面具自从被伽邪天女改造后,威力便发生了质的改变,虽然只是千灵圣宝,距离乾坤圣宝还有一些差距。但乾坤圣宝莫问只能发挥出些许的力量,恐怕连千分之一的力量都施展不出来。而星辰面具不同,经过伽邪天女的改造后,星辰面具与莫问已经彻底契合,他能百分百发挥出这件千灵圣宝的力量。尤其是瞬杀,经过累积后,瞬间爆发出来的力量能堪比合道境修仙者的一击。

合道境老怪的力量,凭天空之上那头半成品蛟龙还挡不住。

庞大的巨蟒层层炸裂,化为一团团黑色的烟花笼罩在上空。巨蟒体内,七名宿老当场有五名宿老瞬间死亡,还有两人身负重伤从空中掉了下来。

付景云虽然没有死,但也无比的凄惨,一条腿与两条胳膊直接化为灰烬,残破的身躯歪歪斜斜的从空中掉落下来。显然,他即使没有死,此时也依旧没有了任何战斗力。

莫问手中天蛇神矛,立于苍穹之上,千丈高的身躯宛如一尊战神。

城内,已经鸦雀无声,所有修仙者都望着天空之上那庞大的身影默默无言。

无可匹敌!

莫问给斜月商会所有修仙者的感受,只有四个字,无可匹敌。他们,在他面前仅仅只是待在的羔羊而已。

莫问冷冷地望着从空中掉落下去的几人,没有手下留情,手中的天蛇神矛一闪,三道矛影便往三个方向杀了过去。

那侥幸没有死的两个宿老,当场化为灰烬,神魂俱灭。

</>

支付宝搜索"529653877"每天领5-99元红包!

手机站:

第四百章 驾船技艺

转眼,一个下午过去,放学时间来到。

宋砚收拾好书包,和张自然、李磊一行人向校门口走去。

“老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去不去?”张自然神秘兮兮的道。

“去哪里?”宋砚问道。

“等到了就知道了。”张自然卖关子道,神情略显得意。

宋砚盯着张自然的脸看了一会儿说道:“从你的表情看出,你要带我去的地方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所以,我就不去了。”

一旁的张军听宋砚不去,不由着急道:“老大别啊,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去吧,老大,我也想去见识下。”李磊也跟着劝说道。

“老大,保证你去了之后不会后悔!”谢晖也开口劝说。

宋砚目光扫过这四个家伙,发现他们的神情隐隐间带着一丝淫-荡的气息,突然想起这段时间,张自然经常和他提起巴黎半岛,试探性的问道:“是去巴黎半岛?”

见宋砚猜出了,张自然便不再隐瞒,压低声音满脸兴奋道:“老大果然英明,我听说巴黎半岛那边来一批东瀛美女,东瀛女子对男人是出了名的顺从,而且这些个东瀛女子各个娇俏可人,我在二中念书的一个哥们儿已经去过一次,而且是一次玩俩,老大去不去,我也叫两个陪你!”

宋砚虽然有些心动,但他是个有原则的人,所以,摇头道:“算了,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老大你可不要后悔?”张自然似乎不相信宋砚是真的拒绝。

宋砚洒脱笑笑:“这有什么好后悔的,不过我得提醒你们,你们都还年轻,而且还是学生,最好不要沉迷。”

“放心吧,我也是偶尔去解解馋。”张自然讪讪道:“老大你真不去?”

“真不去!”宋砚摆摆手。

“那行,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了!”张自然向宋砚挥挥手就与李磊三人往学校的停车场而去,他今天是开车来上学的。

宋砚摇摇头,就继续向校门而去。

刚走近校门,却发现有两个亭亭玉立的女生,俏生生的并肩站在校门外的花坛边,凡是从她们身边路过的男生的眼神都忍不住往她们身上瞄。

“哥哥。”

一见到宋砚,其中一女孩就快步迎了上来,亲热的搂住了他的手臂,另外名女孩则面含微笑,浑身散发出一股秀气文静的气质站在原地。

“小雪,你们这是在等我吗?”宋砚笑着问道,同时心中却暗自吐槽:“尼玛,这苏筱悠也太会装了吧。简直和昨天的小太妹判若两人!”

“是呀哥哥,苏苏想请你吃饭,怕你不答应,就叫我我一起。”宋雪一脸俏皮的道。

周遭的男生听到宋雪的话,都恨不得冲上来掐死宋砚,前段时间才和向菲菲传出绯闻,现在居然又要和文艺女神苏筱悠共进晚餐,况且还有一个容貌只比苏筱悠弱上那么一丢丢的宋雪作陪。

“宋砚同学,能请你吃饭吗?”苏筱悠走了上来,低着头道,表情似乎十分羞涩。

见到一幕的男生,都多了一层担忧,苏筱悠不会对宋砚动心了吧?

想到这里,大家看向宋砚的目光就不善起来。

“好啊,女神请吃饭,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宋砚笑呵呵的道,隐隐觉得,苏筱悠并不是单纯吃饭这般简单。

“宋砚同学你太好了。”苏筱悠感激道,接着,她就主动抱住了宋砚的另外一条手臂,甜甜道:“那我们走吧。”

“尼玛,我不活了!”

“妈蛋,太可恶了!”

看到这一幕,诸多男生都忍不住在内心哀嚎起来,如果不是知道宋砚武力高强,他们一定冲上来群殴宋砚。

正好在这时,张自然开着车从学校出来,目光不经意一扫,就看到了被两个女孩一左一右夹在中间的宋砚,顿时嘴巴张成型,难怪老大不愿意和我们去巴黎半岛,原来却是因为这个原因。

忽然,他看清了其中一个女孩的容貌,刷的声,他的面色变得极其难看,因为,她是苏筱悠,他苦苦追了三年的梦中情人。

“咦,那不是苏筱悠吗?”张军也看到了这一幕,只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下意识看向张自然,发现对方的脸色果然很难看,连忙道:“张少你不要误会,或许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放心,我没有多想!老大也不是那样的人。”张自然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脚下用力,车子如同利箭一般飙射而出。

看到绝尘而去的那辆轿车,宋砚微微皱眉,因为他发现开车的正是张自然,而且以他的目力还看清了对方脸上的表情,一时有些担心对方误会他,他可是知道,张自然一直在追苏筱悠。

想到这里,他就打算把手臂从苏筱悠手上抽出,却发现对方抓得很紧。

“苏筱悠放开我吧,不然别人该误会了!”

“切,说得你好像很稀罕似的。”苏筱悠不屑的撇撇嘴:“不过你要让我放开,老娘就偏偏不放,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算了,你要抱就抱吧!”宋砚懒得和苏筱悠一般见识。

二十分钟后,宋砚三人坐车来到市中心的一家高档西餐厅。

刚进入餐厅,苏筱悠又一次抱住了宋砚的手臂,而且还将大半个身子都贴在了他身上。

“喂,苏筱悠你过份了啊!”宋砚看着苏筱悠道。

“宋砚你能帮我一个忙吗?”忽然,苏筱悠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情。

“哼,我就知道你不会这般好心请我吃饭。”宋砚没好气道。

“小雪。”苏筱悠看向了宋雪。

“哥哥,你就帮帮苏苏吧,她很可怜的。”宋雪也跟着哀求道。

“到底是什么事?”宋砚有些无奈的道,他可以不给苏筱悠面子,却不忍拒绝宋雪。

“嘻嘻,我就知道你会答应。”苏筱悠面上露出了笑容:“是这样的,有个牛皮糖一直缠着本小姐不放,偏偏我父母又十分喜欢他,并打算让我在高中毕业就和他订婚,所以,我要你假扮我的男朋友,让那个家伙主动死心。”

“对方是什么人?”宋砚问道。

苏筱悠愤愤道:“那家伙叫金恩俊,是东韩国百代集团老总的儿子。”

“百代集团,那个制造汽车的公司?”宋砚有些吃惊的问道,据他所知,百代集团可是东韩国最强的汽车制造公司,其总资产换算成炎黄币接近3000亿元,绝对的超级大集团。</>

支付宝搜索"529653877"每天领5-99元红包!

手机站:

第四百零一章 无厌过往

“这些人实在是太过分了。全都在冷嘲热讽……哼,排位战开始的时候,云师弟一定会让他们都乖乖的闭上嘴巴。”苍月毫无公主风范的愤怒道。周围的嘲笑和讽刺全部指向云澈和苍风皇室,让她比自己被人嘲笑还要难受的多。

“不需要介意,这也是最正常的情况。”秦无伤的神色倒是毫无变化,平和的道。在他看来,不被嘲笑反而是不正常的。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别的宗门身上,或许连他,纵然不笑出来,心中也会自然而然的轻视。

“姐夫,抽到了多少号?”云澈回来时,夏元霸迫不及待的凑上来问道。

云澈展示了一下拿到的牌子,上面标识的数字是:1505。

看清号码,秦无伤解释道:“这个号码,决定你在第一场小组赛所分到的赛场和出战顺序。1505,代表你被分到第15号小组,在15号论剑台进行比赛,第一场对战是第五个场次,第一个对手,是1545号。”

“第一轮小组战持续三天,共分成三十个小组,每一个小组约五十个左右的参战弟子,每一组的五十个参战者都要进行满十二场对战,每一组胜场数排名前十的弟子,总计三百名弟子则进入第二轮的小组战。未入第二轮小组赛的一千二百弟子则转移至次赛场进行排位战,不过这次赛场的排位战,除了所属宗门,就没有多少人关注了。”

说到这里,秦无伤淡淡的叹息了一声。因为苍风皇室在排位战的第一轮小组赛后,都是转入次赛场,至少从他出生到现在的这几十年内,苍风皇室从未有人能进入第二轮小组赛。百强之梦,遥遥无期,遥不可及。

“第二轮的小组赛一共三百弟子参战,同样持续三天,每一个弟子要打满十五场!然后根据获胜场次进行排位,直接排列出前一百位和前三十二强。然后,百名之外的弟子同样转入次赛场,三十三位至百位就此排列完毕,若有不服者,可在次赛场向名次高于自己的参战者进行挑战,被挑战者必须应战,若是挑战者胜了,便取代其排位……主赛场,则是进行胜场数最多的三十二个参战弟子的最终淘汰赛。”

“这些排位,都是参战弟子的排位。势力的排位,将根据弟子的最终名次来进行排位。”

夏元霸点了点手指头,然后瞪大眼睛道:“这么说,若是进入了第二轮小组战,就要在六天之内,打满整整二十七场,这么多雷拳霸世最新章节!”

苍月一脸凝重的道:“对啊。排位战的赛事气氛一直都很紧张。不过,第一轮小组赛的节奏很快,很容易出现实力相差悬殊的对站者,很快就能结束战斗。每一个小分组一天进行几十场甚至上百场比赛都是很正常的。云师弟,一定要加油,别忘了我们之前约定好的目标……个人排入前一百位!”

“嗯,我当然没忘记。”云澈微笑着点头,目光集中在场中一个个参战弟子的脸上……若能进入百强,他必能震惊全场,让所有嘲笑他的人瞠目结舌,同时,也能让他闻名天下,让苍风玄府吐气扬眉,让苍月和秦无伤欣喜无限……

但,他的目标,可完全不是这区区的百强!

论剑台上,所有参战弟子的玄力测试终于完毕。凌无垢又用很长的时间宣读了排位战基本流程和基本规则,随后,这一届的苍风排位战,终于正式开始。

“……交战之中,倒地超过十息,或主动认输者便意味战败!无论因何种理由,超过三十息未上台者,视为主动认输……现在,老夫宣布,今届苍风排位战,正式开战!”

随着凌无垢的声音落下,大片的玄力波动从四周传来。三十个小论剑台之上,同时出现了一个透明的玄力屏障。这些玄力屏障可以隔绝双方交战时的玄力余波以免波及到周围,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定了双方的交战区域。

三十个早已准备多时的中年人也飞身而起,分别落在了三十个小论剑台边,他们便是第一轮小组赛的三十个裁判。而这三十个人,全部都可以“玄渡虚空”,意味着他们全部是天玄境的强者,这个事实,让不少坐井观天的青年弟子直接惊掉下巴。

三十个小剑台均匀的分布在中心主剑台的周围,以在场玄者的目力,在坐席的任何位置只要稍移目光,任意一个小剑台的状况都可以一览无遗。

随着玄力屏障和三十个裁判的出现,六十个弟子的号码牌同时闪烁起光亮,三十个裁判穿透力极强的呼喊声也同步响起,很快,每一个剑台的第一场比赛,六十个交战对手很快便登上剑台,排位战正式开始。

“已查清了,云澈的赛场是第15号剑台,号码为1505,接下来的几个对手已全部让人交代过,在打不死的情况下,能下多重手就下多重手,保证他撑不过第二场,就会掉半条命……不,说不定第一场,就缺胳膊少腿了。”焚绝壁回到座位,在焚绝城耳边低声道。

焚绝城目光瞥了一眼十五号论剑台,缓缓点头。

云澈的坐席刚好距离十五号论剑台很近,他的第一场比赛排在第五场,他并没有马上到十五号剑台旁等待,而是坐在座位上,默默的看着周围的赛事。

五百多个势力,有的主剑、有的主刀、有的主枪、有的主鞭……各种武器都可见到,各种玄力属性更是纷杂,各种或沉重、或轻灵、或花俏的玄技让人应接不暇。

至少,夏元霸已经深感两只眼睛完全不够使。

目前,只是第一轮的小组赛,也是整个排位战最基础的一轮比赛,但此时的每一场比赛,到了外面都是豪华至极的对决。因为交战的双方,可都是二十岁以下的灵玄境,都是不折不扣的绝顶天才!这是一场,只属于顶级天才的排位之战。

“快看!是姐姐等待是最长情的告白最新章节!”

夏元霸在这时一声惊呼,指向了九号论剑台。

一刻钟过去,九号论剑台已进行完了三场比赛,第四场,面带轻纱,未露容颜的夏倾月出现在了论剑台之上,也让九号论剑台瞬间成为了全场的焦点……四大宗门的任何一个弟子出场,都必成焦点。

夏倾月的对面,一个二十岁的青年走上来,不过他的脸色非常之不好看,心中更是暗暗叫苦,他有着灵玄境四级的玄力,在第九组之中也是处在中上游,但没想到第一个对手,居然就是冰云仙宫的人。

但对方是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女,他实在拉不下面子认输,只好硬着头皮拔剑:“幻剑门韩云之,请仙子赐教!”

声音落下,他脚步向前,一剑刺出,一出手,便是他的最强绝招“三生剑”,激荡的剑气凝结出三朵剑花,呈三角之势攻向夏倾月。

夏倾月眸光淡然,脚步未动,迎着韩云之的剑势,白雪一般的右手轻轻一拂……

呼!

寒风吹面而过,就如无数把刀子切割在韩云之的脸上,他的剑势在一瞬间完全溃散,全身如同陷入寒冷到极点的冰寒炼狱中,四肢变得无比僵硬,他保持着挥剑前冲的姿势停滞在了那里,不要说继续挥剑,就连手指都几乎无法移动。

一层华丽的白霜在转眼之间,从他的剑尖,蔓延至他的全身以及发梢。

所有第一次见识冰云仙宫“冰云诀”之威的宗门弟子都全部惊呆。

“我……认……输……”韩云之嘴唇颤抖,无比艰难的说出三个字。他本以为,自己虽和对方差四个等级,但起码也能支撑上五六个照面……但没想到,他连和对方照面的资格都没有。

“幻剑门韩云之认输,冰云仙宫夏倾月胜!”

随着9号论剑台裁判的高声宣判,韩云之身上的寒霜也随之消失,他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大喘好几口气后,才无比敬畏的看了夏倾月一眼,脚步虚弱的走下论剑台。

天剑山庄、冰云仙宫、萧宗、焚天门并称四大宗门,却并没有再拉上一个凑数来并称“五大宗门”,那是因为,四大宗门之下,根本连个有资格凑数的宗门都没有。他们与其他宗门的差距,就好比云泥之别。底蕴、资源、功法强度……这些,造就了四大宗门的威名,也造就了他们和其他宗门的巨大差距。数百年来,排位战的个人排位前十名,向来都是被四大宗门的弟子包揽,没有一个其他宗门的弟子可闯入……从无例外。

“好厉害……姐姐竟然这么厉害了。”夏元霸眼睛圆瞪,直到夏倾月走下论剑台,都没有眨一下,过了一会儿,他又呆呆的问道:“姐夫,你看到了没有,姐姐居然已经这么厉害了……你……你能打过姐姐吗?”

“呵呵,当然不可能。”秦无伤笑着回应道:“若我没有猜错,你的姐姐,应该是冰云仙宫这几年重点培养的核心弟子。这样的天之骄女,根本不是我们苍风玄府所能相比的。”

云澈则是面色平静的看着比赛,没有说话。

这时,第15号御剑台,传来裁判高昂的喊叫声:

“15组第五场,苍风皇室‘云澈’——对——南域琼云派‘付岩杰’!”r1058</>

支付宝搜索"529653877"每天领5-99元红包!

手机站:

第四百零二章 血染嫁衣

“云澈”的名字一响起,苍月反应的比云澈还快,她一下子抓住云澈的手,声音又是紧张又是激动:“云师弟,到你了。”

“姐夫,加油!把所有的对手都打倒给那些嘲笑我们的人看!”夏元霸握紧拳头道。

“马上回来。”云澈随口丢下一句,离开坐席,走上了论剑台。

而十五号论剑台,也一下子成为了焦点。

“快看!苍风皇室那小子上去了!”

“啧啧,那个叫付岩杰的真特么幸运,首战就遇到这家伙,我怎么没这么好命。”

“我记得那个付岩杰好像是灵玄境二级,估计三招就能把他打趴下……啊啊啊啊!为什么我没有被分到第十五组,不然的话,就算其他十一场都败了,起码还能虐这个苍风皇室的小子爽一把。”

周围顿时响起大片的哄笑声。

云澈对周围的声音充耳不闻,他正默然的看着眼前的对手。他的第一个对手膀大腰圆,体格健壮,手里拿着一把足有八尺长的大砍刀,不过这些都不是云澈关注的点,云澈所在意的,是这人嘴角那一丝冷笑,和眼中不断闪动的暴虐。

“呵……”云澈的眉头微微动了下,嘴角勾起一抹极轻的冷笑。

“比赛开始!!”

裁判的声音一落,付岩杰手中的巨刀便猛的一挥,带起一阵呼啸的刀风,他看着云澈,冷笑中用很低的声音道:“云澈,遇到我算你倒霉,乖乖的给我趴下吧!”

冷笑声中,付岩杰也不等云澈拿出武器,疾步向前,他的身体健硕,手中的刀也相当巨大,但速度却丝毫不慢,他低喝一声,大刀抡起,卷动着玄力狠劈向云澈的左臂。

焚天门的坐席处,焚绝壁笑呵呵的道:“大哥,等着看好戏吧。这个人已专门交代过,他不会给云澈任何认输的机会,而是会以最快的速度断他一条胳膊,然后顺便在他脸上划一刀。”

“很好。”焚绝城嘴角一动,冷冷一笑。

迎面而来的刀风极是狠辣,丝毫没有留手的意思,云澈身侧微微一侧,躲过这一刀,但付岩杰的刀却又瞬间向上撩起……所撩向的方向,分明是云澈的面孔。

云澈目光一凝,然后勃然大怒……断我手臂都可以原谅,掉我半条命也都可以忍,但尼玛居然想毁我的脸!!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子也不能忍!

一道凶光在云澈眼中一闪而过,他身体矮下,躲过这一刀,然后不退反进,如闪电般猛然向前,手肘狠狠的撞击在付岩杰的小腹部位。

“我靠!这家伙找死!”

“这小子疯了吗?付岩杰连眼睛都不用睁,顺势往下一砍,就能让他直接死那里。到底还是年轻,不但玄力低,战斗经验也渣的不行啊。”

但,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怔在那里……云澈强行突进,攻击付岩杰的小腹后,付岩杰处在上空的刀却没有顺势落下,而是僵在了那里,直到云澈施施然直起身来,然后退步两步,他的手臂依然没有落下鲜血圣骑士。

咣当……

付岩杰手中的刀掉落在了地方。

“呃……呃……”沙哑的声音从他口中溢出,付岩杰的两只眼睛死死瞪大,夸张无比的凸出,几乎要跳出眼眶。他缓缓的跪倒在地上,双手痛苦的捂着小腹,如个虾米般蜷缩在那里,全身瑟瑟发抖,额头上的冷汗如暴雨般淌落,口中鲜血混合着白沫一起流出。

云澈刚才那一下肘击虽然没有击退付岩杰半步,但强横的力量已分散成无数束狂暴的涌入他的体内,让他在巨大的痛苦之中一瞬间失去了战斗力。如果不是因为这里是赛场,云澈不想因此有被剥夺比赛资格的可能,就凭他要毁自己的脸,他必将这个付岩杰完全废掉。

云澈垂目看着脚边痛苦不堪的付岩杰,用低沉的声音冷冷的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你没有理由对我下毒手,看来是被人当了刀子使。我暂时猜不出是谁让你动的手,但我相信很快就会知道。你回去告诉那个人,他的挑衅,我接下了,就怕这后果,他承受不起。”

付岩杰依旧蜷缩在地,连一个清晰的字眼都无法说出。

“付岩杰倒地十息!苍风皇室云澈获胜!”

云澈不紧不慢的走下论剑台,付岩杰依然蜷缩在那里,久久无法站起。过了好一会儿,他的两个同门才面红耳赤的上去将他给拖了下来。

原本等着看一边倒好戏的宗门弟子们顿时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什么情况?付岩杰竟然败了?”

“应该是云澈的那一击正巧打在付岩杰的丹田气门上,让付岩杰一下子完全脱力……应该就是这样吧?”

“嗯,好像也只能这么解释了。不过这付岩杰居然败在一个真玄境的手下,也实在是丢脸到家了。”

云澈走下的脚步很缓慢,他半眯着眼睛,集中着精神,面无表情的感知着周围的气息。没过多久,他便感觉到一丝杀气传来……这抹杀气极是轻微,但云澈对杀气这种东西实在太熟悉和敏感了,他瞬间侧首,目光和释放杀气的主人四目相对……一瞬后,他便收回目光,回到了坐席上。

焚绝城……呵,原来是他。云澈冷然一笑,联想了一下昨天晚上的事,顿时了然于胸。

只有一瞬间的目光碰触,焚绝城断然不可能有云澈那般可怕的灵觉,自然不会发现云澈已知晓他正在暗中下黑手。这一战的结果让焚绝城的脸色再度沉下:“看起来,我们小看了这个云澈。”

“切。”焚绝壁却是不屑之极:“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可笑的真玄境而已。付岩杰显然是输在太过轻敌和倒霉了。不出意外的话,云澈下一场的对手,刚好是付岩杰的双胞胎兄弟,他的玄力可比付岩杰要高上一级,绝对不会再让云澈有任何的侥幸。”

排位战第一轮小组赛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如苍月所说,小组赛的节奏很快,才一个半时辰过去,平均每个论剑台便已进行了超过三十场比赛。其中有速战速决,也有苦战不休,而一般遇到四大宗门的人,大部分都会直接认输。尤其是遇到凌云、萧狂雷、炎烬、水无双这些超级大b,对手基本连出手的想法都没有就直接认输……否则,对方若不小心出手稍重,落个重伤什么的,必定会影响到其他场的比试,还不如干脆认输保存实力。

“十五组第三十五场:苍风皇室云澈——对——南域琼云派付殷杰玄变天地最新章节!”

云澈的第二场比赛到来,而这一战的对手让他愣了一下。

嗯?怎么这么巧又是南域琼云派?而且这名字,也是相当耳熟啊。

云澈站上论剑台,很是无语的看着眼前的对手。同样膀大腰圆,身体健硕,除了穿的衣服不一样,其他的和刚才被他打下去的付岩杰一模一样,就连武器,也是一把巨型的大砍刀。

“老子就是付殷杰!你刚才居然重伤了我的孪生弟弟,老子废了你!”付殷杰举起大砍刀,愤怒的吼叫道,不算太大的一双眼睛里满是凶戾的煞气。

“哈哈,俩双胞胎兄弟不但分到了一组,还都碰上了同样的对手,太有意思了。”

“付殷杰,赶紧把这小子揍一顿给你的弟弟解恨!他那场都输到姨姥姥家去了。”

“你要是也输了,你们两兄弟就直接找块豆腐撞死吧,哈哈哈哈。”

云澈的目光淡淡的扫视了一下周围,焚绝城的阴沉冷笑、一些自认为优越的宗门弟子那满是嘲讽的嘴脸,还有眼前付殷杰那凶狠而蔑视的眼神,他尽收眼底。嘴角一动,云澈微微的冷笑了起来。

呵……真的当我云澈,是可以随便捏的软柿子吗?

就凭你们,也配对用轻视的姿态对我评头论足?也配嘲笑我?

“比赛开始!”

“我要废了你!!”裁判的声音一落,付殷杰便举起巨刀,大吼着冲向云澈。在外人看来,这是因为云澈让付岩杰大失颜面,还伤的不轻,因而付殷杰这番愤怒再正常不过。但云澈却是很清楚他的“怒”是因为什么。

“就凭你?”

云澈不屑的一笑,在不少人的惊呼声中,直接空手迎着付殷杰的巨刀撞了上去,手背瞬间撞击在了大刀的刀背上。

乒!!

随着一声刺耳至极的破碎声,付殷杰灌注着雄厚玄力的大刀直接崩裂成数截,还没等付殷杰惊叫出声,云澈的右脚已飞起,踹在了他的胸口。

“砰”的一声,付殷杰的玄力防御如废纸般被洞穿,六根肋骨应声而断,他健硕的身体如一枚炮弹般倒飞了十几丈,重重的砸在后方的玄力屏障上,将整个玄力屏障都撞击的隐隐颤抖了一下。

付殷杰的身体沿着玄力屏障滑落在地,瘫在地上,已是昏死了过去。

空手断刀,一击败敌,一切,只在一瞬之间。所有注视着这里的人全部失声,就连裁判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哼!”云澈淡淡的一声冷哼,看也不看一眼付殷杰,面无表情的走下论剑台。

裁判这才如梦方醒,赶紧宣布道:“苍风皇室云澈胜!”

r1058</>

支付宝搜索"529653877"每天领5-99元红包!

手机站:

第四百零三章 救命稻草

镰刀闪耀着漆黑的光芒,同样漆黑的钧乌,两者交错碰撞倒是别有一番风味,杨仲这才发现这宣韶宁的战斗能力竟然这般的不可小觑。对战庸无睚,经过了十招都没有败下阵来,而且看着还能隐隐打成平手,最初认识这人不过是因为杨颉的关系,看来父亲看人果然是很准。杨仲的想法宣韶宁自然是不知道的,他也没有时间去知道,在杨仲看来他能同庸无睚打个平手,真正的内情只有宣韶宁自己知道,方才的几招已经是自己能做到的极限了。手臂的酸痛在不断提醒他对手的强大,宣韶宁不过是速度上稍微没有跟上,立刻就被庸无睚找到了破绽,镰刀在钧乌的身上打转了一圈迅速划过宣韶宁的手掌,为了躲开,宣韶宁急忙松手,然后身子蹲下再次接住钧乌。手指刚刚触碰到钧乌,手腕就遭受到了一次剧烈的撞击,伴随着一声咔嚓,宣韶宁的右手立刻就脱力了,连带着将钧乌掉落在地。即便是如此,宣韶宁也绝对不能任由钧乌离开自己,于是他伸出左手重新捡起钧乌,顺带着翻个跟头躲开战斗圈。一团裹挟着木渣和碎片的气流袭过宣韶宁,立刻迷了他的双眼,依靠着仅剩的一点视力和对庸无睚的准确判断,他用钧乌在自己的周边编制出一面剑网。宣韶宁的判断没错,镰刀同钧乌撞击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凭借着耳力判断宣韶宁在寻找庸无睚的准确位置,此人的行动太过快速,别说是现在眼睛睁不开了,就算是方才眼睛正常的时候都难以追上庸无睚。额,宣韶宁顿时感到自己的腰间一阵疼痛,这种痛之中竟然还带着点酸麻感,随后半边的身子就有些不听使唤了。宣韶宁仿佛听见杨仲在呼喊着什么,不过他听不真切,拖着半边不灵活的身子朝着船舱的位置后退。要尽快祛除眼睛里的异物,不然自己只能是一败再败了。宣韶宁的后背传来一阵撞击感,他知道已经抵靠到了船舱的墙上了,已经是退无可退的绝境。就在宣韶宁努力睁大眼睛的这一刹那,他看见了镰刀的寒光,再也没有任何思考犹豫的余地了,他直接翻身跳上了船顶,接着就听见清脆的声响,这一面的墙被切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船舱也是不幸的,之前已经被庸无睚从底部朝上头给纵向切开了,眼下又被同一个人从横向给再次切开。宣韶宁在船顶上奔跑的时候已经能感受到船顶的摇摇晃晃。宣韶宁料想到庸无睚一定会追杀自己的,于是他便朝着船头的方向跑过去,不过跑了半路回头一看庸无睚竟然没有追上来。宣韶宁脑子嗡的一声开始明白自己再一次被庸无睚给耍了,此人的目标一直都是杨仲,自己的出现不过是一段小插曲。想到这里,宣韶宁焦急的朝着船尾的方向奔跑,同时大声疾呼杨仲的名字,他想要听见杨仲的回应,这样至少能保证杨仲还活着。宣韶宁的声音在指挥舰上响起来,杨仲听见了,庸无睚听见了,还有一人也听见了。雪环的脸再也没有之前的美丽了,扪心自问,言柯冉认为雪环是一个姿色出众的女子,她若不是在深宫之中怕到了这个年纪也该是有一个好人家了。可惜,一入禁宫深似海,雪环这种宫女此生注定没有获得自己幸福的机会了。这一次是雪环自己的选择,她从一开始偷听到言柯冉同云萱的谈话,她便再也没有任何的犹豫主动站出来要代替云萱成为这注定殒命的新娘,不管云萱如何的阻止。没有人知道当雪环穿上这一身红嫁衣的时候内心有多么的高兴,这原本是她此生都不敢奢望的事儿,却不料在自己最花样的年华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了,尤其是言柯冉还会陪伴在自己的身边。有了这些,雪环便什么都不害怕了,哪怕她知道此行是凶多吉少的也不在乎,比起在深宫中默默老去,轰轰烈烈的死亡是雪环更愿意接受的。可惜啊,原本多么美丽的脸蛋此刻已经变得青灰了,原本温热的身体此刻也开始变得冰凉了。言柯冉一直抱着雪环的身体,他知道雪环已经去了,去的时候虽然痛苦但是满足而安心。言柯冉轻轻转过雪环的头,闭上了她的双眼,然后将雪环放在甲板上,脱下自己的外衣给雪环盖上。“雪环,别着凉了,等我一会,战斗结束了我就带你回宫。”言柯冉重新站起来,他的眼神变得更加的清冷,浑身也有了足够的力气,这或许就是雪环给予他的活下去的力量吧。就在言柯冉杀意陡起的时候他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这声音传入耳中的瞬间就让言柯冉的内心出现了浪涌。这么多年了,这声音是属于何人的言柯冉是太清楚了,原先他们是最好的兄弟,但是发生的一系列的事儿之后他们还能是兄弟么?他还会拿自己当做兄弟么?更加让言柯冉想不通的是他在这个时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漠北么?言柯冉的犹豫让龙汶自以为又有了机会,不过他不是打算借助这个机会除掉言柯冉,比起两人的状态,龙汶显然是处于下风的,他的双手都已经受伤了,左右的两根手指断了,右手的全部手指都断了,试问他还能凭借什么去同言柯冉战斗呢?龙汶看着言柯冉恨得牙痒痒,方才他本来已经是得手了,只要是得手了言柯冉就死定了,可千算万算的哪里算到这个不要命的女人竟然上来用自己的身体来替言柯冉挨这么一下。这个契机转眼间就交到了言柯冉的手上,他出手的速度让龙汶根本没有躲闪的余地,龙汶记得当初言柯冉摔倒在地的时候明明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兵刃了。龙纹的眼神一接触到言柯冉的眼神便立刻感受到了那深潭一般的难以捉摸的内心,他竟然在第一时间想要躲避,都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可恶,这个时候还管什么呢!逃命才是最要紧的!龙汶知道沈铭被一群下唐水师给纠缠着暂时不会来找自己的麻烦的,于是他果断的选择从船舷的右侧逃走,只要能跳到隔壁的一条舰船上便可以摆脱言柯冉。主意是不错的,龙汶抬眼朝着不远处的一条舰船一看立刻疑惑起来。他看见的是有一条舰船竟然主动朝着指挥舰冲过来,这是下唐的水师舰船没错,可是这个时候这么会脱离大部队独自来指挥舰这里呢?难道是来救自己的?这一点自知之明龙汶还是有的,就算是来救人的也一定是来救庸无睚的。只要那舰船一靠近指挥舰龙汶便打算跳上,当然前提是言柯冉不来阻止,这自然是不可能的。龙汶跳开之后,他原先站立的地方便多出了一道伤口,这是言柯冉划开的,他手中的不是什么大型的兵刃而是一柄细长窄小的匕首,这柄匕首像是一枚大型的绣花针,拿在男子的手里显得非常的不协调。龙汶断定自己的右手手指一定是被这柄绣花针给切断的,这个言柯冉真的是太过阴险了,藏着这么一柄利器竟然一直都没有使用,当初若是那女人不救他的话他可就直接命丧黄泉了。“这柄匕首是雪环交给我的。她用自己的生命来为我换取生存的希望,我绝对不会让她失望的,今天你我之间只有一人能活着离开这条舰船!”龙汶的身体开始变得冷了,同样还有他的内心,他自知继续纠缠下去自己的胜算是不足的,眼前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逃离。好在那艘舰船已经很靠近了,只要龙汶用尽力气一条一定会跳上那艘舰船,当然言柯冉会追上来,不过到了那个时候龙汶并不太过担心了,那舰船上都是自己人,言柯冉就一个人能占到多大的便宜?“竟然牺牲自己喜欢的女人来换取自己的生命,你也算不上是什么男人!”龙汶唾弃一句然后抬脚踩着船舷边缘就凌空而起翻身进入了那条靠近过来的舰船。:///b//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

支付宝搜索"529653877"每天领5-99元红包!

手机站:

第四百零四章 意外重逢

宣韶宁跑到了船尾的位置,能让他欣慰的是杨仲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身为广远军的将军这点自保的本事还是有的;同样令宣韶宁紧张的是杨仲的敌手是庸无睚,目前来看就算是宣韶宁和杨仲联手都不是他的对手,何况两人都已经不同程度受伤了。杨仲眼看着庸无睚朝着自己过来,即便是双腿行动不便,他至少能做到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火点金舞得虎虎生风,硬是靠着自己的体力将庸无睚逼在一人之远的地方。庸无睚注意到身后的宣韶宁,他并不在意,他目前就要先拿下杨仲,镰刀突然化作一道闪电,光芒亮得让杨仲都睁不开眼。镰刀用蛮力撞开火点金破坏了防护网,直接一头剜上了杨仲的肩膀,庸无睚的手腕一抖就将杨仲从地上给挑了起来。趁着杨仲起身的瞬间,镰刀再一次转动穿透了杨仲的肩膀。站在船顶的宣韶宁看着杨仲的感觉竟然有几分熟悉,说起来真的不应该,但是宣韶宁还是不由得想到了家乡在过年的时候一串一串的用钩子勾起来的熏肉。眼前的钩子就是庸无睚手里的镰刀,而杨仲就像是那被勾起来的熏肉。被弯钩给穿透拉扯的疼痛没有体会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杨仲疼得冷汗直冒,若不是碍于面子他真的想要呐喊出来。可是杨仲毕竟不是熏肉,他一旦抵上了船舷,身子便紧紧贴上船舷不让庸无睚进一步将自己提高。杨仲手一动,火点金朝着庸无睚的身体刺过去,庸无睚一阵风似的躲开了,他这么身子一动连带着镰刀也出现了移动,这一动便将伤口拉扯得更加的大,这回杨仲是实在忍不住了,只能喊了出来。“将军!”在舰船上的顾鸿煊立刻判断出了声音的来源,他离开驾驶室跳上了甲板想要寻找杨仲的身影,不过没等他找到杨仲便看见了一个青灰色的人影跳上了这条舰船。这个青灰色的身影便是龙汶,他最后一次躲开了言柯冉的刀锋顺利的跳上了这条舰船,不管不顾的朝着驾驶台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道:“快些来人帮忙!谁能杀了身后这人便可以获得一等军功!”顾鸿煊也立刻就判断出来人的身份,直接从驾驶台上跳下来调侃道:“还想着立功呢!你的命都快保不住了!”龙汶急忙停下脚步,他惊诧的看了看顾鸿煊,立刻扭头朝着船舷的另一个方向看去,从另一侧出来的还是大梁的军人。龙汶这下是傻眼了,他万万没料到自己竟然上了贼船!扑通一声,龙汶都不用回头就知道言柯冉也上船了,他已经被逼进了死胡同,前有虎豹后有豺狼,已经是没有生存的机会了。言柯冉把持着匕首一步一步靠近龙汶,他此刻开始享受起猎物害怕的模样、喜欢看敌人因为害怕而向自己求饶。龙汶退到了船舷的边上,他实在是无路可去了,再重新回到指挥舰上也是一个死,留在这里拼杀还是一个死。堂堂的下唐六部赤腥部的部主,龙汶就算是要死也必须拿出该有的尊严。言柯冉看着龙汶不再害怕了,死到临头反而涌出了勇气打算决一死战。好,我成全你!言柯冉已经发誓一定要替雪环报仇,他一定要亲手杀了龙汶。“你们赶紧上指挥舰去帮忙沈铭!”言柯冉不打算让任何人来帮助自己。顾鸿煊已经看到了沈铭还在孤身搏斗,但是他还有更加要紧的事儿必须告诉言柯冉,这条舰船可是绝对不安全的。“驸马,这条舰船绝对不可久留!”“我都知道,你们赶紧走!”言柯冉倔强起来再也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告了,他追上龙汶就扭打起来。见到这一幕顾鸿煊只好命令手下人立刻登上指挥舰去帮助沈铭,然后回头朝着驾驶室看去,纪问寒走出来朝着顾鸿煊投来询问的目光。顾鸿煊重新跳上驾驶室拍了纪问寒一下说道:“跟我来!”两人来到了船舱内,面对着一船舱的火药石粉,顾鸿煊说道:“立刻帮我搬动这些木桶,引出一条火线来一直延伸到船舱入口处!”纪问寒照做,他的耳朵里一直传来上头的战斗声音,想来那两人之间的战斗还真的是很激烈。纪问寒一直都没有问,他已经猜到了顾鸿煊的打算,就是利用这条舰船作为引子,然后点燃这些火药石粉末,将这一片的下唐舰船都给炸飞了。两人的动作很快,虽然木桶数量很多,可他们要移动的数量很少,顾鸿煊秉持着做最小的功完成最重要的事儿。一炷香之后,所有的准备工作便已经完成,纪问寒看着顾鸿煊,他什么都没有问,得到的回答是“你赶紧上指挥舰,这里交给我!”纪问寒没有做片刻的停留,扭头就朝着甲板上跑去,他看见那两人还在甲板上纠缠着,但是可以明显的看出言柯冉占据上风。那一枚绣花针不断在龙汶的身上扎出一个一个的血孔,龙汶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想要做什么,但是换做是谁也受不了总是被人用针扎。龙汶显然就是受不了了,他奋力推开言柯冉随便一看自己的身上已经有了数不清的血孔了,每一个血孔都在冒着血珠子。当那枚绣花针再一次朝着自己刺过来的时候龙汶怒吼一声,徒手握住了匕首用自己的头去撞击言柯冉的头,两颗头颅撞击看看谁的更加坚硬。纪问寒眼看着两人头和头撞在一起,看着都觉得疼,但是两人的反应是不同的:龙汶作为主动攻击的一方,在经历第一次撞击之后人已经有些站不稳了,作为被撞击的一方,言柯冉就像是没事儿人一样再次用自己的头去撞击龙汶,而且这一次还比上一次更加猛烈。龙汶直接被言柯冉给撞得头晕目眩了,摇摆了几步之后仰面倒地,言柯冉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走到龙汶的面前不由分手将匕首刺入了龙汶的大腿之间。那种杀猪般的嘶吼纪问寒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也不想再看下去了,起身就跳上了指挥舰。鲜血从龙汶的双腿之间流出来,他仰起头看着自己的伤口做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也许是方才的撞击还没能彻底恢复,他竟然眼睁睁的看着言柯冉拿起匕首继续在自己的身上扎起来,这次更加的用力了,每一次进出都让龙汶的身体上飚出一道血柱。龙汶越是呼喊,言柯冉越发的来劲,他有了一种折磨人的快感,尤其是折磨自己的仇人。在言柯冉的不断摧残之下,没过多久龙汶就变成了一个血人,浑身都在冒血,整张脸终于不再是青灰色了,而是变得鲜红。言柯冉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打算给龙汶一个痛快,但是有人不干了。顾鸿煊朝着言柯冉喊道:“别再浪费时间了,这条船很快就会燃烧然后爆炸了,驸马爷赶紧走吧!”言柯冉看着龙汶的眼睛,那眼神中有不甘和愤恨,这是他非常想要看到的。“这些都是你该得的,雪环的死你要负全部责任,这仇我算是了。”说完,言柯冉将匕首扎入了龙汶的咽喉,龙汶浑身颤抖着不断咳嗽,每一次咳嗽都吐出鲜血。言柯冉起身也不拔出匕首,转身便随着顾鸿煊跳上了指挥舰。顾鸿煊在离开这条舰船的时候将一颗点燃的火石投入了船舱之中,顿时一阵火焰便在船舱内升腾起来。顾鸿煊选择跳上指挥舰的位置恰好是船尾,言柯冉在经历了一连串的战斗之后脑子也没有做过多的想法,跟着顾鸿煊就上来了。庸无睚自然有以一敌众的本事,但是敏感的他已经注意到靠在指挥舰旁边的那条舰船船舱内的火焰,自己的计划自己怎么会不知道,他明白此刻指挥舰的危险,于是庸无睚不再纠缠了,他甩开杨仲和宣韶宁风一样的离开了指挥舰,这么多人竟然都没有看清楚他的去向。“将军!”顾鸿煊也没有时间去管庸无睚了,他第一时间去搀扶起杨仲。宣韶宁在转身的一瞬间见到了言柯冉,两人谁都没有料到再次见面会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场景之下。两人一时间竟然都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b//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

支付宝搜索"529653877"每天领5-99元红包!

手机站:

第四百零五章 半身而退

“韶宁”“柯冉”两人在沉默了一阵子之后同时开口,仅仅是呼喊出对方的名字便像是耗尽了各自所有的勇气,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在青山书院的那份沉甸甸的情谊以及之后经历的各种矛盾、或是误会、或是不解,在这个时候交结在一起让两人再也说不出更多的哪怕是一句话。“你们俩还愣着干啥呢?再不走打算给这些下唐人陪葬嘛!”顾鸿煊一边扶着杨仲朝着船舷边跑去一边回头去看甲板,结果这一看竟然发现这么两个活宝就像是傻子一样站在原地,不说话也不行动,急得他只能大声呼喊。顾鸿煊的话音还未完全降落,那条承载着火药石粉末的舰船发出一声哀鸣,接着冲天的火光就朝着指挥舰扑过来。顾鸿煊和杨仲刚刚跳上隔壁的舰船就被一阵剧烈的震动给震得跌坐在地,更加靠近着火舰船的宣韶宁和言柯冉就更惨了,这一次爆裂升腾起无数的火花洒在指挥舰的甲板上。言柯冉是背对着着火的舰船的,所以他被震得更加严重,一头栽倒在甲板上。同样摔倒的宣韶宁此时也顾不得尴尬了,他上前扶起言柯冉就朝着杨仲方向跑去。两人一边奔跑一边就听见身后的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当两人跳上暂时安全的舰船的时候回头再去看只见指挥舰已经被点燃了,火舌用极快的速度蔓延到指挥舰上。宣韶宁瞥见一道灰白色的影子从指挥舰跳到他们所在这条舰船上,不过是区区一眼宣韶宁就能判断出这是沈铭。这一幕言柯冉也看见到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不顾指挥舰上的大火要跳上去,宣韶宁和顾鸿煊拼命拉住他,顾鸿煊嘴里不住的喊道:“驸马啊,你这是干啥啊,能不能别再添乱了!”言柯冉原本已经跳上了船边,只要再奋起一跃就能重新回到指挥舰上,可是最终被宣韶宁和顾鸿煊给拦住了。言柯冉还想要挣扎可是一个人毕竟不是两人的对手,他还是硬生生被拉了下来。“雪环!雪环还在上面!我不能不管她!”听见言柯冉的哭喊声,宣韶宁回想起自己见到雪环的那几次,他还记得那是一个乖巧、灵气的女子,一直都是云萱的贴身宫女,自己能同云萱有过那一段过往好多次都是雪环从中牵线的。但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柯冉别去了,整艘舰船都已经着火了,你这是往火坑里跳!”言柯冉甩开宣韶宁的手臂,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说道:“我答应过雪环一定会带她回宫的,我食言了,是你让我食言了!”“雪环她”宣韶宁开始明白言柯冉的意思了,他不敢相信的扭头朝着那一条火气腾腾的舰船看去,此时不管是雪环还是这条舰船都已经沦为了一片火海。在这片舰船范围内,着火的可不止这两条舰船,其实上围绕着舰队的外围一圈的舰船都开始着火了。这些舰船都是装载了火药石粉末,在顾鸿煊发现了第一条之后便命人挨个寻找舰船发现有火药石粉的便想尽办法将其点燃。显然广远军的将士们没有让顾鸿煊失望,他们大多数都得手了,一整圈的外围的小型舰船都开始着火唯一剩下了南面的一个缺口。这个时候京城外的这道河湾处开始刮风了,而且风向是西北风,风助火势,大风将火苗吹到更多的舰船上,将那些原本有望逃过一劫的舰船悉数都被火舌沾染上。时刻到了酉时,风势变得更加大了而且一时半刻的都没有停歇或是转向的迹象,漫天的火海将这些下唐的舰队全部吞没,这是何等壮观的场面,即便是那些在城内的百姓们只要是站在高处就能看见城外头的漫天大火,那火红的火焰能将白日都给染红了。同时被陷入火海的除了舰船还有下唐的水师将士们,他们眼看着敌人被自己打退了,还没有来得及庆祝就发现自己已经被一片火海给包围了。到了生死关头,这些水师将士们终于明白过来,原先那些敌人不是被自己打败了而是他们计算好的,这个时候火势就要蔓延过来了提前溜了。这是醒悟还是晚了,整艘舰船都被火势给包围了,他们能逃出去的机会已经越来越微弱了。宣韶宁随同杨仲等人跳上一艘一艘小扁舟朝着对岸的华州城而去,这是之前计划里有的内容。杨仲早就安排了一批扁舟等候在舰队的不远处,原本这些扁舟很小不容易发现,何况有了这些庞大的舰队小扁舟更显得不值一提。一旦火势开始蔓延起来,等候在小扁舟上的将士们便立刻上前去接应。杨仲倾尽全力准备了尽可能多的扁舟,他还是担心扁舟不够用,毕竟广远军的将士可是有一万多人,但是真的当扁舟悉数到位的时候,站在扁舟上的杨仲这才发现自己对于战况的估计过于乐观了。二十条扁舟本来需要来回摆渡很多回,眼下似乎只要一次就够了。宣韶宁站在扁舟上环顾四周发现能活着回来的武功卫将士们真的不多,更多的人已经在这一次战斗中牺牲了。内心那股子亏欠、不安的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生死已经见识过太多次了,宣韶宁原本以为自己能适应了,可到头来真的再次发生在眼前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真的是适应不了,适应不了,真的适应不了。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就这么猝然在眼前消逝了,换做是任何人怎么能就毫不在乎呢?看向言柯冉的时候,宣韶宁认为他一定会和自己一样的体会的,但是他看见的并不是自己想象的。言柯冉同样是难过的,不过他的难过更多的是关于雪环的离去,至于那些将士的战死他似乎没有太放在心上。要说如何做出这种认定,看看两人的行为便可以见端倪:宣韶宁不答应就此仓促撤退,他想要留下来作为后应以等待更多的武功卫将士们来到此处。言柯冉则是不赞同宣韶宁的做法,这个时候继续停留在这里太危险了,一来有可能被下唐水师发现继而发生更多的战斗,二来同样要面对火势的威胁。“我们来的时候是一万多人,现在才这么点人,一定还有人朝着这边赶过来的!”“战争就是如此的,计划怎么约定的就要怎么执行!他们错过了抵达目的地的时间这后果就必须有他们自己承担!”“柯冉你变了!”“不是我变了,是你执迷不悟!你留下来只会付出更多的伤亡!”“我让你们先走,我来殿后,我来等待他们!”“你还想要继续逞英雄嘛?你的个人英雄主义也该看看场合!”“你们别争吵了!”杨仲喊道:“还是按照原计划迅速撤退!”言柯冉最后看了一眼宣韶宁便跳上了另外一条扁舟,这二十条扁舟立刻朝着对岸划去。宣韶宁双拳攥得紧紧的,但是他知道现在绝对不可倾泻自己的情绪,他绝对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同言柯冉站在对立面进而发生争执。这件事我真的做错了么?这是夫子教给我的啊,当初夫子说过战争不过是一个工具,工具只有掌控在明睿、决断的人的手里才能发挥最大的功效,但是这其中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为人对于生命尊重的最后的底线。一只手握在了宣韶宁拳头的外头,他回头一看见到了纪问寒,少年用自己特有的清澈的眼睛盯着宣韶宁,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不过是站在宣韶宁身边,然后用坚定的眼神做出自己的判断。宣韶宁懂了,他在这一刻松懈了,松开了自己的拳头反手握住了纪问寒的手,然后最后朝着火海投去一眼。在华州城迎接他们的便是段朗,火海他同样看得真切,能见到宣韶宁他们活着回来了,他的一颗心也算是彻底放下了。段朗忙着将回来的人送进华州城内,他没有料到竟然见到了言柯冉,迟疑一阵子之后终于决定打个招呼,不过回应他的不过是言柯冉的一张冷脸。:///b//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

支付宝搜索"529653877"每天领5-99元红包!

手机站:

第四百零六章 功过赏罚

整整五个时辰,梁帝就这么站在云雀台上眼神从来没有从金川门方向移开过,云萱一直陪着他,两人汲这么站在高台上远眺,彼此没有说话,而那些远处的宫人们也丝毫不敢打扰。直到天边开始泛起红晕,梁帝突然兴奋起来,他指着金川门方向的火光吼道:“着火啦!着火啦!云萱你看,一定是下唐水师的舰船被烧了,计划成功!”云萱的脸被这漫天的霞光映照的微微泛红,她脸上露出难得的笑颜看着梁帝。这位九五之尊,自己的五哥自从登基以来就没见他这么开心过,是的,这近一年的时间内就没有见过他这么开心,即便是当初京城反击战获胜。梁帝差一点就要手舞足蹈起来,他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朝着宫人们吼道:“立刻去宫门方向迎接报信使者,朕要立刻去明元宫接见功臣!”走开两步之后梁帝回头拉住云萱的手说道:“这一次言柯冉可是立了大功了,朕得好好想想怎么封赏他!”云萱行了个宫礼目送梁帝离开之后便回到自己的寝殿内,她从听说言柯冉的计划到今日不过是两天的时间,当日他走出府邸的时候云萱内心是焦虑的、是担心的,眼下这份焦虑和担心并没有因为战斗获胜了而有丝毫的减少。那两个人都还没有回来,只有他们回来云萱才能真正的放心,但同时她又不愿意看到他们俩同时活着回来,那一夜发生的事儿整日整日在云萱的脑海里翻涌。云萱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她的泪水再一次滚落下来,如同一颗原本饱满的玉石摔裂成数不清的碎片。言柯冉最终还是回来了,当他一身狼狈的出现在明元宫的时候,他已经注意到梁帝以及百官们看向他的眼神的变换,这是极为明显的变化,只要是在朝廷中待过一阵子的人都能体会到,这其中有羡慕、嫉妒、愤恨、不屑。不过言柯冉不在意了,经历了这一轮一轮的勾心斗角的战斗之后他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有梁帝的信赖和宠幸,他便可以得到自己一切想要的。跟在言柯冉身后的便是杨仲以及顾鸿煊,宣韶宁自然是不能在这出现的。三人走上大殿的时候,梁帝迫不及待的直接从龙椅上跳起来跑到言柯冉的身边挽着他的手表达着自己对于言柯冉等人的感激之情,大意便是他们的英勇无畏不但是拯救了京城更是拯救了大梁的全国百姓,居功至伟。言柯冉将此次战斗的全程详细讲述了一遍,尤其是强调了战争的成果:下唐最为具有威胁性的水师在这一次的战斗中可以说是几乎被全歼,不但是近百艘舰船被焚毁,而且下唐精心培养的水师军队也在这一次战斗中损失过半,就连水师统领庸无睚都已经不知去向。到了这时候,华州的损失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一战直接将下唐水师彻底剿灭了,至于并州也不过是须臾之间的事儿。杨仲在这个时候适时提出了趁机收复并州的意见,梁帝当场应允下令杨仲率领广远军即刻前往并州,力争一战收复。言柯冉本打算同杨仲一同前去,但是他被梁帝阻止了,他可是当朝公主的驸马,已经不能再次冒险了,况且这个时候趁胜追击的事儿有广远军就行了,梁帝需要言柯冉赶紧回府。回到府邸之后言柯冉没有更换衣服也没有做任何的洗漱,他直接走进了寝殿,当殿门推开的时候已经是当晚的亥时了。寝殿内没有任何的烛光,好在今日的月色格外明亮,言柯冉一眼就看见端坐在床榻之上的云萱。“雪环呢?”云萱起身之后第一问便是如此。对于这一点言柯冉早就料到了,他低下头走到云萱的身边,握住她早已经发凉的手掌,带着无限的惋惜说道:“雪环为了救我已经不在了。”云萱眼眶中溢出一颗晶莹的泪珠,她看着言柯冉一时间说不出任何的话。言柯冉看着云萱的楚楚可怜的模样,立刻将云萱拥入怀中,他解释不了更多的内容了,他也不想解释更多的内容了,雪环不过是一个侍女而已,即便她是公主的贴身侍女,她的命本来就不值当的,他眼下必须要好好对待云萱。“对不起,对不起,云萱,我答应过你一定要保护好雪环的,是我没有做到。”云萱趴在言柯冉的肩头上,她看不见言柯冉的表情,但是从他的抽泣中便能知道他的心境。云萱艰难的伸出手放在言柯冉的背上,然后开口道:“雪环一切都是为了我,同时也算是对得起朝廷了,她死而无憾了。”“云萱,经历过这一次生死别离,我更加明白了你对我的重要性,日后我只想要好好陪在你身边。”“这一次你立了大功,皇兄一定会提拔你的,你身为朝廷重臣自然要以家国为重。”“云萱,家国重要,你同样重要。在我的心里,你甚至比家国还要重要,你是我的心肝儿、是我的守护神。”“我该相信你么?”“一定要相信!我知道雪环的事儿让你失望了,但是我可以发誓日后一定不会再让你受伤了!”云萱苦笑了,她松开自己的手然后朝着小腹摸过去,犹豫了半晌之后还是打算开口“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好,不过你等我!”言柯冉放开云萱指了指自己的身子说道:“我这一身脏污的,我先去洗漱,你在这儿等我。”云萱看着言柯冉再一次离去,她的脸上再也挤不出任何的笑容,她重新用手去感受自己这只被言柯冉握过的手掌,其上似乎还残存着他的温度,这剩下的温暖在欺骗她,在给她编织一个看似很美的谎言,可惜的是她已经知道了一切。杨仲趁胜追击做的足够快速取得了不错的战绩,其实自从下唐水师舰船被一把大火给焚毁之后,原本镇守在并州城的下唐军队在第一时间便撤离了,他们前脚刚走没多久,杨仲后脚就带着人马赶到了,两军没有交手,可以说是没有耗费一兵一卒就收回了并州城。这一个翻身仗打得足够漂亮,梁帝可谓是相当的满意,他对于此战立有战功的人好好封赏了一番:言柯冉被封为锁命候、杨仲功过相抵维持原本的军衔,对于广远军中战死的将士都予以了加倍的抚恤,至于那些活下来的则是同杨仲一般。对于这般的处理杨仲还能说些什么呢?只不过他看向言柯冉的眼神还是不免带着羡慕,当初提出这整套计谋的人可是自己,当然杨仲扪心自问这计谋的真正提出者另有其人,他不过是转述的同时进一步的完善而已。到了最后真正的获益者竟然成了言柯冉,杨仲心急就算是不太舒服也不能说些什么,华州城被淹,他还能获得此次机会参战全赖于言柯冉,能有如今的功过相抵也该是知足了。梁帝没有降罪于杨仲,但是还是命令杨仲回到华州重新修复城池同时负责镇守,毕竟中原十二州还有十州在下唐人的手里,华州城的位置还是重要的。在回城的路上,杨仲一直都在回味每一个人都同自己的对话,其中有梁帝的、有言柯冉的、有沈千汲的还有蔡琰的,他们表达的内容不同,但是他们的用心可以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拉拢、一种鸣不平。杨仲出身行伍并不代表他不懂朝廷的水有多深,之前一直有父亲在他还能有商量的人,眼下是没有任何人能商量了,他往后的每一步都必须要靠自己了。一想到这里,杨仲的心中不由得浮现了一个名字。“宣韶宁!”“末将参见杨将军!”“这一次真正立功的人是你,你才是真正的幕后操手,可惜啊,你的身份让你没有机会同驸马一般上殿受赏。”“将军,从第一日来到华州城的时候末将便已经阐明来意,封赏不是末将眼下在意的事儿,如今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了,末将这就准备离开了,特来向将军辞行。”“这就走了?你们的来意不说明白岂不是浪费了你此行的一切努力?”:///b//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

支付宝搜索"529653877"每天领5-99元红包!

手机站:

第四百零七章 重生池子

一池子的浑浊水之中生长着一棵参天大树,根系发达、脉络纵横、枝繁叶茂,从叶片的形状来看很难看出这究竟是何种植物。相较于这大树的来历,这树下的两人更加的引人注目:一人端坐在虬髯盘错的根系之上,**着上身,下身隐藏在根系之中看不真切,最为显眼的便是一头银白色的头发;另一人趴在数根之上,一半的身子淹没在水中,他的双手都深深插入根系之中。虽然难以看清那个趴着的人的面目,可以肯定的便是此人也是一名男子,不过这名男子似乎很是痛苦,一个劲在闷哼着,一阵一阵的呻吟声在这偌大的池子里回荡。场景说不出的诡异,若是将视线拓展得远一些便能发现池子的四周有雕梁画栋、窗棱明台、青石铺地,空间非常的大,不过其中大部分都被池子给占据了。在池子的正上方有一口硕大的井口,大树便是沿着井口探出枝丫,光线则从井口投射下来让整个空间变得明亮。趴着的男子不断的呻吟着,池子里的水随着呻吟声而冒着一阵一阵白色烟雾同时还连带着突突的冒出一个一个水泡。原本池子的水就很浑浊,有了粗壮虬髯的根系盘踞,这下又增加了腾起来的白雾,这池子更加难以窥清真容了。趴着的男子似乎蛮难受的,在池子里又动弹不得,似乎连呼喊都不敢,只能是强忍着发出一点点的呻吟。端坐在树根之上的那名白发男子形同入定,没有在意趴着的男子的任何动静,两人这么一静一动的维持了也不知多久,只见从井口投射下来的日光变成了月光,整个池子都变得阴暗,端坐的男子这才睁开眼睛。这是一双魅惑无双的眼睛,在睁开的那一刹那,眼眸中闪耀着月亮的光芒又像是深潭里的一泓清泉,凡人哪怕只要看上一眼便能夺了魂魄。这一张脸蛋啊,俊朗飘逸的能让天下女子见之难忘、让天下男子无不心怀嫉恨,虽然男子**上身,可是只要是有眼力见儿的人一定能一眼就认出此人正是西凉九王之一的折兰王。可是有眼力见儿的人此时再看折兰王便会发现这位单于的舅舅比之前更加的年轻了,不论是容貌还是身段甚或是皮肉都如正值青春年少的少年,要说是单于的亲舅舅,这还真的没有多少人相信。“这过程自然是辛苦的,话说起来这世上你若是想要得到什么总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的,想要得到人们所不能得便只能承受人所不能承受的痛苦。”呼延恨说完,那个一直趴在水面上的男子终于直起了身子,这一过程都耗费了他不少的力气,脸都憋红了。发髻凌乱,脸色红润,模样是有些不堪,不过此人的身份是不能小看的,他便是西凉九王之一的墟缇王金城青行。“抬起手来瞧瞧!”金城青行乖乖的将自己的手臂从池子里取出来,这过程显得很是艰难,这么简单的动作竟然要花费比寻常人多出数倍的时间才能完成。当手臂完全从池子里举起来的时候,金城青行的眼睛都直了,他不敢置信的盯着自己的手背,另一只手来回的摸着自己的手背,光滑完整的连金城青行差点惊呼起来。“你别这么看着我了。”呼延恨对金城青行说道:“我承诺你的事儿自然是能完成的,你的手背就是最好的证明,不过你的耳朵么掉了便再也没有机会长回来了,你最好知足。”金城青行感激的不住点头,他的一只耳朵被切掉的位置此时已经结痂了,留下了一个人的紫红色的口子,但是他的原本被咬掉一片皮肉的手背此时已经全部恢复了,恢复得连一道伤疤都没有留下。这是什么诡异的邪术?至少在金城青行的认识里西凉国内的大夫可没人能做到这般神气的。呼延恨从池子里起身走到了岸上,直到他起身才发现这池子其实并不深,池水也不过是到了呼延恨的胸口而已,那些浑浊的池水一点都没有沾染到身上一点。呼延恨轻轻披上了一件月白轻纱,然后回头催促道:“你可以了,难不成还要赖在我的池子里不成?”金城青行缓缓走出池子带着无限的感激对呼延恨说道:“多谢王爷出手相救!王爷这池子有这般的神奇功效为何不进献给单于?”“单于什么年纪啊,他此时正值青春年华用不着的。这些不过是留着我这般的老头子用的,这一次不过是看在你作战英勇的份儿上才给你这么一次机会,不过你给我记好了,这事不可以外传,不然后果你是知道的。”“王爷,我自然是知道的!”金城青行说着就下跪道谢,呼延恨不耐烦的挥挥手道:“你也是西凉九王之一,你称呼我王爷,那你是什么?若是让别人看见了该怎么说我?难道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么?”金城青行急忙起身带着忐忑心情和愧疚的口气说道:“是我疏忽了,还请呼延大哥见谅。”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了敲门声,就在距离池子足足有五丈开外的地儿传来了敲门声,这声音在这幽深开阔的地带特别的清晰和响亮。金城青行立刻紧张起来,这个时候若是有人进来看到他和呼延恨这般的模样,不知道该怎么疯传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儿了。“这”呼延恨一如既往的镇定,他抬起右手让金城青行闭嘴,抬起左手让门口自动打开了,然后一名小厮低着头迈着小碎步走进来,连头不抬一下开口道:“回禀王爷,人都已经挑选好了,都送到了府邸了。”“很好,下去吧。”然后这名小厮便后退了十步之后方才转过身然后按照进来时候的节奏迈着小碎步又离开了,全程根本没有抬头看过两人一眼。直到此时,金城青行终于是松开了一口气。“呼延大哥,我就先行离开了。”金城青行正打算离开,呼延恨开口了“先别急着走,怎么着,事儿完成了就打算甩手走人了?”金城青行想要辩解,可是呼延恨并不想听,他说道:“下唐在梁朝遭受的败战你总该有所耳闻了吧?”“是啊,我已经听说了,下唐派出了最为强大的水师舰队,原先有着上天的帮忙已经冲溃了华州城,眼看着就能兵锋直指梁朝国都了,原本以为梁朝该就此灭亡了,谁曾想庸无睚竟然在这关键时候想要迎娶梁朝的公主,这不是惹得梁朝大怒,动用了全部的兵力彻底摧毁了舰队。”“你听见的不过是一半真一半假,这其中可是有太多的内情了,没有亲身在现场的人是不会知道的。不过不管原因是什么,至少下唐这一回是损失大发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这个时候不去咬上一口还等什么时候?”金城青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试探着问道:“难道在我疗伤的这段时间内,单于已经有动作了?”“没错,单于已经命人发兵去偷袭下唐了,不过是十日的时间便将两国交接的三座城池全部占为己有了,连带着三座城池的降兵,这一回西凉收获可是颇为丰富,单于是乐开了花了,比起之前同下唐合作进攻梁朝可是有利多了。”“这一战单于是派了何人?”金城青行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最为核心的内容,呼延恨甩动了自己的水袖然后幽幽吐出几个字“岳以熏”。呼延恨像是在看戏一般欣赏着金城青行脸上的表情,带着玩味的语气说道:“你在漠北也算是立下不小的军功了,这一回也不必太过介意,毕竟身子才是最重要的。眼下你的手臂已经痊愈,日后还怕没有战斗么?”“这一次真的是便宜了这阴阳怪了!”金城青行嫉妒的咬牙切齿,“好不容易排挤出去赤术瞳,阴阳怪又跳出来抢我的军功了!”“行了,青行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不是梁人常说的么?有我在,你就别担心了。好了,你该回去了。”金城青行识趣的点点头,呼延恨看着金城青行离开,嘴角微微上扬,右手打了一个响指,那个浑浊的池子立刻开始突突突的冒气了热气,就像是煮沸的热汤一般。:///b//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

支付宝搜索"529653877"每天领5-99元红包!

手机站:

第四百零八章 鸟尽弓藏

离开京城朝着北面而去的路上,宣韶宁已经不如之前那般恋恋不舍了,再一次回头遥望京城的山水的时候,心中对于这座城池的挂念已经几乎了断了。书院不在了、同窗们也不在了,就连自己也已经失去了,过往就算是再不情愿最后还是变成了故纸堆。感情是这样的,但是理智却不是如此的。在离开之前,宣韶宁从沈铭和杜少吟的嘴里知道了这一次战斗的前因后果:自从华州城被洪水冲毁之后,京城便再次面临着强劲的外敌,依靠城内守军的力量是根本难以同下唐水师相抗衡的,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庸无睚没有利用洪水这优势趁机进攻京城,反而是提出了自己的条件。这条件便是要求将云萱公主下嫁,这就直接促成了言柯冉主动找到了杨仲和杜少吟,他分别求他们出手帮忙,至于原因和最后的结果自然也是不同的。杨仲因为丢失华州城,一旦梁帝下令,他是逃不过国法的惩罚的,就算是要了他的命也是没人敢反对的。言柯冉提议给杨仲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代价便是要成为攻击下唐水师的主力,全权听从言柯冉的命令。至于杜少吟和沈铭则是完全看在同窗的份儿上,他们知道一些过往,不过大敌当前那些过结就暂时摆在一边了。杜少吟在城内接应,作为计划失败的最后抓手,而沈铭的一身功夫自然是最好的贴身护卫人选。宣韶宁感到庆幸的是言柯冉最终没有为了获得功名利禄而将云萱牵扯进入这盘乱局之中,所以这一场送亲从头到尾都是假的:公主是假的、送亲官是假的、送亲人马也是假的,梁帝从一开始就根本不同意将公主下嫁给庸无睚。与此同时,宣韶宁也根据杨仲主动进攻的意向提出了自己的方案:挑选出水性好的将士们趁着夜色偷偷进入下唐舰船的船舱四周做好埋伏,等着送亲人马一到出现动乱的时候抢过舰船的控制权。这一场战斗能获得惨胜实属运气了,毕竟广远军不过是一万人而已,下唐水师的人数可是远远超过的,况且他们自己的舰船是战场那就是主场作战,优势就更不必说了。广远军的将士们向死而生的勇气是获胜的一大关键,但是不能忽略的是庸无睚的疏忽,明明已经是胜券在握了为何非要折腾出这么一出成亲的闹剧导致最后功亏一篑?“不对,若是这样就失败了,庸无睚也不会是下唐的第一等用兵高手了,这其中一定有猫腻!”宣韶宁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但是最关键的便是庸无睚这么做究竟是为何呢?战斗之后他便已经没有了身影,回国算是一种可能,打了如此的败战,不论是哪一国回去之后一定没有好果子吃的,况且庸无睚这种个性的人一定有不少的仇家。那么问题还是这个问题,他这么多此一举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宣韶宁想得脑子都抽筋了,恨不得一巴掌把脑子给拍扁了,这样倒是一了百了了。算了,还是暂时不去想这件这么复杂事儿了,信鸽已经于数日前放出了,此时漠北那边一定是接到消息了,还是早些回到漠北去,那里毕竟是自己最后能够容身的地儿。一想到回到漠北就能见到胭脂了,宣韶宁的心里总算是泛起了点点甜味,在这乱世之中要说还有什么能温暖宣韶宁越来越寒冷的内心,那就只有胭脂的温柔了。一旦重逢,胭脂一定会是眉开眼笑的朝着自己奔跑过来,然后大声喊着“宣大哥!”这种被人依靠的感觉真的很好,是宣韶宁之前从来没有体会过的,也是他今后想要一直体验下去的。从京城回到漠北的路上,一旦离开华州城,不过半日的时间之后便会进入被下唐控制的中原九州,没错,并州和渡州已经重新回到梁人的手中了,虽然朝廷不承认靖义军的地位和清白,这至少是梁人国内自己的事儿。为了保持低调,宣韶宁、段朗和纪问寒还是恢复了之前他们来时的打扮:宣韶宁是一位老者、段朗是一名少妇、纪问寒就充当少妇的儿子。三人走进云州城中,随便找了一处客栈住下歇息一番,之所以没有选择当初来时的路线而是挑了绕道回漠北是有宣韶宁的考量的,他们三人的行踪不管怎么说之前已经暴露了,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在段朗的身上,这么一个结实的小伙子非要打扮成少妇原本就是根本说不通的,可毕竟女子不容易招人怀疑,也只能出此下策。其次在于云州更加靠近西南,那里曾经发生过的战斗宣韶宁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尤其是鹰扬关,正是丢失了此关才会导致中原十二州就此沦陷而京城危急,宣韶宁耿耿于怀,他想要借着回漠北的机会去探探鹰扬关的虚实。“哎呀,这一路上真的是饿死我了,我先吃为敬啊!”段朗说着就卷起袖子打算大快朵颐,宣韶宁说时迟那时快,拿起筷子就敲打在段朗的手背上,低声责怪道:“注意你的身份!”段朗一开始还打算反驳两句,结果一看宣韶宁和纪问寒看着自己的眼神立刻就明白过来,他低头瞅了瞅自己的装扮,用手捂住嘴,翘着兰花指小声说道:“奴家这不是饿了么?难不成父亲大人还不准奴家吃饭么?”纪问寒差一点就要笑出来了,这一路上虽然是已经勉强习惯段朗的少妇打扮,可是他这么一举动实在是太过违和了。宣韶宁也是憋着笑,拿出了老者的风度说道:“妇道人家就要有妇道人家的模样,瞧你那猴急的样子哪里像话?再说了,哪里有母亲不管孩子自己先吃的?”朗不得不佩服宣韶宁的细节观,连忙小心翼翼用筷子夹起一块肉块放到纪问寒的碗碟中,然后摸了摸他的头劝道:“小孩子就该多吃些,这样身子才长得快!”三人这边刚开动筷子就听见隔壁桌传来了讨论的声音,大意便是关于之前发生的水师大战的。“这一战打得真是漂亮,太给我们梁人解气了!”“嘘,你小声点!这儿可是下唐人管事,你这是找死呢!”“我们之所以要这么苟活着还不是因为国家不够硬气,你瞧瞧这是办得什么事儿啊?”“你别急着诋毁朝廷啊,或许是下唐人的诡异也说不定呢!”“什么诡计啊,一定是朝廷迫于下唐的压力才这么做的啊,这无异于自毁长城啊!”“好啦,小声点,你没听见啊,别说了,赶紧吃菜!”接着三人便再也听不见任何的消息了,但是三人都知道一定是在自己的归途中京城发生了什么同水师大战有关的事儿了。“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不然这些百姓也不会这般气愤了。”纪问寒说道。“想要知道是什么事儿,主动去问问不就知道了?我们在这里瞎猜不过是浪费时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关键是怎么去探听呢?”面对宣韶宁的询问,段朗得意的扬起下巴,还真别说,段朗本身长相是不赖的,这么一打扮之后白皙的脸蛋上敷以胭脂水粉之类的还真的有点女子的模样,而且是一名姿色不俗的女子。“看我的!”段朗起身,然后扭着腰肢朝着方才那些议论的桌子走过去,快要接近的时候故意摔倒,果然其中一名男子主动扶起了段朗。为了不让自己露馅儿,段朗将头埋得很低,然后一个劲儿的赔礼道歉,小声说着自己是华州人氏这就要回故乡去。宣韶宁一直盯着段朗看,只见他偶尔抬抬头朝着几名汉子抛抛媚眼,更多的时候都是低头听他们说话,然后时不时的点点头、摇摇头,最后继续摇摆着腰肢回到了座位上。宣韶宁明显看见那几名汉子对于段朗还有些依依不舍,一直看着段朗的背影。“你这美人计用的不赖啊!”“少贫啊!”段朗翘着兰花指拍了宣韶宁一下,然后幽幽说道:“朝廷为了平息下唐的怒火,将水师大战的全部责任都推给了广远军,说是他们擅自调换了公主,然后发动了对下唐水师的战斗,所以一切都是杨仲自作主张。”“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儿?”纪问寒毕竟是少年心性,立刻不服。“果然会是这样。”宣韶宁倒是没有多少的意外。:///b//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

支付宝搜索"529653877"每天领5-99元红包!

手机站:

第四百零九章 曲线救国

“这件事我们也管不了了,还是早些回到漠北吧。”段朗说着就朝嘴里扒拉饭菜,三人饱餐一顿之后便打算结账离开,走到了客栈门口便感觉到了街道上的异常。百姓们纷纷避让,不少的梁人百姓脸上带着痛恨、无奈的神情,宣韶宁朝着之前他们进城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队军队快速的涌入街道穿过了原本热闹的大街然后朝着城池中心而去。这些都是下唐的军队,不过是看上一眼他们的军服便能判断出来,宣韶宁本打算待军队离开之后再悄悄出城,结果他在这一队军队中发现了熟人,确切的说是曾经的对手。军队的前头是一名将领,看上去神气十足的,可宣韶宁知道他不过是手下败将而已,更加让他目不转睛的则是跟在这名将领身后的一名面白无须的年轻将领。“尹灵奇和挽挽?”宣韶宁不得不感叹这世界真的是太小了,不过是数月的时间他们这对冤家竟然在云州再次相遇了,当然是当方面相遇,他们没有发现宣韶宁。为了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宣韶宁捋了捋自己的假胡子将背更加的弯下去,眼珠子却一直在打转。这是段朗凑过来小声道:“他们走完了,咱们也赶紧离开吧。”宣韶宁一把拉住段朗的胳膊说道:“先别急着离开,我们跟着去瞧瞧。”“你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是发愁下唐人没有认出我们啊,你还打算给人家投怀送抱去!”段朗心里是不愿意的,可是最终浓妆艳抹的他还是被宣韶宁拉着出现在了云州司马府邸。府邸外围已经被重兵重重包围,看热闹的百姓们只能跪在外围偷偷抬头去看上一眼,府邸门口已经有一群人在等候了,从他们的衣着上判断应该是云州官署的人,也就是大梁之前在云州设立的官职。此时他们作为沦陷区的官员,不但没有被杀或是下狱,反而成为了下唐的拥趸,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可见朝廷选人用人到了何种糊涂地儿。宣韶宁尽可能的朝着前头靠过去,他看见等候的人群中为首的一人有些眼熟,又是眼熟的人,根据以往经验,宣韶宁认定此人一定是在京城的时候见过的人。不仅是此人,就连他身边的一个白白胖胖的商人模样的人也有几分熟悉,宣韶宁的脑子在激烈的回忆,没等他想出来尹灵奇已经带着人马抵达了。一见到尹灵奇,为首的一人立刻展露笑颜,点头哈腰的上前做出了令人极为不齿的事儿:他推开了小厮,自己在战马的胯下趴下,然后朝着尹灵奇说道:“还请拓戎大人下马!”尹灵奇也不推辞,双腿踩在此人的背上稳稳当当的下马。服侍完尹灵奇之后此人立刻起身跑到了挽挽的战马身旁继续充当“脚凳子”的角色,好在挽挽没有搭理他,而是选择从另一侧跳下马来。宣韶宁的心里舒服了不少,他就猜到挽挽不会这么做的。挽挽随意的扫了人群一眼便走到了尹灵奇的身边,此人立刻起身当做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跑到了父女俩的身旁,弯腰说道:“微臣陈康继见过拓戎大人,见过尹大”“行了!”挽挽直接打断他的话,她此时是一身的戎装,若不是熟悉她的人断难判断出她是一名女子。“陈大人辛苦了。”尹灵奇不过是客套两句,结果陈康继立刻呼喊过那名白胖的商人到自己的身边,白胖商人同样弯腰恭敬的说道:“小的马道川参见拓戎大人!”陈康继、马道川?宣韶宁的脑子立刻回忆起来了,他们俩不是多年前京试舞弊案中的案犯么?陈康继原先是礼部司封主事,因为舞弊案发之后被朝廷变为云州司马;而那名白胖的马道川,宣韶宁记得萧云祈曾经提及是江南盐会会长的儿子,同样是因为舞弊而被发配边疆的。这两人竟然在这里碰头了,而且还成为了下唐的走狗,宣韶宁对他们更加的厌恶起来。“拓戎大人,下官已经安排了接风宴席,就在谪仙楼,还请大人赏光!”“陈大人可知道我乃是败军之将,被人给贬到云州来镇守的,陈大人确定这么大摆宴席真的合适么?”“拓戎大人说的哪里话来?下官可是没有听说过拓戎大人战败的事儿,下官只知道云州有了拓戎坐镇一定更加的安全,下官是待全城的百姓诚心邀请大人的!”挽挽已经不打算再隐藏自己的情感了,她用无限鄙夷的眼神挑了陈康继一眼便不再搭理他了,转而看向尹灵奇,她希望父亲能直接拒绝了这种没有骨气的小人。也许是为了增加自己说话的筹码,陈康继朝着马道川使使眼色,这个白胖子立刻劝道:“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接风宴席而已还请拓戎大人千万不要推辞。在大人来之前,小的就已经收到巫大人的书信了,说是要好好招待。”挽挽真的是想要笑出来了,这个不学无术的胖子连巫获的姓氏都给念错了。“巫”是下唐的一个较为少见的姓氏,这是一个复姓。一听见巫获的名字,尹灵奇的脸色就没有那么好看了,他沉着声音问道:“哦?是么?巫大人是这么说的么?”马道川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巫大人就是在书信里这么说的,所以小的这才一定要会同陈大人为拓戎大人接风洗尘,这也是我们大梁的风俗。”陈康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若不是看中马道川的钱他实在是懒得搭理这个二愣子,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说了,这下尹灵奇怕是更加不会答应了。结果尹灵奇的反应让陈康继和挽挽都惊得下巴掉下来了,他竟然答应了!然后也不管旁人做出如何的表情,尹灵奇抬脚就朝着府邸走进去。虽然相距有些远,可是宣韶宁一直留心观察几人的嘴唇同时竖起耳朵倾听,他已经听见了“谪仙楼”。“韶宁啊,我说你究竟打算干什么啊,咱们还得赶路呢!”段朗再次开始催促,自从尹灵奇进入府邸之后那些包围在外头的军队便开始驱散百姓,他们三人也只能无奈的走开。“我突然有了一个计划。”“什么计划?”“收复云州的计划!”宣韶宁也不管段朗和纪问寒的疑惑直接回到之前用膳的客栈盘下了两间屋子,做好了住下来的打算。“掌柜的,敢问谪仙楼是什么地儿啊?”宣韶宁问道。“客官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毕竟是外来的人。这谪仙楼可是我们云州的第一名楼,达官贵人们最爱的销金窟,一共有三绝:第一绝就是地利,背靠着仙人山、面对着谪仙湖;第二绝就是这楼里的厨子,那手艺简直是堪比皇宫里的御膳房,那味道啊,啧啧啧;第三绝那就更绝了,谪仙楼内有七美,传闻是天仙下凡,而且七人不但是姿色绝伦而且各个身负才艺,寻常人等根本没有机会见上一面。”看着掌柜说起这谪仙楼那神情简直可以用醉生梦死来形容,家国沦落至此,云州都已经是下唐的人的土地了,这里的人竟然还是醉心于美景美食和美人,这实在是令宣韶宁有些心寒。“哎呦,瞧掌柜说的,就像是亲自见过、亲口品尝过似的!”段朗打趣道。掌柜说道:“这位大姐猜错啦,我哪有这个福分啊,谪仙楼可不是仅仅有钱就能进的,最重要的可是地位啊!”“大姐?”段朗气不打一处来,责问道:“你哪只眼睛看出我是大姐啦!”段朗扯着公鸭嗓叫嚣着让掌柜吓了一跳,宣韶宁则是人忍着笑一边给掌柜赔礼一边推着段朗回到客房内。“太可气了!”“好啦,你真把自己当做少妇呢!”“韶宁,你可得评评理,别说是少妇,我怎么也算是一个美男子吧?”“得了,咱们还是想想怎么进入这谪仙楼吧!”:///b//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

支付宝搜索"529653877"每天领5-99元红包!

手机站:

第四百一十章 白家总店

说是想办法,说实话,一整天的时间宣韶宁也没有想出什么好的主意来。他们三人的身份是明摆着的,只要被尹灵奇或是挽挽看见,他们的身份就暴露了,而且谪仙楼这种地方他们根本没有资格进去,唯一值得欣慰的便是尹灵奇在进入云州司马府之后便没有出过门,看来他还没有打算去赴宴。“既然没有眉目,不如就从那个马道川着手吧?”纪问寒建议道:“宣大哥,你不是说那个白胖子就是科举舞弊案的犯人么?他能在云州这般的光明正大出现一定是有原因的,咱们不如先从他身上找找突破口。”“哎哟,问寒,你这小小年纪的,心思倒是挺鬼的啊!”段朗这话明听着像是夸奖,接着便反转问道:“那你倒是说说怎么查啊?我们连他住在哪里都不知道!”“那可未必!”宣韶宁说道:“这么个不学无术的人竟然能成为陈康继的帮手,一定是陈康继看上了他的钱财。他若是想要在云州混下去只怕是重操旧业了,我们不妨去盐商瞧瞧。”盐业一直都是被朝廷把持的,大梁自建国以来便不允许商人们擅自贩卖盐,只能由官署制定的商家来供应,江南盐会便是这种制度下的产物,不然就凭着一个商人的身份,马道川有何德何能接触到朝廷的高官来进行科举舞弊。“你看着我干啥?”“还不是得你出马?”段朗摔门而出,气得脸红之后模样反而更加的俊俏了,他回头看了宣韶宁一眼,人家给他做了一个勇往无前的手势,段朗只能硬着头皮下楼,眼看掌柜在忙活着,便清清嗓子上前温婉的询问道:“敢问掌柜的?”掌柜一看见是段朗立刻满脸堆笑道:“大姐可是有啥事儿啊?”段朗忍着内心的怒火,佯笑道:“展柜的啊,奴家想要问问这城内哪里可以贩到私盐啊?”说话间,他将一锭银子推到了掌柜的面前。一见到银子,掌柜的脸色就更加好看了,他收下银子说道:“大姐,这在之前啊这事儿的确得私下里小心的说,不过现在云州城内盐业已经不是啥秘密了。全城的盐都被一个人掌管着,各种买卖都可以摆在明面儿上的。”“哦?还有这种事儿?”“可不是么?”段朗白了宣韶宁一眼,“掌柜的说了,这全城的最大的也是唯一的盐商便是马道川。”“这下中了!”“哎,我说韶宁,你这是真的打算从这马道川入手啊?”“也只有这么一条路了。”宣韶宁整理一下衣冠,确定自己的白胡子没有掉下来便拉着纪问寒准备出门,走到门口回头对段朗说道:“娘子还是在房中多多休息。”宣韶宁根据掌柜提供的弟子朝着马道川的盐业商会找过去,也是接着这个机会让他好好看看这座云州城,作为中原十二州之一云州的名气也是响当当的,虽然比不上并州、华州,也算是一座名城了。之所以出名便是在于云州富饶,同时有着地利,同安南相望、同西南十六州接壤同时还是鹰扬关出关之后的第一座城池。如此的名城在被下唐占据之后除了更换了城防倒是没有发生如何的烧杀抢掠,这是云州百姓之福。但是在不断走访的过程中,宣韶宁开始了解到下唐人和云州司马陈康继用了另外一种方法,一种看上去似乎更加温柔实际上更加凶狠的手法。“保命费?这名字我还是头一次听见,也亏他们能想得出来!”纪问寒忿忿说道:“一户人家三抽一,一人一百两,这和明抢有什么区别?”“至少百姓们还能留下一条命。”“那要求将所有的财产都在官服登记造册呢?这是更加方便官府随时夺走百姓的家当啊!”“乱世之中,最难的便是百姓了,他们不过是求得一份安稳而已,可惜这都成为了奢谈。好了,问寒,咱们还是先完成任务。”马氏盐业很好找,在中心大街的最显眼的位置,这里原先是另外一家铺子,也算是百年的老字号了,可是马道川来了之后便强行占为己有,倚靠着陈康继的撑腰,那家老字号也只能乖乖搬家。“果然是好地段啊!”宣韶宁这么一个从来不行商的人都看得出这地段的优势,加上盐业的必须,这生意简直是滚滚来了,马道川这哪里是发配啊简直是大发国难财啊!宣韶宁正准备进入盐业店铺去一探究竟却被一个人给拦住了去路,此人头戴斗笠让人看不真切,身上穿的不过是最为普通的褂子,一副轿夫的打扮。“你是?”“我家主人有请!”斗笠人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顺着他的手势宣韶宁看向了盐业商铺对面的一家茶铺,有赖于盐业的兴旺,这家茶铺的生意也是出奇的好,人头攒动中宣韶宁根本看不出何人是斗笠人说的“主人”。“异乡身是客,不问来请人。”宣韶宁不打算搭理这个陌生人,同时也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伛偻着腰准备扭头就走,对纪问寒说道:“孙儿啊,咱们还是回去吧!”谁知一转身就见到有另外一人挡住了去路,宣韶宁继续弯着腰也不打算抬眼看了,口中说道:“何必为难我这一个糟老头子,我孙儿也还小。”“我倒是不知道你都有孙儿了?这么一比我可是太过汗颜了!”一听这声音,宣韶宁立刻抬头看向了来人,这声音可是太熟悉了,“洛遥,是你?”白洛遥照旧是一身月白长衫,一支玉簪别着一头秀发,娉娉婷婷的站在宣韶宁的眼前。“我就知道你不会上当的,所以我方才不过是虚晃一枪而已。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洛遥,你如何出现在这里?真的是太过意外了!”宣韶宁都忘记自己此时一名老者,不但背不驼了,连嗓音也恢复了原先的清亮。“嘘!你现在可是老者,瞧你这模样哪里像是老者了?”被白洛遥这么一提醒,宣韶宁才知道自己差点露馅儿了,急忙重新弯下腰。白洛遥说道:“这里太过嘈杂了,还是先去我白家药坊吧!”白家的势力再一次让宣韶宁开眼界了,云州城内竟然有三家白家药坊,其中最大的一家就在谪仙楼的附近,从马氏盐业出来需要走上好一段路才能抵达这座规模都堪比谪仙楼的白家药坊总店。同谪仙楼相反,白家药坊总店是面对着谪仙湖,而另一面则是一条宽阔大道。进入这总店之后宣韶宁和纪问寒都被这店里的富丽堂皇给震惊了,他们没有见过谪仙楼是什么样子,但是他们是见识到了白家药坊的明媚瑰丽。整整五层楼,除了第一层之外每一层都是由一排一排同屋梁相接的药柜占满,每一个药柜都有一个小孩身量大小,上面大字写着药物的名称,一把一把的扶梯依靠在药柜的各处,各色药工在不同楼层、不同药柜之间穿梭往来,一排井然有序的模样。“洛遥,我还是还头一回见到这么大规模的白家药坊,就连京城的似乎都没有这么豪华啊!”“京城的白家总店不对百姓开放的,你自然是没有见过,那里专门用来接待皇室成员和王公大臣。说起来这间店铺算是白家规模大的了,你们随我来吧,我带你们简单走走看看。”跟在白洛遥身后,两人的眼睛似乎都不够用了,各种叫得出来的叫不出来的药草的名字都出现在视线里;各色年纪、服色的药工都背着竹篓取药。“这些药工的服装颜色不同可是说明了他们的等级?”“没错,颜色越深的便是等级越高的,他们便有权限接触到更为名贵的药材。”“所以这不同的楼层其实也是根据药材的贵重程度划分的。”白洛遥看着纪问寒表扬道:“你年纪不大,脑子倒是很灵活啊!”“都是跟宣大哥学的!”宣韶宁不由得对纪问寒另眼相看了,他对白洛遥说道:“这位是我从平州带出来的小弟,一直都跟在身边,名叫纪问寒。”“能跟着你也是他的福气啊!”白洛遥对纪问寒说道:“跟着你宣大哥能学到不少东西呢!”:///b//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

支付宝搜索"529653877"每天领5-99元红包!

手机站:

第四百十一章 一探谪仙

“洛遥,你还没说怎么会来云州呢?云州已经是下唐人的地界了,你出入都会遇到阻碍的吧?”“那你真是想错了。”白洛遥一边走一边解释道:“下唐人作战也是需要药材的,我们白家能提供最好的药材,他们没有必要针对白家。再说了,历来战争都不能让商业真正的断绝,对于商人来说只要是有利可图便会想尽办法去做的,白家的名声别说是在大梁国内了,就算是在下唐也是知名的,所以下唐的军队在进入云州之后对白家还算是客气的。”“他们毕竟是侵略者!白家这是同下唐做生意么?”“你若是理解成为生意也无不可。说到底,我们白家提供给下唐的药物的价格可是不及成本的一半呢!付出这样的代价便可以获取继续在云州经商的资格,这百姓不也需要么?”三人一边说着一边走着,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药坊总店的最高层,白洛遥本打算继续走却被人给拉住了,低头间看到了宣韶宁的手臂,一股熟悉而向往的感觉从手臂上蔓延开来。“洛遥,云州对白家来说非常重要,是么?”白洛遥盯着一脸严肃的宣韶宁,最终还是瞒不住了,她开口道:“自然是的,大梁一共有四十八州,能有这般规模的终点的不过只有区区六州而已,你说云州重要么?”“为何云州会这般的重要?”这回白洛遥没有说话,而是抬手朝着宣韶宁后背一指。就在宣韶宁头顶上的那一个大药柜外头写着三个字:俾檀伽。这三个字虽然都认识,连在一起究竟是什么意思可就不知道了,唯一能确定的便是这是药名,虽然奇怪的药名宣韶宁也是听说过的,这种带着点点异域特色的还是头一回见到。宣韶宁指着药柜问道:“你说这味药只产自云州?”“你说的对也说的不对。俾檀伽其实是两味药合体而成的,其中的俾檀是产自云州的一种草药,百姓们习惯称之为乌龙子;而那个伽便只有在下唐才有。”宣韶宁开始明白这其中的牵连了,可是最为内涵的一些东西他始终是抓不到的。说到底这是商业上的事儿,同时也是白家的内部事儿,不是他该随便询问的。眼见宣韶宁不再说话了,白洛遥便朝着窗外遥遥一指,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好是一面窗户,透过窗户便能看见不远处的谪仙湖,而在谪仙湖的对岸便是谪仙楼。“你们去盐业商铺为的是想要进入谪仙楼,对么?”这回轮到白洛遥发问了,宣韶宁早就领教过白洛遥的聪明,面对这样的女子,坦诚说话便是最好的应对之策。“是的,我们进入云州城的时候恰好遇到了下唐军队重新驻防云州,云州司马陈康继热情迎接相邀在谪仙楼接风洗尘。”“这些人的身份我都清楚,我现在就是问你,进入谪仙楼,你们究竟做什么?”“洛遥,对于你我从来都不会撒谎,今日我还是想请你再帮我一个忙。”五月夏日长、蜂蝶舞,一派初夏的和煦时光。陈康继在等待了整整三日之后终于是得到了尹灵奇的应允。谪仙楼根本就不需要再做什么准备了,准备工作早在半月之前接到巫获的书信的时候便已经开始了,这一次换防内部的原因是如何陈康继没有心情去计较,他只想尽力讨好这新来的驻防官,能让自己的逍遥日子继续下去就行。大梁的人是人,下唐的人也是人,大梁的官贪那么下唐的官也是一样,俗话不是说么:天下乌鸦一般黑。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这道理简直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陈康继可是为了这一次接风宴做足了准备,他就不信这尹灵奇能比之前的驻防官清廉到哪儿去。五月中旬的这一日对于云州城来说简直是堪比新年了,当然仅限于谪仙楼,里里外外都安排了层层的保卫,一整座楼早在多日之前便已经被包下,任何外人都不准进入。陈康继带着那些没有死在下唐人的手里的官员们早早就等候在谪仙楼外了。没死?的确,当初下唐强行侵占云州的时候,并不是所有的官员都同陈康继一般乖乖投降的,有一些官员以死报国做了最后的抵抗,虽然这种抵抗没有任何的作用,但至少他们保留住了身为臣子的最后的尊严。尹灵奇这一回没有穿铠甲,而是一身的便衣,显得飘逸而顺畅,整个人看着都少了不少的距离感。而挽挽虽然也没有穿铠甲,可是她还是一身劲装打扮,没有露出半点女子的底细,她站在尹灵奇的身边更像是贴身护卫。要说到阵仗,这一次的接风宴是响当当的了,尹灵奇不过是两人,可是陈康继带的是云州十几位大小官员,见到尹灵奇走过来的时候,一排的官员们纷纷下跪,下跪啊!挽挽的眼中满是失望,她都不想多看这些人一眼,扭过头去刻意朝着他们来时的方向。尹灵奇倒是很受用,立刻伸手扶起陈康继说道:“陈大人真是太过周到了,还是快些请起吧,若是被百姓们看到了又该如何揣测我等了?”“百姓们还能如何揣测?自然是满心欢喜的迎接拓戎大人了!”陈康继一脸的横肉堆砌起来的笑容已经让挽挽没有任何食欲了,她对于这些毫无骨气的男人别说是不屑一顾,打心底是恨之入骨的,即便他们是自己的敌人。“拓戎这边请,下官早已准备好了酒菜和舞乐。”陈康继热情的在前头迎接,尹灵奇随后跟上,一群人便进入了这谪仙楼。在云州的这些日子尹灵奇也是听说过了谪仙楼,真正亲自前来才能感受到这楼的与众不同。来之前不过以为谪仙楼一定是金碧辉煌的,及奢侈所能事,这对于尹灵奇来说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他进来一看才发现原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整座楼非常的朴素,全部构造都是木头原本的颜色,因为年代久远了显露出深褐色。物件、摆设都是极为简单,除了一些必须的酒桌、椅子、坐榻之外真的看不见别的装点的了。谪仙楼内的小厮和婢女们穿着也是分外的简单:小厮们都是一身黑衣,而婢女们则是白纱。尹灵奇抬头朝着头顶看去,一道长梯犹如一条冲天的飞龙盘旋着而上,将所有的楼层都贯穿起来,整条楼梯都被涂成了黑白相间的颜色,似乎是打算同小厮和婢女们的服饰相搭配。楼主是一名人到中年但是风韵犹存的女子,她完全不似一般的青楼老鸨那般浓妆艳抹,一支简单的簪子别着发髻,脸上略略施以点点粉黛,衣裙不过是白纱的基础上带上了点绿叶纹路。楼主端庄的上前施了一个万福,开口道:“奴家参见拓戎大人,谪仙楼已经准备妥当,还请拓戎以及各位大人随奴家来。”楼主说完便打头朝着二层走去,一边走着一边说道:“谪仙楼并不是越高的楼层越好,这二楼才是谪仙楼最金贵的地儿,不仅能欣赏到谪仙湖的全景风光,更加能最近距离的体验到销骨夺魂的歌舞。”被这么一说,尹灵奇来了兴致,问道:“难道这歌舞便是传说中的七美么?”“拓戎高眼,七美的确是谪仙楼的招牌,她们从来不会同时出场的,今日大人前来,其中的三位便会给大人好好献上歌舞,还请拓戎欣赏评点。”“哦?七美竟然只出场三位?”尹灵奇愈发觉得有趣了,“你是说七美从来没有齐聚过是么?哪怕是你们的皇帝来了也不能聚齐?”“拓戎见笑了,七美的确是从来没有齐聚过,况且我们这谪仙楼也从来没有皇帝光临过,所以拓戎的这个问题奴家回答不了。”“罢了,罢了,能有三位便已经足够了。”尹灵奇主动在面东的一面坐下,这是特意为他准备的一把宽大的长椅,坐上去无比的舒服,是在军队中从来都享受不到的。“拓戎大人,今日下官还有一位人物想要给大人引荐。”“都请坐,不必拘泥了,还有何人让他们一起上来吧!”:///b//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

支付宝搜索"529653877"每天领5-99元红包!

手机站:

第四百十二章 另有其人

挽挽执意不肯落座而是选择站在尹灵奇的身后,尹灵奇也不再管她,对着陈康继说道:“还有何人,请他们一起落座吧!”不等陈康继说话,白洛遥便已经大步上前来了,她今日同样是一身男子的装束,对着尹灵奇施的是男子之间的拱手礼,然后大大方方的坐在了末席。“这位乃是安南白家的掌家人白禹霆的长女白洛遥。”陈康继说着,尹灵奇立刻将注意力放在了这位女扮男装的女子身上。隐约间,他总觉得此人同挽挽有些神似,于是他微微转身看看挽挽,同样是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风采。“白家的名头我早就在下唐国内听过了,这一回能见到白家的未来掌家人实在是非常荣幸。能邀请到白大小姐也是尹某的荣幸。”尹灵奇拿出来的都是梁人的礼仪和说辞,白洛遥不由得捏一把汗,这个下唐武将可是不仅仅知道打战。“洛遥能有幸得见拓戎大人更是白家的荣幸。白家百年来一直从事药材的行当,云州乃是白家的重要药材基地,每年家父或是白某都会来云州走上一遭,这一次家父不在,白某只能待家父向拓戎大人致歉了。”白洛遥丝毫没有将自己看作女子,一身的男子装束下她的用词也是效仿了男子。尹灵奇连连摆手道:“白大小姐当真是客气了,尹某驻防云州自然是不会彻底隔绝商业往来的,况且这药材也是乱世之中极为紧俏的物资,白家在云州的行当都会受到下唐军队的保护的。”“那白某就谢过拓戎大人了!”白洛遥说着便起身举起一杯斟满的酒杯一饮而尽来表达自己的感谢。“爽快!白家就是爽快!”陈康继立刻说道:“能有拓戎大人的军队保护,云州的百姓便可以安居乐业了,这份恩情下官只能代百姓感谢拓戎大人了!”马道川一接到陈康继的眼神,立刻起身命人抬上来三口乌沉沉的檀木箱子,他打开其中一口,立刻出现了闪瞎人眼睛的金灿灿的金锭子。马道川的笑容基本已经被这金灿灿的光芒给掩盖了,尹灵奇至少在表面上是没有什么情绪变化的,他挥挥手示意马道川将箱子合上。“陈大人,这是太客气了吧?”“拓戎手下的这些将士们也是辛苦了,这些不过是我们这些云州官宦的一点小小心意,早就听闻拓戎体恤麾下,这些金子不过是我们表达感谢的。”挽挽再一次刷新了对陈康继的看法,这中年男子已经毫无底线可言了,她不由得摇摇头。可是尹灵奇点头了,是的,他点头了,他这么一点头,在场的所有人可就松一口气了,这下饭菜也有味道了,舞乐也能上场了。众人只见有三道倩影从头顶上飞下来,身影恰好落在了二层的开阔地上,每一个人都蒙着面纱看不见她们的真容,但是那婀娜的身段已经让不少人流口水了。三名女子伴随着悠扬的舞乐翩翩起舞,她们犹如一只一只汉家飞燕,轻盈得都像是要飞起来,那盈盈一握的腰肢裸露在外,肚脐上分别镶嵌着一枚宝石。迷乱了,在场的众人都迷乱了,如此艳丽的场景是几乎所有人第一次见,他们已经不在意桌上的美食了,他们的眼睛都已经在这三名女子的身上移不开了。他们之中并不包括白洛遥和挽挽,也许是因为她们自己就是女子,对于再美的女子是不会有多少的欣赏的心态的。挽挽的眼神在除了这三名女子之外的人身上游走,而白洛遥则是一直盯着奏乐的高台上。有了白洛遥的帮忙,宣韶宁和段朗成功的替代了两名原先安排好的乐师,毕竟这些人都是白洛遥花钱请的,更换两个人谁都不会有意见的。好在当初在青山书院的时候跟着楚寒芊学习过不少的舞乐知识,他们俩也是会一些的乐器,可惜这些年来都没有什么机会温习,临到头要用了,他们俩也是局促不安。段朗焦虑的偷看宣韶宁,他想知道如何才能蒙混过关,结果人家宣韶宁完全融入其中,拿着一支弟子有模有样的在吹奏着,时不时还摇晃身子,一派天人合一的状态。段朗若是靠近细细听便会知道宣韶宁那都是装出来的,因为笛子里没有一点声音。段朗心领神会也跟着一起装腔作势,宣韶宁朝段朗使个眼色,两人的计划还是要执行的。只是这位置不是很有利,他们这些乐师同样都在二层,可是比起那三名女子要远了很多,他们只能是看见尹灵奇的身影,这距离若是要偷袭的话除非是准头十足,不然是很难一招就要了尹灵奇的命的。这就是宣韶宁希望白洛遥帮忙的,自从在大街上见到尹灵奇的那一刻,宣韶宁便有了取他性命的想法,在遇到白洛遥之后便有了实现的可能性了。之前在连州的战斗若不是他们逃走的快,他是有机会将尹灵奇擒拿住的,这一次他也不打算生擒了,只希望能结果了他。宣韶宁同样也注意到了一直站在尹灵奇身后的挽挽,再一次见到她他的内心也是有了波动,也不知为何他对她总是有一些怜悯,就算她的父亲是自己的刺杀对象,他还是想要放挽挽一条生路。拜托,谁放过谁都还是个问题,好嘛!宣韶宁不由得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眼下自己只有两人,而对方可是有一整支军队在外头守着,别说行动成不成,连到时候逃出去都是难事。宣韶宁还在兀自寻找下手的机会,在看台上的白洛遥已经是紧张的手心冒汗了,一开始的时候她是绝对不支持的,这件事的成功性实在是有些小,她不能看着宣韶宁和段朗去送死,但是最终还是架不住宣韶宁的坚定。音乐再好听、舞姿再优美都和白洛遥无关,她一直都在祈祷刺杀行动不论是否能成功宣韶宁一定要能成功逃脱。于是真正看舞蹈的人便是那些官员和尹灵奇,他们是真的被这三名女子的舞姿给迷住了。看来谪仙楼七美果然是传言非虚,仅仅是出场的三位而且还是蒙着脸都已经让人浮想联翩了。三位美人开始在原地转圈,她们就像是钉在了原地一般,一圈接着一圈的旋转着,衣袂飘扬、体香阵阵,伴随着高亢的乐声舞蹈进入了最**的时刻。就在这旋转的过程中,三名舞娘的面纱纷纷落下,那是三张如画的眉目,这份姿色当真是世上罕见了,尤其是中间的一名,那妩媚的容颜简直是上天赐予人间的礼物。段朗都不再装模作样了,他也被三名舞娘给吸引了,宣韶宁看过这三张面孔,美则美矣,好在他还是保持着脑子的清醒。不对!其中一张脸怎么看着有些眼熟?真是糟糕,怎么又是眼熟的人!宣韶宁都想狠狠扇自己几巴掌了,过去的这些时光内,只要是有面熟的人出现一般都没有好事,这次一定也不会例外。可偏偏这脑子要记住的事儿太多了,这些美丽的脸蛋不是他想要记住的内容,仅仅是有个印象而已。也不知是转了几圈了,当中的一位舞娘的身上突然闪现出了一道明亮的光芒,这道光芒是紫色的,而且稍纵即逝,没有任何人见到这道光芒的来龙去脉。陈康继原本沉浸在美色之中无法自拔,但是一道温热的粘稠的东西溅到了他的脸上,这才稍微收拢心神,随手一抹,放在眼前一看,好家伙,竟然是鲜红色的!陈康继刚一回头就看见挽挽已经护住尹灵奇趴下了,她的声音开始在谪仙楼内响彻起来“有刺客!”有刺客?有刺客!陈康继就像是被人连扇了数十个巴掌,整张脸都是麻木的,这怎么会生呢?自己这么悉心安排了半月,怎么会出现如此严重的纰漏?宣韶宁的反应同样是惊诧不已的,他是想要刺杀尹灵奇的,可是他完全没有意料到竟然也有人想要做同样的事儿而且还抢在他之前出手了!这一刻段朗乱了分寸,他不知道接下去该如何处理,楼外的那些军队已经冲了进来,人们开始呼喊起来,而那位凶手已经在人群中消失了。:///b//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

支付宝搜索"529653877"每天领5-99元红包!

手机站:

第四百十三章 逃出生天

不行,绝对不行!计划不能就此被打乱!混乱之中宣韶宁看见了白洛遥,她一个劲的摇头,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宣韶宁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一次绝对不可以更改,不然自己的全盘计划就全部泡汤,于是他朝着白洛遥点点头。挽挽的反应算是非常快的了,她扶住尹灵奇,第一时间便是查看他的伤势,一柄细细窄窄的飞刀插在了尹灵奇的右眼之中,血流如注,好在暂时性命还在。“有刺客!立刻戒备!”挽挽呐喊一声,整座谪仙楼立刻就被封锁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全部都是下唐的军队,对于在谪仙楼内的任何都是插翅难飞。陈康继和马道川等人愣在原地,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根本做不出任何的反应。陈康继好一会儿之后方才醒悟过来,他毕竟是这一局的组织者,他必须要关心一下尹灵奇的伤势。不过没等陈康继靠近挽挽,挽挽便立刻喝止:“你是最大的嫌疑人,来人啊,把他拿下!”“别别下官”陈康继又急又怕,一时间连口齿都不清楚了。当那些下唐将士拿着闪亮的刀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陈康继更加全身瘫软,动弹不得。陈康继看见最靠近自己的一人刚想伸出手就摇摇晃晃的倒下了,接着他便听见有人高声呐喊“保护陈大人!绝对不能让陈大人落在下唐人手里!”宣韶宁不顾段朗的劝阻从高台上跳到了宴席的附近,一出手就将那几名企图捉拿陈康继的下唐兵打趴下,然后也不管陈康继愿意不愿意拉起他就打算逃走。这如何使得?挽挽认出了宣韶宁,她的眼神明显摇晃了一下,随即便下令所有人上前捉拿,当然她要求是生擒。这一点宣韶宁已经意料到了,他拖着陈康继就像是拖着一条老狗一般,不但速度慢而且特别的费力,自然是逃不过下唐兵的围剿的。没多久他们两人就被逼退到了楼内靠近谪仙湖的一侧。段朗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必须出手了,不过他没有贸然出手,站在高处观察了形势之后做出了他认为此时最为正确的判断。挽挽看着宣韶宁,她想要出手但是眼下最为重要的事儿自然是抢救尹灵奇。身为十八拓戎之一的尹灵奇这会儿也是不断的呻吟了,换做是谁都难以忍受这不间断的疼痛的。“父亲,我立刻送你离开!”挽挽最后看了宣韶宁一眼然后快速朝着外头赶去,同时下令所有楼内的人都必须拿下,就算不能生擒也绝对不可以放走一个活口。宣韶宁没有看见挽挽的离开,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战斗上,他始终将陈康继护在自己的身后。双拳难敌四手,渐渐宣韶宁开始出现了疲态,有人甚至趁机偷袭了他,在手臂上划开一道口子来。他想要朝着楼下逃跑,但是楼下已经密布了弓箭手,按照挽挽的命令,只要是有人敢于逃跑,等待他的便会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弓箭雨。既然朝下不可以,那只能往上跑了。宣韶宁目的差不多已经达到,这个时候就不必再带着陈康继这个拖油瓶了,于是他甩开了敌人想要跳上三层的楼梯,他刚刚跳起,一批弓箭就射了过来,饶是他身手够快还是被迫贴在楼梯底面,正好将自己完整的暴露在了一楼的那些弓箭手的视线里。糟糕,这不是自杀么!宣韶宁料定这一回自己是无幸了,可内心还是不甘的,想要做最后的殊死挣扎。情势太过紧张,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了,宣韶宁已经看见那些弓箭手齐刷刷的都瞄准了自己,然后这些弓箭全部离弦而出了。接下来宣韶宁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一场近乎荒诞离奇的梦,在梦中他被一团云彩给包围了,这团云彩裹挟着他上了三楼并且躲开了那些羽箭。他问道了这团云彩散发出来的阵阵甜香,触及到了云团柔软的内在,这种感觉难道就是死亡么?若是死亡有这般的舒服,那也死而无憾了。阿嚏!宣韶宁猛的打了一个喷嚏,这下他从梦中惊醒了,他发现自己在一名女子的怀中,这名女子有着天仙般的容貌,身上穿的便是一袭五彩的纱衣。原来云团就是这个女子啊,那香甜的味道便是她身上的幽幽体香、那柔软的触感难不成就是“韶宁!”段朗的呼喊打断了宣韶宁的遐想,三人一齐趴下,接着一阵羽箭钉在了他们原先站立的地方。“别愣着了,要活命就跟我来!”女子说了一声转身就朝着更高的楼上跑去。宣韶宁这下是确定了,她就是之前跳舞的三名女子中的一名。三人在前头跑着,后头数不胜数的下唐兵追赶着,而且一轮接着一轮的箭雨时不时就朝他们射过来,好在有楼阁的阻挡,他们倒是侥幸逃过了。直到三人来到了谪仙楼的最高层,这里是一间一间的房间,每一间外部都装饰得各有特色:有的遍植鲜花、有的挂满了帷幔、更有甚者直接打开着房门,里头的一切都看得清楚。“这是?”“这是谪仙楼七美的闺房!”女子这么一说,宣韶宁转一圈之后果然是看见了七间房间,不对,是八间房间!没等宣韶宁提出异议,女子直接拉着他的手朝着其中一间房间跑去,这间房间内遍布各色的帷幔,屋子内还摆放着数架六弦琴,尽头墙面上绘制着一幅画,采用的是梁朝文人们甚是喜爱的泼墨线条勾勒画法,大气磅礴之中还隐隐蒙上一层雨雾,在墙画的侧面有一排题跋。“江山烟雨图?”段朗读出了此画的名字。“可是这是死胡同啊!”“谁说是死胡同了?”女子伸手在江山烟雨图的一个位置上轻轻按压了一下,宣韶宁想要看清女子是在哪里按压的,结果突然脚下一空整个人直挺挺的就摔了下去。要不是用手捂住嘴,宣韶宁都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惊叫出来。这一过程是相当难受的,三人下滑了片刻之后便坠入了水中。冰凉刺骨的水让宣韶宁打了一个激灵,睁开眼一看这是一片开阔的水底,根本看不见尽头。宣韶宁第一个念头便是去找段朗,好在段朗根本不用找,他一个劲在水中挣扎,双手胡乱的摆动,手一触碰到了宣韶宁便立刻紧紧抓住。这下段朗不仅是自己拼命挣扎还连带着宣韶宁也跟着来回摇摆,宣韶宁想要拉起段朗,可是无奈这家伙此时力大无比宣韶宁只能被他拉扯着朝着更深处沉下去。危难的时候还是女子出手了,她的力气也不知怎么就这么大,拉着宣韶宁就朝着水面游去。一番折腾之后,三人接连窜出水面,立刻大口呼吸,宣韶宁和段朗胸口剧烈起伏着,劫后余生的感觉就是这般的难忘。宣韶宁环顾四周发现这水面看着有些眼熟,这不就是谪仙湖么?难不成他们还在谪仙楼附近?“别紧张了,谪仙湖湖面宽阔,谪仙楼不过是占据了一小部分而已,这里恰好是谪仙楼视线的盲处,那些人根本看不见我们的。”女子婉婉说道,然后朝着岸边游过去,丢下一句话“接下去就不用我再拉你们俩男人了吧!”三人相继上岸之后,宣韶宁看见女子身上的纱衣因为被水浸湿了变得贴身和透明,女子的窈窕曲线一览无余,宣韶宁急忙收回眼线。“多谢啊,这回多亏你了!”段朗同样逃不过女子的身段,不过他还是强装镇定说出感谢的话。“既然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我出手也不过是让自己多一点逃生的希望罢了。”女子说的轻飘飘的。“方才是你出手伤了尹灵奇吧?”面对宣韶宁的询问,女子坦荡的点头,说道:“就是我做的,当然我也可以告诉你们我不是谪仙楼七美之中的,她们不过是我利用的工具。对了,她们的确是美艳不可方物,不过你若是知道她们的勾当,你应该不会对她们有一丝的怜悯。”宣韶宁发现女子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自己,他这会儿越发的觉得女子面熟了,他们一定是曾经见过的。宣韶宁自问自己此生见过的女子不多,能留下印象的就更少了。“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所有的相遇不过是冥冥之中的指引!”:///b//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

支付宝搜索"529653877"每天领5-99元红包!

手机站:

第四百十四章 星火燎原

挽挽送白洛遥出的门外,轻声问道:“我父亲的伤势如何?”“拓戎大人吉人自有天相,这一柄飞镖没有扎中要害,看上去伤势很重,但不会伤及性命,只不过需要好一些日子调理了。治疗刀伤,我们白家向来都是拿手的,还请小拓放心。”“有你出手我已经放心了一半,这回有你的承诺我就彻底全力去追查刺客了。”“拓戎大人这刚进入云州城不过短短数日就发生这样的事儿若是外传了只怕日后小拓处理事情来就更加棘手了。”白洛遥推心置腹的说道:“我同小拓一见如故,彼此认识也有些年头了,我们都是女子,当今乱世,女子安身实在是太难了。”“我们虽然是女儿身,可是我们俩一点都不输给男子!”挽挽坚定说道:“你能凭借一己之力撑起白家,我能在军队中获得小拓的军衔,这些都是我们的功绩,有再多的困难我不过是认为这世道对我们的挑战。”“小拓都这么有信心,洛遥自然全力以赴!”“洛遥,有一事我要问你,希望你能实言相告。陈康继是否有反心?”白洛遥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后环顾四周之后压低声音说道:“我来云州城也不过是数日而已,知道的事儿实在是有限,我想有一人一定会知道更多的内情的。陈康继从国都被贬到云州就是因为京师舞弊,这么严重的罪名竟然不过是外放而已,况且云州还是如此重要的城池,自从前些年云州刺史在外遇刺身亡之后云州司马便已经成为了云州实际的控制者。我曾经听家父提起陈康继原来可就是襄王殿下的人,也就是如今的大梁皇上。”挽挽何等的聪明,这一番话她已经体味出足够的信息了,最后问道:“你说的那人是谁?”马道川自从被关进监牢之后整日魂不守舍,多年前那一次死里逃生已经是家族倾尽全力保住了他的性命,这一回就算是家族想要继续救他都已经是鞭长莫及了,这云州可是下唐人的地界了。怎么办?怎么办?马道川全身发抖,脑子像是一团浆糊,想不出任何的办法,能做的便是偷偷流泪。蜷缩在一角的马道川的耳朵倒是非常的灵敏,对于牢房内的任何动静都非常的敏感,突然他又听见了脚步声,从脚步声来判断来人至少有两人。马道川竖起耳朵,眼睛一直盯着牢门的位置,从声音来判断,这些人似乎是朝着自己这边走过来的。对,一定是朝自己这走来的,难道是马道川已经不敢想象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双眼一眨都不敢眨,死死盯着门口。在马道川恐慌的注视下,两人来到了牢门前,牢头打开牢门,挽挽走进看见惊慌失措的的马道川,眼里掩饰不住嫌弃。“今日我来就是问你一件事的,至于什么事你自己应该心里清楚的。我这是第一次问也是最后一次问,你的回答便直接决定了你的下场!”挽挽没有再靠近马道川,不是因为她害怕而是因为她厌恶,对于这些胆小怕事没有担当的男人,她从来都是不屑一顾。她这么一恐吓,马道川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就此崩溃了。“小拓大人,饶命啊!您想要知道什么,我一定全部都说的,我真的没有参与刺杀啊!”“看你这德性也知道你是没有这胆量的。我想要知道的是陈康继在其中究竟是扮演了什么角色?”挽挽看着马道川愣怔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说的更加直白一些。“云州城内是不是有反动势力存在?陈康继是头儿么?”“这些事儿我真的是不知道的!我只知道的是陈大人用钱是非常厉害的,这些年我已经供给他的钱都数不过来了,就在就在谪仙楼还都是我出钱的呢!”“他不过是孤身一人在云州而已,怎么会用到这么多钱?”“是啊,陈大人的家人都在京城呢,我也不知他怎么就这么爱钱!但是云州都是他说的算了,我一定得给啊,其他我真的是不知道啊!小拓大人,我这担心连杀鸡都怕,怎么会去刺杀拓戎大人呢?”马道川说到这里已经是涕泪横流了,他一个劲的跪在地上求饶,挽挽实在是不想多看一眼了,她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转身就跑出了牢房。马道川看着挽挽离去,发现自己算是暂时捡回一条命了,不由得松出一口气,瘫倒在地心里开始感谢白洛遥,原来她教自己这么说果然是有用的。挽挽再次去审讯了陈康继,这个软蛋,根本用不着屈打成招,不过是亮出那些刑具在他的眼前展示一下他就已经吓得尿裤子了。面对挽挽的任何问题陈康继都是老实交代,在最为关键的两个问题上之前那些大笔的金钱去向已经此次刺杀的幕后主使,陈康继一直不肯如实回答,当然这是挽挽的看法,陈康继认为自己已经够诚实了。对于大笔资金的去向,挽挽暂时还不打算去追究,她最想要知道的便是此次刺杀的主使者以及云州城内是否已经存在反动势力。自从连州之战败北之后尹灵奇在圪末军中的势力已经大不如前,这回若是连云州也出现动乱,毫无疑问,尹灵奇可以回下唐国内受审了。这其中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便是宣韶宁。上一次在连州城内两人交手过,两人上回各自放过对方一马,挽挽本以为此生应该不会再和他相遇了,结果不过是两月之后在云州城内再次相见,而且他还是刺杀尹灵奇的刺客之一,这让挽挽寝食难安。“你是咬定自己无罪是么?”挽挽冷冷问道:“那么你就在这儿好好享受一番,我相信不久之后你会明白诚实的好处的!”挽挽将审讯的事儿交给了手下人,自己则走出了监牢来到了城头上。站在城头上可以俯瞰整座云州城,原先的城墙不算很高,起到的抵抗作用不是很强,自从下唐军队占据云州之后便着手改善城墙的防御工事,这半年多的时间已经将云州四周的城墙垒高了原城墙的一半。如此的高度向内可以监视整座云州城,向外则可以眺望远处的鹰扬关。鹰扬关同样驻防了大部队,下唐人同样知道这道关口的重要性,云州绝对不可再出事了,不然一旦鹰扬关的驻防军前来援助的话,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了。挽挽收回视线,脑子里再次蹦出了宣韶宁的模样,这个已经是第二次破坏自己的事儿的男子。可是挽挽对他怎么都恨不起来,她反而对于这种光明磊落、为家国出生入死的男子有着莫名的好感。“可惜啊,我们注定是宿敌,上一回我们顶多是打了个平手,这一回我们一定要分出胜负!”挽挽已经下令全城戒严,允许人入城,不允许任何人出城。她相信宣韶宁一定还在城内,只不过她需要找到办法将他吸引出来。尹灵奇这么一受伤,她俨然就成为了云州城所有下唐军的头领了,她必须承担起统领全城的重担,虽然她心底对于这一个机会是渴望的。下唐水师在梁朝都城外的惨败挽挽已经知道了,她记得自己听说这个消息之后的难以言表的心情,尤其是听说庸无睚失踪了更加是心潮澎湃。水师舰队这么一败将原先大好的包围梁朝甚至是灭亡梁朝的机会错失了,眼下梁朝的反抗势力开始入雨后春笋一般到处崛起,这段时间斥候传回来的消息已经表明在那些还被下唐占据的城中出现了不少的动乱。挽挽还在沉思中却听见了从城内传出来的一阵短两声长的牛角号,这是突发事件的信号!挽挽三步并作两步跳下城头骑上战马立刻朝着司马府邸奔去,一到府邸飞身下马冲进府邸内吼道:“发生什么事儿了?”“回禀小拓大人,在城北巡逻的一队兵卒遇害了!”挽挽的眉头皱到了一起,她的猜测终于被证实了,云州城一直都潜伏着反抗势力,昨日的刺杀便是他们开始行动的信号!“传我军令,全程戒严,百姓都不允许出门,派出全部的军队开始沿街搜查,一旦发现敌人立刻就地正法!”:///b//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

支付宝搜索"529653877"每天领5-99元红包!

手机站:

第四百十五章 云枭传信

白洛遥风风火火的走进白家药坊,径直走到了最高的一层楼上,在一面满是药柜的墙之前,随手就抽出了一格药柜,然后这一面墙裂开并划动到两侧,她闪身进入,随后药柜重新合拢。这一堵墙之后是另外一个空间,里面除了没有窗户,其他的所有生活陈设一应俱全。白洛遥的进入惊动了在内部的三个人,反应最快的一人跳起来焦急的问道:“洛遥,外头什么情况了?”白洛遥拉着段朗坐下,说道:“刺杀已经过去了三天,这三天的时间内云州城内一直有下唐将士被杀,每一次都有数人死亡,到目前都没有查到究竟是何人下手的。”“有这等好事?”段朗兴奋的起身说道:“看来老天都帮我们了,不用我们出手就有人为民除害了!”“具体是什么人遇害了,都是什么时候遇害的?”宣韶宁没有段朗这般的乐观,他担忧的问道。“尹挽挽下令全城戒严,城内一直都有军队巡逻,这些被害的将士便是一批一批的巡逻队。每一次遇害都是一整支巡逻队不留活口。”“要做到这样不是件容易的事儿,难道都是在深夜动手的?”“有深夜的,也有在白日的,如今城内人心惶惶,尹挽挽只能下令将原先六人队的巡逻队人数扩增到十二人以保证将士的安全。”“宣大哥,会不会是上回那个救你们的神秘女子?”纪问寒猜测道。“可能性不大,她不过是孤身一人,她要是有一人对付六人的本事,那日也不会仓皇撤退了。除非她能有一众帮手,可是有帮手的话,那一日为何不出手相救?”“不管是何人做的,目前情势对我们是有利的啊!”段朗说道:“韶宁,你当初不就是为了营造这种气氛么?”“洛遥,尹灵奇的伤势如何了?”宣韶宁转头就想起了尹灵奇。白洛遥摇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我们白家也算是经营药材近百年了,可是这一回我算是遇到对手了。尹灵奇的伤势在敷了白家的经典外伤药之后应该好转了,可是尹灵奇到现在都是昏迷不醒。”“难不成是中毒了?”“韶宁你猜对了,我认为他是中毒了,至于中了什么毒我就不得而知了。”“竟然还会有白家不知道的毒?”段朗惊呼起来。“我还需要进一步钻研,所以我说了这一次白家是遇到对手了。”白洛遥转换话题说道:“你们目前待在这里是最安全的,待外头的形势稳定了,我再来”“等到形势稳定了,那我们的全部计划都泡汤了!”宣韶宁站起来反对道:“洛遥,我们必须趁此机会进一步捣乱云州城,以吸引鹰扬关的援军到来。”“可是我们根本出不去啊!”段朗提出了问题的关键点。宣韶宁捶了捶脑袋,自言自语说道:“一定会有办法的!”白洛遥看见他这般模样,心中不忍,提议道:“传递消息这件事还是交给我吧。”扑棱棱两只画眉飞出了云州城的天空,一名一身素衣的女子站在一个小院子内,望着画眉消失在天际后转身回到屋内对着一名中年男子施了一个万福。“梁朝人的礼节你倒是做的周全。”这个男子开口了,他的嗓音没有什么特别的,就连长相都很一般,在人群之中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平常的紧。女子朱唇轻启“临摹圣手的本事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就算是宣韶宁本人都难以辨别真假了,这份情谊若鸢深深记下了。”“情谊不必记,日后有生意了多多关照就行了。”男子大大咧咧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走到了屋外同女子并排站着,“你这么做可是有想过后果?你这算是背叛下唐了,身为镜影的一员,卓令仪若是知道了会放过你?”女子粲然一笑,明媚写在脸上,抬头看着男子,打趣道:“她不放过我又能如何?难不成你打算英雄救美不成?”“哎,别!我可是没这本事,我不过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我不连累你就不错了!”男子收起关怀的神色,抬脚出门走了几步回头道:“但是我心里还是放不下你,有麻烦了记得一定要告诉我,你知道怎么找到我。”女子笑颜如花,用力点头,男子这才放心离去。女子是宫若鸢,自从离开皇宫之后她的行踪便成了谜,没有人知道她为何会出现在云州,就连男子都不知道。眼看着男子彻底消失,宫若鸢的笑容也随着消失了,剩下的也就只有坚强了。画眉朝着天际飞去,它们体型很小每一次都是两只相伴着同行,彼此互相依靠。与它们擦身而过的是一只体型硕大的云枭,这大家伙的体型之大,它的一侧翅膀便能将两只小画眉全部覆盖住。也许是这家伙此时不饿,又或许这家伙同样是有任务在身,对于这两只小画眉不在意,它连瞅都没有瞅一眼,径直飞过云州城朝着鹰扬关而去。云枭的号角声相当的响亮,说是响彻寰宇都不为过,它眼看着就要落地了便大声嚎叫着,很快鹰扬关隘的一侧山巅上出现了一名男子。男子吹了一声口哨,随后弯曲着手臂高高抬起,云枭这下算是找到了着陆点了,扑腾着翅膀稳稳落在男子的手臂上,一双锐利的眼睛滴溜溜的转动。男子看见云枭爪子上的铜管,立刻朝着鹰扬关跑去。这座庞大而险要的关隘没有更改容颜,倒是换了主人,此时的主人是下唐的十八拓戎之一的燕如期。一身紫色铠甲的燕如期如同高山颠的一棵劲松,挺拔笔直;一双鹰眼深邃而锐利;一张脸苍黄而深沉。燕如期在下唐国内是与众不同的,他的与众不同不仅仅是他一身诡异的紫色铠甲,这放眼三国之内没有人会有这般的颜色瑰丽的铠甲,更为迥异的便是他是一名梁人,一名年轻的梁人,他是十八拓戎中最年轻的。“拓戎!”燕如期将眼神从砂岩地图上收回来,盯着来人问道:“何事?”来人什么话都不用说,将云枭呈上。看见云枭,燕如期笑了,他这么一笑云枭也开始欢脱起来,扑闪着翅膀作势就扑进了燕如期的怀里。“猎穹啊,一年没见了,你还是这般的淘气!”燕如期一边抚摸着云枭的羽毛一边调侃道:“看来是带来消息了,让我瞧瞧。”云枭似乎是听懂了人话一般,侧过身子将自己的一条腿抬起来,这条腿上就携带着一个铜管。燕如期取下铜管将云枭放在一边,从铜管中取出细如竹签的白绢。这可是真真的绢布,这可是上等的白绢,可不是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在下唐国内只有是皇室才能使用。燕如期对于白绢还是比较熟悉的,这是梁朝的特产,是每年边贸互市的时候交换过来的。展开白绢,上头的内容燕如期不过是眼珠子一转就结束了,毕竟这上头的字数实在是有限。白绢被燕如期投入了铜盆中,铜盆里燃烧着炭块,白绢投入黑色的炭火上很快就化为了袅袅青烟。五月的时节放在江南一带那是春色怡人了,可是在鹰扬关还是有着丝丝冷意。燕如期似乎是比较怕冷,这炭盆只存在于他的屋内。燕如期将双手放在炭盆上烘烤了一会儿,方才回头说道:“猎穹我倒是想多留一些时日,只可惜啊,它还有任务在身。你明日一早再来找我吧。”手下人答应一声迅速离去,这间屋子内只剩下了一人一枭。燕如期上前抚摸着大家伙,自言自语道:“王后终于是打算从暗处走到明处了,我们筹划了这么多年的计划能在我有生之年被实施也算是我的荣幸了。猎穹啊,明日你就带消息回去,就说如期一定全力以赴!”燕如期走到关隘城头上,朝着中原的方向远眺,目力所及的便是云州城。“尹灵奇,这回别怨我落井下石,谁让你得罪了巫获同时还阻拦了王后的路。你一旦倒下了,王后就能上台了,我也能更进一步了。当然,这笔账你可千万不要算在我的头上,你要怨就怨巫获去。”:///b//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

支付宝搜索"529653877"每天领5-99元红包!

手机站:

第四百十六章 出此下策

“韶宁,韶宁!你等等我!我有两个问题!”“有什么话赶紧说!”“第一,咱们这么偷跑出来不告诉洛遥是不是太过分了点?擅自行动啊,眼下云州城内风声这么紧,咱们这是自投罗网啊!第二,你又让纪问寒那小子独自留下,他都老大不乐意了,你也不考虑下他的心情啊?”宣韶宁不得已躲在角落里对段朗说道:“你这么说我倒是真的后悔没有带问寒来了,至少他没有你这么多的废话!”“行行行,我不说了,但是关于今晚的任务我还是要提醒啊,就凭我们两人想要刺杀尹灵奇是不是有点痴人说梦啊?这云州司马的府邸军队重重,我们两人怎么才能准确的下手?”“这点就用不着你操心了,跟着我来就行!”宣韶宁不再浪费时间,跑过几条街道之后来到了司马府邸,探出脖子朝着外头巡逻的军队看了看,然后收回了身子,这一收正好撞到了段朗的胸口。“哎哟,你这是连唯一的帮手都要舍弃啊!”“瞎说什么呢!我在探查敌情,你凑过来算是什么事儿?”“只许你探查啊,不许我来看一眼?”“行行行,方才是我不对。”宣韶宁计上心来,“段朗你的射技是我们几人之中最厉害的,今晚这个危险的任务就正好派上你的能耐了。”看着宣韶宁亮闪闪的眼睛,段朗果断的判断出宣韶宁不怀好意“你该不会是想要我来引开外头的这些敌人吧?然后你打算自己一个人进入府邸去刺杀尹灵奇?”“段朗啊,你果然是有一颗聪明的脑子,我”“我呸!韶宁,我看你是被军队给惯出了逞英雄的毛病了吧!你不让纪问寒跟着,行,这我同意;这会子你打算让我也不进入府邸,这里头有多危险,你知道么?你又打算自己一个人去冒险,你若是死了,谁会知道你的勇敢啊!”段朗因为情绪激动没能控制好嗓音,这么一吼惊动了不远处司马府邸外头的巡逻兵。听见下方的动静,宣韶宁急忙捂住段朗的嘴,两人将头埋在屋檐下。“你疯了!你是都打算让我们俩出师未捷身先死么?”“反正我就是不同意你肚子冒险,要进入我们俩一起去!”“好吧,你既然这么坚持,那么我也只能同意了。”段朗刚想得意一下,谁曾料到宣韶宁直接下滑到了地上,这一过程中造出了一连串的声响,不断有瓦片从屋檐上跌落。这下那些巡逻兵的火光立刻朝着这边过来了,宣韶宁对着站在屋檐上的段朗鞠躬请求原谅,然后闪身隐入了黑暗之中。段朗真的想跺脚破口大骂,可是那些下唐的巡逻兵越来越近了,他只好跳到旁边的屋檐上,沿着屋脊开始奔跑起来。这下段朗总算是明白为何在行动之前宣韶宁一直坚持要他携带尽可能多的弩箭,这是牵机卫的袖弩,便于隐藏在袖子里。好啊!韶宁,你连我都算计!段朗一怒之下挥手就射出三支弩箭,三名下唐追兵应声倒下。段朗也算是豁出去了,他不再躲躲藏藏开始吼叫起来。这么一吼让更多的巡逻兵注意到了这么一个可疑的人,于是宣韶宁这边的压力便顿时减轻了。多谢了!宣韶宁心里默念了一句,翻身进入了府邸之内。司马府邸可是不小,从外头的那一圈的围墙就能判断出来。看来这陈康继真的是死性不改,到了云州还过着这么奢靡的生活,这座司马府邸远远超过朝廷对于这一等级官员能拥有的府邸的规制。那么问题来了,面对着如此庞大的司马府邸宣韶宁该如何寻找尹灵奇的住处呢?宣韶宁笑了,这个还真的是难不倒他,当然主要还是要归功于白洛遥。白洛遥在入府医治尹灵奇的时候便在暗中留下了痕迹,她在经过之处都留下了一种人无法闻到的气味,只要是循着气味便能找到尹灵奇的住处。宣韶宁从袖子中放出了一只通体雪白的貂,这是白家驯养的白貂,最为突出的便是这些白貂的鼻子,比起野生的要灵敏百倍,不过这里指的是对于药物的灵敏。这只白貂对于白洛遥留在司马府邸内的药物气味是特别敏感的。“洛遥如何会不知道?她不过是没有出面直接阻止我而已,她了解我,她知道我决定的事儿一定要去做,索性非但不阻拦反而提供帮助呢!”宣韶宁抚摸着白貂,轻声说道:“接下来可是靠你了,白貂兄弟!”娇小玲珑的白貂吱吱的叫着,一离开宣韶宁的手立刻朝着气味最为浓烈的方向跑去,宣韶宁跟在后头。一人一貂跑了一阵子之后,白貂在一座不起眼的小厢房前停下来了。白貂昂起头一个劲的呼吸着浓烈的味道,同时吱吱的叫个不停。宣韶宁上前将白貂收拢进入袖子里,可不能让它的叫声惊动了人。这白貂也是通人性,一进入袖子便安静下来。宣韶宁这才偷偷靠近厢房,跳上房梁,瞧瞧搬开极快瓦片,趴着朝着屋内看去。宣韶宁的眼珠子来回转悠,这间屋子不算大,来回看上几圈便已经尽收眼底了。屋内除了一个躺在床上的人外便再没有别人了,从宣韶宁的角度他是看不见床上的人的面貌的,猜测应该是尹灵奇。“挽挽不在身边?”宣韶宁在屋顶上计划着,“若是她不在那我的机会就大很多了。”不过,宣韶宁足够的谨慎,他还是将周围都探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埋伏之后方才跳下来绕到门前。轻轻推了推房门,宣韶宁惊讶的发现房门竟然没有上锁,这一下他反而迟疑了。回头再次观察了四周,确定周围真的没有人,这才推门而入,他的动作尽可能轻柔,尽力不制造出声音。蹑手蹑脚的踏进房间之后,宣韶宁感受到袖子里不段的攒动起来,看来这屋子里的味道是最浓的,浓的白貂都烦躁起来。拍拍袖子,宣韶宁走到床边朝着床上的人看去。这床上的人果然是尹灵奇,看来是伤势还没有好转,这会儿正闭眼睡着。这可是出手的绝佳机会啊!宣韶宁不能等待,也不可以错过,掏出匕首朝着尹灵奇的胸口就打算刺下去。刀尖刚触碰到尹灵奇的胸口的时候宣韶宁感觉自己的手臂再也无法落下了,因为一根鞭子正缠绕在他的手腕上。宣韶宁翻转匕首,双腿蹬在床沿上,跳起转身避开了身后的一次攻击,手腕用力一抖甩开了鞭子,落地的位置正好是门口。这身形宣韶宁是熟悉的,英姿飒爽的模样也是没有忘记的。挽挽摆开了姿势做足了攻击的准备,同时也不忘嘲讽几句“调虎离山这种把戏在我这里是没有用的。我原先还以为你是一个光明磊落的男子汉,没曾想也是一个偷偷摸摸的小人!”“你看走眼了,真的是很遗憾。我是什么人,你怎么评价都无所谓,我只要完成我的使命!”“今日你算是自投罗网了,我还在疑惑这些日子你们是躲到哪儿去了,今日你倒是主动送上门来了,那可是免去我主动去找的功夫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句我们梁朝人的老话想来你是没有听过的,不过不要紧,我制服了你之后照样可以要了尹灵奇的性命!”鞭子抽打在门框上发出响亮的噼啪声,宣韶宁后空翻跳入了院子里,挽挽追出来,两人扭打在一起。挽挽的能力宣韶宁是见识过了,他这一次做好了久战的准备,面对着此时在兴头上的挽挽,宣韶宁采取了躲避的态度。对于她的出招,宣韶宁能躲开就躲开,同时将挽挽引至远离屋子的位置,利用院子里不多的假山为自己争取时间。宣韶宁刚刚想要跨出一步就被鞭子狠狠抽打在地上,扬起一阵砂土洒了宣韶宁一脸。他想要跳到高处,挽挽便先下手为强,抢在宣韶宁的前头占据有利的位置。只要宣韶宁做出任何的举动,挽挽都能立刻做出相应的克制的办法,为的就是缠住宣韶宁不仅不给他靠近屋子的机会同时也截断他的所有退路。挽挽想要控制宣韶宁,她自己也付出相应的代价,两人就纠缠在假山两侧,谁都无法前进一步也无法后退一步。直到屋内传来一声呐喊才将这一场僵局给打破。:///b//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

支付宝搜索"529653877"每天领5-99元红包!

手机站:

第四百十七章 事与愿违

那是尹灵奇发出的,他出事了?

有这么一瞬间,宣韶宁同挽挽相视,很快眼神就移开了,挽挽率先放弃了,她不能再纠缠于宣韶宁。一鞭子抽打在假山上,力道之大竟然将一块山石给打裂了,挽挽闪电一般冲进屋子,宣韶宁刚回过神来,屋子内就传出了挽挽的喊声。

接着屋顶出现了一阵瓦片碎裂的声音,宣韶宁眼看着一个黑影从屋顶上窜出来然后非也似的朝着府外跑去。这是谁?宣韶宁再一次疑惑了,上一回刺杀尹灵奇的时候也是有人捷足先登,没曾想不过是四天的时间,同样的戏码又上演一遍。

不行,一定要查清楚!宣韶宁最后朝着屋子投去一眼,他同挽挽的打斗也许还没有惊动府邸内的驻军,方才挽挽那一声呐喊绝对会吸引来不少的下唐军的。此地危险,不能逗留,宣韶宁跳上高墙准备逃开,这时挽挽从室内跑出来对着宣韶宁的背影喊道:“宣韶宁,杀父之仇我尹挽挽一定要报!”

宣韶宁紧紧跟着那名黑影,不过这黑影的速度实在是快,宣韶宁自问脚程不赖,在这黑影面前竟然也是有些吃力。咬着牙,宣韶宁力争在力气耗尽之前追上,凭借着一股子的韧劲,他同黑影之间的距离在不断拉近。

这黑影看着像人,但是宣韶宁总有一种感觉这又不是一个寻常的人,他的某些身体部位同常人是不同的。夜色之中看不真切,宣韶宁的体力却渐渐不支,原本已经缩短的距离又重新拉大了。

在迫不得已之下,宣韶宁抽出了钧乌,瞄准了黑影然后投掷出去,他知道凭借黑影的身手钧乌是不会要了命的,不过是伤到黑影而已,宣韶宁要的就是打乱黑影逃跑的节奏。

钧乌嗖的一声脱手而出瞄准了黑影的背心而去,眼看着就要扎入黑影身体里了,不过是眨眼的一瞬间,黑影就这么在宣韶宁的眼前消失了,消失的悄无声息、消失的莫名其妙。这不合逻辑啊!宣韶宁自问一直都深信这世上是没有鬼的,那么这黑影怎么就猝然消失了,没有留下一点的痕迹呢?

宣韶宁跑到黑影消失的位置仔细查看,他眼角的余光感受到了角落里的一丝动静,等到他回头去探查的时候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过宣韶宁也不会是一无所获,他在屋顶上闻到了一股子熟悉的味道,这是药味,这一点宣韶宁可以肯定,但是这究竟是什么药物的味道他就真的不知道了,若是白洛遥在或许能帮上忙,可是这药味又带不回去,风一吹就散了。

熟悉,真的是熟悉,一定是之前在哪里闻到过的。真是的,怎么又发生这种事呢?每次觉得熟悉却都想不起来,真的是很让人愤怒,宣韶宁同样愤怒,不过环境没有给他太多的时间来愤怒,因为下唐兵已经追过来了。

夜色中宣韶宁站在高处看见不远处一闪一闪的银白色光芒,他立刻跳下屋顶朝着光亮的方向跑过去,这一路上他尽可能的避开下唐人,顺利同段朗汇师了。

看着满头大汗、狼狈不堪的段朗,宣韶宁关切问道:“你这是同敌人交手了?”

“别提了!还不是你干的好事!”段朗红着脸,想来怒气还没有消退。“别废话了,我们赶紧撤,我的弩箭都用完了!”

两道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下唐的军队折腾了一晚上也没有抓住刺客,他们都不知道这一晚过后云州城可就是要变天了。

哗啦啦,药柜重新打开了,段朗兴冲冲的不等屋内亮起火光就喊道:“问寒,你在哪儿呢?这大晚上的不点灯难不成是睡觉了?”

话音刚落,灯光就亮起来了,立刻整间屋子就变得明亮了,段朗看见了端坐在桌前的纪问寒。这小伙子一脸复杂的神情看着段朗,可是段朗完全没有感受到纪问寒的警告意味。

“我跟你说啊,今晚我们俩可是干了一件大事!我们不仅是干了,还干成了!”

段朗还是自顾自说着大话,可是宣韶宁已经感觉到屋子内气氛的不同寻常,急忙制止段朗,然后两人接着烛火朝着纪问寒的对面看过去,这一看不要紧,差点将两人的魂都给吓飞了。

“洛遥?”

白洛遥端坐着看着两人,脸色平静,然后主动开口道:“你们俩这是趁着夜晚去刺杀尹灵奇了?看你们这兴头怕是已经得手了吧?”

“洛遥,我们还真的是”

不等段朗说完,宣韶宁拉开段朗说道:“洛遥这是我的主意,之所以没有告诉你是觉得你会反对的,而且我也不想拖累白家。今晚的行动不能说是成功,但是尹灵奇应该是死了。”

这下三人都露出意外的表情,段朗抢在白洛遥之前开口问道:“韶宁,在回来的路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你不是说已经成了么?”

“韶宁,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你出手成功与否难道你自己不知道么?”

纪问寒也想说些什么,可是他想两人已经把他要问的话都问过了,只好是乖乖的坐在一旁。

“我的确是潜入了司马府邸,我也的确是接触到了尹灵奇,我还同尹挽挽交手了,但是尹灵奇是否真的死了,我真的难以确定。”宣韶宁于是将发生的事儿全部说了一遍,三人听得都是目瞪口呆。

“这么说来是那个黑衣人出手要了尹灵奇的命!既然能发出那种吼叫一定是濒临死亡了,看来那个黑衣人是得手了。可是问题来了,那人究竟是谁啊,怎么再一次要杀尹灵奇呢?”段朗想了想继续说道:“不会是上回那个女子吧?”

“就是你们说的在谪仙楼出手伤了尹灵奇的神秘女子?”白洛遥问道:“你看不见他的脸,那他是男是女你总能判断吧?”

宣韶宁说道:“应该是男子,从背影和行动来看是男子无疑。”

“怎么又冒出一个男子啊?我都给弄懵了,这些人究竟是何方人士,为何也对尹灵奇这般仇恨。”

“洛遥,我有一件事要问你!”宣韶宁问道:“我在那个黑衣人身上问道了一种药味,我说不出来,只能依稀感觉里头应该有半夏、风胡子等药材,但是我感觉之前我在哪里也闻到过,只不过是一时想不起来了,也许是军营也许是宫中。”

白洛遥的脸色明显变了,好在这烛火的亮度不够,她的脸一直都隐藏在阴影里,三人都看不真切。白洛遥身子朝着后头移了移,让自己更加沉浸在阴暗中,然后才说道:“你这么说我也难以分辨啊,只有我亲自问道才能做出判断。”

“先不去管那黑衣人了,我们眼下是要确定尹灵奇究竟有没有死。”段朗说道,“等到明日一早应该就有消息了!”

白洛遥起身道:“今日时辰已经不早了,你们还是早些歇息,外头的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们的。”说完就朝着门口走去,却被宣韶宁给拉住了。

“洛遥,今日的事儿都是我的不对,我不是刻意隐瞒你的,我只是担心你卷入其中,我”

“难道我留你们在白家药坊这事被人知道了,我还能独善其身么?我不生气,我只是有点难过,在你最需要帮忙的时候你没有想到我,这是对我的不信任吧?”

“不是的,洛遥,真的不是这样的,我其实”宣韶宁想要找出一个合理的借口,可是他真是的找不到一个能说服自己和白洛遥的借口,一个也没有。

白洛遥惨淡一笑,她不打算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了,“行了,今日的事儿就到此为止吧。”

当药柜重新打开又再次合拢的时候,宣韶宁感觉自己同白洛遥之间已经有了一层隔阂,是他们俩都不想出现的隔阂,是他们俩都无法避免也无法清除的隔阂,似乎从今夜开始他们之间便开始疏远了,尽管他们俩都不愿意这样。但是人生在世,又有多少的事儿能顺遂自己的心意呢?

第四百十八章 兵围云州

当日头初升,云州司马府邸一切安然,似乎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所有人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切都井然有序。但是在这一切平静的表面下,府邸中的一处厢房已经悄无声息的增派了不少的巡逻人手。

房门被打开了,挽挽站在门口,她深吸一口气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人,那一具身体已经冰凉了,到了现在只怕已经开始出现尸僵了。挽挽反身关上了门,然后对外头已经守候的一支军队说道:“从此刻开始任何人都不允许进入这个院子,对外宣称便是拓戎伤势反复需要一些日子静养!”

这一支军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们不过是低头表示自己听见了,再次抬头的时候能够看见他们的脸上都带着铁质的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这支军队不过只有四十四人,不过他们是不同于下唐军队的,他们在这军中只听从一个人的命令,便是站在他们眼前的这个女人。

挽挽一挥手,这四十四人立刻散开。挽挽决定立刻前去军营中,非常时刻只能依靠非常的暴力手段才能稳住局势了。可惜的是有人比她的动作更加快。

在三个时辰之前,鹰扬关全军动员,燕如期亲自登上城头对着麾下将士喊道:“将士们,我们忍辱负重已经多少年了?当初一起并肩作战的人还剩下多少?你们从来都没有忘记自己的出身,你们是真的梁人,你们在下唐国内一直没有得到公平的待遇,眼下就是你们为国为己立功的日子!云州城内的尹灵奇已经死了,我们回国的希望就在眼前了,只要能一举拿下云州,我们便可以挺起胸膛认祖归宗了!”

喔!嗨!数万将士齐声呼喊,他们高高扬起手中的兵刃,他们的眼睛明亮,他们的内心滚烫,一如他们的军队番号:溯南。溯,说的是这一段路走的难也走的远;南,便是他们的母国所在的方位。这些由梁人组建起来的军队一直以来都不受下唐的重视,频频遇到排挤和提防,就是因为他们的出身,若不是燕如期一直鼓励他们,一直用自己的奋勇来给大家树立榜样,他们也许早就放弃了。

燕如期在军中的威信是他靠着自己的军功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自从升任拓戎之后他对人比之前更为谦逊了,但是打起战来则是愈发的果断和迅捷了。正是梁人中出了燕如期这么一个拓戎,这一支溯南军才有出头的机会。

当军队开拔出城的时候,云枭振翅翱翔于天际,发出一声一声的鸣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但是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在云枭身后一段距离的天际中还有一只孤独的画眉,只不过它的身量实在是太小了,难以为人们所看见。

燕如期一马当先,他的脑子里回想着画眉带来的书信,里头不过是短短的六个字:尹已死、女掌权。出发之前,燕如期放飞了云枭和画眉,它们俩都有自己的任务,就像他燕如期一样。同样在出发之前他已经亲笔书信回传下唐了,内容大致便是:尹灵奇驻守云州不利,梁朝军队已经攻陷了云州,溯南军接到求援信后立刻予以援手。

“王后,你委曲求全这么多年了,这一次我终于是要为你扬眉吐气一番了!王后,你等着我的好消息!”燕如期从怀里掏出一张面具带在脸上,这是一张黑脸,五官都看不清楚,看上一眼便能感受到面具上的那股子诡异的气息。

挽挽策马跑过街道,她要在第一时间赶到城头,那临北的城头,毕竟北面是漠北,是靖义军的老巢,这一面才是最可能遭受到进攻的城墙。挽挽的判断按理说师没有错的,她已经掌握了关于宣韶宁的一部分情报,此人是靖义军的都尉,他竟然出现在云州城内那就意味着靖义军已经派出一定的力量瞄准了云州城。

与此同时,另一外一支军队在城内挨家挨户的搜查,内患必须要根除,不然始终都是隐患。挽挽握着鞭子踏上城头朝着北面眺望,在云州城的北面一百里开外便是另外一座城池青州,同样是大梁的中原十二州之一,那里同样是下唐的领地。

“不对啊,若是靖义军真的打算进攻云州,那青州方向不会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啊。不过青州的镇守是金重吾,身为巫获的义子他也不是什么好货,直接放过靖义军也不是不可能的!”

挽挽此时感受到了自己肩膀上的重量,开始明白尹灵奇在几方之间周旋的不容易,然而体谅又有什么用呢?尹灵奇已经不在了,他的死讯必须保密这是挽挽能想到的最后的办法了。

伴着风吹拂挽挽的发丝的还有一个人的身影,这个人同她遭遇了两回,这一次自己算是败给他了,而且是一败涂地。宣韶宁!挽挽不由得攥紧拳头,对他真的是又恨又心痒痒,杀父之仇一定要报!

“小拓!”

“什么事?”

挽挽回头一道凌冽的眼光让禀告的人不由得一哆嗦,一旦开始处理军事,挽挽便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女子作态,有的便是男子的杀伐决断。

“南面出现了军队,从大纛旗来看是溯南军!”

“溯南军?他们怎么来了?”

挽挽开始陷入思考,他们要镇守的可是鹰扬关,不待在自己的阵地跑到云州来做什么?难道是尹灵奇的死讯已经走漏了?不可能啊,这才过去几个时辰而已,明明自己已经封锁了消息,溯南军如何得知的?

“小拓?”

“备马,我去会一会!”

挽挽快马加鞭赶到南面城头的时候,溯南军已经兵临城下了。燕如期抬头朝着城头看去,挽挽正站在高台上向下俯瞰,于是他喊道:“小拓,我昨夜收到求援书信便连夜赶来了,还不赶紧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城以帮助你们一同御敌?”

“原来是燕大人啊,拓戎大人想来是被人骗了吧!云州城一切如常,怎么会发出求援书信呢?”

“是么?”燕如期掏出一封书信高高扬起在手中,“这可是尹灵奇的亲笔书信,难不成这还能作假?”

那些戍守在城头上的下唐兵并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儿,他们一直都以为尹灵奇不过是受伤在养伤,此时他们不由得都朝向了尹挽挽。挽挽也也不魁是女中豪杰了,依旧镇定的回复道:“拓戎大人一定是被小人蒙骗了,依照挽挽来看很有可能就是靖义军,他们想要调虎离山,拓戎大人最好还是赶紧回到鹰扬关,可不能让敌人钻了空子!”

燕如期收起书信,高声道:“将门虎女名不虚传,这书信连看都不看一眼就断定是敌人的调虎离山诡计,真的是令末将佩服了!既然小拓都说了云州城无事,那自然是要相信小拓的,究竟是何人捣鬼我燕如期自然会查清楚的。”

燕如期说到这里,挽挽开始松了一口气,只要他能信守诺言退兵,这一关算是过去了。没想到,挽挽刚放松一点,燕如期就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书信中提及拓戎遭遇刺客受伤了,而且伤势还比较严重,此事可是当真?”

挽挽知道身后的将士们都在盯着自己,方才那些假话可以蒙过他们,但是尹灵奇受伤这件事已经是尽人皆知的了,这个时候可真的不能撒谎了。

“这倒是的,拓戎遇袭的确是受伤了,不过”

“那我就不能这么回去了,既然都来了总该进城探望一番了!”

燕如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这个要求听起来实在是太过占理了,换做是谁都不能随意的回答。挽挽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看见她这么犹豫,燕如期进一步喊话道:“若是小拓担心鹰扬关的安危,我现在就可以下令大部队回去,我单枪匹马入城即可!”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挽挽要是再不同意那就真的说不过去了,可是一旦让燕如期入城尹灵奇的死讯就再也藏不住了。说到底挽挽不信任燕如期,就是因为他就是一名梁人,而且他的军队都是梁人。挽挽同下唐的其他不少的军人一样对于汗王竟然会同意让一名梁人成为十八拓戎之一而且还能建立一支全部都由梁人组建的军队这件事非常的不理解。

“如何啊,小拓?”

挽挽攥紧拳头,她的脸都开始抽搐了,牙关咔咔作响,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

第四百十九章 张良计短

挽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司马府邸的,一路上脑子一片乱麻,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出了这么一个决定,只隐隐感觉在那样的场景下她若是稍微显露出一丝胆怯或是犹豫就会被燕如期抓住把柄,一旦溯南军入城那这云州可就彻底失去掌控了。

燕如期走在挽挽的身后,他的神色是怎么样的没有人知道,面具的背后没有人能看见。不过眼神是不会骗人的,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挽挽,他同样在心底谋划着,他同样没有料到挽挽竟然能答应这个请求,若是密信中所言属实,那挽挽无异于在玩火**。

若说燕如期真的打算做些什么那还真的是高估了他,这云州城内他不过是孤身一人,全部的军队都在挽挽的控制下,只要她一声令下便可以千刀万剐了燕如期,这也许就是挽挽敢于当众撒谎的底气所在。

来到府邸的厢房外,挽挽示意燕如期稍等,自己上前敲门同时说道:“拓戎,燕如期燕大人了,他说是要来探望您的伤势。”也没听见屋内有啥反应,挽挽回头朝着燕如期说道:“请燕大人随我进来。”

燕如期踏进屋内第一反应便是朝着床榻上看去,床榻上仰面躺着一人正是尹灵奇,不过看着脸色惨白。燕如期开口道:“尹前辈,燕如期此行特来探望前辈的伤势。”两人同为十八拓戎之一,只不过尹灵奇在军中的资历更老,燕如期作为晚辈这么尊称也是没有什么不对。

话说完了,床榻之上没有任何反应,燕如期抬头看去,挽挽在这个时候主动上前坐在床榻边温言道:“父亲,燕如期来了,他已经知道了你的事儿,这一番来是意图夺取云州的控制权的,父亲,您说女儿该怎么办呢?”

燕如期完全没有料到尹挽挽竟然会这么说,他刚想出言反驳却见挽挽一把撕下了尹灵奇胸口的纱布将里头血肉模糊的伤口展现出来,然后扯着嗓子呐喊“来人啊,燕如期出手伤害拓戎了!”

这么一喊,外头的那些下唐将士立刻冲进屋子来,不由分手的朝着燕如期就准备动手。燕如期真的是不得不佩服尹挽挽的手段,不过是片刻之间便将尹灵奇的死推到了自己的身上,在她的地盘上还真的是百口莫辩了,一旦让她得手了,那么自己的全盘计划便就此落空,自己这条命一定会成为这一次阴谋的牺牲品。

刀光剑影中,燕如期后退到了一侧的窗户便,不等挽挽出手,他破窗而出。一落地之后才发现在厢房的后头同样已经布满了军队,显然尹挽挽是早就布好了局,就等着猎物主动上钩,自己很不幸的就成为了她的猎物。

猎物?我可不是猎物,你尹挽挽也未必是猎人!想要就这么诬陷给我可没这么容易!燕如期面对冲上来的将士,眼睛一眨随身就抽出一柄铁扇,这是一柄货真价实的铁扇,全部都是由银白色的玄铁打造而成,在阳光下反射着一阵一阵的白色光芒。

哗啦啦,铁扇展开,扇骨都是一枚一枚镂空的铁骨,上半段没有任何的花纹,下半段则是不规则的镂空装饰。乍一看看上去,这一柄铁扇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儿,很快这些下唐的将士们就将见识到这铁扇的威力。

当长枪一齐涌上来的时候,铁扇照着长枪的枪头用力一划,然后那些锋利的枪头便一齐掉落了,长枪的断口最后插在了墙面上,而燕如期已经在他们的身后潇洒的摇着铁扇了。

这些失手的下唐兵算是运气好了,他们不过是失去了兵刃,在他们之后进攻的那一波失去的便是性命了。后来的一批下唐兵又冲过来了,燕如期跃起降落,手臂大幅度的挥动,当他再次落地摇动铁扇的时候,滚落在地的便是那些下唐兵的首级。

这一场战斗挽挽也看见了,她从来都没有真正见识过燕如期的身手,这一次真的是开眼界了,难怪之前尹灵奇在世的时候一直都告诫她一定要小心提防燕如期。

燕如期的身手再好又能如何?一个人难道能对阵一百人、一千人甚至是一万人么?挽挽已经下定决心,今日一定要将燕如期生擒,就算是不能生擒也要拿到他的首级,如此才能对全军有一个交代。于是在挽挽的指挥下,越来越多的下唐兵开始围拢到了燕如期的周围,这阵势真的是不惜血本要燕如期的性命。

宣韶宁最终还是打开了暗门,他不打算再这么待在这个小地方了,他一定要出去打听一下关于尹灵奇的消息。这可是他最后的机会了,绝对不能这么干坐着等待。段朗和纪问寒自然是没有办法说服他的,更多的时候宣韶宁才是他们的主心骨,他们还得听从宣韶宁的。

宣韶宁不过是朝着楼梯口走了几步就迎头撞上了上楼的白洛遥,顿时有些尴尬,立刻想要解释,可是白洛遥直接打断了他的解释。

“我也正打算找你们商量呢!云州城出现变故了!”

四人跑到了白家药坊的最高层朝着城门的方向眺望,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是他们依旧能听见战斗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什么军队开始攻城了?”段朗一头雾水,这个时候会来攻击云州的除了靖义军还能有谁,可是若真的是靖义军他们仨怎么会不知道呢?

“是哪里的军队?这不是让原本已经乱的云州城局势更加的乱了么?”

“我也不知道,攻城不过是半个时辰前发生的,一早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目前我的眼线都没有回报。”白洛遥看着宣韶宁担忧的说道:“不管是哪一边的军队,他们的到来只会让云州城变得更加乱,不如你们趁机离开吧?”

“不可以!”宣韶宁回答的干脆利落,“这个时候正是我出去的好时机,外头一旦乱了起来便也没有人在乎我的长相了,我要去司马府邸确定尹灵奇的生死。”

“这回宣大哥可别再抛下我了!”纪问寒的眼睛闪着光芒。

当宣韶宁三人跑出白家药坊的时候,云州北面城门已经被攻破了,这是出乎所有人意外的事儿。云州城的城防即便不如鹰扬关那么坚固,可有了圪末军的驻防也不会是这么快就溃败了,这个原因在当时几乎是没有人知道的,但是直到很久之后那些侥幸活下来的将士们便会提及两个不知名的杀手:一女,另一个也许是男子吧,谁也说不清。那个女子的身手已经了得了,可是那个看不清面容的家伙更加是来无影去无踪,杀人都不见血。正是由于此两人的在城内出手了并趁机斩断了门栓,这才让外头的溯南军有了入城的机会。

溯南军的口号也是相当的简单:云州已经被敌人侵占,这些身穿下唐军服的将士都是敌人假扮的,他们的统领遇到危险了。溯南军在副将的指挥下犹如潮水一般朝着云州城内汹涌,势头太过猛烈,守军们渐渐不支开始后撤。

原本已经包围的水泄不通的包围圈开始向外扩展了,原因非常的简单,在燕如期身边已经堆了不少的尸体了。眼见这么凶狠的对手,将士们终于是开始犹豫了,他们不能再贸然上前送死了。

燕如期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几轮的战斗之后他全身都已经是鲜血淋漓了,这其中大多是敌人的鲜血但是也不乏自己的血。原本的黑面具此时都边做了鲜红色,他的腰杆还是那么笔直,但是他的手臂已经在微微颤抖了,战斗到这个阶段他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

挽挽看穿了燕如期的颓势,朝着军队大声呐喊“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你们只要再坚持进攻,他一定会是你们的刀下鬼!谁能取下他的人头,谁便可以成为新一任的小拓!”

这诱惑可是不得了了!这里需要提一下下唐的军制:小拓已经是军队中的第三等级的军衔了,再往下还有三个等级,再往上只有两个等级了,那便是拓戎和提潜,提潜只能由皇族成员担任,所以对于普通的将士们来说能到达拓戎便是一生军功的最高点了。眼下这些将士们大多都是兵卒,再大一点的也不过是卒帅,能连跳三级晋升为小拓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挽挽这一次抛出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这些将士们也没有脑子去思考这种任命是否合规了,他们再一次冲到了燕如期的跟前。燕如期抬眼看了尹挽挽一眼,他知道自己还要继续战斗,他要等一个消息,一个决定此战胜负的消息。

“小拓!大事不好了!”

一名兵卒慌张的跑过来,没开口就被挽挽狠狠瞪了一眼,这才稳定了一下心神。

“出了什么事儿,这么大惊小怪的!”

“回禀小拓,溯南军攻城了,而且他们已经攻破了外城,此时正在攻击内城!”

第四百二十章 混沌不明

一场几万人参加的战争,三个人的力量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当宣韶宁三人跑出几里路之后看到的场景便是外头的军队杀入城中,而城内的守军节节败退。粗看之下两支军队的军服是一样的,都是下唐的军队,细看之后便明白两军的番号不同。

下唐的军队之间竟然出现内乱了?宣韶宁不再去计较城门附近的战斗,他还是要去司马府邸,在府门口的时候便再次看见了一道黑色的身影,这次可是大白天,段朗和纪问寒都看见了,这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冲入了府中。

又是他!宣韶宁跳上围墙开始追逐黑影,黑影的目标是一直站在屋檐之上的尹挽挽,而她在听见了溯南军攻城的消息之后再看向燕如期的眼神更加毒辣了。

“燕如期真有你的!你的军队也救不了你了!”

“挽挽!”

当尹挽挽跳下屋檐的同时她听见了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刚刚落地回头的时候便直接同那道黑影正面相遇。这一次挽挽总算是看清楚黑影的真面目了,他不是鬼魅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不过这容貌

黑影一掌劈过来,挽挽躲开之后冲入了包围阵之中,不管来的是什么人都不能阻挡她的出手。鞭子越过几个人之后缠上了燕如期的铁扇,一旦铁扇被控制住了,其他人便有了胜算,那些急于立功的下唐兵抄起兵刃就朝着燕如期刺过来。

一招失手黑影绝对不会罢休的,他立刻就生出了第二招,可是这一招还是没有得手,因为他被宣韶宁给阻止了。宣韶宁抽出钧乌格挡了黑影的手掌,听见的竟然是金属碰撞的声音,没等宣韶宁看清黑影的面目,黑影已经用一身的黑袍子遮住了自己的脸。

对于这一次出手宣韶宁也是有点怀疑自己的,按理说尹挽挽是敌人,有人能帮忙对付她对于自己来说一定是好事,可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不但不帮忙杀敌反而还阻止黑影杀敌,这该如何解释?好在段朗和纪问寒都没有跟过来,就在抵达厢房的时候他们同样遇到了下唐兵的阻拦,宣韶宁率先杀出重围,而剩下两人负责断后同时去探查尹灵奇的情况。

尹挽挽听见了身后的动静,尤其是她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同样也在这个关键的节点上竟然分心了,她没有抓住机会一鼓作气的将燕如期逼入死局而是回头去验证那声音是否来自于宣韶宁。

尹挽挽这一次的大意给了燕如期机会,他手腕用力一抖甩开鞭子,侧过身子夺过长枪从那名下唐兵的背后滚过然后将长枪插入另一名下唐兵的身体里,最后当尹挽挽回过头打算下杀手的时候他将这名可怜的士兵推到了尹挽挽的面前充当人肉盾牌。

宣韶宁同尹挽挽眼神交汇的那一刹那两人内心都是复杂的,他们没有时间去计较他们之间的恩怨必须先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战斗上。可是他们俩的疏忽都给了对手机会,黑影在同宣韶宁交手几回合之后便退出了战场,用最快的速度撤出战场;而燕如期则是借助人墙跳上了屋檐取得了喘息之机。

战场形势陡转,尹挽挽一见目标逃走了,回头看过去;宣韶宁眼见那个被尹挽挽追杀的人竟然跳上了屋檐不由得开始担心起段朗和纪问寒,同时也开始担心尹挽挽将矛头转向自己。

“这两人都是敌人,上头那个杀了,下面这个活捉!”尹挽挽果然豪爽,直接就下达了清楚的命令。

宣韶宁只能是苦笑了,他只能感叹自己对于尹挽挽的判断真的是很准确。还能说什么赶紧跑啊!踢翻了上前的几名下唐士兵之后同样跳上了屋檐,正巧同燕如期碰面了。燕如期戴着诡异的面具宣韶宁自然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是燕如期显然比较感激宣韶宁在关键时刻施以的援手,于是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的感谢。

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宣韶宁一点都不清楚,他同样并不秉持那种“敌人的敌人便是自己的朋友”的论断,对于燕如期的主动示好并没有任何在意,他在意的可是段朗和纪问寒的安危。宣韶宁不再搭理燕如期跳下屋檐去找同伴,正巧碰到了段朗。

“尹灵奇是真的死了!”段朗没有任何废话,“但是我们也被包围了!”

这是一个死局,而且还是宣韶宁主动投入的死局,眼下这司马府邸已经被下唐兵团团包围了,就凭他们三人根本杀不出去。当然还有一个帮手,但是四个人同三个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用担心,我们一定有办法逃出去的!”宣韶宁本想着鼓励同伴们也鼓励自己,结果燕如期在身后喊了一句“你说的没错!”

尹挽挽跳上屋檐打算继续捉拿这几人,这几人反复破坏自己计划的人,可是她看见了朝着府邸冲过来的敌人,从纛旗上就能看出那是溯南军。尹挽挽哪里肯甘心,她看下去见到了燕如期站在院子里,怒火中烧,从高处跳下朝着燕如期就甩出了鞭子。

尹挽挽的鞭子有多厉害,宣韶宁是见识过的,他没有去提醒燕如期而是拉着段朗和纪问寒躲得远远的。鞭子抽打在地面上直接打出一道痕迹,然后原地跃起朝着一侧又抽打过去,这一次总算是命中目标,命中的是铁扇的扇骨。当的一声之后,燕如期后退出去数步,接着手腕又一抖,铁扇完全的展开,一道道银光顿时朝着尹挽挽照过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是尹挽挽没有料到的,鞭子旋转起来甩开了不少的银光,但是依旧是有几道银光躲开了鞭子然后照到了尹挽挽的身体内。被力道逼退了几步,尹挽挽终于注意到这些银光可不是什么光芒,而是一枚一枚银针,她穿了铠甲,但是银针依旧找到了铠甲连接处的缝隙扎了进去,究竟是扎在哪里了,她不得而知,能感受到了便是身体上的疼痛。

与此同时,那些原先在府邸外头的溯南军终于有一部分杀了进来,下唐士兵们眼看着敌人杀气腾腾急忙拥护着尹挽挽撤退。这一场尹挽挽是真的败了,她若是再不离开,一旦府邸被溯南军给包围了,那她真的只能是束手就擒了。

尹挽挽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她被迫撤退的时候看了宣韶宁一眼,眼神中的意味难以捉摸。宣韶宁也是如此,他对于尹挽挽的感觉也是复杂而难以说清的,他想要完成自己的使命但同时不想伤害尹挽挽,这回能看见尹挽挽全身而退他心里也算是踏实一些了。

尹挽挽无可奈何,她仓皇而退连尹灵奇的尸身都没能带走,她麾下的圪末军算是第二次战败了,这一次同上一次失败的同样彻底,竟然被人给赶出了云州城。这一笔账可是不能算在靖义军的头上了,这一回她算是彻底被自己人给摆了一道。

溯南军的战斗是非常勇猛的,甚至可以说是不计代价的,他们一个劲的冲击圪末军的阵线,在人数不占优的情况下竟然逼得敌人不断后撤直到撤退出云州城。尹挽挽实在是无可奈何了,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带着残部朝着青州城撤退,至少在那里暂时是安全的。

当确定圪末军完全撤退出云州之后,燕如期身上的担子总算是卸下来了,他立刻就感到了周身的疼痛和疲惫,一时间连站立都有些困难,只能倚靠着城墙靠着,然后伸手取下了面具,这个已经沾满了鲜血的面具。

面具下的脸是俊朗的,同时也是肮脏而血腥的,虽然没有沾染血迹但是一点都逃不过血腥味。燕如期呼出一口气,他重新站起身朝着青州方向眺望,他知道还有很多事儿要做,此时还不能休息。

至于宣韶宁在迷惑之中看见一支从来没有见过的军队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然后打退了圪末军,然后占领了云州城,从始至终他都不知道这支军队究竟是什么来历,同样的也没有人来搭理过他。

段朗用手肘撞了撞宣韶宁问道:“这些人也是下唐的军队,为何他们内讧了?那我们现在岂不是还是危险的?”

宣韶宁不知如何回答段朗,他缓缓走出司马府邸的时候在街角的位置见到了一个熟人,就是上回在谪仙楼搭救自己的那名女子,这一次她再次出现在面前。女子站在街角,发髻略显凌乱,脸色也有些疲惫,但是她还是朝着宣韶宁笑了。

一道灵光在宣韶宁的脑海里闪烁,他突然想起了过往的那些片段,那些原本以为根本不重要的片段,他终于想起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子了!

是她!宣韶宁想要开口叫住女子,可是女子一闪身就没入了街角再也看不见了。是啊,她这般的容貌和舞姿绝对不会是凡人,自己早就该想到的啊!她不就是多年之前在入宫参加庆功宴的时候由当时的襄王敬献给梁帝的舞姬么?之后她非常受宠受封为璎淑人的宫若鸢!

她怎么会出现在云州?她作为先帝的嫔妃不应该身在苦寺中青灯作伴么?她竟然会有这般的身手,那么她的出身一定不简单,她的身份是什么,当初襄王送她入宫是另有目的的!

联想到这些之后宣韶宁的身体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他开始意识到这一场深不见底的阴谋或许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有人开始编织大网了,自己不过是这大网里的猎物而已。

那么,那个黑影又是什么人?为何在同自己交手之后立刻没有了战意,一味退却,似乎非常不愿意见到自己。他究竟是谁?为何出手杀害了尹灵奇,他同宫若鸢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宣韶宁只感觉自己的脑子都要炸开了,这些桩桩件件的事儿似乎都不是独立的,它们彼此之间都有着某种关系,可是自己就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系。

第四百二十一章 军冢遇故

“多谢你救我一命。”

面对面具人伸出的手掌,宣韶宁带着几分的犹豫,最后还是握住了此人的手掌以表示自己接受了他的谢意。之前的行为不是为了救他,内心牵挂的人是挽挽,不过到了现在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宣韶宁倒是没有料到这面具人背后的脸蛋竟然帅气逼人,说起来不仅比自己长得好看甚至能同师巩正渊不相上下。

“小事一桩不必挂怀,我是宣韶宁。”

“燕如期”

“你是梁人?”

“怎么我的容貌还不够明显么?当然了,我身穿的是下唐的军服,这件事要解释起来还是有点麻烦的,不过我能肯定的告诉你,我的军队一心都想着回归梁朝,在下唐的那些日子都不过是蛰伏而已。”燕如期的表情看着很诚恳,他自然也不在乎宣韶宁是否相信自己,毕竟溯南军不仅掌控着鹰扬关,现在连云州都已经是他们的了。

“那么我想问的是,你夺取云州是为了表示自己对故国的忠心么?”

“那是自然,不然我们这些在下唐国内的军人,大梁的朝廷如何能相信我们呢?说起来这件事还是需要你的帮忙。”

“我?”

“没错,你身为大梁的军人,你说话还是有分量的。军人自古都是尊敬有军功的铁血汉子,我看你倒是颇有潜质。”

宣韶宁回想自己进入云州之后没有露出任何的破绽,就连臂环都没有携带,一身普通百姓的装扮,这家伙是怎么猜出自己的身份的?

“你也不必太过惊奇,是不是军人,举手抬足之间就能看得出来的,就看是否足够有心。你在军队中的年限一定不短了,行为之间的痕迹真的是太过明显了,同样身为军人的我怎么能没有发现?不过,我不知道你是否是朝廷军人?”

“你此话何意?”

“大梁军政这些年的变化我自然是有所耳闻的,根据自己的判断,你不太像是朝廷的军人,而更像是靖义军。”

燕如期的眼睛是毒辣的,根据行为痕迹来判断自己是军人这点还说得过去,但是能猜出自己靖义军的身份这恐怕不是仅仅靠猜测了。宣韶宁的直觉在告诉他眼前这个燕如期不是个实诚的人。

“你又猜对了,我就是靖义军的都尉。我来云州的目的同你一样,圪末军已经被赶出了云州,这座城池至少是重新回到梁人的手中了。战事已了,末将也就告退了。”

“等等!宣都尉,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问你。”

“燕将军请讲!”

“宣都尉之所以来到云州为的便是将这座城池收回到靖义军的手中,但是我很好奇的是仅仅靠你们几个人,宣都尉是打算如何夺回这座城池的控制权?”

宣韶宁自然不能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虽然当初他的计划中的确是把燕如期麾下的这支军队也算计进去了,可是这第二步的计划根本没有来得及实施,溯南军竟然主动送上门来了,而且速战速决。宣韶宁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发展到现在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末将一介武夫,想的法子太过简单,远远不如将军的图谋,如今城池甫定,将军一定还有很多的事儿要处理,至于末将的一点小心思已经无关痛痒。”

“宣都尉说的是!着眼于长远和大局,果然是人才。我在行动之前便一直在犹豫一旦夺下云州究竟是该向朝廷示好还是选择靖义军,看来这已经不是一个难题了。”

“燕将军能做出决定自然是好事,只要将军能体恤这天下的黎民百姓,不管将军做出何种决定都是对的。”

“宣都尉果真是心怀天下,如期佩服!”

“燕将军,末将这就告退了!”

宣韶宁实在是不想再继续同燕如期寒暄下去了,这种没有意义的对话根本就是浪费彼此的时间。人与人之间的感觉就是这么奇怪,明明过去都是陌生人,没有任何的交集没有任何的恩怨情仇,但是第一面之后总是会有各种不同的感受。当初遇到张涵山的时候,即便揣着怀疑但相处起来却格外的对味,再看燕如期,宣韶宁就怎么都聊不进去,他们俩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宣都尉,别着急走!”燕如期喊道:“不日漠北将会有一支军队绕道来鹰扬关,宣都尉正好能接头。”

宣韶宁在走回白家药坊的路上一直都在思索燕如期所说的话,他如何能断定大将军会派军队过来?难不成他同大将军之间已经有过接触了?对了,这些日子过去了,一直都没有接到漠北方向来的书信,难不成也是这个原因?

燕如期这个人实在是难以捉摸,他摆明了就是不打算放自己走,眼下云州城都是他的了,他若是不肯放人自己也是没有什么机会离开的,既然如此那就留下来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韶宁!”白洛遥迎上来,脸上清楚的写着焦急“这么久了都不见你的踪影,我着实是担心,好在你总算是平安的回来了。”

“让你担心了,真的是对不住了。我没事的,燕如期找我聊了一会,哦,对了,燕如期就是冲进城内的这支军队的统帅,他是梁人。”

“梁人!”段朗速度没有白洛遥快,没能在第一时间表达自己的关心,这一次他第一个反应。“你说那个戴面具的人是梁人?那他为何身穿的是下唐的军服?”

“燕如期自己说他们这支军队中的将士不外乎两种组成,一是祖辈被下唐掳走,然后在下唐国内繁衍生息;二是这些年被下唐强行从大梁的国土上抢走的作为苦力的人。但是他们都是实打实的梁人,他们的心一直都牵挂着母国。”

“这么一解释也就合理了。那么他们这一次是打算利用战争的机会重新回到故土么?”

“应该是吧,他们究竟有什么企图,我暂时不得而知。”

“韶宁,听你的口气你不太相信燕如期?”

还是白洛遥聪慧,仅仅从用词上就感受到了宣韶宁对于溯南军的态度,不过她必须要说出自己的所见所闻。

“不管他们有何企图,至少在这一日的时间内,他们的作为不愧为一支纪律部队。在入城之后没有发生一起动乱,他们绝对不侵犯百姓,所做的都是修复城防以及恢复民生。”

“洛遥说的没错!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我们一同出门去看了,城内一切井然有序,仿佛昨天的战斗不过是一场戏,演完了也就结束了,百姓们的生活竟然没有受到一点影响,说到这里,我都有些佩服燕如期了。”

看着白洛遥和段朗,宣韶宁一时间也难以对这支军队做出任何的准确判断。数日之前他原本只是想要回到漠北去复命的,临时改道来了云州,以一名百姓的身份企图刺杀尹灵奇来调动鹰扬关驻军离防换取机会,眼下一切发生的都同自己计划的相差无几,按理说应该是高兴的,但是宣韶宁总感觉这相差无几之中的那一点或许正是这一连串事件的关键点。

“燕如期不打算放我们走,他还说了,不日之后漠北会有一支军队过来接应的,他想要我们在这里等待。”

等待,等待便是胭脂这些年时常做的一件事,自从认识了宣韶宁之后心中有了牵挂,等待便成为了家常便饭,时不时就要上演一回。胭脂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但是当宣韶宁公开了两人的关系之后这份等待就变得更加难熬了。宣韶宁离开漠北前往京城已经有旬月了,这段时间时不时会有消息传过来,至少能确定宣韶宁还活着,可是却始终没有见人回来。

胭脂的内心很乱,最主要的自然是牵挂宣韶宁,而另一件事便是那个令她厌烦的元香,这个听说是白家长女的贴身侍女。自从元香来到漠北之后胭脂便有了一种被人监视的感觉,同为医士,两人之间没有任何共同语言有的只是隔阂同防备。

也不知这个人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若是来送药材送完也就该走了;若是打算同故人们叙叙旧,这么久了也该叙完了,竟然还赖着不走。也许身为女子,本就多出一个心眼,胭脂在这些日子之中能感受到来自元香的威胁,这是一种威胁,这是对她在军中地位的威胁。

夜苍城虽然毁了,但是萧云祈已经下令着手重建这座城池了,当然耗时会相当的久的,毕竟在漠北的这些人以军人为主,缺的便是工匠,营造城池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好在洛伽山腹地的军冢谷没有受损,胭脂一边走着一边胡思乱想的,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军冢谷,这里距离军营可是有些远了。

“竟然能走的这么远?自己都没有发现。”胭脂自言自语,抬头望天发现时辰还早,也就决定好好看看这军冢谷。自从来到漠北她还从来没有来过这军冢谷,不过是听宣韶宁提起过,这里是历年来埋葬阵亡将士的地方,果然一进入谷地就能感受到阵阵凄凉的氛围。

这座山谷比起前些年又扩张了一些,这不是什么好事。那些坟茔听说大多都是空的,尸身早已经在战场上腐朽了,这衣冠冢不过是留给后人祭拜而已。战争啊,就像是一头永远不知底线的怪兽,一口一口吞噬活生生的人命却得不到满足。这里头有着多少年轻的将士,他们背后又有多少支离破碎的家庭。

胭脂不由得叹气,她原本的心情就不怎么好了,就不该来这种会让心情变得更加压抑的地儿。胭脂本打算转身离去,但是从空旷的谷地中传出了一个声响,一个轻微的声响,无奈山谷有着不俗的拢音的能力,这一声响传到胭脂的耳中时已经放大了数倍。

胭脂回头查看这一片谷地,这种地方按理说不会有人在的,好奇心被惊醒,她便循着声音的方向寻去。这一路并不怎么耗时,因为胭脂很快就被一座坟茔给吸引住了,这是一座半新半旧的坟茔,能看出时常有人前来打理,方才那声音似乎就是从这个方位传过来的。

定睛一看,坟茔上镌刻的名字是宋觅。胭脂的眼睛立刻瞪圆了,她绝对没有料到在这里竟然会看到他的坟茔!

第四百二十二章 蜕化成兽

京城已经有些日子没能体验过平安祥和了,自从下唐水师被全歼之后京城的紧张形势立刻得到了极大的缓解,上至皇帝下至百姓总算是有了一阵子的喘息机会。尤其是前些日子并州和华州都完成了基本的城防,有了这两做城池的固守,京城总算不用直接面对溯江而上的敌人了。

这一日是惯例上朝的日子,按照朝例官员们必须五更起床洗漱准备出门,工部尚书的府邸在五更之前就开始灯火通明了,仆人们来来回回的收拾整理,为的就是让老爷按时出门上轿。

尚书夫人自然都是比工部尚书俞冲起得要早的,为了让老爷多一些休息,她总是很贴心的早起安排家中的各种事物然后到点之后再去叫醒俞冲。

“老爷起床了”夫人一边展开朝服一边对着一动不动的床榻继续催促“老爷时辰到了,可不能耽误了,快些起来吧。”

几经催促之后床榻之上总算是有了动静了,夫人来到床边看见俞冲脸色惨白,不由得有些担心道:“老爷,您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啊?”

俞冲愣怔了一会儿然后艰难的转过头,双眼死死盯着夫人看得夫人全身都发毛了,可是他就是不说话,然后又兀自转过头去。

“老爷?”

俞冲硬生生的推开了夫人突然间从床沿上直起身子,走到了衣架旁边开始自己穿衣服。夫人想要上前帮忙,但是看着俞冲僵硬的动作心中愈发的担忧了。

“老爷,您究竟哪里不舒服啊,倒是说话啊?”

可是俞冲充耳不闻,自顾自穿好衣服然后朝着外头走去,夫人急忙跟随在身后,几番想要上前搀扶可都被俞冲推开了。俞冲也不进入前厅自顾自朝着府邸外头走去。

“老爷,您不用谢早膳么?老爷,填些肚子吧,老爷!”

俞冲没有任何反应,眼睛也不眨一下一步一步走向了停在府邸外头的轿子,照样推开了上前搀扶上车的仆人,然后双脚一跳直挺挺的跳上了轿子,没等仆人反应过来就躲进了轿子内。

仆人不知所措,回头看向了夫人,夫人满脸惶恐,可是看看时辰已经不早了,不能再这么耽误下去了,她也只能挥挥手让轿子动身。当轿子消失在街角的时候夫人的眼中明显溢出了泪花。

同俞冲一样,所有的大臣们都在这个时辰上朝,这些灯火从各条街道里涌出来然后汇集到一处,按照官衔的大小自动排列好位置,最后汇成了一条灯龙有秩序的朝着皇城而去。

当这一条灯龙在进入皇城的时候天边已经开始泛起了鱼肚白,在过了承天门之后百官们就不能再乘坐轿子了,必须统统下地步行,这是皇城的规矩,自从新朝以来还没有人能例外。

大臣们纷纷下轿,从此时开始一些不寻常的就体现出来了。其中大多数的大臣们还是正常的,说到正常指的是他们的行为举止都符合往常,但是有一些就有些异样了。他们的动作显得有些僵硬,每一次抬手、每一次迈开腿都显得很是吃力,而且这些大臣丝毫不理会其他的同僚,虽然朝例规定在进入皇城之后不允许随意攀谈,但是往常彼此见面了点点头或是寒暄一句还是常有的事儿。

面对同僚的招呼,如同俞冲一般的大臣们没有任何的反应,他们都沉着脸在队伍中走着。因为上回下唐人引水灌城提醒有功,江维桢也受到了朝廷的嘉奖,提拔为正六品的户部考功主事,也就获得了上朝的机会,算算这也就是他第三次上朝。新鲜劲和紧张感还没有完全消失呢,江维桢本打算恪守自己的本分就好,可是这一路上他还是不得不注意到了身边几名大臣的异常。

究竟是怎么样的异常呢?江维桢也说不出,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上朝这件事上,这毕竟是非常严肃的一件事,绝对不可以在上朝的时候发生任何的破绽,不然这可就是非常严重的过世,轻则当场被免职、重者直接杖毙。江维桢曾经听人提起过在前朝就是有两位大臣早有过节,有一回上朝的时候两人再次出现了冲突而且是愈演愈烈,最后闹到了朝堂之上,梁帝一怒之下直接将两人拖出承天门杖毙,将两人的三族全部下狱。

江维桢收回视线强迫自己每一步走好,在朝堂之上姿势没有一点的可挑剔之处。这种小官是不容易的,那些大官们可就能轻松一些了,例如蔡权、沈千汲以及当朝驸马。

当大臣们全部到位了,梁帝这才在贴身内侍的引领下大气的走进了明元宫,挥舞着龙袍,庄重严肃的在龙椅上落座。随后梁帝的耳畔便开始响彻“吾皇万岁”的朝贺,这种事儿他已经经历了一年有余了,但是他没有体验够,这种俯视天下的感觉真的是能让人上瘾,而且是一发不可收拾的瘾、是一辈子都戒不掉的瘾。

梁帝轻轻抬起手臂,大臣们立刻起身,所有人都躬着身子,没有人敢抬头看天子,这是梁朝的朝规。梁帝照旧习惯性的看看这些匍匐在自己脚下的臣子,可是这一次他有了不一样的体验,这是自从他继承皇位之后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儿。

竟然有几名大臣抬头同梁帝的眼神交汇!这是犯了大忌的!梁帝可以直接让禁军进来将这些大臣拖出去,可是这一次梁帝没有这么做,他发现了这几位大臣的脸色很是苍白,同时也在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这几位大臣的身份,其中就包括了工部尚书俞冲。

“俞爱卿,你今儿是怎么了?连这基本的宫礼都忘记了么?”梁帝最后还是打算提醒一句,正是用人之际,况且又是六部的尚书,他打算就批评一下。

谁知道被梁帝这么一指出,俞冲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没有禀告就擅自离开了队列,一个人迈着艰难而僵硬的步子朝着梁帝走过去。

“大胆!”贴身内侍站出来厉声喝止“俞大人你这是违抗皇命!”

这么一吆喝,全部的大臣都觉察到了异常,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俞冲的身上。就在大臣们惊讶的目光中俞冲一步一步的朝着梁帝走去,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同时眼睛也没有眨过一下。这一幕可就有些人了,内侍为了保护皇上急忙跑下来拦住俞冲的去路,再一次高声喝止。

这下总算是有用了,俞冲没有再向前走,而是将眼神从梁帝的身上转移到了内侍的身上。内侍被俞冲盯得有些发毛了,只好再一次提醒,自然了,没有任何的用处。内侍有些无奈的回头看看梁帝,梁帝也是被这诡异的一幕给怔住了,这俞冲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死人,脸色苍白、眼神混沌。

江维桢也是抬头朝着龙椅的方向看过去,他突然发现自己身边的一名大臣就在这时也开始不自觉的移动了,走出队列像俞冲一样瞪着双眼朝着梁帝走过去。这下江维桢算是看得清楚了,他发现这名大臣就像是一个傀儡,手脚都是被人挑动的,那个幕后牵线的人动一下大臣便动一下,每一次的动作都非常的不符合常人。

不止是这名大臣,又有几名大臣迈着同样的脚步,面无人色的朝着一个固定的方向走去。这下朝堂之上都开始骚动起来,大臣们这时已经没有心思再去计较朝堂的礼节了,他们纷纷紧张的看着这几名大臣,看着他们越走越近。

内侍可是着急了,他也没有弄明白这些大臣今日是怎么了,一个个都这么怪异,他有保护皇上的责任,他绝对不能让朝堂的规矩给破坏了,说着就上前去阻止那些大臣。

站在梁帝下手最靠前位置的是蔡权以及对面的言柯冉和沈千汲,他们全程目睹了,以他们的学识这一时半会的也难以阐明究竟是怎么回事。言柯冉同时身兼御林卫之职,他想要上前帮忙,可是身子一动就被沈千汲给阻止了。

言柯冉回头去看沈千汲,沈千汲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摇摇头。就在言柯冉重新看向俞冲的时候,俞冲的眼神突然变了,变成什么样了,言柯冉在当时描述不出,时候回忆起来只能用“杀气”来形容。

俞冲一个箭步冲上前照着内侍的咽喉就是一口咬下去,这一幕发生的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没有任何的防备,梁帝直接被吓得差点从龙椅上摔下来,若不是被另外两名内侍扶着他可就直接从皇台上滚下来了。

内侍都来不及呼喊一声就跌倒在地了,俞冲的眼睛都红了,他仿佛变成了一头野兽,一头饥饿的野兽,在他的眼里只有猎物,他将内侍当做了猎物,这一口咬下去就不松口了,任凭内侍怎么挣扎都是于事无补。

大臣们炸开了锅,一个个都朝着两侧避开,有些胆小的甚至跌坐在原地根本动弹不得。这么一吵闹,那些同俞冲一样的大臣们也开始活跃起来,朝着身边的同僚就冲过去,张口就咬。那几名瘫坐在地的大臣首当其冲成为了牺牲品。

“来人啊!”

关键时刻还是沈千汲反应最快,他后退的同时高声喊道,正是他这么一嗓子,那些在外头的禁军们方才冲进宫殿来,上前去拉扯那些发疯的大臣。

言柯冉眼看着内侍停止了挣扎,鲜血迸溅了满地,最后咽了气,可是俞冲还是不肯松嘴,一直死死咬着,同时脑袋还开始来回摇摆,像极了那些林中的野兽。

恐惧,莫名的恐惧,这是言柯冉此生第一次感到了恐惧,之前对阵任何的敌人他心中有焦虑、有不安但是绝对没有恐惧,因为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是可以用常理来解释的战争,而眼前发生的一切实在超过了他的理解。

第四百二十三章 寻求外援

“老爷,到了。”

掀开车帘子,言柯冉跳下车来,今日他乘坐的是一架青布小轿,这种轿子在京城太过常见了,只要是家境好一些的家庭都会有的,因而走在街上一点都不会引起任何的注意。

“你们就在这儿等候吧。”言柯冉今日的穿着也是非常的朴素,朴素得同他的身份极为不匹配,他去的地方是一家馆子,一家生意很不错的馆子,所以他特意选择了在午后的时间段来,这时午膳已经结束,晚膳还没开始。

胖魁小馆的门口大开着,还没走进就能听见从里头传出来的阵阵切菜的声音。言柯冉推门而入看见了一个男子光着膀子在一大块砧板上卖力的切菜,动作熟练而轻快。

“客官,午膳时间过啦!”杜少吟听见脚步声朝着门口说道,原本洋溢起来的笑容在看到言柯冉之后渐渐消失,同时手中的动作也停止了。“驸马爷啊,您怎么来了?”

“少吟,上回我们不是说好了么,日后还是像在书院那时候那般称呼。况且你看我这一身的打扮不就是平头百姓么?”

“不管你如何朴素,你的身份是改不了的。书院时候是书院时候,眼下是眼下,我是一个真正的平头百姓,该有的礼节我还是不能少的。”说着,杜少吟就打算下跪行礼,言柯冉一个箭步冲上前挽住杜少吟的胳膊强行将其拉起来。

“你我之间非要如此的生分!该解释的我上回也是解释了的,很多事我也是身不由己,你为何就不能原谅我?”

“默言能活过来么?”

杜少吟仅仅一句话就足以让言柯冉哑口无言,他木木盯着眼前人好一会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想要转身离去可是心事未了又不甘心无功而返。

“少吟,柯冉今日来一定是有事情的,过去的帐日后再算吧!”

两人回头看见沈铭正站在他们的身后,他还是这般的神出鬼没,根本察觉不到任何的气息变动。言柯冉带着点感激看向了沈铭,可是沈铭刻意避开了他的眼神,他这些年来哪里承受过这般的无视,自从成为驸马成为梁帝的宠臣,朝廷上下至少一半的人都得讨好他言柯冉,可是偏偏这两人就是视若无物。

“沈师兄,我今日来是真的有事想要请你们帮忙的。”

“既然有事,你们就上楼去商谈吧。我还要接着准备晚膳的用料,就不陪你们了。”

“少吟!”沈铭看都不用看就知道言柯冉的脸色有多难看,“柯冉来找我们是希望我们俩一起的,晚膳就暂时搁下,我相信不会耽误太久时间的。”

原本已经重新拿起菜刀的杜少吟迎着言柯冉的目光,最后叹息一口重新放下了菜刀,随着两人一同上到二楼坐下。

“朝廷出事了!”一落座言柯冉就开门见山,说起来这事儿一点都没有啥大不了的,自从一年前皇权交替之后朝廷哪天不是有事儿的?因而其余两人也没有太在意。“我怀疑朝臣中有不少人都中毒了!”

言柯冉将昨日在明元宫内发生的事儿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再次回想起来他仍旧是心有余悸,当日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手的、如何离开了明元宫又如何回到了公主府的。言柯冉隐隐记得当时俞冲在咬死了内侍之后直接冲上了龙台朝着梁帝而去,两名内侍想要上前阻拦都被他给掀翻在地,眼看着他就要咬上梁帝了,言柯冉这才迫不得已跑到梁帝身边,一脚将俞冲踢翻,然后越来越多的禁军冲进来控制住了局势。

这一次动乱有两名朝臣直接死在了禁军的刀下,另外有五名朝臣被下狱,其中就包括了俞冲。这些大臣都被关押在了刑部的大牢中,若说是有什么罪名,那便是弑君,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但是梁帝没有立刻下令问斩,毕竟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没有得到解决。

“你是说好端端的大臣们突然变得像是野兽一般,看见人就要撕咬?”杜少吟觉得自己在听一个故事,一个荒诞无比的故事,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人能突然变成一头野兽。

“那你是为何怀疑他们中毒了?”沈铭问道。

“当场我看见了俞冲,他脸色苍白,双目通红,涎水不断滴落,牙齿似乎都变得锋利了,试问这世上除了中毒还有什么力量能将一个人变成这个样子?在来找你们之前我已经去过了刑部大牢,见过那些发疯的大臣,他们都是一个样的。”

“你若是这般的怀疑,那么只要能找到这些大臣之间的共同点就能找到突破口了,以你的身份,要查清楚这件案子应该不是难事吧?”沈铭看着言柯冉,后者喉结动了动,最后还是给出了自己的顾虑。

“这一点我也是想到了,在来的路上我思来想去没有找到这些大臣之间的共同点,他们的官位有大小、管辖范围也是各不相同,就连就连他们的党派都是不同的,实在是找不到任何共同之处。”言柯冉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在朝中的根基不深厚,大多数的大臣都是难以信任的,这件事我也只能求你们帮忙了。你们是白衣,调查此事反而比我方便。”

杜少吟并不打算掺和进去便直接拒绝道:“按照你说的,这些大臣都是弑君的罪名了,我们俩能查到什么?你也是太难为我们了,上一回不过是因为我们恰好能出一份力,况且是对付下唐军队,这回一旦牵扯到了党争该如何是好?”杜少吟看着沈铭说道:“这岂是我们两个人能查的清的?”

“少吟,我知道总是难为你们是不应该的,我认为这件事的背后也许有下唐或是西凉在作祟,他们就擅长使用这些蛊术,我担心的是万一还有更多的大臣中毒变成这个模样,那么对于朝廷来说绝对是一次重大打击,这些外敌很有可能趁机再次围困京城的!”

言柯冉说的唾沫横飞、神情严肃之中带着祈求,杜少吟的心也不得不软了下来,毕竟是多年的同窗,那些在青山书院的岁月是这一生都难以忘记的,一个人的品行是会变化,但是他还是相信不会变得面目全非的。

沈铭开口道:“你说的一共有七名大臣,你能介绍一下他们的情况么?”

言柯冉立刻笑逐颜开,沈铭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这是他们愿意帮忙了,于是他立刻将准备好的七名大臣的详细信息文稿从怀里取出交个了两人。

杜少吟一看言柯冉果然是有备而来,感觉自己真的是心软惹麻烦了,立刻都没有查看的**了。沈铭取过这些文稿仔细看起来,从这些资料的情况来看,这七名大臣官职最高的便是俞冲工部尚书,最小的还有五品的官员,毕竟大梁允许上朝的级别就是从五品开始。

“看来你的准备已经很充分了,连他们的私生活都了解到了。”沈铭另有深意的看着言柯冉,言柯冉只好苦笑一下解释道:“既然想要请你们帮忙,自然要尽可能的搜集完整的资料。”言柯冉没有说的是这些资料都是沈千汲交给他的,就连他都是头一回看到。

在来的路上,当言柯冉打开这些信封仔细看的时候也是吃惊不小,沈千汲竟然能将一名大臣的生活了解到这么清楚的地步,当时立刻窜上脑袋的一个念头便是:我是不是也被沈千汲给监控了,他是否已经掌握了不少的关于我的资料?若是答案是肯定的,那这个人实在是太过危险了。言柯冉想到此,对于自己此行更加寄予厚望,他在朝廷中已经不能相信任何人了。

“这几人中有人喜欢烟花柳巷,有人却是喜欢舞文弄墨,还有的喜欢各色音律,细看之后依旧是找不出任何的共同点的。”沈铭放下稿件,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言柯冉急忙说道:“这件事发生的很突然,发生的也很诡异,但是我仍旧相信这件事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完成的,应该是早就有人渗透进入朝廷对这些大臣下手了。沈师兄,少吟,我从来都没有忘记书院的箴言,为了夫子、为了书院、更是为了大梁,这件事我必须查清楚,我在这里就拜托你们了!”

说着言柯冉就打算下跪了,沈铭没有立刻出手阻止,倒是杜少吟实在看不过眼,上前拉住了言柯冉说道:“我对你是有些心结,但是我们毕竟同窗七年,这份情谊我一生都难以割舍,我不忍心你这般的哀求,起来吧,柯冉,这一回我还是会帮你的。”

“谢谢你!”言柯冉内心无比的激动,他抱住了杜少吟,甚至忍不住开始抽泣起来。杜少吟是彻底的心软了,他也是抱住这个昔年的同窗一通安慰。沈铭看着他俩也是欣慰了,他们俩能解开心结,不再纠缠于过往也算是一桩喜事。

“那我就先走了。”在杜少吟的陪同下,言柯冉离开了胖魁小馆回到了青布小轿停靠的位置,重新上轿朝着皇城而去。

不由得言柯冉的内心竟然有了几分得意,原来苦情招数这么管用,虽然不得不承认这其中有几分是真情实意,但是也不乏为达目的的做作,好在结果是好的。有了他们俩的帮忙,言柯冉这一次的信心足了不少,他们俩都是极为可信的人,之前对付下唐水师他们俩也是功不可没,虽然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们俩的贡献。

言柯冉的心情好了很多,他甚至购买了一些墨酥带回宫中去给云萱品尝,但是他没有料到的是很快就有新的挑战出现。

第四百二十四章 疑窦丛生

云州同京城相隔千里,朝廷的事儿必须全面封锁消息,宣韶宁自然是不知道的,眼下他也没有心情去计较京城的事儿,有更加棘手的事儿摆在面前了。

在马背上回头朝着云州城看去,宣韶宁在城头上看见了熟悉的人,白洛遥站在城头的高处对着宣韶宁摆手。这一次的相遇时间太过短暂了,真正同白洛遥好好聊的机会都几乎没有,这战事刚结束自己又被迫离开云州,再看白洛遥的时候宣韶宁心里隐隐有些不舍。

“洛遥,等我们回来啊!”

宣韶宁看着身边的段朗,他同样充满离愁别绪,一边用力挥手,一边朝着城头高声喊话。他们俩也不知道白洛遥有没有听见,他们只是看着白洛遥一直站在高台上始终不曾离开。宣韶宁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回过头来看着更远处的燕如期的背影,心情复杂。

还记得当初燕如期提及过漠北会有一支军队来接应的,这件事宣韶宁一直记挂着,苦于漠北一直都没有回信,他不敢擅动同时也没有料到燕如期行动竟然这般的快,夺取云州控制权不过是七天而已竟然就这么草率将控制权交给他人,自己主动承担起同漠北军队汇合的任务。

这个燕如期真的是让人捉摸不透,他的行事总是透着点古怪,一种一时间难以说清楚的古怪。这些日子以来,宣韶宁将前因后果想了几遍,没有发现此人的话中有破绽但是直觉告诉他此人不可轻信,尤其是今日非要带上三人一同前往鹰扬关就真的解释不通。

“韶宁,我感觉咱们这是上套了啊!”段朗凑过来小声嘀咕,宣韶宁急忙用手肘撞了撞他,提醒道:“就算真的是这样,就凭我们三人怎么会是他们一支军队的对手?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走在队伍最前头的燕如期耳朵动了动,他今日重新戴上了面具,一双眼睛眯得小小的,这天也不是多明媚的太阳。在离开云州之后燕如期主动加快了行军的速度,宣韶宁等人也不得不努力跟上。

终于,白洛遥能看见的只有一阵一阵的烟尘了,那些隐身在烟尘中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不见。白洛遥最终放下了微微发酸的手臂,她开始自言自语“真的不打算同他们相认么?他们这一去也不知还会遭遇什么,有时候一旦错过便会是一辈子的遗憾。”

风乍起,吹乱了白洛遥的发丝,她的话音落地之后好一会她依旧站在原地眺望。这一处高台原本是云州城的角楼前面的望台,此时云州已经在溯南军的掌控之下,燕如期也是心宽之人,下令加强城防,但是对于白家的人却丝毫不予阻拦,甚至还会主动提供帮助。

“在他们的记忆中已经是一g黄土了,此生能不见最好不见。”这是一个苍凉沙哑的声音,能分辨出这是男子的声音,就仿佛他的喉咙里灌进了沙子一般,若不仔细听都难以听清楚他究竟说了什么。

白洛遥听清楚了,她都听了半年的光景了,她已经熟悉了。白洛遥放下自己的眼睑,“何苦呢?你还不愿意放下么?”

“不愿意,等到心事了了的那天,我自然会消失的。”男子说完这一句便从城头上跃下,从他的身影看就像是一道黑色的影子。

原本快马加鞭半日的路程走了一整天,直到深夜的时候燕如期一行人才抵达鹰扬关。这座关隘宣韶宁有些熟悉,一年多前就是从这里败逃的,当年停留在鹰扬关的时间也有十多日。入夜之后借助城头的火光,宣韶宁看见的景色依旧如同当年,时光没有改变任何东西,就连那些城墙上的羽箭擦痕都留着。

城门打开,一行人走入关内,宣韶宁这才发现原来不仅是外部没有变化,就连关内的所有陈设都是当年的模样,仿佛时间静止了,这一年多的时间根本没有过去,宣韶宁还是身处在当年的战斗之中。关内两侧石壁上依旧残留着战斗的痕迹,用手抚摸似乎还能感受到形成的时候的热度。

“宣都尉,这一日的路程可是辛苦你们了,夜色已深,你们就早些歇息吧,我已经命人安排好了住处。”

“燕将军此言差矣,我们同样是军人,这一日的赶路对于我们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燕将军是鹰扬关守将,我们既然来了这里便是客,一切都听从将军安排。”

“宣都尉果然是豪气之人,那就走吧!明日等你们醒来之后便会遇到故人的。”

燕如期最后留了个悬念,自顾自转身离去,留下副将来给宣韶宁等人指路。漠北的军队不就是靖义军,谁人是宣韶宁不熟悉的?不过是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支军队过来而已。

“韶宁,这个燕如期我是一点好感都没有,整天装神弄鬼的,有什么话不能直说还非要让我们等到明日早上!”

宣韶宁急忙瞪了段朗一眼,副将就在前头引路呢,说这话不怕人家听见呢!段朗只好动动嘴唇,意思是听见了也无妨,我打赌燕如期一定不会对他们动手的,不然也不必大老远的带到鹰扬关来。

三人下榻的地儿是关内的一间大的厢房,能容纳超过三个人,足够他们住了。这一晚上宣韶宁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偷看了纪问寒一眼,这小子倒是鼾声稳定,毕竟是年轻了;接着再看段朗,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声响。

“行了,我没睡。”段朗抬起头朝宣韶宁看过去,压低声音说道:“你可别以为我同这小子一样没心没肺的,我也睡不着的,毕竟这事儿办得忒不可靠了。”

宣韶宁瞧瞧坐到床边朝着门外看了一会儿,然后凑到段朗身边说道:“我还是盘算了一个计划,燕如期不管是做了什么打算,我们必须要有应对措施。”

“正解!”段朗差一点都跳起来了,要不是宣韶宁压住,“我也子啊考虑对策,你比较有主意,你倒是说说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只有三人,他们可是一支军队。”

宣韶宁凑在段朗耳边嘀咕了一阵子,最后提醒道:“只能是见招拆招了,但是一定要保住问寒,他毕竟年纪还小。”宣韶宁看了看在睡梦中的纪问寒。

次日的阳光最终还是冲破云层投射到了大地上,明媚晨光中的鹰扬关显得生机勃勃,云枭若是还在从空中俯瞰便能看见关内外都已经严阵以待了。

宣韶宁起得很早,他没有叫醒两人,独自来到了室外,发现厢房的外头竟然没有一个把守的人,再四处看看竟然也没有父发现溯南军战士的身影。难不成是自己太过小人了?宣韶宁不由得苦笑一下,他整好衣服朝着城头走去,越是靠近城头才发现原来溯南军都已经集结在了靠近城门的位置,而站在城头上的便是燕如期。

全部的军队都已经是整装待发了,看样子就像是要大战了一般,宣韶宁不由得心里慌张起来,他们都准备到这个地步了,竟然都没有人来通知自己一下,若不是自己起得早岂不是连他们的行动都没有看见了?

一想到燕如期果然是欺骗自己,宣韶宁立刻就来了气,朝着城头方向就跑过去。燕如期今天竟然没有戴面具,他听见脚步声便朝着宣韶宁的方向看过来。

“宣都尉起得真早啊!”

燕如期这话听在宣韶宁的耳朵里说不出的讽刺,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说道:“燕将军才是夙夜为公,这么早已经整军准备出发了!”

燕如期照样笑嘻嘻的说道:“还不是因为你们是客人,我想着希望你们能多睡一会,毕竟之前在云州你们也是倾尽心力的。”

“多谢将军关怀,我已经说过,我们三人都是军人,都是靖义军的军人,我们都是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这点还请将军放心!”宣韶宁越说越来火气。

“既然如此,我这就命人去叫醒其他两人。”燕如期手臂一动便有人行动起来,接着他继续看着宣韶宁道:“既然宣都尉都来了,不妨就同我一起迎接靖义军吧。”

看着燕如期做出的请的手势,宣韶宁更加觉得此人无比的虚伪,但是人在屋檐下总得低头,他走到了城头上朝着城下眺望。鹰扬关的背向大梁的一面便是东南,是曾经战斗过的地方,是曾经留下了无数的血泪的地方,宣韶宁多看一眼便会回忆起在那里发生的战争以及逝去的人。

这一回宣韶宁看见的是苍茫大地上卷起的烟尘,从纛旗能分辨出来者正的是靖义军,随着大部队的不断接近,宣韶宁借助高处的优势都已经能看清为首的那几人的容貌了。是他们!真的是他们!宣韶宁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加不敢相信他们竟然真的做到了。

燕如期没有在乎宣韶宁看向自己的不同的眼神,他说道:“大军已经到了,我们还是去关外迎接吧!”

宣韶宁心里的疑惑陡增,这关外的城池都是下唐人的地盘,靖义军是如何绕过这些城池来到鹰扬关的?自己的报信一直没有收到回报,他们难道是接到了燕如期的书信才来的么?他们就这么相信这个燕如期么?万一他是诱饵呢?

当关门大开的时候,宣韶宁站在燕如期的身边,他看见来的人是金甲卫指挥使裴正豪、寒刀卫指挥使张涵山以及锈螯卫指挥使项昂。

第四百二十五章 情到浓时

宣韶宁恍恍惚惚的看见段朗和纪问寒赶到自己的身边,接着恍恍惚惚的见到靖义军进入关内,然后几位主将坐下来畅谈,而宣韶宁和段朗作为都尉也参加了军事会议。

说是军事会议,宣韶宁这是第一次在参加军事会议的时候神情恍惚,对于会议上谈的内容他着实没有听进去多少,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这几人身上。看着他们同燕如期热烈的讨论,就像是老战友一般没有任何的嫌隙,这着实出乎宣韶宁的意料。

要说到熟稔,就要算裴正豪了,在关门口的时候两人就深深拥抱了一回,在会议上两人更加是你来我往配合默契;项昂也时不时插嘴表示自己的意见,无一例外的他的意见同样是站在这两人一边的,所以这三人可以说是一条船上的。倒是张涵山说话很少,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听着,偶尔还会看向宣韶宁。

军事会议结束之后,宣韶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走了出来却被张涵山给拉住了,两人朝着偏僻的位置行去,直到没有再见到任何人才停下脚步。

这个位置是鹰扬关的东南关隘碉楼,原先一直都有士兵把守,但是自从上回东南战争之后,下唐大军攻入鹰扬关将这座碉楼破坏了,一年了也没有修复,于是这里就渐渐荒芜起来。

“这一次你可是够冒险的啊!”张涵山开口就调侃道。

“的确是冒险,而且是没有成功的冒险。如今鹰扬关和云州不是都在燕如期的手掌中么?”

“你这小子有话就直说,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么拐弯抹角!”

“拜托,拉我来这里的人是你,还说我拐弯抹角!”

“燕如期是什么人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我能告诉你的就是他目前还是值得信任的,你若是要问我为何他是值得信任的,那么我回答你的便是他获取的是大将军的信任。”

大将军?不就是萧云祈么?难道燕如期还有这么一重背景?宣韶宁开始明白了为何裴正豪对他这么热情,毕竟人家也算是将一关一城拱手奉上的。

“是我多虑了,既然是大将军的人,我自当配合。”

“小子脑子够灵活!”张涵山用力拍了拍宣韶宁,“我离开这里也是一年有余了,没曾想还能重新回来,也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啊。”

“你是说你要回来重新镇守鹰扬关了?”

“孺子可教!这座关隘陪了我这么多年,当年离开的时候也是万般不舍的,能重新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也是一种成全。”

“对了,今日的会议上提及要以鹰扬关为驻点开始包抄关内的那些下唐大军?”

“还好你总算是听进去一点了,我还以为你全程都在神游呢。裴正豪和燕如期就是这个意思,现在鹰扬关已经回到我们手上了,云州可以作为战斗的前沿,一旦将青州拿下,那么我们的战线就能从真岘城一直延伸到鹰扬关,这不就是对那些下唐军队造成了合围之势了么?”

在漠北这么多年,经过张涵山这么一提点宣韶宁立刻就明白了,青州眼下已经成为了两军必争之地了,只要能拿下青州那从漠北到鹰扬关一带便能形成一条包围圈。这一点下唐军队一定也是清楚的,关键就在于两方谁能抢的先手了。

“青州如今应该是重兵布防了。”裴正豪说道:“你的背叛此时下唐朝廷都已经知道了,这么一来王后的安危?”

“这一点裴指挥使就不用担心了,王后在下唐这么多年,多少的风浪都过来了,她如今手里握着的可是一张王牌,是漆雕乐正绝对想不到的,只要有这张王牌在,王后暂时不会有危险。”

“自从你夺取云州已经过去多日了,咱们已经是落了后手,这接下去的战准备怎么打?”

燕如期有些受宠若惊的后退一步,毕恭毕敬申明道:“自后自然全军上下都听从裴指挥使的号令!”

“谦虚了,接下去还得依靠你呢!”裴正豪扶起燕如期,“青州的镇守将领你是清楚的。”

“金重吾,乃是巫获最为得力的副将同时也是他的义子,巫获此人清高自傲,仗着几乎没有败绩就连漆雕乐正都得让着三分,但是他最重视的便是这个金重吾。也算是巫获没有浪费自己的一番苦心,这个义子武功上乘同时精通兵法,布阵用兵不循陈规,是一个难对付的角色。”

“避其锋芒,既然人家是狠角色,我们就不要硬拼了,毕竟手下的弟兄们的命也是命。我有一个办法,就是需要你吃点苦头了。”

裴正豪盯着燕如期,后者立刻下跪道:“末将的命都是指挥使的,只要能完成任务,不管是什么苦,末将都愿意承受!”

就在靖义军入关的当晚,宣韶宁同师巩正渊重逢了,加上段朗,三个好兄弟在一起畅聊了一晚上,也正是从师巩正渊的嘴里宣韶宁知道了他们能轻松避开下唐军来到鹰扬关的原因。靖义军在出发之前就已经得到了一份详细的下唐兵力分布地图,他们依照上面的指示避开了所有的城池布防,绕了一条人迹罕至的道路才来到鹰扬关,耗时是比平时要多不少,但是做到了悄无声息。

在聊了一阵子的正事儿之后,宣韶宁终于忍不住询问胭脂的情况。师巩正渊难得的笑了,他肯定的答复让宣韶宁放心不少。

“能有胭脂这么好的女子,不要让她等太久了,找个机会成亲吧!”

被师巩正渊这么一催,宣韶宁的脸竟然不自觉红了起来。段朗趁机打趣道:“哎呦,韶宁你这是害羞了啊?我还是头一回见你害羞呢!这娇羞的模样倒是惹人心疼呢!”

“是啊,如今已经是乾丰元年的六月了,咱们算算年纪都快要二十三了,按照大梁的习俗,我们早就该成家了。”宣韶宁掰着指头数着自己的年纪,着实是不小了,可是再看看其他两人不也一样么?

“正渊,别光顾着说我,你也是一样的。婉彤等了你这么多年,她的心思你还会不知道么?女子的韶华易逝,别再让她等了。”

师巩正渊这次的表现没有如同之前那么抵触了,他低下头笑了笑,宣韶宁心里也算是放心了,毕竟年纪增长了很多的想法也就随着时间改变了。

“你也是,段朗,我们俩算是有了归宿了,你的呢?”宣韶宁回头朝着嗤笑的段朗劈头盖脸就是一句,问的段朗一时语噎。

同样的年纪,这件事怎么会没有想过呢?段朗看着是在调侃他们俩,其实是在羡慕他们俩,他们俩都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子,而自己呢?自从上回在白家见过白芷蕊之后便一直念念不忘,然而这一年的时间只见过一回,自己就算是再有心,若是白芷蕊不愿意呢?想到最后,段朗也只能是叹气一声。

“我们一定会有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的,一定会的!”宣韶宁伸开两臂将两人揽入自己的怀里鼓励道:“战争迟早都会结束的,这一次收复青州之后,我便回去同胭脂成婚!”

“真的么?”

戚婉彤看着胭脂,胭脂用力点点头,这份决心她早就下了,这一生她都不会后悔的,唯一的便是她的身份。

“那真的是太好了!”戚婉彤挽着胭脂的手说道:“韶宁是怎么样的人,我也很清楚的,他心里装着天下,以后还得再装下你了。有你在了,我们也就放心了。”

“宣大哥我在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就有了好感,只不过那个时候时机没有成熟,这一路走过来能得到他最后的认同,我别提多开心了。”说着说着,胭脂就抿着嘴忍不住要笑出来,“你也是一样啊,正渊我见过几次,没有打过交道,只感觉他很冷漠,他对你好么?”

是啊,他对我好么?这是一个千古命题,戚婉彤扪心自问师巩正渊对自己好么?从一开始打翻她准备的菜肴到后来自顾自的前往军营同她分隔这么多年,若是这都算好的话,那这世间好男人可就是一抓一大把了。但是这些不就是她心甘情愿的么?就算他一再拒绝,就算他离开自己远远的,可是她知道自己的心里只有一个他,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他对我很好!这种好只有自己才能感受到,别人是不明白的。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我不在乎再多等多少年,只要能看见他我就心安,如今京城我也回不去了,我就留在漠北。”

“等到他回来,我一定替你去说话!”胭脂说道:“女子的青春是何等的宝贵,他若是真心待你,那就不要再耽误你了,我一定要他尽早的娶你过门!”

戚婉彤颇为感激道:“多谢胭脂妹妹了,你也是一样哦,届时我们能一同穿上嫁衣就好了。”

“一定会的,一定会的!”

胭脂在给戚婉彤打气同时也在为自己打气,心底里一直默念着:宣大哥,如若可以你尽早回来吧,我想要成为你的新娘;早点回来吧,我怕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我能陪伴你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夜空中的繁星点点,它们也许是听见了这些痴心人的话语,也许没有,好在虽然这些人分隔千里,但是他们头顶都是同一片星空,也许他们能在星空中望见心中的彼此。

第四百二十六章 比试破案

“云萱,我回来了!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什么啊,这么神秘兮兮的?”

“哎,你猜啊!”

“我可猜不到!”

言柯冉将一屉墨酥藏在身后不断挑逗着云萱,云萱急不可耐的上前来抢夺礼物,两人你来我往纠缠在一起,欢声笑语充斥着整个房间。最后云萱没有了力气会躺进言柯冉的怀里,接着他便会将墨酥拿出来,当着云萱的面拆开,将其中一块一块的漆黑如墨的酥饼送入云萱的嘴里。

呵呵呵,言柯冉笑出声来,好在他人还在轿子里,他的失态没有让任何人看见。这一年来言柯冉一直保持着自己在外人眼里的严肃形象,他不打算在这个时候破相了,于是走出轿子的时候立刻恢复了往常。

之前的种种不过是言柯冉的想象,他低头看看墨酥,他相信云萱见到自己之后一定也会如想象的那般的。然而没等他走到公主府邸,侧面就冲过来一匹马,上头是一名传令官,传令官在距离言柯冉一段路的位置跳下马来,急冲冲的跪倒在言柯冉面前。

“驸马,皇上急诏您入宫!”

当言柯冉随着传令官离去的时候,那一屉墨酥最后交到了家老的手里。家老不敢怠慢,立刻将礼物送到了云萱的面前,云萱见到墨酥的时候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而是问道:“驸马人呢?”听完家老回报之后便挥挥手让家老退下,然后也不再看墨酥一眼。

当言柯冉来到明元宫的时候,沈千汲、蔡权、张淮远等人都已经在场了,言柯冉也不看这些人,正打算行礼却被梁帝给制止了。

“事情紧急,不要将时间花费在这些礼节上了。”梁帝直接说道:“张大人赶紧将情况再说一遍。”

张淮远清清嗓子说道:“就在今日下午又有三名大臣发狂了,其中一人将一家老小全部烧死在家中;另有一人则是当街咬人;最后一人则是被家人给控制住了。眼下这三名大臣都被关押在刑部牢房内。”

“如何?同俞冲他们的症状一样么?”

“没错,就在言大人离开的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他们的症状同俞冲等人极为相似,都是突然间发狂失去理智进而伤害他人。”张淮远话里有话,可这个时候言柯冉也懒得同他计较。

“皇上,臣认为他们是中毒了,这件事必须要彻查,不然臣担心会有更多的大臣中招!”

“言大人,不过是一日的时间,你是如何断定他们就是中毒的?”问话的是蔡权。

“那么敢问蔡相,若不是中毒或是中蛊一类的,试问这些平日里正常的大臣如何突然间就发狂了?难道还有比这更加合理的解释么?”

“皇上”不等蔡权和张淮远发话,沈千汲站出来说道:“微臣也是赞同言大人的看法,为今之计重要的是早点找到克制的办法,不然大臣们一个接一个的发疯,朝廷迟早会陷入瘫痪的。”

张淮远立刻接过话茬说道:“皇上,这件事事关国本,微臣怀疑很可能是下唐人从中作梗,微臣愿意请命去调查!”

“皇上,微臣今日早上便是为了这件事离开的,微臣已经找到了几个帮手,他们全是布衣,行事更加方便,有了他们的帮助,微臣认为破解此案更有把握!”言柯冉绝对要抢过这件事儿来。

蔡权出言道:“皇上,大臣们陆续中招必须要尽快查清原因,若真是下唐所为,我们不得不防了。老臣以为张大人和言大人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胆量过人、勇气可嘉。老臣认为言大人更要关注京城的城防,若是在分心去查案只怕力有不逮。”

“皇上!”沈千汲拉住了准备反驳的言柯冉说道:“蔡相此言有理,查案本来是大理寺的职权,蔡相都这么说了,这件事大理寺是责无旁贷的,还请皇上下旨。”

梁帝终于做了决定,“这件事太过棘手了,一方只怕是应付不了,千汲说的没错,还是让大理寺会同淮远一同查案吧。柯冉啊,你请来的那几位江湖帮手也加入进来,朕只要尽快查清,朕要结果!”

“臣遵旨!”

离开明元宫,言柯冉迫不及待就打算行动,连府邸都不打算回了,刚上轿子就被沈千汲给拉住了。

“这件事你何必非要掺和其中?”

“大臣们纷纷中招,难道我不应该挺身而出么?万一哪一天我们自己也发疯了呢?”

“你的确勇气可嘉,但是你想过后果没有?”

“若是查不清此案会被皇上降罪是么?我当然想过!但是我做不到袖手旁观,这事很有可能就是下唐在捣鬼,他们想要用这种办法来让我们自乱阵脚,然后他们有机会卷土重来!”

“卷土重来?你说的是下唐?当然我承认你说的没错,下唐是一个不可松懈的敌人,但是你别忘了还有一个潜在的敌人!”

“你在说谁?”

沈千汲有些着急了,他凑近了压低声音说道:“首先你应该明白蔡权同张淮远这一帮人视我们为竞争者,这本来是扳倒他们的一个机会;其次我刚收到消息,云州城已经易主了!”

言柯冉诧异的盯着沈千汲,后者示意他不要出声,继续说道:“这件事我也是刚刚收到消息,连皇上都没有来得及禀告。下唐军队内讧,云州已经被溯南军给占据了,具体的内幕我暂时不知,但是我一定能有办法弄清楚的。”

言柯冉算是明白沈千汲的用意了,下唐有可能出现了内讧,云州一旦易主,那下唐大军想要从大梁国境内全身而退可就难了。下毒这件事若真的是下唐所为,那不就说明他们已经是黔驴技穷了,只能依靠这种下三滥的办法来对付敌人了,一旦这件事儿办成了那就在梁帝心中足够奠定住功臣的位置,可是若是没有查清楚

“若是破不了案,不但之前的功劳全部灰飞烟灭而且还会被人攻击,进而遭到怀疑同漠北的那些人有染。”沈千汲幽幽的说出了这最坏的结果。

沈千汲心肠果然够毒辣,这么关键的信息竟然藏起来了,这个时候告诉言柯冉就是在伸手帮忙了,可是之前又明显支持言柯冉查案,这盘棋下的真的是四平八稳。想到这里,言柯冉都不禁后退一步,眼前这个人实在是城府太深。

“好在这次查案的主要压力在张淮远身上,我还是一如既往的看好你。你方才说的是极为江湖朋友是什么来历,能提供什么帮助?”

面对沈千汲的询问,言柯冉打算有所保留了,“他们是原先青山书院的漏网之鱼,沈大人要追究么?”

“青山书院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了,连皇上都已经洗清了你的身份,还能有谁来质疑呢?青山书院的人我一直都敬仰的,不管他们的立场如何,他们的本事我是相信的,就像这回我一样相信你找的帮手。”

“多谢沈大人的支持了。”

“你说话就有些见外了,好了,时辰不早了,早些回府去,别让公主久等了。”

言柯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在确定沈千汲离开之后方才上车,马车回到府邸之后,言柯冉冲进府中,他想要向云萱解释一下,可是来到寝殿之外却发现云萱已经入睡了。言柯冉抬头看看天色也不算晚,从贴身侍女的口中得知云萱这些日子身子一直都不太舒服,今日也就早些入睡了。

轻轻推开房门,言柯冉看见云萱的背影,她背对着房门侧卧在床榻之上,身子微微的起伏,看来睡得挺熟的。言柯冉也就不打扰了,重新关上房门,就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刹那,他瞥见了放在一旁桌上的墨酥,一屉完全没有打开过。

“好好照顾公主。”

言柯冉最后留下一句话离开了府邸,他性子这些年来变得越来越急了,一旦心中有事总想着尽快去解决了。于是言柯冉再次离开了府邸,这次又重新换上了青布小轿,他要去的地方要尽量的低调。

同回来时的欢愉的心情相比,这一趟心情明显变得复杂而烦乱,因而路上的时间也变得格外漫长,时不时就掀开帘子催促,最终紧赶慢赶的终于是在胖魁小馆打烊之前赶到了。

言柯冉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了,跑进馆子,直接推开了门。这一动静惊动了还在收拾的杜少吟,他一看来者还是言柯冉不禁有些意外,忙问道:“怎么这么晚又赶过来了?”

“沈师兄可在?”言柯冉上前拉着杜少吟问道:“不过是一个下午,情势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不得不提前行动了!”

“随我来!”杜少吟拉着言柯冉上楼找到沈铭,言柯冉立刻将下午的事儿详尽的说完。

“目前有两件事,其一有更多的大臣中毒了,而且这毒还有可能进一步侵害更多的朝臣;其二你是同皇帝打赌了,你是打算同另外一批人来比试谁能更快的破案。”沈铭总结出了一段话的两个关键点,言柯冉连连点头。

“自从你今早和我们说完之后,沈师兄已经去查访过了。”杜少吟说道:“不过时间有限,既然增加了更多的发狂大臣,那么你不如将他们的府邸全部在地图上圈出来吧。”

杜少吟说着就清扫出一张桌子,然后将一张地图平铺在桌子上。这是一张京城地图,上面详尽的描绘了街道、水系、皇城,言柯冉都不得不叹服这地图的详尽,就算是同朝廷中的由工部提供的地图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你这是?”

“是我画的!”

第四百二十七章 攻心之术

青州,幻化寺

一名穿着朴素的年轻人在佛像的面前磕完了头,一旁的寺院住持一直站着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寺庙内仅有他们两人而已,但是在寺庙外则是排列着两队兵甲,中间盘坐着寺庙内所有的僧人,面对森冷的兵甲,僧人们表现的一如既往的沉静,兀自打坐。

这座面积有国寺天福寺一半大小的寺庙便是青州城内最有名的幻化寺,面积不大,可是颇有历史。早在大梁立国之前的百年这座寺庙就已经矗立在这块土地上了,到如今也有了超过两百年的历史。大梁立国之后重新修缮了这座寺庙,于是方有了现在幻化寺的模样。

幻化寺不同于大梁一般寺庙的建造风格,选用的白墙青瓦为主要的色系,寺庙内遍植了灵榕和银杏,一青一黄丝毫不见冲突,寻常的建筑就一笔带过,最值得笔墨的便是寺院内的听音塔,这是寺院内最高的建筑,每一层的飞檐上都悬挂了青铜风铃,是一种比寻常风铃大出三倍的大型风铃,一旦有风吹过便会发出清脆却带着点魔性的铃声。这是幻化寺内所有僧人的共识,不管是内心多么的焦躁、慌乱、愤恨,只要站在听音塔下听一听这风铃声内心就会慢慢变得恬淡,那种缠绕周身的戾气也会化为乌有。

年轻人拜完佛主之后总算是起身了,他闭着眼倾听外头风铃声,一阵子之后方才开口道:“大师啊,这听音塔果然有净化心灵的作用,我不过是聆听了这么一会儿就感觉内心平静了很多。”

住持这才睁开眼对答到:“施主,在佛主面前不要打诳语,就连老衲都能看得出来施主周身的杀气,谈何内心平静。”

了了一句话就让对话气氛降到了冰点,换做他人或许当场就要开杀戒了,可是这名年轻人不过是一笑了之。年轻恭敬的朝着住持鞠躬,然后走到外头大声道:“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我等即便是下唐人也是尊崇你们梁人的风俗礼仪,幻化寺乃是青州的第一寺庙,绝对不可以打扰了寺庙的清净,我金重吾今日来不过是想要上一炷香聊表心意,如今心事已了,我们也该离开了。”

一听见金重吾要走了,住持还是没忍住在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感叹,他上前两步朝着金重吾的背影双手合十微微鞠躬。

“如何?大师这是在为我祈祷呢还是催促我赶紧走呢?”

“来即来了,走即走了,来去都是佛主认同的造化,不是老衲个人的意愿。”

“大师啊,我在走之前还想请大师帮忙看看。”说着,金重吾竟然伸出了手掌。住持不禁苦笑道:“大人,老衲是住持不是算命的。”

“哦?这难道不是一回事么?”金重吾有些意外也有些疑惑,从表情来看似乎他不像是在开玩笑。“我以为但凡是寺庙里的住持都能替人拆解前途、拼算命格呢?”

眼见住持不再说话了,金重吾进而说道:“大师不愿意为我测命我也不强求,那么大师可否为一人超度呢?”

住持有些意外的看着金重吾表示实在是不理解,这人来的时候也没见有死人抬进来啊,怎么就突然扯到超度上了?难道是这下唐人连超度是什么意思都不懂?

“有劳大师了。”金重吾朝着听音塔外头说道:“挽挽啊,你将尹灵奇的生辰八字拿上来吧,这尸身没办法带回来了,就用生辰八字代替吧!”

一名身穿铠甲的女子从兵甲队列中走出来,她没有佩戴头盔,一头乌黑的长发简单盘在后脑勺,这才让人分辨出她是女子。尹挽挽走上台阶,从胸口内取出一个锦囊递给了住持,住持尽管有些疑惑还是伸手接过了,取出生辰八字一看一时间有些犹豫。

金重吾不打算浪费口舌,直接命令道:“还请大师好好超度,挽挽就留在这里吧,我们要走了,这靖义军眼看着就要来进攻青州了,我可不能不做准备,不然可就落得同尹灵奇一样的下场了。”

尹挽挽面对金重吾这番话也没有做出任何的表态,只是对着住持深深一鞠躬,住持面对外头的这些兵甲也是无奈,青州城都在下唐人的手里,遑论这幻化寺。这座寺庙传到住持的手里已经是第五十代了,他不愿意让幻化寺就此湮灭在自己的手里,就算内心是不愿意的,住持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

金重吾也算是完成了一件任务,他最后看了挽挽一眼转身离去。尹挽挽没有去看金重吾的背影,她学着住持的样子开始双手合十,静静看着一场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法事开始举办。

“虽然你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但是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我点滴铭记在心,最后我还是称呼您一句父亲,感谢您这些年来对我的栽培,您的仇我一定会报的!”尹挽挽在心底默念。

再看金重吾在回到青州城头之后再一次确定了城防,然后开始朝着城外眺望,预料之中的敌军没有出现。心底一直有个挥之不去的疑惑,若是尹挽挽说的都是实话,那么溯南军毫无疑问就是背叛下唐了,那就是说燕如期根本就是个叛徒,但是联系这个人和这支军队之前的种种表现,金重吾对于他们的突然叛变还是不能理解的。

“可是挽挽不会骗我的!”金重吾强迫自己驱散了脑子里的所有猜测,选择去相信那最无法接受的一种可能。“燕如期祖上是梁人,他能成为十八拓戎之一就是凭借自己的军功,死在他手上的梁军将士也不在少数,这一切难不成都是故意做出来给大家看的?若是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就说明他背后一定有人,他们在下一盘大棋,那么他背后的人又会是谁?”

管你们是谁,赶来挑战青州,我一定让你们有来无回!金重吾对于自己的武力是最为自信的,他立足四望,心中竟然有点期盼能见到敌军出现,这样便可以让自己好好厮杀一场。一想到靖义军,金重吾就不得不想到了宣韶宁,这个亦敌亦友的人会不会来呢?

当然会来!宣韶宁承担着攻伐青州的任务,虽然这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任务。按照裴正豪的安排,鹰扬关还是留给老东家张涵山把守,自己带着金甲卫和锈螯卫前来围困青州城。

围困?不是说好了是攻伐么?裴正豪心里盘算着,之所以迟迟没有赶到青州便是在故意放慢行军速度,在等待一个消息,一个来自燕如期的消息。

燕如期带着溯南军主动前往了平州,他们要去平州见巫获。就在这个计划公布之后,师巩正渊主动要求加入队伍之中,他要同燕如期一同去平州。对于这一点,谁都没有太过计较,就连裴正豪也是同意了。

平州在青州的正后方,两座城池相距一百多里地,燕如期带着一行人总算是在历经了多日之后赶到了平州。在城外亮明身份之后,一行人竟然就这么容易的进入了城池,在副将的带领下,一行人就被带到了巫获的帅府之外。

巫获还是戴着面具,这一次燕如期没有戴面具,他一见到巫获便立刻下跪。巫获看着眼前这个全身捆绑的燕如期迟迟没有说话,根据斥候回报,早在多日之前溯南军便自作主张的强行攻入云州城,不但击杀了尹灵奇还取得了云州城的控制权。一开始巫获也是吃惊不小,他即便是曾经心里有所防备,可是燕如期在下唐三十年了,他的军功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就连漆雕乐正都不得不承认他的军功,继而封了他拓戎的军衔。

资历是巫获老,军衔两人是平起平坐,可是目前巫获高高在上而燕如期则是五花大绑的跪在地上,这差距不啻霄壤。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学习廉颇自缚请罪?”

“末将正是此意!”

“那好,我就且听听你究竟大算怎么解释。”

“尹灵奇私通梁朝!之前他丢失连州并不是疏忽大意而是有计划的让梁朝人以俘虏的身份进入连州,然后接着比试的机会给梁朝军队可趁之机,最后造成力战不敌败退的样子将连州拱手让人!”

简单几句话就让巫获坐不住了,这哪里是为自己辩解,这分明是在述说一件内情极深的连环套。若是燕如期说的是真的,那巫获就真的是小看了尹灵奇太多年了。

“就凭你一家之言,我就该相信你?尹灵奇已经是个死人了,黑白岂不是都由着你说?况且你说的话简直是骇人听闻,当初尹挽挽告诉我的可完全不是这个样子。你倒是说说,我该相信你们两人之中的谁呢?”

“尹灵奇是什么人不需要末将再重复了,他在大人手下从来都没有服气过的。他一心想要取大人而代之,可是无奈军功、口碑一直都不如大人,那么还有什么比让大人承受丢失城池责任更能打击大人的呢?”

“我不过是承担连带责任,他可是真真的败军之将,他要承担的后果可是比我严重多了,这点事尹灵奇是何等人会想不清楚?”

“那是因为他早就找好了退路!”燕如期仰起头看着巫获,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丁点的担忧害怕,反而是坦荡从容。

第四百二十八章 拖延对策

“大人,我是不是空口污蔑人您看看证据不就知道了?”燕如期说道,朝着自己的胸口瞅了瞅。巫获立刻明白了,他手指一动,副将即刻上前扯开燕如期的胸口,在里头摸了一会儿,然后抽手的时候随着带出了一封书信。

书信?巫获的眼睛闪过疑惑,他只看一眼便知道这封书信从来都没有被拆封过。嘶啦撕开之后,一张雪花白的信笺落在手掌之中,摊开之后先别说内容,光看这字迹巫获便已经相信了大半。

同是军队中人,要论文化程度着实是难以同文人相比,可是武人之中也并不是个个都是大老粗的,就拿巫获同尹灵奇来说,他们俩便是下唐军中难得的有文化的人。两人明争暗斗由来已久,巫获能更上一层楼完全是因为他懂得自制,不同于尹灵奇放纵自己之后难以收回来,正是因为了斗争的这一层关系,巫获对于尹灵奇的笔迹是非常清楚的。这纸张上的字迹赫然就是尹灵奇的!

再看这内容,这龙飞凤舞的几十个字大概的意思便是萧云祈打算招安尹灵奇以及承诺给他的权力和财富,而尹灵奇在信中也明确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并且提出了帮助靖义军对抗巫获的计策。最为重要的一点便是一定要巫获的性命。

“末将原本就是镇守鹰扬关,正是接到了云州遇袭的消息这才贸然出兵援助的,哪里知道云州没有发生战事而是尹灵奇主动放弃了这座城池,装作失败溃逃到青州请求青州守将收留,然后再伺机对青州动手。”燕如期知道这个时候煽风点火的重要性。

巫获放下书信继续问道:“按照你这么说来,尹灵奇是打算投靠萧云祈,同时借机立军功杀了我,可是如今的结果是我还好好的活着可是他已经是死人了,难不成他的女儿能骗我不成?”

“当初末将冲入云州的时候就见到了尹挽挽,正是她抛弃了自己亲生父亲的尸身而随着军队败逃,她的身份同样存疑。”

“你可见到了杀害尹灵奇的凶手?”

“末将曾经同他交手,这个人身手了得,他究竟是如何杀害尹灵奇的末将不得而知,但是末将怀疑此人是萧云祈派来的。”

“大事都没有完成,萧云祈会蠢到提前杀了尹灵奇这个帮手么?”

“末将愚钝,分析不出,末将只知道眼下全军都在传说是末将带着溯南军占领了云州城,末将乃是下唐的叛徒,这点末将必须要澄清,这也是末将今日负荆请罪的原因!”

巫获起身走到燕如期的身边,手一挥,那些绳子便断裂开来,顿时燕如期就感受到了身体的轻松,他主动请战“请准许末将带兵前往青州一举击破靖义军的陷阱!”

“你打算如何做呢?”

“溯南军眼下大部队都留守在鹰扬关,还请大人给末将一些军队,末将从背后抄了靖义军的后路。”

“好!这一战你可绝对不能败了,这数月以来我们对抗梁朝的战斗败多胜少,士气已经大受打击,你明白的。”

“末将多谢大人!”

正当燕如期缓缓退出的时候巫获突然喊道:“你想要多少兵马我都可以给你,不过你带来的那些兵都留给我吧。”

燕如期第一次楞了一会,他来不及去偷看身后的将士,巫获的声音再次传过来“就这么定了,他们暂且留在平州,你还是早些带兵前往青州,千万不要给梁人可趁之机。对了,镇守青州的是金重吾,他是什么性子的人你是清楚的,这里有我的一封书信,你给他,他看过之后便自然会同你通力协作的。”

“末将遵命!”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头的裴正豪努力控制着速度终于在燕如期率军进入青州城之后赶到了距离青州城十里的下马坡驻军扎营。到了这个时候,两军已经互相能看见了,两方都知道了彼此的存在,已经没有任何隐藏的必要了,可是裴正豪就是没有急着进攻,反而在下马坡开始了练兵。

这练兵一练就是三日,日日大声的操练,似乎就是给青州城的守军看的。练兵结束之后便回到营地该吃吃该喝喝,一点都没有打算打战的模样,与此相对的,青州城内的守军也是一如既往,该换防的换防,该过的日子照样过,看上去谁都不急。

金重吾光着膀子练完一套空手拳之后,热汗从结实的肌肉上滚落,他红着脸瞥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尹挽挽,嘴角轻轻一扬,随手操起一柄长枪继续舞动起来,半套武功练习之后全身展开,长枪突然脱手而出朝着尹挽挽所在的位置冲将过去。

长枪这么突如其来,一头扎进了树干之中,原本站在树底下的人已经消失不见。长枪还在兀自晃动,金重吾已经感受到了来自头顶的气流运动,不必抬头,他脚步轻摇巧妙的避开,手臂一挥舞,汗珠如同兵刃一般飞出去。

尹挽挽急忙双手抬起护住自己的脸,这才没有让这汗水打在脸上,她放下手臂之后脸上满是嫌弃和鄙夷。尹挽挽甩甩身体想让这恶心的汗珠彻底离开自己的身体。

“身手了得,就连军中的大多数男子都不会是你的对手。挽挽果然是挽挽,这世上也没有几个男子能配得上你了。”

“你这句话说得太对了,你同芸芸众生一样,一样配不上!你千万不要以为我是来偷看你练武的。”尹挽挽将自己的眼神从金重吾结实匀称带着男子特有的美感的身体上移开,“我来是质问你的,外头有敌军城内有内鬼,你却任何一方都没有动作,你究竟是抱了什么心思?”

“燕如期说尹灵奇是叛徒,你说燕如期是内鬼。换做是你,你认为我该怎么抉择?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尹灵奇也已经死了,你们两方的话都是死无对证了。”

“既然你这么想的,何必还要留着我?你要是担心我欺骗你,你大可以让我带着军队出城,我有胆子同靖义军一决高下!”

“你的胆量我从来都不怀疑,我只不过是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我出城了没能战胜敌人,反而将目前的平衡给打破了?金重吾你也太天真了,人家是来夺取城池的,你以为你不动他们也不动了么?”

金重吾说到底也是青州城的统帅,全城的将士可是没有人敢这么同他说话的,只有尹挽挽。换做是别人说出这种话,金重吾会作何反应暂时不得而知,但是他面对尹挽挽却一直都是笑眯眯的,这个时候他更是将自己靠近尹挽挽,挑了挑眉毛说道:“我唯一担心的是你的安危。”

尹挽挽的脸颊没有变红,只不过她的眼神开始跳动,有些找不到焦点来回看的样子。“我倒是真的佩服金大人,外敌当前你还有心情调戏女子,你这行径若是被拓戎大人知道了”

“若是被他知道了,他也会明白我想要成家的迫切心情的。我今年已经是二十了,换做是普通的下唐男子这会儿都应该有孩子了吧?”

“我在同你讨论战事,你满脑子想的竟然都是这般龌龊的事儿!”

“龌龊?男欢女爱,如此自然的事儿在你的嘴里竟然成为了龌龊的事儿?挽挽,你是在军营里待得太久了,你都快忘记你自己女儿家的身份了。”

“我是什么身份用不着你来提醒,你自己是什么身份才是你需要谨记的!燕如期带着大军进入城内,你竟然一点怀疑都没有,他可是杀害我父亲的人!”

“燕如期可不是空着手来的,他带来了义父的亲笔书信,义父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要同燕如期合力抵抗城外的靖义军。挽挽,这个时候你也应该抛下成见同我们站在一起。”

“我已经后悔了。我后悔最后听从了父亲的临终嘱托,我竟然真的来到了青州来找了你,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要我同燕如期合作只要是我活着就没可能!既然你们这些男子都打算躲在城内,那好,外头的那些敌人我自己去对付!”

尹挽挽发起脾气来真的是很大,一般的男子根本招架不住,看着她大踏步风风火火的走出校武场的时候没有人敢于阻拦。金重吾无奈的苦笑了一下,抬头看看头顶的骄阳**的刺眼,是啊,这都已经是六月中旬了,是到了该动动筋骨的时候了。

“来人,击鼓聚将!”

青州在金重吾的掌控下一直都处于战备状态,只要是他一声令下全城的军队都会被调动起来,战斗真的不是一件难事。金重吾能有这般的信心还有一个原因,这便是在青州城内的粮食,这些都是梁朝储备的粮食,足足能够全军吃上一年了,有了军粮,这战可就不怕开打了。

“小拓,挽挽毕竟是女子,做事总是远不如大人的。之前在连州城就是因为她的仁慈和拖延才给了梁军机会,这才最后导致连州城易主。如今啊,这一幕又要重演了,大人可得提防啊。”

没等孙锦程说完,一个响亮的巴掌已经甩在了他的脸上,他瞪着惊恐的双眼不解的看着金重吾,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个统帅。

“这一巴掌是告诉你,挽挽是由不得你这种人在背后随意议论的!还有,关于战事我说了算,你少插嘴!”

第四百二十九章 虚晃一枪

围三缺一,靖义军将青州城团团围住,唯独留下通往平州的一条道路。顶点x青州城内的圪末军严阵以待,有秩序的换防,保持着对外敌的绝对警惕。两军对峙整整三日,没有任何一方率先发动行动,竟然就这么相安无事。

燕如期打算去找找金重吾商量一下对阵的情势,刚走到帅府门口就听见了从内传来的激烈的吵架声,循着声音一路走到了校武场看见金重吾正同尹挽挽吵得面红耳赤。

燕如期小声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仆人们犹豫一阵之后方才断断续续解释道:尹挽挽认为靖义军是携胜而来,势头正劲,不要急于同他们正面交锋;但是金重吾从来都不是个缩头胆小之人,已经被围城三日,他的耐心已经达到顶峰,非要出城同敌人决一雌雄。

尹挽挽红着脸,她已经将要说的都说完了,可是金重吾就是这般固执己见听不见任何的建议,一怒之下,她甩袖走人。金重吾想要挽留,企图去拉扯尹挽挽的手臂,结果自然是被人狠狠推开。这一幕被燕如期看在眼里,与此同时,尹挽挽和金重吾也看到了燕如期。

尹挽挽走过燕如期身边的时候,他都能感受到一阵火辣辣的风,女中豪杰果然是名不虚传的。抬头再看金重吾的时候,他脸色明显的阴沉了,对着燕如期没好气的问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进来了也不通传一声?”这后面一句则是对仆人的责问。

主人正在气头上,仆人们吓得赶紧下跪请罪。燕如期主动走上前微微一颔首说道:“是我让他们不要打扰大人的,这件事全怪我,还请大人原谅。”

燕如期算得上是非常客气了,按照军衔他是十八拓戎之一,比较金重吾的小拓可是高了三个等级的。金重吾只好勉强挤出笑容说道:“拓戎大人真的是说笑了,我哪里敢怪罪大人?不知大人今日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儿?”

“自然是有的,就是你们方才争论的事儿。”

“哦?那大人的意思是?”

“我还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金重吾的眼睛亮了,他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燕如期,反问道:“大人也认为出城主动迎敌是上策?”

“变被动为主动为今之计只有采取主动进攻了。梁人围困城池数日却不主动进攻,而且还偏偏留出了通往平州的道路,这用意岂不是不言自明?他们就是想要大人主动出城去搬救兵,而救兵就是巫获大人的圪末军主力。”

“就凭他们还想将我们一网打尽?可笑至极!”

“哎,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或许人家根本就没有打算同圪末军的主力正面对决,他们就是打算将主力吸引出来,然后在后头插刀子。”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金重吾茅塞顿开,带着感激的神色看着燕如期说道:“一切就按照末将计划行事,还请拓戎大人指点一二!”说着,金重吾就将自己的计划对燕如期和盘托出。

隔日的夜间,到了掌灯时分,青州城门悄悄打开了,金重吾打头率领着一队人马悄无声息的出城而去。他们的目标便是十里开外的靖义军营地,他们终于采用了主动出击的办法,他们要趁着夜色突击敌人军营对他们造成尽可能大的伤亡,而青州城则是暂时交给了燕如期。

突袭这种事自然得越低调越好,燕如期没有办法为金重吾击鼓壮行,他只能站在城头上默默看着军队离去。眼中没有什么舍不得,没有对于这军队的关切,更加没有对此此战的担心和期盼,他有的则是对于自己计划的进一步确定。

夜色朦胧,金重吾的军队杀到半路的时候已经被梁军守将发现,不过没等他吹响警报他已经身首异处。金重吾不愧为猛将,身先士卒冲入敌阵,挥动双臂展开大规模的厮杀,正是在他的鼓动之下,那些身后的将士们这才更加将个人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突袭军队从靖义军的一个角落进攻,用最快的速度摧毁了敌人的防线,可金重吾也很清楚到了这个阶段,梁人即刻就会用最大的力度来截杀自己的,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在金重吾的指挥下,全军将士不顾生死冲入军营中到处厮杀,从现场来看,他们根本不讲任何的队列、阵势,他们完全是招人死磕,只要是遇到了敌人便立刻搏杀,反正结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靖义军中最先反应过来的将领是锈螯卫指挥使项昂,晚上睡觉连铠甲都不脱,听到帐外的动静之后第一个冲出来,手里已经握紧了兵刃。项昂在作战英勇方面一点都不逊色于金重吾,那些敢于挑战他的敌人均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但是他不同于金重吾的是他从来不强调个人的逞强,他在意的是团队的协作。于是在项昂的军令下,锈螯卫用最短时间重新组织起阵势正式迎敌。

项昂不着急同敌人死战,他利用高地势开始观察战场的形势,这么粗粗一看他便已经判断出敌人的人数不多,虽然势头闹得足够大,到处都是人喊马嘶、火光摇曳。这也不算很奇怪,夜间偷袭自然是以小股兵力为最佳,大量的军队反而让自己更快的暴露。形势判断结束之后,项昂便将目标瞄准了金重吾,他是敌人的统领。

项昂骑在马背上,手腕刚刚一动,摆开作战的姿势的时候,一道人影冲到了他的面前。如此紧张的时刻,项昂差一点就出手了,可是借着火光他已经看清了此人的身份。

“指挥使,敌军统帅就交给末将吧!指挥使还是要掌控战场的形势!”

“宣韶宁,就算不用看脸,从背影我就能判断出是你了。好,这一战就让你打头,别让我失望!”

宣韶宁领命而去,他翻身上马绕过了几顶营帐同时也避开了交战的主战场,他来到了敌军的后头,就是敌军冲入军营的位置,他竟然打算凭借一人之力还截断敌军的后路。

不好意思,宣韶宁可没有愚蠢到这个地步,他弯弓搭箭将箭簇瞄准了还在战斗中的金重吾。大家各为其主,再见面还是敌人,要怪就只能怪命运的捉弄。这一支箭没有任何的犹豫,砰的一声离弦而出,避开了那些小兵直冲金重吾而去。

砍翻了一名梁朝士兵之后,金重吾的耳朵根子抖动了一下,他从马背上跳起来,双臂犹如树藤一般缠绕上了一名梁朝士兵的脖子,没等他反抗,金重吾又像猿猴一样骑在了此人的背上。正是由于他这一连串的动作,那一支羽箭没能射中他而是擦着马背而过。

金重吾双手双腿将那名倒霉的梁朝士兵死死缠住,就是动弹不得,他的脸已经涨红,可是为了活下去还是尽力的挣扎。金重吾抬头看向了宣韶宁的方向,他露出了笑容,一抹熟悉但又邪魅的笑容,这其中的含义也许只有他们两人才能知道。

宣韶宁动作不停,再次取出一支箭搭上瞄准了金重吾,无奈那名袍泽被挡在了金重吾的身前,而金重吾本人则藏在了那人的身后,仅仅露出半张脸。两人没有说话,彼此都保持着固定的动作,一会儿之后宣韶宁的手臂开始微微发酸,但是他不敢轻举妄动。

金重吾没有等宣韶宁动手,他手臂上生长出来的刀锋划过梁朝士兵的脖子,一道冲天的血柱成为了打破两人之间对峙的机遇。羽箭射出,从那名士兵的耳边划过,这一次照样是落空了,金重吾早已不在那人的身后了。

宣韶宁收起弓,他的眼睛立刻就定位到了金重吾的方位。两人这一次之间再也没有别人了,他们是自从上一次战斗之后再次见面,这一段时间已经有一年多了,不过两人似乎都没有任何的改变。

同上次一样,这一次主动的一方还是金重吾,他重新跳上战马掉头朝着宣韶宁冲过来,那两道生长在手臂上的刀锋在月色之下散发着人的寒光。

当,月白色的刀锋碰撞到了乌黑的钧乌上,两人都拼尽全力展开对峙。兵刃之间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呻吟,彼此都咬紧牙关,眼神倒是交汇到了一起。这一回换做宣韶宁笑了,他笑得很隐晦,仅仅是从眼神里传达出了笑意。金重吾比他大方很多,双臂猛烈一撞将两人分开,然后回头喊道:“我还真以为咱们也算是朋友一场,没想到你竟然会在后头放冷箭!”

“说到这一点还不是你先开了先河?你这不是趁着夜色来偷袭么?我们俩都是偷袭,谁能比谁更光明磊落?”

“哟,这嘴皮倒是比上回溜了不少,就是不知道你这本事有没有长进?别忘了,上回你们的本事我可是都学会了,这一次你最好是拿出点不一样的,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你还能奈我何?你别忘了你眼下可是在梁军的军营中,你带来的人不过区区而已,你的本事再大也难以面对数万大军吧!”

“谁跟你说要面对大军了?”金重吾狡诈的一笑,“你们以为自己够聪明来对我使诈?真是太低估我的脑子了,我今晚不过是来玩玩的,没曾想遇到你这个故人了,今晚也算是值得了,再会了!”

金重吾调转马头朝着军营外快速跑开,宣韶宁没有去追,他仿佛从金重吾的话中读出了一些危险的信息。

第四百三十章 瓮中捉鳖(上)

时间倒回到当晚掌灯时分,站在城头的燕如期眼看着金重吾率兵出城而去,军队不过离开一会会,燕如期便听见了清晰的云枭的鸣叫,叫声就像是在耳畔响起来的一样。的确,这声音就在距离燕如期不远处,他抬头看看星辰知道时机到了。

原本寂静的青州城一侧出现了战斗的声音,这声音吸引着燕如期前往,他很清楚这是靖义军从一侧发动了进攻,他必须尽快抵达那一侧城墙。这一晚的偷袭,金重吾带的都是自己的人,没有动用一个溯南军的人,这刚好成全了燕如期可以拥有全部的战斗力量。就在燕如期纵马飞驰的时候,溯南军像是幽灵一般从城池的四面八方涌现出来,仅仅跟在他们的统领身后。

金甲卫已经开始攻城,夜色影响了视线,不利于攻伐的一方也不利于守城的一方,于是两方更多的采用了羽箭攻击,短时间内自然难分伯仲。在这个节骨眼上,燕如期赶到了,他快速登上城头看看了战斗的局势,然后便下令停止攒射而是采取出城迎敌的主动策略。

一听见这个号令,城头的守军将士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眼前这个男人并不是自己的统领,这个命令究竟要不要听呢?看见了将士们的疑惑,燕如期厉声道:“我乃是下唐十八拓戎之一,金重吾在离城之前便明确城防交给我全权处理,怎么你们这就不听话了?”

面对燕如期的质问,所有的将士都不敢反驳,燕如期的身份是千真万确的;金重吾的安排也是全军都知道的,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都必须听从燕如期的命令。于是乎,大多将士乖乖的放下了手中的弓箭,这么一个空档城下的原先躲藏在阴影里的金甲卫们即刻用最快的速度围拢到了城下。

“别愣着了,立刻列军出城战斗!”

“拓戎大人!”一个高亢的女声在关键时刻喝止住了那些蠢蠢欲动的将士们。燕如期的耳根子一抖在第一时间就判断出了来人,回头的同时身子铆足了劲远远跳开,几乎在同一时候一鞭子摔打在他原先站立的地方。

“原来你躲到了这里,难怪始终找不到踪影!”

“哦?拓戎大人这是在说我么?”尹挽挽难得的露出一丝女子的柔美,不过这柔美怎么看都别扭而危险。“敢问大人如何就判定了此战非要出城去呢?”

“我乃是拓戎,战术的安排难不成还要同你这个叛徒商量?”燕如期横眉冷对道:“尹灵奇私通梁人这才导致连州陷落,接着刚刚到云州上任不过十日便又丢掉了云州,这般作战能力可实在是对不起他拓戎的军衔!尹灵奇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全军多少人都知道,你们接连的败战根本不是你们战斗力不行,而是你们故意为之!”

面对燕如期的咄咄逼人,尹挽挽丝毫不打算辩解只是静静听他说完,然后抖动着鞭子喊道:“弟兄们,这个时候出城去迎敌无异于自寻死路,这点道理都不用我来解释了,你们觉得拓戎大人是安了什么心呢?”

燕如期嘴角一翘,随手拔出兵刃指着尹挽挽说道:“叛军休要废话!全军传我军令立刻开城迎敌!”

溯南军的将士们即刻行动起来,他们强行冲到城门附近去拉开门栓,自然圪末军战士一定会全力阻止的。这么一来城内的战斗反而比城外率先打响了,将士们已经战斗起来,燕如期也不能再耽误下去了,他怒斥尹挽挽为叛徒,然后冲上前同她厮打在一起。

燕如期使的是一柄双侧开刃的刀,刀身极其纤薄,从侧面看过去简直犹如一张宣纸,刀锋闪耀着渗人而又迷乱的光泽;手柄处镶嵌着一颗蓝色宝石,将刀原本的清冷气质更加衬托得淋漓尽致。这柄刀一直跟着燕如期,到如今已经有十年之久了,他将其命名为猎穹,没有听错,同那一只云枭的名字一样。

猎穹出鞘,尹挽挽不得不快速后撤,她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柄刀锋的厉害。饶是尹挽挽逃得足够快,她身后的一段石头栏杆直接被切开了一道缝隙,一道不细看根本看不见的缝隙,而猎穹本身毫发无伤。

一招失手再来很多招,燕如期战斗起来劲头十足,他不打算给尹挽挽任何喘息的机会,一出手就是十几招逼得对手连连后退没有还手的机会。尹挽挽是防守的一方,可是她已经出现了体力消退,再看进攻一方的燕如期竟然依旧是体力充沛,她从来都好强,从来都不甘心长时间处于下风,于是她开始了反攻,第一招便是直取燕如期胯下的要害。

鞭子吐出蛇信子直冲目标,燕如期凌空跳起,接着双腿奋力张开妥妥的躲过了这一击,然后翻身跳到尹挽挽的身后,反手划出猎穹,刀锋同铠甲迸发出一连串的火星子。尹挽挽一转身,腰部就被狠狠踢了一脚,再去看燕如期的时候只见他已经朝着城门方向跑过去了。

“老狐狸!”尹挽挽这下是完全确定了金重吾的话。还记得就在两天之前,金重吾来找她说是要让她配合演出一场戏,尹挽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实在不明白这个时候金重吾还打算耍些什么宝。

因为尹灵奇同巫获的关系,尹挽挽对待金重吾一直都没有什么信任,要不是两人算是友军,她甚至都打算直接要了金重吾的性命。所以当金重吾提出自己的所谓的计划的时候,尹挽挽唯一的感觉就是荒诞,极其荒诞,竟然拿青州城的安危来做试探,这简直是将战争当做了儿戏。

原本想要一走了之,可是金重吾用极其严肃的语气解释了自己的计划和怀疑,虽然始终都没有说出原因,但是至少尹挽挽已经明白了他的真正用意。金重吾有确凿的证据怀疑燕如期才是真正的叛徒,但是一时间没有任何的证据,在这个需要军力的时候也不能随意对溯南军的统领进行盘问,毕竟人家的官衔远在他之上,于是金重吾就想出了一个法子,一个一举两得的法子。

这一场戏就需要尹挽挽作为内部策应,放眼全青州城也就只有她能胜任了。尹挽挽思考了一阵子之后最后还是答应了,她做好了看两虎相争的局面。

燕如期在云州的表现尹挽挽是再清楚不过了,她那时就认为这是巫获的计策,目的就是彻底将尹灵奇打压下去。下唐的拓戎历来只有十八位,只要是人数满了不管其他的军人功勋如何都难以替代原本的拓戎的位置,除非拓戎战死或是因为其他原因被罢免。巫获一直都想扶持自己的义子上位,无奈拓戎的人数早就满了,而这些拓戎之中最让他不满的便是尹灵奇。

与其说金重吾提出的计划是来试探燕如期倒不如是来试探尹挽挽的,尹灵奇已经死了,只要金重吾的军功再厚一层,那拓戎岂不是手到擒来了?这便是尹挽挽的判断,直到燕如期同她交手之后她方才醒悟到金重吾的判断竟然可能是正确的!

跑到城头边的尹挽挽最终停下了追击的脚步,脑子里开始了激烈的斗争:若是不对燕如期加以阻止,任由他打开城门,外头的那些梁军就会进城,青州便很有可能镇守不住重新回到梁人的手上,那巫获的罪名可就更加大了,丢失了云州又丢失了青州,罪加一等!这么一来自己的罪责可就减轻了不少,大多的责任都会落在巫获和金重吾这对父子身上。

可是转念一想,尹挽挽身为军人,保家卫国是天职,这个时候不去尽力战斗却在后头玩阴谋实在是对不起军人的身份,更加不能容忍的是拿国家大势作为自己达成目的的牺牲品这无论如何都是说不过去的。

怎么抉择呢?一时间尹挽挽真的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是这个短暂的抉择期,燕如期已经赶到了城门附近,有了他的出现,溯南军战斗意志就更加高涨了。片刻的功夫燕如期就已经杀到了城门位置,他没有一点迟疑,手起刀落直接在粗壮的门栓上划开了一道一道的口子,接着跳起一脚提到了门栓木上,顿时门栓碎裂成许多的木头块。

成了!燕如期急不可耐的拉开了城门,等候多时的金甲卫们终于得以冲入城中。当两军汇合的时候他们立刻将刀尖一直朝向了圪末军,朝着城内冲杀,可是他们刚刚冲过瓮城的时候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通箭雨,没有任何防备的金甲卫和溯南军将士们死伤无数,被迫重新退回到了瓮城内侧。

是尹挽挽!她站在了内城的最高处,带着胜利者的高傲姿态俯瞰着燕如期和他身后的将士,她最终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她是军人,一切都要以家国为重!

“上回让你摆了一道,我可是有教训了!这一次你还想这么简单就夺取青州,那你可得问问我手下的这些弟兄同意不同意了!”尹挽挽高声喊道:“弟兄们,这些人都是叛徒!巫大人早就识破了他的诡计,已经派人前来支援了,你们的金大统领之前不过是使了一计来照妖,这不是真妖现身了,你们立功的时候到了!”

第四百三十一章 瓮中捉鳖(中)

金重吾这么一跑带来的效应是他自己所料不及的,同他一起出城偷袭的将士们大多都已经阵亡,按照计划他必须尽快回到青州城,但是他最终还是低估了自己的敌人。顶点x

宣韶宁紧紧跟在金重吾的身后,他这么一动带动了锈螯卫的全军行动,他们竟然直接拔营而起,丢下那些辎重轻装简从的骑马而来。当金重吾跨过伏击圈之后,城头立刻就会有箭雨射下,一轮接着一轮,起码能将为首的那些锈螯卫射落马下。

一想到这里,金重吾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他看见宣韶宁一直紧跟在自己身后,这个时候他竟然有些为宣韶宁担心了,若是真的措手不及,宣韶宁无疑会是第一批被羽箭攻击的对象。金重吾心念电转,奋力挥动马缰加快了速度,这么一来宣韶宁也只得驱赶骏马加快追击,只要他能同金重吾一同越过伏击圈也就暂时安全了。

都不用回头,金重吾仅凭耳力都能判断出宣韶宁越过了伏击圈,这下他也算是放心了。都说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可金重吾偏偏不信,他看中宣韶宁的为人,就算是要他死也必须是战死在他金重吾的手上。

满意的劲儿还没有过去,金重吾就发现了不妙之处。羽箭没有如同预料中的那样射下来!这是怎么回事?金重吾不由得抬头朝着城头看去,此时的城头上果然是没有把守的将士,与此同时他能听见的便是从城内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呼喊声。

这一次真的是验出了内奸!金重吾的内心不由得一紧,这原本就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可是事情的发展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城内的两派人若是燕如期是内奸,那么他完全可以名正言顺的将溯南军全部消灭,而且还能借这个机会升任拓戎;若是尹挽挽是内奸,打心底里他是有些于心不忍的,可是尹灵奇一直都同巫获作对,本就该死,尹挽挽又是尹灵奇的唯一传人,不除掉她,那一股的圪末军便是不安定因素。

“挽挽,千万不要是你!”金重吾握着缰绳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他急于想要解开谜底。现实是不管金重吾如何的急迫,形势已经有些脱离了他的掌控。城头没有了驻防军不但不能对身后的那些追兵造成任何的伤害,连最基本的打开城门都做不到了。

眼看着距离城门越来越近,若是依旧没有人来开门,那金重吾真的是将自己给套进去了,他的身后可是上万人马,以一敌万简直就是找死!想到这里,金重吾也开始害怕了,死亡真正要面对的时候,没有人能做到完全的不在意,即便是征战沙场的将领也是一样。

宣韶宁的心里又是另外一种心态,从一个时辰之前的夜袭中清醒过来之后便已经认识到金重吾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目的就是吸引他们出营来追击他。金重吾能走的路线只有一条便是回青州城,这么做还能有什么意图?不就是引诱锈螯卫上钩步入他的伏击圈中么?

宣韶宁自己紧跟金重吾,一手把持着马缰一手高高举起来回晃动三次以握拳作为总结。看到这手势的将士们立刻悬崖勒马,分开成两列朝着偏离城门的方向跑过去,之后再找机会调转马头寻找新的战机。

项昂明白了青州城外的危险,他不无担忧的看着宣韶宁孤身一人正想着该如何摆开阵势面对强敌同时对宣韶宁施以援手的时候,城门从内部打开了。城门打开了!这是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事情,包括锈螯卫、宣韶宁,甚至包括了金重吾。

门打开的同时,城头没有任何的羽箭射下,宣韶宁不由得心里一凛,看来是自己多想了,金重吾竟然压根就没有在城门附近埋伏重兵,这家伙也算是光明磊落了。只不过他不在城外埋伏,难不成是在城内埋伏了?不然这大晚上的带着一群人出城来偷袭是闲的没事儿干么?这个时候宣韶宁同金重吾已经在城门附近了,战马的速度减不下来,注定他们俩都得入城。

重吾是欲哭无泪,他设计原本是想要一石二鸟的,一方面吸引锈螯卫落入圈套,一方面则是试探尹挽挽和燕如期,但是眼下敌人是被自己吸引过来了,可是埋伏去哪儿了?还有城内的厮杀声一定是两军开战了,他们之中究竟谁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眼看着就要入城了,连一名自己的人都没有看见,金重吾都不知道接下去自己该如何应对了。

项昂也是懵了,之前对于宣韶宁的判断他是相信的,原本同燕如期约好一旦城内动手了便放出信号,可直到如今也没有收到任何信号。不巧的是金重吾作为镇守青州的大将竟然会趁着夜色主动出城挑衅,此战一开始便无法止住了,眼看着宣韶宁追着金重吾而去,项昂也不得不率军开拔。料想中的埋伏没有出现,竟然连城门都主动打开了,这是哪门子的战术?项昂此时反而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了。

别怪他们三人各自猜不透,就连城内的已经身处于战斗中的圪末军都不知道这算是哪门子的打仗。圪末军分为两部,人数占优势的是金重吾手下的,另外一部分则是尹挽挽带来的。这两部分军队中尹挽挽自己的军队自然是听从她的号令,可金重吾手下的就难说了,他们本就不服尹挽挽,由于历史原因他们反而更加信任燕如期,因而对于燕如期的撤离城头的命令在犹豫之余还是遵从了。

金重吾的手下人没能及时等到主帅归来,他们立刻遇到的棘手的事儿便是尹挽挽同燕如期干起来了,他俩身后的军队也开打了,一时间是难解难分。可怜这些圪末军将士根本不知道该帮谁,这个时候倒是有一个人跳出来了。

“你们还愣着干嘛!”孙锦程扯着嗓子呐喊道:“尹挽挽一败再败根本就是败军之将!燕如期是梁人,他一定是想要趁机篡权,他们两方都不怀好意!你们赶紧动手啊,将他们两边都一齐消灭了!”

“拓戎大人是梁人?你还是梁人呢!”一名将士对于孙锦程嗤之以鼻,这句话也是让孙锦程吃瘪了,可是他的脸皮已经磨练的足够厚了,直接怼回去“你不过是下唐的一条卖命的狗!我才是未来下唐栋梁的弃暗投明的真英雄!”

孙锦程再这么蹦,几乎所有的圪末军将士都不会搭理他的,若不是金重吾有令要留着此人的狗命,他们早就想上前一人一刀将他剁成肉酱。

孙锦程不甘心,金重吾不在这是他反击的最好机会了,于是他直接跳上了帅府的钟鸣楼,趁守将不注意将其推下楼去,自己开始抓着撞木拼命撞击铜钟。

这座原本就设立在刺史府内的钟鸣楼就是为了警报,一旦铜钟被撞响了便是向全青州城的军民传递一个消息:外敌入侵!

有赖于孙锦程的火上浇油,这铜钟是接连响个不停,将已经从睡梦中惊醒的青州百姓们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他们立刻就清醒了。青州原本就已经被下唐抢占,这一年来他们的日子虽说没有受太大的影响,可是毕竟是梁人,有血性的男儿都受不了下唐人的欺压,只是苦于一时找不到反抗的机会。这大晚上的响起铜钟的声音那就是梁军开始进攻青州的信号啊!

纠缠战斗了半个时辰的尹挽挽和燕如期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分开,两人各自都带着伤,好在都暂时不会危及生命。两人都听见了铜钟的声音,表情是各异的:尹挽挽先是一愣,接着就明白过来,她坚信一定是金重吾回来了,发现了军队中的叛军,于是撞响铜钟号令全军来剿灭;燕如期的脸色阴沉,他之前没有按照约定发送信号,之后又一直被尹挽挽纠缠腾不出手来,他原本还是相信靖义军的能力,哪里知道他们这么多人竟然都没能阻止金重吾。

“看你还能装到什么时候!”尹挽挽质问道,言语中带着得意“一旦大军回来,你这些人手根本不是对手!燕如期你的死期到了,我要用你的人头洗刷父亲的污名!”

“女子毕竟是女子!不过是铜钟而已,你就得意了?你信不信在金重吾赶到之前我便可以取你性命!遑论洗刷尹灵奇的污名?”

两人各不相让的结果便是继续战斗了,两军也就没有停手。而真正的事件关键人物此时也是一头雾水。金重吾安全的冲入了城内,他没能阻止宣韶宁跟进来,刚刚入城的时候就听见了铜钟,金重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可是有令在先的任何人不准随意靠近钟鸣楼。

是谁?!谁敢违背我的军令擅自撞响铜钟!金重吾怒火中烧,这个时候还来给他添乱,他简直想将此人大卸八块了!在入城之后他没有在城头上看见任何人,一座瓮城内竟然是空荡荡的,这些手下人都发生什么事儿了?目力所及的地方也没有发现战斗的痕迹。

“虽然我不明白你究竟是在耍什么花招,不过现在就我们两人,你的背后有你的军队,我的背后有靖义军,怎么样,金重吾?”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正经的听见你喊我的名字。”金重吾调转马头正对宣韶宁,“我的战略岂是你们这些梁人能轻易弄明白的?你倒是胆子足够大,敢于单枪匹马的就跟着我入城,难不成你还想再一次成为我的俘虏?当然了,这一次我还是会善待你的。”

“虚张声势!”宣韶宁保持同金重吾的距离,“你这是向我们学习的么?来唱一出空城计?学来的到底是学来的,不正宗,不如我来教你什么叫做真正的空城计!”

第四百三十二章 瓮中捉鳖(下)

裴正豪没有折损多少兵力便在城内线人的帮助下进入了青州城瓮城,正当他打算通过内城的时候听见了铜钟声响。虽然之前约定的内外合击的信号没有发出,但是这铜钟意味着什么裴正豪是清楚的,外敌入侵中的外敌不就时自己么?一定是圪末军撞响的铜钟想要向金重吾传递信号。

“一定不能耽搁,战机转瞬即逝!”裴正豪下令吹响进攻的总动员信号,一万金甲卫将士们铆足了劲冲入内城,见到圪末军便展开正面厮杀。

燕如期的溯南军同纪挽挽麾下的圪末军正战至难解难分的地步,金甲卫从侧面斜斜插入即刻就打破了原本的平衡。溯南军的人数本就少,在先前的战斗中折损不少,渐渐处于下风;相对的圪末军在尹挽挽的率领下越战越勇,大有一举吞灭了溯南军的势头。这一切都在铜钟敲响之后出现了变数,对于尹挽挽来说原先的大好形势就此失去。

尹挽挽部的圪末军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的反应,金甲卫已经组成扇形攻击圈将其牢牢包围在了内城的位置。前后夹击的情势尹挽挽不是没有遇到过,她的战略便是寻找一个薄弱点来突围,眼下薄弱点自然是溯南军。

尹挽挽部一个劲的猛烈攻击溯南军,燕如期率部且战且退,裴正豪的金甲卫紧紧咬住圪末军,于是三军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城内移动。

城内的战事渐渐胶着,城门附近的战斗也毫不含糊。宣韶宁说使用的都是青山书院和军营中学到的招式,这些招式对于金重吾来说,不过是见招拆招而已,半分都没有讨到便宜。再看金重吾不但能从容应对宣韶宁的招式,而且还能腾出手来发动主动的攻击,两人的战况明眼人一看便知。

金重吾一开始还没有下死手而是一步步将宣韶宁逼入绝境,宣韶宁麾下的战马极为不情愿的嘶鸣着,它为自己的主人鸣不平直到它的后蹄已经踢到了城墙的青砖上。宣韶宁已经无路可退了,他拼杀了这么多招之后反而让自己陷入了险境,这个时候只要是金重吾足够狠心,取了宣韶宁的命也不在话下。

可金重吾不是这么想的,他不想要宣韶宁死,他更想要他活着成为自己的俘虏,第二次。他所想要的眼看着就要实现了,到了这个时候金重吾竟然都没有在宣韶宁的眼中看到任何的胆怯和恐慌,这份沉着的勇气不得不让人佩服。

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金重吾心中对于宣韶宁是带着几分的赞赏的,可刚刚眼前发生的一幕似乎在告诉金重吾他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对手。

宣韶宁退至绝路之后终于迎来了反击的机会,他从马背上跳起,双腿狠狠蹬在墙面上,接着整个身子舒展的从空中掠过同时将钧乌在金重吾的战马屁股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疼得战马立刻跳将起来。

原本已经是胜券在握的金重吾立刻重心不稳,在马背上摇摇欲坠,双手能做的便是牢牢抓住马缰,这胯下的战马疯狂的蹦跳着根本不给它的主人任何脱手对敌的机会。金重吾看见了落地之后带着得意神情的宣韶宁,方才那一招只要是宣韶宁愿意,完全可以将伤口制造在金重吾的身上。

迫于无奈的金重吾只能在最后关头抛弃战马同宣韶宁再一次回到了公平对决的局面上。看着宣韶宁不无得以的模样,金重吾心中更加来了兴致,原本就强烈的胜负心这一下被极大的激发出来,他双臂抖动一下将两柄贴合在手臂上的刀锋亮在宣韶宁的面前,用意不言自明。

宣韶宁都想拍拍自己的胸脯告诉金重吾,你大可以放马过来,我不在害怕的!架势都摆好了,两人从之前的马背上战斗转换成了如今的刀刃战,没等任何一人动手的时候一道冲天的烟火照亮了原本漆黑的夜空。

这道迥异于靖义军的明黄色烟火表示尹挽挽部的战局已经陷入不利的状态。尹挽挽是什么样的人金重吾是再清楚不过了,她的争强好胜甚至都强过男子许多,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生死境地她绝对不会轻易求援的!

挽挽有危险!金重吾内心的天平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倾斜,即便对手是宣韶宁,此刻的金重吾也没有了继续战斗的兴致,他的一颗心都在尹挽挽的身上,他只想要确定尹挽挽的安危。

宣韶宁不明白啊,他不知道这求援的烟火的明确用意,他能猜测的也就是下唐军可能出现了败退的迹象,既然城内的战斗已经向着他们这一边了,那宣韶宁更加不能放虎归山了。

金重吾想要走必须先过宣韶宁这一关。原本还在城外徘徊的项昂部看见了求援烟火之后立刻重整军队用最快速度冲入城内,及至城门附近的时候他终于确定城门位置没有任何的埋伏,而瓮城内只有两人在交手,其中一人便是宣韶宁。

到了这个时候,项昂不由得内心有些愧疚,自己是从何时起出现这种畏首畏尾的情绪了?战局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他竟然犹豫了这么久,各种原因究竟是什么?项昂不敢细想,也没有时间细想了。

金重吾就在眼前了,只要能捉住金重吾,不论死活都能一举瓦解城内圪末军的士气,拿下这座城池也就不在话下了。项昂带着军队朝着金重吾的方位逼迫过去。

身后的马蹄声已经在提醒宣韶宁援军来了,可他的全部精力还是倾注在了同金重吾的战斗中,他甚至有点不太满意锈螯卫的出现,他更愿意独自两人对阵直至分出胜负,那带来的成就感会更加强烈。

金甲卫中的几名打头将士看出了项昂的打算,他们一时情急自告奋勇的冲在了最前头,从两面开始包抄金重吾,当然也包住了宣韶宁。当两人出现在宣韶宁的左右两侧的时候,他便意识到了事情要变得糟糕了。

两名将士从两侧围攻金重吾,本以为是十拿九稳了,可金重吾等的就是这个时刻。借着两人出刀的机会仰面倒下,背部还没有躺在地上,双手已经分别握住了两匹战马的蹄子,在被战马踢飞之前金重吾再次腾空而起来了一个空翻之后,左右脚分别踢在了两人的小腹上,最后两人朝着两人方向飞出。

两个方向分别瞄准的便是宣韶宁和项昂,来的是自己的袍泽金重吾料定他们不敢用刀直接劈开,至于他们究竟会怎么做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已经获得了脱身的机会。就在宣韶宁和项昂的眼皮子下,金重吾抢过一匹战马疾驰进入城内。

城内的尹挽挽挥舞鞭子将那名私自放出求援信号的圪末军战士给扫落马下,接着就被更多的马蹄子践踏成了肉泥。尹挽挽气不打一处来,就算战况再危险她也绝对不允许手下人在没有她的命令下放出求援信号,这可是动摇军心破坏大局的不赦之罪!

事已至此,尹挽挽已经回天无力了,她知道金重吾一定是看见了求援信号了,加上之前的铜钟,城内的局势简直是乱成了一锅粥。不管是金重吾还是自己的谋划到了现在基本白费了,能做的只能是保存住自己麾下人马。

战斗的结束和开始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尤其是战局变得不能由自己控制的时候想要结束那更加是难上加难。尹挽挽在看见金重吾麾下的圪末军终于厘清思路前来帮忙的时候便已经想好了对策。

金重吾终于在关键时刻出现在战场上,他要面对的可不是一般的场面了,尹挽挽已经是败局已定,金甲为堵住了出城的道路而溯南军堵住了继续退入城内的去路。这不是自己当初谋划的啊,一点都不是!可还能怎么办呢?自然是打啊!

金重吾高高扬起双臂招呼圪末军不顾一切的冲入战团,他们誓死都要守护住青州城,一旦这城池丢失了,后果可是不过堪设想的。就在金重吾部加入战斗之后,尹挽挽终于找到了脱身的机会,金重吾太过生猛了,犹如一头下山猛虎吸引了所有敌人的注意,而她这就被忽略了。

三方再次纠缠战斗在一起,尹挽挽带着残部退出战场最后看了一眼金重吾,她的内心究竟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是她自己知道金重吾不顾生死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为了自己,因为之前的那道求援信号。尹挽挽不是一般的女子,她没有过多的留恋和犹豫,带着残部就朝着城内跑去,她知道最远的那一道城门,那一道通往平州城的城门是最后的逃生机会。

青州城内的百姓们此时已经出动了,那些热血汉子直觉的拿着根本不像样的“兵刃”组成人墙企图阻挡尹挽挽部的退路。他们太过低估了尹挽挽了,她的心狠手辣没有领教过的人是不会领会的,他们以为打头的不过是一介女子,谁知道他们面对的一个魔头。

那些敢于上前阻拦的汉子们最后的结果便是人头落地,鲜血喷溅了半路,这效果是非常的好,之后再也没有人敢于轻易出来阻拦尹挽挽的去路了。

真的没有了么?尹挽挽听见了背后越来越急的马蹄声,她没有料到敌人竟然这么快就摆脱了金重吾来追自己了,她忍不住回头张望,这一看竟然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想要拦截残部报信的宣韶宁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儿终于是发生了,他这会儿在追击的人竟然就是自开战以来就一直没有遇见的同时也是他绝对不想遇见的人。

第四百三十三章 夜色追踪

金重吾的内心得到了一些安慰,当他看见同自己交手的人是燕如期的时候竟然如释重负一般,至少能够肯定尹挽挽不是叛徒,即便丢失了青州城也算是值得了。顶点x

秉持着这种心态,从一开始金重吾的战略就不是一味的缠斗,两个对手都不是好惹的,虽然溯南军的人数已经大大减少了,可至少有燕如期这个主心骨在;另一面的金甲卫势头正盛,打起战来竟然是这般的不要命。

圪末军在金重吾的号令下有序的且战且退,整支军队就像是一条灵动的蛇在两支军队的攻击下来回游动,时不时的吐出信子做出攻击的姿势,在吓退敌人之后立刻收拢身子开始准备全身而退。金甲卫逆流而上不断打落大蛇身上的鳞片,可就是难以伤及要害,到了后来竟然只能眼睁睁看着大蛇开始朝着城内游走,想要追赶还得防着大蛇回头攀咬。

金重吾追着锈螯卫的尾巴而去,他心里最为牵挂的还是尹挽挽,同时在意的还有宣韶宁,他们两人都在自己的前头且都朝着同一个方向。金重吾同时也发现城内的百姓已经开始主动为梁军提供帮助了,他们尝试在街道上设置障碍来阻挡圪末军的去路,虽然没有多大的作用,但是民心不可轻视,金重吾准确判断形势,眼下不宜继续纠缠,还是以保存住有生力量为重。

跑在队伍最前头的尹挽挽内心开狂跳,这种感觉一方面自然是源自于不断的骑马狂奔,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否认的是身后的人,她那一回眸看见的是两个人,两个她都是有着复杂情感的人。不管在外人面前她如何的强干,骨子里她毕竟是女子,试问这世上的女子谁不愿意拥有一份缠绵的爱怜呢?

说到爱怜,尹挽挽立刻就否认了。她从来不认为自己对于宣韶宁或是金重吾有爱情的成分,事实上他们俩都是自己的对手或是敌人,她反复如此告诫自己。更何况,此时还身处战阵之中,最为要紧的是尽快逃出青州城,自己身后的这些弟兄可是尹灵奇给她留下的最后的宝藏了,她不能再失去了。

扫清了那些不要命的百姓的障碍,尹挽挽顺利的逼近了城门,这个时候四名贴身侍卫加快马鞭从尹挽挽的两侧驶出快速冲向城门,为后头的大部队打开城门。

城外是通往平州的官道,是一条用青条石铺就的官庄大道,夜色中唯独能看见的便是点点倒影出来的头顶夜空中的星光。尹挽挽在冲出城门的那一刻微微松出一口气,她是不愿意前往平州的,她不愿意去见到巫获,这个自己父亲生前的竞争对手,可逃生只剩下这么一条路了,没有别的选择。

尹挽挽部的圪末军人数不多,通过城门也耗费不了多少时间。宣韶宁眼看着尹挽挽就要消失在夜色中了,心中更加的着急想要加快速度,却不料身边冲出了项昂。

项昂一边快速超越,一边对宣韶宁喊道:“城外的情况我们不清楚,一定要万分小心,绝对不要追得太过靠近,生命宝贵!”

宣韶宁明白项昂的用意,于是他紧紧跟在项昂的身后,锈螯卫的将士们立刻自动的缩减了横列变成两人纵队以最大限度的减少暴露。这其中就包括了师巩正渊,之前他一直都跟在项昂的身后,没有怎么同敌人战斗,体力保存完好。

夜色之中大多人都难以看清周围,可师巩正渊却不是,他有着一般人难以比拟的夜视力,周遭的情况倒影在他的眼中变得清晰,他眯着眼睛就能分辨出前方的事物。这不是师巩正渊与生俱来的特异功能,甚至在青山书院的时候也没有特殊的能力,要说何时开始的那就要追溯到当初自己在安州城外几乎战死之后被人所救,后来才发现自己身处在下唐的军营中。

当自己清醒过来之后最先看见的是一个戴着面具的人,此人的一双眼幽深人,闪烁着不同于常人的绿色光芒,见到这双眼睛的那一刻师巩正渊只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但偏偏脑子格外的清楚。师巩正渊记得这个面具人用手触摸了自己的脸蛋,好一会没有再做任何的动作,他甚至以为这个面具人是不是根本没有动,之前不过是自己的幻象,可明明那双眼睛一直在转动。终于,面具人将手扣在了师巩正渊的两只眼睛上,猝不及防的就狠狠按压下去,疼得师巩正渊立刻呼喊起来,他越是嘶喊面具人手上的力道越是大,终于在难以忍受的剧烈疼痛中师巩正渊再一次昏过去。

也不知道是昏迷了多久,当师巩正渊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周遭的一切还是同上一次是一样的,这就证明自己没有去见阎王。眼睛上传来的阵阵疼痛也在告诉自己之前发生的不是梦境,他想要起身奈何全身无力,他想要呼喊可是嗓子发不出声音,唯一能做的便是继续沉睡。

好吧,既然注定是囚犯了,那就索性睡个够本,于是师巩正渊继续睡觉。接下去的生活便是每日吃喝拉撒睡,就这样过了不知多少日子,师巩正渊见到了同样被俘获的宣韶宁,然后就发生了之前的那些事儿,他重获自由,同时获得还有一种自己从来都没有过的特异能力。

第一次发现这眼睛的夜视能力是在军营中见到戚婉彤的那一个晚上,戚婉彤非要拉着他趁着夜色来到了夜苍城的城头上看星空,她对自己说的话都是她的心里话,师巩正渊心里很是感动,他想要答应她可是一想到自己身上的责任又说不出口了,那种矛盾的感觉最后便化成了一股无奈感,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能清晰的看见夜色中的人影,他们便是城头的驻防士兵,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能看得清楚。

之后的一些日子里,师巩正渊每逢晚上就去尝试分辨夜色,有时成功了有时没有任何的变化,经过了一些时日的尝试,他得出了一条规律:只有在难受、精神高度紧张或是焦躁的情况下能出现这种特异能力。

此时不就正好符合这种情况么?战斗在即,师巩正渊一方面担忧着战局,一方面还担心宣韶宁的安危,他实在是太过勇猛了,总是爱冲在最前头,于是乎师巩正渊狠狠闭眼再重新睁开之后便能分辨出前方数里开外的情形,那些在常人看来不过是漆黑一片的地方。

“不好!”师巩正渊在夜色中看见了晃动的人影以及人影手中的弓弩,这些人和物他实在是太过熟悉了,这就是埋伏在不远处的弓弩手,他们是打算偷袭!可是他们是偷袭谁呢?是针对跑在前头的尹挽挽部圪末军还是自己这边?

师巩正渊再定睛看看,这些人的军服都是棕色的,是下唐军!在确定这些的时候师巩正渊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原来尹挽挽根本不是败退逃跑,而是诱敌深入,早就有人埋伏在城外打算杀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指挥使,前方有埋伏,前方有危险!”

师巩正渊拼了命的嘶吼着,一声接着一声的吼声开始从他这儿朝着四面八方传播开去,终于传到了跑在前头的项昂和宣韶宁的耳朵里。宣韶宁太了解师巩正渊了,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他绝对不会做出如此坚决的判断的,可是宣韶宁的眼睛越过尹挽挽部看向更远方能见到的都是一片漆黑。

宣韶宁同项昂四目相对,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都肯定师巩正渊的判断,但是他们都对自己的眼神产生了怀疑。战马在极速奔驰,就算是骑手想要停下来也不是件简单的事儿,况且他们身上都背负着追击敌人的任务,不能随意的放弃追踪。

几经踌躇,项昂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他高举一只手掌示意全军放慢速度。这么一来锈螯卫同尹挽挽部就渐渐来开了距离,尹挽挽回头看看对于锈螯卫突然不再紧追不舍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她不知道这些梁人究竟是玩什么花样也没有时间去计较,他们是不打算追了,可是自己不能不跑啊,尹挽挽照旧是策马狂奔。

尹挽挽抬头朝着远处看去,凭借她的眼力以及位置,她开始发觉前头有些不对劲了,似乎有人影出现了。不对,真的是人,前方有人埋伏!尹挽挽一时间判断不出前方府兵的身份,她只能先减慢全军的速度以给全军腾出战斗的空间,当她刚想发号施令的时候,一股气流从她的侧脸划过,她没有看见羽箭,但是从这气流来判断这的确是一柄羽箭。

“分散!防卫!”尹挽挽尖锐的喊出了命令,只感觉到越来越多的气流在自己周边划过,这一刻她开始怀疑这些羽箭的目标似乎不是自己,而是

项昂照旧是跑在最前头的,即便是放慢了速度,可他仍旧是不愿意放弃杀敌的。宣韶宁紧紧跟在项昂的身后,突然被项昂狠狠推了一把,若不是倚靠着这么多年训练出来的骑术,宣韶宁早就从马背上摔下来而不是仅仅离开军队一人的距离。

随后宣韶宁看见的一幕惊得他根本合不拢嘴!

第四百三十四章 茂林修竹

“这是怎么回事?殿外这涌动的亮光是什么?”漆雕乐正从卧榻上惊醒之后看见的便是这样的一副光景:寝殿外头人声鼎沸、火光冲天,他急忙跳下床来一边朝着殿门奔跑一边呼喊着内侍,自然是没有人回应的,当他打开殿门的那一刻便明白了。

迎风殿外头浑然已经成为了战场,身穿棕色军服的那是自己人,至于那些身穿青色铠甲的人是是梁军!怎么可能?梁朝已经被自己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皇城之内?

漆雕乐正一半惊讶一半害怕,他蓦然回首看见了一人站在乱军之中,不管周围的战斗如何的血腥,她的衣袂都不沾染丝毫的血腥,她出淤泥而不染一般清澈的独自站立,风姿绰约、雍容华贵。她是谁?漆雕乐正感觉这女子瞧着有些眼熟,可就是看不清她的容貌,每当漆雕乐正前进一步,那女子便会相应的后退一步,始终保持着这段距离。

如此一来,漆雕乐正竟然就这么被女子吸引着不自觉的踏下迎风殿的台阶步入了战阵之中,他耳畔似乎是听见了什么,他看见那些自己的手下人在朝着自己呼喊着什么,可是他听不真切,一切都是朦胧的。漆雕乐正不去理会这些人了,他想要查清楚这女子的身份,这一次他加快了脚步,惊喜的是他发现女子没有再后退了而是站在原地似乎就是等着他的到来。

“你是?”漆雕乐正眼看就要看清女子的容貌了,同时他也感受到自己的脖子处一凉,接着他感觉天旋地转、不断翻腾,好不容易停顿下来他看见了一个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有着一样的身量,可是,可是这个人没有头。这个人就是我?就是我!

啊!漆雕乐正惊吓的从床上坐起,这才感觉到全身的衣衫都湿透了,脸上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滴落在床褥上。再看看寝殿周围没有任何的声音,更加没有火光,之前的一些都不过是梦境,真的是梦境。漆雕乐正有些后怕的用手抚摸自己的脖子,好在头颅还在。

漆雕乐正再也没有睡意了,可是推开窗看看外头夜色时辰还早,一种孤单的感觉开始在周身蔓延开来。这个时候他便会格外想念她,若是此时她能陪伴在自己身边那这股子的清冷感觉一定会消退很多,可惜啊,她再也不会出现了。

“樱儿你还好么?是不是还在怪我?”

漆雕乐正独自一人枯坐在窗前一直到朝霞漫天,直到殿门被轻轻推开,一名身着罗纱的女子轻盈的步入殿内,发现卧榻之上没有人立刻脸上就挂上了慌张的神色,四下寻找之后便看见了站在窗口的漆雕乐正,这才放下心来。

“汗王,如何这般早起了?”

女子的声音柔和,虽然没有卓令仪的宛转莺啼,但已经远胜一般的女子了。看着她的时候漆雕乐正总是有错觉,樱儿还活着的错觉,她们俩真的是太过相像了,若一定要说出有什么不同那便是性子,她比樱儿要温顺很多。

“原本大好的形势如今却是急转直下,水陆两路大军都传来不利消息,你说我能睡得着么?”

“世上从未亘古不变的东西,形势如此,人心亦是如此。”

漆雕乐正总感觉烟罗哈里有话,早朝就要到了,他也没有时间来好生计较,便有着烟罗替自己更衣。看着她绕着自己忙前忙后的样子,漆雕乐正还真的有点相信她的话了,的确没有一成不变的事儿,低谷未必就没有转机。

源自烟罗的这份乐观情绪漆雕乐正带到了大殿之上,随着大臣们的一一请奏,乐观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水师大败,庸无睚到现在还杳无音讯,唯一的期望便是已经深入梁朝腹地的巫获,可谁知这些日子以来听到的尽是城池一一失去的战报,一开始漆雕乐正不愿意相信,他知道朝内有不少人眼红巫获正愁没有机会弹劾他,漆雕乐正多忍了,他坚信巫获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事实证明,越是对某人期待高,结果收获的失落便会越大。眼下的漆雕乐正就是如此,战报提及圪末军同梁军正在争夺青州城,目前胜负难料。青州可是最后一座中原十六州的外围城池了,青州落在梁军手上,一道东起并州西到安南的封闭战线就此形成,圪末军便彻底切断了同下唐的联系,他们目前占据的那些城池也就此成为飞地。

“小相,你怎么看呢?”

一直埋着头的独孤具仓皇的抬头对视到漆雕乐正鹰隼般的眼睛不由得浑身一哆嗦,要是换做以前他是绝对不至于这般狼狈的,他毕竟是下唐朝廷的小相,只不过是在几人之下而已,文武百官们谁见到他不得敬畏三分。可是说到底能怪谁呢?独孤具本以为跟着庸无睚能大大捞到一笔军功回来封赏,结果堂堂的下唐水师竟然一败涂地,连主帅都已经是生死未卜了,他侥幸捡回一条命还能回到下唐已经是苍天保佑了。

“回禀汗王,青州之战必然是两方都拼尽全力了,任何一方都知道这座城池意味着什么,属下以为汗王可以适当对青州增兵以协助拓戎大人。”

“增兵?协助?”漆雕乐正竟然笑了出来,不过这笑容真的是很难看,他反问道:“小相你可知道这些日子我们下唐还发生了什么事儿么?”

独孤具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他用余光瞟了瞟周边的同僚们,一个个木头人一般,脑子里努力回想自己回国之后听见遇见的任何事儿,似乎没有一件同增兵青州有直接的关系。独孤具不敢耽误汗王的问话,只好摇摇头。

“那让本汗王来告诉你!我们同西凉结成的同盟已经彻底作废了,西凉不但不帮忙而且还在背后偷袭,他们趁着我们全力攻取梁朝的时候偷袭了赤刻城!”

独孤具的脑子嗡的一下,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将会有多危险了,当初促成下唐同西凉的合作就是他去的,后来西凉临阵倒戈的时候汗王还是表示相信他的,眼下西凉竟然偷袭了赤刻城,那自己身上这份罪责再也难以洗清了。

“关于赤刻城的重要性,我想小相是非常清楚的,渡州城败我们失去了海上的通路,这下赤刻城易主我们又失去了最后的陆上通路,敢问小相可是有什么主意?”

独孤具已经不敢再看着漆雕乐正的眼睛了,那是一双能吃人的眼睛,只要是多看一眼身上都会少了一块肉。此时独孤具感觉自己半边的身子已经没有知觉了,他是万万没有料到西凉卑鄙若此,选中了赤刻城,如此一来,青州便成为了圪末军最后的退路。

在这里有必要说明一下赤刻城的位置。这座小小的城堡矗立在大梁同下唐陆上边界的西北方,正北方便是西凉、西南边便是大梁的登州,可谓是三国交界的地界,战略意义不言自明。若是圪末军在青州战败,他们还有最后一个机会越过山丘赶到赤刻城还能做到全身而退,可如今赤刻城到了西凉的手上圪末军的最后一条退路也被斩断。

“汗王,我”

“小相啊,你的能力本王是信得过的,至于你的忠心嘛”

“汗王,属下愿意亲赴赤刻城同西凉谈判!”

“很好,事不宜迟,今日便启程吧!”

下朝之后漆雕乐正阴沉着脸打算直接回寝殿,昨夜被噩梦折腾了半宿又忙活了一早上是真的累了,漆雕乐正想要好好休息一阵子,结果刚出了殿外就在不远处看见了卓令仪,她远远朝着漆雕乐正行了一个宫礼。

漆雕乐正立刻没有了困意,他走到卓令仪的身边问道:“今日难得见你来等候我啊?”

“影后有请。”

漆雕乐正抬起手臂对着宫人说道:“摆驾溟罗宫!”

溟罗宫是一座远离下唐皇城的别宫,想要去溟罗宫就必须要经过最早的下唐王庭沙华幽庭,当然现在已经是一片焦土了。当漆雕乐正的轿撵经过的时候眼睛就直接闭上了,这里发生的一切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了,他想的是待会儿如何应对影后的说辞。

轿撵经过沙华幽庭之后再前行一段不断的路程,越过一座不算高的山头便能见到一整片紫竹林,这是从大梁移植过来的,紫竹林原先从未在下唐土地上出现过。经过这么多年的悉心栽培,原本的矮小纤细的紫竹林已经是郁郁葱葱、遮天蔽日。溟罗宫就在这片紫竹林的深处,这座宫殿由三座小型的宫殿组成,每一座都被刻意营造成椭圆形,彼此之间由一座竹桥连接,形成一个三角,远看就像是一个一个竹笋,三角的正中恰好有一口深潭。

轿撵在紫竹林入口处停下,漆雕乐正下轿跟追在卓令仪身后缓步走入林中,一路上都能听见阵阵鸟语在竹林中回荡,越是接近溟罗宫泉水的声音越发的清晰。

走近了才发现三角中间的深潭在靠近竹林深处有一处泉眼,不断有清泉从中涌出,泉水的声音便是来自此处。正是由于活水,这一池子的水格外的清澈明动。走在小径中,耳畔听着鸟语,眼睛看着翠绿,非常适合静心。

漆雕乐正随着卓令仪踩着竹梯上楼,迎面而来的便是一扇两开门的殿门。与其说是宫殿倒不如说是一座南诏常见的吊脚楼,处处弥漫的都是生活气息一点宫廷的威严都没有,倒是取了个如此霸气的名字。

守在殿门外的两名宫人眼见漆雕乐正前来立刻下跪请安,漆雕乐正视她们若无物,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宫殿之内。

“是汗王来了,快请进吧!”一个妙龄少女的声音。

第四百三十五章 隐后云雁

从外头看溟罗宫就如同一座吊脚楼,可内部却别有一番天地。m漆雕乐正脚踩的是草坪,那种四季常青的松软的草坪,抬头远看整座宫殿都覆盖着青色的草皮,嚯,这倒是新鲜,直接将草皮都搬到了宫殿里,就算是漆雕乐正自己都没有这么干过。

若是以为一点草皮就是特立独行了,那还是真的是小看溟罗宫的主人了,只要稍微环顾四周就能发现宫殿到处都生长着各种植物,有名冠天下的牡丹、有遗世独立的君子兰、有轻巧可爱的倒吊金玲、也有矮胖群居的一串红,有漆雕乐正认识的,也有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整座宫殿内已经被各种植物占据,除去植物几乎是看不见常见的宫殿内的陈设摆件,与其说这是一座宫殿倒不如说是一座花园。

卓令仪在前头一拐弯,漆雕乐正就找不见她的人了,植物太过茂盛将视线都阻碍了,站在原地来回张望时再次听见了那少女的声音。

“汗王,来这边吧!”

循着声音,漆雕乐正拐过一个路口果然前方豁然开朗了。一个小小池塘中间矗立着一座小凉亭,造型便是大梁最为常见的八角凉亭,没有名字,仅有一张石桌和三把石椅。

凉亭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凉亭内的人,此时卓令仪已经站在亭子里了,在她身边的还有一个女子,此刻背对着他坐着,似乎是听见了声响,这名女子缓缓转身过来。

该如何形容这女子呢?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慵懒叉腰斜斜倾倒,身姿轻盈着一素罗袂,真真一名东山窈窕娘。

“汗王”女子起身袅袅的走下凉亭朝着漆雕乐正微微一个宫礼,继而站直身子娇笑着。这容貌、这身段、这声线简直可以堪比卓令仪,可是漆雕乐正很清楚此人的身份可不是卓令仪能比得了的。

“隐后!”

漆雕乐正不管怎么说也是下唐的汗王,对于父亲的女人能有这般的态度已经实属罕见了,若不是对她的身份多有忌惮,漆雕乐正也不必如此的拘束。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进入溟罗宫,自从上一任汗王被幽禁在沙华幽庭之后,隐后便退出了众人的视线,悄悄的转移到了这座比沙华幽庭还要遥远的溟罗宫,从此不问世事。

可是世上就是有这么一些人,就算是已经退出人们的视线却依旧有着他人难以撼动的影响力,眼前的这隐后便是如此。漆雕乐正对她始终都抱有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这种情绪化作眼神便是喜怒无常。

“没曾想,竟然会有一日汗王来到溟罗宫,真的是蓬荜生辉了。”

“隐后召见怎么敢不来呢?”

“汗王如此说话真的是折了我们母子之间的情分了。我曾经说过这个国家的权力都属于汗王,我也做到了,难道汗王还不放心么?”

“乐正自然一刻都没有忘记当初隐后对我的支持,这份恩情乐正铭记在心。那日我们约定互不打扰,不知道今日隐后找乐正有何事?”

“看汗王消瘦了不少,可是为了国势而烦心?”隐后不等漆雕乐正回答继续说道:“面对梁朝原本已经占据了胜局可是一夕之间胜负倒转到了如今是骑虎难下,而原本的盟友翻了脸不但不帮忙了还偷袭我们城池。”

“隐后果然是隐后,这些事竟然一件都逃不过你的眼目。说起来乐正确实是为国事烦忧,隐后召我来可是有意帮忙?”

“汗王料事如神,我久在后宫原本也就想了却残生,可我毕竟是下唐前任国母,国家有难我自然不能束手旁观。梁朝乃是我的母国,汗王对梁朝用兵,我自然是心中不忍的,夹在两国之间的这种进退失据的感受旁人如何能懂?我能帮忙的便是对付西凉。”

“哦?”漆雕乐正挑了挑通天眉,“隐后这是要西凉退兵么?”

“已经吃下肚子的美味怎么可能再吐出来?汗王,赤刻城只有靠实力去夺回来。我说的帮忙可不是这样的,我能做的便是让西凉暂时按兵不动,不再背后对我们捅刀子。”

“隐后竟然还有这般手段?”漆雕乐正的口气听起来更加像是嘲讽而不是信任。“那么照隐后所说该如何着手呢?”

“全盘计划都在我的脑子里。”隐后重新走回了凉亭中抬手沏茶自顾自喝起来,然后才说道:“只要我离开下唐便可以全力对付西凉,若是成功了则可,若是失败了”

话到这里,在场的三人脸色都变了:漆雕乐正眼睛瞪圆,连眨都不敢眨,他的脸上写着的是期盼;卓令仪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她的脸上表露出的是疑惑;至于隐后满脸轻松,甚至还带着笑容,这神情赫然就是自信。

“若是失败了,还请汗王昭告天下本宫{了!”

当漆雕乐正离开溟罗宫的时候比进来轻松了不少,一路上都在思考着这个诱人的砝码。想当初他起兵宫变囚禁了父亲漆雕必隆,没有料到的是王后萧云雁竟然有一支精锐,作战格外勇猛,击退了下唐兵眼看着就要将漆雕必隆给解救出来,漆雕乐正本打算拼尽全力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可是就在这关键的时候萧云雁主动收兵了,而且抛出橄榄枝要同漆雕乐正谈判。

谈判的详细内容只有他们两人知道,众人只知道谈判之后萧云雁便主动带着自己手下的精锐部队溯南军退出了皇城,继而漆雕乐正将漆雕必隆囚禁于沙华幽庭而自己则名正言顺的成为了新一任的下唐汗王。

一开始漆雕乐正是处处提防萧云雁的,可宫变没过多久,溯南军主将燕如期就主动带着全军归顺了漆雕乐正,萧云雁主动搬至比沙华幽庭还要遥远的溟罗宫,从此自称隐后不再过问下唐的国事。

漆雕乐正就算是再年轻也知道权力这种事是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放松的,在最初的数年时间内他一直派人紧密监视着溯南军和溟罗宫,不过让他放心的是两方都没有做出任何让他不安的事儿。尤其是溯南军在燕如期的率领下披荆斩棘、作战勇猛、屡立战功,到后来满朝大臣都已经看不下去了,纷纷请奏要求汗王封赏燕如期和溯南军,如此漆雕乐正这才勉为其难的封燕如期为十八拓戎之一。

可是隐后萧云雁始终都是漆雕乐正的心头之患,在数年的时间他数次动了永绝后患的心思,不过每一次他打算动手的时候总是发生了另外的牵扯他精力的事儿,同时溯南军的军威达到了鼎盛,达到了漆雕乐正不得不着力去约束的地步。于是乎,对于萧云雁,漆雕乐正最后还是采取了严密监视的办法,两人这般也就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

“萧云雁这是打什么算盘呢?”漆雕乐正一路上都想不透这个自己的继母究竟要耍什么手段,就像当年他实在是不清楚明明是占据了优势为何突然放弃了一样。“她明明已经四十多岁的年纪,这容貌却和而是出头的女子相差无几,不循常理者必为妖!”

漆雕乐正在回宫的路上已经想清楚了,他绝对不可以放萧云雁离开皇城,这个女人太过危险,一旦离开了皇城便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

在溟罗宫内萧云雁重新坐回了石凳上,继续喝着香茗,在凉亭的另一侧花丛中隐约走出一名女子,该女子的身段更为婀娜,一步一摇甚是吸人眼球。走近了这么一看,这容貌更加是灿如春华、皎如秋月,分明就是烟罗。

“隐后”

“坐吧”萧云雁给烟罗斟满了茶水,“这叫做芙蓉凝脂,只要多喝便能永葆青春。”

永葆青春?这么好的事儿若是换做别的女子早就忍不住一口喝干了,可是烟罗面露难色,竟然有些害怕。烟罗手轻轻拾起茶盏,最后再看了一眼萧云雁,只见隐后那两道凌冽的眼神,烟罗无奈只好将茶水一饮而尽。

“很好,这些日子你的表现我还是满意的。今日的事儿你都看见了,汗王是什么样的人,除了我也就是你最清楚了,他是一定不会放我出宫的,接下来就要看你了。”

“还请隐后放心,烟罗一定倾尽全力!”

“你欠我两个人情,其一我替你的身份保密、其二我让你拥有了绝色容颜,尤其是同樱儿如此的相似,正是这两点让你从普通的宫女摇身一变成为了汗王身边的宠姬,而且你还能顺利完成任务,长久以来我从来不要求你偿还,今日是你还我人情的时候了。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帮我这一回,之前我们之间的一切都一笔勾销。”

烟罗看着萧云雁,她自知自己是没有理由也没有能力拒绝的,就像是自己在皇城内的境遇一样,更多的时候她只能是点头同意,于是她同意了。

“很好!”萧云雁起身将一壶茶水都递给了烟罗,“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合作,但愿我们能有始有终。只要你帮我这个忙,你的一切后顾之忧都不会有,西凉皇甫幽我会替你解决。”

第四百三十六章 形成合围

这一柄羽箭的气流同宣韶宁擦身而过,直冲项昂的面门而去,在快速的骑行中项昂抽刀出鞘对准羽箭便是一刀,顿时那柄羽箭从中间被劈开了。

项昂的反应速度和出刀迅捷已经是远远超过常人了,这一刀速度、准头、角度都到位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原本宣韶宁以为项昂能逃过一劫却不料这柄羽箭竟然是箭中箭,外头的那一柄被劈开之后,一直藏在里头的断箭依旧保持着原有的速度朝着目标而去。这一幕就算是项昂都没有料到,他手中的刀还没有来得及放下,这一柄短箭已经扎入了他的咽喉!

这是子母箭!宣韶宁不由得吃惊起来,这种弩箭已经从世上消失了很久了,他依稀记得夫子曾经提及过这种弩箭的制作工艺只有一个已经消逝的家族拥有,如今竟然再次出现了!

当更多的子母箭冲到队伍的最前方,师巩正渊纵马跃起用身子压住项昂从马背上滚下,落地之后用最快的速度躲藏到道路的一侧。那些没来及躲避的锈螯卫将士们就成为了这一场战争的牺牲品,纷纷落下马来,他们临死之前都没能闭上眼睛,最后的眼神中流露出的是不甘也有不舍。

子母箭的威力时隔多年再次迸发出来,每一支箭都精准的瞄准了目标的要害,宣韶宁能判断出来那些箭雨之中只有极少数是子母箭,更多的都是普通的羽箭,而子母箭瞄准的都是锈螯卫的关键目标,其中就包括了指挥使项昂以及几位副将,显然这几支子母箭都没有失手。

“指挥使!”师巩正渊扶着项昂,看着鲜血从咽喉处涌出,项昂痛苦而艰难的想说什么,无奈咽喉的伤口已经让他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只能拼尽全力的打手势。

项昂每动一下鲜血就流的愈发的多,从咽喉处一直延伸到小腹已经是殷红一片,他自知无幸了,这个节骨眼上最放不下的还是自己亲手带出来的这支锈螯卫,他紧紧抓住师巩正渊的胳膊,手臂摇摆、延伸坚定。

师巩正渊明白项昂的意思了,他是想要将锈螯卫的指挥暂时交给自己。师巩正渊没有任何的犹豫和拖拉,用力点头承诺道:“指挥使,您放心,只要我还活着,既要完成任务同时还要尽可能保住兄弟们的性命!”说完,师巩正渊双膝跪地朝着项昂庄重的行了一个军礼。

项昂终于是可以放心了,他露出最后一丝疲惫的笑容,身子顿时失去了最后的支撑力开始缓缓后仰。师巩正渊上前扶住了项昂,亲眼看着项昂的身体在自己的怀里慢慢冷却,这种感觉真的是太糟了,一时间愤怒、无助、悔恨等等负面的情绪一同朝着师巩正渊涌过来。

还能做些什么呢?师巩正渊将项昂的尸身缓缓放下,撕开军服的一面盖住他的脸蛋以保住逝者最后的尊严,当他再次站起身的时候眼神已经变色了。这种改变只有师巩正渊自己知道,经受了这一次的打击之后眼力再次改变,他清晰的看见了那些躲藏在夜色中的偷袭者。

宣韶宁号召锈螯卫的将士们组成盾阵以抵挡敌人的进攻,他同这些兄弟们一样看不见那些隐藏的敌人,他们能做的就是不能持续的慌乱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找出克敌的方法。

虽然项昂的牺牲没有多少人看见,但是他中箭是被许多将士们看见了,战乱之中大多数的人都不知自己的主将伤势如何直到他们见到师巩正渊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宣韶宁看见了师巩正渊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第一时间都猜出了可能发生的事儿,没等他出言发问只见师巩正渊将原本属于项昂的指挥使袖标带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展翅欲飞的青鸾贴合在师巩正渊的手臂上,全军将士都明白他们有了新的主将,这个时候最忌讳的便是群龙无首,好在师巩正渊站出来了,他一手捡起一面盾牌挡在自己的身前,一手把持着一柄长枪,眼神冷酷的瞄准了夜色中的敌人。

也不知是为何,原本一直攒射的羽箭在这个时候竟然停下来了,似乎那些敌人也被师巩正渊的气势给唬住了。师巩正渊扭头朝着身后的人命令道:“按照我的身位投掷出长枪,倾尽你们的全力!”

别说是那些将士们了,就连宣韶宁一时间都没有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却见师巩正渊已经如同一道劲风冲出去了,他选定了右前方的一个位置然后举起了手臂。将士们没有犹豫,一批人立刻将长枪掷出,没过多久夜色中就传出来一阵一阵的呻吟声,这是众人都听见的,可师巩正渊还看见的是迸溅出的鲜血。

接着师巩正渊又突然改道朝着左后方跑过去,锈螯为的将士们开始完全遵循着他的手势投掷长枪,一阵接着一阵的痛苦呐喊声足以说明了师巩正渊判断的正确。那些躲藏在夜色中的敌人似乎是突然失去了一切反抗能力成为了一个个不动的活靶子交给师巩正渊来瞄准。

事实真的是这样么?巫获隐身在墨色中一直盯着师巩正渊,这个时候的心情有些喜忧参半,忧的是再这么下去自己的手下人可就伤亡的更多了,那么喜的是什么?没有人知道,巫获也没有打算说出来,他只是一直都没有做出新的命令,仿佛想要多欣赏一下师巩正渊的表演。

“拓戎大人!”

巫获自然可以欣赏,毕竟付出性命的又不是他,可是他的副将们按捺不住了,他们焦急的吼着,他们不明白明明自己这边占据着优势而且有了一个非常不错的开头,这个时候主将怎么傻了一样一动不动!

“我知道!”巫获说道:“全军撤退!”

副将们再次傻眼了,现在他们的确是暂时处于劣势可远远没有撤军的必要,只要主将一声令下全军都可以冲出去同锈螯卫拼杀的,他们的战斗力一点都不逊色于敌人。然而主将竟然发出了撤退的命令,他们实在是难以接受。

“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怎么你们打算违抗军令么?”在巫获的威逼之下副将们只能低下头去,巫获的铁腕治军他们是再清楚不过了。

巫获不是随意下令的,他注意到了逃过一劫的尹挽挽部并没有走远而是在附近一直冷眼旁观战局,同时锈螯卫的身后已经卷起了一团新的烟尘,那是裴正豪的金甲卫同金重吾部,此时若是派出军队去近身肉搏那么势必将金重吾部逼入险境,他会面临前后夹击的危险,金重吾再勇猛也未必能在四面楚歌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这些战局变化一般人自然是不会知晓的,巫获的眼睛不同于常人,他已经看见并预料到了接下去的战局走势,对于手下人的担忧最终让他在关键时刻做出了撤军的决定。

于是乎,原本打算大战一场要为项昂复仇的锈螯卫们突然听见了敌人鸣金收兵,还在愣怔间纷纷将眼神投向了师巩正渊。师巩正渊仿佛发觉了什么,他有些心不在焉的盯着夜色没有及时做出任何战术上的调整。

这个时候金重吾赶到了,他率先从锈螯卫的背后杀出一条血路让身后的圪末军冲出重围。金重吾已经听见了巫获军的撤退信号,这明显同之前他们谋划的战略不同,可是他明白身为军人的使命,关键时刻绝对不可以质疑主将的决定,他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的身后还有金甲卫在,此时一味攻击锈螯卫,自己也没有啥好果子吃。

金重吾骑着马从锈螯卫的军队侧面跑过,他看见了在军队前头的宣韶宁,俩人再次擦身而过,两人的眼神都停留在彼此的身上,默契的是两人都没有做出任何攻击的举动,直到两人距离的足够远再也看不见。金重吾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甩甩头奋力跟上中军的脚步,而宣韶宁同样不想别人看见自己的失态,将眼神投向了后方的金甲卫。

敌对的双方突然很有默契的都收兵了,巫获同金重吾合兵一处之后头也不回的朝着平州跑去;金甲卫同锈螯卫汇合,裴正豪看见了项昂的尸身,心有不甘最后也只能化作一记拳头砸在地上。

尹挽挽此时也是一头雾水了,她不明白金重吾同宣韶宁之间的关系,更加不明白的是巫获竟然放任青州城落入敌人的手里而选择主动撤军。情势再一次发生逆转,她的实力在这几方之中是最弱的,她无力去对抗任何一方,能做的只有顺应形势,于是她率领残兵跟上了巫获的部队退回到了平州城。

“完成任务要紧,穷寇莫追!”裴正豪下令全军收兵退回青州城开始布防,自己蹲在了项昂的身边,看着项昂的尸身他摘下了头盔朝着项昂磕三次头。宣韶宁和师巩正渊也照做了,项昂是他们俩的师兄,在军中的这些年也是没少受他的照顾,如今阴阳两隔,只有最庄重的军礼才能表达他们内心的情绪。

“师兄,指挥使,一路走好!剩下的路就交给我们吧,不管有多难,我们都会一如既往的走下去直到达成目的!”

第四百三十七章 胡笳声声

“还不打算说实话是么?”言柯冉的剑刃死死抵住一名男子的咽喉带着恐吓的语气逼问道。m而男子吓得直接瘫坐在地上,身上穿的不过是贴身内衣,连床榻还没来得及坐上就直接坐在了地面之上,他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眼睛却一直看着眼前人。

男子对于用剑逼问自己的人也是认识的,谁让言柯冉连脸都懒得蒙呢?言柯冉压根儿也没有打算隐藏自己的身份,沈铭此刻就站在他的身后,他们俩一离开胖魁小馆就直奔工部尚书的府邸,因为从杜少吟绘制的地图来看,那些发狂的官员都以工部尚书府邸为中心分散开来。

“你的父亲是第一个发狂的,接着越来越多的大臣步入后尘,你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若不是有心隐瞒,那就是不忠不孝之徒,不管是哪一条你都不值得继续活在人世了!”

言柯冉干脆利落的将剑刺向了男子,在咫尺之地被沈铭手背一撞,剑刃划过男子的咽喉留下一道血口子。这不过是两人演得一场戏而已,他们原打算继续演下去争斗一番以让这一场戏更加真实,可是言柯冉一看男子的裤子已经湿了,一阵尿骚钻入鼻孔中。

“大梁有你这般的男儿也是不幸!”言柯冉带着嫌弃,微微仰起头继续逼问道:“你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留着也是祸害!”

没等言柯冉动手,男子扑通一声磕起头来,一个接着一个,撞击得地面咚咚作响。看着抖成筛糠样儿的俞冲的独子,言柯冉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大半了,用剑挑着男子的下巴,眼神已经明白无误的传达自己的意思了。

半柱香的时间之后房门打开了,言柯冉和沈铭走出了男子的房间,在关上房门的一刹那能看见男子倒地不醒。两人跳上屋脊几番腾跃之后便来到了工部尚书府邸的最高处,站在这里能够俯瞰周围不少的街坊。

“如何不走了?”沈铭问道。

“俞冲平日里给人的感觉都是忠厚老实的,没有多大的功绩也没有什么错处,可是谁能知道他竟然在私底下接受下唐的贿赂!”言柯冉说起这事的时候咬牙切齿。

俞冲的儿子告诉两人俞冲的确是接受了下唐的贿赂,府邸中的某处藏着那一批金银,但是收受贿赂的可不止俞冲一人,自从第一次之后有数名官员在俞冲的邀请下登门造访,他们的真实目的便是同下唐的使者密谈,自然每一人都得到了足以领他们满意的财货。从男子供述的几个名字来看,每一个都没有逃过发狂的命运。

“家国危难的时候正是能见人品之时,不要去试探人性,人性经不起试探。”沈铭站在夜色中说道:“为今之计我们要找到这两件事之间的联系。”

“没错,这些人是收受贿赂了,可是那些金银应该不会导致人发狂的,一定是有别的东西。”

“这才是我们接下去要尽力去调查的。不如今夜再去一些大臣的府邸?”

“自然是不能浪费时间!”

“柯冉!”

言柯冉回头的时候一轮圆月正巧倒映在他的身后,将他整个人吞在明月之中,这一刻沈铭竟然有几分看不懂言柯冉了,他已经不是当初在青山书院的师弟了,这些年在朝廷的摸爬滚打已经改变了眼前这个年轻人。但是要说到究竟是改变了什么,沈铭只能说是眼神,当初的清澈明亮的眼神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如何?”

“蒙面吧,不然案子没有查清,你就该被皇帝怀疑了。”

这一句话果然是有用,言柯冉几乎是没有过多的思考便接过了沈铭递过来的黑纱。

“走吧!”

当言柯冉和沈铭在追查案子的时候大理寺也没有闲着,那些发狂的大臣们已经挨个被过审了,可惜的不论是如何的严刑拷打,这些大臣们只是一个劲的朝着人们瞪眼睛、嘶吼着。

折腾了半宿了什么收获都没有,审问官都已经累了,一名狱卒小心问道:“大人,还有俞冲没有提审,要不要?”

“带他上来!”

俞冲被狱卒们从牢房里拴住脖子用铁索拉扯着进入了刑讯室,他的表现同之前的那些大臣们是一样的,要说有些什么不一样那便是他的反抗比他们更加激烈,四肢张牙舞爪的胡乱挥舞。

审问官看见俞冲这模样就知道也是什么都问不出了,一想起明早自己什么都不能向上级提交怒气就不打一处来,一把抢夺过狱卒的鞭子劈头盖脸的就朝着俞冲身上抽打。

这可是尚书级别的大官,这要是放在平时他可得低头请安的、仔细回话的,如今竟然能肆意的抽打也是让审问官好好出了一口气。面对着如同雨点一般打在身上的鞭子,俞冲似乎是感受不到疼痛,一个劲的龇牙咧嘴。

呸!审问官吐了一口唾沫在俞冲的脸上,就在这时他似乎听见了隐约的乐声,这乐声若有若无的听不真切,他静下来仔细聆听又没有听见什么,只以为自己是太过疲劳了都出现幻听了,于是将鞭子丢给了一名狱卒嘱咐他继续审问,自己则打算回去休息。

审问官没有听错,大理寺的外头的确是乐声,只不过这乐声不是用大梁常见的乐器演奏的而是大漠里常见的胡笳,带着特有的旋律在大理寺一片回荡,若是有人听见了只以为这乐声实在是太过粗糙了完全没有中原地区的美感。

当胡笳的声音传入发狂的大臣们的耳中他们突然安静了下来,不再是胡乱抓狂反而是静静的都朝着牢房内唯一的一个通往外头的小口子看过去,身子开始慢慢移动靠近在墙上仔细聆听。

原本吵闹的牢房内突然安静下来,几名狱卒都颇为意外,他们凑到了牢房外看这些发狂大臣的怪异举动不知如何是好,唯一能做的便是请示上级官员。

此时的俞冲也安静了,他痴痴呆呆的抬头看着屋顶,这一显著的变化让审问官也是吃惊不已,原本都已经走出刑讯室了又折返回来一探究竟。这也是怪事了,突然间安静下来让所有人都有些捉摸不透,尤其是审问官,他似乎是看见了自己交差的希望了,也许这疯子在安静之后能开口说话,于是他一步一步靠近了俞冲。

“俞大人?”审问官试探性问道,发现俞冲没有反应只好提高声量道:“俞冲,你若是现在交待了还能留下你的一条命!”

似乎是被审问官的一句话给触动了,俞冲竟然低下头来看着审问官,嘴唇抖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审问官这下眼睛都亮了,原本的疲惫都一扫而散,他凑近了说道:“对,俞大人,你赶紧交待了”

审问官的话还没问完,俞冲突然一张嘴咬住了审问官的鼻子疼得审问官鬼哭狼嚎起来,一旁的狱卒们吓得赶紧上前解围,无奈俞冲咬得太紧了一时间根本分不开两人。审问官一个劲的鬼叫着“赶紧分开啊,不然我要你的命!”

狱卒们没有办法只好先将捆绑俞冲的绳索解开,可他们没有料到这一步竟然会带来如何糟糕的后果。俞冲的眼睛在尝到人血滋味的那一刻变成了血红,他愈发的发狂起来。

刑讯室的变动同样刺激了那些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大臣们,他们一个个倒地不起,吓得狱卒们纷纷打开牢门前去查看,这些人毕竟是大臣在没有定罪之前他们的性命还是有价值的,万一死在牢里了,他们可是难辞其咎了。

当狱卒们翻过大臣们的身子的时候看见的是那张脏污的脸,用手轻轻一触碰脖子处还是能感觉到血脉的跳动,这才放下心来。不过狱卒们没有来得及庆幸,大臣们已经瞪圆了猩红的眼睛看着他们了。

这一晚上大理寺内发生了什么事儿没有外人知道了,他们的嘶喊没能传出牢房,因为大牢的牢门已经紧紧关上了。要说大理寺的监牢那隔音的效果是极为杰出的,能同它媲美的便是刑部大牢了,里头不管是发生什么事外头的人都不会知道。

一名通体黑袍罩着的人影出现在大理寺牢之外,他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胡笳,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这一站就是接近半个时辰,直到牢门被人从内部打开了。

牢内的灯火传出来,走出来的人不是狱卒也不是审问官而是俞冲以及那些同样被人为是发狂的大臣们,他们都穿着囚衣,蓬头垢面,但是他们没有嘶吼没有张牙舞爪,而是恢复了一个正常人的行为举止。

这些大臣们走到了黑衣人的面前纷纷下跪,低下头去,这姿势标准的就像是见到了皇上。黑衣人颇为满意的点点头,开口道:“龙汶留的这一个后手终于是发挥作用了。你们都听好了,之后的所有行动都得听我的话。”

大臣们一动不动,他们认真聆听黑衣人的话,随后起身重新回到大牢内换上了狱卒的衣服重新出现在黑衣人的面前。黑衣人一挥手,这些乔装之后的大臣立刻消失在夜色中,黑衣人跳上了屋脊同言柯冉一样背对着明月。

第四百三十九章 屈辱议和(上)

时值盛夏,骄阳在大梁这块土地上肆虐,日头正午的时候几乎没有人敢于出门去同太阳挑战,人们全部都躲在家里贪凉。知了不厌其烦的在用尽力气鸣叫,丝毫不在意人们的厌恶,即便是大梁皇城明元宫麟趾殿也不例外。

“是夜,敌军小股兵力引诱我军出城,在暗处设埋伏,我军中计不敌遂打算撤回,然敌军四杀而出,我军全军覆没。西凉军趁机直捣外城,我军虽拼死战斗然终因不敌而退守至内城,城内百姓全数逃亡,刺史为给百姓留出一条生路,遂打开对侧城门却不料再次中计,敌军从两面杀入城中。末将同刺史率领将士浴血奋战,最后”

“最后如何了?”梁帝的声音冷冷的传入了内侍的耳中,顿时让原本酷热难耐变成了堕入冰窟。

“最后最后”内侍悄悄抬眼去看站在一旁的沈千汲,沈大人微微颔首,内侍这才一鼓作气读完战报“最后焱城陷落。”

读完这一份战报之后内侍吓得立刻跪倒在地上,将头深深埋入地上浑身颤抖不停。同内侍一样,在场的诸位大臣也是冷汗直冒,只要是有一点常识的人都知道焱城战略位置的重要性。

焱城是毗邻薛国的大梁城池,就在京师的西面也是一座军事重镇,它原本被建立就是作为大梁国都的西大门来抵御外敌入侵。一直以来焱城并不怎么进入大臣们的视野,究其原因便是焱城同薛国相邻,而薛国是夹在大梁同下唐之间的弹丸小国,地域面积虽然小可薛国的投诚是非常重要的,它倾向于哪一边哪一边就会得到地利。一直以来薛国虽然没有公开表示过可暗地里都是同大梁走得很近,两国的关系一直都不错,薛国也就充当起两大过纷争的缓冲地带。多少年了,薛国一直没有出现过任何的意外,直到三日前。

三日前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西凉军队竟然出现在了薛国,通过薛国的大道直接进攻焱城,并且在一天的战斗之中就迅速占据了焱城成为直接威胁京师的一大祸患。

“根据斥候的回报,那日一早雾气还未散去焱城的守将就接到了薛国的求救信号,出于两国邦交考虑,守将立刻派出了先头部队前去探清战况,得到的回报是西凉军正在强攻薛国。焱城守将做的没有错,他一方面派人去京师通报,另一方面则是派出军队前去救援,可惜他们最终还是中计了,军队有去无回,不过是半日的时间西凉军队就进犯到了焱城城下,再之后的事儿也就如战报中所说了。”

裴正豪说完宣韶宁立刻听出了其中的猫腻“指挥使,薛国的立场如何暂时不提,就算他们阳奉阴违,出现在焱城的也不应该是西凉的军队啊?”

“没错!”裴正豪对于宣韶宁颇为满意,“这就是这件事的关键所在,西凉出现在薛国而下唐却没有任何的动静,这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这两国之前联合对付我们,在临门一脚的时候又反目了,这一次吃过亏的下唐竟然允许西凉在自己家门口闹事也是耐人寻味。”说话的是张涵山。

“唯一的解释便是为利益所驱使,两国再次联手了。”师巩正渊分析道:“下唐水师全军覆没,剩下的圪末军也遭到了我们的重创,眼下已经成为了瓮中之鳖,若是想要解开当前的难题,只有假手于他人了,薛国和西凉是最好的帮手。”

“不管西凉、下唐和薛国之间达成了何种协议,眼下京城危险我们不可以坐视不管!”宣韶宁鲜明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对于我们来说恰恰也是一个机会!”

“一个彻底剿灭圪末军的机会!”燕如期斩钉截铁说道。

“这是我们眼下的唯一机会。”许鹤年站出来用高亢的嗓音说道:“皇上,薛国是明显同西凉和下唐做了交易了,如今三国联手来对付我们了,中原一半的城池还是在圪末军的手里,剩下的那一半则是在叛军的手里,若是焱城方向再次出现敌人,京师可真的就未必能有上两次的幸运了!”

许鹤年的话说得真实同时也非常的难听,别说是梁帝,就算是在场的诸位大臣都感觉他这话是在打他们的脸。不少的大臣们都是低头不语,可言柯冉忍不住了,他出列反对道:“皇上,微臣不赞同许大人的看法!”

“驸马爷啊,许大人还没有说什么呢,为何就说不赞同呢?”蔡权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言柯冉,似笑非笑的脸覆满青灰。

“许大人的用意已经不言自明了,想必蔡相一定是知晓的,此时为何揣着明白装糊涂?大梁连年的战乱到如今还能保持家国在还不是靠的那些浴血奋战的军人!”

“皇上!”沈千汲直接打断了言柯冉向梁帝谏言道:“为今之计必须先处理焱城,微臣建议可以派出神杀突骑前往。”

“沈大人此言差矣!”这一回站出来的是蔡琰,他一副成竹于胸的样子让人看得恶心。“回禀皇上,若是一味的战斗那就是将大梁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试问沈大人我大梁此时能否支撑双线作战呢?”不等沈千汲回应,蔡琰继续说道:“面对焱城的形势,微臣认为宜和不宜战。”

“谈和?你倒是说说如何做?”梁帝问道。

“薛国是下唐同我大梁的缓冲地带,西凉军竟然能出现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下唐的默许,他们为何会默许?还不是因为我大梁的大军一举将水师打败,已经令下唐胆寒了,他们想要解救被困在中原的圪末军,能求助的只有是西凉了。”蔡琰说的越来越大声,“微臣认为下唐其实是想要讲和了,可是堂堂大国自然是不能轻易放下身段,于是就想出了这么一出闹剧来。”

“闹剧?”言柯冉的眼神都能将蔡琰大卸八块了,“焱城血战,那些战士们为国捐躯却被你说成了闹剧!你能在这大殿上大放厥词全是仰赖于那些无名的将士们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你却说他们不过是闹剧?照我看,你才是我大梁朝廷的最大闹剧!”

“你!”蔡琰被怼的面红耳赤。

“柯冉!”沈千汲焦急的直呼其名,急忙站在他的身前对着蔡权一鞠躬然后转向梁帝下跪道:“还请皇上看在驸马一心为了家国的份上小惩大诫!”

被激发出了血性的言柯冉即便心里知道沈千汲是在维护自己,可惜这个时候他真的是不能纵容蔡琰等人胡作非为下去了,索性挺身而出朗声道:“皇上,臣也算是军人,最是难以忍受他人对军人的轻蔑和侮辱!臣绝对不认同和敌人讲和,臣愿意亲自率领军队前去焱城,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彰显出大梁军人的气概!”

“你是我大梁的驸马,你是云萱的夫君,你若是战死,你让朕如何面对天下人,如何面对云萱?”相较于言柯冉,梁帝还是一副高冷的姿态,说话不紧不慢,可言语中已经透露出了对于言柯冉的不满。“打战自然有军队在,我大梁还没有到需要驸马亲自上战场的时候。”

梁帝说完看了言柯冉一眼,同时沈千汲也投给了言柯冉同样的眼神,他们的用意言柯冉明白,混迹官场这么多年他自然已经学会了一些察言观色的本事,可是到了这个份儿上他实在是不愿意向蔡琰等人屈服更加不愿意去道歉,他本来就没有错,他为帝国的军人说句公道话怎么就有错了?

蔡权有些满意,他赞赏的看了自己儿子一眼进而出列说道:“回禀皇上,驸马爷也是心忧天下、关心前线的战士同时也关切百姓的疾苦,大梁能有如此的驸马也是我大梁之幸。”

梁帝对于蔡权在这个时候体现出来的大度颇为满意,进而不再去看言柯冉了,向蔡权询问道:“蔡相可是也赞同谈和?”

水到渠成!蔡权清清嗓子说道:“皇上,大梁的国势没有人能比皇上更加清楚了,接连的战斗我们胜负均有,重挫了外敌也让本国的军队损失不小,可以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皇上,眼下这神杀突骑和广远军可是最后的保卫皇城的军力了,若是再派出去,这皇城该交给谁来坚守?若是皇城有失,那大梁又该如何?”

蔡权说的太过用力竟然都忍不住弯下腰来开始咳嗽起来,蔡琰急忙上前搀扶。蔡琰得意的朝着言柯冉白了一眼,言柯冉刚想反驳就被人拉住了胳膊,拉他的便是沈千汲。沈千汲也是情急了,他知道靠自己的眼神已经阻止不了言柯冉了。

“皇上!”

当言柯冉开口的时候沈千汲真的恨不得上去堵住他的嘴同时再狠狠扇两个巴掌。

梁帝开口道:“朕已经决定了,就按照蔡相所说同下唐议和!这议和的事儿还是全权交给蔡权了,事关大梁国势还是有劳蔡相了。”

“老臣自当倾尽全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蔡权颤颤巍巍的将那颗白色头颅点的跟捣蒜一样。

第四百四十章 屈辱议和(中)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

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

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时节是盛夏,可对于杨仲来说已经如同肃杀的深秋一样了,他迈出的每一步都带着沉重和不甘。事到如今,步子再沉重也得迈出去,心里再有不甘也已经是回天乏力,他身为军人服从皇命还能如何呢?杨仲的前方是此次大梁同下唐议和的议和官,身后是即将关闭的京城城门,他此时已经不再是广远军的将军而是一名阶下囚。

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杨仲努力回想也许就是没能守卫好华州城吧,让下唐水师借助天时引洪水灌城造成了生灵涂炭,当然更加严重的是丢失华州城对京城造成了极大的威胁。那么除此之外呢?哦,对了,那就是暗中设伏偷袭下唐水师导致全军覆没了,可是这件事怎么听起来都是好事啊,这是身为大梁军人应该做的事儿啊,为何如今反而成为了自己的罪状之一了呢?

杨仲想不明白,但是他至少明白一件事:两国议和必然需要一些牺牲品,那么他杨仲就是最合适的牺牲品。在皇帝的眼中没有什么能比皇位更加重要,何况他杨仲论资历、论能力、论战绩都是不及自己的父亲的,成为政治的牺牲品也是在所难免的。

想到这里,杨仲算是勉强释然了,他深吸一口气,想要闭上眼睛最后再倾听一次天福寺内的钟声,他知道自己这一去便再也没有机会回到故国了,也再也没有机会听见天福寺的钟声了,就让他最后贪婪一回吧。

“杨将军!”一声呼喊磨灭了杨仲最后的奢求,他睁开眼睛看见了在自己前头骑着高头大马的蔡琰正有些不耐烦的看着自己。“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还称呼一声杨将军,还请你不要耽误了议和的时辰,这可是大梁的大事,若是贻误时机这份罪责杨将军一人可是担当不起了!”

杨仲还能说些什么呢?蔡琰说的都是事实,梁帝已经饶过了杨家的所有人,只是需要杨仲负荆请罪,负荆请罪?可笑!杨仲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杨家一门忠烈,虽然自己的能力平平,可是他绝对不能让家族的血脉在自己手中断了,家中还有年迈的母亲、总角的儿童,他们是杨家重新振兴的希望,而他杨仲不过是一介囚徒罢了,过往的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

“杨将军,为了保存你最后的体面,可是我向皇上谏言不给你带上刑具的,这个时候你可千万不要让我难做啊,不然我倒霉了你的家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蔡大人息怒!”同样骑在马背上的许鹤年宽慰道:“此次议和可是关系两国命运的,还请蔡大人一定要保重身子,毕竟之后的谈判可是非常的耗费心神的。”许鹤年再看了几名站在杨仲身后的将士说道:“你们几个可是张开眼了,有任何闪失,诛你们九族!”

几名将士嫌弃的瞥了许鹤年一眼转而将视线停留在杨仲的身上,这位并不是他们的主帅,可是他们对杨仲一直都抱有敬畏之心,对于朝廷的决定是非常不齿的,但是他们不过是小小兵卒,他们的意见是没有任何人愿意倾听的。

啪!一鞭子打在了一名将士的背上,疼得他回头看去,看见的是澹台秋安的冷漠的脸。

“怎么?你这是在同情罪人么?你再敢有这种表情透露出来可小心我手中的鞭子!”

没曾想这名将士竟然分外有骨气,他反而挺身反抗道:“将军,杨将军为了大梁出生入死,本不该得到这般对待的!”

话音未落,这名将士的头颅已经滚落在地了,一道鲜红的血液喷向了半空。杨仲实在不愿意再看见有人因为自己而死了,急忙请罪道:“我知错了,还请澹台将军饶过他们!”

澹台秋安将长刀抵在了杨仲的咽喉上说道:“议和的时辰绝对不能耽误,立刻给我走,你要是敢慢一步,我就杀了他们其中的一个!”

杨仲立刻转身快步跟上前头的骏马一点都不敢耽误,心中的悲凉和痛楚只能是自己咽下去了。看到这一幕的蔡琰颇为满意,朝着澹台秋安点点头,随后继续赶路。

从京城出来前去焱城的路不远而且有宽阔的官道,走起来并不费力,只要是他们愿意快马加鞭一日便能抵达焱城。可蔡琰自以为聪明的认为不能太赶,要体现出大梁大国的气度,这是一场平等的议和,可不是大梁单方面赶鸭子上架。

在议和主使蔡琰的控制下,议和使团按照既定的速度朝着焱城而去。在议和使团离开京城一段时间之后,城门再次打开了,这一次是被迫打开的,打开城门的便是原来广远军的武功卫指挥使顾鸿煊以及腾龙卫指挥使江笑愚,他们俩各自率领麾下将士强行夺门而出,追着议和使团而去。

经过一日一夜的赶路,大梁的议和使团终于是在第二日的正午抵达了焱城。这座大梁西大门的城池虽然易主了,可城池的规制还是非常健全,从外头看过去外墙、女墙、角楼、望台等等设施都没有遭到损坏,从外表来看一点都看不出有过战斗的痕迹。

作为常年征战沙场的将领,杨仲在第一时间看出了这一点,他也在纳闷可是这个时候他说话已经没有任何分量了,他还是将这疑惑埋藏在自己的肚子里。

按照两国之前的约定议和使团要去焱城内的含光禅院,那里才是此次议和的地点,自然这是下唐方面选定的。含光禅院在焱城外西南方向的一座小山之上,距离城池不过是几里路而已。这座山丘不算高耸,步行上山也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好在这山丘布满植被一年四季都是郁郁葱葱,而含光禅寺就建造在这座山丘顶上。站在山脚抬头朝着山顶望去便能看见含光禅寺的金顶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山脚都是下唐士兵,为首的一人制止了议和使团前进的步伐,他示意让所有的将士留在山脚同时将所有人身上的兵器都交出来。这下澹台秋安不乐意了,原本他带过来的兵卒人数就很少,这会儿竟然还要留在山脚同时还要交出兵器,这不是让自己成为白身么?这玩意出现了任何的意外,他如何保证自己的安全?如何保证议和使臣的安全?

澹台秋安想要反抗,蔡琰上前安抚道:“咱们是来议和的,不是来挑起战事的,还是按照下唐的要求做。”转头对着下唐将领笑着递上一袋银锭子,“一点心意还请笑纳。”

为首的将领掂了掂钱袋的重量,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语气也变得客气起来“还是使臣大人明事理!这些都是议和的规矩,各国都是遵循的,还请使团大人见谅。”

“说的哪里话来?议和的规矩我们自然是懂得,还劳烦前头带路。”

“好,除去这些将士,其他人都可以随我上山!”

于是蔡琰带着许鹤年、澹台秋安以及杨仲登上了这座小山丘,一路朝着含光禅寺而去。这一段山路不陡峭不险要,对于军人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可是对于常年缺乏锻炼的文人来说就有点难为了,许鹤年自己气喘吁吁还得搀扶着蔡琰,澹台秋安有些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手一个扶着上山。

好不容易一通折腾,寒光禅寺就在眼前了,蔡琰和许鹤年已经是面无人色了,豆大的汗珠一个劲的流淌,看见了下唐议和使臣都没有力气寒暄一句。

“哎哟,真是劳累诸位了!”笑脸相迎、摆出一副亲和热忱态度的人便是下唐方面的议和使臣小相独孤具,他上前搀扶过蔡琰送到了含光禅寺的正殿之内。

含光禅寺其实是挺小的寺庙,从头到尾加在一起不过是三座香殿而已,除了左右配殿之外就数中间的正殿最为合适了。这座正殿内没有摆放任何的佛主造像,而是一间前后通透的空殿,除却摆放着的一些木桌、禅椅之外便别无他物了。身处在正殿之中朝着禅寺内看去便能看见一汪碧水临着正殿,只要弯腰轻轻一伸手就能掬起一g清水。

“这便是这禅寺精妙所在了!”独孤具饶有兴致的开始介绍起含光禅寺来,仿佛他是这块土地的主人而蔡琰等人不过是外人。“禅寺虽小可是五脏俱全呐,佛主造像一应俱全,但是最为惹眼的便是这座正殿了,它可是完全建造在一口深潭之上的,各位脚底下可就是这口深潭的中心了!”

面对独孤具眉飞色舞的介绍,蔡琰等人只能是附和着。至于澹台秋安一介武人从来都不在乎这些山水,对于独孤具反客为主的态度非常的不满,若不是看在蔡琰的面上,他早就想发作了。

“这位不是杨仲将军么?咱们又见面了!”独孤具跳过了蔡琰、许鹤年和澹台秋安将视线投向了站在最角落里的落魄的杨仲。

第四百四十一章 屈辱议和(下)

“杨仲此人的行径大梁朝廷乃至于圣上都已经知晓,水师之战都是此人带着手下人瞒着朝廷为之的,还请小相一定要如实转告汗王啊!”蔡琰拉着独孤具的手亲切的说道,将水师之战的所有责任都推给了杨仲,将大梁朝廷撇得干净。顶点x

杨仲攥紧了拳头,他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将头压低。同样是军人,澹台秋安一直都视广远军为眼中钉,对于竞争对手的倒台他按理说是应该最开心的,事实也是如此,不过面对蔡琰的说辞他还是有些不爽。

“蔡大人!”澹台秋安开口道:“说到底水师之战还不是因为有人侵犯他国,抵御外敌入侵本就是军人的本分。”

蔡琰眼睛狠狠盯了澹台秋安示意他赶紧闭嘴,这个没有脑子的武夫蔡琰是打心底瞧不上的,若不是澹台文沽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的这个好弟弟能胜任此番议和,他是断断不会同意父亲将此人加入自己的议和团队之中。

“说得有理啊!”独孤具笑容不改,看着蔡琰,“看来此番议和大梁的诚意还是有所欠缺啊?蔡大人,若是如此那就好生休息早日回去复命吧。”

独孤具说着就起身打算离开正殿,蔡琰吓出了一身冷汗,一把拉住了独孤具刚要开口解释,结果迎面走进了一名身姿婀娜的女子,女子身着藕荷色的长裙,一步一开花,转身回眸,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

“小相何故这般的小气?”女子笑靥如画,挡住了独孤具的去路,对着蔡琰等人轻轻一个万福,这是大梁女子才有的礼节,在这位女子身上展示出来竟然毫无违和感。“小女子名叫卓令仪,还请诸位大人切莫心急,不妨坐下来让小女子给大人们斟满酒盏,议和的诸般事宜再慢慢探讨。”

看着几人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开始缓缓喝起酒来,方才的紧张气氛也得到了缓解,澹台秋安这才喘口气,他最担心的便是自己未能完成任务回去没法向大哥交待。

犹记得在临行前,澹台文沽特意叮嘱过澹台秋安“自从上回你没能完成任务还成为了敌人的阶下囚,偷跑回来之后我是特意向皇上求情的,求他饶过你的性命,再给你再给我们澹台家族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等了这么久终于让我们等到了。此番议和对于朝廷来说可是重中之重了,绝对不可以出现任何的意外,就算是出现了意外这责任也绝地不能是你的!”

言犹在耳,澹台秋安恨不得狠狠捶捶自己的脑袋,关键时刻怎么又忘记了大哥的叮嘱,差点就铸成大错了。还好有这个叫做卓令仪的女子出来圆场,初看就觉得她明艳动人,此番带着感谢的心情再看她更是美若天仙了。

杨仲不由得摇摇头,卓令仪和独孤具明显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他们本就占据了优势,这议和刚一开头就杀了一个下马威,之后的谈判绝对是不容乐观了。

“杨仲将军是对我们的议和不满了?”独孤具一直都没有让自己的眼神离开过杨仲,一见他摇头立刻就抓住了把柄。“上一次我们相见还是在华州城外,您的军功我是领教过的,因而之后发生的水师之战也不算是意外了。”

“哦?这位就是一举将我们水师全歼的杨仲将军?”卓令仪做出了夸张的惊讶的表情,一直看着杨仲说道:“水师之战传回下唐国内,全国百姓都胆战心惊呢!能有这番战斗力的将军小女子还是钦佩的,虽然我们是敌对的双方。不过,今日议和为何要带杨将军来呢?莫不是敲山震虎?”

“绝对不是!”蔡琰声音都提高了八度,急忙解释道:“圣上之所以让下官将此人带来就是为了表示我们议和的诚意的!小相啊,您看着杨仲可是戴罪之身啊,身上的囚服就说明了一切啊!”

没错,杨仲身上穿的就是囚衣,粗布上书写着一个大大的“囚”字,说是考虑到他将军的身份没有佩戴镣铐,可一身囚服早就说明了一切,在座的所有人哪里会不识字,此时偏偏要特意指出来不过是为了羞辱杨仲同时也为谈判增加下唐一侧的砝码。

“还不跪下!”蔡琰朝着杨仲吼道,“若是耽误了议和,后果你是在清楚不过的!”

杨仲浑身开始颤抖,之前的所有侮辱他为了家人都忍了,可是他是男子更加是军人,双膝能跪天跪地跪父母,如何能跪这些外敌?杨仲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他抬起头盯着坐着的几人一字一句说道:“杨某一天是军人,一辈子都是,杨某的这膝盖只能跪父母跪圣上,其他人想都别想!”

“果然是英雄好汉啊!”卓令仪起身言语中竟然还带着几分钦佩,“果然是铁骨铮铮的男儿,就算是置家国于险地也是毫不在惜,搏的不过是一介虚名罢了。”

啪,独孤具一掌拍在了石桌之上,带着怒气起身说道:“蔡大人,我们也算是一忍再忍了,现在看来大梁是没有任何议和的诚意的,既然如此何必还要在我们面前作秀?不如趁早回去复命,我也会向汗王如实禀报的!”

“小相!”蔡琰焦急喊道:“都是下官管束不力!还请小相息怒,下官这就拿出诚意来!”

许鹤年知道时候到了,他朝着正殿之外一挥手然后对独孤具讨好道:“还请小相准许手下人进来。”

独孤具不耐烦的挥挥手,一直在正殿外等着的几人立刻抬着几箱子走了进来,放下箱子之后顺手就打开了,顿时金灿灿的光芒在正殿之内绽放开来。这几个大木箱中的金子能把人的眼睛都闪瞎了,在场的众人除了澹台秋安惊讶的合不拢嘴之外其余人竟然处之泰然。

独孤具不过是看一眼便懒得再搭理了,回头看了蔡琰好一会直到将蔡琰看得全身发毛这才叹气一声摇摇头。蔡琰立刻明白过来,原本计划中的谈判筹码看起来得提前亮出来了,犹豫之际他再次看了看许鹤年,后者着急的点头。

“圣上和下官就知道这些俗物是入不得小相的法眼的,下官这里还有一份大礼要送上。”

独孤具耷拉着脸不由得有些嫌弃蔡琰,强忍着耐心问道:“敢问蔡大人还有何大礼啊?要是有大礼就早些拿出来,您也不看看这天色也不早了,咱们难不成要谈到晚上不成?”

蔡琰一咬牙从袖中取出了一束卷轴恭敬的呈上说道:“里面的内容小相一看便知我朝对于此次议和的诚意了。”

杨仲和澹台秋安不明所以,可是他们看见独孤具脸上绽放的笑容就知道其中的内容一定牵扯不小。只见独孤具看完卷轴之内的文字之后展露笑颜,立刻变得亲和起来。“原来还有这番的安排,蔡大人何不早些拿出来呢?你瞧这不是被一些宵小鼠辈给坏了兴致。”

“蔡琰,你究竟是拿什么同他们谈判?你这么做圣上知道么?”

蔡琰是万万没有料到这个时候已经自身难保的杨仲竟然开口质疑自己的行径,忍不住吼道:“你个囚犯,若不是小相大度,哪里还有你开口的余地?还不赶紧给我跪下向小相赔罪!”

杨仲这下反倒是什么都不在乎了,他挺胸抬头直面卖国求荣的叛徒和肆意入侵他国的侵略者,他大声说道:“广远军是大梁的广远军,肩上的责任便是保家卫国,杀尽敢于入侵我国土的外敌!你们今日的所作所为简直是令人不齿,我就算是拼上这条命也绝对不会给你们这些小人下跪!”

澹台秋安一开始有些愣怔,杨仲的军人气概确实是感染了他,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一个扫腿就踢向了杨仲的膝盖后窝想要他受力被迫下跪,没曾想这迅猛的一脚踢在杨仲的脚上不过是微微颤动了一下,杨仲还是直挺挺的站着。

“我是真军人,而你,不配!”杨仲闪身转过澹台秋安的身边从他腰间抽出了佩刀扭头就朝着独孤具砍过去。这一幕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独孤具毕竟是一介文人反应根本及不上军人,但是卓令仪早就有了防备,她用力推开了独孤具和蔡琰,两人跌倒在地却捡回了一条命,那一柄佩刀最终砍在了石桌之上,硬生生将石桌砍出了一道疤痕。

“早就看出你不是普通的女子!”杨仲将佩刀指向了卓令仪,“我猜就应该是下唐六部中人,不然如何有这般身份能出现在和谈之上?”

“杨将军果然是独具慧眼,小女子一生最敬重铁血军人,今日小女子也是不忍心杨将军就此陨落,索性就将自己介绍一番:小女子乃是下唐六部之一的镜影部主!”卓令仪嘴角露出一抹笑,喊道:“梁朝出尔反尔设下埋伏,意图杀害小相,立刻将他们一干人等诛杀!”

一声令下那些原本就把守在含光禅寺正殿外的下唐兵士立刻就行动起来,大多数都抽出砍刀朝着正殿跑过来,而有几个则是跳到了高处狠命的吹起了号角,一声声凄厉的嚎叫从山丘顶一直传到山脚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别说是蔡琰等人了就连独孤具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原计划不是这样的啊!这怎么就突然间开始动手了,而且还是要杀尽梁朝使团?

第四百四十二章 棋子而已

杨仲奋力推开蔡琰同时将刀抵在自己的胸前,硬是扛住了横劈过来的砍刀,接着伸腿踢中对方的膝盖,趁着对方跌倒的刹那,挥刀上提将刀锋划过对方的胸口和咽喉。

澹台秋安不懂得谈判,可是杀人却是他的强项,一见下唐人动手了他反而带着点宽慰,毕竟接下去可是轮到他表演了。双手下意识的去抽取背后的双刀,可惜的是扑了个空,这才想起来之前上山的时候将兵刃都留在了山脚。这下可是不妙了!澹台秋安抬手抓起石桌上的茶盏瞄准了敌人投掷出去,的确是阻挡了敌人进犯的脚步,可没有伤及要害,敌人转头再次冲杀过来。

就在这时一柄佩刀出现在了澹台秋安的眼前,根本来不及去思考澹台秋安伸手就接住了,耳畔传来了杨仲的声音“是军人的就拿出点本事来!”这下澹台秋安可是来劲了,手腕翻转之间不服气道:“说话我是比不上你们,杀人可是我的强项,接下去你们可得看好了!”

两人合作前后护着蔡琰和许鹤年,一时间那些下唐兵倒是真的难以近身,四人一直牢牢占据着正殿临水的一侧死战,渐渐的在正殿内开始堆积起来越来越多的尸体。

“还以为你们能有什么手段呢,原来不过就是这么些个虾兵蟹将!”澹台秋安挑衅道:“说好的谈判呢?这可是你们先动手的,这些代价你们可得自己承担着!”

蔡琰灰头土脸的惊恐的盯着独孤具,这会儿才有勇气喊道:“小相,咱们可是来和谈的,何故要这么做啊?有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呢?”

独孤具此时也是一张苦瓜脸,他看了看大梁的使团再看看卓令仪,终于开口道:“卓部主,你如何能这么草率就动手了?”

“小相,你今日的表现可是有些差强人意了,梁朝使团这般的不将我们放在眼里,言行无状,绝对是不能容忍的!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他们是不知道我们下唐的实力!”卓令仪此时可不再是那娇花般的灵动女子了,她的一言一行都像是征战沙场的老将,做事果断而残暴。

“哦?这不过就是你们下唐的实力了,你们的水师不堪一击,这么看来你们的野战军也不过如此了!”澹台秋安夸下海口“卓部主,你最好是立刻收兵,如此我们还能继续谈判,不然可就别怪我们将你们下唐的将士都杀干净了,如此回去我们也不好向圣上交差!”

蔡琰真的差一点就吐血了,澹台秋安这根本就是在火上浇油,他想要说些什么来缓解下紧张的气氛,谁知道卓令仪竟然笑了,美女就是美女,这种时候的笑容竟然是这般的**裸,而她的话更加**裸。

“这些不过是小点心,接下去才是正餐!”卓令仪一拍手掌,含光禅寺内飘出了一道一道的黑色身影,这些身影将杨仲等人的退路彻底堵死。

澹台秋安定睛一看,这些人同之前的下唐兵卒可是不同了,他们没有穿军服而是通体黑色紧身锁衣。锁衣说白了就是在全身外头罩了一件由精铁锻造的细密的软猬甲,能起到同铠甲一样的防护作用,只不过没有铠甲那么笨重。最让人意外的是这些黑影手中的兵刃都是清一色的狼牙三节棍,每一根倒钩的狼牙刺都闪耀着人的幽蓝色光芒。

这些人是?澹台秋安脑子里已经有了清晰的印象,当初在金昌城外就已经见过这些人了,他们就是

“他们是下唐六部之一的狼溟!”杨仲不由得咽了咽,他知道接下去的战斗可是难了,他们活着离开的可能性正在逐步变小。

“杨将军,早就听闻你的大名了,这一次竟然能同你交手也是我的荣幸了!至于澹台将军,咱们又见面了,不过应该不会再有第三次见面的机会了!”其中一个蒙面人站出来说道,此人同其他人相比也没有差别,唯一的不同就在于他手中的狼牙三节棍比其他人更加的粗壮。

“南宫澈你说话可得小心点!”澹台秋安成功的被激怒了,杨仲想要阻止也是有心无力。

“澹台将军脾气还是一点都没有变了,上回咱们是并肩作战,这一次却成为了敌人,人生的机遇真的是太过无常了,你说是不是啊?”

杨仲不敢相信的看向了杨仲,南宫澈的话似乎是印证了什么,只是杨仲在短时间内无法也没有精力去证实。澹台秋安涨红了脸,死死盯着南宫澈“不是我的对手就直说,还打算用这种离间计?我看你是心里发虚!”

就在杨仲眨眼之间澹台秋安已经主动冲出去对阵南宫澈了,杨仲不由得大叫一声不好,他们若是抱成团相互协作突围的可能性还大一些,一旦分头各自为战了,那也就距离死不远了。

卓令仪抓住机会跳到了正殿的侧面偷袭蔡琰,好在杨仲反应及时回身就是一刀劈开将卓令仪逼退,然后横刀护在了蔡琰和许鹤年的身前,他必须要保证议和官的生命,不然后果就更加难以预料了。

“卓部主!”独孤具眼看卓令仪打算再一次出手的时候挡在了她的身前逼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可是奉了汗王的命令前来和谈的,方才一切都还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你怎么就突然动手了,这一次和谈我才是议和官,你们都得听我的,难道汗王的话你们都忘了么!”

“当然没忘!”卓令仪轻轻撩动了自己的发丝,娇笑间独孤具一声惊呼吸引了杨仲等人的注意。

独孤具依旧是不敢相信,他低头看了看再抬头看看,眼前这个美貌的女子从来都是温顺可人,汗王派她前来不过是同上回去西凉寻求合作时候一样充当美色诱惑的角色,一切的大局还是由他自己把控的。然而这一回事情出现了不可思议的翻转,独孤具不但失去了议和的主动权而且失去了自己生命的掌控权。

鲜血从腹部开始汩汩流出,那一柄短刀直接将独孤具戳了个对穿,短刀的把柄握在卓令仪的手里。卓令仪轻启朱唇“你以为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控?可惜你错了,真正掌控大局的人不是你,也不会是我,我们不过是这大势之下的棋子。我和你不同的是你的价值已经没有了,而我还有。”说罢一脚将独孤具踢飞,随着身子的飞出,鲜血洒了一地,独孤具落地的时候尚有气息。

卓令仪反手握住短刀对着周围人喊道:“梁朝使团不但没有诚意和谈而且率先动手杀害了小相,这些人绝对留不得!”

澹台秋安万没有料到下唐内部竟然出现了内讧,方才的一幕让他动作迟缓了不少,这下给南宫澈找到了机会,狼牙棒重重捶在佩刀之上,澹台秋安能感受到自己虎口的剧烈疼痛。不过这才刚刚开始,狼牙棒接连几次的捶打硬是将佩刀给杂碎了几片,澹台秋安也被迫后退数步重新回到了杨仲的身边。

如今的情势杨仲算是看明白了,这座含光禅寺就会是他们的葬身之地,而下唐压根就没有打算和谈,将他们骗过来不过是想要他们的人头。杨仲不明白若是仅仅为了杀了自己下唐何必要如此大费周章的搞和谈?杨仲环视四周,不但是前路已经被封死,就连身后的深潭对岸都已经是布满了黑影,他们四人是在所难逃了。

“不要耽误时间了,立刻取下他们四人的首级!”卓令仪似乎是这一场阴谋的主导,在她的命令下狼溟蜂拥而上,四人眼见刀光剑影朝自己闪过来。

此时的山脚下战斗已经结束了,下唐将士对那些没有任何防范准备的大梁军队出手,几个回合之后就干脆利落的解决了所有人,这会儿已经开始打扫战场了,一具具尸体被拖走,他们要让这山脚看着像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战场还没有完全打扫干净,远处的马蹄声就已经传入了这下下唐将士的耳朵里,他们不由得举目张望,看见的是一支没有任何旗号的军队,这支军队正以飞快的速度朝着山脚而来。

“先别急着迎敌!看看再说!”在原先的计划中的确是有一支后援部队的,不过那也是在山顶发出信号之后才会来援的,此时竟然主动现身了,若不是计划有变那就是这些人身份存疑。

怀着这种的心态,山脚的将士们在领头的命令下摆开了基本的防御阵势,等到不明军队近一点了再做举动。按理说这种做法也是没有错的,可惜的是他们的反应慢了一些,等到他们发现军队根本不是计划中的后援的时候最有利的战机已经失去了。

“弟兄们,杀光敌人!”

一声号角之下,这支骑兵部队不要命的冲入了山脚,照着敌人就是一通砍杀。这一场小小遭遇战就如同之前的战斗一样没有持续多久,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一切也就尘埃落定了,可怜这些下唐将士连发出求救信号都没有机会,他们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山脚也是一个奇异的地方,转眼之间又换了主人了,这次的主人是广远军武功卫指挥使顾鸿。

第四百四十三章 可悲可叹

小半个时辰之内杨仲同澹台秋安联手对阵近百名狼溟,暂时的战果是狼溟阵亡十多人,杨仲和澹台秋安各自挂彩,其中杨仲伤势更重:肩头、手臂、小腹、背部以及腿上都已经挂彩。好在两人拼死战斗将蔡琰和许鹤年保护的没有受一点伤,他们俩只不过是惊吓过度互相抱着瑟瑟发抖,连多看战斗一眼都不敢。

再看独孤具孤身一人躺在地上没有人有时间去搭理,竟是任凭鲜血流了一地,最后含恨而亡,到死一双眼睁得老大。蔡琰不过是偷看了一眼便吓得魂飞魄散,要不是许鹤年在一旁扇巴掌,蔡琰真的有可能直接晕倒过去。

“嘿哟,一直听闻下唐六部的名声,原以为是不好惹的角色,现在来看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嘛!”澹台秋安说着猛烈的咳嗽了几声,杨仲看着他似乎都咳出血来了,可是嘴巴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把门。“你们一个镜影、一个狼溟,还好意思说自己是部主呢!净让手下的弟兄们来送人头,你们自个儿倒是躲在后头等着领赏,我都替你们寒碜!”

“小心!”杨仲抽刀挡在了澹台秋安的面前,两人只听见叮当一声,一道精光在眼前闪过。杨仲收刀冲出对着卓令仪劈过去,卓令仪双手一扭只见两道精光在杨仲周身闪耀,最后重新回到卓令仪的手上,两人各自后退数步站定。

澹台秋安这才看清楚方才直冲自己面门的竟然是一片银色叶子,叶子由一根纤细得只能定睛才能看见的细丝穿引着,此时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都把持在卓令仪的手里。若不是杨仲反应及时,澹台秋安的脑门上此时应该有一个血针眼了,在后怕的同时也不得不投向杨仲感激的目光。

“少耍嘴皮了,我们已经是明显的弱势,努力支撑到援军到来!”杨仲警告澹台秋安道。

“援军?”卓令仪冷笑道:“你们别动这些心思了,这里是不会有援军的,就算是有也是我们的后备部队,你们今日只有一个下场!”

“是么?”杨仲挑眉道。

话音未落的时候南宫澈耳根子一动注意到了山脚下传来的马蹄声,这座山丘不仅低矮而且山路狭窄根本不能供战马奔跑,但是马蹄声是如此的真切,难不成是杨仲真的不是在说大话?

卓令仪此时也注意到了,她朝南宫澈瞥了一眼,后者立刻会意让手下人前途山路口查看情况。这两个倒霉鬼刚刚抵达山路口的位置正巧遇到了冲上来的顾鸿,他二话不说,抽刀就将送上来的两颗人头给笑纳了。

刀锋砍断骨头的声音似乎在山顶得到了数倍放大,南宫澈立刻意识到外头出现意外了,他朝卓令仪做了一个划开喉咙的动作随后带着一半的人手冲出了含光禅寺。

竟然有人来坏事了?那就更加要速战速决了!卓令仪心念电转间,刀锋已经划过了她的肩头,衣衫被划开一道口子连带一侧耳坠子也被挑落。出手的是澹台秋安,一见到南宫澈离开便意识到自己的机会到了,他抢在杨仲之前出手,目标就是卓令仪。谁都看出来了,这一场假和谈的阴谋现场的主事者就是这个心如蛇蝎的女子。

澹台秋安到底是莽撞了,一开始偷袭勉强算是得手了,可转眼间卓令仪便消失了,徒留下一件外罩的衣衫还在半空中缓缓下落。后脖颈处已经是一道凉意逼近,澹台秋安顺势低头,同时佩刀朝后劈去,落空的感觉还残存在手腕上,两侧脚踝处的疼痛已经传上来了。

杨仲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卓令仪的身形变换极快,出手更是在须臾之间,不过是一道倩影来回转了几个圈,澹台秋安便跪倒在地。两侧脚踝处被隔开一道深刻的口子,手法相当的刁钻将筋脉同时齐齐切断了,澹台秋安立刻就失去了站立的能力。

叮当,又是相同的一声响,杨仲用刀锋抵挡住了卓令仪刺过来的对澹台秋安致命的一击。可在这过程中杨仲也将自己的身体暴露出来了,卓令仪身姿一转,手臂一抖,一枚银叶子已经扎入了杨仲的后背。杨仲忍着剧痛想要摆脱,却不料他越是挣扎背后的疼痛越是明显,想要用刀砍断牵制银叶子的细丝,没曾想几次尝试都无功而返。

“这就是你们梁人常说的‘徒劳无功’!”卓令仪打算将另一枚银叶子也掷出,银叶子在空中遭遇到了一柄飞刀的阻挡,撞飞之后还没来得及回到主人的手上。杨仲趁势瘫倒在地用身子压制住了那枚扎入后背的银叶子同时也将卓令仪给牵扯住了。

卓令仪想要挣脱,结果无论她如何的用力都暂时难以挣脱杨仲的压制,而且她还不得不面对冲上来的澹台秋安。脚踝的确是被割伤了,可澹台秋安毕竟是军人,战机是杨仲用生命换来的,他不会不明白此时是对付卓令仪的最佳时机,于是只能强忍剧痛向前跃起,在没有了兵刃之后他毅然用自己的身子作为兵刃将卓令仪压倒在地。

这一过程中剩下的狼溟并不是没有动作,他们几次三番想要靠近帮忙可惜都被杨仲给逼退了,此时他们见到三人纠缠在一起,而蔡琰和许鹤年正好落单,立功的机会来了。

“啊!杨仲快来救我!”蔡琰已经看见敌人的屠刀朝自己砍过来,可是他已经无路可退,身后便是一口深潭,跳下去是死、不跳也是死。杨仲想要出手可无奈他被卓令仪的银叶子给扎着抽身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狼溟杀到两人的面前。

在生死关头蔡琰总算是拿出了点“男子气概”,他一脚将许鹤年给踢到了敌人的身前,自己则跳进了深潭之中。可怜的许鹤年,原本想要跟着权相儿子风光一次获得更高的官职,没曾想连自己的小命都给搭了进去。

许鹤年的头根本没来得及回就已经被狼溟给削掉了,身子斜斜的倒在一边的同时蔡琰已经在深潭内挣扎了,他从来都没有学过游泳,此时求生的**让他手脚并用开始胡乱的划水,将水面搅动的水花四溅,可结果是几乎就停留在原地,而且他在不断下沉。

蔡琰许是太过惊恐了,他一边继续奋力划水,一边将头拼命伸出水面高喊着杨仲和澹台秋安的名字。那些原本想要杀了蔡琰的狼溟此时反倒是不再去搭理他了,扭头去解救被困的卓令仪。

不行,蔡琰绝对不能有事!杨仲打心底是痛恨蔡氏父子,可为了大梁他不得不以大局为重,他必须要让蔡琰活着回去将下唐的阴谋告诉梁帝告诉全国的百姓。

杨仲怒吼一声,眼珠子都快从眼眶内弹出来了,他的脸变得狰狞无状,身子打着颤从地上爬起来。狼溟们看见杨仲的后背出现了一个血窟窿,将囚衣染红了一整片,而地上的那片银叶子上赫然残留着一块生肉。

杨仲这举动连澹台秋安和卓令仪都有些不敢相信,面对如此凶悍的对手,卓令仪愈加不敢掉以轻心,她对着澹台秋安的胯下要害用膝盖反复顶撞直接将澹台秋安给撞开了去,接着原地跃起将另一片银叶子朝杨仲掷出去。银叶子最后缠绕上了杨仲手中的佩刀,两人再次僵持在一起。

澹台秋安疼得连眼泪都留下来了,他没有成家还没有子嗣呢!这个女人真心是太恶毒了!可是痛恨归痛恨,那些狼溟已经围上来了,他们一人一棒子澹台秋安一准成为肉泥,更别提对卓令仪报仇了。

再看寒光禅寺的外头,冲出来的南宫澈同冲上山的顾鸿迎面撞上了,双方都不用确定身份直接开打。狼溟的意图便是一方面将这些已经冲上山的敌人就地消灭,另一方面把持山路口对敢于上山的敌人见一个杀一个。至于武功卫们要做的就是尽力拓展战斗圈,为身后的队伍上山提供空间。

双方你来我往不分伯仲,喊杀声从山顶一直传到山脚。此时在山脚率兵殿后的是腾龙卫,指挥使江笑愚原本的任务是为此次计划留好退路,此时听见山顶一阵紧似一阵的喊杀声,他也不由得皱起眉头来,一时间担心山顶的形势却又不敢违背军令。

顾鸿的七尺蛇矛足见威力,他一人冲在前头将那些敢于上前来的狼溟悉数斩在阵前,直到南宫澈出手才将不利的局面稳定下来,不过此时的武功卫已经拓展开了一定的战阵,足够身后的援军源源不断的上山。

狼牙棒砸在地上激起一阵烟尘,南宫澈大力一扭更是将狼牙棒挥舞的虎虎生风,紧紧追着顾鸿的脚步。七尺蛇矛灵活的真的如同一条蛇一般,顺势就缠绕上狼牙棒将其牢牢固定。狼牙棒想要捶打无奈蛇矛紧紧纠缠、蛇矛想要吐出信子可惜狼牙棒将其牢牢压制,两人谁都不能更进一步。

再看含光禅寺内,杨仲和澹台秋安的战斗还在继续,他们两人谁都没有分身之术去救落水的蔡琰。堂堂相国的独子已经在深潭中挣扎了一炷香的时间了,精疲力尽了,他还想要呼喊可惜嗓子已经哑了;他还想要再自救无奈力气都已经耗完了。最终蔡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缓慢的朝着深潭的底部沉下去,能做的便是最后再看一眼人世间的天空,没有一丝湛蓝,有的都是灰暗。

第四百四十四章 相生相克

“指挥使?”

江笑愚抬头朝着山顶看去,那里的战斗声一阵接着一阵传过来,他都能看见一些身影从山顶摔下,山顶的战斗有多激烈从这一听一看就能大概猜测出来。江笑愚太明白手下人的心思了,他们不愿意就此坐以待毙,他们不能眼睁睁看着杨仲陷入死亡的威胁而自己却什么都不做,但是江笑愚比他们看得更远,他同顾鸿之间的约定便是一人上山救人,一人在山下接应。

“指挥使!”

“这是军令,谁都不能违背!”江笑愚斩钉截铁说完话锋一转“不过,形势有变,我们也必须要因势利导不能拘泥于原本的计划。大部队留下,剩下的小部分随我上山,若是山下有任何的情况立刻发射信号!”

这下腾龙卫的将士们换上笑颜了,他们无比精神的开始执行江笑愚的安排,而江笑愚自己则带着小股人马朝着山顶冲过去。说起来他比手下任何人都焦躁和担心,直到来到山顶之后看见了战斗还在继续,江笑愚的一颗心算是放下了一半。

顾鸿同南宫澈打得难解难分,两军将士同样是浴血奋战,不算宽阔的山顶已经有了不少的尸体,这其中有武功卫的也有狼溟的。

顾鸿腾出空隙觉察到了江笑愚的出现,眼神立刻不对了,他手腕翻转将蛇矛使得威力十足尽可能的逼退南宫澈的狼牙棒,趁此机会对着江笑愚大喊:“你怎么上来了?按照原计划执行!”

“时间来不及了,不能再这么纠缠下去,将军就交给我!”江笑愚也不管顾鸿的态度了,他穿过战阵冲进了含光禅寺。到了此时顾鸿也是无可奈何了,他只能尽可能拖住南宫澈要为江笑愚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含光禅寺内,杨仲毅然舍弃了佩刀,将这柄被丝线重重捆绑的佩刀直接甩给了卓令仪。这倒是有些出乎卓令仪的意外,她身子摇摆着后退几步,没等站稳就见到杨仲冲到面前,一掌击打在卓令仪的胸口处直接将她给打出了正殿。

杨仲躲过一名狼溟的狼牙棒,接着用胳膊肘卡住此人的脖颈最后用力一扭将此人了结。杨仲划过石桌继续将两名狼溟踢入深潭然后就看见了许鹤年的尸体,立刻将视线投向了深潭,他见到了蔡琰的最后一眼。那个锦衣华服的蔡相公子留在人间的最后影像被杨仲看见了,他想要跳下深潭去做最后的努力。

杨仲的水性不算好,这个时候他也管不了这么许多了,他只知道攫夺不能让蔡琰死在这里,这是他不可逃避的责任。就在杨仲准备跳入深潭的刹那,双腿还没来得及腾空就落地了,接着身子直接摔到在地上,杨仲的头正巧探出到了深潭的水面之上,他清楚的看见了蔡琰瞪着惊恐的双眼没入深潭之中再也不见。

“就算是要死,你也只能死在我的手里!”卓令仪将手中的细丝一牵扯,杨仲的身子就跟着拖动起来,即便他想要挣脱,可惜卓令仪的手法实在是了得,她的手腕来回翻转,那些细丝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不但缠紧了杨仲的双腿而且能巧妙的躲避杨仲的双手。

就这样杨仲被生生从正殿之内给拖了出来,澹台秋安想要施以援手无奈他自身难保,那些狼溟显然已经看清了形势:他们的任务就是取下澹台秋安的人头,至于杨仲么就交给卓令仪好了。

杨仲被拖出正殿,身子摔在了砂地上,他一把抓住砂子朝卓令仪撒过去,这等微末的招式对于卓令仪来说简直是对她的侮辱。卓令仪轻松的躲开了,看准时机她掏出了银叶子,这一次她可是有了十足的把握将叶子插入杨仲的咽喉处,不会立刻就要了他的命,她还打算活捉杨仲。

银叶子刚刚脱手就遭遇了从天而降的对手,对手像是一条小游龙迎面撞上了银叶子之后就直接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卓令仪已经注意到了身后的敌人,她不用回头凭借耳力判断将另一片银叶子飞出,同时自己重新跳回到了正殿的门口。

杨仲身子一滚却是不继续挣扎脱身了,反而是开始用力拉扯卓令仪。正是因为杨仲的拉扯,卓令仪没来得及在正殿门口站稳身子就倾向了一侧,这下那一条小游龙调头就朝着卓令仪冲过来,虽然没能一招击中但是也咬下一片衣襟。

卓令仪迫于无奈只能直接放弃了一片银叶子,闪身退入了正殿之内,用仅剩的一片银叶子防身。直到此时她才看清了偷袭自己的人此时正一身正气的站在院子之内,手中把持的是一柄由一个接着一个铁环套起来的长鞭,方才那条从天而降的小游龙就是它。

“将军!”江笑愚跑到了杨仲的身边,但是他没有去搀扶,因为他知道杨仲不需要搀扶,他更加知道眼前这个绝色女子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

“外头战斗如何了?”

“老顾正在解决外头的敌人,将军,这里交给我,你赶紧下山!”

“下山?”卓令仪一双媚眼冷血无情,“今日只有获胜的一方才能活着离开!”

江笑愚推开杨仲自己也顺势仰面翻了个跟头,这过程中他看见了卓令仪同自己的胸口不过咫尺,这个女子想要动用银叶子,好在江笑愚反应足够的灵敏,锁子连环鞭缠绕住了自己的胸口,所以他才能看见银叶子同锁子连环鞭摩擦出的火花。

江笑愚甫一落地立刻鲤鱼打挺原地跃起,果然卓令仪已经转身掷出银叶子了,叶子擦着江笑愚的肩膀冲向了杨仲。杨仲经过了一番艰苦的战斗之后已经是精疲力尽,即便是看见了危险可身子的反应还是慢了半拍,于是银叶子再一次扎入了杨仲的身体,这一次位置是胸口。

“将军!”江笑愚带着愤怒挥出鞭子直刺卓令仪的胸口,卓令仪脚步轻盈,在躲避的同时手里一直没停下,细丝牵拉着杨仲。江笑愚一招失手立刻打算祭出另一招,可是他听见了杨仲的呻吟声,偷偷瞥上一眼立刻明白怎么回事。

卓令仪在将杨仲当做挡箭牌!每当江笑愚出手的时候卓令仪不过是躲避,她将自己更多的力量和注意力都放在了杨仲的身上,她很清楚银叶子有倒刺能够将皮肉从体内深处牢牢钉住,人越是挣扎倒刺便钉得越深,想要挣脱的可能性就越小,除非就像杨仲上一回那样直接连一整块皮肉都给生生扯下。

上一回可以,后背毕竟没有什么要害,可是这一次就不同了,卓令仪出手足够的刁钻,银叶子刺入的乃是杨仲的心脏位置,她倒是乐意看见杨仲再故技重施。

受到了卓令仪的要挟江笑愚再出手便束手束脚了,他要顾及杨仲的安全。几次来回试探之后,江笑愚忍不住抽出匕首猛烈劈向了细丝,一刀下去,他渴望见到的场景没有出现,杨仲的呻吟声再一次传入了耳中。正是因为江笑愚这一刀将细丝压制到了地处迫使杨仲不由得俯下身去,胸口愈加的鲜红一片。

“将军!”江笑愚没料到自己弄巧成拙,急忙扶起杨仲查看他胸口的伤势,这么一看不得了,正片叶子都已经没入了杨仲的胸口,能看见的只有内翻出来的血色皮肉和不断渗出的鲜血。

“这可不能怨我了,都是你自己太过莽撞!”卓令仪嘲讽的声音传入江笑愚的耳中,惹得他更加的面红耳赤,眼神炽热的看着她,果然是印证了那就老话“世上的女子就如罂粟,越美越毒”。

“杨仲的命我要,你的命我也不在乎多拿一条!”卓令仪不想浪费口舌,她手腕一翻动后果是可想而知的,杨仲立刻跟着直起身子来,满脸的血渍都难以掩盖他的痛苦神情。卓令仪胸口快速的起伏着,她知道自己的体力也接近了极限,毕竟是女子面对两个军人能占据上风已经是不错了,她没有精力再同他们纠缠,她打算先要了杨仲的命再取江笑愚的人头,于是手腕聚集了力气打算狠狠将银叶子扯出来,如此一来,杨仲就算是不死也没有多久好活了。

卓令仪十拿九稳的一招使出的同时眼睛不由得眨了一下,似乎有一道光亮从眼前窜过去,因为速度太快了她没能在第一时间捕捉道,可是毕竟是眨眼功夫她来不及去过多计较,还是先解决眼前战斗要紧。卓令仪手腕一收,细丝的那头传来的动静完全不是自己所料的那样,立刻抬眼朝杨仲看过去。

杨仲的痛苦还是一如既往,不过他没有随同细丝一同动起来,而且他的胸前的伤口也没有扩大。这是怎么回事?卓令仪下意识的看向手中的细丝,这么一看才惊讶的发现细丝竟然断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卓令仪一双杏眼瞪得老大,她不敢置信,这细丝乃是南诏金蚕丝千条糅合在一起的,寻常的兵刃别说是砍断了就连造成伤口都是不太可能的,这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就断了?

卓令仪抬眼看见一名年轻人此时已经站在了杨仲的身旁,这年轻人的手中握着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方正的剑身没有任何尖锐之处,但是直觉告诉卓令仪正是这柄剑切断了她的金蚕丝。

第四百四十六章 世仇相见

两条飞爪一头抓住禅寺正殿临水的边缘,另一头则固定在深潭更远处的树林之中,正是这两条飞爪成为了宣韶宁等人及时救援的通道。顶点x当撤退的一行人面对此情此景的时候,顾鸿不由得感慨道:“你们就是从这里上山然后及时施以援手的?”

“此时不是详细解释的时候,顾指挥使咱们还是早些下山为好!”宣韶宁率先倒挂在飞爪上手脚并用快速爬过了深潭来到了另一头的陆地上,他打头将前路探明这下才让剩下的人挨个过来。

杨仲和澹台秋安的伤势都不轻,不过两人的表现却是完全不同:杨仲咬着牙自己爬过飞爪,虽然在这过程中他还是忍不住朝着身下的深潭看了看,可最终他还是安全抵达对岸;澹台秋安则是死活不愿意自己爬,非要拉着他人将他前拉后推的半送到了对岸。

十几个人通过飞爪并不会耗费太多的时间,仅仅一炷香之后所有人都安然抵达了对岸,所有人都一齐朝着正殿张望,他们都在等待,等待张涵山和江笑愚的出现。

“别再浪费时间了,再这么等下去,也许他们俩没等到,倒是将敌人都给等来了。”澹台秋安催促道:“我们还是早些下山为好!”话音刚落,他便收到了来自他人的鄙视的目光,澹台秋安本是不在意的,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毕竟还要依靠这些人逃生,于是只好软化了语气站在他人的角度分析道:“你们看啊,下唐也好西凉也好,他们想要的便是杨将军,如今杨将军已经搭救出来了,他们也就没有了要挟的砝码了,这么一来断后的部队反而不太会有性命之忧,对吧?”

这一次还是没有人搭理他,宣韶宁心里对于澹台秋安这种人从来都不会有好感的,但是他不能否认的是自己此行的目的便是搭救杨仲,此刻若是再耽误下去,那对于全盘的营救计划来说绝对是只有坏处。

“他说的没错,杨将军,你还是先随我们下山吧?”宣韶宁用的探求的口吻,说这话的同时他尽量不去看澹台秋安。可是澹台秋安倒是对宣韶宁有了好感,立刻搭话道:“可不是么?我算是为了自己逃命,但是你们自己人都这么说了。”

顾鸿一直搀扶着杨仲,他做了最后的动员“将军,只有你活着广远军才有东山再起的希望,老将军在看着您呐!”

这句话真的是太有用了,杨仲立刻回过神来看了看顾鸿再看向宣韶宁,宣韶宁抓住机会立刻跑到前头说道:“将军,这边走,我知道下山的路!”

说是下山的路,其实哪里有路啊,放眼望去漫山遍野都是树林,这座山丘说是不高,但是真的要走一条从来没有人走过的路还是不太容易的。宣韶宁等人所站立的一侧便是背向焱城的一侧,一旦下山之后还要穿过更为茂密的一整片丛林才有可能抵达官道。

宣韶宁站在山顶朝着山下吹了三声口哨,不多时就收到了三声同样的口哨声的回应,这下他放心的说道:“杨将军,山下有人接应,我们这就下山去!”

一行人朝着山脚而去,虽然一路上时不时就会因为俯冲的速度太快而控制不住身子,但是这些人毕竟都是军人出身,稳定自己的身体同时控制好下滑的速度还是勉强可以做到的。艰难也罢,侥幸也好,至少所有人都平安的滑到了山脚,见到了一直在山脚接应的人。

“末将师巩正渊参见杨将军!将军,韶宁没有同您一起下山么?”

被师巩正渊这么一问,所有人这才发现宣韶宁竟然不在他们身边,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性了他留在了山上。

宣韶宁眼看着所有人进入树林之中转身便爬过深潭回到了正殿之中,他放心不下张涵山,他必须要回来探查战斗的情况。当宣韶宁回到禅寺的院子时此地已经是空无一人了,好在卓令仪和南宫澈已经撤退,不然就凭他一人恐怕难以对抗这两人联手。

不消片刻,宣韶宁便听见了禅寺外头传来的声音,他急忙跑出看见的是腾龙卫的一部分将士护送着两人朝着禅寺而来,他们簇拥之中的人便是张涵山和江笑愚。

“指挥使!”宣韶宁跑到张涵山的身边立刻看见了身负重伤的江笑愚,神智保持清醒,但是嘴唇已经没有了血色。胸口那一支箭正好一半留在胸前、一半穿出后背,不仅是江笑愚自己,就连张涵山都是半身的血渍。

“赶紧护送江指挥使下山!”张涵山转头朝着腾龙卫的将士们喊道:“你们自动分为两部分,一席人护送你们的指挥使下山,一部分人留下来同我一起断后,你们自己决定!”

张涵山根本不管宣韶宁的请求,果断握紧了铲子冲到了山路口,没跑出几步就回头朝宣韶宁喊道:“尤其是你!再不听从我的号令,等我回去了就军法处置!”

宣韶宁强忍着护送江笑愚下山去,尽管他内心无比的担心张涵山,从江笑愚的伤口能看出来射箭的人能力相当了得,论箭术放眼靖义军内暂时还没有人能同此人匹敌。

张涵山重新回到山顶向下俯瞰,西凉军队在追杀腾龙卫,但是从西凉军的战斗力来看似乎并不足以将一整支腾龙卫全部消灭,战斗开始到现在西凉军依旧只是在山脚位置附近并没有明显的上山的趋势。这样谈何追杀?张涵山管不了这么许多,一转身竟然发现跟在自己身后的将士人数竟然如此的多。

“很好!”张涵山不由得嘀咕道:“江笑愚带兵不错啊,关键时刻还是很顶用的!”

这些主动选择留下来战斗的腾龙卫在张涵山的指挥下沿着山口一带分散开来,然后采取自己能想到的任何方法向山下投掷阻碍物;张涵山则一面命人鸣金,一面自己亲自跑下山去接应剩下的腾龙卫,这些都是大梁辛苦培养出来的军队,可不能全部折损在这低矮的山丘之上。

到了山脚的位置张涵山更加能感受到西凉军队的作战,他们委实不像是要将腾龙卫斩尽杀绝的姿态,更像是驱赶,驱赶他们朝山顶跑去。就在这里张涵山透过重重树林看见了外头骑在白马背上的那人,巧的是那人的眼神也穿透了这树林同张涵山交汇了。

这一次的交汇两人的表现同样是截然不同的:张涵山的整张脸都白了,他不敢置信自己的眼睛又似乎是激动的不能自己,握着铲子的手嘎吱作响,那眼神充满了杀机;骑在白马背上的那人则是淡定超脱,这会儿还带上了点微笑,尤其是见到了张涵山之后那一抹笑容愈发的浓郁了,像是一对老朋友时隔多年重见的感觉。

张涵山愤怒的甩开铲子将三名西凉兵的咽喉齐齐割断,当鲜血将一小片树林染红的时候他最后朝着外头的那人投去了最为凶恶的眼神,同时将铲子高举到自己的胸前点了点再朝着那人指了指,然后转身护送着腾龙卫的将士们朝山顶跑去。

树林外头骑在白马背上的人眼中的笑意一直没有消失,他眼睁睁看着张涵山带着人跑走非但一点不着急反而主动下令全军停止追击。

“王爷,这里还有几个活口!”

白马背上的人这次收回眼神看向了被手下人俘虏的几名腾龙卫将士,他们虽然浑身都是血污或是伤口,但是一看就知道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他们没能在最后关头随同大部队逃走成为了敌人的俘虏,下场他们早就预料到了,此时求的不过是痛快的一死。

“都是些年轻小伙子,不错不错。”白马背上的人看着这些俘虏,眼中的笑意更浓了,“这一次也算是没有白来了,将他们都带回去。”

“是,王爷!”

当西凉军打算动手的时候,其中一名腾龙卫企图趁机夺取一名西凉军的佩刀,他并不是打算继续同敌人战斗他想要做的是自刎,怎么样都好过成为被人虐待侮辱的俘虏。就在他手指刚刚触碰到佩刀刀柄的瞬间,一阵劲风刮过他的身边,接着身子就失去了力气开始软软的倒下,不过没有倒在地上,而是跌入了温暖的怀中,他抬头看见的是一张俊朗清霁的面容,虽然满是白发,可这张脸看着同自己是差不多的年纪。

“好端端的想要自裁?都落到我手里了,这事儿可是由不得你了!”白发男子温柔的将俘虏扶起然后转交给了另一名西凉兵,嘱咐道:“好生照料着,绝对不可以出差错。”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你是谁?”俘虏最后扯着嗓子问出了此生最后的两个问题。白发男子刚刚迈开步子随后转身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耐心解释道:“其实你大可以不必如此心急,我从来不让你们死不瞑目,当用你们的时候都会说清楚的,不过你既然问道了,那我就告诉你吧,我是西凉九王之一的折兰王。”

第四百四十七章 自毁长城

大梁同下唐的和谈失败,两方不但是没有谈拢而且还大动干戈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大梁和下唐的议和使臣悉数丧命,据说是大梁先动的手。m议和已经彻底没戏了,两国彻底撕破脸,下唐为了报复大梁直接将刚刚抢到手的焱城屠城了,一座上万人口的城池在几日的时间内便成为了一座鬼城,这样还不解恨,下唐已经在焱城外召集了大军要再次进犯大梁的都城宣城。

如此的消息在几国之内不胫而走,最为吃惊的便是大梁的国民了,他们绝对没有料到和谈会是这么个后果,面对着近在咫尺的外敌,都城内的百姓们都坐不住了。有人脉和财力的富商们已经收拾细软和家眷,打算趁早离开都城,可怜那些穷苦的底层百姓,他们只能等待别人强塞给他们的未知的命运。

好在朝廷还能正常运转,好在梁帝还在,这下百姓们至少能稍微安心一点。然而事实真的如此么?

“必须要拿出我大梁的魄力来!一定要让下唐知道我们大梁的厉害!”一直在朝堂上叫嚣要不顾一切对下唐动武的便是垂垂老矣的蔡权,这一次和谈中损失最大的就是他了,膝下唯一的儿子就这么死了,到了现在连尸首都没有找到,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何不让蔡权愤怒,也正是愤怒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他不顾一切的要对下唐开战,根本不惜大梁的存亡。

说起来真的有些讽刺了,就在几天之前主和声音最响的便是蔡权。以如今大梁的军事实力是否能和下唐一战还难说,一旦再次开战那西凉是否会趁火打劫,而大梁是否有能力两线甚至是多线作战都是未知数。

“皇上,臣以为京师的城防没有懈怠过一日,眼下我们同下唐的这一战是免不了了,毕竟下唐的小相在这一次和谈中殒命,这一笔账漆雕乐正一定不肯善罢甘休。为今之计,还是以皇上的安危为第一要务!”

“如何?千汲,你这是要朕离开京师么?”

“正是!”沈千汲回答得斩钉截铁,“这一战既然免不了了,微臣愿意留下来督战,但是皇上乃是大梁的未来,绝对不可以出现任何闪失,还请皇上早日南渡。”

“笑话!”蔡权第一个站出来反对道:“沈大人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军有神杀突骑在,还可以从南面调兵过来支援,如何就认为此战我们必败?”

“蔡相失子之痛微臣可以理解,但是绝对不能因此就将连大梁的安危都不顾了!神杀突骑的表现朝廷都看见了,连澹台秋安人在哪儿都不知道,加上之前神杀突骑的表现,蔡相以为他们的战斗力如何?”

说到这里澹台文沽的脸像是被人狠狠扇了巴掌一样火辣辣的,他自知这件事绝对是逃不过去的,索性站出来说道:“回禀皇上,神杀突骑一直以来都对皇上对大梁忠诚,这一点末将可以用性命担保!至于家弟至今生死不明,末将相信他一定是战死了,澹台家族绝对不会出现临阵脱逃的败类的!”

“皇上”言柯冉出列对着梁帝和大臣们将自己身上的文官官袍脱下直接丢弃在了地上,随后朗声道:“脱掉官袍微臣就变成了末将,御林卫虽然人数不多,但是他们都是末将一手培养起来的,他们的战斗力丝毫不逊色于常规军队,保卫皇城的责任就交给御林卫!”

沈千汲暗暗握紧拳头,他对于言柯冉的再一次出格表现非常的不满,这个人不是他能随意掌控的,这个时候竟然还不按照他的计划行事,这般鲁莽的后果只能由他自己尝了。

“朕能有你这般的驸马,朕心甚慰!”梁帝激动的从龙椅上起身,正打算继续探讨具体的作战计划,结果言柯冉谏言道:“皇上,末将同样认为沈大人的建议是正确的,这个时候还请皇上早日离开都城,如此此战末将才能放心大胆的全身心投入!”

“连你也认为朕需要逃走?”原本激动的梁帝此时不由得大失所望,他胸口剧烈起伏几次之后断然说道:“下唐都打到了我大梁的门口,朕绝对不会临阵脱逃的!这一次朕要御驾亲征,朕要让那些外敌知道大梁绝对不是好惹的!”

蔡权的眼睛亮了,及时下跪激动的老泪纵横,颤颤巍巍鼓动道:“老臣有生之年能看见皇上这般的勇武,老臣也算是不枉此生了,下去见了先帝老臣也能问心无愧了!既然皇上都要御驾亲征了,那老臣这把老骨头愿意成为皇上的马前卒!”说完就一个接着一个磕头,咚咚咚的声音在宫殿内回荡着。

张淮远眼见蔡权都这么拼命了,也立刻跪下来什么都不说,同蔡权一般一个劲的磕头。有了他俩的带领,一批大臣都如法炮制,若是数数人数差不多是现存大臣人数的一半。当然沈千汲和言柯冉以及他们背后的一批大臣暂时没有动作,这其中就包括了江维桢。

江维桢从心底里是认同沈千汲和言柯冉的意见,他并不是认为梁帝不应该御驾亲征,相反的他恰恰认为这一举动能极大的激发战士们的作战积极性,对于去的京城保卫战有难以估量的正面效果。可是他知道的沈千汲怎么会不知道?但是他们依旧是劝谏梁帝先行离开京城,究其原因就在于京城的防守实在是让人不敢苟同。

最为重要的力量便是神杀突骑,可自从澹台归宗死了之后,神杀突骑哪里还有大梁第一铁骑的风采?几场战斗下来,胜负各半,其中获胜的还是因为有了广远军的帮忙,就他们的战斗力,如何让人能有信心?再看从南方调过来的军队,人数是不算少,可他们的战斗力呢?这些由朝廷豢养着的军队因为大多都是朝廷官员、富家子弟在其中混日子,所以根本没有经历过多少的实际战斗,他们巧立名目骗取军饷倒是个顶个的高手,可是真正上阵打仗了他们根本就是乌合之众。

剩下一半站着的大臣们眼睛都盯着站在最前头的两人,这两年来他们俩已经成为了这些大臣们的领袖,他们俩不动他们就得跟着。朝堂之上的格局难道不清楚么?梁帝是铁了心要御驾亲征,沈千汲和言柯冉竟然一再违逆皇帝的意思,他们这不是明摆着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么?这些一直追随两人的大臣们不由得心里打鼓,关键时候的选边站队可是至关重要啊!

“老臣实在不明白沈大人和驸马爷为何一直都不愿意让皇上御驾亲征,反而要皇上逃跑然后落下一个载入史册的骂名?你们是不相信皇上御驾亲征能取胜还是别有用心?”蔡权使出了最毒的一招,他的一双吊眼像狼一样盯着两人。

“皇上既然已经下定决心,那么微臣”

“末将还是坚持皇上南渡!”沈千汲回头看向了言柯冉,就在他打算放弃的时候最后坚持的人竟然还是言柯冉,“皇上,您是大梁的希望,只有您在位大梁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您绝对不可以出现任何的闪失!”

“够了!驸马你是不相信朕还是不相信胜神杀突骑的能力?抑或是真的如蔡相所言,你有另外的私心?”

“皇上,末将是大梁的驸马,末将的一颗心全部都放在大梁的国势上,愿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好!朕就命你率领御林卫镇守皇城!”梁帝扭头看向了澹台文沽命令道:“神杀突骑戍卫京城,澹台文沽,这是朕最后给你的机会,南部调过来的军队全部都听从你的调遣!”

澹台文沽可磕头道:“末将一定不辱使命,还请皇上放心!”

事已至此,大局已定,言柯冉就算是再坚持还能如何呢?他眼睁睁看着沈千汲最后也跪下了,接着身后噼里啪啦一声响,不用说那些大臣们也是如此的。最后的大殿之内竟然只有梁帝站着和言柯冉半跪着,其他的所有人都是双膝跪地。

梁帝将眼神定格在了言柯冉的身上,久久凝视之后甩袖离开,徒留下跪满了大臣的大殿。

在朝着皇城外走去的时候言柯冉一路上都在思索,究竟在思索些什么没有人知道。就在方才他算是同沈千汲彻底分道扬镳了,沈千汲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言柯冉质问,质问他为何不能坚持原则,为何在生死存亡的时刻不能保持住国家栋梁的形象。当然沈千汲没有过多的解释,他反而反问言柯冉,既然明知不可为而为,若没有驸马的这个身份会是如何的下场。

“我始终都记得在书院中学到的,夫子告诫我们,越是生死时刻越是体现为臣为将的风骨!这是大梁军人的风骨,这是我誓死都要坚守的风骨!”这是言柯冉的回答,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言柯冉仿佛再次看见了白石夫子,说出的话连自己都有些感动。

不过沈千汲没有感动,他冷冷一句话就让言柯冉哑口无言“青山书院都是逆党,你也是么?”

是啊,我也是么?言柯冉已经不止一次问过自己,自从书院被彻底剿灭,原先的同窗们分道扬镳,他便已经失去了说这句话的资格,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今生再也没有机会重新捡起来了。

第四百四十八章 良心始动

“我们此行说的难听点便是先斩后奏了。顶点x当初西凉军出现在焱城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听见了风声,焱城有多重要就不用我多说了,就是担心西凉军趁机围困京城,所以我便偷偷跑出青州想要来焱城看看能否帮什么忙。我的举动最终还是没有逃过指挥使的眼睛,不过他也就是数落了我几句,最后我们同行前往焱城,在半路就听见了朝廷打算同下唐议和的事儿,至于地点也并不难打听,这就是为何我们会出现了含光禅寺了。”

听完了宣韶宁的解释,杨仲等人总算是明白为何他们会在关键时候伸出援手了。张涵山意味深长的看了宣韶宁一眼,也许是出于心虚,宣韶宁不敢直视张涵山的眼睛。

“这件事就这样了,目前我就问杨将军有何打算?”张涵山问道:“朝廷是断然不能回去了,杨将军可是愿意随同我们回到漠北?”

杨仲没有答话,顾鸿说道:“也就只剩下这最后的一条路了,是朝廷先负了广远军,并不是广远军负朝廷。”话虽然这么说,这最后的决定还是掌握在杨仲的手中,顾鸿将眼神投向了杨仲。

这决定如何容易做?漠北是朝廷认定的叛军,一旦是投奔漠北了那杨颉一生的名声算是彻底毁在杨仲的手里了,况且杨家的一门老小都还在京城,当梁帝听见广远军投靠了漠北那杨门会遭遇如何的后果这是杨仲不得不考虑的。

“杨将军,这件事还是仔细思量,不过广远军这人马都跟随在你身边,不管是躲藏还是行路都极容易引起他人的注意。”张涵山原本想将这件事说的委婉一点,可澹台秋安却冒出来插嘴了。

“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投奔漠北还能保存广远军,若是回到京城,那这些兄弟们可就谁都别想活了!”

顾鸿不耐烦的说道:“我们广远军的前途我们自己会思量的,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对了,你这么一说话倒是让我们想到了你从来都不会和我们一条心的,是该现在就将你灭口呢,还是?”

一听见顾鸿这么说,澹台秋安急忙退出数步同这些人保持距离,做出了防护的姿态,可惜手臂刚一抬起就感受到了撕裂的疼痛。

“我们怎么说也是互为袍泽,你怎么能这么做?”一紧张,澹台秋安说话就渐渐没有了逻辑,嘴巴抖动了好一阵子就憋出这么没用的一句话来。

“袍泽?你们神杀突骑安的什么心思你真的当我们不知道么?你大哥为了成为大梁第一铁骑,成为皇上身边的唯一大将,想尽办法将我们广远军赶出京城,这些事你敢说你不知道?”

澹台秋安先是点点头接着又猛烈的摇头,想要辩解可是最后说出的不过是“这件事其实牵扯很多的,人有**也是正常的不是?”

“少废话了,若是放你回去,一定会让朝廷知道我们的行踪的,到时候我们还没赶到漠北就被神杀突骑给追上了,所以此人一定不能留!”顾鸿说着就抽出佩刀朝着澹台秋安逼近,吓得澹台秋安来不及后退直接跌坐在地,脸色煞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宣韶宁上前一步拉住了顾鸿说道:“指挥使,咱们就别吓他了,还是早些做离开的准备吧,这里可不安全。”宣韶宁说的是实话,他们从含光禅寺逃出之后便藏身在焱城外不到三十里的一个山坳里,也就这个空间能容纳广远军的人马,的确不是久留之地。

“行啦,你毕竟是军人,拿出点军人的气量来!”张涵山白了澹台秋安一眼。

宣韶宁不想再看澹台秋安了,他虽然面对杨仲但是话说给了澹台秋安“当初既然救了他,现在也就不会再杀他,回到京城之后他自身难保,至于广远军的去向不管如何朝廷是不会放过的。”

“我记得父亲在世的时候向我提及过你,这会再看你我才发现父亲没有看错人。”一直沉闷的杨仲终于是开口了,“广远军到了如今的地步都是我一人的过错,之后的路不管是如何走朝廷都不会放过我们的,就依照你们的建议回到漠北,我会亲自去见过豫王殿下。”

“那就不耽误了,末将立刻去号令全军动身!”顾鸿主动领命而去,杨仲谢绝了张涵山的帮忙,自顾自的离开了。宣韶宁瞥了一眼澹台秋安,几次欲言又止之后还是开口“马匹任由你挑选,我们在这里分开,从此之后你走阳关道,我们过独木桥。”

澹台秋安愣怔了一会看见张涵山的厌恶的眼神之后方才转身离去,直到原地最后只剩下两人。

“你欺骗杨仲是为了大将军这点我可以理解,可是你为何最后放过了澹台秋安?”

“我哪里是愿意放过他?只要一看见他我就会想起清远和向克俭,他们的仇还没有报呢!”宣韶宁咬牙切齿的说道,一双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害死夫子、烧毁书院的便是神杀突骑,这仇我如何能忘?可是这些年我渐渐明白,冤有头债有主,杀一个人不是难事,难的是从全局考虑暂时放下这一段恩仇,我相信今后一定有机会报的!”

张涵山上前拦住宣韶宁感慨道:“不过是一年的时间,你改变很多了,做事成熟了许多,夫子若是看见了他一定会欣慰的。”

澹台秋安没有仔细挑选,看见一匹战马就跳上马背狂奔起来,他担心这些人到时候反悔,不然就刚逃出水深就掉进了火热。不要命的狂奔了一阵子之后回头发现没有任何人追上来,这才放下心来,开始放慢速度。

从焱城到京城有一条笔直宽阔的官道,战马飞驰起来不过是短短半日就能抵达,可是澹台秋安一方面要担心广远军,另一方面更加担心下唐军队,他只能选择山间小道,这速度可就大大降下来了。这一路对于一贯生活无忧的澹台秋安来说真的是一场考验,一路上饥寒交迫,靠着强烈求生**支撑他回到了京城。

当澹台秋安出现在府邸门口的时候,澹台文沽是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的,在他预料之中这个二弟要不就是战死了,要不就是被劫持为人质了,不管如何都不会活生生的重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可是现实有时就是这么有趣,从来没有料想的反而就是最后的结果,只不过对于澹台文沽来说这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结果。

“大哥”蓬头垢面、浑身散发着酸臭味的、如同乞丐一般的澹台秋安咧开已经裂开好几道口子的嘴唇,艰难的说道:“大哥,真的是我,秋安啊,大哥!”

澹台文沽的脸上表情换了又换,最终他缓缓走下台阶上前搂住了自己的二弟,正是这个拥抱让澹台秋安放下了最后的戒心,他总算是感受到了兄弟间的温暖,这是他最值得信赖的大哥,这个时候他甚至眼眶都湿润了,这一路他实在是太苦了。

“大哥”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用说了。”

“不行,大哥,我知道因为我一定又连累到大哥了,连累到澹台家族了!”

“这件事大哥一定会妥善解决的,你放心。二弟,你能不能将议和的全部过程都说给我听听?”

“当然了!”澹台秋安刚刚说完肚子就开始一股脑儿的叫嚣不停,这也难怪他,多日没有进食肚子也干瘪到了底线。

“来,随我进府,先饱餐一顿然后再好生洗漱一番。”

这一折腾就是两个时辰,当澹台秋安饱餐之后开始舒服的泡澡时,澹台文沽站在了屋外,听着里头水流的声音,脸色凝重。

“大哥!”

澹台镰鼬摇着木轮椅赶到了,他满脸通红,额头上满是汗珠,可以看出这一路他赶得有多急。

“大哥,我听说二哥回来了?”

“没错,秋安还活着,他现在洗漱呢!”

“太好了!我一直为二哥担心,好在我们兄弟总算是团圆了。”

“三弟啊,你多多陪陪秋安,我还有事,今晚会晚一点回来。”

没等澹台镰鼬答应,澹台文沽便独自离开了,看着他的背影透露出矛盾。澹台镰鼬再聪明,此刻他也没有意识到这一幕意味着什么,他将一颗心放在了兄弟团聚上。

算起来这是澹台秋安第二次死里逃生了,他不由得感觉自己是上天眷顾的,尤其是见到了三弟之后,原本暴烈的脾性都改了不少,对待澹台镰鼬说话平和了许多,惹得澹台镰鼬竟然都有些不习惯。

“二哥慢点吃”

“嗯嗯,这鸡肉味道真棒,鸡腿给你吃!”澹台秋安说着就将鸡腿夹到了澹台镰鼬的碗里,然后自顾自继续埋头吃饭,这是他的常态,自从回来之后连着几天都是这般饿死鬼投胎的样子。

“二哥,你说你是被靖义军所救的?”

“没错,就是他们,若不是他们及时出手,我可就成为下唐人的刀下鬼了。”说到这里澹台秋安放下筷子,“我觉得我们是该反省一下了,他们虽然是叛军可是他们一直都心系大梁。对了,和谈失败这件事朝廷怎么说?大哥被怪罪了么?大哥这几日怎么都不在啊?”

“我在!”澹台文沽出现在门口,正午的阳关投射在他的脸上,造成了一半明亮一半阴暗的效果。

第四百五十章 大义灭亲

“圣上大哥”

澹台秋安颤抖着将眼神投向了站在不远处的大哥,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回过神来,明明方才还在自家府邸喝酒吃肉,怎们一转眼就被捆到了梁帝的面前了,更加不可思议的是捆绑自己的人竟然还是自己的亲大哥。

“回禀圣上,议和失败让大梁陷入家国危难我神杀突骑难辞其咎!当初正是末将推举舍弟承担议和的安全保障,如今议和使臣双双殒命,舍弟和神杀突骑绝对不会逃避应当承担的责任!舍弟于前日回到家中,末将没能在第一时间将他交给圣上处置全是由于末将实在不忍心,他毕竟是末将的亲弟弟,可是,家国永远高于一切,今日末将将舍弟带来,一切听凭圣上决断!”

澹台文沽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涕泪横流,同时身为兄长的无奈和武将的尽忠之间的矛盾淋漓尽致的体现出来。说到后头的时候竟然不能自己,直接跪倒在地弯着腰,独手撑地,一副心痛到难以忍受的样子。一旁的人不少都被感染了,他们都带着或遗憾或同情或为难的眼神看着兄弟俩。

言柯冉若不是已经了解到澹台文沽的为人只怕也会被他这真情的一幕给打动了,他已经明白这兄弟俩是打算唱一台大义灭亲的苦肉计了,接下来的一切就全部取决于梁帝的决断。想到这里,言柯冉偷看梁帝一眼,只见梁帝的神情中似乎没有多少感动,更多的是决绝。

“外敌进犯京城,大梁正是需要你们这些将领为国尽忠,你能有这般的决心和勇气,朕很欣慰,果然是国难之时见忠勇!神杀突骑的罪责朕是不会再去追究了,你们要做的便是戍卫好京城,用你们的鲜血来证明给朕给大梁的百姓看!”

梁帝的这般言辞让澹台秋安看见了希望,他急忙跪着移动两步一边磕头一边恳求道:“末将叩谢圣上!末将叩谢圣上!末将知错了,还请圣上再给末将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这一次末将一定拼尽全力为国捐躯!”

头颅一下一下撞击在白玉地面上,咚咚咚的声音开始扩散出来,听着都让人感到疼。不过算一算若是因此就捡回一条命还能重新获得机会,换做是任何人都愿意的。澹台文沽狠狠闭上眼睛,他不由得感慨自己这一步算是走对了,这一次豪赌总算是没有输。

“末将叩谢圣上!末将代替舍弟再次叩谢圣上!”

眼见澹台两兄弟一个劲的磕头不停,梁帝缓缓开口了“朕的确是饶恕了神杀突骑但是朕没有原谅澹台秋安。议和失败,家国动乱,如此严重的后果难道不需要有人站出来承担后果么?”

此话一出,澹台文沽浑身的动作立刻僵住了,他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看向高高在上的梁帝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组织措辞。再看澹台秋安也不再磕头了,他的额头上已经是殷红一片渗着鲜血,他有些不明所以的看了看梁帝最后还是将全部希望都放在了自己的大哥身上。

“圣上?”澹台文沽颤抖的试探性的问道。

“今日朕之所以要你将神杀突骑都带来为的就是振奋军威,这句话朕方才已经说过了。澹台秋安身为议和防卫官,未能保护议和使臣的性命这便是失职!议和破裂之后既然还活着却不能在第一时间回到朝廷复命,这更是逃脱罪责的表现!如此的人朕如何能留得?”

梁帝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了,这下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梁帝的用意了,澹台秋安呆若木鸡,他方才以为自己已经遇赦了,还没来得及感慨命运的眷顾,转头就是一个晴天霹雳。

“蔡相来了么?”梁帝问道,一直随侍身边的宫人答道:“已经派人去请了,蔡相一直卧床不起,来皇城尚需要一些时间,奴才这就去看看。”宫人说完便朝着城门方向走过去,刚走了没多久就看见一顶轿子颤颤悠悠的朝着麟趾殿而来。

当轿子落下的时候,两名内侍将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从轿撵上请下来,赫然一看言柯冉以为自己眼花了,这还是当初叱咤风云的蔡权么?一身白色的粗布麻衣,一头纷乱无章的发髻,头顶上缠绕着一条白布条,整张脸青灰如同死人一般毫无血色,若不是他还能在一旁人的搀扶下缓缓走动,言柯冉直以为眼前的不过是一个死人。

方才走了几步蔡权便看见了跪倒着的澹台秋安立刻悲从中来,嘴唇颤抖不停,直接跪倒在梁帝面前一个劲磕头又痛哭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梁帝也实在是看不过眼了,只好走下台阶亲自搀扶起蔡权安慰道:“朕能体会蔡相的心境,蔡琰毕竟是家中的独子,蔡相往后日子老无所依了。朕原本是不想影响蔡相休息的,可是觉得今日这件事还是有必要请蔡相来。”

“圣上啊犬子的遗体到现在还沉在那深潭中啊老臣来给肚子送终都没有机会啊”蔡权声泪俱下、老泪纵横,跌坐在梁帝的脚边根本起不来。

“朕明白,朕都明白!蔡相啊,说到底这件事朕也有逃不开的责任,朕应该下罪己诏!”

蔡权一颗白花花的头颅不断的摇摆,似乎在为梁帝开脱。“都是下唐阴险!是他们,不但杀害了老臣的儿子而且还觊觎我们大梁的国土,这般狼子野心老臣就算是拼上这一条老命也绝对不会让他们得逞!”

蔡权说着整张脸憋得通红,浑身颤抖个不停,言柯冉甚至都觉得只要下一刻这老头就会追随他儿子而去,不过这一幕最终还是没有发生,蔡权硬生生的挺过来了,他将视线投向了澹台秋安,似乎只有此人才能发泄他的苦痛。

“蔡相啊,今日朕派人请你过来就是为了重振军威!”梁帝将手臂指向了澹台秋安。

“大哥大哥救救我!”这个时候澹台秋安实在是想不出任何别的词汇了,他能想到的最后的救命稻草便是自己的大哥了。“大哥,求求圣上再给我一个机会吧,大哥!”

澹台文沽身为梁帝身边的曾经的宠臣,他实在是太清楚梁帝的心思了,他都不敢直视梁帝的眼睛,更加不敢起身,只能挪动双腿艰难的移动到梁帝的身边接着继续叩头。

“行了,到了这个时候你认为叩头还能有什么用么?”

“圣上,末将叩头不是为了求情,末将是感谢圣上对于神杀突骑的继续的信任!”

这是什么话?言柯冉都不禁为澹台秋安担心起来,澹台秋安更加害怕的朝着自己大哥喊道:“大哥,你在说什么?大哥,你替我求求圣上,大哥!”

澹台文沽此时仿佛根本听不见自己二弟的声音,他自顾自跪在梁帝脚边说道:“末将知道这一次议和失利必须要有人承担责任的,末将更加知道舍弟这一次是罪责难逃的,末将之所以将舍弟捆到御前为的就是让圣上公开处置,让全军将士都知道天威难触!圣上,末将只求最后一件事,请让末将送二弟一程吧!”

言柯冉的眼睛瞪得老大,他的内心剧烈跳动,他实在是没有料到澹台文沽竟然能走到这一步!当着梁帝已经全军将士的面亲自处死自己的亲弟弟,这是何等的冷酷、何等的强悍?

“大哥你?”澹台秋安身子像是一团烂泥一般软下去,他此时已经不认识眼前这个大哥了,这还是从小到大一起成长的亲大哥么?两行泪水最终是流淌下来,在这炎炎夏日他感受到了寒冬的冷酷,冷得他只能将自己的身子蜷缩在一起,可是身子还是不受控制不住的打颤。

“朕成全你!”

一切成为定局!澹台文沽起身转身抽刀,这一连串的动作做得分外的僵硬,最后的抽刀动作愣是抽了三次才成功。他一步一步走向了澹台秋安,每一步都像是有千斤重,每一步都是有一生那么长,他眼中的泪水断了线一般接连滚落,最终站立在澹台秋安的身前一动不动。

这时的澹台秋安别说是动了连话都说不出了,唯一能做的便是摇摆着头颅同时泪水涟涟。

“二弟,大哥保护了你二十多年,这一次大哥实在是保不住你了,你千万不要怪大哥!大哥这么做也是为了咱们家族,为了大梁,你实在是犯下太大的过错了大哥也救不了你!”

澹台文沽不知是耗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将佩刀举过头顶,那哪里是一柄佩刀啊,根本就是一座大山,一座澹台文沽根本扛不住的大山。佩刀停留在头顶迟迟没有动作,言柯冉看不下去正想要出言阻止却被人给拉住了,回头一看却是江维桢,后者一直对他摇头。

“大哥大哥!”

这一最后一声呐喊突破了整座皇城的束缚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畔,正是这最后一声呐喊让那头顶的佩刀最终落下了,一刹那之间,一道鲜血喷溅在白玉地面上。前一刻还在拼命求生的人此时已经是一具尚存余温的尸体,头颅正巧滚到了梁帝的脚边,澹台秋安那双眼还圆瞪着。

梁帝抬头看天的时候蔡权直接昏倒过去,任凭宫人们如何手忙脚乱,梁帝自顾自抬头望天久久站立在原地没有动弹。再看澹台文沽形容枯槁的跌坐在一旁,整幅画面说不出的压抑。

第四百五十一章 峦拢夹脊(上)

峦拢道,两侧山峦对峙,中间唯余一条坑坑洼洼山道通过,人行在山道之中抬头四望会产生两侧山峦相互聚拢的错觉,故名峦拢道。这条道位于平州城外一百里处,因地势险要、通过不便,从来都不是出入平州的要道,而且这一片山脊荒芜,几乎无任何植被,一刮起风来便是风沙漫天,愈发的危险,遂人迹罕至。然而想要穿过平州抵达漠北,这峦拢道便是最为短的路程,而且是最为安全的路程。

“安全?”顾鸿问道:“是根据你在平州的经历得出的么?”

“正是,当年我奉大将军之名前来平州招募兵勇,也利用机会走了走平州,这峦拢道便是上回由平州当地人带领过来的。这一片人迹罕至,位置偏僻而无人驻防,地势险要却是通往漠北的捷径。”宣韶宁站在这峦拢道外解释着。

“平州驻防的乃是下唐圪末军的主力,我们必须快速通过。”张涵山说道,同时他看了看天气分析道:“从昨日开始天就一直灰蒙蒙的,看样子今日是要起风了,到时候风沙四起对于我军行军就大大不利。”

杨仲的伤势虽然有所缓和,不过脸色依旧是没有血色,此时他是这一支军队的最高指挥官,一切军令都得由他来下达。此刻军队在峦拢道外十里处,至少从肉眼来看是没有看见任何的敌人的。时机不能再耽误了,若是绕道而行不但是时间加倍而且风险性也就更高了,最后杨仲做出了全军通过峦拢道的命令。

及至到了跟前,这峦拢道算是看得真切了,名字起得是真贴切,黄色的岩石原本应该是连成一体的,像是有通天的巨人举起巨刀硬生生的劈开了这么一条小道,笔直的通向了前方。年深日久,这一片山头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一点绿色都看不见,满眼都是黄褐色,看久了心生厌倦。

这支军队出去张涵山带过来的百人之外剩下的全部都是原先广远军的人,顾鸿的武功卫和江笑愚的腾龙卫。峦拢道道路狭窄,杨仲和江笑愚都身负重伤,于是张涵山主动提出带着手下人打前阵,武功卫负责断后。

两万人的军队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进入峦拢道之后缩减为两队并行立刻就将队伍拉长了许多。行进在道中,耳畔能听见风声穿过山道的呼啸、眼睛看见的是两侧的悬崖峭壁,马蹄声在这峦拢道中显得分外的清晰甚至是刺耳,不过是区区两万人马,传出去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有十万大军。

峦拢道太过压抑了,抬头看见的仅仅是一线天,看的久了只感觉两侧的山峦相互挤压,立刻心头就会生出惊诧之感,再收回视线看向前头是茫茫看不见头的狭窄山道,惊诧便会渐渐演化为恐惧。行进在山道之中的任何人都没有说话,甚至大气都不敢随意喘,唯恐自己的一点小失误会给军队带来不可估量的后果。

张涵山打马走在最前头,全军的速度都由他来把控,既不能快马加鞭也不能慢慢吞吞,这速度把握起来还是颇有难度。在他的身后便是宣韶宁和师巩正渊,他们眼神一同盯着前方,他们渴望的是尽快见到出口,尽早离开峦拢道尽早就能摆脱压在身上的压抑感。

也不知是走了多久,有一点能肯定的是全军都已经进入峦拢道之后,张涵山豁然发现就在前头不远处有两个黑乎乎的东西悬挂在半空中。张涵山将手臂高高抬起,从他身后全军开始有序的减速。

“你们俩跟我去看看!”

三人三骑快马来到了悬挂异物的前头抬头一看这竟然是两个黑漆漆的铁笼子,两侧山峦分别被嵌入了一根足有人手臂粗细的钢柱,这两笼子就是悬挂在钢柱之上。笼子距离地面足足有五丈,人在山道之中难以看清笼子中关的是什么。

“小心,后退!”张涵山带着两人缓缓后退,同时宣韶宁做出了让后方军队停止前进的手势。

“笼子里似乎有活物!”师巩正渊眼睛渐渐泛起血丝,他盯着两笼子一动不动,片刻之后阵阵山峰刮过,笼子开始晃动起来,师巩正渊突然说道:“是人!”

话语脱口而出,其中一个笼子里伸出了一只手,手紧紧握住笼子的铁杆,这下张涵山和宣韶宁也看清楚了,他们立刻意识到峦拢道中出现了危险!与此同时,师巩正渊朝两侧山头看过去,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安静,除去风声没有任何的声音,但是直觉告诉他这里一定有危险,笼子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半途的。

“指挥使?”宣韶宁问道。

“管不了这么多了,立刻让大军快速通过!”

快速通过的手势还没有完全摆出来,三人就听见了笼子里出现了呜呜声,伴随着声音,笼子开始出现左右晃动,这明显就是人为了,毕竟风只能在峦拢道内只能推动笼子前后晃动。

宣韶宁抬头看去只见其中一个笼子里探出了一个脏污的人头,发髻散乱在脸庞前面,可是宣韶宁还是在第一时间就认出了此人。

“滕大人?是你么,滕大人?”

那人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可是宣韶宁已经确定此人就是原先平州府尹滕晖,上一回见到他还是在招募兵勇的时候他出手相助。堕入陷阱危险意识立刻充满了宣韶宁的脑子。

“之指挥使,我们中埋伏了!”宣韶宁指着笼子说道:“笼子里的便是平州府尹滕晖,一定是有人将他放在这里,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

张涵山听清楚了前半部分的话却没能听清后半部分,因为就在此时剧烈的风声犹如鬼哭狼嚎一般响彻在峦拢道之内,将一切人间的声音都彻底掩盖。

杨仲身在军中,虽然没有跟在三人的身后,可他们的距离并不遥远,杨仲看见了铁笼子,他同样意识到了危险,做出了同样的准备,想要让大军快速通过峦拢道。不过在这一阵子呼啸的风声之后,他的军令压根没有发出去,而另外一个意外已经发生了。

两侧山头上开始滚落硕大的石块,随便一块石头都需要数人环抱,高处落下之后砸人的力道可想而知。全军都拥挤在狭窄的山道之内,进退无路、无处躲避,不少的将士只能眼睁睁看着山石砸向自己而无能为力。战马的嘶鸣、将士的哀嚎、到处喷溅的鲜血将原本有序的军队彻底打乱了。

“前进,用最快的速度通过!”

最高军令一层一层的下发,全军开始急速行军。张涵山带头前冲,在越过笼子的时候宣韶宁于此不忍的最后看了滕晖一眼,自己无能解救他心中愧疚陡生,但是与此同时宣韶宁开始猜测这另外一个笼子关的会是谁呢?

骑马越过铁笼底部之后宣韶宁回头去看只见滕晖一个劲的摇头,拼尽全力在摇晃笼子,那神情说不出的恐怖。他一定是有事要警告他们,可是他为何不说话?他想要警告的危险又是什么?难道是?

宣韶宁再看此刻经过铁笼的正是江笑愚和杨仲部,他灵光闪过,立刻大喊一声“小心头顶的笼子!”

所幸这句话还是传入了杨仲的耳朵里,当他抬头去看笼子的时候笼子同时裂开了,从中跳下来两人分别攻击杨仲和江笑愚。正是有了宣韶宁的提醒,杨仲没有直接同突如其来的敌人交手而是侧身躲到了战马的腹部,身子刚刚悬挂在战马之下,一阵刀锋已经刮过,战马一声嘶鸣,马背上留下一片伤口,正片的马皮子都给削掉了。

再看江笑愚这边,跳下的那人旋转着,两道刀锋如同龙卷风一般刮过,江笑愚反应慢了半拍同时无处可躲,只能将锁子连环鞭缠绕在手臂上用来抵御进攻。刀光剑影之间,江笑愚从马背上坠落,同时抛洒出一道血色。

不好!江笑愚落马,不用敌人的进攻,那些跟在后头的战马都能将他践踏成为肉泥!宣韶宁掉转马头打算救援,看见的是那两名偷袭者似乎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跳到了两侧的山壁上然后快速的朝着山巅爬去。若是仔细看便能发现此二人的背上都捆绑着细丝,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点点金光。

金蚕丝,又是金蚕丝!是下唐人偷袭我们,从身手来看,刚才那两人中会不会有

“韶宁!”张涵山吼道,一把拉住他强行扭转马头,“山道如此狭窄,一旦你回头了那后面的部队更加会被堵住的!什么都不要说了,活着逃出峦拢道才是你要执行的军令!”

“指挥使,末将以为敌人就是在驱赶我们!从山头落下的石头来看,落在军队中间的数量不多,而在军队尾部的石头明显密集,这正是说明敌人就希望我们朝着唯一的出路逃跑,他们好守株待兔!”宣韶宁一边解释一边手指着后头的落石。

被宣韶宁这么一说,张涵山这才开始关注起落石的数量来,短短看了一会儿,事实果然是如他所说:军队中段的落石数量不过是毛毛雨,而在军队的最后头能依稀看见山石下落密集很多。这是为何?若是想要将他们一举消灭,截断退路同时将火力集中在中段不是能更好的起到效果么?难道真的如宣韶宁所说,敌人其实是在驱赶,驱赶他们朝着唯一的出口而去,那么如此一来,出口处会有什么在等待他们呢?

第四百五十二章 峦拢夹脊(中)

身后石块跌落的声音被呼啸的风声在整条峦拢道中传递,跑在最前头的三人谁都没有回头去看,他们不可以停下更加不可以回头,这样做不但不能搭救袍泽反而会将他们推入死地。顶点x

顺着这一条笔直的山道奔驰,张涵山不是没有想过宣韶宁所说的可能性,而且他认定前方一定会有更强大的敌人在等待着,深陷如此的境遇就算前方是必死之地也得闯一闯,总好过葬身在这峦拢道中。

时辰似乎在峦拢道中没有了定性,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已经奔跑了多久,这条山道一直蔓延向前似乎没有尽头。宣韶宁脑子里一直在回想方才从笼子里跳出来的两人,其中一人的身手怎么看都很熟悉,若真的是他,那这就是他们两人第三次交手了,对此宣韶宁心中反而是期待的,他知道此人一直都在平州,上回败北之后一定不肯善罢甘休的,他们之间的这一战是避免不了的。

汗水已经打湿了前襟,张涵山眼前豁然出现了不同以往的明亮,这是一道光,一道由外界投射过来的光线,完全不同于峦拢道中的那种微末之光,这就意味着他们即将抵达尽头!

正午的阳光终于是冲破云层放射出万道金光从峡谷尽头射进来,让迎头赶路的人睁不开眼睛,看不清前路,他们只能迎着光估摸着前方似乎是有一支军队,一支严阵以待的军队,一支他们必须要战胜的军队。

这是多好的机会啊,只要站在峡谷的出口朝着峡谷射箭,这不就是活靶子射击练习么?宣韶宁已经摸到了马背侧面的盾牌做好了应对的准备,然而这熟悉的一幕最终没有发生,直到他已经能清晰的看见前头的敌人了。

是圪末军!意料之中,能在平州伏击广远军的也就只有圪末军了,可关键在于他们是如何得知广远军的行踪的?自从含光禅寺一战之后他们的行踪一直是低调隐秘的,甚至于连白日都不敢赶路,尽量放在夜间,进入平州地界之后也是出于安全的考虑想要尽快通过这才涉险子啊白日选择了峦拢道,如何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圪末军的眼线?

这个问题宣韶宁暂时是没有时间去计较了,战斗即将全面打响,站在尽头的圪末军的领头人正是巫获,这位妖将这一次竟然亲自加入战斗倒是让宣韶宁来了劲头。与他不同的是师巩正渊在看清敌人的面目的时候表现有些反常,有那么一丝的惊慌,是出于对圪末军的惧怕还是对于全军的担忧,他自己心里最为清楚。

响铃箭一飞冲天,圪末军没等广远军的先头部队冲出峡谷就率先冲入了峡谷之中展开了近身肉搏。这又是一招令人费解的安排,明明站在外头以逸待劳更为稳妥,可是巫获最终选择了牺牲手下人的方式来展开战斗,这要说是妖将用兵失了水准,恐怕不少人都会赞同的。

张牙舞爪的敌人冲到自己的面前了,身为军人除了战斗还能如何?不为自己也得为身后的大军主力考虑,张涵山没有了害怕反而是来了劲头,一马当先冲入敌阵横向劈杀愣是将冲进来的圪末军前锋斩于阵前。

宣韶宁和师巩正渊立刻跟上,左右防守同张涵山组成了三人互为犄角的战阵轮番进攻将圪末军撕开一道口子,而且是他们怎么都合不上的口子。三角阵翻转着从峡谷口冲出,所过之处竟然留下的都是圪末军将士的尸体,正是有了他们的拼杀,身后的广远军才能在付出不算惨重的伤亡代价开始渐渐脱离峦拢道的束缚。

紧随着三角阵而出的是杨仲,此时宣韶宁才发现杨仲的身后竟然坐着江笑愚,两人安然无恙也可以让宣韶宁放下心来。可这放心不过是片刻的,圪末军的一员大将直接绕开了三角阵冲着杨仲就杀了过来。

此人一柄横握刀阵斩数名广远军将士丝毫没有阻拦的冲到了杨仲的侧面,一刀将战马劈开成两半,杨仲和江笑愚分开跳下,甫一落地江笑愚将杨仲护在身后朝着敌人甩出锁子连环鞭,鞭子没能打中敌人倒是将敌人的坐骑给戳瞎了一只眼睛。受伤的战马原地跳起嘶鸣,敌人竟然手下不留情,跃起的同时一刀劈开了自己的坐骑,当血肉横飞的刹那刀锋划过了江笑愚的面门。

杨仲和江笑愚朝着两侧滚开,若不是有连环鞭护体,江笑愚就算是不死也破相了。心口剧烈跳动,他定睛一看此人正是下唐十八拓戎之一的令狐潮。

是他!宣韶宁在渡州城的时候曾经同令狐潮交过手,当初败逃之后便一直未在露面,果然是重新投靠到了巫获的手下。宣韶宁转头看见了一直在中军中冷眼旁观的巫获,计上心来,他朝着师巩正渊和张涵山喊道:“擒贼先擒王!”

三角阵在圪末军的战阵之中摸爬滚打了一圈之后调转枪头瞄准了巫获,三角阵转着圈的朝着圪末军中军而去,一时间竟然没有人能阻挡他们的脚步,眼看着三角阵就要挤破最后一道防线危及到主帅了。

巫获不急不缓抬手摘下一支箭,弯弓搭箭,一箭而出,动作连贯却不紧迫,手法纯熟又相当见力道。正是这一箭将三角阵彻底打散了,这支箭瞄准的对象是三角阵中的师巩正渊,为了躲避师巩正渊只能率先跳出三角阵,因此三角阵正式解体且三人被打散了。宣韶宁同张涵山在一起,唯独不见师巩正渊,敌人洪水一般涌上来,他们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同伴,就这样宣韶宁彻底失去了师巩正渊的身影。

师巩正渊的身影从令狐潮身边闪过,后者全力攻击江笑愚似乎完全没有觉察到敌人的靠近。杨仲伤势未愈而江笑愚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上回那一箭差点就要了他的性命,此番战斗不过是堪堪开始伤口已经破裂了,内衬的纱布已经被鲜血染红了,缓缓渗透到了铠甲的外头。

再看令狐潮可是完全另外一个模样,他一心要雪耻,有些奇怪下唐的拓戎中几位都曾经是梁军的手下败仗,他们要做的都是雪耻,参照之前的战役这一次令狐潮成功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至于他个人的结果可就难料了。

力道惊人、身手敏捷,几招之内就将江笑愚逼退数步开外且暂时没还手之力,他乘胜追击再出一刀狠狠砸在锁子连环鞭上,江笑愚单手已经无力抗衡只能依靠双手才堪堪将横刀抵挡在自己胸前,当兵刃触碰到之前的伤口,阵阵疼痛开始令他脸部抽搐起来。这可是好事啊,令狐潮绝对不能放过的,抽回横刀双脚踢中江笑愚腹部,在对方想要稳住身子的时候再出刀想要一次性结果了江笑愚。

计划是周全的,可是结果是失望的,横刀最终停在了距离江笑愚一拳的位置,这一次出刀搭救的则是杨仲,用的不过是广远军中将士配发的普通砍刀,这一次是扛住了可就没有下一次了。这一柄横刀的威力出乎众人意料,再一次劈砍过来的时候杨仲的佩刀生生断裂成两部分,切口整齐干脆。

横刀劈过,令狐潮冷峻却带着嗜血渴望的笑容短暂的闪现,这一次劈开的不是佩刀了而是杨仲的身子,刀锋凌厉的攻势在杨仲的腹部划开了老长的一道口子。

这下令狐潮眼睛都兴奋的瞪得老大,这一次得手了!杨仲不管是死是活都已经是他的到手的猎物了,不过活着太过麻烦了,还是死了好,直接斩下人头回去自己的拓戎位置可就算是保住了。刀锋在半空中转了个圈朝着杨仲的咽喉处就劈过去。

生死关头江笑愚豁出去了,抛出连环鞭缠住令狐潮的脖子,虽然因为护甲的保护暂时没有伤得了他,可至少拖住了令狐潮的脚步。江笑愚跳上了令狐潮的后背,整个人死死缠绕住他,尤其是双臂挤压在连环鞭之外。正是由于江笑愚的用力,令狐潮立刻就开始感觉到难以呼吸了,手中的攻势立减。

江笑愚这一招不过是以命换命,锁子连环鞭的外侧都分布着短钉,平时能伤及敌人可这个时候还伤害到了江笑愚自己。忍着痛,江笑愚拼了命绞动双臂愣是将短钉逼迫刺穿了令狐潮脖子处的护甲,只要再用力一些便能扎入**之中。

说起来不容易,做起来就更难了,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啊,江笑愚的双臂已经鲜血淋漓,同时因为太过用力胸口同样血流不止。令狐潮找到了抓手,他只能暂时放弃杨仲转而腾出手来捶打江笑愚的胸口,也许觉得这一招不够有用,令狐潮直接用手抓住江笑愚的伤口开始用指甲抠压,如此一来,两人一边被疼痛折磨的嘶吼着一边都不敢放松自己,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宣韶宁在乱军之中见到了此景此情,正想要出手相助,两道身影从天而降,确切的说是从山巅跳下来的,他们身后的细丝反射着点点金光,两人加入战阵,其中一人直接跳到了宣韶宁的面前阻挡他的出手,另一人则借助下降的速度抽了一鞭子在江笑愚的后背,顿时那护身的铠甲直接裂开,能看见里面翻转的皮肉。

“咱们果然是有缘,又见面了!”金重吾邪魅的笑容对着的是宣韶宁平淡的脸色。

第四百五十三章 峦拢夹脊(下)

之前偷袭的两人之中一人是金重吾,另外一人便是尹挽挽,她这一出手直接中断了江笑愚同令狐潮的纠缠。顶点x江笑愚腹背受敌,手臂一松就让令狐潮抓住了机会双手窜入包围圈中硬是将江笑愚给挤开,趁着他落地的刹那一拳就打在了江笑愚的脸上。

“你的目标是谁可别弄混了!”尹挽挽提醒令狐潮道,转身就对江笑愚出手,这下令狐潮算是明白过来扭头就朝着杨仲而去。

杨仲原本就穿了铠甲,可惜不是二等赤云甲而是将士们的普通铠甲,没能抵挡住令狐潮这奋力一劈,铠甲裂开同时腰部一道环形伤口。杨仲这下是站立不住了,他勉强单膝跪地来支撑身体,再看奔跑过来的令狐潮,杨仲是无能为力,也许最后关头能做的便是让自己死的有尊严。

面对横刀刀锋,杨仲眼睛没有眨,他不但不没有瘫坐在地上反而起身笔直的站着。令狐潮眼神放光,他终于等到这一刻了,激动的连手中的横刀都快要把持不住了,这是几个月来他一直渴望的,一直渴望的立功机会,终于上天听见了他心底的呐喊,终于是给了他这一个机会,虽然这过程还是很辛苦的,尤其是最后一道砍在硬邦邦的骨头上的时候明显的阻力让他的手臂差点脱力。

令狐潮的胸膛剧烈起伏,他看向手中的横刀,刀刃上沾满了鲜血,回头再看杨仲的身子竟然还稳稳站立着,只不过人头已经落地,顺势滚到了距离令狐潮脚边一尺之地。成了!这一次是真的成了!当令狐潮朝着杨仲的首级走过去的时候他听见了一阵声响,杨仲的尸身终于是倒下来了,带起了一团烟尘,当然这些同粘在杨仲头颅上的尘土相比不值一提。

亲眼见证这一幕的江笑愚一时间忘记了反抗,任由尹挽挽将鞭子抽打在自己身上,他已经感受不到**的疼痛了,那种活人才有的感觉已经随着杨仲牺牲而消逝,最终心有不甘的倒地,之后便再也没能重新站起来。没有人看见江笑愚的眼角最后滚落的眼泪,他从十四岁就加入广远军,到今日已经是整整十四年,从原先的杨颉到之后的杨仲,江笑愚都是一名合格的军人,他从来都严格执行军人的命令,哪怕他知道杨仲比不上杨颉。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同为军人,上阵杀敌便是兄弟手足,既然不能同年而生,那就同日而死,为国捐躯这是军人的荣誉。

尹挽挽看着心满意足的令狐潮心生鄙视,毕竟战斗还没有结束,还没有到庆功的时候。尹挽挽的判断谁能不知道呢?令狐潮的兴奋也不过是那一瞬间的事儿,他自然知道还需要继续战斗以获取更大的战功,不过这一次同样是战功,他不再是获取的人而是成为了别人的战功。

令狐潮得意洋洋的时候师巩正渊已经绕到了他的身后,没等此人重新收拾好心情来继续战斗,师巩正渊已经窜到了他的背后照着腰间、背心、胯下和后脖颈几处扎出了几个血窟窿。照理说,这种程度的伤对于军人来说是根本算不上什么的,一开始令狐潮也是这般认为的,不过就在当他打算出手对付师巩正渊的时候手臂猛的一抬横刀竟然掉落在地。令狐潮惊诧的看着自己的双手颤抖的根本使不上劲,他想要后撤,可是双腿也像是在地上生根了根本不听自己使唤了。

这是怎么回事?令狐潮终于意识到这是师巩正渊造成的,他惊恐的去寻找敌手,不过他眼前已经没有了师巩正渊的身影,他想要扭头去身后看看,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最终还是没能完成,头不过是转了一点点而已。

一个声音冷冰冰的开始顺着后背传入了耳中,“这一招你应该是清楚的,即便你从来都没有亲身体验过,这一次我也让你死而无憾!”

这是鬼洗术!

令狐潮在醒悟的最后关头被人削掉了脑袋,这一幕在片刻之前刚刚发生过,只不过令狐潮在上一回中是获胜者,这一次是败兵之将。在令狐潮的脑袋掉落身体的瞬间他最后看见的便是一双黄色眼睛的师巩正渊,这一双眼睛太过诡异了,在他的记忆中只有一人有这种黄色眼睛,他就是

师巩正渊将令狐潮的头颅高高举起,朝着四周的广远军呐喊道:“广远军将士听令,杨将军的仇我已经报了!我们不但要杀敌更要活着回去,给我杀啊!”

这一刻正好是断后的顾鸿带着武功卫赶到,迟迟抵达战场的他便看见了这一幕,一时间内心无比的复杂,他不过是迟来了一阵子,杨仲竟然已经阵亡,转眼间师巩正渊就手刃了仇人。悲从中来的顾鸿同样呐喊道:“武功卫的将士们给我上啊!”

顾鸿同师巩正渊两人合兵一处转化为一道锋利的剑锋直插圪末军的腹地。原本势头正劲的圪末军只要敢于上前阻拦的都得付出生命的代价,这一道剑锋所过之处让圪末军尸横遍地,眼看着就要冲入中军直接威胁到巫获的安全。

金重吾的身手宣韶宁是再清楚不过了,之前两次交手两人都是拼尽全力的,这次宣韶宁还是如此,但是金重吾并不是,他更多的是在防守而不是进攻,如此一来他根本伤不了宣韶宁但是也没给他脱身的机会。尤其是在见到杨仲和江笑愚相继战死之后,宣韶宁心中的悲愤之情更是化作了无限的战斗力,出手更快更狠,这么一来金重吾也有些招架不住了,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放弃。

宣韶宁在斩杀了几名自己身边的敌人之后便发现巫获距离自己不算远,他立刻环视周边寻找靠近偷袭巫获的机会,这么一看倒是还真给他看见了,一群战马就在附近,战马背上都有圪末军的将士。于是乎,宣韶宁故意追着金重吾打,但是他没有下死手也没有将注意力放在金重吾的身上,逼退金重吾之后宣韶宁立刻跳上一匹战马一刀结果了战马的主人,然后驱使战马在中军的外围埋头乱跑造成骚乱,即便这个时候巫获竟然都没有回头看过一眼,似乎在他的眼里真正的敌人只有那一道剑锋。

这正是机会!宣韶宁蹬着马背凌空跃起,身子前倾,手中把持着钧乌照着巫获的方向就冲过去,在此过程中几次落下又几次跳起,将那些上前阻拦的圪末军将士踩在脚底下,最后一次腾跃之后终于是有了偷袭巫获足够近的距离,只要钧乌出手定能刺入背心。

宣韶宁在关键时刻很少犹豫,钧乌破空而出,照理说这么大的动静巫获也该回头了,可是他就是没有回头而是一直看着前方,这其中的可能性宣韶宁实在是没有时间去计较了,中军中那些圪末军将士都正在朝着自己杀过来。

这一剑最终没有失手,稳稳扎入了背心,宣韶宁从声音来判断钧乌甚至是穿透了巫获的身体。真的就这么容易么?得手之后的宣韶宁反而心生疑惑,他更需要在意的是那些虎视眈眈的敌人,他们可是打算将宣韶宁大卸八块的。宣韶宁抽出钧乌,翻个跟头躲开刺过来的刀剑,踢开几名敌人之后想要重新抢占一匹战马然后策马逃走。可惜的是他刚提起缰绳,胯下的战马就已经被人削断了前蹄,宣韶宁没能及时反应直接从马背上滚落。

眼看着马蹄子朝着面门就踩踏下来,有人拉了宣韶宁一把,将他从马蹄下给救了出来。宣韶宁这才发现自己的胸口处缠绕着一团绳子,而绳子的另一头把握在他人的手里,自己被一路给从圪末军中军中拖了出来。

宣韶宁最后朝着巫获看了一眼,中剑之后的巫获缓缓转身,身上的铠甲和脸上的面具都同上回一样,但是宣韶宁有种感觉,此人浑身有些熟悉的感觉。中剑之后的巫获没有立刻从马背上摔下,而是缓缓抬起手摘下了面具,这下宣韶宁眼睛睁得更大了,他从来都没见过妖将的真面目。

当面具摘下的那一瞬间,宣韶宁身子骤然冷却下来,夏日之中竟然感受到了阵阵寒冷。那个被自己偷袭成功的人根本不是巫获,而是岳云峰!不管周身的铠甲是什么样,不管面具有多狰狞,可这张脸宣韶宁是再熟悉不过了,当初在平州招兵的时候就是岳云峰一路陪着自己的,算起来他也是帮了自己不少忙,可到头来最后却死在自己的剑下!

岳云峰临死之前没有慌张的神色,反而是有些泰然,他笑着看向了宣韶宁,眼神似乎在说“千万不要内疚,这或许就是我最好的结局”。宣韶宁眼睁睁看着岳云峰从马背上摔下。这一切发生的让宣韶宁感觉自己似乎是在做梦,一个难以醒过来的噩梦。

“你可是又欠我一条命了!”金重吾抛下了绳子重新策马奔向战场,临走的时候吼道:“我们三局,我胜两局,你若是还想要赢回来,那就好好保管自己的性命!”

第四百五十四章 自以为是

峦拢道一战就像是穿越过山道的疾风一样,来的快去的也快,当假的巫获被宣韶宁误杀之后,圪末军没有再继续同广远军纠缠,全军将士在金重吾的率领之下迅速褪去,他们料定广远军根本无力追击。

事实上广远军真的是无力追击的,尤其是当杨仲的尸身摆放在全军将士面前的时候。按照大梁的军律,若是一军的主将战死,那贴身护卫兵团全部处死,剩下的将士们三年内不得领取军饷更不得返乡,除非战死。

眼下广远军的将士们就面临着这个严峻的问题,即便原先杨仲就是打算将全军带往漠北的,可是他们内心的真正意愿并没有人去了解过也不会有人在意的。之前将士们的真实意愿是如何的不会有人去管了,这之后他们大多数人意愿一定会是统一了,除去漠北他们已经无路可走,回到大梁的后果是谁都不愿意承受的。

顾鸿哭了,谁说铁血汉子不能流泪呢?顾鸿将杨仲的尸身拼凑完整,这过程中放声大哭,任由泪水打湿衣襟。世上也许没有比军人落泪更让人无助的事儿了吧?军人本就给人强悍、可依靠的印象,可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他也是有喜怒哀乐的,他也是有权力哭泣的。

宣韶宁眼睛发酸,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不过他还是强忍着,他就是不愿意让自己再次流泪,倒不是说他有多在乎自己的形象而是因为此时不是哭泣的时候。

“圪末军是真的撤退了还是佯装撤退我们不得而知,不管他们的计策是什么,我们要做的便是尽快离开平州。”张涵山对顾鸿说道。

“我们除了去漠北已经无路可走了,你说的我们都知道,我这就跟你走。”顾鸿起身朝着手下将士朗声道:“我会去漠北的,杨将军的尸身我也一定要带去漠北,至于你们,你们若是愿意继续跟随我的那就随我一起走,若是不愿意再继续战斗的,我也不怨你们,你们现在就可以卸甲回家!”

宣韶宁朝着广远军看过去,经过这两战之后原本的武功卫和腾龙卫损失都已经过半,剩下的人加在一起也就是原来一卫的人马而已,在人数大为减少的情况下他们的决定就愈发的重要了。

良久的沉默,整支军队竟然没有一个人选择离开,如此的一幕终于是让宣韶宁落泪了,既为了祭奠杨仲和江笑愚,更为了这些铁血汉子最后的选择,他们的选择便意味着从此之后注定是金戈铁马、浴血沙场,他们大多都再也难以回到家乡了。

泪眼中宣韶宁瞥见了一直站在一侧的师巩正渊,他站的有些远,似乎是同大家保持了一个距离;再看他的表情,全然不似所有人的悲恸,倒是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宣韶宁一时间也难以看透。之前点点积累的感觉在这一刻全部叠加在一起释放出来了,宣韶宁开始感觉到师巩正渊变得不一样了,可是究竟是怎么不一样了呢?他也说不上来,毕竟人随着年龄的增长总是会有变化的;可是这种难以言说的变化是从何开始的呢?宣韶宁感觉似乎是从他们两人被下唐俘虏随后逃出来之后,可是宣韶宁自己也不确定。

“一定是我自己心情太过难受了,正渊从书院开始就一直这么疏于人群的,这是他此生难以更改的秉性,他没有变。”宣韶宁给自己做了这么一个解释,当他再看师巩正渊的时候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正是这一次对视,师巩正渊不再漠然的站在圈外了,反而主动上前凑到了张涵山的身边。

“指挥使,咱们还是赶紧赶路吧,为了兄弟们。”

“没错,正渊说的没错!”张涵山重新跳上战马说道:“杨将军和江指挥使的尸身都要带回去,咱们不要再耽误了立刻出发!”

剩下的广远军将士们在张涵山和顾鸿的带领下朝着漠北而去,这支历经了多次战斗的军队从鼎盛时期的十万铁骑锐减到了如今最后的一万人,若不是他们的最后坚守广远军便直接从史册上彻底消失了。可是话说回来,当初广远军下属是有五卫的:镇抚卫、腾龙卫、武功卫、骁骑卫和虎贲卫,冯褚、江笑愚、温尚农相继战死,除去顾鸿之外还尚有一人,那便是虎贲卫指挥使唐少骞,此人以及他的虎贲卫一直没有露面。

“义父,若是打算将他们一举消灭咱们就不该这么草率的收兵;若是原本就打算吓唬他们一下为了不让他们援手京师那也不必如此耗费军力去战斗的,我们这回可是折损了令狐潮。”金重吾站在峦拢道的山巅望着广远军的退去不解的问道。

峦拢道之战始终没有露面的巫获总算是现身了,这回是真身了,他照样骑在一匹白马背上,戴着同样的面具,眼神同样放在广远军的背影上。

“一场战斗掺和进去的因素太多了,有的是为了国家、有的是为了军功,而有的则是为了私欲,所有的一切纠缠在一起,谁能说得清楚?令狐潮败军之将本就死不足惜,他不在了对你只有好处。这一战我们损失也不算很大,别在这浪费时间了,赶紧赶赴京师汇合!”

金重吾回头想要呼叫尹挽挽却见她站在山巅边一动不动,走近了才发现她的眼神随着广远军一直在延伸,即便是知道金重吾来到自己身边了也不肯收回眼神。

“我知道你有多恨他们,尹灵奇的仇一定会有机会报的,义父已经发话了,咱们还是赶紧跟上吧。”金重吾话是这么说的,但是他的身子却很诚实的没有动,他也是最后再看一眼广远军,他已经完全看不见那个人的背影了。

尹挽挽在峦拢道口出手的时候便已经注意到他了,她努力克制自己将注意力都放在战斗上,她同他其实是有过交手的,她明显的感觉到他没有下死手只不过是尽力将她逼退。他们俩之间最后也仅仅是通过眼神短暂交流过,随后便是各自为各自的军队而战,可是这一次短暂的连话都没有说的相遇已经是尹挽挽能想到的最安全最合适的相遇了。

这是种什么感觉?为何自己会对这么一个敌人兼仇人有了异样的感觉,这是尹挽挽这二十多年来从来都没有过的,这感觉抓心又带着点点甜蜜,让人痛恨的同时又让人有些上瘾。尹挽挽不是普通的女子,她是军人,她用军人特有的理性压制住内心的**打算跟上大部队,可就在她转身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金重吾并没有走。

“还不走?”

“因为你没有走。”

“我这就走了。”

“你走了我才能真正放心走。”

尹挽挽觉得这样的对答实在是无趣,懒得搭理金重吾,跳上战马飞驰而去。

圪末军的目标便是大梁的京师,从平州前往京师不过是一日的路程,这个时候京师的情况又是如何了呢?

漆雕乐正一怒之下派出了国内最后的军事力量,他在派兵之前已经得到了西凉的再一次承诺,这一次承诺有影后的参与他放心了不少,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留下了最后的一支精英军队驻守国都。漆雕乐正这一次一定要将梁朝彻底灭了,布满血丝的双眼突出的令人不敢直视,甚至连提上一句的人都没有,那些敢于提出“保重龙体”的人全部都已经下黄泉了,唯独烟罗除外。

下唐方面派出的最后的军队主将竟然是之前全军覆没的庸无睚,这是梁人们始料未及的,如此的败军之将竟然还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从新启用,而且是出任灭一国重任的军事行动。

不管他人是如何看待如何议论的,庸无睚并不在乎,他死里逃生之后只要重新披上铠甲,他还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庸无睚,即便他率领的已经不是全盛时期的下唐水师了,可是他手下有了一批新人,这是一批对他来说很有用的人,虽然这些人看起来弱不禁风。

作为辅佐,庸无睚知道漆雕乐正已经调派巫获的圪末军前来协助了,一想到此庸无睚就像是吃了老鼠屎一般恶心,他最不愿意看见的便是巫获,这个同他争斗了半辈子的对手,何况还是在灭国这么重大的军事行动上。为此庸无睚已经在心里做了盘算,这一次的军功绝对不能让巫获沾到一点边。

庸无睚最终选择的盟军便是已经得到漆雕乐正同意的西凉军队,眼下西凉九王之一的折兰王就在不远处扎营。折兰王是什么人,庸无睚心里有数,他想要同他合作但是也不得不防,好在庸无睚还是有靠得住的人的,那就是下唐六部之二的狼溟和镜影。

看看那即将落下山头的夕阳吧,这就是一代王朝的末日,这便是预示着梁朝即将灭亡了,这是我斩获不世战功的最后机会,这一次绝度不可以有失!庸无睚心中对于灭国大战胸有成竹,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何况还有那些了不得的帮手呢。

庸无睚将视线投向了自己营帐后方的马厩,是的,就是马厩,不过他看的不是战马而是暂时安置在其中的那些大梁的大臣,那些发狂的大臣们此时都乖乖的待在马厩之内,谁都不能靠近他们只有两人除外,其中一个就是庸无睚。

第四百五十五章 大厦将倾(上)

“黄天在上,请千万保佑云萱!我言家一直都是一脉单传,还请这一次一定一定要保佑,善男言柯冉再三叩拜!”言柯冉在府邸寝殿之外双膝跪地朝着东边的天际一个劲的磕头,此时正是落霞纷飞的时刻,殷红染透天边。

在言柯冉的身后站着一群满脸焦急的侍婢们,她们一方面关切着寝殿内的情况,一方面对着言柯冉欲言又止。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呻吟声从寝殿内传出来,每一声刺的是侍婢们的耳朵,疼得是言柯冉的内心。

“过往的任何罪过都请让我来承受,还请一定要保佑母子平安啊!”言柯冉根本不敢起身,磕头比之前更加卖力了,额头都在青石板的地面上磕出血来也毫不在意。寝殿之内云萱正在生产,这是他们爱情的结晶,这是他们俩第一个孩子,而此时正是最为紧要的关头。自从云萱落红开始到现在足足有近一个时辰了,稳婆们进进出出忙的不可开交却始终没有听见婴儿的啼哭听见的只有云萱的痛苦呻吟,这如何不让言柯冉揪心呢?

“苍天啊,你究竟有没有听见我的祈祷?国难临头却遭遇云萱产子,真的是让我喜忧掺半了,只要能保住他们母子,我愿付出任何的代价,哪怕是生命都在所不惜!”

言柯冉闭着眼,双手合十一直默念着,刚刚默念完就听见了一声响亮的啼哭,他豁然转身看向寝殿方向,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第一声啼哭之后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根本停不下来的哭声开始响彻寝殿内外。

我没有听错!我没有听错!言柯冉从地上弹跳起来几个箭步就冲到了寝殿门口正巧遇到了稳婆打开了房门,带着疲惫的喜悦将怀中的孩子递到了言柯冉的面前,一个劲的恭喜道:“恭喜驸马,贺喜驸马,是个儿子!”

言柯冉匆匆看了一眼怀抱中的儿子,红润的皮肤、紧闭的双眼,响亮的啼哭,就这么娇小的一小团,他实在忍不住伸手触碰了一下,力气都不敢用,生怕将这个小东西给碰瘪了。不过言柯冉更为担心的是云萱,他看过儿子之后立刻跑到了云萱的床头眼见云萱大汗淋漓、虚弱不堪的朝着自己微笑。

“你辛苦了!”言柯冉一边握住云萱的手,一边替她揽去额头湿润的发丝,看见她这般毫无血色的模样,言柯冉心疼不已,竟然直接落下泪来。

“瞧你,你可是当朝驸马,外头还有这么多人在呢,就这么哭了可是不合适啊。”云萱有气无力的说着,说出这句话都让她好生费力。言柯冉急忙示意她不要再说话了,“你现在就要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说了,我这是喜悦的眼泪,只要你们母子平安,什么驸马身份、合适不合适的我都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外敌围城,这个时候我还要你分心来照顾实在是”

“云萱你不要胡说了,我是你夫君,如此重要的时刻我自然要守护在你身边,若是如此都做不到谈何夫妻?云萱,这些日子你太过辛苦了,我将大多数精力都放在了城防上而忽略了你,今日我就在家陪你。”

“国永远大于家,你不仅是我的夫君,你更是大梁的驸马是御林卫指挥使,你的肩上扛的是这个国家。国势太过紧张了,你还是去吧,家中一切都安好的。”

“云萱!”

云萱将手轻轻放在言柯冉的嘴唇上,摇摇头然后用力推了他一把。言柯冉缓缓起身,他再一次抚摸了云萱的脸庞,随后转身离去,在离去之前也亲了一口刚出生的儿子。

云萱示意稳婆将儿子抱到自己身边,她抚摸过儿子的额头,泪水立刻止不住的掉落,吓得稳婆和一众侍婢赶紧跪下。云萱却不搭理她们,她看着儿子心中百转千结。

这个时候的京城的确是离不开言柯冉的,下唐的大军已经将京城东南两面都包围了,剩下的西面则是西凉的军队,京城在短短三年不到的时间内第三次遭遇了外敌围城。对于此,一部分京师百姓还是抱着乐观的态度的,毕竟前两次也是这般的凶险,最后不都是涉险而过了么?这一次应该也不会例外的。

“是么?真的还能像上两次一样躲过灭国的灾祸么?”杜少吟反问道。

“至少百姓们都是这么祈求的,虽然我并不看好。”苏浅说道:“平头百姓能知道多少内幕呢?他们能做的也就只剩祈祷了,但是我们都明白这一战可是没有这么好打了。”

“苏浅,京师中的商贾大多提前得到风声就转移家族财产了,你们竟然没有一点动作。”沈铭问向了苏浅,苏浅撑开折扇悠然的笑了笑没有立刻回答,倒是杜少吟解释道:“师兄啊,这个问题我上回就问过他了,苏家不愧是大梁第一富商,不但是富可敌国而且颇有报国之心。”

啪,苏浅将折扇回折,脸神严肃的问两人道:“此战若是能取胜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败了呢?一旦下唐人杀进京城,后果是不堪设想的。若真的是如此,你们打算如何?”

沈铭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杜少吟没有深思脱口而出“我是梁人,在书院七年夫子教会我们的第一要义便是家国责任,战死也是我的荣耀!”

“沈师兄呢?”

“我们俩说轻了是平头百姓,说重了则是朝廷通缉犯,我们的命本就不值钱的,倒是苏家作何决断?”

沈铭将问题重新抛回了苏浅,后者照旧一副不着急的样子,慢悠悠说道:“朝代更迭本就是天理寻常,我们只要是应势而动,那结果自然不会太坏的。时辰不早了,我得早些回家去,苏家也得组织起自己的护卫队,国难临头每一个人都有责任保家卫国!”

“这家伙说话从来都是这么云遮雾罩的,在我看来啊不过是故弄玄虚。好在最后这两句话还算是在理,我也就不跟他计较了。”杜少吟看着苏浅远去,随口说道。

可是沈铭不是这么认为的,他眉头紧锁,在杜少吟看来一定是为了如今这内忧外患的形势。

“内忧外患,内忧外患!”张淮远一直翻来覆去念叨的便是这么几句话,这个档口也顾不得人家的白眼了,一个劲跟在澹台文沽的身后问道:“澹台将军啊,神杀突骑究竟有几分把握啊?”

澹台文沽这些日子可是忙的脚不沾地,他将重新整顿一新的五万神杀突骑精锐进行了细致的划分:京城东面和南面分别分布了两万精锐驻守内城和瓮城,分别交由欧鹭洋和霍青率领,其中欧鹭洋把守的是三道城门、霍青把守两道城门;另外一万骑兵则是由自己亲自统帅在东、南两侧来回驰援。按照这样的三重防守模式,若是援军能按时赶到,他自信还是能支撑几天的。

至于北面的三道城门则是交给了言柯冉的御林卫,原本御林卫的责任是保卫皇城的,无奈京城内兵力空虚,言柯冉只能腾出大部分的兵力来驻防北面的西凉军。根据先前得到的情报,这一次下唐是倾巢而出,竟然派出了二十万大军来围攻京城,相比之下西凉就明显差强人意了,不过是区区三万人马,看上去只不过是来看热闹的。

直面二十万下唐军的神杀突骑,人人都紧张的睡不着觉,尤其是霍青,当他从澹台文沽的手中接过赤云甲的时候一时间有点恍如隔世。赤云甲可是第二等战甲,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穿戴的,在大梁至少也得是一卫的指挥使才可以,而霍青不过是一名小小的校尉而已。

霍青颤颤巍巍的接过赤云甲也就意味着他接下了这一份沉甸甸的危险不已的责任。不用澹台文沽说太多,霍青明白一旦奉命驻守南面便意味着要直接面对二十万敌军的进攻,而他手中不过是区区两万人而已,十中之一啊,这是多么悬殊的对比,这似乎是必死的一场战斗。

青山书院的七年教导让霍青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的,这不仅仅是军令这更是身为大梁军人的使命,国难当头若是连军人都不站出来还谈何保家卫国?当欧鹭洋同样接下了镇守东面的任务的时候,霍青反而镇定了,他对欧鹭洋坦然一笑,为的是给他人信心也给自己勇气。可是面对霍青炯炯有神的眼神,欧鹭洋看起来颇为疲惫,不过是虚于应付的点点头而已。

“我会带着最后的一万人马作为你们的后盾的!这一战不成功便成仁,还请诸君同某共同勉力!”

自从那一日之后,霍青便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他已经不是当初的校尉了,他是指挥使,是两万人的主将,这是霍青从来都没有体会过的。都说人的眼界是随着地位而提升的,霍青成为指挥使之后看问题也变得更为高屋建瓴了,面对城外的十倍于己的敌人,霍青打定了严防死守的主意。

书到用时方恨少的问题这一次没在霍青身上出现,他脑子里的那些曾经学过的知识在短短几天之内全部复活了,他精准利用手中的人手做了几方面的安排:第一层便是外城城头的那些弓箭手和刀斧手,三队弓箭手组成连环攒射队,负责不停歇的射击;刀斧手则是穿插其中,每三人一组负责对负责的女墙附近靠上来的云梯、栈台。第二层便是瓮城城内的肉搏战精兵和瓮城城头的第二轮弓箭手,一旦敌人攻进了瓮城,在城内的那些短战兵大多数阵亡之后便立刻攒射力争将敌人困在瓮城之内,而霍青自己就站在瓮城城头负责指挥战斗。

这样的安排,霍青已经将自己手下的全部人都排在了最前线,他们只能是拼死战斗没有任何的退路,霍青已经命人一旦开战之后便将内城城门彻底关闭,将他和他的军队彻底隔绝在内城之外,他们已经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直到战斗至最后一人,若是侥幸获胜那便是不世军功,若是没能守住,那至少他们已经倾尽全力死而无憾了。

第四百五十六章 大厦将倾(中)

“岂有此理!竟敢将一切过错都扣在朕的脑袋上!还敢要求朕降下罪己诏?可恶、可恨、该杀!”

梁帝一怒之下将轴本全部甩到了地上,正在气头上,吓得内侍和禁军都不敢擅动,直到一人缓缓走进勤政殿内,正是她的出现将原本已经接近窒息的气氛缓和。

她收敛裙裾弯腰捡起了奏章随意翻看了几眼便走到了梁帝的跟前,将奏章轻轻摆放在它们原本应该在的地方,朱唇轻启“皇上,越是到了紧要关头皇上越大可不必为了这等事儿而烦忧。历来文臣想要青史留名,死谏便是第一条出名的路,此些人等会有这般的做法也是意料之中的,皇上千万保重龙体,只有皇上在,大梁才能在。”

“丹烟,你怎么还在宫里?朕不是让你离宫南去了么?”梁帝带着不可置信的眼神盯着丹烟。

“臣妾已经命人将太子秘密送出宫去了,臣妾要留下来陪着皇上,陪着皇上见证大梁的涅重生;陪着皇上重新君临天下,这是臣妾的心愿更是臣妾的职责。”

丹烟的一席话像是一阵及时雨让梁帝原本被炙烤的滚烫的心田凉了下来,春风沐雨的感觉让梁帝紧绷的神经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和,随之而来的便是脸色也变得好看了许多、语气改善了很多。

“丹烟啊,朕这一路走来都是因为有你,若是没有你岂能有朕的今日?国难当头,朕担心大梁同样也担心你。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在未来的一段日子京城会遭遇强大的外敌的入侵,能否抵挡得住还是未知数,朕真的不愿意你以身犯险!”

“皇上,您是大梁的皇上!臣妾是大梁的皇后,国难当头正是需要臣妾陪着皇上一同面对,如此才能给彼此勇气、给军队取胜的信心、给百姓安居的盼头。皇上尽管将全部精力都放在战斗上,皇城有臣妾在,臣妾一定为皇上守好后宫。”

梁帝再也说不出什么了,他能做的便是紧紧抱住丹烟,“这一次大梁若是能再次逃过一劫,朕绝对要比之前更加砥砺,一定要倾尽全力让大梁重新强盛起来!丹烟,你便是朕的一大动力,朕一定不能辜负你!”

帝后温情的一幕让原本冷血无情的皇城掠过一丝丝人情味,也让宫人们暂时有了底气,有了面对城外敌人的勇气。

“庸无睚在等待什么?已经围城两日了,却一直按兵不动,他不是手握二十万精兵么?”沈千汲这些日子明显的空闲下来,究其原因便在于梁帝的身上,为了全面备战,梁帝下旨每三日入宫回报情况即可,如沈千汲这般的重臣不必日日进宫了。

沈千汲虽然这些日足不出户,可是兵部的战报每日都会呈给他过目,对于城外的局势他还是很清楚的。思索间他不经意瞥见了案头的一封用牛皮纸包裹的信笺,脑海立刻就回想起几日前的遭遇。

就在沈千汲刚刚回到府邸不就便有家老前来禀告说是有一名故人求见,沈千汲在第一时间是拒绝的,在外敌围城的时刻任何的故人在他这里都没有意义了。自从家老去回复之后便也再也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了,沈千汲很快就将这件事抛诸脑后,没曾想第二日同样的事儿再次发生了,这一次沈千汲还是拒绝,不过他向家老了解求见的人的大概容貌,经过家老的一番形容沈千汲确定自己不认识此人,最后还是选择不见。

那个故人继续不依不饶的坚持每日都来沈千汲的府邸千求见,不得见便主动离开第二日再来,如此反复了四天之后沈千汲终于是命家老将此人带进府来。甫一见面,沈千汲就发现此人自己真的是一点都不认识:从头到脚都是贩夫走卒的打扮,一张黝黑的脸蛋昭示着他的生活不易,除此之外实在是没有可以点评之处。

沈千汲屏退众人,独自面对这个“故人”,简单打量之后便问道:“谈何故人?若是不打算直接用真面目示人的话那就请回吧,之后不管你坚持到何时我都不会再见你的。”

“沈大人果然是沈大人!”来人咧开嘴嘻嘻笑着,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出现了明显的变化,不似之前的农人声调变得有些书生气息。“沈大人,小的身份不足以让沈大人知道,小的不过是跑腿的,有个消息需要小的给沈大人传达一下。”

沈千汲绕着“故人”转了几圈,也不着急答话,然后重新回到座位上,轻轻呷一口茶水之后方才慢吞吞开口道:“若是晏部主都自称‘小的’,那我也就只能自称‘下官’了。”

“沈大人果然好眼力!”来人眼见自己身份被识破却没有多少尴尬和紧张,反而更加坦然的打开话匣子。“小的今日前来便是呈送一封书信的,至于其他的事儿小的一概不知。”说完就从怀里掏出一封由牛皮纸包裹的书信递给沈千汲,也不等沈千汲发话便主动退出了。

手触摸过牛皮纸的表面,那粗粝的纹路清晰的透过手指传开来,这是草原上好的牛皮,正是这种特有的质感将沈千汲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这牛皮纸内的内容沈千汲已经看过了,他不躲不藏直接将这书信放在了案头最显眼的位置。

三天来沈千汲每日都在重复同样的动作,将自己关在书房之中,抚摸过牛皮纸然后开始沉思冥想,究竟在想什么只有自己知道,也许他欠缺的便是一个顿悟。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打断了沈千汲的冥想,他不耐烦的问道:“何人?”

“回禀老爷,是家老,今日的兵部战报呈送过来了。”

“进来!”

家老弯着腰进入书房内将战报摆放在书桌上然后低眉顺眼的原路返回,最后带上房门,一切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沈千汲翻开战报简单看了一眼,这一眼让他看到了关键的一个人的名字。

“巫获!他麾下的圪末军已经抵达并州城了,战斗终于是要开始了!”这一刻沈千汲再也不去看战报的其他内容了,他重新拾起牛皮纸包裹的信笺用尽全身的力气打开,口中念念有词“宁教我负天下人,不可教天下人负我!”

大梁京城外十里处,下唐军营

“晏童已经行动了,他偷溜进了京城,应该是去见了谁。”南宫澈凑近到卓令仪的身边小声嘀咕。

“狼溟难道连他去见了谁都没有查清楚么?”卓令仪显然有些不满。

“进入京城之后狼溟便无能为力了,至于原因你是知道的。”南宫澈说着用下巴朝着庸无睚的营帐指了指。

卓令仪心领神会,她摆摆手说道:“我们一同去见见庸无睚吧。”

庸无睚右手把玩着两枚弹珠,盘的有模有样的,俨然就是一名土生土长的大梁人。自从大军抵达了京城外之后,庸无睚每日做的事儿便是一直钻研眼前的沙盘,不断的模拟自己的战术,但是迟迟不动手。

“参见统领大人!”

庸无睚挑了挑眉见到来人便直起身子说道:“卓部主、南宫部主这是有事啊?”

卓令仪率先开口道:“令仪只是有一事不明,所以这才来麻烦统领大人的。”

“卓部主何等聪明伶俐竟然也会有想不通的事儿?”

“令仪不知统领大人作何安排,大军已经在城外驻扎两天了,二十万大军每日的粮草消耗可不是小数目。”

“多谢卓部主提醒,这件事庸某早就几乎在内了,梁人有句老话‘天时地利人和’,不知卓部主可听说过?”

“自然是听过的,如今二十万的大军上下一心,我们已经占据了人和,这不是梁人常说的最重要的么?”

“没错,可是我们不能忽略天时和地利,这地利嘛,我们是远道而来的怎么也占不到多少便宜了,不过这天时倒是可以等一等的。”

“天时?”卓令仪有些不明所以,“统领大人可知道圪末军已经抵达并州城了?”

“多一份助力对我军来说岂不是好事?”庸无睚反问道。

卓令仪莞尔一笑,庸无睚继续说道:“二位部主还请放宽心再等一等,庸某一定向你们保证等待都是值得的!”

“令仪和南宫部主自然一切听从统领大人的!不过令仪还有一件事不明白,那些发疯的梁朝大臣统领为何还要留着?”

这下庸无睚笑了,他那张嘴角开裂的脸上绽放的笑容看上去实在是有些人,他绕开了沙盘走到了卓令仪的身前,高大的身材顿时形成了一种难以言表的压迫感。

“他们在两位部主看来不过是拖累,可是在庸某看来是此战取胜的关键所在,至于其中的原因暂时还不能告诉两位部主,不过庸某向二位保证等到开战的那一日你们一定会明白的。不知二位部主还有什么问题么?”

卓令仪行了一个军礼之后便离开了营帐,走出营帐之后她刻意绕道马厩,在门口的位置朝着里头张望。马厩里已经没有战马了,有的只是那些发疯的梁朝大臣,他们此时都安静的待着,一个个眼神呆滞,浑身污浊不堪,远远的就能闻到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恶臭。对于卓令仪这样的女子来说,这实在是无异于一种刑罚,她捂着鼻子远远跑开。

“真不明白这些人有什么用!不如就让我放一把火烧个干净!”

“胡说什么?庸无睚是何等的老谋深算,难道影后的命令你都忘了么?”卓令仪白了一眼南宫澈,继而说道:“既然他要等天时,那我们就陪着他等,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有什么花招!”

第四百五十七章 大厦将倾(下)

乾丰三年的盛夏着实是令人难熬的,七月和八月几乎每日都是烈日暴晒,可是在进入八月下旬的时候烈日开始隐藏在云层之后了,天气开始变得非常的闷湿,不论是人身上还是周围的一切都黏糊糊的,极为不舒服。在这种天气之下任何人都提不起精神,不过是半日的时间不少的将士们都出现了疲态,有的甚至都站不直身子需要坐下来休息。

一天一夜的值守结束之后将士们终于是有机会卸下防备喘口气了,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半月有余,从最开始的紧张备战到了如今渐渐适应不过就是这半月的时间。下唐大军究竟是在打什么算盘他们是料不到的,他们只知道外敌就在城外不远处,可是这么久的时间了就是两相对峙,没有采取进一步的动作。

“照我看这一次他们照样不会成功的,就像是前两回一样。”其中一名战士拍着胸脯说道。

有人不同意“我看你还是不要过于乐观了,这一回的情形和之前的两回可是不一样了。”

“不管情形如何,我照样是有信心的,因为咱们背后可是有沈大人和驸马爷!有了他俩在,大梁一定能保住的!”

几名换防士兵谈话间,日头渐渐西斜,随着夕阳余晖散去一阵浓过一阵的雾气开始播散开来。一开始站在城头的时候还能看见城外的敌军军营,不过是一个时辰之后能看见的就只有眼前一丈的距离。

“哦?起雾了?”西凉军营方面呼延恨站在高高的望台之上,眼看着雾气将半座京城都掩盖在灰蒙蒙羽翼之下。“巫获一直都没有动手,难不成是在等待这个机会?若是真的如此,那我真的不得不感慨此人料事如神了。”

“王爷把他也想得太过神乎其神了,圪末军抵达京城外的时候已经是半月之前了,巫获能料到半月之后的天象?”说话的是穆勒赤纱,戎装紧束扎出婀娜的身段,她不管是走到哪里身后都会跟着一个人,一个大多数西凉军将士都不敢招惹的人。

袁尧还是那副没有睡醒的样子,痴痴傻傻的站在穆勒赤纱的身后,可是若有敢对他的主人出手他绝对不会手下留情。一只手始终都按压在剑柄之上,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巫获如何筹谋不是我们该讨论的了,大雾已经起了,这便是上天给我们的预示,大梁该灭了!”皇甫幽上前一步,浑身依旧包裹着灰色的袍子,整张脸隐藏在袍子里照样不显露真容。

“你对梁朝的仇恨我很清楚,忍耐了这么多年、折磨了这么多年是该你复仇的时候了。不然这一次我也不会主动要求将你待在身边了,你可是要知道单于有多重视你啊,有多重视逆鳞啊。”

“多谢王爷的成全,王爷,时机已经到了,咱们就不要再等待了。”

皇甫幽此话一出穆勒赤纱立刻身形一动,而她这么一动,袁尧也立刻行动起来。这一切呼延恨都看在眼里,他摆摆手说道:“各位稍安勿躁,打战都已经打了这么多年了,你们还没有厌倦么?这一战梁朝和下唐才是最主要的对手,咱们不过是在一旁观战同时伺机捡一点便宜。大雾起来了,咱们知道了,下唐那边也知道,同样梁朝的人都知道,我们若是趁机进攻,难保城内不会有准备。”

“王爷说的是,是属下着急了。”

“皇甫大人,只要是时机成熟了,你大可以不必领我的命令直接入城,想要做什么都可以,一切后果都由本王承担!”

听到此,穆勒赤纱嘴角上扬道:“末将领命!届时末将会跟随主人一同进入京城,此一战战果还请王爷回禀的单于的时候也能带上末将的妹妹!”

呼延恨一对鹰眼刺向穆勒赤纱,“你若是不说我都还真的忘了,这一路走来若不是有黄月在背后给我们通风报信,我们也不能如此准确的掌握靖义军的行踪,此战的战果自然是少不了她的,你大可以放心了!”

“多谢王爷!”穆勒赤纱感激的单膝下跪。

皇甫幽并不在意这些事后的请赏,这些年来他为西凉做出的贡献可是不小了,可他对于单于的封赏从来都没有接纳,他要的不是这些功名利禄可以比拟的。

“你说义父苦等了半个月就是为了这一场大雾么?”金重吾反问道,等了一会没有听见任何的回应,只好转过头去看,尹挽挽是真的站在他的身边,只不过她一直朝着同京城相反的方向在眺望。“挽挽,咱们要进攻的可是梁朝的都城,在我这一边呢!”

尹挽挽照旧没有转身,随意的说道:“我自然是知道的。”

“那你究竟在看什么?”

“没什么。”

“这一段时间来你一直都魂不守舍的,你有心事。”

尹挽挽苦笑了一下,终于是转过身看着金重吾说道:“你啊,论起上阵杀敌你是一把好手,可是要说到猜测女子的内心,你真的就是一个彻底的门外汉。”

“嘿?我从小就在军营中摸爬滚打,接触的女子少之又少,这也不是我造成的。既然你都发现了不如你就给我详细说说啊?”

“你方才不是说大战在即了,你这个时候还要儿女情长是不是太不合适了?若是让拓戎知道,你可是会有什么下场?”

“我从来都不喜欢那些无病呻吟的情感,我从来向往的便是大势之下的儿女情长。越是战争时候,越是生死难料,我越是愿意同自己心仪的女子袒露心迹。挽挽,我”

“行了,今儿就到这里吧,我要回去休息了。”

尹挽挽不过是刚迈开步子,手臂已经被金重吾给紧紧攥住了,她回头去看他,可是他愣是什么都没有说,只见嘴唇抖动着,似乎很是难受。

“行了,这一段时间来你真的是太过疲惫了,接下去的大战你可是全军的主力,好生将养,圪末军需要你。”尹挽挽想要推开金重吾,说了句不痛不痒的话,可是她一次尝试竟然没有成功,手臂上的隐隐作痛在告诉她金重吾根本没有打算就此松手。

“我是个武夫,这一点我从来都知道。挽挽,既然你都说到了之后的大战是生死难料的,那么我就不想给自己留下太多的遗憾,今日有些话我必须要告诉你。”

“时候不早了,你就不要再这么纠缠了!”尹挽挽隐约间已经预料到金重吾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不想听。

“挽挽,就一句话,我说完就走!”金重吾的脸色变得分外严肃,挣扎了一会子之后终于是开口“我一直都喜欢你!一直都是!不是因为我见过的女子少,而是因为我从第一眼看见你就已经心动了,就已经认定你了!”

尹挽挽抬眼看向金重吾深吸一口气道:“说完了?”金重吾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是傻傻的点点头。尹挽挽奋力推开了金重吾的手,“那我就走了!”

金重吾早就对今天的可能性做了详细的分析,从心底来说他已经猜中了结尾,可是他没有猜中过程。尹挽挽最后是会拒绝的,她毕竟不是普通的女子,可是她至少应该再说些什么吧?就算什么都不想说了,至少情绪上总该有些什么波动吧?可是,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自己的一席酝酿了这么久的心里话不过是得到了这么一个不咸不淡的结果。

“挽挽,告诉我原因!”

“因为,因为我心里有人了!”

张涵山带着广远军历经艰难最终在这闷热的酷暑日子里抵达了漠北,可是一进入军营所有人都发现了异样:整座军营竟然变得空空荡荡了,剩下的大多都是伤兵。此话不对,倒是不都是些伤兵,还是有一支能战斗的队伍的右武卫。

公孙克听见手下人报告立刻跑出营帐一看见到了宣韶宁等人回来立刻欢天喜地的跑上来迎接。“你们总算是回来了!太好了,我还以为漠北就只剩下我这么孤军驻守呢,这下好了,你们回来了我可就有底气多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张涵山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是公孙克并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眼见广远军都回来更是开心的喊道:“太好了,你们也回来了,这下咱们的力量可是大大增强了!”

宣韶宁拉住公孙克的胳膊急忙问道:“公孙指挥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将军可在?”

“大将军早就不在了,他已经率领全部军队前往京城了!”

什么?不仅是宣韶宁,张涵山已经身后的一众将士都目瞪口呆,这是怎么回事?萧云祈如何会直接抛下漠北不管,带着绝大多数的军队前往京城?漠北才是靖义军的据点啊!

“你们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大将军带着大军在五日之前开拔了,那时候你们也还没有回来。现在你们回来了,好好休息,然后随我一起驻守漠北等着京城的消息。”

“什么消息?”这一次问话的是师巩正渊。

第四百五十八章 独木难支(上)

公孙克说道:“你们别一个接着一个问话了,你们一路上辛苦了,还是先行休息,对了,杨将军呢?”

“这一路来的战况我稍后会详细说清的,眼下最重要的便是你先把话说清楚,大将军究竟是做了什么安排?”张涵山焦急的问道,能让他焦急起来真的是很罕见的,至少在宣韶宁记忆中极为罕见。www

公孙克眼看着一众人都盯着自己,心底不由得被盯得发毛了,只好详细说道:“行了,行了,你们也真是的!下唐调集了大军前来围攻京城,这个消息传到大将军这里他立刻就开始整顿军队调兵遣将了。”

“下唐要复仇这是我们都料到的,你们收到的情报具体是怎么样的?”张涵山问道。

“我们得到的情报是下唐集结了二十万精兵围攻京城,这一次他们是倾全国之力了,这一次京城可是危险了!于是大将军便调动了裴正豪的金甲卫、陆翔的牵机卫、凌绯颜的红撄卫和顾浚源的镇抚卫一同前往京城。不管大梁的皇上如何对待大将军,国难当头大将军还是以大局为重,他是绝对不允许下唐攻入京城的!”

“不行,我要立刻去京城!”宣韶宁吼了一声,他看向了张涵山求道:“指挥使?”

“准了!不过我可不允许你再一次独自冒险了!”

“我也随同前往!”师巩正渊拍着宣韶宁的肩膀。

“那就不要耽误时间,立刻启程!”宣韶宁正打算重新跳上战马挥动马鞭。张涵山扭头对公孙克说道:“广远军就交给你妥善安置了!”

这下换成公孙克脑子转不过来了,他还没开口阻止就有人抢到了他的前面。胭脂和戚婉彤阻拦在军队的前头,也不看宣韶宁和师巩正渊,直接对张涵山说道:“我们也去!”

当张涵山带着寒刀卫从漠北出发的时候,京城的雾锁重楼已经进入了第三天。较之前两天,这一日的雾气更重了,到了换防的时间言柯冉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到府邸,尽管他心里一直都牵挂这云萱母子,肩上的责任在告诉他如今每过一刻都是一种考验,他们根本预料不到城外的下唐大军究竟会在哪一刻发动进攻。

“所有人都以为借助大雾下唐大军会有所行动,然而到了今日已经是第三天了,他们还是按兵不动。末将认为妖将之所以为妖将,那便是他绝对不会按照常理出牌。”

言柯冉透过重重雾气依稀辨认出在自己身边的说话的人是江维桢,出于警惕他还是更加靠近一些确定说话的人正是江维桢之后方才接话道:“英雄所见略同,问题就在于妖将究竟会选择哪一个时刻行动?”

“哪一刻都不要紧,从此时此刻开始往后的每一刻我们都必须倾尽全力,敌人随时都可能行动。”

江维桢说的很是平淡,可其中的决绝是一般人难以企及的,这一刻言柯冉再一次对他有了新的认识。大是大非面前见真性情,说的真是一点没错,江维桢这种级别的人原先是根本不会入言柯冉的眼的,放在之前他更愿意找沈千汲商量,即便他知道沈千汲不是个可靠的同伴。

“你说的很对,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换防时候到了,接下去的四个时辰有任何事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

“指挥使,有句话我也就放开胆子说了,这个时候指挥使若是要去找沈千汲不如多回去陪陪公主殿下。”江维桢说完便行礼而去,言柯冉呆呆看着此人的背影,心中不由得抽搐一阵。

因为雾气太大了,言柯冉这些日便没有乘坐轿撵了选择了骑马,皇城内依旧是不允许骑马的,在离开皇城之后翻身上马缓缓朝着府邸走去。原先云萱在皇城和言府各自居住一段时间,可是自从生产之后便主动要求离开皇城回到了言府,对于这一点言柯冉心中无限的感激,尤其是当他看见母亲抱着小孙子乐不可支的样子。一路上想象家人团聚的情形,言柯冉就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或许是他坚持下去的唯一动力了。

越过眼前的这一条街之后便可以抵达府邸了,言柯冉突然勒住了马缰,身后的护卫队也立刻停住了脚步开始警戒起来。听见身后兵刃的动静,言柯冉回头说道:“不要小题大做了,没有敌人。在回府之前我打算去一个地方,你们四个随我去就行了,剩下人的恢复待命去!”

这一个岔路口,言柯冉选择了朝着内河方向而去,他要先去见一见杜少吟和沈铭。道路上鲜少能见到行人,大多数人都躲在家里,眼下的情形躲在家里自然是最为安全的,于是整条大道上几乎是空荡荡的。沿着空旷的大道走了一阵子之后,胖魁小馆就出现在眼前了。

推门而入未见一人,言柯冉刚刚踏步走上二楼,一盘算盘照着面门就横冲直撞过来,好在言柯冉的身手足够快,原地一个空翻便堪堪躲过了,回头一看站在楼梯口的正是杜少吟。

“果然是个厨子,出手的兵刃宁愿是算账的算盘都不愿意动用锅铲。”

“厨艺才是我最爱,至于金钱嘛,放在后头了,官职我就更加不在意了。”杜少吟松松胳膊说道:“这个时候你不该在指挥千军万马准备迎敌么,来我这里却是为何?”

“少吟,过去的很多事一时间你过不去我可以理解,等到这一场战斗结束我再好好给你解释。今日我过来也是为了这一场京城保卫战,我有一种预感敌人很快就会行动了,我需要你和沈师兄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沈师兄在么?”

“他去天福寺了。”

“没曾想,沈师兄竟然也相信鬼神之事了?”

“师兄是去祭奠夫子的。”杜少吟起身走下楼梯,从言柯冉身边走过的时候继续说道:“书院已经被付之一炬了,夫子的尸身也找不回来了,城外都是敌人自然也是出不去的,若是想要祭奠夫子便只能去天福寺了。师兄同我和苏浅在天福寺捐了一处祭龛,算是对夫子的祭奠,师兄走得早,我这会子也正准备去呢。”

杜少吟走过言柯冉身边丝毫没有叫上他一起的意思,言柯冉朝着杜少吟背影喊道:“我也去吧!”

“未必合适吧?青山书院和夫子都是朝廷认准的叛党,你可是当朝的驸马,你出现在天福寺算是什么呢?祭奠终归是一种形式,若是问心无愧,那在心底默念一遍夫子的嘱托也就足够了。”

“少吟!”言柯冉攥紧拳头说道:“这些事我也解释过了,我也说过等到战争结束我再向你们请罪,难道你还不愿意原谅我么?如今国难当头,你非要在这个时候跟我计较这些么?”

“我不过是一个平头百姓,我没有你这么高瞻远瞩,在你看来不过是小事一桩的在我这里便是天大的事儿!柯冉,你已经变了,你已经不是当年的言柯冉了,这一点难道还要我一再指明么?”

“好,目前我不和你计较这些!我今天来是有事来的,绝对不能白跑一趟。我需要你和师兄帮我!”

“帮你?柯冉,你真的是变得只顾及自己了,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以前的我是怎么样我自己很清楚!别在这里给我浪费时间了,敌人指不定很快就行动了!这件事不是为了我个人,而是为了京城的百姓甚至是大梁!”

“默言呢?你对于默言就没有任何的辩白么?”

杜少吟此问一处言柯冉立刻哑口无言,肖默言已经成为了他们之间最为深刻的裂纹,是终此一生都难以弥合的裂纹,能做的只有将此深深埋葬,从此之后不再过问。

“上回当着师兄的面,我不打算同你计较了,原本以为你只会反省,可今日一看你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了。我实在是太失望了,驸马也若是没有别的事儿,草民这就走了!”

看着杜少吟跨出门去,言柯冉有一种冲动大喊一声让外头的护卫即刻将杜少吟拿下,可是话到嘴边最后他强忍住了,身子跟随着杜少吟走出馆子来。

“盯紧沈千汲,他或许是此战的关键点!”

言柯冉最后吼了一嗓子,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是否隔墙有耳了,他只希望杜少吟听进去了,最好是这样的,杜少吟的身影不消片刻便彻底在浓雾之中消失。

沈千汲,沈千汲,他已经数日都没有出现了,除了皇上召见,平时的时候根本就见不到他的人。言柯冉心里已经有了不祥预感,蔡权固然是老奸巨猾,之前都是步步为营,可是在独子丧命之后他的举动可就是失了分寸;至于张淮远不过是蔡权的一条走狗,能力平平,根本不足为虑。最为担心的便是沈千汲,即便之前两人也曾合作过,可是言柯冉在心里一直都对他有所提防。

“但愿,但愿是我多想了!”

第四百五十九章 独木难支(中)

“大哥?”

澹台文沽重新穿上护身铠甲正准备出门去前线参看城防却见澹台镰鼬摇着轮椅来到跟前。

“什么事?”

“大哥,如今家中就剩我们俩了,外敌压境大哥肩上责任重大,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只要大哥说一句我一定尽全力的。”

“行了,你能帮我最大的忙就是待在府中别给我添乱。眼下大战在即,你没有任何武力能奈何?不过你若是能想出退敌之策我倒是很乐意倾听的。”

澹台文沽等了一会也没见自己的三弟开口说出些所谓的“退敌之策”,不由得心生厌恶,也不打算再浪费时间了,转身就大步出门而去。

澹台镰鼬追着出门大声道:“大哥,雾锁重楼正是外敌入侵的最好机会,大哥千万要小心啊!”

澹台文沽抖动马缰连头都懒得回,心想着这种事还要你还告诉自己?只要是眼睛不瞎的人都知道的事儿还用得着这么郑重来说?哼,澹台归宗啊,看看你的这两个儿子,他们哪里有肩负家族振兴的能力?家族之中唯有我才是你最该珍视的儿子,还有我的母亲才是你最该好好对待的女人!

京城九门之中的其中三道城门都在神杀突骑的镇守之下,这一片的主将便是澹台文沽,这里安排了神杀突骑中最为精锐的三万铁骑,对于守住这一片他还是有信心的。

白日的时候城防都是交给了手下将领,可是到了夜间澹台文沽便自己亲自上场,夜间偷袭是最为致命的,他已经见识过了,这一点他不敢相信任何人,他只能相信自己,于是他主动将这夜间巡视的重任放在自己的肩上。这一日他出门的时候便已经是傍晚时分了,由于是大雾的天气,天空中的霞光几乎是看不见的,日头比平常要黑得早了很多,当澹台文沽抵达城门附近的时候他差一点连自己的手掌都看不见了,大雾加上夜色也是苦了这些守城的将士了。

“也不知怎么地,明明是末暑了,可一到傍晚时分就感觉有点凉凉的。”一名战士双手环绕着自己的手臂做出了温暖的动作。还真别说,不仅是他,不少的战士都有想同的感受,他们将这一切都归咎于这诡异的天气,大雾已经弥漫了三天了却没有一点要消散的意思。

“今儿你可就知足吧!咱们换防时间到了,晚上就算是再凉那也是其他人的事儿了!”

“说的也是哦,也不知道今晚有些啥伙食?”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赶紧的!”

几名换防的战士先行跑下了城楼,剩下最后一人慢吞吞的走过长廊,正巧遇见了前来换防的袍泽,没有任何先兆的,此人在核对过军牌之后便应该完成换防的,可是他偏偏多问了一句“这位兄弟,你看着有些面生啊,你身后这些我也从来没见过,你们不会是新来的吧?”

“大哥眼神就是好使,仅仅一眼就看出我们是新来的了。”为首的一人笑吟吟的说着。

这么一说最后核对的人反而起了疑心,“在这军队中从来都没有人用‘大哥’来称呼的,你怎么”疑问还没有问出口,他便感觉到自己的发不出声音了,似乎脖子处有一丝丝的疼痛,低头一看只见鲜血已经将衣襟染红,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眼前的人给割喉了。

没等此人做出任何的挣扎,为首的换防的人上前一步抱住他,捂住他的嘴按压在城墙上,任凭他挣扎之后彻底瘫软下来。为首之人什么都没有说,身后的那些将士立刻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这不过是换防期间出现的一点不足为道的小插曲,谁都没有发现少了一人,谁都认为今日不过是同之前的那些日子相比没有什么不同。

这些外来人身穿的都是神杀突骑的军服,换防结束之后第一时间便来到了城头上向下张望。浓重的雾气笼罩下,城下只能看见城门附近的一点点地儿,这个时候有一个人偷偷从雾气中探出头来,他抬头同城头上的人四目相对,彼此做了一个核准的手势,然后此人又重新隐藏回雾气之中。

“末将参见将军!”

“嗯,今日城外的敌军可是有何动作?”

“回禀将军,截至到目前并未发现敌军有异动!”

“那就好,越是到了夜晚越不能放松警惕,传我军令全军将士全打起精神来,把招子都瞪圆了!”

澹台文沽在发号施令之后照例还是要登上城头好好巡视一番,这是每日都要做的,严格来说他这不算是作秀,虽然他的确是希望全军将士和皇上都能知道自己的勤勉,可这也是他这个将军在国难关头应尽的职责。绕着城墙走上一半的路,夜色就已经完全降临了,如此一来视线就变得更加糟糕了,澹台文沽站在城头上向远处眺望除了灰蒙蒙什么都看不见。

“这该死的雾气!”

“将军!将军,出事了!”

澹台文沽本打算将全部的城头都走完一遍,结果突然有人跑上来带着紧张的神色报告道:“有一部分百姓目前聚集在金川门外闹事!”

“何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闹事?立刻轰走,若是敢暴力抗法的直接就地正法!”

“将军,这些百姓不是寻常人!他们是韩大人、徐大人的家属!”

“韩炳?徐旷?”澹台文沽脑海里立刻闪现出来的便是此两人,一个是司马军曹,一个是督察院御史,他们俩都是之前发狂之后又凭空消失的大臣。他们失踪已经有多日了,这些家属怎么之前不来闹事,偏偏选在今日的这个时段来闹事?

“我立刻去处理!你们做好城防,一旦有任何的动静立刻发信号!”

就在澹台文沽离开的位置不远处便是之前换防出现小插曲的位置,那些假冒的神杀突骑将士们这会算是松出一口气了,这周密的行动最终还是要靠配合的啊!眼看着澹台文沽离开,为首的那人立刻在城头吹响了一声口哨。

这是行动的暗号!立刻城下出现了一小批人影,他们挥动着攀山镐开始沿着城墙攀爬起来。这些人选择的便是这一段呈折角的城墙,正是因为一直连贯的城墙在角楼的位置出现了对折,他们顺着一面城墙攀爬便不会被对折面的城墙守将发觉。

有了城头的接应,第一批的偷袭者顺利登上了城头,借助夜色以及浓雾他们迅速隐身。在他们身后还有更多的偷袭者在继续攀爬,不过这一切都是不为神杀突骑所知的。

再看澹台文沽来到金川门外见到了这些闹事的人,为首的便是韩炳的正室,她一边哭泣一边不住的喊道“我要去找夫君,朝廷对我们的承诺一点都没有实现!是不是欺负我不过是一个妇道人家,夫君是我的天,是我的地,朝廷既然不管了那我们就自己去找!”跟在她身后的便是韩府的那些下人还有徐府的人,一起开始不住的要求出城。

“大胆!”澹台文沽断喝一声,义正言辞道:“外敌围城,京城早就实行了宵禁制度,即便时辰还未到也轮不到你们来闹事!我看在你们也是俞冲和徐旷的家眷的份儿上,这一次就不同你们计较了,速速离去,不然可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姐姐,果然如他们所说的!”徐旷的正室夫人眼见澹台文沽这严肃的样子不但不害怕反而来了玉石俱焚的勇气。“咱们今日若是再被他们气焰所压制,留给我们的便是如同其他那些大臣一样的被灭门的下场!姐姐,咱们今日绝对不可以妥协!”

被徐夫人这么一闹,那些下人们纷纷义愤填膺围拢在两位夫人的身边,一个个表现出来的都是对于生存的渴望。这一点倒是提醒了澹台文沽,对于俞冲等大臣的灭门一事他是知道的,这些惨案同这些大臣突然发疯之后又突然失踪一样原本是朝廷首要解决的事儿,可是正在这节骨眼上下唐大军来了,国家的安危显然更加重要,于是这一连串的莫名的惨案就暂时被搁置了,没曾想原来并不是每一个发疯的大臣都被灭门了。

还不如被灭门呢!这是澹台文沽的想法,他面对这些女流之辈和家奴连动手的兴致都没有,他想要的只是城防的安全,这一点是他的底线,任何人都不能触碰。

“你们若是现在退去,我便派人护送你们回府同时也能保证你们的安全。若是你们还打算继续赖在这里,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们,不用等到那些没有抓到的凶手对你们下手,我可以立刻让你们全部有来无回!”

澹台文沽的声音足够冷酷、眼神足够凌冽,经他这么一恐吓,不少的下人都开始打起退堂鼓了,除了那两位夫人,她们还是不依不饶的坚持要出城去。

“妹妹,今日我们是无路可退了,原先我还不相信的,没想到那人果然都说中了,咱们只有拼一次了!”

“妹妹一定跟着姐姐!”

看着这两个打算以死相拼的半老徐娘,澹台文沽感到莫名其妙,他终于从她们的对话中抓住了一丝丝关键信息。

“你们说‘那人’?是谁,是谁煽动你们来闹事的?”

没等澹台文沽逼问城头方向就传来了打斗的声响!

第四百六十章 独木难支(下)

“点燃烽火!点燃烽火!”

城头上的角楼连续燃起一簇簇的烽火,猩红的火光想要冲破层层雾气,两者交锋之后呈现出诡异难言的画面,像是一个从火光中诞生的人想要挣扎的撕裂重重天幕,即便是拼尽全力却痛苦异常。顶点x

烽火映照之下的京城人心惶惶,沈铭和杜少吟骑着马在大道上飞奔,这是平时根本不会出现的事儿,在京城内普通的百姓是绝对没有资格骑马飞驰的,一旦被发现立刻杖毙。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在意这些了,他们俩从天福寺出来便打马飞奔,他们此行的目的便是沈千汲的府邸。

沈铭自从听完了杜少吟的叙述之后立刻行动了,连解释的时间都没有,杜少吟只能紧紧跟随,一路上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探寻一番。

“师兄,难道你也认为沈千汲有问题?”

“难说,我第一次见沈千汲便有种感觉,此人不是善类,从他此后的一系列表现来看城府颇深。柯冉同他同朝为官多年,两人之间交往不少,他对于此人的判断定当是不会错的。”

“这里我就非常不理解了,沈千汲可是临危受命救国的英雄啊,前两次就是依赖于他的奋勇抵抗才能保住京城的,怎么到了这一次他就成为了怀疑对象了?”

“这些等到我们到了就知道了!”

“师兄!”杜少吟眼看沈铭抢先跑开了,心里不免嘀咕“我总感觉这会不会是柯冉铲除异己的手段?哎,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七年同窗,我不该这么恶意猜测他的。”

两人借助骏马大大缩短了时间,原本赶路的时候非常着急,可是一到沈府的门口杜少吟反而有些犹豫了,这该如何执行监视的计划呢?总不能直接去敲门吧?

杜少吟还在思索间,却见沈铭已经下马上前去敲击门环了,果然就是直接去敲门!杜少吟吓得急忙跳下马冲过去想要阻止沈铭,“师兄啊,咱们这事得暗地里做啊,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可是沈铭完全没有听从杜少吟的话,还是用力拍打铜环,不多时一名门童打开了府门。

“完了!”这一刻杜少吟便是如此念想,结果沈铭一开口让他更加崩溃。

“敢问沈大人在家么?”

“你是何人,找我家大人有何事?”

“在下乃是京兆尹派来的,城门附近敌人已经开始攻击了,在下特地前来通报沈大人!”

杜少吟这下感叹沈铭这一副正人君子的外表下竟然也有这种骗人的小伎俩,担心这门童不上钩,他只好进一步解释道:“你若是不放心,我们这就将腰牌摘于你过目!”作势就朝着腰间摸去,沈铭抬眼看着杜少吟的表演。

“不用了!”好在门童及时出言制止了,不然杜少吟真的是要露出狐狸尾巴了,他赶紧回头问道:“那我们可以进去求见沈大人了吧?”

“大人他不在家。”

杜少吟和沈铭同时脸色变了变,沈铭主动问道:“敢问沈大人去往何处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们若是没事我可就关门了。”眼看着门童就要关门了,杜少吟抬手阻止他进一步问道:“那么沈大人是何时离开府邸的?”

“大概是半个时辰之前吧?”门童说的不是很确定,对于他来说眼前这两人更具嫌疑,趁着杜少吟犹豫的档口立刻关上了府门。

“师兄?”

“现实似乎是朝着最坏的方向一步步迈进了,也许柯冉的顾虑是对的。”沈铭跳上骏马对杜少吟说道:“你认为他会去哪儿?”

“我觉得应该是皇宫吧?”

“不,此时他绝对不会去皇宫的!”沈铭抬头朝着东南方向看去,那边红霞漫天,似乎是傍晚的景色。“他要去的应该是城门!”

言柯冉风风火火的披上盔甲准备出府,走开几步之后再次回头看见的是云萱的清澈的双眸。

“敌人发动进攻了,这是早就料定的事儿,我要去行使自己的使命了。你在府里好好待着,等我回来!”

“你千万小心!我和儿子都等着你!”

“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儿子的名字咱们都没有想好呢,等我回来一定给他取一个最合适的名字!”

言柯冉露出了法子内心的笑容,战斗已经打响,他必须要用笑容来抚慰云萱慌张的内心,他不愿意她因为他而担心受怕,他必须给她足够的安全和希望。言柯冉上前一大步紧紧抱住云萱,用自己的身体温暖云萱渐渐清冷的身子,最后在她的额头上深情一吻。

云萱看着言柯冉远去的背影眼神中的不安缓缓退去,然后对着身边的侍女吩咐道:“立刻召集全府的下人!”

言柯冉离开府邸的时候正巧遇见了赶过来的江维桢,没等他开口言柯冉便吩咐道:“敌人已经开始攻城了,我必须要去皇城!我有一个任务交给你,这个任务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

“尽管吩咐!”江维桢在关键时刻做事从来不拖泥带水。

“我要你守住府邸!”言柯冉指着背后的府邸说道:“我要卫国,可是我同样要保家,我走了,我实在是不放心云萱。如今公主就在府邸内,这里的安全就全权交给你了!”

江维桢几乎是没有任何的犹豫便答应下来,言柯冉对着早已安排在府邸外的御林卫将士吼道:“我离开之后这里的指挥权便交给江都尉!”

一听到这个官职江维桢不由得看向言柯冉,都尉可是武将中不小的官职了,虽然还没有到必须要由皇上提名的份儿上,可都尉也必须是交由兵部认可之后才能委任的,可绝对不会是如今这般随口一说的,即便言柯冉是当朝驸马爷。

“你们的职责便是守好这座府邸,公主便在府邸之内,若是她有任何的差池,军律论处!”言柯冉最后看了一眼江维桢便调转马头朝着皇城而去。

在朝着皇城而去的路上言柯冉已经命人去城门附近探查战况,同时拿出兵符将全部御林卫调动出来,绕着皇城包围起来做好防备,自己则直接冲入皇宫之内去面见圣上。

“末将叩见皇上!”

“不要虚礼了,快告诉朕外头的情况如何了!”

言柯冉看着梁帝满面的焦虑,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头不得不重新组织了一下,然后说道:“神杀突骑的战报应该已经在送来的路上了,末将认为为了国家前途计,还请皇上让皇后带着太子先行往别宫避难!”

“还是你考虑周到,朕也是这么认为的!皇后已经在后宫了,目前由陈元稹的禁军保护着,来人啊,宣朕旨意让皇后带着太子迁居别宫!”

“皇上,御林卫已经将皇宫全部围住了,他们作为外城的守护,而皇城内有禁军守卫,暂时还算是安全的。末将这就去正阳门督战!”

言柯冉正准备离开明元宫的时候正巧遇见了神杀突骑的战报抵达,于是原本迈开的腿又收回了。

“禀告皇上!金川门的战斗率先打响,敌人接着夜色和大雾对金川门纵火,目前澹台将军正在组织军队反击!”

“烽火都已经点燃了,战况具体如何了?”

“敌人人数众多,一时间金川门的守卫压力非常巨大,但是澹台将军请皇上放心,只要有他在定能保住京城!”

梁帝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开始皱眉了,他回首让传令官退下然后看向了言柯冉,说道:“澹台文沽毕竟是言过其实了,朕对于他不是非常的放心,正还是相信你。”

“末将但听皇上旨意!”

“朕要你立刻去前线看看战况,同时注意圪末军以及西凉军的动向!”

“末将遵旨!”

当言柯冉快马飞出皇城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这座赫赫皇城,原本金碧辉煌的宫殿此时黯淡无光,那些微弱的金色光芒已经被黑压压的墨色给压制住了,除去了三大殿之外,那些后宫更是完全看不见了。

“苍天啊,这一次请继续保佑大梁吧!”言柯冉不由得开始心里祈祷,这是上两回没有出现过的,他一直都认为事在人为,能否保住京城还是要靠军事实力的,可是这一次他有些心有余力不足的感觉,也许人往往会在无能为力的时候将一切希望寄托在那些神佛之上。

言柯冉一出皇城,一道阴影便从一侧的街道上飞出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这道影子速度非常的快,仅仅是比言柯冉胯下的战马慢一些而已,一段路来他没有落后太多。可是看看言柯冉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那道一直跟随自己的影子,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前线。

前线,前线战况究竟是如何了?澹台文沽言过其实,能力存疑,万一他没能坚守住金川门又该当如何?圪末军和西凉军此时还没有动作,他们是不是在等待什么?沈千汲那边情况如何了,杜少吟有没有听从自己的建议?

这一系列的疑惑开始缠绕住言柯冉的内心,随着他越是深入战斗前线越是纠缠的紧。

第四百六十一章 雾隐天遂(上)

一片火海,火焰窜到了天际似乎将浓雾都给点燃了,火线顺着城门延伸到了两边的城头就像是有了生命一样,盯着神杀突骑的将士们而去。肉搏战开始之后各色的哀嚎声开始在澹台文沽的耳朵里回转,慢慢的,他也开始失去了知觉,他甚至都开始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了,四肢完全是有了自己的意识开始了固定的动作。

澹台文沽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内都没有从现实中回过神来,他对于战士们的哀嚎充耳不闻、对漫天的火光视而不见、对于源源涌入的敌人感到麻木。不过是半个时辰,战争的局面竟然已经明显偏向了敌人一边,金川门部署了精锐的兵力竟然是如此的不堪一击,难道真的是如外人所说自从澹台归宗死了之后神杀突骑也随着他而去了么?

不仅仅是金川门,另外两道城门也是遭遇了相同情况,下唐军像是摸准了神杀突骑的脉络一般总是抓着弱点开始疯狂的攻击,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三道城门便会悉数被攻破。

“将军,外城快要坚持不住了,咱们赶紧撤入内城吧!”

副将的请求终于将澹台文沽给撞醒了,他目光空洞的看着副将良久然后回头去看了看那道一直紧闭的内城城门,他开始记起自己许下的军令状。

“不会的,不会的!神杀突骑绝对不会在我手里埋葬的!”澹台文沽扯着嗓子呐喊:“全军将士听我号令,死战到底!我们绝对不会有任何的退路,只有战胜一条路可以走!”

言柯冉没有按照梁帝的命令直奔金川门而是绕道先去了沈千汲的府邸,他必须要自己去证实一下,结果果然没有遇见沈千汲本人,而且打听到他有可能去了青玄门,言柯冉内心不由得生起了一层毛。可是时间不等人,他不能继续去青玄门证实最后的推断,梁帝还在等着他的回复,两道城门之间可是隔了半座京城。

“少吟,你千万不要让我失望!”言柯冉最后关头打马前往了金川门。等到他赶到金川门的时候才发现这里的战况已经脱离了他们的掌控,内城虽然还是紧闭着,可是瓮城内的战斗实在是太过残酷了:下唐大军已经冲进了瓮城,神杀突骑正在坚守最后的战线,就连澹台文沽都亲自上前线战斗了,也正是有了他在,整支军队才没有迅速溃退。可也正因为如此,内城的守将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不能插手帮忙,若是射箭那便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不能这么干等着啊,他们都是自己的同胞,难不成眼看着他们战死而我们躲在城楼上么?”言柯冉着急的团团转想要思考对策,突然间一道金色光芒掠过眼睛,有那么一刹那睁不开眼睛,也就是在眼睛一眨之间,他的身子被人给撞开了,直接摔倒在地滚了两圈才停下来。

偷袭!有人偷袭!言柯冉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起身观察四周看见的都是自己人,与此同时双手快速抚摸自己身体的要害部位,终于在后腰间摸到了一点血迹,还温热的,难道是受伤了?言柯冉不敢低头去检查伤口,继续用手狠狠触碰后腰的位置却发现没有任何异常,难道这血不是我的?

视线再次逡巡了一次,终于在城头偏僻的位置发现了异常:有一个影子藏在墙角。“敌人攻上城来了!”言柯冉断喝一声,抽刀就冲过去,士兵们也立刻围绕到言柯冉的身边打算保护这位驸马爷。

随着人群的毕竟,那个影子终于是直起了身子不过他始终都以背影示人。随着逐渐接近,言柯冉开始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即便短时间内想不起在哪见过,但是直觉告诉他一定是见过的。

“你究竟是什么人?若是不答话,我们就动手了!”言柯冉要挟道,作势已经将刀尖对准了此人的背心,只要他敢动,刀尖便胡对准心脏一刀毙命。

听见了言柯冉的声音之后这个人明显身子抖动了,他没有多余的动作,缓缓转过身来,当人们看见他的样子的时候做出的是不同的反应:有的吓得后退两步、有的想要直接结果了这个怪物。对,就是怪物!此人的脸色黝黑,光头,消瘦的脸颊都凹陷进去更显得眼睛外凸,全身包裹的是一件黑色的脏袍子。言柯冉看见此人一直将手捂在自己的小腹,哪里应该是有伤口。

“是敌人!”几名战士正打算憋足劲冲上去拼杀却被言柯冉给制止了,他还下达了莫名其妙的命令“立刻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做好城防!”

战士们即便很不理解,可下命令的毕竟是驸马,没有人敢违抗驸马的命令。当战士们渐渐散去,言柯冉也放下了手中的刀,他始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嘴唇颤抖了良久才开启“默默言?”

这个怪人竟然翘起了嘴角,他在笑!可是他眼中明显带着泪,他看着言柯冉最后用力点点头证明了自己的身份,他就是本该已经死去了的肖默言。

“默言?你原来没有死!你没有死!”言柯冉带着无限的愧疚说道:“默言,是我错了,是我的错!你肯原谅我么?”

肖默言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接着他揭开了自己的手掌将小腹的伤口展示给言柯冉看。这是贯通伤!言柯冉仅仅看了一眼就辨认出来,而且是角度非常刁钻的箭伤,这是弩箭造成的!

原来就在方才自己眨眼的那一瞬间发生了很多事儿,有人偷袭自己,用的便是力道十足的弩箭,而肖默言及时救了自己!想到此,言柯冉内心更加的煎熬,自己已经成为以怨报德的反面例子了,他想要去检查肖默言的伤势却被拒绝了。

“你还是没有原谅我!”

肖默言摇摇头然后朝着言柯冉的背后指了指,言柯冉回头一看一支弩箭正插在两块青砖之间,弩箭箭簇上带着鲜血。这是何等的力道!竟然在穿透身体之后还能扎进青砖缝隙!

一看到此言柯冉不禁后怕,若是方才没有肖默言帮自己挡了那一箭,自己只怕是已经一命呜呼了。想到此言柯冉立刻朝着瓮城方向看过去,那里的战斗依旧是激烈的,人影攒动根本分辨不出究竟是谁射箭的。

“你伤势很重了,必须立刻得到医治!”言柯冉也不管肖默言不愿意立刻上前强行扶起他就打算离开城头回到自己的府邸。可是肖默言不断反抗,两人相互纠缠着好不容易来到了城下却听见了一声响过一声的撞木的声音,每响一次言柯冉的内心就跟着颤抖一下,他终于回头去看内城城门。这最后一次算是让言柯冉大开眼界,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内城门竟然就直接被撞开了!

神杀突骑果真是一无是处!言柯冉在这一刻的想法是感叹神杀突骑简直是害人不浅,不过肖默言趁机推开了言柯冉。

“默言!”言柯冉重新跑到了他的身边,肖默言的原本漆黑的脸色已经褪去了血色,他根本不想言柯冉说任何的话而是抬手朝着城内某一处指着。

言柯冉眺望那一处,那一处黑暗的位置,没有任何人在。“你究竟是什么意思?默言,你的嗓子怎么了?”

肖默言突然抱住了言柯冉,两人迅猛的打滚儿,也就是两人刚刚离开,地面上竟然就扎入了一支弩箭,箭簇撞开的砂石刚刚打在了言冉的脸上。是同一个人!原来此人根本不是从外城射箭的,而是他始终就在城内!

言柯冉再次向肖默言指着的那一处看过去,这一次他看见了有人正站在阴影之中!此人似乎也意识到言柯冉发现自己了,而他竟然纹丝不动。

“可恨!默言,你等着我,我要去对付这个人!”

言柯冉刚想行动,肖默言便拉住了他,将自己的头凑到了言柯冉的耳边艰难说道:“我曾经恨过你,如今不恨了,我们是最好的同窗以后的路你自己走了,千万小心”这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有无数的砂石卡在了嗓子里,就算是拼尽全力能挤出的也就是这般低沉沙哑的断续的嗓音了。

“默言?”言柯冉再看肖默言的时候他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了,再看伤口处鲜血流淌了一地,肖默言抓自己的手的力道也明显不如刚才了。“默言,我先送你去医治,你一定要挺住啊!”

肖默言摇摇头,疲惫的露出笑容,伸出手指点了点言柯冉的嘴唇,这个动作只有他们俩彼此才能懂,这一点就让他们俩都重新回到了书院的时候,两人相互斗嘴却又相互扶持,这种感觉真的是美好啊,多么希望能一直这么持续下去。

当肖默言的身子完全在言柯冉的怀里软下去,言柯冉终于认识到这一次肖默言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他还没来得及好好道歉,好到解释自己当初的行为以期能冰释前嫌、重归于好,可是如今一切都已经没有机会了。

抹去眼角的泪水,时间没有留给言柯冉多余的时间去感伤,下唐大军已经冲入了内城,而那个在暗处射箭的人已经离开。言柯冉只能将肖默言安置在城门角落重新捡起兵刃投身战斗。

第四百六十二章 雾隐天遂(中)

当沈铭和杜少吟赶到安平门的时候真实而残酷的现实摆在了他们的面前:城门已经打开,西凉军正井然有序的打算进入城内,而站在城门口迎接西凉军的人竟然是沈千汲!

这一刻杜少吟总算是明白言柯冉的嘱托了,沈千汲才是那个里通外国的细作!更加让他们俩惊诧莫名的便是站在沈千汲身后一同迎接西凉军的竟然有禁军!

“水太深了,这里太过危险了,我们立刻去皇城找柯冉!”沈铭调转马头拉着杜少吟就打算打马返回,可是当他们转身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后路已经被人给截断了。m

出现在两人身后的也是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对于沈铭来说有些面熟,至于那男的简直是太熟悉了。女子是穆勒赤纱,而男的便是消失了好久的袁尧。

穆勒赤纱大吼一声“青山书院的人果然是厉害,既然如此那只能先行将你们解决掉了!”话音还没完全落地,沈铭已经出手,抽出凌渊比风更快的划过穆勒赤纱的身体,最后落空他回头一看城门附近的那些人已经朝自己这边看过来了。

“少吟,你立刻走!”沈铭骑马直冲阻碍退路的两人试图给杜少吟腾出去路。杜少吟刚刚驱动骏马身子就不由得朝着前头飞了出去,落地的时候好在身手敏捷打滚之后没有受伤,再看骏马的前蹄已经被袁尧给齐齐切断了,他回头看向杜少吟的眼睛溢满了凶光。

穆了赤纱似乎是没有动用任何的兵刃,以手掌作为武器同沈铭交手,凌渊乱舞飞空几招之后便直接划在了穆勒赤纱的手掌上。通过剑刃传递过来的感觉沈铭立刻明白这个女子的手中不是空空如也的。

穆了赤纱后退数步方才收住心神,微微一看自己的手掌微微发红,留下一道浅红色的印记而那些原本缠绕在手掌上的纤细的银链子已经断了几根,眼看着就要从手中脱落。

“沈大侠果然是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金玲珑!”

“沈大侠果然是眼光独到,这么快就看出来了,那小女子不如就让大侠再看得清楚一点!”

穆了赤纱全身绷紧之后顿时放开,身体弹到了沈铭的跟前,手掌从左右两侧合攻沈铭的脑袋。凌渊及时赶到树立在右边,沈铭伸出左手护在了自己脑袋的左边,接着只听见啪的一声,穆勒赤纱的双掌打击在各自的目标上。虽然是有了两重的防护,沈铭的脑子在刹那之间还是混沌了,不过肌肉的记忆让他在第一时间抬腿朝着穆勒赤纱的小腹猛踹几脚愣是将这个蛇蝎女子踢开。

一直同杜少吟交手的袁尧眼看着穆勒赤纱受伤只好放弃了自己的任务第一时间赶到了主人的身边护住了她。可是穆勒赤纱非常的不满,直接扇了袁尧一个巴掌,正想大声斥责,一阵劲风刮过之后呼延恨赶到了。

沈铭挥舞凌渊织成一面剑网逼退敌人同时再次对杜少吟下达了撤退的命令。杜少吟眼看着敌人人多势众一时间于心不忍,可是沈铭的眼神是那般的坚决,这么多年了,他不用说些什么,只要是他看上一眼,他们这些由沈铭一手调教的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即便是心里再多的不甘,杜少吟还是抓住机会跳上了原本属于沈铭的骏马。

呼延恨从后背抽出一柄铁伞猛的一撑开,沈铭编制出来的剑网立刻就散开了。呼延恨朝着穆勒赤纱看了一眼,两人立刻会意从旁边跳上了屋顶开始追杜少吟而去,呼延恨直接将沈铭留给了自己。

“早就听闻了青山书院沈铭的大名,今日竟然得到了亲自切磋的机会,还请沈师傅千万不要有所保留,不然你可就再也没有机会出手了。”呼延恨咧开嘴笑了,惨白的嘴唇内侧竟然是猩红一片,给人无比诡异的感觉。

沈铭的耳根子动了动,手中的凌渊稳稳放在了胸前一寸位置,他知道呼延恨同以往他对阵过的敌人都不一样,他只有万分的小心才能有百中取一的获胜的机会,可是呼延恨的眼睛在告诉他这一次他连百中取一的获胜机会都没有。

片刻之间一团红色的烟尘在沈铭的眼前散开,他已经找不到呼延恨的踪迹,但是他没有同之前那些死在呼延恨手下的人一样立刻急着回头去看自己的身后,他翻转凌渊在自己周身再一次编织出一道剑网。这一招暂时还是有用的,红色的烟尘一直在沈铭周身环绕却始终找不到近身的机会,不过烟尘也完全没有要放弃的意思,他不断的试探不断的挑衅,烟尘来无影去无踪,再看沈铭不过是几招之后额头就已经开始渗出汗珠。

铁伞在这个时候再一次撑开了,铁伞旋转着带着卷起的风潮一头扎进了剑网,原本以为坚不可摧的剑网在片刻之间便破溃出一个口子,沈铭即便是耗尽心力也难以再次编织出足够抗衡的剑锋。铁伞撞开凌渊,然后带着凌冽的攻势一头撞进了沈铭的怀中,沈铭已经听见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若不是有凌渊在手这一击他断然是倒地不起了。

喉咙中一阵一阵的抽搐,那股子熟悉的腥甜味道开始在嘴里四溢,沈铭强撑着没有表现出过分的伤势,他还是挺直了身子以凌渊护身,眼神还是那般淡定。

呼延恨轻轻移开铁伞露出自己半边脸,这半张脸精妙无双,就算是世上的倾城美女相比也是不遑多让。那娇俏的飞眉、雪白的肌肤、赤红的嘴唇、高耸的山根,简直是雌雄莫辨,尤其是呼延恨那勾人心魄的一笑简直能让多少世上男子折服,好在这其中并不包括沈铭。

“你有这副好皮囊却要掌握这征战杀伐的乱事,不是异人不会做这般异事!你身为西凉九王之一本该在皇城内好好将养的,大梁的国土可是不适合你们来践踏!”

凌渊破土而动,在沈铭的舞动之下竟然分散出数百柄同样的凌渊,它们被赋予了生命,它们主动环绕在沈铭的周边,它们的同仇敌忾,它们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呼延恨!沈铭身姿大大展开,浑身绷紧了之后豁然散开,那百柄凌渊一同朝着呼延恨而去。

笑容迅速收拢,呼延恨一边后退一边将铁伞贴合在自己的身前,他很清楚这些百柄凌渊不过都是幻象,真正最危险的是沈铭手中的那柄真正的凌渊。不过是在短暂的闭眼之后,呼延恨立刻就感受到了铁伞外头传过来的猛烈的撞击,即便是他也是倚靠着十足的定力才能保持自己身体不动。这种猛烈的冲击力全部来自于凌渊,而剑刃顶端便是抵在了铁伞的伞心正中。

终于出绝招了!呼延恨再一次笑了,上一次若是百媚生,那这一次便是杀机起。铁伞开始原地旋转,铁伞和凌渊之间的剧烈摩擦带出了一轮接着一轮的火花,沈铭这一次是拼尽全力,他要想取得先机就必须在这一招中取胜至少要逼退呼延恨为自己争取到喘息的机会。一般的对手是根本不会逼迫沈铭使出这最为伤元气的一招的,这一杀招一出不仅是敌人必死而沈铭自己也会力竭。

呼延恨的眼睛一直盯着伞心,他仿若看见那里已经开始透过一点点光芒了,就是现在!铁伞还停留在原地,但是呼延恨已经再一次幻化成为了一团红色的烟尘从铁伞之后散开。沈铭眼见烟尘朝自己席卷而来,但是他已经是骑虎难下,这个时候他不能停手,继续这么下去不过是坐以待毙,沈铭双手一同将力量迸射在了凌渊手柄处,然后自己想要朝后头退去。

沈铭一动便感受到了后背的逼仄的杀气,没等他做出任何的反应,腰间、胸口、大腿都遭到了快速、刺痛的点击,别看这不过是简单的点击,沈铭立刻就感到自己浑身的力气在迅速泄去。时间不等人,沈铭大喝一声,张开双臂直接报上了那一团烟尘,后退朝着凌渊猛烈一提。

沈铭这么做无异于自寻死路,当他展开双臂的时候就能感受到自己的全身都开始出现一点点的刺痛感。但烟尘渐渐散去,人们可以看见沈铭将呼延恨抱在了怀中,这个动作别说是他人了,就连呼延恨自己都没有料到,不过既然沈铭自投罗网了他自然不会客气。

沈铭终于是忍不住开始咳嗽,不过是咳嗽了两声,鲜血便开始从嘴里涌出来,这么一来便再也止不住了,即便他想要用手去捂住自己的嘴也是于事无补了。沈铭看见呼延恨的笑容了,这是胜利者的笑容,这或许是自己在这世间最后能看见的最不愿意看见的一幕了。于是沈铭也笑了,他索性微微张开了嘴,任由鲜血喷薄而出。

呼延恨一开始还不明白沈铭究竟是为何会笑,片刻之后他便明白了沈铭究竟是为何而笑。凌渊腾空足够高留给地上的两人足够的纠缠时间,当凌渊落下的时候带着无限的动力一头扎进了呼延恨的后背。呼延恨作为一军主将他足够自信,完全没有穿戴任何的铠甲,这是多年来他的习惯,这一战也是如此,直到凌渊的剑端穿透了他的胸膛。

沈铭最后说道:“这一战,我们是平手!”

第四百六十三章 雾隐天遂(下)

京城已经彻底乱了,百姓们开始四散溃逃,言柯冉追击了一段路之后便彻底失去了那个人的踪迹,满眼看见的都是百姓的身影。曾经战斗的积极心态正在一点点崩塌,此刻的他已经明确的告诉自己京城是守不住了,前两次的好运不会再次降临在大梁这一边了。

“但是国若不在了,家还在!”言柯冉脑子终于清晰起来,他此时还不能就此放弃希望,云萱还在府邸等着他!脚步刚动他回忆起梁帝对于他的吩咐,他是查探城门的战斗情况的,即便京城已经彻底乱了,可是他还是大梁的臣子,他不能一走了之。

怎么办?一边是家人,一边是臣子,言柯冉站在岔路口不愿意再浪费时间了,最终他选定了一条路开始狂奔,一路上任何的人都不能阻挡他的去路,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正是在这个念头的支撑下,言柯冉一口气跑到了言府外头,眼见那些原先安排的守卫们都还在,心中一块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江维桢眼尖,立刻就认出了言柯冉,急忙上前禀告道:“指挥使!你总算是回来了!”

“我不在这段时间府邸没有出事吧?”

“若是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坚持不住了!”江维桢指着那些还镇守在府邸外头的士兵说道:“京城已经乱了,一些士兵偷跑了,我对他们并不熟,我一时间控制不住最终还是倚靠着斩杀了几人之后才算是稳定了局面,就等着你早日回来!”

言柯冉冲到了将士们的面前大吼道:“外敌要入城了,你们都是御林卫的将士,越是国难的时候越是凸显你们的责任!全部在这里等着,我们立刻进入皇城守卫皇上!”

言柯冉总算是暂时镇住了这些御林卫,江维桢本以为这就入皇城,结果言柯冉直接冲进了府邸,他要在第一时间找到云萱,他有安排好她们母子的安全。

“云萱!”言柯冉心里想着,云萱也及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云萱,京城守不住了,你赶紧带着小子和母亲乔装出城去!不要携带金银细软了,赶紧走!”

云萱并没有展现出言柯冉料想的那种慌乱,反而显得格外镇定,她轻轻搭住言柯冉的手说道:“府内的一切我已经安排好了,我安排人护送母亲和儿子出城去了,他们走了已经有半个时辰了。我留下来,我要陪着你一同面对敌人。”

“胡闹!云萱,这是战争,这是要死人的,你也应该跟随他们一起走啊!你赶紧收拾一下,准备出城去!”言柯冉此时才注意道云萱早已经退去了绫罗绸缎,身上此时穿的竟然是一件束腰软甲。“你这是?”

“这一战我陪着你!”云萱直接制止了言柯冉的话头“我是大梁的公主,大梁有难我绝对不会选择乔装逃跑,若是大梁注定要亡,那我也绝对不会苟活!”

几句话将云萱的坚定心境交待的清楚明白,言柯冉在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这么久以来都看轻了云萱,她不是之前那个较弱的公主了,她已经是母亲了,她此时更加是言柯冉的袍泽了。云萱举起了手中的佩刀,言柯冉认出此刀正是梁帝在他们大婚的时候赏赐的几车宝物中的不起眼的一件。

“不要耽误了,御林卫的责任是保卫皇城!”云萱拉着言柯冉就跑出了府邸,正巧遇见一直在府邸外头等待的江维桢,他见到云萱同言柯冉一起出来的时候也是吃惊不小。

言柯冉不去理会他人的眼神,他亲自扶着云萱上马,然后自己骑到她的身后,对着江维桢等人喊道:“还愣着干什么?立刻去皇城!”

外城已经沦陷,但是目前皇城至少还是安全的,只要赶在外敌入侵皇城之前保住梁帝的安全那大梁就还有希望。一路上言柯冉看着云萱的后背心里感触良多,他已经想好了对策,京城是绝对不能再待了,他必须尽快进入皇城将梁帝带出宫,只有梁帝还活着这个朝廷才能继续存在下去。

一切的安排不过全是言柯冉自己的想象,当他赶到皇城门外的时候发现那些自己安排的御林卫都不见了,而且城门紧闭不管是如何叫门都是不开,皇城城头也不见了原先巡逻的御林卫。言柯冉的心中立刻涌起了不祥感。

言柯冉摘出自己的腰牌高高扬起亮开了嗓子喊道:“我乃是御林卫指挥使、大梁驸马爷言柯冉,城内的人听见了立刻开门!”

吼声过后唯余阵阵风声的呼啸,皇城门内安静依旧,这个时候所有的御林卫都看向了言柯冉。

“皇城内情势有变,御林卫必须要保护好皇上,立刻冲进去!”

在言柯冉的带头下御林卫们开始奋力进攻皇城门,不过他们将事情想得太过复杂了,不过是几人奋力一推城门便打开了,当他们进入之后才发现城门附近果然是空无一人。

到了这个时候还要计较什么,言柯冉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明元宫麟趾殿,他必须要尽快的掌握梁帝的情况。言柯冉看了看云萱,她面色凝重一时间也是犹豫不决,她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言柯冉身上。

言柯冉轻轻抓住云萱的手臂说道:“我们立刻去麟趾殿,不过你必须要跟我保持一段距离,这是安全起见。”云萱什么都不问,只是用力点头。

这一批跟在言柯冉身后的御林卫人数并不多,算算也不过是百十来人左右,真正御林卫的主力都安排在了皇城外头。前往鳞趾殿的路上,言柯冉刻意检查了附近的人手安排,发现原先安置的手下人都不见了,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过江维桢还是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他指着地面上一滴不起眼的红晕说道:“这怕是人血吧?”

言柯冉揩了一点放在鼻尖轻轻一嗅便投给了江维桢赞同的眼神,他起身之后用眼神向手下人命令分开成两组,一组人的主要任务便是保护云萱,而江维桢及其剩下的一半人跟随他进入麟趾殿。

进入明元宫的宫门之后那些凭空消失的御林卫们终于是出现了,只不过他们此时已经不是活人了而是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尸体了。在这些尸体中穿行,言柯冉发现除去御林卫之外还有少数禁军的尸体,但是真的只是少数,可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已经在言柯冉的脑海中形成了,直到他来到麟趾殿的门外。

这可是帝国最为庄严的地方了,从来能进入麟趾殿的都是五品以上的大臣,寻常人等就连看上一眼都是绝无可能,可是现在呢,现在的麟趾殿殿门打开、无人守卫,遥看一眼殿内似乎同样躺着不少的尸体,原本该有的威严已经是荡然无存。

言柯冉迟疑着,担心殿内会有埋伏,可是身边的江维桢丢下一句话之后便冲出去了“我打头阵!”就在他冲入殿内不久之后便传出呼喊“殿内已经没有活口了!”

言柯冉进入麟趾殿后满眼所见的还是尸体,这其中有御林卫的、有禁军的、还有不少的宫人,其中一些人言柯冉看着蛮眼熟的。尸体散乱的分布在殿内各处,随着言柯冉不断的凑近之后终于在龙凤屏风上见到了一行字,说是一行字其实不过是三个字。

“云雀台”江维桢念出来了,他看向了言柯冉。言柯冉也不知怎么的,在见到这三个字的一瞬间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宿命感,他不自觉的回头去看,在殿门口见到了迟来的云萱。

云萱的胸口剧烈起伏,脸色惨白,若不是言柯冉及时赶到只怕云萱当场昏死过去。毕竟是一国的公主,平日里哪里见过这般血腥的犹如地狱一般的场面,她将头埋进了言柯冉的怀中,她只想闭上眼睛不去看这现实的残酷。

“我立刻派人护送你出城吧?”

“皇兄呢?他人在何处?柯冉,皇兄是不是出事了?”

“不会的,不管是何人作为,皇上目前不会有事的,他还有价值,只要我能尽快找到皇上。”

“你去哪里寻找?”

“你的安危同样是我牵挂的,我想要你先行出城,现在出城还来得及!”

“在府邸的时候我说过的话绝对不会更改,只要有你在我相信我一定不会有危险!”

看着云萱坚定的眼神,言柯冉鬼使神差的没有再坚持而是将身体让出将那三个字展现在云萱的面前。

“云雀台?你是说皇兄现在云雀台?”

言柯冉点点头,云萱直起身子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尸体拉着言柯冉就走出殿外说道:“云雀台是我们相识的地方,我相信那里是我们的福地。”

“收队!立刻前往云雀台!”言柯冉大呼一声,从始至终他的眼睛都没有离开过云萱,“你说得对!你说的都对!云雀台是我们的福地!”

当言柯冉带着云萱朝着他们的福地前进的时候,金川门的战斗已经是接近尾声,下唐的军队在付出一定的伤亡之后终于是打开了这第一条通道,金川门已经在他们的掌控之下了。神杀突骑完败,不但是伤亡惨重就连他们的将军都已经成为了下唐的俘虏。

澹台文沽被五花大绑的带到了巫获的面前,巫获仅仅是问了一句“降是不降?”

澹台文沽眼珠子一转,第一步棋自然是要以家国为先,他昂起头断然否定“我乃大梁神杀突骑将军,怎么可能向你投降!”这句话是足够男子气概,不过这也是他在世上说的最后一句话,巫获手起刀落,干脆利落的将澹台文沽的头颅斩下。

第四百六十四章 绝曲犹唱(上)

一天一夜寒刀卫没有歇息片刻,宣韶宁的一路上的表现张涵山都看在眼里,在他看来宣韶宁是心系家国,不过在胭脂看来似乎别有一番深意,她能感受到宣韶宁在担心谁,可究竟是谁是她难以查清的,她能做的便是紧紧跟随在他的身边,如此才能长久的留住他。

“按照如此的速度再过一日我们便可以抵达京城了。”师巩正渊说道,段朗看着宣韶宁的背影喃喃自语道:“关键是我们得保持昼夜不停的速度。”

宣韶宁如何不知道这么不要命的昼夜奔驰对于军队来说有会怎么样的不利后果,其实他并不想拉着全军都同自己一样的。这个时候他也不得不表态了“我明白这一天以来大家都太过辛苦了,再连着一天一夜赶路换做是谁都吃不消的,我们还是找个安全的地儿休息一宿吧?”

张涵山看着宣韶宁看向自己终于开始行使作为一军指挥使的责任“今晚就在前头的树林中休息,所有人都好生休息,明日继续赶路!”

这一道命令让寒刀卫全军将士总算是喘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一旦是松弛下来便是难以控制的困意,用不了多久鼾声就在营地中响起来,不过宣韶宁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他始终看向了南方。

“没有睡意?”

宣韶宁回头看见了胭脂点点头“时候不早了,你去休息吧,有我在,你可以放心的。”

“我不放心,并不是因为不相信你的能力,我不放心的是你。煎熬一天一夜之后你还打算继续煎熬下去么?到了京城难免会是一场硬仗,身子骨若是不硬朗如何能打?”

“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可是眼下就是睡不着,一颗心都在京城了。”

“你稍微收一收心吧,这天下不是你一个人的天下,任何的人和事不是仅仅靠你一人就可以的,而你对我来说便是整个天下,我能依靠的人唯有你一人而已。”胭脂说着便将头靠在了宣韶宁的肩膀上,也不知为何她流泪了,泪水顺着宣韶宁肩头缓缓淌下。

宣韶宁心里涌上了对于胭脂的愧疚,他只能将她拥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用自己的身躯为她遮风挡雨,这是他想要做的,可是现实往往是事与愿违的。

夜色开始深了,可是京城还是如往常一般喧嚣热闹,但是细细看来同寻常相比又是极为不同的,这不同就体现在喧嚣不是百姓们制造出来的而是两军战斗导致的。攻防战从早上破晓时分开始持续到了夜晚,京城的九门中已经有四门失守,下唐军队开始穿过国人区朝着皇城进发。

一路上庸无睚都在注意巫获以及西凉军的动向,得到的情报是西凉军已经攻下了安平门,不过也不清楚为出现了什么问题,西凉军仅仅是把持这安平门没有再前进了;至于圪末军到了目前还是按兵不动。

管不了这么多了,这两边竟然都没有动作那就让我庸无睚来完成灭国的壮举吧!庸无睚不会不防着这两边的军队,但是他的更多的精力必须放在梁朝军队上,即便目前他们是占据了战争的主动权,他已经料到皇城一定会是一场恶战,那可是他们底线了。

事实真的如此么?言柯冉带着百来人的御林卫朝着云雀台而去,作为皇城最高的地儿,到了夜间云雀台都会点上云龙灯,那是矗立在地上的高耸的云灯,不但造型优美而且亮度十足,能将云雀台照的如同白日一样,这样的安排并不是每日都会出现的,只有在每月的十五才会如此。

远眺云雀台明亮一片,算算时间并不是十五,那么还能有什么解释呢?言柯冉在距离云雀台一段距离的时候便安排江维桢保护好云萱停留在原地,而自己则带着主力朝着云雀台而去。如此的安排云萱即便是不愿意可也无法违抗言柯冉,她只能站在原地目送他的离开。

云雀台的台阶附近照样是一个人都没有,可言柯冉丝毫不敢大意,每一步走得如履薄冰,一路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当他踏上了云雀台的时候方才发现其实真正的敌人并不多而且距离他还蛮远的,他只能隐约看见一些影子。

远处的那几个影子在招手,确实是在招手,是在朝着自己招手。言柯冉眼见自己已经暴露了,那就少了一些顾及加快速度来到云雀台的正中,他看清的现实是梁帝和皇后当先站在自己的面前,在他俩的身后则是站着十几个人,这些人的军服都是禁军,而这些人的为首之人便是陈元稹。

刀尖的光芒在夜色中闪耀,言柯冉不敢擅自行动,他只能朝着陈元稹喊道:“陈元稹,你这是忤逆天威、卖国求荣!你身为禁军的指挥使做出如此的勾当该杀!”

“驸马爷说话还是这般的直截了当,我忤逆天威也好卖国求荣也罢,大道理从来都是掌握在胜利者的手里的,至于失败者是什么下场,我想也不用我来提醒驸马了吧?”陈元稹一边得意说着,一边将刀尖抵在梁帝的咽喉处。

“大胆,你这个狗奴才!”梁帝愤怒的脸色绯红,好在他看不见陈元稹的脸不然他该愈发的气得发抖。皇后崔丹烟无限担心的看着梁帝,她最担心的便是梁帝的性命。

“狗奴才也有翻身做主的一天,皇上啊,您是如何夺得这皇位的您自个儿心里是明镜似的!您在这儿唾骂奴才,奴才是受了的,不过相比较皇上的手腕,奴才还是远远不及的。”

言柯冉眼睛虽然盯着陈元稹,可是他的视线已经顾及了云雀台的四周,他料定陈元稹绝对不会是带着这么几个人就敢来要挟的,这附近一定会有埋伏。

“驸马爷啊,你这是在看周围是不是有埋伏是么?以驸马爷这聪明程度,怎么会不知道云雀台是一定有埋伏的?可是驸马爷还不是来了么?既然来了那就别太把埋伏放在心上了。”陈元稹坦荡的承认了埋伏,说话间嬉笑打闹一点都不严肃。

这么一来言柯冉反而是坦然了,他朝着陈元稹问道:“你挟持皇上又引诱我来到这里一定是有你的目的的,别浪费时间了,赶紧说!”

“驸马爷爽快!我原本是不打算让你活着来到云雀台的,毕竟在城门的时候将你们全部剿灭了才是永绝后患,不过有人不赞同了,我也只能听从他的命令,这才让你苟活到了现在,不然你们这么点人同那些御林卫下场一样!”

言柯冉瞪圆了眼睛,他看见在陈元稹的身后缓缓转过一个影子,这个影子原本就是陈元稹的影子,可是当影子从陈元稹身上脱开之后他才发现这个影子竟然是自己曾经在金川门遭遇过的人!

这个人一身灰袍看不见任何的面容和身体,幽灵一般的出现在云雀台上。太熟悉了,刚刚在金川门遭遇过此人,也正是此人射死了肖默言,没想到此人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驸马爷给你一个机会,来和皇甫大人单挑,不然”陈元稹说着将刀尖挑开了梁帝的咽喉一处皮肤,鲜血开始慢慢渗出。

“废话少说,你要怎么样?”

“单挑”灰袍人上前一步说道:“我们两人单挑,直到一人死了为止。你要是赢了狗皇帝的命就暂时留着,你要是输了我便要你看着狗皇帝的人头落地!”

言柯冉的身体不自主的抖动了一下,他努力克制自己,此时的形势他已经没有选择。“好!”言柯冉只能答应。仅仅喊出一个“好”字的功夫,一件灰袍已经覆盖到了言柯冉的头顶上。凭借着佩剑将灰袍撕裂成为一条条的布条,眼睛一睁开的瞬间,后背中了重重的一掌。言柯冉身子前倾顺势打个跟头一翻身就重新正面迎敌。

江维桢等人一直看着这场单挑,他从心底是不赞同这种个人主义的单挑行为的,毕竟这是牵涉到家国存亡的时刻,可是他不能违背言柯冉的命令同时也忌惮于周边的埋伏即便目前还没有发现有伏兵。江维桢同身后这些人相处的时间不长,默契还没有形成,他原本打算自己后退进入人群之中然后趁机在周围查探一番,结果有一名御林卫战士阻止了他并用眼神告诉他这件事交给自己。

那名战士悄悄退出人群开始探查云雀台周围,随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江维桢只能将眼神重新回到言柯冉身上。这几招灰袍人出手言柯冉都顺利躲开了,仅仅是十招之后言柯冉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武力不是此人的对手,他能做的便是倾尽全力毕竟时间的优势不在自己这一边,要抢时间的人是他言柯冉。

灰袍人就算是脱掉了灰袍他的脸还是隐藏在面罩之内,言柯冉能看见的便是此人背上的那一柄巨弓。这一柄弓箭实在是太罕见了,体型之大是言柯冉平生仅见,弓箭周身似乎是雕刻着某种纹路,言柯冉一时间难以分辨。弓身都这么巨大了也难怪弩箭的威力如此了得,言柯冉开始担心此人若是使用巨弓自己更是必败无疑了。

第四百六十五章 绝曲犹唱(中)

绝对不可以让他有机会射箭!言柯冉已经在心底谋划了这一场战斗的大致战术,不仅是不给他射箭的机会而且还要想办法将巨弓破坏了。言柯冉想定了计划之后便在接下去的对招过程中露出破绽,灰袍人立刻就抓住了毫不犹豫的出手了,此时言柯冉身处于灰袍人身侧倚靠着一只手臂勉强抵挡住灰袍人的出手,另一只手用佩刀朝着弓弦挥出。

嘶啦!在言柯冉惊讶的眼神中,佩刀的刀刃打着卷儿从眼前划过,自己的身体快速飞开灰袍人然后重重摔倒在地上,胸口的疼痛一刻也不停止,与此同时手臂的酸痛也开始席卷而来。

简直不可思议!弓弦竟然有如此的硬度!言柯冉身为御林卫指挥使他的佩刀绝对不是一般的战士能比的,可就是这种在大梁国内算得上是上品的佩刀丝毫都伤不了弓弦。

言柯冉眼中倒映的是灰袍人的得意的眼神,此人伸手轻轻一抹弓弦,隔着面罩开口道:“继续,生死还没出现结果!”

江维桢看着言柯冉摇摇晃晃的起身,倚靠着佩刀支撑身体,可想而知方才的那一次打击造成了多大的损伤。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言柯冉的体力已经难以支撑了,这不就是灰袍人趁胜追击的最好机会么?灰袍人自然是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的,他身子席卷着一阵风就冲到了言柯冉的跟前。

“指挥使!”江维桢紧张的喊出声来,在他瞪圆的眼睛中言柯冉倒地可他在最后关头给灰袍人送上一份大礼将他的面罩彻底摘下。当灰袍人一头灰白的头发散开之后那一张脸就这么**裸的呈现在众人面前。

言柯冉浑身都疼痛,痛的他这一次是真的快站不起身了,可是他最后的一招丢车保帅还是得手了,当他看着灰袍人的脸也是吃了一惊。原本也算是英俊的一张脸嘴巴的两侧被人为的切开了,切口一直延伸到了两侧耳根,即便是事后得到了及时的医治可是那两道暗红色的伤疤一直停留在嘴巴的两侧,怎么看都像是长了一张硕大的嘴巴。

“认出我了?”说话的不是别人而是灰袍人,言柯冉即便是厌恶这张脸可是要说认出此人根本是没有的事儿,完全想不透为何此人会突然这么发问,他一点都不敢放松做足了战斗的准备,谁知道言柯冉的后背有人说话了。

“果然当年的传闻都是真的,皇甫家族果然是有漏网之鱼!”梁帝激动的指着灰袍人控诉道:“你以为你能报仇么?你们皇甫家族没有一个是好人,个个都藏着狡诈的心眼,你也早就该随他们下地狱!皇甫幽!”

皇甫幽?言柯冉突然感觉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或是见过,此刻再看皇甫幽的脸越看越觉得此人真的是有些眼熟,只不过已经尘封在记忆的深处,这便意味着那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

“萧云晟,真正该下地狱的人是谁,你心里在清楚不过了,你们萧家对于我们皇甫家的迫害桩桩件件我都记在脑子里。我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要让大梁灭亡,我马上就要实现了!”

皇甫幽说话的时候那两道伤口一动一动的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言柯冉的记忆终于是打开了闸门回溯到了青山书院的时候,在临渊阁的时候曾经见过一张原先挂在墙上的画像,那是言柯冉第一次进入临渊阁的时候见到的,那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了,而那副莫名消失的画像上的人真的很像皇甫幽,除了那两道嘴边的疤痕。

真的是他么?言柯冉想要再回头看一眼的时候皇甫幽已经越过他的眼前将手掐在了梁帝的咽喉处,他的力道只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便可以将梁帝的脖子拧断。

“皇上!”崔丹烟奋力挣脱的档口言柯冉的腿已经朝皇甫幽腹部踢过来,与此同时御林卫们立刻行动了,他们已经收到了言柯冉的手势信号。

灰白的头发甩开之后言柯冉感受到了全身骨头的断裂,身子再一次朝着云雀台的边缘飞出去,在这过程中他看见皇甫幽取下了扣在梁帝咽喉的手,也看见了暗夜幽灵一般的敌人从云雀台四处跃出将打算动手的御林卫们纷纷诛杀,更是听见了云萱的声音,她在关心自己,她在朝着自己靠近。

“不要,云萱不要过来!”

言柯冉甫一落地之后立刻原地弹起在空中转身抱住了云萱就地卧倒,然而他预料中的弩箭并没有射过来,看见云萱安然无事言柯冉的心便安定了一半,他回头去看皇甫幽,此人已经张开了巨弓,井然有序的将一柄弩箭搭上。巨弓自然是搭配巨弩,这一柄弩箭较一般的弩箭要大出一倍,若是射出的威力那是难以估量的。

三人就此对峙不动,而周边的战斗却一刻都没有停下。江维桢原本打算就此突围,等到他跑到云雀台的边缘一个圆形的东西朝着他飞过来,侧身避开之后再看那圆形的东西竟然是一颗人头,是那个自告奋勇去探查敌情的御林卫战士。

“偷看的下场!”一个双手包裹着铁爪的男子站在了云雀台高处,带着只有的优越感用手指指了指江维桢。

都末活动着自己的双手将云雀台的唯一出入口给死死堵住,他的身后不断的跃出一批一批的暗杀人,他们个个浑身漆黑,除了眼睛什么都没有露出来,他们将御林卫和言柯冉包围在了云雀台上。

江维桢缓缓后退直到他背靠着言柯冉,两人这会儿终于认清了自己的现状,他们前进无能后退无门,剩下的真的是只有死路一条。言柯冉紧紧将云萱护在身后,他无比的后悔,当初不管云萱如何的坚持都应该将她送出皇城的,也就不会落到如今的下场。

“当你有牵挂的人之后便有了软肋,师弟。”皇甫幽说话了,这一句“师弟”着实让言柯冉像是吃了臭虫一般的恶心。

“谁是你师弟?青山书院可从来没有你这样的弟子!”

“我的画像曾经挂在书院的临渊阁,你若是没有见过那只能说明你进入书院的时间太晚了。你认同也好不认同也罢,反正今天你也是要死的,死在我的手里总是好过死在外族人的手里。”

言柯冉想要反驳,可是皇甫幽手里的弓弩已经是猎猎作响了,他不担心自己了,他已经在心底里认定了皇甫幽的说法他是没有机会活着离开了,可是他不允许也不甘心让云萱同自己一样,云萱是他唯一的牵挂和软肋。

江维桢这一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眼见着御林卫战士们一个接着一个战死,而敌人数量似乎没有怎么减少,尤其是都末每前进一步都让江维桢心里紧迫一点。

都末走了几步之后似乎是觉得如此行为有些浪费时间于是加快了脚步,江维言眼见都末靠近他反而来了勇气主动迎着都末跑过去,在即将接招的时候豁然转换方向朝着云雀台的边缘用最快速度奔跑。

“拦住他!”都末的喊声将原本的困局打破了,皇甫幽的眼珠子刚一转动,言柯冉立刻拉着云萱掉头就跑,可惜不过是跑出两步而已一柄弩箭便穿透了言柯冉的胸膛,在那一刻身体的力气被抽走了大半,好在有云萱搀扶言柯冉才没有直接跌倒。

言柯冉低头看着自己的胸膛,那一柄粗壮的弩箭就这么扎在身体里,鲜血从伤口处汩汩流出,这个时候应该有的疼痛感反而已经失去了,他完全感受不到,他抬头去看云萱看见的是云萱惊讶、痛苦、关切的脸色、看见的是云萱的嘴一动一动的,但是他就是听不见云萱在说些什么。

“云萱?”

言柯冉的双腿终于是站不住了,不但是自己摔倒连带着将云萱也带倒在地。身体似乎在一点点变得冰冷,那种属于活人的生气眼看着就要逝去了,不过云萱没有放弃她直接将言柯冉拥入怀中企图用自己的身体来温暖言柯冉。

这温热的水珠是云萱的眼泪么?是了,只有她才会为自己流泪,也只有她是真正关心自己的人,言柯冉终于看清了云萱的眼泪也听见了云萱的呐喊,她毕竟是一介女子,一个生长在深宫中的公主,这一切已经远远超出她的承受能力了。是自己做的不好啊,说好要给云萱一辈子的幸福,可是最终还是食言了,就像是曾经对夫子的承诺一样,不管当初是如何的信誓旦旦,最终还是辜负了。

“云萱,你一定要活着离开,我们的儿子只能依靠你了,你千万要活着!”

云萱一把抓住了弩箭的箭簇打算插入自己的身体,最后关头被言柯冉阻止了,他硬生生的将弩箭从胸膛内退出来,这过程的痛苦只有他一人体会。咣当,弩箭落地,言柯冉也知道自己的生命到头了,他最后看着云萱,轻轻拭去她眼中的泪水然后将一柄娇小的匕首塞进了云萱的衣袖中。

就算是再有多少的不舍、多少的不甘,最后言柯冉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皇甫幽走到云萱的身边然后将她拉扯起来从言柯冉的身边将她带走。

云萱,对不住了,此生我欺骗过你,可是对你的心是真的,从来都是真的,原本想要通过自己对你的好来消解对你的愧疚,最终还是负了你

第四百六十六章 绝曲犹唱(下)

要变天了,变天了。顶点x

巫获不管是谁来说一律都不听,用尽自己的力量对圪末军进行全方位管制,任何将士没有命令绝对不允许出战。于是乎,圪末军便眼睁睁看着庸无睚带着大军浩浩荡荡闯进了大梁的都城,一个个再眼馋也只能干看着。

庸无睚从战斗一开始便注意防范圪末军,偏偏到了最后关头他开始分心了,自从闯入都城之后他便一心想要找到梁帝,只有将皇帝把握在自己手上才能真正将大梁给降服。庸无睚用最快的速度行军前往皇城,在皇城外竟然没有遭遇一丁点阻拦,这个时候他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直到他闯入三大殿第一的麟趾殿一切方才尘埃落定。

尘埃落定?不,真正的战斗才刚刚打响。二十万大军人数太多了,庸无睚只能带着两万人进入皇城内,当他们列兵在麟趾殿外的时候只能眼看着陈元稹劫持着梁帝站在十九层台阶之上,他们的身边站着的是皇甫幽,一改以往灰袍示人的形象。

“陈元稹,你可是我下唐的人,即便我们同西凉之前有协作,如今我已经到了,还是将梁帝交给我吧!”

“庸统领,我陈元稹从来不隶属任何人,我只听从汗王的命令,汗王可是从来没有说过我必须臣服于你啊。”

“陈元稹,这件事上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梁帝我是要定了,你以为凭借着你的那些虾兵蟹将能同我这二十万大军相抗衡?到了这个份儿上,谁敢阻拦我下场都一样!”

“庸无睚,话可别说的太满了!你的军队就算是有二十万,可眼线你身后有多少人?你真的以为我西凉是来看热闹的么?”

庸无睚细细思量起来的确是在开战之后一直都没有见到西凉军队的身影,而这个皇甫幽竟然抢先在自己的前头挟持住了梁帝。可恶,难不成下唐是为了报之前西凉临阵倒戈的仇故意来这么一招了?

废话少说,抢到梁帝才是第一要务,庸无睚果断的下令手下将士开战。就在同一时刻,明元宫的宫门悄悄关上了,当将士们冲上鳞趾殿的时候从宫殿的顶上跳下一批黑衣死士齐齐截断了他们的前路。不仅如此,在明元宫的四周突然冒出了更多的黑衣死士,虽然人数根本不能同庸无睚手下的人数相比,可这些死士胜在根本不计生死,他们就只有一个使命:杀掉尽可能多的敌人。

黑衣死士全部都是狼溟,他们个人的武艺就算是再高,可双拳毕竟难敌四腿,一开始的时候庸无睚并没有太放在眼里,他有把握快速结束这里的战斗一定得赶在西凉军进入皇城之前。随着战斗的推进,庸无睚发现这明元宫内的战斗并没有自己料想的那般简单。

一阵一阵的乐音开始在明元宫内响彻,那些狼溟们听见了乐音之后悉数变成了一头一头双眼发绿光的狼,下唐将士在他们的眼里都成为了猎物。能用狼牙棒的就用狼牙棒,若是狼牙棒被打落了,那么狼溟们便用双手和利齿来攻击,他们不计生死的扑倒下唐将士,一口便干脆利落的咬断敌人的咽喉,还不忘张开血盆大口恫吓和炫耀。

庸无睚开始寻找这乐声的来源,发现是从麟趾殿的殿顶上传出来的,定睛一看原来殿顶上站着十数位把持着各种乐器的女子:有的横吹笛子、有的弹奏琵琶、有的奋力抚琴,共同演奏出一曲接着一曲令狼溟发狂的曲子。

十三迦檀!庸无睚的眼睛剧烈的收缩,他再看皇甫幽的时候终于明白了此人为何有这般的信心来挑战自己,下唐六部之中竟然有西凉的人!狼溟和镜影竟然一直都是西凉的细作!

卓令仪站在女子们的中间抚琴,她手中的是中原根本见不到的七弦胡琴,乐音同中原的轻柔远远不同,那乐声雄浑激昂,搭配上其他众人的乐器谱出一曲令人如痴如狂的诡异乐曲。狼溟真正的威力便是同镜影合作,他们在乐曲的催化下人兽合一,激发出最为强大的战斗力,这种战斗力即便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也不能小觑。

这些发狂的狼群包围住下唐的军队,他们根本不管这些人是否曾经是自己人,他们已经是狼了,他们只知道听从头狼的命令不断的进攻。而头狼便是狼溟部主南宫澈,他一直趴在麟趾殿外、皇甫幽之前,不断配合着乐声发出一声接着一声的狼吼,指挥着狼群发动一轮一轮进攻。

庸无睚钦点二十人的护卫队从包围圈中夺路而出率先冲上了台阶,那些狼群想要阻止却都难及近庸无睚的身,正是有这些护卫队在他才得以跃上麟趾殿。就在庸无睚甫一落地便正面遭遇了南宫澈的进攻,南宫澈一双爪子不过是几招便将庸无睚胸前的铠甲给划开了几道口子。其他的狼眼睛是绿色的,而南宫澈的眼睛是红色的,那种摄人的光芒直逼庸无睚令他难以靠近。

皇甫幽饶有兴致的退入了麟趾殿,陈元稹将梁帝、皇后及云萱挟持在身后,他们此时只要静静看戏就可以了。

庸无睚拔出了那柄黑白相间的马槊镰刀以连续二十招的速度砍向南宫澈,即便南宫澈尽力躲避可是地面的青砖还是难以幸免,他们俩经过之处到处都是破碎的青砖。庸无睚挥动马槊镰刀挑起一连串的青砖碎片照着南宫澈就掷出去,南宫澈只能用双手护住自己的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庸无睚已经在他的头顶上了,刀头直挺挺的刺下来,饶是南宫澈逃脱的够快还是免不了后背被划伤。

这马槊镰刀的威力较之南宫澈的爪子还要更胜一筹,仅仅是一刀不但是划开铠甲而且还造成了身体血肉模糊。受了伤的南宫澈愈发的愤怒了,他仰着脖子狠狠吼了一嗓子,那些狼溟们用同样的吼声回应他然后就是更加血腥的战斗。

在庸无睚的眼里南宫澈全身蜷缩之后奋力展开,高高的跃起真的如同一头苍狼般扑向了自己。马槊镰刀扛住了爪子和利齿却敌不过南宫澈的双腿,那双脚一蹬足足在庸无睚的铠甲上留下了两个脚印,而庸无睚不但没有后撤反而主动迎上来借力打力跳到了南宫澈的背上,然后狠狠一踩将南宫澈给蹬到了地上,自己则竖起马槊镰刀朝着屋檐顶而去。

糟了!皇甫幽这会儿算是看出庸无睚的心计了,同他声音同时抵达的便是庸无睚的马槊镰刀,刀锋劈开了青瓦然后劈开了七弦胡琴,顺势将卓令仪给逼开了。这么一捣乱之后,那些女子的演奏立刻就停了下来,这乐声一停,狼溟们的战斗力立刻大大减弱,他们也从狼开始恢复到人的状态。

庸无睚!皇甫幽眼睛瞪了瞪,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被此人给摆了一道,可是这么多年的压抑让他根本不会再透露出自己的情绪,从容的将背上的巨弓取下,信步走出麟趾殿弯弓搭箭透过庸无睚造成的破口对准了天空。

对准天空?所有人看见皇甫幽的举动一定会是不明所以,明明从破洞看上去只能看见夜空,可是皇甫幽就是瞄准了而且这一瞄准便是许久不动。他的耳朵在听着屋顶上的打斗以及来回转移的脚步声,他的眼睛盯着屋顶上投射过来的不断晃动的模糊影子,他在等一个机会,一个一招必胜的机会。

庸无睚窜上屋顶之后一挥马槊镰刀便要了两名女子的性命,卓令仪从那断了的七弦胡琴上扯出一段琴弦对着庸无睚就飞出去,牢牢缠绕上马槊镰刀的刀身,用自己的力量将庸无睚控制住。

“你们别停下,继续!”

在卓令仪的命令下,即便是阵容已经不全了,可剩下的女子们还是退开到一旁开始演奏。一定是因为阵容不全了,她们再次演奏出来的曲子威力明显不足了,狼溟们听见了之后战斗力并不足,原本占上风的攻势渐渐开始倾向于下唐军一边了。

镰刀刀锋一转便切断了琴弦,庸无睚随脚踢起瓦片飞向卓令仪,在她躲避的同时出刀。卓令仪飞云流转,化作了一团白色的薄雾绕开了攻击,绕到了庸无睚的身后,可没等雾气重新聚合成人,镰刀已经转向一刀劈开了白雾。

鲜血一滴一滴落在瓦片之上,见到此景一名女子打呼一声,卓令仪跳到了屋脊之上,她捂着自己的右肩膀,那里原本的清白已经化成了一片血污。

庸无睚余光瞥了一眼下方的战斗,在乐声减弱之后狼溟们的战斗明显底气不足,他们人数毕竟不足,自己这边还是有把握获胜的,关键就在于要先行将这些女人解决掉。马槊镰刀朝着檐横向一劈,裂缝从他的脚下一直蔓延到了那些女子的脚边,这下原本已经微弱的乐声便彻底断了,其中几名女子不留神便从裂口处掉了下去。

卓令仪不管自己的伤势顺着屋脊奔跑起来然后高高跳起越过庸无睚的头顶,然后大吼一声,并没有做出任何攻击的动作。不过庸无睚可不懂得怜香惜玉,收刀回劈直接在卓令仪的后背劈开一道血口子。刀锋还未完全落下,庸无睚便感觉到了胸口的一阵疼痛,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支弩箭穿透了自己的身体。

庸无睚缓缓转过身子通过自己造成的那个裂口向下看去,看见了动作还保持着的皇甫幽,他终于明白过来方才卓令仪喊得便是“动手”。

第四百六十七章 曲终人散(上)

丑时了吧?应该是丑时了,天边似乎有一丝丝微弱的晨光了,未破欲破的样子最是撩动人心。一天一夜的战斗了,本是一个普通的日子,有多少的生命在这一天一夜之间消逝了,没有人会记得,就连史书都不会书写,仅仅是针对这一场战斗留下几句注解而已。

庸无睚的战死是所有下唐军人意料之外的事儿,当他从麟趾殿的殿顶上仰面摔下,跌落在台阶上,鲜血染红了白玉台阶,下唐军人们瞬间丧失了继续战斗的能力和动力,面对同样已经弱化了的狼溟们,下唐军队显得更为不堪一击,他们目前需要考虑的是自己的生死,至于这座偌大的皇城到底归属谁已经超出他们的预料了。

下唐大军想要退却了,困在明元宫内的这些军队杂乱无章的开始朝着宫门方向撤退,而那些在明元宫外待命的则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狼溟们在皇甫幽的命令下锲而不舍的追击下唐军,痛打落水狗的事儿大多数人都愿意做,皇甫幽有自己的考量,这个时候必须彻底将下唐军队的有生力量剿灭,这是唯一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

“可是我手下人毕竟有限啊!”南宫澈诉苦道,为了这一次的战斗他已经倾尽全力,将全部的狼溟都投入其中了。

“这不是还有禁军么?”皇甫幽将眼神投向了陈元稹。

“感谢皇甫大人给奴才这一次机会!”陈元稹瞥了瞥梁帝,皇甫幽说道:“你就放心去吧,这里全部交给我。”

陈元稹撤下刀剑带着全部的禁军协同狼溟一同追击下唐大军而去,这座偌大的麟趾殿内只有了梁帝、皇后、云萱和皇甫幽,当然还有卓令仪以及她的镜影,不过她伤势太重,皇甫幽让镜影们先行护送卓令仪离开,只留下两名镜影同自己一起看守人质。

梁帝瞅准时机捡拾起地上的一柄刀照着皇甫幽的身子就刺过去,皇后惊讶的只能捂住自己的嘴,不过当她看见这一次突袭的后果的时候她能做的便也只剩下捂嘴了。梁帝的刀尖还没触碰到皇甫幽的身子,自己的咽喉已经被皇甫幽给掐住了,顿时失去了喘气的能力,梁帝慌张之中丢掉了刀开始扯着自己的嗓子拼命挣扎。

皇甫幽眼神冷峻的看着梁帝,带着点兴奋、带着点快感还有一些戏谑。梁帝挣扎了一阵子,脸色开始变得惨白,皇甫幽这才松开手,梁帝一屁股坐在地上一个劲的喘气,似乎每一口呼吸都是这般的奢侈。

“皇上!”皇后带着哭腔冲过来想要搀扶起梁帝,堪堪走到半路她便再也走不动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梁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皇后的咽喉处这个时候方才显现出一道细密的伤口,伤口开始慢慢渗出鲜血来,之后便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皇后一个跟头栽倒在梁帝的怀里。

梁帝再也管不了自己了,他抱着皇后大声疾呼“丹烟!丹烟!”皇后再也不能露出那抚平人心的笑容了,她分外痛苦的捂着自己的咽喉,身子不断的抽搐着,她的一双眼非常不甘心的盯着梁帝。

“这是对你的惩罚,我不会要你的命的,不过我可以要你身边的人的命。我切断了她的咽喉,这个时候肯定是喘不过气的,这种憋闷的感受想当年我的族人也被迫品尝过,这一次轮到你了。”

梁帝再也不顾及自己的皇帝的身份了,抱着皇后就开始痛哭起来,他想要拯救可是他无能为力,他想要结束皇后的痛苦可是他还是无能为力,他能做的只有是眼睁睁看着皇后因为喘不过气最后浑身抽搐着在自己的怀里慢慢冷却,而她的双眼瞪得老大,满脸的惊恐让人不忍多看一眼。

“丹烟?丹烟”就算是再不愿意,梁帝必须接受这一个残酷的现实,皇后已经离他而去了。

“皇兄!”云萱豆大的泪水挂在杏花眼中,这一夜她已经见过太多的生死了,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忘却了最初的害怕,她将眼神盯着皇甫幽,若是眼神能报仇,她希望将皇甫幽大卸八块。

“多么美的一双眼睛啊,想当年我的母亲也同你一样有用一双杏花眼,你知道她的下场是什么?”皇甫幽一步一步靠近云萱,他非常享受云萱的惊恐。“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母亲的眼睛被人给生生挖出来了,做这件事的人就是你的父亲,前朝皇帝!当然了,还有你的皇兄!”

“皇甫幽!你们皇甫家全部都是叛徒!你有种就冲我来!”梁帝此时已经是歇斯底里了,他的身边只剩下云萱这唯一的妹妹了,他能做的便是将所有的怒火将自己身上引,他想要为云萱争取一点生存的机会。

“你我是绝对不会放过的,至于她也是一样的。我不妨来告诉你,当初你的父亲是如何登上皇位的。”

“我不要听!”云萱大吼一声,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对着皇甫幽大声吼道:“你一介乱臣贼子,就算是为了族人报仇却不惜将国家引入战争的深渊,让无数生灵涂炭,你的罪孽最为深重,任凭你有何解释都是苍白的,都是徒劳的!”

“好一张伶牙俐齿啊!这一次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想要你的眼睛了,我想要的是你的舌头。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是要告诉你,你的皇兄原原本本的继承你的父亲的狡诈和狠辣,他的皇位可是弑父杀兄得来的!”

啊!梁帝发怒的从地上跳起来照着皇甫幽就冲过来,皇甫幽轻松一转身对着梁帝的小腹就是一脚让他疼得根本直不起身子。就在这时都末拉扯着一人跌跌撞撞的走进了麟趾殿,一把大力将此人丢在了地上,云萱认出此人正是之前同她在一起的江维桢。

“怎么这么久?”

“你是不知道这家伙有多狡猾!此人在云雀台上朝着我冲过来的时候我以为他是打算同我决一死战呢,结果一转身就从台上给跳了下去,饶是这么高的云雀台也没把他给摔死,我就这么追着他,这家伙体力倒是不错,崴了脚竟然还能跑出去那么远,我倒是觉得有趣了,不然早就让他身首异处!”

“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还有玩心?赶紧处理了,咱们还要干正事!折兰王那边有什么消息了?还有赤纱怎么样了?”

“折兰王我是不知道了,不过我发现西凉军果然是没有按计划行事,他们一直蜷缩在安平门外没有进一步动作。”

“这个节骨眼上想要打退堂鼓?呼延恨可不是这样的人啊?别耽搁了,处理掉,咱们立刻行动!”

眼看着都末朝着自己走过去,江维桢灵机一动急忙喊道:“皇上,微臣没用,没能守护好皇家宝藏,微臣这就以死谢罪!”说完就打算用头去撞柱子,结果自然是被都末给拦住了,都末狠狠甩了江维桢几个耳刮子,恶狠狠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这下子皇甫幽也有兴趣了,他开始注意起这个不起眼的江维桢。可江维桢做出一副誓死不从的样子,扭过头去说道:“大梁的财富乃是属于大梁的,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根本别指望!”

都末半信半疑的回头看向了皇甫幽,眼中带着探寻,皇甫幽点点头,于是都末一把抠住了江维桢的一条腿,铁爪子一用力生生的将江维桢的一条腿给掰折了,疼得江维桢嚎啕不已,就差在地上打滚了,云萱根本不敢看了。

“这些人交给我,你立刻去安平门一探究竟,我要知道详细军情!”

都末领命而去,刚刚走出麟趾殿大门,远处明元宫的大门就被撞开了,先前为了追击下唐败兵狼溟们从这宫门冲出去,这会儿已经有一段时候了,抬头看看时辰已经接近寅时了。难不成是这么快就结束战斗了?都末的嘴角翘起,他原本得意的神情在看见从宫门外走进的人之后便渐渐凝固了。

从宫门外走进来的人不是狼溟也不是下唐军,来者身穿的乃是大梁第一等铠甲淄獬甲,通体玄色,在夜色中反而更加凸显出此人的不俗。当先一人大踏步走进明元宫,他的身后跟着数不清的人,很快这些人就在明元宫内摆开了阵势。

都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恍如做梦一般,这些人不就是靖义军么?他们不是被困在漠北么?他们是如何来到京城的,他们怎么那会出现在皇城内的?他们的出现说明了什么,狼溟呢?

皇甫幽的招子剧烈收缩,显然之前的一切都是在他的掌控之中,从此时开始局面渐渐变得失控了,他认出为首的那人不是别人而是萧云祈,一身玄色的铠甲简直是量身打造的,他迈出的每一步都在皇甫幽的内心留下一份惊慌。

云萱没有料到自己的四哥竟然真的如同天神一般出现了,不仅是她和皇兄,就连大梁都有救了,开心之余反而哭得更加厉害了。同云萱迥然不同的是梁帝眼见萧云祈出现,他的内心的绝望感更加强烈了,外敌还没肃清内患又来到眼前了。

第四百六十八章 曲终人散(中)

随同萧云祈进入明元宫的还有两人,分别是裴正豪和顾浚源,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人了,他们走进之后顾浚源主动将那两道硕大的宫门给关上了,在宫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明元宫外的厮打声立刻就减弱了,这偌大的明元宫内似乎也就是相互对峙的两派人而已。

萧云祈大步走向麟趾殿,昂首挺胸的样子没有丝毫的畏惧,似乎是回到自己的府邸一般,这强大的气势在一开始就起到了压制的作用,在殿内的众人除去皇甫幽之外其他人都不由得心里一阵紧张,当然他们是各怀鬼胎的。

都末瞅了一眼皇甫幽不等收到命令便率先跳下了台阶,三步并作两步的朝着萧云祈奔跑过去。眼见敌人率先动手了,顾浚源原本打算护在萧云祈的身前的,他身子刚一动就被萧云祈给拦住了。

“今日的事全部都交给我,你们只要帮我把守住宫门就可以了。”轻飘飘的一句话,顾浚源稍微有些不放心的看了看裴正豪,后者微笑着点点头。

就在顾浚源撤回之时都末已经冲到了萧云祈一人之处,一对铁爪裹挟着邪风照着面门撕扯过来,萧云祈双手都没有动,脚步几次转换巧妙的躲开了都末的每一次进攻,而且在这过程中萧云祈始终没有真正的动手而是一味的躲避和防御,这下倒是激怒了都末了,他开始变本加厉的攻击,手上功夫愈加了得,换做是其他人此时已经是迫于无奈必须要反击了,可是萧云祈愣是处变不惊的样子,按照自己的节奏在见招拆招,害的都末只能是生气却始终拿萧云祈没有办法。

皇甫幽的脸色渐渐变化了,他一直紧紧盯着俩人的战斗,反而忽视了身边的梁帝。梁帝虽然也同样关注这一场战斗,可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处境,他的眼珠一直都在打转,眼下是两虎相争的好时机。

“敢耍我!”伴随着都末的大喝,萧云祈身形翻转不再继续绕着都末周边戏耍了,他终于出手,一出手便直接冲破了都末苦心营造的防护圈,穿越铁爪直取都末的胸口。这一招有赖于都末快速反应躲开了,仿佛没有造成致命的伤害,他原本想要低头看看胸口,不过萧云祈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第二招、第三招接连袭来,迫使都末只能应战。不过是半柱香的功夫攻防两方的位置就互换了,萧云祈开始迅猛的进攻而都末只能狼狈的防御,之所以说他是“狼狈”全在于都末的优势一点都没有得到施展,一味的退缩让萧云祈的士气陡然提升,直到萧云祈的一拳撞击在都末的背心上,将其撞出数丈之后两人的争斗才暂时告一段落。

都末满头大汗的偷看了皇甫幽一眼,自己主子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了。“你不妨先管好自己吧!”听见萧云祈的嘲讽,都末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这个不容易对付的对手,同时用手去触摸自己的胸口和背心,手指感受到的只是微微的发热带着点痛感,其他并没有什么特别。都末直起身子抖动了手脚做好了继续战斗的准备,萧云祈之前一直都是徒手的并没有使用任何兵刃,都末更为在意的便是萧云祈背上的那一柄剑。

“能同前梁的四皇子交手我这一趟也没算白来!”都末再次摆开了身姿,不过在这过程中他感觉到周身有隐约的痛感。

萧云祈耳中听见是宫外一直没有消停的打斗声,他闭上眼似乎在享受这一刻,皇甫幽的眼珠子瞬间收缩他看见都末打算抓住这一机会给萧云祈以致命一击。顾浚源眼看着都末已经近在眼前了,他想要出声提醒萧云祈,不过一切都已经晚了,咔嚓一声,这声音不算响亮却很清脆,仿若孩童咬碎骨头的脆声,但是随后的一声凄厉惨叫却足够响彻明元宫。

都末疼的再也顾不得后果了,他扯着嗓子开始吼叫,他也没有料到为何这一招能造成如此难以忍受的疼痛,他只能感受到从手腕处传来的万针齐扎的剧烈痛感,他看见自己的左手彻底的废了,即便是萧云祈已经松手了,自己的手掌软踏踏的垂在手腕尽头。

红了双眼的都末甫一抬头便瞅见萧云祈的一张冷峻的脸庞,接着他感觉到自己脖子被人给揪住了,而且这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大到他快要喘不过气了,都末此时只能放弃了任何的功夫和战略,就像那些死在他手上的人一样开始用手奋力撕扯萧云祈的手臂,想要为自己争取一线喘息的机会。可惜的是今日的他同之前的那些死在他手中的人一样,不管做什么不过是徒劳的,都末只能仍由萧云祈不断加力,然后双眼开始变得通红,脸庞渐渐变得狰狞,他连嘶吼的机会都没有得到。

萧云祈当着皇甫幽的面将都末给活活的掐死了,临死前一刻他的挣扎在每一个人的眼里出现,尤其是皇甫幽,都末的每一丝细微的变化都看在眼里,直到最后都末彻底放弃挣扎然后成为一具余温尚在的尸体。

都末的尸体被抛弃在一边,萧云祈抬头朝着皇甫幽说道:“皇甫家族的命运是由谁一手造成的,你是最清楚的,这件事从始至终都和我没有关系,你要报仇我不会阻拦,不过你投靠西凉想要将大梁亡国灭种我就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皇甫幽后退一步将手掐在梁帝的咽喉处,然后开始质问萧云祈道:“不然你想怎么样?大梁的皇帝在我手中,你敢上前一步我便可要了他的命!皇帝都不在了,你去哪里挽救大梁?”

“谁说皇帝不在了,大梁就一定灭亡了?谁告诉你你手中的是真正的梁帝?”

萧云祈一句反问便让对峙的气氛立刻凝固了,不仅是对峙双方,就连云萱都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若是萧云晟不是皇帝,那还有谁是?

“好一个四哥啊!”梁帝怒喝道:“朕还活着,你就敢以下犯上了!枉费朕还一直顾念这兄弟情谊没有对你痛下杀手!”

“就像你对父皇那样么?”萧云祈反问道:“当初你对父皇做的那些事你真的以为是天衣无缝、神不知鬼不觉么?皇位是如何得到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还敢在这里对我说‘顾念兄弟情谊’?”

顾浚源知道该自己上场了,他上前一步对着梁帝说道:“皇城内发生的所有事儿都逃不过崔公公的眼线,崔公公知道一旦先皇驾崩你必然不会放过他的,所以他不但假死而且将秘密托人带出宫,我就是那个接头人!”

“先皇就是死在你的手里,在御膳中下毒的人也是受了你的指使,你还将这一切嫁祸给大将军,进而为自己铲除异己而制造了口舌,之后针对青山书院的屠杀也是如此,你一直都认为青山书院是大将军的嫡系。”

“大胆!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朕要将你千刀万剐!”梁帝因为激动身子开始抖动,就连皇甫幽都不得已松开手,万一自己一下子没有把握好力道掐死了他可是对自己大大不利的。

云萱不敢相信萧云祈说的事儿,她挣脱不开两名女子的控制,只能是声嘶力竭的朝着台阶下喊着“四哥,你说的都是真的么?我们都是亲手足啊,如何会走到这一步呢?难道皇位的诱惑力能超越人伦和亲情么?”

“会!”萧云祈只有在看向自己这唯一的妹妹的时候才会透露出一丝怜悯和不舍,“云萱啊,你毕竟是女子,你不会深切体会权力对一人的诱惑力,你身边的已经不是你曾经的五哥了,他眼下不过是权力的囚徒,大梁之所以会走到这一步全是他一手造成的!”

“一派胡言!”梁帝愤怒的满脸通红,从他的眼神中可以读出他对萧云祈的痛恨程度要比皇甫幽还要甚。“乱臣贼子该杀!内乱不除如何能息外患!”

皇甫幽完全没有料到这兄弟俩在这个关头竟然开始互相攻讦,都末已经死了,至于卓令仪留下的两名女子并没有多少的作用,只要是卓令仪不在,她们合奏的威力便无法施展出来。明元宫外的战斗声表明战斗还在继续,看来自己的人已经同靖义军缠斗了,自己这边明显处于弱势了,眼下最好的还是先行保住自己的性命,大梁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是无力回天了。

就在皇甫幽谋划自己的策略的时候一直情绪激动的梁帝突然发力一脚踢开了一名控制云萱的女子然后将云萱拉扯到自己的身前用尽力气将她给推下了台阶。这一幕发生的突然是皇甫幽和萧云祈都没有料到的,尤其是皇甫幽在接受了梁帝的一掌之后竟然直接摔倒在地。至于萧云祈只能用最快的速度冲到台阶之下用自己的身子充当肉垫救下云萱。

梁帝自己则抓紧时间朝着麟趾殿深处跑去,皇甫幽弹跳起来伸手就扯住了梁帝的龙袍,结果梁帝来了一招金蝉脱壳,直接脱开了自己的龙袍,同时将一种粉末抛洒进了皇甫幽的眼睛里,顿时皇甫幽的眼前一片漆黑,愤怒的大叫着。

“云萱!”

云萱此时没有太过在意萧云祈的关切,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梁帝消失得方向,这一刻内心的最后底线崩塌了,不过是一日的时间,爱情、亲情都远她而去了。

“云萱!”

看着云萱痴呆的模样,萧云祈只能对身后两人命令道:“顾浚源照顾好公主!绝对不能放过他们俩!”

第四百六十九章 曲终人散(下)

哇哇哇,婴儿啼哭个不停,宣韶宁拿他没有一点办法,说起来也是二十多岁的人,可是从来都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当初救他的时候不过是一时心生怜悯,直到那位老妇人说出的话才让宣韶宁意识到自己这一次出手究竟是命运的安排还是捉弄。

“求求你,救救这个孩子!”老妇人身中数刀已经是奄奄一息了,可是她始终将婴儿牢牢抱在自己的怀里,她想用自己最后的一丝力气为这刚刚来到世上不久的孩子寻找一线生机,终于她等到了靖义军、等到了宣韶宁。

“我是言柯冉的母亲!”仅仅一句话就将宣韶宁的记忆唤醒了,他犹记得自己多年之前曾经应言柯冉相邀去赴宴,在府邸的时候就同言母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那一次的重点并不在言母身上而且这一别已经是这么多年了,再见的时候两人竟然是这般迥异的身份了。

“我是宣韶宁,是言柯冉的同窗,言夫人我这就给您疗伤!”没等宣韶宁有任何的动作,言母已经阻止了他,她带着宽慰的笑容说道:“上天对我们言家也算是仁慈了,天不绝言家!这个孩子是柯冉的儿子,是言家唯一的血脉,还请你看在同柯冉是同窗份上救救他吧?”

宣韶宁不自觉地接过了这个哇哇啼哭的孩子,这是来到世上没有多少日子的小生命,他是这么的弱小,小的宣韶宁只需要一只手就能抱住了。这是宣韶宁第一次接触这么幼小的生命,而且还是言柯冉和云萱的孩子,这种感觉真的是太过奇妙了同时也太过折磨人了。

“我一定会保护好孩子的,还请夫人您放心,夫人?”当宣韶宁将眼神从孩子转回到言母的身上时才发现言母已经气绝,她带着一丝笑容而去是因为她的孙子有了嘱托了,她可以了无牵挂了。这一刻宣韶宁内心酸楚,即便他不过同言母见过一次而且言柯冉同自己的别扭的关系,可是他不能拒绝,这是一条生命,这是云萱的骨肉。

脱下披风盖住了言母的身子,这是宣韶宁能做的最后的保存尊严的事儿,他重新跨上战马朝着皇城而去。京城此时已经是一片动乱,城门洞开,有外敌不断冲入城内,有百姓侥幸从城内跑出,言母就是在一众家丁的护送下从城内跑出来的。可是他们哪里知道正是由于他们一行人的有序撤退反而引起了下唐军队的注意,于是其中一支分队便将目标瞄准了言母一行人。家丁哪里是军人的对手,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家丁们死的死、逃的逃,言母一介女流凭借内心的母性愣是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奔跑到了城门附近遇到了赶来的寒刀卫。

兴许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吧?宣韶宁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他将孩子系在自己的胸前,这个时候交给任何人他都不放心。

袭击言母的一小股下唐军队在接触了寒刀卫不过片刻的功夫便溃退了,这些军人不过是想要趁着这最后的机会再抢一些值钱的东西,不然他们可就真的是亏大了,拼了命来梁朝打战结果什么都没有得到而且连小命都丢在了异国。

“下唐军败了!”师巩正渊打马来到宣韶宁身边,瞅了一眼怀里的孩子说道:“他们开始溃退,逃跑的时候顺带劫掠一些值钱的物件儿,此时的下唐军没有任何的战斗力可言。”

“下唐军队败了自然是好事,可是他们是败给了大将军了么?”宣韶宁像是在问师巩正渊,又像是自言自语,最后说道:“到皇城看看不就知道了!”

眼看着宣韶宁朝皇城飞驰而去,师巩正渊只能紧紧跟上。张涵山将全部兵力集中在一起,目标直指皇城,在他的率领下寒刀卫犹如一柄匕首直插皇城腹地。

寒刀卫想要加快速度却是不能,此时的皇城早已没有了秩序,百姓们抱头鼠窜、下唐军队烧杀劫掠,寒刀一方面没有办法加快速度另一方面也不能坐视不理,情急之下张涵山只能分出兵力来,将优中选优的精锐组合在一起直奔皇城,而剩下的人则负责开道。

担心自己骑马太快会让孩子受到太多的颠簸,宣韶宁刻意放慢了速度让师巩正渊超过自己,胭脂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对于这个搭救的孩子她没有问过一句话。

两人在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宣韶宁的余光似乎见到了熟悉的身影,不由得紧急勒住了马缰,惊得胭脂也只能用尽力气拉扯缰绳才让她没有跑出去太远,她刚想开口询问却见宣韶宁径直调转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过去,胭脂只能跟上,这一转头便见到了她此时最不想见到的人。

宣韶宁余光瞥见的人真的是他熟悉的人,而且是非常熟悉的人,杜少吟捂着自己的右边肩膀朝着路口逃命,他每迈出一步地上便留下一滩血,终于他全身的力气都耗尽了,身子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宣韶宁及时赶到了,他抱住了杜少吟。

“少吟?少吟,是我!”

“韶宁?我不会是眼花了吧?真的是你?”

“是我,真的是我!”

宣韶宁看着杜少吟右手已经不见了,这对于热爱厨艺的他来说无异于要了他的命。再看杜少吟的脸已经没有了血色,这一路上都是他留下的鲜血,肩膀上那一个血窟窿现在还在汩汩流血。宣韶宁急忙扯下军服压制在伤口处抬头看见一名女子缓缓靠近,她的身后还有几个人其中一个便是袁尧。

胭脂的眼睛瞪得老大,那个缓缓走过来的女子便是穆勒赤纱,即便身上也带着伤,状况比杜少吟要好不少,况且她的身后还有帮手。这个时候胭脂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了,想要保护宣韶宁可是又不忍心对穆勒赤纱动手,同时更担心的是穆勒赤纱会戳穿自己的身份,于是乎,一时间胭脂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杜少吟眼睛快要睁不开了,宣韶宁不得已只能将他放在地上,他还有敌人要对付。毫无疑问便是这个女人伤害了杜少吟,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交手了,之前已经有过过节。

“你们梁人是怎么说的?冤家路窄!”穆勒赤纱甩动着手里的鞭子,努力挤出疲惫的笑容,“又来一个送死的,那么我也就收下了!”

“上一回让你跑了,这一次你伤害了少吟,今儿我们之间一定得有一个了断!”

“了断是没错的,不过你认为你有多大的胜算?你不过是一个人,哦,对了,就算加上你身后的那个女人也不过是两人而已,再看看我身后的人,你们这一次是死定了!”穆勒赤纱将手臂举起奋力一甩吼道:“杀了他!”

宣韶宁下意识的身子绷劲了,做足了战斗的准备,不过猝然发生的一幕让他有些目瞪口呆,不仅是他,胭脂也是如此。他们看见的是一直站在穆勒赤纱身后的袁尧是第一个行动的,他动手的对象不是宣韶宁而是那些同他站在一起的穆勒赤纱手下,不过是几招的功夫,那几位便去见了阎王,毕竟他们至死都不会料到一直同自己并肩作战的人会对自己下杀手。

这一幕发生的电光火石之间,当穆勒赤纱察觉到了异常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将自己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方才定睛去看身后的情况,她看见的是袁尧将自己的手下都解决了。

“你?”

“你以为你控制了我?你以为我会是你的傀儡,什么事儿都听从你的命令?你认为是没错的,至少在一段时间内我的确是你的傀儡,不过后来我就不是了,我已经恢复自己的神智了,我是靖义军的金甲卫指挥使!”

袁尧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穆勒赤纱吃惊的表情完全写在脸上,宣韶宁缓缓转动了有些僵硬的身子,原本还是半信半疑的,这个时候他彻底相信袁尧是清醒了。

“你这个女魔头!是你将我变成了罪人,是你害死了我最好的兄弟!今日这笔账我们要好好算算了!”

袁尧将话语丢在原地,人已经冲到了穆勒赤纱的面前。袁尧同穆勒赤纱两人都带着伤,从两人交手情况来看两人也是不相上下,宣韶宁不愿意再浪费时间了,他心里担心云萱他想要尽快解决这一场战斗,于是他上前帮忙。

单独面对袁尧,穆勒赤纱还有些胜算,可是加上宣韶宁之后她明显力不从心了,几招之后便败下阵来。穆勒赤纱想要逃跑却被袁尧给截断了后路,想要强行突围换来的只不过是更多的伤口,终于她被逼入了死角,最后关头她将视线投向了一直站在一边的胭脂。

“我要替云柯报仇!”袁尧将剑深深刺入了穆勒赤纱的胸口直接将她钉在了墙上,宣韶宁听见了剑插入墙缝之中发出的嘶鸣声,他也感受到了袁尧的愤怒。

“我本想要好好折磨你的,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袁尧抽出了剑,一道鲜血从穆勒赤纱的胸口喷出,伴着她的呻吟,袁尧将剑直刺咽喉。

“不要!”

宣韶宁感觉这一声尖叫有些耳熟,没等他回头去看,一柄飞刀已经行至眼前,撞开了袁尧的剑,最后剑在穆勒赤纱的咽喉上划开了一道口子却没有要了她的命。

宣韶宁回头看见出手的人竟然是胭脂,她带着无奈、纠结又痛苦地表情,当她看见宣韶宁终于看见自己的时候她心底一直压抑的冲动已经是蠢蠢欲动了。

“胭脂?”

“她可不是普通的医女,她是西凉逆鳞之一!”袁尧没有一丝意外,朝着宣韶宁吼道。

第四百上七十章 风过无痕(上)

宣韶宁不敢置信的回看袁尧质问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自从恢复神智之后便一直潜伏在这个女魔头身边,对于逆鳞的事儿知道了一些,胭脂根本就是逆鳞派到我们身边的细作,她是”

没等袁尧说完,穆勒赤纱猛地跳起抄起胭脂飞出的飞刀一刀刺入了袁尧的后脖子。袁尧吃痛回神便将剑插入了穆勒赤纱的腹中。

“姐姐!”胭脂飞也似的冲到了穆勒赤纱的身边从袁尧的手里抢过了穆勒赤纱,“姐姐!”

“你傻啊!我这么做还不是想要最后为你保守秘密的,你怎么就自投罗网了?”

“你凭什么要替我做决定?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你自以为事事都为我着想,你可想过我的感受?”

“我们好歹也是姐妹一场,我临死前你就不能说一句好听的话?”

“你不会有事的!我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

穆勒赤纱握住了胭脂的手,抬眼看了看宣韶宁,“好好活着!”然后一把推开了胭脂冲到宣韶宁的面前。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宣韶宁干脆利落的手起刀落要了穆勒赤纱的命,当她摔倒在地的时候眼中看见的只有胭脂。

胭脂愣怔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自己却无能为力,她终于是滚下了泪水,她抬眼看向了宣韶宁颤颤巍巍开口道:“我是骗了你,我不叫胭脂,我的名字是穆勒黄月,我是西凉逆鳞成员之一!”

宣韶宁仍旧不敢相信这一切,他不后悔杀了穆勒赤纱,但是他万万没有料到胭脂的真正身份,这会儿胭脂如此坦诚倒是让他不知所措,毕竟这是自己爱的人啊!

“我对你感情都是真的,但是也就仅限于这份感情!”胭脂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满眼都是泪水,“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你动感情的,我有自己的任务,原本我以为只要我隐藏好自己的身份,终有一日你还是能接纳我的,可是我错了,我错了!”

“胭脂!”

“你从来都没有忘记萧云萱!是吧,我没有说错吧?你心里一直都有她,你赶到京城来很大原因就是为了她!我原本天真的以为只要时间足够我们是可以在一起的,你对我的承诺你还记得么?我太傻了,我太傻了,姐姐说的没错,男人没有一个值得信任,我根本不该动情!”

“胭脂!”

“你闭嘴!我叫穆勒黄月,我是穆勒家的女儿,你杀了我姐姐,这个仇我一定要报!”穆勒黄月眼看着宣韶宁守护着怀中的婴儿更是妒火中烧,不管不顾的朝着宣韶宁狂奔过来,这下宣韶宁是彻底愣住了,他能做的便是守护住孩子,至于自己是应该接招还是不躲避根本没有留给他任何时间去思考。

穆勒黄月最终还是没有对宣韶宁动手,她的气势汹汹不过是做出来的样子,她在宣韶宁身前转弯拦住穆勒赤纱的尸体重新回到了战马上。对于宣韶宁而言,刚才不过是一阵风刮过而已,什么都没有留下,包括自己的曾经,他呆呆看着穆勒黄月。

“宣韶宁,这笔账我一定会再找你清算的!”说完,穆勒黄月转头便离开了宣韶宁的视线,徒留他一人愣怔在原地不知所措。这种感觉有几分熟悉,当年在失去云萱的时候曾经有过刻骨铭心的疼痛,这一次又出现了,原先的伤口还没有痊愈就又被人狠狠撕开了,这种难以言明的伤痛没有人会懂的。

“别愣着了,赶紧去皇城!”袁尧的喊声将宣韶宁拉回了现实。宣韶宁总算是明白过来自己原先的任务,自己已经脱离大部队太久了,他看向了袁尧用的是探寻的眼神。

“我没事的,暂时还死不了,赶紧去皇城,不然一切都难以挽回了!”

在袁尧的催促下宣韶宁起身再一次看了看怀中的婴儿,令人意外的是如此的动静下婴儿竟然照样呼呼大睡。刚刚松一口气,宣韶宁便看见了一直躺在路边的杜少吟,上前一看发现已经气若游丝了。

袁尧走过来一边捂住自己的伤口,一边推开宣韶宁说道:“这里全部交给我,你要去完成你的任务!”即便心里再牵挂,宣韶宁还是重新跳上了战马,结果袁尧再一次出言制止了“你怀里的孩子是怎么回事?这个样子你如何能执行任务?”

“他是我过往的羁绊,我一定要守护好这孩子,这点你就不要管了!”宣韶宁没好气的说道,如今的他对袁尧没有任何好态度,也许是因为胭脂吧?哦,对了,她叫做穆勒黄月,一路上宣韶宁脑子里闪现最多的都是她,可是来到了路口处宣韶宁不过是朝着城门方向眺望了一眼,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皇城方向。

就在这个路口两人分道扬镳,穆勒黄月满脸的泪水被风吹散成为一颗一颗晶莹的宝石散落在风中,即便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回头可是最后她还是没有忍住,她回头了,没有看见他的身影,一直都没有,直到她抵达了城门口。

“过往的两年是我今生最快乐的时光,今天戛然而止了,这是注定的事儿,我想要坦然接受可是做不到!就算我的一切都是欺骗,我一直都在执行自己的任务,可是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是千真万确的,宣韶宁你难道都不能体会么?”

穆勒黄月看了一眼姐姐的尸体,她总算是明白了当初姐姐对自己的劝阻:世上最毒的便是情感,沾染上了便是万劫不复,动心的那一刻便已经注定失败。姐姐,你说的是对的,是我一直不肯相信,这回我信了,我信了!

虽然有了穆勒赤纱的插曲导致宣韶宁脱离大部队一段时间,可是等到他赶到皇城的时候寒刀卫精锐尽数都被阻挡在了明元宫外头,究其原因便是宫外已经是一个血腥无比的沙场,靖义军同下唐军队展开了近身肉搏,付出的代价便是两军均是伤亡惨重,遍地、满眼都是尸体,数量上占据优势的下唐大军此时是落败的一方,他们的主将已经不在了,群龙无首的时候遭到了靖义军的重创,此时已经是做鸟兽散了,少部分英勇的战士还在坚守,不过等待他们的只有一个后果。

相反靖义军这一场战斗是所向披靡,他们似乎是早就预料到自己会获胜,作战起来尤其的勇猛,正是在这些将士们的牺牲下下唐军队才溃退了,逐渐的将明元宫宫门让出来,宣韶宁来的正是时候。

明元宫外战斗的指挥官是牵机卫指挥使陆翔,眼看着寒刀卫赶到了不由得惊喜夹杂着点意外,惊喜的是有援军了,意外的是明明萧云祈没有允许寒刀卫来参战。

“宣都尉,你们怎么?”

宣韶宁根本没有搭理陆翔,率先冲入明元宫内,靖义军苦战了几个时辰最后得益的竟然是没有任何贡献的宣韶宁,陆翔不由得心中有些不满,亏得段朗在一旁解释。

此时的宣韶宁已经不在乎他人怎么看自己了,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快找到云萱或者言柯冉,他要将这个孩子交给他们,如此也算是了解了一桩心事。

当顾浚源让开身子朝着宫门看过来的时候宣韶宁看见了云萱,她脸色清白、发髻凌乱、衣衫不整的就这么呆呆站立在原地。

“云萱!”宣韶宁跳下马来,完全没有搭理顾浚源,他的眼里此时只有云萱,见到她还活着这一趟便没有白来。在看到云萱的窘迫的样子,宣韶宁心生怜悯和不舍,“云萱,是我,我来了!”

云萱扭转过头看见熟悉的脸庞的时候,泪水终于是忍不住开始决堤而出,她一头埋进了宣韶宁的怀里却不料触碰到了包裹里的婴儿,翻开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孩子,云萱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宣韶宁。

“言夫人在城门遭到了下唐人的袭击,她舍命保住的这个孩子正巧被我搭救了,我知道这是你的儿子,我给你带来了。”

“谢谢你,我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一切,没想到你来了,我至少还有一个期盼。”

“你抱抱他吧,他是你的儿子,他一定想念母亲的怀抱。”

宣韶宁将婴儿解下递给了云萱,云萱抱起孩子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孩子就苏醒了开始不住的啼哭,云萱含着泪抚摸了孩子的脸蛋。宣韶宁这才开始注意明元宫的情况,整座宫殿内竟然也是布满了尸体。

“大将军去追皇甫幽了,临走前命末将守护公主。”顾浚源本想着一开始就阻止的可是见到云萱同宣韶宁的行为之后硬生生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惊讶之情。

“皇甫幽?”宣韶宁看了顾浚源一眼,回身对云萱说道:“外敌未清,皇城还是很危险的,还是让顾指挥使带你去安全的地方。云萱,相信我,我找到言柯冉之后一定一同回来找你。”

云萱一开始点点头,眼见宣韶宁即将离去又伸手拉住了他说道:“柯冉已经以身殉国了,你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我会在通灵殿等你!”

言柯冉牺牲了?宣韶宁开始明白云萱一开始说的话了,她在这世上真的也许就剩下自己可以依靠了。宣韶宁点头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头有千斤重,每点一次都是快要自己的命了,他循着云萱指的方向走去,走出的每一步心都在滴血,这一路来他自觉承受的已经不少了,直到听见了言柯冉的死讯,复杂矛盾的情感终于是爆发了。

“柯冉,我没有恨过你,我只有嫉妒过你。可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家国为重,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br>

</br>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