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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傀儡很吃香》


正文 楔子

沐晴拼命奔跑。

她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跑,也不知道已经跑了多久。

身后,那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每落下一次,都仿佛在她心上重重地擂一下。

突然,她背心一紧,身体如腾云驾雾般,直飞了出去。

耳边响起一声惨叫,尽管不是她发出的,也吓得她猛地睁开了眼。

还好,是噩梦。她发现自己正平躺着,眼前就是熟悉的天花板。

“趁早把她交出来,我们还能留下你的魂魄。”一个声音远远地传来。

沐晴又是一惊,本能地想要转头,却是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她以为自己还没有完全清醒,便闭上眼,再睁开。

哪知,一转眼的工夫,周围全变了。

她躺在地上,依然浑身僵硬,无法动弹,身边不断有人经过,都是速度很快,耳边还传来呼呼风响和吆喝声,听着,像是有一群人在打架。

这时,有个人在身边嘿嘿地笑起来,声音清楚异常:“我把她给你们,你们知道怎么用吗?”

“那不用你操心,我们自有办法。”有人回了一句。

嘿嘿笑的人不说话,打架的声音也消失了。

过了一会,沐晴感到有一股温暖的液体淋到身上,她一激灵,体内噼里啪啦的一阵轻响。

下一秒,她被一双手举到了半空。

周围霎时一片寂静。

“赤帝祝融,焚铁炙铜,光之烁烁,燃之灼灼。”歌声悠悠地响起,“以吾之心,求汝之临,诛仙弑佛,炼神煅魄。”

“是煅神火,快,抢过来!”不知是谁,最先反应过来。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

沐晴高高在上,将那些人看得清清楚楚,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像道士,有的像和尚,有的像侠客,有的像土匪,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一窝蜂地冲了上来。

举着她的人则边不慌不忙地躲闪,边反复哼唱着。

渐渐的,沐晴觉得身体越来越热,灼烧感从胸口开始,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仿佛每一个毛孔都随时能喷出火来。

在这样的炙烤中,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百度一下“重生傀儡很吃香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第一章 有贼

房间不大,仅容一张长桌,桌边放着两排条凳。

桌子的一角趴着个人,脸朝向一侧,大睁的双眼里带着一丝惊疑,脖子上有一条深且长的伤口,像咧开了在笑的嘴。

从伤口流出的血已经半凝固,桌子上,地上,殷红一片。

卓越慢慢走过去,伸手想拿离尸体最近的一个酒杯。

“我劝你最好什么都别动。”安若木紧随其后。

卓越顿一下,缩回了手。

“姚天胤,带几个人,去看看那东西。”略微思索后,他对身后另一个人道。

“别去。”安若木急忙阻止,“先里里外外搜一遍。”

姚天胤接到两个截然相反的命令,不知该怎么办,看向卓越。

卓越皱起眉,极为不悦:“父亲不在,我是代理堂主,轮不到你说话。”

“堂主大人,小的是真有话要说。”对这样的态度,安若木习以为常,不仅没有丝毫不快,还嬉皮笑脸地一拱手。

卓越看着他,带着明显的嫌恶,没出声。

安若木当是默许,继续道:“不管哪里,死了人都不是小事,而被杀的这位兄弟是谁,我们都不熟悉,说不定那个人只是搬了具尸体过来,好浑水摸鱼,或者,引我们带着他去找那个东西。”

尽管卓越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这说法有道理。

他看看姚天胤:“把他们管事的叫来。”

不大一会儿,那人来了,目瞪口呆了好一阵子,才朝姚天胤点点头。

卓越轻哼一声:“你自己找人陪你搜吧。”

说着,转身就走。

安若木回头,看到姚天胤的背影在午夜的灯光下半明半暗,心里莫名地一动,总觉得有些异样,可到底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姚兄,慢走,慢走。”他紧赶几步追上,“是你第一个发现的吧?”

姚天胤停下,默认了。

“今晚不是你值班,你来干什么?”安若木开门见山道。

“巡查。”姚天胤言简意赅。

“真巧啊。”安若木呵呵地笑着。

“没什么巧不巧的。”姚天胤面无表情,“我时不时来巡查,时不时能发现点什么。”

安若木还是笑,压低了声音凑近过去:“我刚刚从外面回来,留仙楼来了个新的,哥你要是有兴趣,算小弟账上。”

姚天胤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哦?那敢情好。”

安若木贼忒嬉嬉地靠得更近,想去拉姚天胤的手腕。

哪知姚天胤一甩手,蓦地转为愠怒:“小安,爱嫖爱赌是你的事,不要称兄道弟地拖我下水,你要是实在没事干,哪怕扫扫院子也比出去干那些个勾当强。”

“安若木,你什么意思?是在怀疑姚天胤吗?”不远处,卓越的声音冷冷地传来。

安若木讪讪地搓着手,仍是笑,不搭腔,目送两人拂袖而去。

姚天胤是卓越的副手,身兼护法之职,为人古板,一丝不苟,对自己和下属的要求都很严,确实会在不当班的时候,经常来巡视检查,也断然不会混迹于赌场妓院。

一番试探下来,他所有的反应都很正常,但安若木心里的异样感就是挥之不去,难以消散。

这时,来认尸的主管走了过来,问还有什么吩咐。

安若木长出一口气,下了仔细搜查的命令。之后,他站在原地没动,仔仔细细地回忆着姚天胤和卓越刚才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

“喂……”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呼唤,很轻,几不可闻。

安若木以为是搜查的人有了什么发现,忙转头四下里张望。

可匆匆而过的每个人,连看都不朝他看一眼。

真不对劲。他边想着,边闭上眼睛,尽力忽略嘈杂的人声,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周边的环境上。

“喂……”呼唤声更轻,但还是让他听见了。

“喂……这……”又响了一声,断断续续的。

安若木睁开眼,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

那里是靠墙的一个小花坛,种着株矮桃树,才刚爆芽,满枝头新绿。

安若木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聆听着,观察着。

但声音再没有响起。

“这可就不好办了。”安若木喃喃自语的同时,绕着桃树走了一圈。

“安护法,发现了什么?”主管察觉到了异常。

“不好说。”安若木拿过主管手里的灯笼,细细地打量起桃树来。

明亮的白色光芒所到之处,一切被照得清清楚楚。

这是再普通不过的桃树,不到半人高,褐色的枝干,嫩绿的新芽,任凭怎么看,都不像是被动过手脚的样子。

片刻后,安若木知道自己不会有什么新的发现,便转过身去,扫视着已渐渐安静下来的人群,道:“有妖族的吗?来帮个忙。”

一时间,无人应答。

“帮个忙。”安若木有些急了,“帮我的,等荣泉回来以后,我说说情,让她收你做个副手。”

终于,有个瘦小的男孩站了出来。

安若木将他带到桃树前,以指甲划开他的手指,挤几滴血涂到树干上。

在旁人看来,桃树没有任何变化,但全神贯注的安若木明明白白地感觉到空气中有极轻微的波动。

他再顾不上呆立在旁的男孩,赶紧举起灯笼,再度细看,终于在靠近根部的地方,看到一个极小,但极深的洞,洞口光滑,像是被针刺了一下。

“砍树。”安若木指着那个洞。

主管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拿了身边人的佩刀,先是在小洞上轻砍几下,随后甩开膀子,三两下便砍倒了桃树。

“卓越!”飞扬的尘土尚未散尽,树根下响起一声暴喝。

安若木脸色大变,三步并作两步往卓越去的方向飞奔。

他的目的地是房子后面的竹林禁地。

在那前面巡逻的人应该是从不间断的,而现在,居然毫无踪迹可循。

不妙,大不妙。安若木心下骇然,一头扎进竹林。

竹林很大,很密,黑暗而阴森,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高耸入云的乌铁竹,像无数巨大的怪物,睁着漆黑的眼睛,俯瞰着脚下。这里没有鸟,没有昆虫,没有任何会动的活物,只有风吹过竹叶,发出好似呜咽一般的声音。

安若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强迫自己尽可能地想到将会出现的每一种可能性。

可是,当他抵达竹林深处的空地时,却发现那里什么都没变,所能想到的都没有发生。

看着面前一人多高的坟冢,他竟手足无措起来。

好在,茫然只是一时,很快,他恢复了理智,将整个右手掌覆上坟冢前的无字石碑。

石碑闪过一道微光,变得通体透明。坟冢底部缓缓地露出个方形洞口,仅容一人通过。

安若木深吸一口气,纵身跳了下去。

这是条黑漆漆的垂直的通道,里面满是绵密的气体,很好地减缓了下落的速度。

气体暖融融的,带着些许花草馨香,令人仿佛置身于阳光下的草地,令人不自觉地放松。

安若木却越来越紧张。

通道的尽头是只有少数几个人能去的地方,是存放“那东西”的地方。

“那东西”究竟是什么,是什么样的,他从未曾得见,只知道非常古老,有好几百年的历史,而他所在的擎正堂的任务之一,就是守护这件东西。

据说,“那东西”是妖族圣物,有神秘而强大的力量,上一个拥有它的是一统妖界的女王。

女王?安若木心中一凛,这下面,不会是那个女王在等着他吧?

想法甫出,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忙收敛心神,将念头转回到卓越身上。

刚才在树洞里的是谁,他听出来了,他也想明白了。

现在的问题是,如果姚天胤被以妖术囚禁,那跟在卓越身后的,又是谁?百度一下“重生傀儡很吃香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第二章 初为偶

沐晴始终是昏昏噩噩,半梦半醒,直到那天天,她遇到一个叫甜甜的小女孩。

当晚,沐晴做了个梦,翌日清醒后,对梦里的事完全没有任何印象,只有满心的无助、怀疑、害怕、惊讶、难过,还有一丝丝雀跃,五味杂陈。

之后,无意中,她被放在一块光滑如镜的水晶前,她终于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一个做工精美的木偶,一尺来高,落梅妆,随云髻,红衫,红裙。

她惊呆了,唯一的想法就是,这是做梦,肯定是梦还没有醒。

“爹爹,小红真漂亮啊。”甜甜显然非常喜欢这个新玩具。

我在做梦,我在做梦。沐晴在心里絮絮叨叨。

“你不是在做梦。”甜甜的父亲自称夏远山。

“爹爹你说啥?”甜甜歪着头,一脸茫然。

同时,沐晴吓了一大跳,并不确定夏远山是不是在对自己说话。

“对,你不是在做梦。”夏远山直直地盯着沐晴的脸,“你是谁?”

沐晴转了个念头。

夏远山低头对甜甜道:“她说她叫沐晴。”

“真的?可是我觉得还是小红好听。”甜甜撅起嘴,对这个名字并不满意。

“随你,都好。”夏远山无所谓。

“我能和小红一起去院子里玩吗?”甜甜又高兴起来。

“把小红留在家里吧。”夏远山理顺她额前的头发,“院子里有水,小红的漂亮衣服会弄脏的。”

甜甜看一眼沐晴,有些不情愿,但最终还是乖乖听话,一个人出去了。

夏远山开始做家务,过一会儿,有意无意地压低了声音道:“我有办法可以让你行动自如,你要不要试试?”

要,沐晴当然要。

夏远山张嘴正要说话,外面忽然传来尖叫声。

他一惊,眨眼工夫,人已到院子里。

“夏师傅,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红色的人偶?”院子里来了十几个人,领头的正将甜甜箍在臂弯里,另一手持刀,抵着她的喉咙。

“没看到。”夏远山想也不想地说。

“当真?”领头的不信,“顺着山溪往下,就只有你这一处宅子。”

“到下游去了吧。”夏远山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找过了,没有。”领头的后面的人说道。

“不清楚,大概被什么野兽叼走了。”夏远山就是不承认见过人偶。

“既然如此,夏师傅应该不会介意我们进屋转一转吧?”领头的也就是不肯相信,手中刀刃已然切进甜甜的皮肤。

夏远山朝那些人看了看,点点头,转身就想在前面带路。

“夏师傅,请留在这里,令嫒有些害怕,你陪陪她吧。”领头的似乎是忌惮着夏远山的,“还有,烦请你伸出手。”

夏远山没说什么,很配合地双手摊开,亮出掌心。

一人走上前,以武器在他所有指尖前虚空划过,随后,朝领头的点了点头。

领头的朝身后使个眼色,所有人便呼啦啦地进屋去了。

沐晴在房间里,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心里不免又疑惑又着急,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专程来找她,也不知道如果自己被他们带走,会是怎样的结局。

正想着,就听到一个尖细的嗓音兴奋地叫道:“在这里!”

紧接着,一只如鸡爪般枯瘦的手伸了过来。

不过,手的主人并没有得逞,而是在惨叫之后,倒地不起。

谁都没看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有沐晴注意到,她的衣服上和脚前,开始出现一只只蚂蚁。这些蚂蚁比普通的小,黑芝麻似的,越聚越多,源源不断。

“玄蚁,好多玄蚁。”有个眼尖的人发现了端倪,边嚷嚷边往外跑。

受了他的影响,其余的人也开始撤退,只留下那躺在地上的,兀自抽搐不停,面色渐渐青紫发黑。

“夏师傅,你明明捡了那人偶,却说没有,说没有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放玄蚁咬伤我的同伴?”领头的见众人乱成一团,很是不悦。

“普通人家里,都会养一两条狗,我这里深山老林的,养些玄蚁看家护院,怎么了?”夏远山淡淡地说,“再说,是你要我留在这里的,玄蚁又不比狗,吆喝一声就行,我不进去,怎么挡得了它们?”

这话让领头的一时语塞,想想,又很是不甘:“你大可以提醒一下。”

“提醒你们不要碰我家里的任何东西,你们肯吗?”夏远山问道。

“大哥,别和他废话,人偶就在里面,让他自己去拿出来,否则,杀了这个小姑娘。”有人大声喊道。

“你听到了?去吧。”领头的朝屋里一歪头,手里始终紧紧箍着甜甜。

夏远山看一眼已吓得瑟瑟发抖,泪流满面的甜甜,缓步来到屋里,拿了沐晴出去,举在自己面前:“谁来拿?”

问题一出,众人面面相觑——人偶,大家都想要,可是,第一个去拿的人的呻吟声犹然在耳,谁都不敢造次,贸贸然去接。

“小三,你去。”犹豫片刻,领头的略转头朝身后说道。

那被点名的小三立刻一脸为难,慢慢步出人群,一点一点地往夏远山挪去,嘴里还念叨着:“夏师傅,我是奉命行事,您可高抬贵手,我上有老母下有幼儿,要是死了,他们就全都无依无靠了。”

夏远山面无表情,也始终没有动。

而在场的众人,看着小三小心翼翼地缩短与夏远山的距离,并最终拿到沐晴,心头都是一松,就连领头的,也露出了些许笑意。

“夏师傅,真是太感谢了。”他仍旧箍着甜甜不放,“令嫒暂且先陪我们走一段,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们自会让她回来。”

夏远山还是不说话,只抬起双手,猛地,十指连动,仿佛正在弹奏一首激昂的乐曲。

领头的一愣,马上变了脸色。

与此同时,甜甜像是变了个人,突然狠狠一肘击在领头的小腹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人群里立刻炸开了锅,有去扶的,有去反击的,还有护住小三和人偶的。

此时的甜甜,目光呆滞,全身关节以怪异的角度活动着,动作相当灵活,力道奇大,下手毫不留情,直打得上前的人一个个哀嚎不已,不多时就死伤一大片,剩下的也都各自戒备,再没谁敢轻举妄动。

“请把人偶还给我。”夏远山终于开口,甜甜动作稍缓。

“这是你的吗?”领头的已定下神来。

夏远山并不回答,十指不停。

那边的甜甜立时恢复之前的勇猛矫健,还未等众人弄清是怎么回事,便出现在小三面前,三两下打翻护卫,劈手夺过沐晴。

这下,领头的不干了,马上推开左右,亲自提刀上阵。

他的实力其实并不弱,只是刚才事发突然,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如今看到手的东西又被抢走,不免心中着急,手下也用足力气,一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

可甜甜速度极快,东西到手后便不再多做缠斗,只左躲右闪地往夏远山跑去。

“拦住她,快!”领头的大叫起来。

旁边有个胆大的赶紧冲上去,手中一柄长剑,剑尖直指甜甜胸口。

甜甜跑得急,没想到面前会忽然冲出个人来,一时刹不住,竟直直地朝剑尖撞了上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夏远山双手突地向上一伸,甜甜顿时腾空而起,断线风筝似的,晃晃悠悠地就要落到夏远山面前的地上。

领头的急了,脚下一点,也是升上半空,再不投鼠忌器,“唰”地一刀,居然将甜甜拦腰一斩为二。百度一下“重生傀儡很吃香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第三章 夏远山

沐晴呆了,若是能发声,她此刻一定在长声尖叫。

但是,血流成河,内脏满地的景象并没有出现,甜甜的下半身掉落在地上,“梆”的一声,竟似木头落地。

夏远山则皱起眉头,双手往怀中一缩,扯下甜甜的上半身来,从她手里取下沐晴。

“对一个小女孩,你下手也太狠了。”夏远山带着愤怒和惋惜的神情,却是不怎么悲伤。

“这……”领头的落到地上,看看甜甜的尸体,看看夏远山,忽然明白了什么,“夏师傅,这话应该我对你说才对。”

“走,现在还来得及。”夏远山伸手往背后一抓,不远处的空中立刻出现一片红云,周围响起一片嗡嗡之声,扰得人心烦意乱,耳膜发痒。

“焱蜂。”小三最先看清那是什么,吓得声音都变了。

领头的当然知道焱蜂的厉害,向红云望一眼,又不甘心地瞪一眼夏远山,急忙忙地带着众人撤退了。

夏远山没有让红云去追,而是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后,开始好整以暇地打量起沐晴来。

沐晴脑中一片空白,还没从甜甜被砍成两半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我有办法可以让你行动自如,你要不要试试?”夏远山将甜甜的上半身从脚边踢开。

又是“梆”的一声,沐晴如大梦初醒。

甜甜怎么了?她暂时只有这个想法。

“死了。”夏远山看起来并不怎么关心甜甜,“你到底要不要试试?”

什么?沐晴像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甜甜已经死了。我有办法可以让你行动自如,你到底要不要试试?”夏远山开始显得不耐烦。

试试?好,试试。沐晴想点头,无奈完全无法动弹。

夏远山似乎松了口气,在沐晴喉头用力一按。

沐晴不由“哎哟”一声,紧接着,便意识到自己再不是哑巴。

“你是谁?你是干什么的?甜甜是谁?真的是你的女儿吗?”一旦能够说话,她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

夏远山不答,只道:“这几句话,听好,等我说完,重复一遍。”

沐晴不做声。

夏远山继续道:“沐晴以魂盟誓,认夏远山为主,受其魂魄,始为傀儡。”

“为什么我要这么说?”这几句话让沐晴觉得有些不妥。

“因为你,甜甜死了。”夏远山终于回答了,“现在,我可以给你我的一魂一魄让你行动自如,作为交换,你必须为我服务。”

“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为你服务?怎么知道为你服务了之后,会不会也有甜甜这样的下场?”沐晴很是不安,不知面前的人是正是邪。

“我是个傀儡师,甜甜是我的傀儡。她原本是我做的人偶,经过几年的相处,成了你之前看到的样子。”夏远山耐下性子,“我不敢保证你不会有和她一样的下场,但我可以保证,你会活得像个人。”

这话听着还是挺诱人的,但沐晴犹豫不决:“刚才那些人再回来怎么办?”

“你愿意,我们就搬走。”夏远山已有打算,“不瞒你说,我是个被流放的罪犯,要找块地方住下而不被发现,对我来说并不是难事。”

“如果我不愿意呢?”沐晴还没有拿定主意。

“如果你不愿意,等那些人回来,我会开个好价钱,把你卖了。”夏远山笑了笑。

“你这是胁迫。”沐晴是万般不想被卖掉的。

夏远山摊摊手,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你有两个选择,要么,认我为主,之后,看你的造化,如果能修炼到有本事下山,并能养活自己,你的去留我不管,反正到了那时,你已经用不到我的魂魄,我可以收回,再做一个人偶;要么,跟那些人走——不要以貌取人,有可能他们并不坏。”

沐晴无比纠结,脑中转过无数个念头:“有了你的一魂一魄,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开头,你是会走动的人偶,到了后来……”夏远山一指地上的甜甜,“要不是被弄坏了,你能看出她不是人吗?”

对于甜甜,此刻的沐晴连想都不愿去想,更不要说去看她的残肢断臂。

“怎么样?”夏远山朝院门外看了一眼,“那些人很快会再回来的。”

沐晴其实还是不很愿意,但想到刚才领头的那凶神恶煞的样子,还有对甜甜下手时的毫不留情,心一横,打算同意。

“夏师傅在家吗?”这时,有人叫门。

夏远山皱起眉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来的是个女人,高挑纤瘦,一身黑色的紧身衣,衬得她的肤色白皙胜雪。

“什么事?”夏远山不自觉地将捏着沐晴的手背到身后。

“擎正堂的东西,还请奉还。”女人客客气气的。

“什么东西?”夏远山装傻。

“阁下手里的东西。”女人慢慢走到院子里。

“明明是我的,什么时候成了擎正堂的了?”夏远山退几步,与女人拉开了距离。

“跟这种人废什么话。”又来个男人,话里满是轻蔑。

女人脸色微变,甫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男人便从背后取出柄巨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夏远山当头劈下。

夏远山没有躲闪,甚至连动都没有动。

“他是贼!”男人是被女人挡住的。

“不是他干的,你清楚得很。”女人压低了声音。

“他霸着擎正堂的东西不还,也是有罪。”男人收起巨剑。

“有罪无罪不是你说了算的。”女人相当不满。

“是啊,少堂主。”又有人来了,“你伤了他,是滥用私刑,就算卓堂主是你的父亲,我看也很难交待。”

沐晴听出来了,最后来的人正是之前的那个领头的——他们果然又回来了。

“黑胡子,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回去告诉南王,那东西在擎正堂已经好几百年,无论如何都不会到他手里。”女人不明显地叹了口气。

黑胡子。沐晴有些奇怪,似乎印象中,那领头的脸上并没有胡子。

“荣泉,这就是擎正堂不地道了。”黑胡子不紧不慢地说道,“明明是我们的东西,怎么在你们那里寄放了些时日,就不肯还了呢?”

男人闻言怒极,再度挥巨剑出击。

黑胡子这次是有备而来,剑光乍闪便举刀相迎。

只听“当”的一声,两人都退了一步——初次交锋,未见上下。

“荣泉,看住那东西。”男人撂下一句话,又再欺身上前。

一时间,巨剑与大刀,你来我往,难分伯仲。

夏远山看着院子里的两拨人,始终若有所思,直到见荣泉走来,才猛地回神,以极快的速度在自己眉心抓一把,随后,狠狠地将什么东西按进了沐晴的胸口。

沐晴只觉胸腹之间一阵剧痛,眼前顿时金星缭乱。

“你干什么?取出来。”荣泉一惊,忙去抓夏远山的手腕。

夏远山似笑非笑道:“晚了,取不出来了。”

“胡扯!”黑胡子发现了异状,推开对手,大踏步走来。

男人也无心恋战,一叠声地问“怎么回事”。

“卓越,他把一魂一魄塞进去了。”除了抓住夏远山,荣泉也不知还能怎么办。

“取出来。”黑胡子抬手,刀尖在夏远山脸上开了个小口子。

夏远山则毫无惧色:“真的,取不出来了。杀了我,傀儡就毁了;毁了傀儡,不管里面放的是什么,都完了。”

“你当我傻是不是?刚放进去的魂魄还没有融合,要取出来容易得很,根本不会有什么影响。”黑胡子完全不信。

“你要是这么认为,大可以试试。”夏远山掀开沐晴的裙角,指着她的脚踝,“不过我可提醒你,这是我做的,这里,有我的印记。”百度一下“重生傀儡很吃香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第四章 鹬蚌相争

每个傀儡师的作品上,都会印上自己特有的记号,黑胡子认出了夏远山的记号。

夏远山看看在场的人:“现在她是我的傀儡,如果不在我身边,没有我的精气滋养,要不了几天就会干裂,裂了以后会怎么样,我想你们都应该很清楚。”

“走,回擎正堂。”卓越干脆得很,翻手拿出根细铁链,就要去绑夏远山。

黑胡子一看不对,边“哎哎”地喊着,边横刀挡在夏远山的手腕上,顺便,也挡住了沐晴。

卓越朝他怒目而视。

“少堂主,这是我们的东西,要走,夏师傅也应该跟我走。”黑胡子脸色阴沉。

卓越又想动手,被荣泉拦住。

她扫一眼黑胡子身后已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说:“是,几百年前,这是妖族的东西,但并不是南王的。现在,擎正堂负责看守,直到有德有能的人接手,否则,绝不会交出去。”

“你们所谓的有德有能的人会出现吗?”黑胡子语带嘲讽,“在妖族的地界,抢妖族的东西,擎正堂,好一个擎则正义”

这话让卓越怒火攻心,一把推开荣泉,舞开巨剑,恨不得立时三刻将黑胡子碎尸万段。

“荣护法,不用绑我,我跟你们走。”夏远山平静地说。

荣泉没想到他这么爽气:“你想怎么样?为什么要把魂魄塞进去?”

“我不想怎么样,只是好奇。”夏远山的拇指轻轻地摩挲着沐晴的脸,“我想探一探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荣泉看着他,不说话,眼中满是怀疑。

夏远山的视线则始终跟着卓越和黑胡子:“人偶是容器,无论什么,能放进去,也能拿出来,而傀儡师的魂魄短暂进入,可以探知里面放的东西,这些,谁都知道。不过,这个人偶不一样,当初做的时候,就是为了不让里面的东西被拿出来,所以,魂魄一进去,就出不来了。”

“拿不出来,人偶只能跟着你,这是你做的,你不知道吗?”荣泉也被激怒。

“不知道,不记得了。”夏远山依旧平静,“我是靠手艺吃饭的,做了那么多人偶,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几百年,早就忘了。”

“忘了?”荣泉“哼”一声,没好气地说,“好,你就跟着这东西,一辈子留在擎正堂吧。”

“我真不是有意要占这个东西。”夏远山将沐晴往荣泉眼前凑了凑,“这里面困着个人。”

荣泉闻言一愣,下意识地伸手想把沐晴接过来。

夏远山往旁边让开:“不知道她是谁,是什么来头,我想进去试试,看能不能把她拉出来。”

荣泉将信将疑地看看夏远山,又仔仔细细地打量沐晴。

“发现了吗?”夏远山的手没再动过,“一个小姑娘,叫沐晴,听说过吗?”

荣泉观察着,摇了摇头。

“如果我被黑胡子带去南王那里,这个人只有死路一条;如果就这样放任不管,她也活不了多久。”夏远山的声音低下来,“擎正堂不是说要保护无辜之人的吗?这个人,你们管不管?”

荣泉沉默了,没过多久,长出一口气道:“先回擎正堂再说。”

“你们俩偷偷摸摸地商量什么呢?打算私奔吗?”黑胡子察觉到了不对劲。

卓越见他要往荣泉和夏远山那边去,急忙阻拦。

这下,黑胡子更是料定了他们三人一定在秘密地计划着什么,便打个呼哨,让观战的同伴都来帮忙。

这些人原本有十多个,刚才被甜甜杀的杀,伤的伤,现在能站出来的只有四个。

卓越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将巨剑当成短棍,贴地扫个半圆,四个人便只剩了两个。

“不要杀人。”荣泉知道卓越在气头上,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没死,也没残。”卓越又撂倒一个。

最后那人是个又胖又高的中年人,皮肤细腻光滑,白得发亮。他始终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只是躲闪,没有动手。

卓越见他并不想与自己为敌,也就不再理睬,继续找黑胡子的麻烦去了。

“杀了他,酬劳分你一半。”黑胡子高声开了个价钱,已没有先前那么淡定。

“杀了他?开玩笑!”中年人不肯,“这可是擎正堂的少堂主,你就是把整个妖界给我都不行。”

“那挡住他。”黑胡子咬着牙,“给你六成。”

“八成。”中年人胃口不小。

“六成五,不能再多了。”黑胡子挡下卓越一剑,似乎有些急了。

中年人略加思索,一点头,瞬间便出现在缠斗的两人中间,动作出乎意料的灵活。

卓越暂时无暇分身,黑胡子松口气,转向了荣泉和夏远山。

荣泉早已有所准备,推开夏远山,迎上前去。

夏远山站在一边,若有所思,手指一直有意无意地在沐晴的脸上轻触。

沐晴的疼痛始终没有消退,眼前是一片耀眼的白光,耳边钟鼓齐鸣,完全不清楚周遭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但是,夏远山说的每一个字,却在一片嘈杂中清清楚楚地传来。

他在说谎。沐晴想。

“好点了吗?”又是夏远山的声音。

疼痛是在蓦然之间消失的,白光渐渐散去,沐晴看到了正打得难分难舍的四人,也听到了一片金鸣之声。

“你根本没想拉我出去。”她说着话,感到四肢似乎柔软了些。

夏远山轻轻地“嘘”一声,抬头扫一眼,见自己并没有被注意到,便不露痕迹地退一步,又退一步,一点点地往院子的角落移去。

沐晴意识到他是想逃跑,不由得紧张,既不想被带走,又不敢喊,怕被黑胡子听到了,自己会死得更惨。

“你想干什么?你要去哪里?”她的声音发颤。

夏远山不答,已然来到篱笆边,向某一根木桩伸出了手。

“嗖”,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噗”的一声,钉在木桩上。

夏远山吓一跳,急忙缩回手,猛地转身。

“嗖嗖”,又是两声,那东西闪着微光,朝着黑胡子和中年人射去。

两人反应极快,一个推一把荣泉,躲开了,另一个居然闪到了卓越身后。

卓越来不及多想,回身就砍。

“嗖”,第四声,闪光的东西打在巨剑上,力道并不大,正好可以让卓越一滞,让中年人得以脱险。

“白锦公主,幸会。”黑胡子朝院门拱手,脸上表情复杂。

进来的是个女人,穿灰褐色的皮甲,雪白的马裤和同色长筒靴,骑在匹花灰的高头大马上,神色冷峻地盯着夏远山。

荣泉也顺着看过去,发现夏远山已距先前的位置颇远,一跃就能到院子外面,不禁暗自心惊,同时责怪自己太过大意。

卓越则摆了个可攻可守的姿势,丝毫不敢松懈。

那中年人倒像是得了解脱,满怀感激地鞠躬道:“北公主,久仰久仰,多谢多谢。”

白锦勒停了马,视线一刻不离夏远山:“少堂主,荣护法,父王听说擎正堂遇袭,特地让我出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北王让你来帮忙?”黑胡子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是帮了擎正堂,然后要那东西作为酬劳吗?”

白锦居高临下地看他一眼,不屑接话。

“北王的好意心领了,这是擎正堂的事,不用麻烦他。”荣泉一样不信帮忙一说。

“北风雀湾已经备好了船,有最好的水手,百只凌鹄,不用一天就可以到薄氤岛。”白锦又看一眼黑胡子,“我可以护送你们和夏师傅下山。”

荣泉不吱声。

她和卓越来的时候,坐的是三十只凌鹄拉的船,花了两天,登陆后,船栓在海边的礁石后,凌鹄则任其在附近觅食,一唤就会回来。

“这两天风雀成灾,邈波海上浪大得很,那条小船和三十只凌鹄怕是没法带你们回去。”这些,白锦都知道。百度一下“重生傀儡很吃香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第五章 树洞里

“我什么样的风浪都见过,不用你操心。”卓越说着话,慢慢往荣泉靠过去,“哪怕小船被凿沉了,我也能撑到擎正堂的大船赶来。”

白锦下了马:“少堂主和荣护法自然不怕风浪,那夏师傅呢?”

“是啊,大风大浪的,夏师傅就不要去薄氤岛了,还是跟我回去。我们那里冬暖夏凉,四季花开,舒服得很。”黑胡子冲中年人使了个眼色。

中年人会意,朝夏远山的方向走了几步。

“站住。”白锦声音不大,但满含威慑。

中年人真的不敢动了,朝黑胡子耸耸肩,摊摊手。

在场的六人,分属四个阵营,谁都有自己的小九九,谁都不信任谁。他们戒备着,僵持着,一时无人出声。

太阳落山了,天暗得很快,不消片刻,院子里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起来。空气几乎凝固,所有人全神贯注,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一错眼,自己便会身首异处。

突然,有人惊呼,打破了现场的死寂。

沐晴发现一个伤员的手上起火了,火不大,但跳跃着,迅速烧遍了全身。

黑胡子带来的那群人顿时乱成一团,有人找水,有人拍打,但不管用什么办法,火苗就是一点都没有要熄灭的意思。

紧接着,火开始蔓延,到了一个又一个人身上,到了篱笆上、角落里堆着的柴火上、房子上。

很快,整个院子被火光照得亮如白昼,惨叫声更是此起彼伏。

沐晴呆住了,眼睁睁地看着,仿佛已堕入阿鼻地狱。

夏远山却镇定自若,在飞快地扫视过后,冲到篱笆边,将某根木桩用力拔起,一闪身,进了旁边的林子里。

“怎么回事?你要带我去哪里?”沐晴心慌得不行。

夏远山不答,直往林子深处钻。

“救命!救命啊!”沐晴害怕极了,忍不住大声呼救。

“闭嘴!”夏远山在她脖子上狠狠捏了一下。

沐晴大张着嘴,蓦地失去了声音。

夏远山不再说话,在林子里跑没多远,到一棵大树前,扯下树皮,露出后面一人多高的洞口来。

他走进去,将树皮复又遮挡好,拿了旁边挂着的小灯笼,一路往下。

沐晴又怒又恨又着急,真希望天上能降下一道雷,把夏远山当场劈死。

“会控雷的没来,雷也劈不到这里。”夏远山知道她在想什么。

沐晴翻翻白眼,视线转向别处。

“黑胡子是南王的人,白锦是北王的女儿,他们南北素来不和,不管谁拿到你,你都不会有好下场。”夏远山小跑着,“别喊,这里已经在地下,没人听得见。”

说完,在沐晴的脖子上再捏一下。

“回去,我要去找那个护法。”沐晴又能说话了。

“你是谁?哪里人?”夏远山只管自己提问。

沐晴瞪着他:“不知道。你不是很厉害的吗?你告诉我啊。”

夏远山笑了笑:“照这说话的口气,应该是煦扬的。”

沐晴不吱声,没弄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你是怎么到的人偶里?谁把你从擎正堂带出来的?”夏远山始终未停,不断往下。

“不知道,我不知道。”沐晴满心无助,“我在睡觉,做了个噩梦,一睁眼一闭眼,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做了个噩梦……”夏远山沉吟着。

“我说不定还在梦里。”自清醒之后,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根本不容沐晴细想,如今在这地底深处,没了诸多侵扰,她突地仿佛醍醐灌顶。

“你梦到了我?”夏远山揶揄,“我在你们煦扬这么出名吗?”

沐晴不理会,喃喃地安慰自己:“不怕,没事,闹钟七点就响了,我会醒过来,会醒的。”

“其实,梦里也没什么不好。”夏远山顺着话头道,“有很多事,平时想都不敢想,但在梦里都能实现。”

沐晴还是不理会,一直在自言自语。

“在梦里,有人娶了公主,当了太守,也有人考取了功名,成了大官。你现在变成了我做的人偶,难道就不想看看,自己能做些什么吗?”夏远山的语气中带着无尽的诱惑。

“不!”沐晴一口回绝,“你要么带我回去找那个护法,要么就什么都别做,等我自己醒过来。”

“为什么要回去找荣泉?”夏远山放慢了脚步,“你已经能说话了,只要答应我,我的一魂一魄就是你的,你就能行动自如。”

为什么,沐晴答不上来,只是潜意识里觉得,那应该是个能帮她的人。

“荣泉帮不了你,擎正堂也帮不了你。”而对沐晴的每个想法,夏远山都清清楚楚,“不要忘记,人偶已经被他们锁了好几百年了。”

“他们不是说会保护无辜的人的吗?”沐晴还记得夏远山说过的话。

夏远山“嗯”一声,终于停下:“他们又不认识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无辜?”

沐晴被问住了。

夏远山盘腿坐下,将灯笼放在身边,继续道:“这个人偶可是件不得了的宝贝,不说愈新洲的西、南、北三个妖王,就是在劭德洲,也有不少人想去偷去抢,现在你在里面,说不清自己是谁,从哪里来,你觉得,会有人认为你是无辜的吗?”

此言一出,沐晴的不安与无助比先前更甚。

“擎正堂是保护无辜,但他们也惩治罪犯。人偶被放在连只苍蝇都难飞进去的地方,你进去了,你还会是无辜的吗?”夏远山又说。

沐晴都快哭了:“那我该怎么办?”

夏远山耸耸肩:“反正你还在梦里,醒了就好了。我们就坐着,等你的闹钟响吧。”

沐晴长出一口气,看看幽黑狭窄的洞穴,心中百味杂陈,想到最初听到的吟唱,想到炙烤般的灼热,想到甜甜的骁勇和她的死,想到接踵而至的每个人,还有完全陌生的名称和景物,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明明白白地昭示着,关于噩梦未醒,只不过是她的自我麻痹。

“带我去擎正堂,我能说清楚。”尽管如此,她还是相信自己的感觉。

夏远山没有做声,把沐晴放到离灯笼不远的地方,自己则站起来,稍微离开些,转过身,脱了上衣

在昏暗的光线中,沐晴看到他背上布满暗红的伤疤,一指来宽,密密麻麻的,从脖子一直蔓延到腰部以下。

“笞一百,废十甲子修为,流放愈新洲。”夏远山幽幽地道,“我不过买了个孩子。”

“不过买了个孩子?”沐晴惊讶于他的轻描淡写,“孩子丢了,孩子的父母该多绝望,你还不过?”

夏远山穿好衣服:“孩子的母亲病逝了,父亲是个赌鬼,把孩子卖到妓院,我是从老鸨手里买下来的。”

“那……你被判刑了,孩子呢?”这,倒是沐晴没有想到的。

夏远山没答,自顾自道:“到了擎正堂,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强拉出去,然后,不问清楚你是怎么到的人偶里,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我真不知道。”沐晴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们有很多办法,可以让你只恨自己知道的太少。”夏远山复又坐下,“不过,话说回来,你要是想去,对我来说倒也不是坏事,我是已经判了刑的,他们不会再怎么样我,在擎正堂被软禁着,三餐不愁,总比在这深山老林的强。”

“等等,等等。”沐晴的心砰砰直跳,跳得太阳穴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疼。

“我起先的确不是想救你,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进去的,我想让你帮助我恢复修为。但是现在我相信了,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夏远山有意无意地往头顶上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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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傀儡

“真的?你都不认识我,你相信?”沐晴惊讶得以为自己听错了。

夏远山点点头,不像说谎:“人偶是我做的,你在里面,我能知道你的想法和感受。”

“那我该怎么办?”在极度的无措和茫然中,沐晴简直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你做我的傀儡,我帮你修炼,有朝一日,你会不再需要我,也不再需要这个人偶,到那时,你什么都不怕,你可以自己去擎正堂,把该还的还给他们,该说的都说清楚,他们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夏远山的提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沐晴依然心乱如麻,头疼得仿佛脑袋里有个钻头在打洞。

夏远山轻轻地咳嗽两声,没有再出声。

这时,洞顶上有泥土扑簌簌地往下掉。

夏远山一惊,抬手灭了灯笼。

“夏师傅,快两个小时了,你还好吗?”头上有人声传来,很轻,却清晰异常。

沐晴吓一跳,紧张得要命,在所有的不适慢慢加剧的同时,还总觉得,有什么事,好像是她应该想到,但是又没有想到的。

夏远山捂住沐晴的嘴,在黑暗里,紧贴着洞壁,一点一点地朝某个方向挪动。

几秒后,“轰隆”一声,洞顶塌了,有个人随着尘土和带着腐叶气味的空气一起落了下来。

“夏师傅,走吧,船已经等了很久了。”是白锦。

夏远山不响,挪动得更慢,更小心。

“我小时候常听父王说,劭德洲的暮遥国里有巫蛊师和傀儡师,控虫控兽的本领很了得,碰到了最好别去招惹。”白锦悠悠地说着,闲话家常似的,“我总以为,那不过是大人吓唬小孩子的,想不到今天见了夏师傅,才知道父王说的没错。”

夏远山仍是一点声息都没有,也不知要去哪里,已离白锦有些距离。

又过几秒,就在沐晴以为已经摆脱白锦的时候,四周突地一片雪亮。

白锦右手轻抬,原本拿着的灯笼便轻飘飘地浮到空中。

“夏师傅,你要去的方向已经被我堵死了。”她说,“这里地方小,可别再召焱蜂,蜂火蔓延得太快,碰到什么都能点着,烧死了我,你们也跑不了。”

原来院子里的火是夏远山放的。沐晴一时有些怔忪。

“我刚才要是不召焱蜂,不跑,到了你们手里,会有好果子吃吗?”夏远山站定下来。

“你强占不属于你的东西,不管到哪里,都不会有好果子吃。”白锦一指沐晴。

“我不是想要强占,我是……”夏远山忙着解释。

白锦打断他:“人人都想要的东西,你为什么不要?”

此言一出,沐晴茅塞顿开。

夏远山刚才说,这个人偶是“不得了的宝贝”,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要?他要沐晴做他的傀儡,要帮忙修炼,是不是也是为了得到这个人偶?如果的确出于这样的目的,对作为傀儡的沐晴来说,会不会有坏处?甚至,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这些,都是应该想到的。

“我不要。”夏远山答得斩钉截铁,“一来,我被废了几百年的修为,解不开里面的封印;二来,这是妖族的东西,谁知道当初放进去的时候还做了什么手脚。”

白锦不语,将信将疑。

夏远山接着道:“再者说,关于这东西,从来只是个传说,我相信就连北王陛下也没有真正见识过。我是个被流放的罪犯,不是那些有能耐的厉害角色,只想太太平平地活下去,可不想为什么子虚乌有的东西冒丢了性命的风险。”

白锦扯扯嘴角,算是笑了笑:“既然不想强占,那跟我回去一趟又何妨?顺便还能看看北国风光,散散心。”

夏远山回之以苦笑:“不,好意心领了,去北国还是免了——你们会想尽各种办法,要我把人偶完完整整地还出来,可是我真办不到。”

“这样啊……”白锦双手环胸,“好,那我就等着,看再过一会儿,你们到底会怎么样。”

夏远山微皱起眉,神色复杂,看看白锦,看看沐晴。

白锦则始终要笑不笑地紧盯着夏远山。

两人沉默片刻,夏远山开口了:“殿下,人偶里还有个人。”

白锦“嗯”一声,表示自己对此清楚得很。

“我没本事把人偶交出来,还能保她不死。”夏远山像是在强调。

白锦扫一眼沐晴,又“嗯”一声。

“请问,贵国之内有没有能人,可以救她?”夏远山观察着白锦的表情。

“救她?”白锦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为什么要救她?她是谁?”

“谁也不是,我想,只是个煦扬的普通人。”夏远山也看了看沐晴。

白锦不说话了。

他俩的一番对话,沐晴听得明明白白。原本,她心中是已经释然,再无疑问的,可如今,见白锦那显而易见的不屑,不由忧心再起,想夏远山果然没有说错,要是跟着这个姓白的女人走了,自己绝对凶多吉少,难保还能不能活到日出时分。

又是一阵沉默,白锦的表情一直没有变。

夏远山的手指轻拂过沐晴的脸,开始喃喃自语。

“沐晴以魂盟,认夏远山为主,受其魂魄,始为傀儡。”是之前他说过的话。

“什么?”白锦相当敏锐,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沐晴没有跟着重复,心中百感交集。

这时,白锦已经出现在夏远山面前,化掌为刀,直向他的一侧脖颈砍去。

夏远山不躲,反将沐晴举起。

白锦见状,急忙收手。

芝麻似的小蚂蚁又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一层,令沐晴的衣裙改了颜色,由红变黑。

白锦的脸色愈发难看。

“沐晴以魂盟,认夏远山为主,受其魂魄,始为傀儡。”夏远山维持着姿势不动,低声又再说起第二遍来。

沐晴还是不响。

白锦看出了端倪,有心要上前,但怕自己失手打坏了人偶,也忌惮剧毒的玄蚁。

夏远山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语速越来越快,双手微微颤抖。

沐晴的疼痛蔓延到全身,炙烤般的灼热又出现了,只是这次,她非常清醒。

之前所有的经历,一幕幕在眼前闪过。这是哪里?怎么会到的这里?这些人是谁?她不知道,也无意再去纠结。无法行动的身体困住了她,与坐牢并无二致,如果人人都为了一个木偶,不管她的死活,那她绝对不能坐以待毙,要修炼,一定要再度成人。

“沐晴以魂盟誓……”她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有气无力,却是一字不错。

白锦既惊又慌,再管不了那么多,直往夏远山冲去。

夏远山露出一丝笑意,手在沐晴身上一抹。

“认夏远山为主……”沐晴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夏远山手上满是玄蚁,而这些玄蚁,居然是会飞的,它们扑扇着透明的翅膀,在半空中聚成一团,迎着白锦而去。

“受其……魂魄……”一旦下定决心,沐晴了了一桩心事,疲惫感潮水般涌来。

“始为傀儡。”夏远山有些急了,同样哑着嗓子,想让沐晴尽快说完。

疼痛已经到了极限,像把利刃在身体里游走,一点一点地分开皮肤与肌肉。夏远山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回响,忽近忽远。沐晴口干舌燥,嗓子里毛毛拉拉的又刺又痒,这最后一句,就是怎么都说不出来。

夏远山指挥着玄蚁前后左右地抵挡、进攻,额上满是汗水,不知是感受到了沐晴的疼痛,亦或是焦急。

“始……为……傀……儡!”在一番挣扎之后,终于,沐晴艰难地说完了最后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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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留仙楼

留仙楼共有三层,占地颇大,满是歌舞声、调笑声、醉汉的叫骂声、鸨母龟公的吆喝声,人来人往的,热闹非凡。

安若木坐在一个安静的小包厢里,手里拿着酒杯,看着杯子里琥珀色的液体,若有所思。

“安少爷,想谁呢?”小溪坐在旁边看着他,一手支颐。

安若木痞痞一笑:“你就在这儿呢,我还能想谁?”

小溪也笑,在他肩头轻轻点一下:“我知道你在想谁——我帮你打听过了。”

“怎么说?”安若木紧张起来。

“白胖子是去了愈新洲,被黑胡子带去的。”小溪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点酒,“据说,这次伤亡惨重,有人是被打死的,有人是被烧死的。”

“去找人还是去找东西?”安若木更紧张了。

“去找人要东西。”小溪呷口酒,“人和东西都找到了,又弄丢了。”

“还有别人去吗?”安若木放下酒杯。

小溪朝门外张望下,凑到安若木耳边:“听说,碰到北公主了。”

安若木微微点头,知道这已是能问到的全部,便又沉默下来。

按照擎正堂的惯例,卓越和荣泉是应该在每天的一早一晚,传两次消息回来的,但现在,距离他们上一次联系已经过去快两天了。这期间,明里暗里,安若木一直在通过各种渠道打听,今天才好不容易探知一些消息。

那日,有人冒充姚天胤,打晕卓越,偷了“那东西”去,所有人嘴上不说,可心里都清楚,几百年来,妖和人之间表面上的平静,怕是再难维持。

“安少爷,你说愈新洲的西南北三个王,哪个最厉害?”小溪觉得太冷清,起了个话头。

安若木想也不想道:“都厉害。”

“南王最有钱,儿子最多;北王虽然只有一个女儿吧,这个女儿倒是能顶两三个儿子。”小溪掰着指头,“不过很久很久以前,西王可是他们的老大,一定也是很了不得的。”

“很久很久以前的西王是很了不得。”安若木靠到椅背上,“那时候,妖族也只有西王这一个王。”

“老西王太猖狂,被煦扬和暮遥的人联合起来打死了,妖族也被从劭德洲赶到愈新洲去了。然后新西王接任,北王不服,是第一个自立门户的,对不对?”小溪对这些市井传说最是感兴趣。

安若木看着她,不置可否。

“再后来,南王耍了个小聪明,硬是让南边的妖族拥护他为王,新西王拿他没办法,只好随他去。”小溪说得兴起,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安若木还是不言语。

小溪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接着道:“要我说,还是北王最厉害,他的耳目可广了。”

安若木笑起来,只当她在卖弄不知哪里听来的传闻。

“真的,你别不信。”小溪不高兴了,“有好几个客人都跟北王有关系呢。”

“哦?”安若木来了兴趣,“都有谁?”

小溪娇嗔地翻个白眼,不答。

安若木明白她的心思,从口袋里拿出个小锦盒来把玩:“哎呀,不记得是谁,说是很喜欢暮遥产的紫珍珠。”

话音未落,小溪高兴地尖叫一声,抢过锦盒打开,见里面是一对小巧的深紫色珍珠耳钉,更是乐得笑开了花。

“怎么,是你说的?”安若木在小溪脸上刮一下。

小溪的不悦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忙不迭戴上耳钉,边左右晃脑袋,边问好不好看。

安若木奉承几句,回到之前的话题:“哪几个客人和北王有关?”

这本就是妓*女间没事时的闲聊,不是秘密,小溪得了好处,自然毫不隐瞒地和盘托出,临了,还提供了某个人的特征和当晚的行踪。

安若木暗暗记下,又扯几句别的,也就离开了。

时间还早,留仙楼里人声鼎沸。

安若木找到鸨母,说是今晚想玩点别的。

鸨母一听,踧踖道:“安少爷,你这可就是在为难我了,要姑娘,随便你挑,要别的,留仙楼没有啊。”

“我不为难你,真的,就是想试试手气。”安若木朝一个僻静的角落扫了一眼,“我要是想为难你,就和卓越、姚天胤一起来了。”

这两人的名字一出口,鸨母的脸都白了。

安若木虎起脸道:“别以为我不清楚你留仙楼底下都有些什么,我要是想为难你,你这地方还能开到现在?”

鸨母讪讪地笑着,诺诺连声,无奈之下,只好叫个龟公过来带路。

安若木跟着,进了扇极为隐蔽的小门,又走过长且狭窄的阶梯,来到扇大铁门前。

叫开铁门,一连串的吆喝和浓烈的烟草味、酒味混杂着扑面而来。

安若木缓步走进去——他一直知道留仙楼地下赌场的存在,但到这里来,还是第一次。

赌场很大,房间多,人也很多,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的筹码上,并没有谁注意到新来的陌生人。

安若木手里颠着才换好的筹码,仔细地辨识着一张又一张脸,终于在一桌麻将前找到了符合描述的人。

他刚刚点了个炮,输了不少,有些沮丧,而除了赢家,另两个人则都絮絮叨叨地在抱怨。

安若木站在不远处,听着他们的闲聊,确定了这就是小溪说的那个人。

这时,一个人起身走了,安若木忙过去,边坐下边说:“三缺一啊?我凑一个行不行?”

还在桌边的几个人没有吱声。

安若木不朝他们看,一心只盯着牌,嘴里也不闲着,不断地感叹日子难过,生意难做。

来这里的大多是些佣兵,做的都是刀口舔血的营生,这样的话题很能引起共鸣,要不了多久,除了要找的那个,另两个人已经和安若木聊得相当熟络了。

安若木趁热打铁,叫服务员送来酒和小吃。

几个人吃着喝着聊着,要不了多久,全都面泛红光,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

“几位大哥,小弟今天手气不好,输光了。”安若木亮出空空如也的抽屉。

“我这有,借你点。”赢得最多的叫刘山。

安若木没答应也没拒绝,看看时间:“歇一会,我请你们吃宵夜。”

刘山客气地推辞,另一个叫老鹰的也跟着一起说客套话,唯有那自称九兵的,自始至终惜字如金,只不断打量安若木。

安若木不理他,摇摇晃晃地去点了一堆食物,硬是拖着几个人离开了麻将桌。

席间,刘山和老鹰又喝了不少酒,和安若木称兄道弟起来。

安若木大着舌头,一杯酒直举到九兵鼻子底下:“大哥,小弟敬你,祝你早日飞黄腾达。”

“老弟啊,你是不知道,九兵大人是北王跟前的红人,已经飞黄腾达啦。”老鹰眯着通红的眼睛,呵呵地傻笑。

“别胡说!”九兵没喝几口酒,清醒得很。

“真的?北王可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安若木瞪大眼睛,酒也不敬了,而是自己一饮而尽,“大哥能不能替小弟美言几句,让小弟在北王跟前也谋个职位?”

此话一出,现场霎时一片安静。

过不多久,九兵哼哼地冷笑起来。

刘山回过神,跟着一起笑,越笑越大声,还暗暗扯了下老鹰。

老鹰也笑,站起身,顺便把安若木拉起来:“走走走,去撒尿。我喝多了,老弟,帮忙扶一下。”

两人勾肩搭背地来到厕所,并排站在小便池前。

“大哥,这九兵大人是多大的官?”安若木装了个样子,并没有在小解。

老鹰“嘁”一声,满脸不屑:“大人?我呸!”

正文 第八章 我去接他们

“客气的,叫他一声大人。”老鹰拉好裤链,斜靠在小便池边的墙上,“说穿了,不过就是北国来的一个喽啰,估计连北王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难怪。我还纳闷呢,怎么北王跟前的红人,跑到这里来做了我们的同行。”安若木了然地点点头。

“他才不是同行。”老鹰挥挥手,“他是老板,只会指手画脚,吆五喝六的。”

“北王的生意?那一定是笔大买卖。”安若木语带羡慕。

老鹰还是挥手:“别提了。买一条人命,让我在西南北风雀湾兜了个遍,还讨价还价地要附带拖一条船。刘山更惨,被叫去抓鸟,几十只凌鹄啊,说是不准杀了,要一只只地关起来。”

说着,重重叹口气,拍拍安若木的肩膀:“价钱压得很低,还拖着三分之一的尾款没付。老弟啊,帮哥一个忙,哄着他点儿,不然他一不高兴,我们就白忙活一场喽。”

安若木诺诺地应着,走几步,突地脚下一滑,额角重重地磕在洗手台边沿,顿时血流如注。

老鹰“哎哟”一声,酒醒了一半,赶紧扶他出去。

安若木捂着伤口,脸色煞白,浑身不自主地发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几个服务员闻讯而来,递毛巾的递毛巾,倒水的倒水,又引来不少赌客围观。

“我的大少爷啊,这是怎么弄的?”鸨母来得超乎寻常的快,想必一直在关注着赌场的情况。

安若木冲她摆摆手,虚弱地说:“别吵吵,头疼。”

鸨母不敢多话,招呼几个人,弄了个简易担架来,抬着安若木走了。

这一下撞得颇重,但对留仙楼的人来说,安若木喝醉了受伤并不是稀罕事,鸨母甚至都没有打算叫医生。

安若木也习以为常,一步三晃地出了留仙楼。

回到擎正堂时,天边已泛出鱼肚白。

一开大门,卓自省站在院子正中,显然是等了一夜。

“堂主。”安若木躬身行礼。

卓自省看看他手里沾满鲜血的毛巾,皱起眉头:“一定要弄成这样吗?”

“不这样脱不了身。”安若木扶着脑袋,“小毛死了,是北王。”

卓自省闻言并不意外,只不明显地叹口气。

“整个风雀湾风雀成灾,听说已经三四天了。”安若木头痛欲裂,“船和凌鹄都被扣了,卓越和荣泉回不来,也传不来消息。”

卓自省微微颌首:“先去处理下伤口。”

“皮肉伤,没事。”安若木颇不以为然,“那东西不在南王手里。白锦也出来了,但应该还没有拿到。西王那边,一直没什么消息。”

“荣泉最后一次联系,说她和卓越在西南两国交界的山里,会不会是让西王拿去了?”卓自省知道叫他不动,也便作罢。

安若木想了想,道:“不像。如果有一王得了手,另外两王绝对马上会知道,但照目前的情形来看,三王的注意力,更多的是放在风雀湾上——说不定,荣泉和卓越已经拿到那东西了。我得去接他们。”

“不行。”卓自省很干脆,一口否决,“扣下船和凌鹄,操纵风雀掀起大风大浪,为的就是不让人进出愈新洲,你要去,就得驾着擎正堂的大船,这么大张旗鼓的,难道打算让三王一起来迎接?”

“我从移星崖进去。”安若木早就想好了,“那里靠南,有沼蚺,风雀不敢过去。”

“移星崖……”卓自省没料到他会想到这么个办法,“那么高,不用风雀都有强风,爬不到一半就会被吹落,你怎么上去?”

安若木笑了笑:“不用上去。我以前跟着一队佣兵到过那里,那个山崖其实是一分为二的,只不过缝隙很窄,只能一个人走,加上里外有很多植物,一般的人很难发现。”

卓自省不响了。

擎正堂遇袭之后,全部门人竭尽所能,很快确定了被盗的宝物的下落,卓越和荣泉作为少堂主和护法之一,自然义不容辞地在第一时间赶往愈新洲。

消息是被封锁了的,卓自省并没有期望妖族会完全不知情,但也没料到他们会来得这么快。

“你确定那里还能通行吗?”卓自省很是矛盾。

“应该没问题,去年我跟人聊起过。”熬了一晚上,又受了伤,安若木却无丝毫倦意。

卓自省还没有完全拿定主意。

卓越和荣泉,一个是亲生独子,一个是多年的得力助手,不论少了谁,都如失骨肉手足,但安若木是一手带大的养子,若出了什么意外,同样会令卓自省痛不欲生。

“堂主,他们是我的兄弟姐妹,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会去。”安若木是已经下定决心的。

闻言,卓自省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不想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安若木是六岁时到的擎正堂,那时卓越十岁,完全不喜欢他。

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将近二十年之后,卓越的不喜欢一点没变,安若木倒是习惯了,不再像小时候,会因为一句不中听的话而难过半天。相反,经过相处,他意识到卓越并非有意为难,只是个性骄傲、易怒,看不惯他跟谁都能搭上话,什么三教九流,通通来者不拒。

而荣泉,自安若木有记忆以来,就一直能看到她的身影。她是妖族,严谨、冷静,总在免不了争吵的两人间调停,也会控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卓越。

现如今,这两人在妖族的地界失去了联系,手里可能还握着人人觊觎的宝物。

一想到这,安若木五内俱焚,以最快的速度包扎好伤口,要了船和凌鹄,驶入浩瀚的邈波海。

他一刻不敢耽搁,催着凌鹄疾飞,拖着小船乘风破浪。

因为没有靠近风雀湾,这一路相当顺利,仅用一天半,高耸入云的移星崖便出现在面前。

悬崖下,只一条窄窄的海滩,本就人迹罕至,山崖的缝隙更是偏僻难寻,在一个连活物都看不到的地方,入口处还有一人多高的杂草遮挡。尽管如此,安若木仍是极为谨慎,在周围探查过一番,确定真的没有旁人在附近后,才钻进缝隙。

那里面阴暗潮湿,地上满是碎石,视线能及之处,长满青灰色的苔藓。头顶上,无数细小的枝干从岩缝里钻出来,密密麻麻一大片,让两边的山崖看起来犹如相对而立的钉板。

安若木深一脚浅一脚,在狭窄的缝隙里走着,说一点不害怕,是骗人的。

“没事,很快就能走出去的。”他喃喃自语着,既在给自己鼓劲,也是为了放松心情,“卓越,荣泉,你们可一定得坚持住,我马上就来。”

缝隙不断向前延伸,光线越来越暗,等到了山腹,就完全是一片漆黑。

安若木点亮灯笼,闷头赶路,一边还不断回想着荣泉最后一次传来的消息,推测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喂,小兄弟,有吃的没有?”突然,黑暗中响起一个声音,清清楚楚的,近在咫尺。

安若木被吓得不轻,条件反射地将手里的灯笼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扔了过去。

灯笼在半空中停下,像是被谁接到了,随后,一个身影慢慢浮现出来。

是个中年人,又胖又高,皮肤细腻光滑,白得发亮。

安若木迅速回过神来,瞬间脑子里便转过无数个念头。

“我说大哥,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可吓死我了。”他抚着胸口,现出惊魂未定的神色。

中年人笑笑,找个岩缝,随手把灯笼插在里面:“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又是来干什么的?”百度一下“重生傀儡很吃香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第九章 王后要的人

安若木打开背包,拿出点干粮,一人一半:“这里出去是南王的地盘,我是帮人跑腿去的。”

中年人接了,狼吞虎咽地吃着:“从薄氤岛来的?”

安若木点点头:“我刚到岛上没多久,才接的生意,结果风雀湾那里全是风雀,别说靠船,凌鹄都不知道被吹跑几只了,好在有个前辈大哥给我指了这条路,不然,以后怕是要讨饭了。”

他自小就喜欢跟在佣兵身后听故事,长大了又常混迹于妓院赌坊酒肆,身上透着街头小混混的痞气,这些话说出来,自然滴水不漏,毫无破绽。

中年人笑起来:“难怪,我想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会有人来,原来是同行。”

安若木见他手里的干粮已经吃完,便把自己那份也递了过去。

中年人毫不客气地又接了:“要说这些风雀,来得真是蹊跷,那么多凑在一起,几天都不散,我活了那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听说一两百年前有过几次,十天半个月的也就散了。”安若木耸耸肩,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

中年人不言语,拿着干粮翻来覆去地看。

安若木察觉到异常,视线也转向干粮,不由心里一沉。

这是擎正堂的食物,和薄氤岛上商家卖的、其他人家自制的不一样,因为平时吃习惯了,也因为着急,他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细节,只是胡乱打了一大包就带出来了。

“你和擎正堂关系不错吧?”果然,中年人注意到了。

“是啊。”安若木想,与其否认,倒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认。

“我前两天刚跟他们打过交道,差点被那个暴脾气的少堂主砍死。”中年人咬了一口干粮,没再深究。

“少堂主?高攀不起。他太厉害了,也不敢惹。我认识的只是厨房里打下手的。”安若木苦笑着,“你怎么会跟少堂主有过节的?”

“只是笔生意,谈不上过节。”中年人答得简短。

话已至此,安若木要是继续刨根问底,就是犯了大忌。

他没再吭声,不过,从刚才到现在,他的脑子一直转得飞快——面前这人是个佣兵,说前两天见过卓越,还交了手,若真是如此,那么两人的接触就应该是在找“那东西”的过程中。

“大哥,你……”他打量着中年人,突地豁然开朗,“你是白胖子吧?”

中年人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哈哈笑道:“对啊,就是我。”

“久仰久仰。”安若木赶紧拱手行礼,“你和黑胡子的事都传遍了。”

“哎,别提了,这次可吃了大亏。”白胖子重重叹口气,“小兄弟,听哥哥一句,要是以后碰到傀儡师,千万别去招惹。”

“你们碰到傀儡师了?”安若木是真的吃了一惊。

说到这,白胖子有一肚子的苦水:“碰到了,难缠得很,也别提傀儡和玄蚁,光说他养的焱蜂,蛰一下一团火,点什么都着,还弄不熄,眨眼就能把你给烤了。”

“听说,你们还碰到北公主了?”安若木回忆着小溪打听来的消息。

白胖子“嗯”一声:“那女人最精明,看我们的人和擎正堂的都受了伤,趁乱自己去追那傀儡师了。”

“为什么要去追他?”安若木好像明白了什么。

白胖子一窒,含含糊糊地应了句什么,低头一小块一小块地撕下干粮,慢慢吃起来。

安若木见再问不出多的,在沉默片刻后,又给了白胖子一点干粮:“大哥,你带在路上吃吧。等回了薄氤岛,小弟请你喝酒。”

“那敢情好。谢谢了。”白胖子接下,拍了拍安若木的肩膀。

安若木心里有事,不愿再耽搁,拿了灯笼便继续前行。

这一走又是许久,他越走越心焦,越走越恍惚,直到终于出了缝隙,回头看时,竟是一阵茫然,不知先前遇到的白胖子,还有所听说的一切,究竟是真是幻。

他找了个地方,想打个盹,但一闭上眼,卓越和荣泉的脸就清清楚楚地浮现出来。他们受伤了吗?伤得重不重?现在人在哪里?“那东西”又在哪里?是不是在傀儡师手里?

想着这些,起先,安若木怎么也无法平静,可终究还是太累,过没多久,就昏昏沉沉起来。

迷糊中,有人在说话,离得很近,还刻意压低了声音。

“看清了吗?”

“看清了,是他,错不了。”

“这是王后殿下要的人,可别给我搞砸了。”

“真的,大人,看得可仔细了,就是他,不敢有错。”

安若木猛地清醒过来,第一反应就是找个最近的地方躲起来。

几乎同时,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在周围四散开去。

之后,再没有人说话,只有马蹄声,皮靴踩断枯枝的声音,兵器相碰的声音,还有翻动草丛的声音。

安若木缩在一棵树边,用荣泉加持过障眼法的披风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

他有点想不通。照理说,从移星崖入愈新洲而到南国,是临时做的决定,怎么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就算被发现,擎正堂也是中立,只要不是于其有害,妖族的人并不会为难。哪怕再退一步,擎正堂的人出现确实可能构成威胁,那也应该是南王出面,关南王后什么事?

“你不是说就在附近的吗?人呢?”这时,先前说话的两人走过来,正好停在安若木身边。

“这……大人……应该是躲起来了吧。”

“啪”,响亮而清脆。

被叫大人那个边“混账”、“废物”地骂着,边高声地让众人抓紧搜索。

安若木抬眼,见两人都没有注意脚下,便开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地往远处移动。

这里是片山林,很密,要找个人并不容易,但参与搜索的着实不少,被发现是早晚的事。

安若木心急如焚,搜肠刮肚地想了许久,依然一筹莫展。

他就这么蜗牛似地,一点一点地挪着,即使时不时被踢一脚,被踩一下,也绝不敢发出任何声息。

好在,挪了一段距离之后,面前出现了一个小山坡,坡下仍是树木林立,甚至,还要更密,而且更妙的是,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老天保佑!安若木暗暗感谢上苍,一闭眼,打算滚下去。

没想到,就在他将动未动之时,披风居然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别下去,底下是沼蚺窝,你都不够它们塞牙缝的。”是刚刚被打了耳光的那个人。

安若木浑身一僵,仿佛被冻住,连大气都不敢喘。

“我知道你在下面。”那人悄声道,“他们都在那边呢,看不见我们。”

安若木还是不动,不知他是敌是友。

“我在这里砍了大半辈子柴,每一根草都认识,会走路的石头还是第一次见。”那人又说,“我知道这是你的障眼法,出来吧,我给你指条路。”

听说自己的障眼法被识破,安若木再不愿意,也只能现身。

“我要下山,哪个方向最近?”他四下里张望,还真没有看到搜索的人。

那人不答,只是盯着安若木。

安若木见他破衣烂衫的,料想是个穷苦人,便忙递过去一枚金币:“谢谢你。这点小意思,请收下。”

那人接了,看看,在手里掂一掂:“小兄弟,原来你真的在下面。”

此话一出,安若木耳边立时“嗡”的一声。

“这里!在这里!”那人随即转头大喊起来。

安若木又气又急,旋身就要往山坡下跳。

那人紧紧抓住披风不放:“对不住了,你是给钱,可那位大人是要命啊。”

正文 第十章 大王有请

这是个农家开的小旅店,小得只有四五间客房,但地处偏僻,就这么几个房间也够了。

沐晴睡在据说是最好的一间房间里,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夏远山坐在离床不远的桌子边,始终没有出声,甚至,都不怎么动。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难知晨昏,房间里弥漫着特殊的香气,时淡时浓。

沐晴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可她好累,别说开口,就连思考都异常艰难。

仿佛过了几个世纪,终于,夏远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站起来,用力伸了个懒腰。

“感觉怎么样?”他轻轻摸一下沐晴的脸。

沐晴在半梦半醒间,只觉得他的手指干燥,但并不十分粗糙。

“不应该……怎么会这样?”夏远山喃喃低语。

是啊,怎么会这样?沐晴如同身处漩涡之中,不断旋转,下坠。

视、听、嗅、味、触,所有的感觉都模模糊糊的,唯白锦的脸,和那几分钟里发生的事,一遍又一遍地闪现。在短暂的清醒时刻,沐晴感觉害怕,怕自己会把一切都忘记,就只剩下这么点记忆。

那天晚上,在树洞里,当说完最后一个字,她的身体瞬间变得轻如鸿羽,能飞起来一般,而事实是,她确实飞起来了,那群玄蚁成了她的翅膀,带着她浮在半空。

白锦是无比震惊的,可呆愣只在一刹那,下一秒,她业已如鬼魅般出现在树洞之上,手握雪白长弓,“嗖”的一箭,直取夏远山眉心。

不知为什么,夏远山脸色苍白,全身大汗淋漓,连躲闪的力气都没有,更不用说要去抵挡。

“他不能死!”沐晴脱口而出。

与此同时,她身上闪过一丝极微弱的紫色光芒。

谁都没看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听到白锦一声轻呼——她的长弓断了,那箭自然也消失了。

夏远山大为惊喜,勉力挥手,让玄蚁群一分为二,一半带回沐晴,另一半则再度进攻。

白锦是真的惊呆了,直到玄蚁飞到眼前才反应过来,忙舍下手里的半截长弓,自腰后拔出柄匕首。

夏远山开始咳嗽,呼哧呼哧地喘着,像一条搁浅的鱼。

玄蚁却比刚才更为凶猛,令才刚回神的白锦手忙脚乱,分身乏术。

夏远山趁机来到早已挖好的出口前,召来焱蜂开路。

把守出口的人是白锦带来的,只三四个亲信,都是见多识广,知道焱蜂的厉害,刚才又目睹了如此诡异一幕,自然不敢多加阻拦。

夏远山脱身了,带着沐晴一路狂奔下山,又兜兜转转好一阵,才来到这个小旅店。

最初抵达时,沐晴是能动的,因而满心雀跃,她以为迎接自己的是一片坦途,甚至还沾沾自喜地想,自己说不定天赋异禀,是个修炼的奇才。

后来,疲惫感袭来,她睡着了,而这一睡,就再没能起来。

“好几天了,香一直没断过,不应该啊……”夏远山犹自想不明白。

“老板娘,做饭。”忽然,门外传来个粗嘎的声音。

夏远山微微一惊。

这里是西国边境,有戍边军巡逻,经过旅店歇个脚是常事,但一来一回,两次间往往是相隔一周的时间,这次,竟来早了。

“哟,威嶙大人,怎么这就来了?”老板娘也觉得奇怪。

“别废话,不是你该管的事,赶紧做饭去。”威嶙听起来心情不好,很是不耐烦。

外面顿时安静了,只两三个人在小声聊天,听不清说的什么。

夏远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轻手轻脚地来到窗边,掀开一点窗帘向外张望。

不大的院子里、房子周围、院门口几米开外,到处站满了人,哪怕跑出去一只老鼠,都逃不过他们的视线。

房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咚咚咚地踏得很重,来来往往的不止一人。

“大人,我们老老实实做生意,大家都是相熟的,你们这是干什么?”老板的声音带着惊恐。

“没办法,奉命行事,还请配合。”威嶙打着官腔。

话音未落,房间门便被大力砸开。

躲是躲不过,逃也逃不了,夏远山索性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看来人能将他如何。

撞开门的士兵见他这样,不由一愣。

“怎么了?有人没人?”威嶙是个急性子,才一会儿没听到声音就等不及,忙不迭跑来了。

“哟,在这儿呢。”他看到夏远山,倒像是早有所料,“是夏师傅吧?”

夏远山没吭声。

“走吧,我们家大王请你去坐坐。”威嶙一指床上的沐晴,“东西可都收拾好,别落下什么。”

“是哪位大王?”夏远山拿起沐晴。

“你在西国,自然是莲衣王。”威嶙歪歪头,让士兵左右夹了夏远山,防止他逃跑。

“哦,莲衣王。”夏远山知道现任西王的威望并不很高,“一个小姑娘,连王宫都没怎么出过,只不过投到了帝王家。”

“谁说不是呢?”威嶙笑笑,“她只要动动嘴,我可是跑断了腿。”

“你一年到头都在这深山老林里替她守着,她也没夸你一句。要说赏点什么下来吧,还让上头给占了大半,到了你这里,就只剩点渣渣。”夏远山似乎很了解身为底层的苦。

“谁说不是呢!”威嶙一拍大腿,“让我们没日没夜地紧赶慢赶,就为了个娃娃,说句不好听的,这都是好几百年前的物件了,就算拿到了,会用吗?”

“其他人不清楚,但是,我会——这个娃娃是我做的——不用三天,我就能拿到里面的东西。”夏远山紧盯着威嶙的脸,“你和你的弟兄们可以留在这里,到时候,不管里面是什么,总不会少了你们的好处。”

“什么好处?能让我也当个王吗?”威嶙是在开玩笑。

夏远山却并没有笑:“当个王有什么难的,说不定,还能做天下之主。”

威嶙闻言一窒,笑容僵在脸上,也盯着夏远山,看了许久。

夏远山的眼神坚定,没有丝毫闪烁。

“呵呵,呵呵呵呵……”威嶙又开始笑了,“夏师傅,你这些话都当真?”

夏远山不置可否。

威嶙长出一口气:“夏师傅,你可是傀儡师,在愈新洲和劭德洲还没有被邈波海分开的时候,你们这一族就已经很厉害了,我不过是个才修了三四百年的小小妖族,做天下之主?呵呵,怎么可能轮到我?”

夏远山没有说话,已经知道事情不妙。

威嶙接着道:“莲衣王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但她投胎投得好,是命。我呢,就是个苦当差的,上头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去做,不然,别说吃不饱肚子,就连脑袋都得搬家,这,也是命。”

夏远山还是不吱声,暗暗地看了看四周,想着脱身的法子。

“动身吧,大王等太久会不高兴,她不高兴了,我们都没好日子过。”威嶙转身走到大门口,忽然想到什么,回头上上下下地打量夏远山,“幸好彭骁大人提醒过,说傀儡师的话,一句都不能听,否则……嘿嘿,天下之主威嶙,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两声轻笑:“天下之主威嶙,确实有模有样。”

是个女人,显然不是戍边的士兵。

“谁?什么事?”威嶙全神戒备,“进来我们一起商量商量。”

“你们是小莲衣的人,我要做的事,怕是没法和你们商量。”跨进门的是白锦。她斜挎白色长弓,手持匕首,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停留在夏远山身上。百度一下“重生傀儡很吃香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第十一章 再遇北公主

威嶙常年戍守边境,并没有见过白锦,但看她能穿过守卫的众人,悄无声息地来到这里,便料定她绝对不是个小人物,心中的戒备也更多了几分。

“你去跟小莲衣说一声,夏师傅要到北边去住一段时间,怕是没空再去她那里了。”白锦根本没把面前的这群人放在眼里。

“不行。”威嶙大摇其头,“我是一年才能到都城去一次的——就算到了都城,别说说话,压根就见不到大王。”

“我可没在问你行不行。”白锦向夏远山走去。

“姑娘,等等。”威嶙挡住她,“你贵姓啊?叫什么名字?上头问起来,我好有个交代。”

“白锦。”白锦向来不掩饰自己的身份。

“白锦?北公主?”威嶙一愣,随即躬身作揖,“小的给公主请安。”

他阴阳怪气的腔调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白锦皱起眉,很是不悦,但只是不理睬,并没有当场发作。

威嶙看看她的武器,又道:“我说公主殿下,小的可要提醒一句,您现在是在西国的地面上,舞刀弄枪的可不太好。”

确实,白锦是北国公主,在别国的土地上,任何武力行为都会被认为是挑衅,况且,北国和西国的关系向来紧张,她一旦动手,就可能让西国以此为借口而挑起战争。

但是,这些显然并不在白锦的考虑范围之内,因为威嶙话音未落,肚子上就挨了狠狠的一脚。

他没有想到白锦会突然暴起,又惊又怒,捂着疼痛的地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白锦则扯出一丝冷笑:“我把这里的人全都杀光,看谁还能知道我到过这里。”

说着,手中匕首连动,不消片刻,在场的人便倒下大半。

接二连三的惨叫声让沐晴有了片刻的清醒,她看到了白锦,白锦也看到了她。

“这鬼东西……”白锦很不喜欢沐晴,匕首直刺她的双眼。

夏远山本能地后退,顺便扯了一把站在右手边的士兵。

那士兵正因为白锦的彪悍而兀自发愣,不知不觉地也就跨了一步,恰好迎上匕首的锋芒,还没来及吭声便一命呜呼。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沐晴根本没法看清,只觉得眼前一花,站在另一边的士兵也倒下了。

“殿下,陛下要是知道你弄坏了人偶,怕是不会高兴。”夏远山已退无可退。

白锦也意识到刚才太过鲁莽,但嘴上硬是不肯服软:“知道了又怎么样?我只不过弄瞎她的双眼,又不会伤到里面的东西。”

夏远山不言语,白锦也不再理他,转头去看威嶙。

此刻的威嶙几乎成了个光杆司令,他扫视着遍地的尸体,想想不久之前,这些弟兄们还在谈笑风生,不禁痛心疾首。

“老子杀了你!”他不怕白锦,满心只想报仇。

白锦当然也不怕他,轻盈地一闪,再一记漂亮的回旋踢。

威嶙被踢得直飞出去,撞出乒乒乓乓好一阵响动。

白锦拿了桌上的杯子,将里面剩下的水倒在手上,凝成根透明无瑕的细长冰棱。

“你不笨,也勇敢,只可惜投错了主。”她一步一步地走到威嶙面前。

威嶙嘴边挂着鲜血,业已无法动弹:“承蒙殿下夸奖,小的受宠若惊。”

白锦笑一笑,蹲下,扶着威嶙肩头,将冰棱自其腭下缓缓刺入,过咽喉,自后脑而出。

威嶙没有现出丝毫痛苦,也没有丝毫挣扎。

白锦站起身,开始将所有尸体集中到院子里。

威嶙一行人有三十个左右,虽大部分都在外面守着,但在屋里的也有将近十人,白锦一手一个地拉着尸体的脚,拖起来竟毫不费力。

老板和老板娘看着这个姑娘屋里屋外地忙,惊得目瞪口呆,上下牙不由自主地格格直打架。

“夏师傅,借你的焱蜂用一用。”白锦将尸体堆成一座小山丘。

“用冽魄冰。”夏远山站着没动。

“他们?”白锦横一眼尸体,“不够格。”

冽魄冰就是刚才白锦用来杀威嶙的细长冰棱,温度极低,在接触到的瞬间就能令人失去意识,因而死时并无痛苦,尸体也不会扭曲得太厉害,是北国人给战败的对手留的最后一点尊严。同时,冰棱能打散魂魄,也颇符合北国人斩草要除根的行事方式。

“留着这些魂魄,以后会有麻烦。”夏远山不想节外生枝。

“游魂有恨,说出来的话,极尽夸张之能事,当不得真。”白锦则颇不以为然。

“蜂火太过猛烈,怕引起山火,引来更多人。”夏远山不肯召焱蜂。

白锦想了想,觉得也对,便进屋扯起瑟瑟发抖的老板娘:“去,搬点柴火来。”

老板娘缩着脖子,偷偷瞄一眼夏远山。

夏远山没有任何反应。

“快去!还指望付给你柴火的钱?”白锦狠狠推了老板娘一把,又朝老板挥挥手,让他也去帮忙。

夏远山待两人走远,才低低地说:“放他们一条生路吧,不过是普通人,不会碍你的事的。”

“普通人?”白锦一挑眉,“这里连只兔子都看不到,普通人来干什么?来做生意?会有生意做吗?”

夏远山不响。

白锦也无意继续这个话题,看向沐晴:“你真的知道怎么用?能拿出里面的东西?”

“试试吧。”夏远山其实一点把握都没有。

“到了北国,给你三天。”刚才的对话,白锦听得一清二楚。

夏远山苦笑起来:“殿下,三天肯定不行。”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白锦斜睨着他。

夏远山开始后悔先前的信口胡说:“这东西已经锁了几百年了,三天,真的不行。我对威嶙那么说,只是不想跟他去都城,去见西王。”

白锦“哦”一声,示意接着往下说。

夏远山轻轻叹口气:“西王是个小姑娘,喜怒无常,随心所欲惯了,到了她那里,还真不知道会想出什么法子来折磨我,弄不好,直接杀了我都有可能——她一直说自己才是真正的妖族之王,是天定的,其他的都是篡位的逆臣,她有没有圣物,无所谓。”

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白锦听了,也没说什么。

夏远山又道:“南王,为了人偶里的东西,他暂时不会伤害我,但是,他太精明,权衡之下,如果利大于弊,他答应的事,出尔反尔并不奇怪,我没法相信他。”

“这么说,难道你是愿意跟我走的?那之前还跑什么?”白锦语带嘲讽。

“我也不愿意去北国,但殿下,我还跑得了吗?”夏远山实话实说,“往好处想,我能和北王谈谈条件,至少,他不是个小姑娘,也还可信。”

白锦“哼”一声,脸上带着几分得意。

这时,老板和老板娘推着独轮车,运来了大堆的木柴。

白锦指挥他们把柴火放好后,一抬手,院子里便燃起熊熊大火。

“姑……姑娘……”老板壮起胆子说道,“这……火太大了,会烧到房子的。”

“我盯着呢,放心。”白锦看着火光,像是随口一问,“你们是哪里人?到这里多长时间了?”

“我们是犯人,被流放到这里已经很久了。”老板不愿细说。

“在愈新洲外还有家人吗?”白锦已悄悄握好匕首。

老板不明白她什么意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夏远山。

“你看他,你老婆也看他,怎么,他是你们的家人?”任何一个微小的举动都逃不过白锦的眼睛。

老板讪讪地笑了:“家里应该没其他人了。”

白锦也笑,刚想动手,蓦地感觉到有陌生的气息正在靠近。

正文 第十二章 初见

安若木已经跑了几天,他自己都忘了,只是不断地暗暗发誓,等这次回去,从此以后,再也不要见到任何树林子。

除此之外,那拉住他披风的樵夫的脸,也是难以忘怀的梦魇,只要一闭眼,就近在咫尺。

当时,安若木挣不断以隐鼠皮制成的,极软极韧的披风,便狠狠心,猛地一拳挥向樵夫的面门。

谁知,樵夫竟相当耐打,非但没倒下,还挂着满脸的鼻血,嗷嗷直吼,将安若木按倒在地。

“别让他跑了!”喊叫声由远而近。

安若木挣扎着,慌乱之中,摸到了个又软又凉又潮湿的东西。

他管不了那么多,直接拿起来就往樵夫的脸上按去。

这是条灰绿色的小蛇,才一指粗细,两指多长,扭啊扭的,居然吸在了皮肤上。

樵夫惊叫起来,忙放开安若木,想把小蛇取下。可小蛇动作极快,只一眨眼工夫便游到鼻梁上,朝着眼睛狠狠地撞去。

樵夫吃痛,由惊叫变为惨叫,更是拼了命地拉扯小蛇。

小蛇被扯得笔直,但前进的势头丝毫没有受到阻碍,锥子似的,顶开皮肤,从眼角一点一点地往里钻。

惨叫声顿时凄厉而悠长。

这时,搜索的人到了,见眼前这一幕,都惊呆了。

安若木也忘了逃跑,愣愣地只是看着。

几秒钟之后,小蛇消失在皮下,樵夫满脸是血,还在不停地惨叫,声音越来越嘶哑,直至再也发不出半点声息。

安若木的视线转向那群人马,又转向尸体,紧接着,迅速回过神来。

“快,抓住他!”对方也反应过来了。

安若木将披风往身上一裹,一闭眼,纵身跳了下去。

山坡并不高,先缓而后陡,他起先还站着,可没跑几步,被块石头一绊,摔了便再也起不来,一路滚到了底。

坡底铺着厚厚的一层腐叶,地面松软潮湿,散发着令人不快的气味。

安若木面朝下,疼倒是不很疼,就是啃了一嘴烂泥,几欲呕吐。

他艰难地起身,忙不迭向上张望,没看到有人,但还能隐约听到人声。

跑。他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自此,日夜晨昏都被抛开,他昼伏夜行,小心万分,哪怕稍有动静,也要等上半天才再次行动。

过着这样无时无刻不绷紧神经,又不得不日夜颠倒的日子,他几乎崩溃,无数次想,自己会不会逃亡一生,再走不出这片山林。

如今,像做梦一样,这里居然出现了一个农家小院,院子里虽燃着熊熊的火焰,但院门口挂的黄色酒望却比那火更为醒目。

安若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楞了好几秒之后,忙疯了一般直往那里跑去。

“老板,要个房间,吃的喝的随便上,能不能再要几件旧衣服?”他想洗个澡,吃点喝点,再好好睡一觉。

老板看着安若木,也以为今天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

“有生意上门了。”白锦拿不准来人是谁,不敢贸然动手。

“哦,哦,里边请。”老板其实已无心做生意,但又惧怕白锦。

安若木跟着老板和老板娘往屋里走时,眼角的余光瞥到白锦推了一把夏远山。

他原以为这是对投宿的小夫妻,可见男的衣着简陋,女的神情倨傲,还带着武器,便隐隐觉得不对,再转眼,又看到大火中,朦朦胧胧的似乎有人的影子,顿时,明白自己是又没法安安稳稳地吃饭睡觉了。

到了屋里,四处都是血迹。

安若木做出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大喇喇地在条凳上坐下:“老板,杀猪还是宰羊?能给我来一碗吗?”

老板诺诺地应着,含含糊糊的一句话都没说清。老板娘则赶紧躲去厨房,再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小哥,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来干什么?”白锦尽量让自己显得平易近人。

“和你一样,大姐。”安若木指指白锦背上的弓,“打猎。”

“你的家伙呢?”白锦不信。

“丢了。”安若木拿起个杯子,看看没水,又沮丧地放回桌上,“遇到几个难缠的畜牲,追了我好几天。”

白锦没再继续问,而是看着安若木,想找出他的破绽。

安若木则将一条腿搁到凳子上,挠着痒处:“我被追得呀,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完全没方向了,大姐,请问你,这儿是哪儿啊?”

白锦还是不说话。

夏远山开口了:“西国。”

“要你多嘴。”白锦狠狠剜了他一眼。

安若木拍拍胸口说句“幸好”,转头道谢,视线停留在夏远山始终垂在身侧的手上。

“大哥,你玩娃娃?”他嘻嘻笑着,想凑过去摸沐晴。

哪知,身体刚一动,脸上便掠过一阵凉意。

他下意识地去摸,摸到些黏糊糊的湿,紧接着,疼痛才越来越明显。

而白锦,挡在夏远山面前,手里犹自举着匕首。

安若木缩回到凳子上,嘟嘟哝哝地说了几句有的没的,捂着伤口,到厨房去了。

白锦等了一会儿,约摸要处理的人都已聚在一起,便拖着夏远山,也往厨房去。

岂料,厨房里竟空无一人。

白锦一下警觉起来,仔仔细细地搜了三遍,仍是一无所获。

“外面有菜园。”夏远山站在窗边提醒道。

白锦朝窗外张望下,有片刻的迟疑,但转念一想,就这么几个人,要玩什么花样也不是自己的对手。

“带路。”她冲夏远山一抬下巴。

两人缓步走出后门,站在一畦青菜前,白锦四下里看看,不知从何下手。

“会不会在那里?”夏远山指着不远处堆放蔬菜的草棚。

白锦转头扫一眼,又看看夏远山,不明显地笑笑,转向另一个方向。

那里是柴房,低矮破旧,门虚掩着,微微的有些晃动。

白锦已认定要找的人就在里面,一步一停,小心翼翼地靠近过去。

安若木是突然出现的,应该是想看看还有没有危险,虽仅露出半个眼睛,一闪即逝,却也立刻就被发现。

白锦暗暗咒骂一句,一个大步跨出。

不妙。心念甫动,人已腾空而起。

几乎就在同时,安若木带着老板和老板娘走出了柴房,他抬头看着被网裹住,悬在半空的白锦,咧开嘴笑了。

白锦咬着牙,拼命挣扎。

“别乱动。”安若木一脸幸灾乐祸,“据说这是蝠蛛丝做的,越挣勒得越紧,能一直勒到骨头呢。”

这说法没错,白锦真不敢动了。

“你是谁?”她能肯定,面前这人绝不会只是个猎户。

安若木不答,往厨房的方向,竟是要离开了。

夏远山同样觉得这人来得奇怪,但此刻见他要走,总算也是能松一口气的。

谁知,在眨眼的瞬息之间,安若木掉了个头,到了离夏远山仅一掌之遥的地方,伸手去夺沐晴。

夏远山没有防备,大惊失色,来不及细想,只本能地转身,背后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

他疼,沐晴也疼,疼得眼前一片漆黑。

“住手!你到底是什么人?”对于沐晴,白锦是志在必得的,见此情景,立马将先前的警告抛诸脑后,艰难地用匕首去割蛛丝网。

安若木依旧不答,提起夏远山,一把抓过沐晴。

“她是我的傀儡。”夏远山喘着粗气道。

闻言,安若木一愣。

“没错,是我亲眼所见。”白锦补充道,“娃娃是他做的,也认了他为主,你最好还给他,否则,不管里面是什么,要不了多久就毁了。”

安若木将信将疑,视线不断地在沐晴和夏远山身上来回游移。

沐晴眼前的黑暗消失了,她清醒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安若木的脸。

“喂,我是不是见过你?”她说。百度一下“重生傀儡很吃香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第十三章 读心术

“啊?什……你……”向来伶牙俐齿的安若木居然结巴了。

而话一出口,沐晴就后悔了。

在刹那的恍惚过后,她很肯定自己并没有见过面前这人,也不知为什么,竟会冒出这么一句貌似搭讪的话来。

“对不起,认错人了。”沐晴“呵呵”两声,以掩饰尴尬。

“没事没事,快走吧。”安若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也不想再多做停留。

夏远山并未显得十分痛苦,只是不愿起身:“去哪里?”

“哪里都行,离这个母夜叉越远越好。”安若木拿着沐晴,左看看,右看看。

沐晴对出了房间以后发生的一切,只有些断断续续的记忆,但对于白锦,还是印象尤为深刻,不单是因为几天前弄断了她的长弓,还因为刚才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差点被戳瞎双眼。

“对对对,赶紧走。”此刻,沐晴也想离白锦越远越好。

夏远山挣扎着站起来,知道要回沐晴是不可能的,便也没有做无谓的尝试。

“能走吗?”安若木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不能走也得走,下一队巡逻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到了。”

这倒是事实,而夏远山是不愿意去见西王的。

“快点快点。”安若木已经在推着老板和老板娘往外走了,“房子是身外之物,烧了就烧了,命要紧。”

老板和老板娘忙不迭点头,示意夏远山跟上。

几人小跑着来到院子外面。安若木一叠声地催促着频频回头的老板和老板娘,而夏远山,从见到白锦到现在,始终是一副淡然的样子,既不惊也不惧,只在被抢走了沐晴时,现出些意外,也很快恢复了平静。

沐晴清醒了,别提有多高兴,她尝试着动动手脚,扭扭脖子,更是欣喜若狂。

“你是谁?呃……是什么东西?”安若木知道人偶是个容器,却没想到放在里面的“那东西”竟是活生生的,不仅会说话,还会动。

“我是人!”沐晴瞪他。

“人?”安若木更奇怪了,“你是怎么进去的?”

“不知道。”沐晴满心茫然,只盼有人能给个答案。

“你真的认了主了?”安若木还抱着一丝侥幸。

沐晴点点头,觉得自己的关节还有些僵硬,但至少比之前完全不能动要好上太多。

“小兄弟,你是擎正堂的人吧?”夏远山打断了他俩的对话。

安若木笑起来:“大哥,别开玩笑,擎正堂?我哪里像擎正堂的人了?”

“看着是不像。”夏远山幽幽地说,“但你和另外两个一样,水牢里的气味已经渗进皮肤——这种气味,我化成灰都不会忘记。”

安若木见话已说到这份上,他想掩饰也掩饰不住,便不再否认,问:“另外两个受伤了?你知道他们到哪里去了吗?”

“不清楚。”夏远山漠然道,“擎正堂的人都神通广大,即使受伤也不会很严重,想必是躲过了焱蜂火,回薄氤岛了吧。”

安若木听出了话里的嘲讽,但因为担心着荣泉和卓越,不想做无谓的争吵,便没再出声。

几人沉默着又走了一会儿,夏远山开口了:“你打算带我回薄氤岛再判一次刑吗?”

对此,安若木也没有否认:“这是放在擎正堂的东西,被盗了,不能说是你干的,但你拿着不还总是事实。”

夏远山微微点头,像是早有所料:“据说风雀湾那里有大风大浪,不知消停了没有。”

“不能去风雀湾。”安若木思索着,“我把北公主给绑起来吊那儿了,不管她有没有受伤,北王都会想剥了我的皮。林子里一场大火,西王肯定也知道了。南王消息灵通得很……这么一来,别说西南北风雀湾,就是几国的边境,绝对都有重兵把守,连只蚊子都不会放过去。”

“你以前见过白锦?”夏远山没想到,这看起来满身痞气的小子居然会认识北公主。

“没见过,又不是达官贵人,没资格见,只听说过。”安若木撇撇嘴角,“早些时候,我在林子里看到一匹马,膘肥体壮的,当时只想抓住烤来吃了,结果差点被踢残。后来见到她,看着像打算杀人灭口的样子,再想想那马,觉得有可能。再后来,因为这个娃娃,她恨不得立马把我杀了,才敢确定是北公主。”

“如果她不动手,你也认不出我,对不对?”夏远山看了一眼沐晴。

安若木没吱声,算是默认了。

听说要去擎正堂,沐晴不由暗暗高兴。她总觉得那里的人不是坏人,是可以信任、可以帮忙的人。

“我们当然不是坏人。”安若木突地冒出一句来。

话音刚落,不说沐晴,就连安若木自己都傻了。

夏远山更是再也无法淡定,一步跨过去,抓起安若木的衣领,直接把他按在了树干上。

安若木没料到他会有这么大反应,一惊之下,条件反射地抓住那手腕一拧,再一用力,立时将整条手臂卸脱了臼。

夏远山疼得脸色煞白,却一点没将疼痛放在心上:“你知道她在想什么?”

安若木愣愣的,手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她在想什么?”

“你刚刚的话什么意思?”夏远山的注意力全在那句话上。

安若木想了想,迷茫到了极点:“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怎么回事?”

“你知不知道沐晴在想什么?”夏远山不死心。

“沐晴?”安若木不像在装傻。

夏远山一指他手里:“这个人偶,我的傀儡,叫沐晴。你知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见鬼了,我怎么会知道?”安若木几乎打算把沐晴丢还回去,“我又不认识她,就算认识,我不会这种法术,也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夏远山不响了。

安若木也不再出声,开始仔仔细细地回想。

说这句话之前,他在考虑该怎么才能不被发现地回到薄氤岛;说这句话之后,他脑中一片空白。这句话像是专为了来扰乱他们的思绪,凭空出现,毫无线索可寻。

安若木是个力士,武器和护具上虽有法术加持,但本身并不会法术,就连身为术士的荣泉,也从未提起过所谓的读心之术。如今,先是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匪夷所思的话,又被个傀儡师紧张兮兮地按住,质问会不会这种法术,安若木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简直跟大白天撞了邪似的。

正在毛骨悚然的时候,四周的温度忽然降低了。

安若木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念头,箭矢破空之声便已近在咫尺。

他避无可避,忙召出隐在手中的大刀。

“当”,一声脆响,箭矢被打飞,擦着夏远山的脸,钉在了旁边的树干上。

“你是哪里人?谁的手下?”白锦策马而来,第二支箭已在弦上。

安若木将刀横在当胸,没有回答。

“谁要这个娃娃?”马停了下来,白锦的箭头正对着安若木的眉心。

“他是擎正堂的人。”夏远山又恢复了淡然,任凭手臂耷拉在身侧,似乎完全没想过要让谁帮忙复位。

一听到擎正堂,白锦现出了不耐烦:“你们还真是没完没了了。”

“这是擎正堂保管的东西,拿回去了,才算完。”安若木针锋相对。

“好。这里没别人,我不妨告诉你。”白锦拉弓的手纹丝不动,“你们在风雀湾的联系人,是我叫人去杀的;那些风雀,是我命人唤出来的;之前来的那两个,一踏上愈新洲,他们的船和凌鹄也是我让人扣下的。除了上我的船,他们回不去,也别想传消息回去。”百度一下“重生傀儡很吃香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第十四章 老板娘

这番话,并没有让安若木觉得意外。

白锦继续道:“我不想再说些假惺惺的客套话,识相的,趁早把东西交出来,否则,送回薄氤岛的就是你们三个人的尸体。”

“他们现在在哪里?”安若木不很担心自己的安危,但始终记挂着荣泉和卓越。

“整个风雀湾都封了,他们没别的地方可去。”白锦“哼”地冷笑一声,“只要还在愈新洲,不管躲在哪里,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听说荣泉和卓越暂时还安全,安若木稍微放心,同时也很清楚白锦绝不会对自己客气,便索性先下手为强,一抖手中九环大刀,向马腿砍去。

这马可是白锦的宝贝,看得跟亲姐妹似的,见安若木一上来就这么不客气,也是怒了,手一松,那本已在弦上的箭“嗖”地直向对手脖颈而去。

白锦离得近,力道又奇大,安若木不敢硬接,而是避开锋芒,以刀背轻触箭羽。

这一碰之下,箭矢立刻失了平衡,歪歪斜斜地又向前飞出一段距离,插到了泥土里。

白锦翻身下马,三支连珠箭分上中下三路,誓要将安若木立毙于此。

安若木忙将大刀直立于身前,以两手为圆心划了半圆。

刀锋过处,空气的流动清晰可见。

与此同时,箭矢到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速度突然慢了下来。

安若木再划一个半圆,双手往胸口一收,又往前一送。

箭矢被空气裹着,竟是掉了个头,直往白锦而去。

白锦还是“哼”地一笑,抬起右手,张开的五指猛地一收,将箭矢稳稳抓住。

“你会弄风,我也会。”她阴沉着脸,把收回的箭再度搭上弓弦。

这次,安若木没有给那箭射出的机会——他在白锦说话时便已消失,眨眼之间,出现在长弓之侧,举刀去砍弓弦。

几天前,白锦的长弓莫名其妙地被沐晴弄断,令她又惊又怒,才刚修好,这个擎正堂的小子又冲着弓弦而来。

“找死!”白锦咬牙切齿的,侧过身,隐了长弓,召匕首出来应战。

九环刀大,刚猛威武,匕首小巧,灵活矫捷,两人斗在一起,一时间难分伯仲。

沐晴始终被安若木拿在手里,只觉眼花缭乱,头晕得想吐。

“放我……下来,下来。”她大叫道。

“对,放下。”白锦直削安若木手指。

安若木闪身躲过:“别乱来,弄坏了怎么办?”

“还给那个傀儡师。反正早晚总要到他手里,他也跑不了。”白锦说着话,手下丝毫没有松懈。

安若木想想,觉得说的没错。一来,自己拿着沐晴,行动多少受到限制,很容易被打败,而一旦被打败,沐晴自然也就不可能回擎正堂;二来,夏远山要是想跑,他和白锦都不会答应,傀儡师既没有力气,也不以法术见长,这里除了沐晴,又没有其他可以操纵的傀儡,他确实没本事能跑得了。

一念至此,安若木将沐晴往夏远山的方向抛去。

白锦见状,面露喜色,虚晃几下逼退安若木后,赶紧朝着沐晴狂奔。

安若木看似不经意地一抛,其实暗中已有所戒备。他佯装上当,却是转到另一个方向挡在白锦面前,“唰”地一刀砍将下去。

白锦大惊失色,幸好反应够快,才没有被砍下半张脸来。

“我常听说,北国的妖族最是信守承诺,想不到,也会玩这种把戏。”安若木刀尖点地,语带揶揄。

“我又没答应过你什么!”被说不守信,于白锦是奇耻大辱。

安若木不搭腔,咧开嘴笑笑,脸上的嘲讽更是显而易见。

白锦气得满脸通红,匕首连动,招招都痛下杀手,直击安若木的要害。

沐晴在空中飞着,头晕之余,瞥到两人交手,犹自心惊胆战,直到猛地感觉到肩膊部的剧痛,才意识到自己已回到夏远山手里。

“谁能帮你把胳膊安上吗?”沐晴疼得龇牙咧嘴。

夏远山看了老板一眼。

老板会意,只一下,就把脱臼的关节复了位,手法竟是相当熟稔。

夏远山活动着手臂,不错眼地盯着白锦和安若木。

“他们谁能赢?”沐晴好多了,只后背还有点隐隐的疼。

夏远山聚精会神的,像是根本没听到这句话。

“我看啊,还是北公主厉害。”老板的视线大多数时候都停留在白锦身上。

“嘁,我觉得那擎正堂的小伙子也挺强的。”老板娘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沐晴,你能动了吗?”夏远山对这话题不感兴趣。

“能吧。”沐晴不很确定——她还只是小范围地活动过部分关节。

“哪里还疼吗?”夏远山又问。

“背有点疼。”沐晴点点头。

“我有一魂一魄在你那里,你认我为主,我们两个是连在一起的。我疼,你一样疼,离了我,你也活不久。所以,别跑远了。”夏远山将沐晴放到地上。

当透过薄薄的鞋底,感受到地面的落叶;当将头抬到最高,看到华盖似的树冠;当深深吸一口气,闻到略微潮湿的泥土气味。当抬起脚再放下,走出好几步之后,沐晴几乎想跪下感谢上苍——她又能动了,和还是人时一模一样。

夏远山看着她做完所有动作,又朝白锦和安若木看去。

“我以后会变大吗?”唯一的缺憾是,沐晴的身体还是只有一尺来高。

夏远山略点头,突然抬起双手,十指连动,仿佛正在弹奏一首激昂的乐曲。

这次,有所行动的是老板娘。

她神情呆滞地捡起一根树枝,在手里掂两下,随即冲上前去,平平地刺向白锦的后腰。

白锦发觉身后有响动,忙格开安若木,转过去时,匕首正对上树枝的尖端。

树枝并没有断,只是发出“噗”的一声轻响。

白锦傻了,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老板娘趁着这一瞬间的空当,又发动了一次攻击。

树枝如剑,去势惊人,直点白锦喉头。

白锦急忙抵挡,却是轻敌,被压得后退了好几步。

安若木看着这一切,也是呆若木鸡。

而那老板娘,和甜甜一样,与刚才判若两人,动作灵活,力量惊人,树枝上又不知被施了什么法术,变得非铁非木,几次交锋下来,连块皮都没有被削掉。

安若木回过神来,明白了这是夏远山所为,但他搞不清夏远山是敌是友,是想帮忙,还是另有所图,一时之间,也不敢插手,只好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

“喂,上啊,上。”沐晴是认定了夏远山在帮忙的,连声催促着安若木。

安若木回之以苦笑,随后摇头,不明显地叹口气。

又打一阵,白锦也想明白了。

她瞅准一个破绽,狠狠一脚,踢飞老板娘,同时自己腾空后退,翻手召出长弓,三支箭顿时接连而出。

老板娘挡开了第一支箭,但第二支和第三支却贯穿了左眼和心脏,透体而出。

她倒下了,发出木头撞击地面的声音。

老板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终是没有放声大哭。

白锦胜了,可因为对手实力不弱,又是遭到突袭,胜得并不轻松。她微微有些喘,手臂上皮甲没有覆盖到的地方有长且深的一道伤口,腿上也挂了彩。

“你真卑鄙!”她搭上一支箭,对着夏远山,目眦尽裂。

夏远山不说话,不动,也没有表情。

这一箭肯定是射不出去的,白锦恨恨地瞪着夏远山,片刻之后,慢慢冷静下来,将箭头转向了安若木。

正当白锦想松开弓弦时,周围猛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紧接着,离众人最近的一圈树木,自地面开始,迅速化为木屑,但仍保持着树的形状,停留在半空。百度一下“重生傀儡很吃香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第十五章 杀阵

一时间,树叶纷纷落下,飘飘扬扬的,林间仿佛正下着鹅毛大雪。

沐晴从未见过如此景象,不禁仰着头,看得入了神。

白锦却完全没有被美景迷住,而是在短暂的愣神过后,以极快的速度,向四个方向各射出一支箭。

箭挟着风疾飞,所到之处,树叶迅速枯萎,并最终化成灰,消失不见。

不过,箭的作用也非常有限,只在白锦身边清出片不大不小的空白地带,安若木、夏远山、老板和沐晴还是都隐在树叶之中,只见一个轮廓,看不清谁是谁。

现场安静极了,没有风声,没有鸟鸣,连树叶落地都是悄无声息。阳光穿过已秃了大半的枝干,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影子,像一些大大小小的怪物,随时准备破土而出。

白锦厌恶极了这种被人在暗处窥视的感觉,抬手又是一箭,向着最小,也最容易辨认的沐晴而去。

沐晴兀自看着飘扬的树叶,脑中闪过的,全是电视剧中的浪漫场景,丝毫没有注意到迅速逼近的危险。

安若木是注意到了的,但他没有想到白锦会冲着志在必得的沐晴,惊讶之余,竟是慢了一拍。

而就在箭矢即将击中目标之际,斜刺里突地飞出一片树皮,力道之大,直接将箭杆一切为二。

沐晴这才仿佛大梦初醒,转头四顾,却仍是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锦这一箭是气急而射,但并不是为了毁了沐晴,而是算准了夏远山和安若木都绝不会让沐晴有任何损伤。

果然,在树皮飞出之后,她发现了夏远山所在,下一箭便是朝向那里。

可出来抵挡的不是夏远山,而是老板。只见他的关节以怪异的角度扭曲着,眼神空洞,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躲在背后,算什么好汉。”白锦是和人明刀明枪打惯的,很是讨厌傀儡师的阴桀。

夏远山不知在哪笑了起来:“殿下,我没有那么大的力气,也不擅长法术,甚至连术士加持过的武器都没一把,你要我和你面对面,不是让我送死吗?”

白锦咬着牙没有说话。

夏远山继续道:“再说,我可是个被流放的犯人,本来就不是好汉。”

说话间,老板两手分别在空中各抓一次,抓了满手的木屑,随后,他一合掌,再掌心相对拉开,一根木屑凝成的齐眉短棍便赫然在目。

白锦不敢怠慢,又射出一支箭。

老板单手执棍,手臂与棍都绷得笔直,棍的前端微微颤动着,正好迎上箭镞。

两者相碰,箭矢一滞,速度明显慢了不少,但仍是一点一点地往棍身里钻。

老板全身的关节都抖动起来,格格地响成一片。

夏远山忙想收了短棍,可为时已晚,箭矢慢悠悠地旋转起来,终于,凝成短棍的木屑再支撑不住,四散飞溅开来。

白锦一击得手,心中不由暗喜,隐了长弓,召出匕首,直奔老板双眼。

他俩打得热闹,安若木倒是空闲下来,他踱到沐晴身边,想弄清楚刚才那句话究竟是怎么来的。

“你说你见过我?”他在沐晴身边蹲下。

“没有,我认错人了。”沐晴很确定。

“再想想,说不定真见过。”安若木不甘心。

沐晴朝他看看,不答反问:“你们这里有法师对不对?”

“术士。”安若木点头,“会法术。”

“他们可以到另一个世界去吗?”沐晴还抱着一丝希望,“你要是跟他们一起去过,我们说不定在那里见过。”

“另一个世界?”安若木一脸茫然。

沐晴仅有的一丝希望也快破灭了,但她还是想做最后的挣扎:“就是……不是你们这里的这个洲那个洲或什么岛,是我生活的那个世界。那里全是普通人,没有妖族,也没人会法术,这些东西,都只有传说、故事里才会有。”

“哦——”安若木不住地点头,“听说过,异世界。有本事去那里的人不过几个,很早以前就死完了,我从来没去过。”

闻言,沐晴的心情跌到谷底:“我们肯定没见过。”

“那,我说那句话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对于当时自己脑子里有些什么,安若木实在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没在想什么。”沐晴也说不准,“我之前见过你们的两个人,荣泉不像卓越那么不讲道理,她救了夏远山,不让卓越杀他。所以我想,就算擎正堂的人真的会对我用重刑,我跟荣泉说说,应该能说得清——我就是觉得她不像坏人。”

“我们都不是坏人。”安若木脱口而出,随即一愣,好像自己真的学会了读心术一般,“妈呀,这简直太吓人了。”

这句说完,两人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安若木觉得自己当下是怎么想都不会想明白的,可是又无论如何都无法释怀,便有心想转移注意力,起了个话头。

“你是怎么从异世界到的这里?”他问。

“晚上躺下睡觉,做了个梦。”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沐晴完全不愿相信,“说不定我现在还在梦里,你们都是我臆想出来的。”

“梦啊……”安若木略加思索,道,“说起来,妖族是有可以控制梦的法术。”

“真的?”沐晴来了兴趣。

“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据说……”话到这里,安若木猛地停下,抬头望去。

打断他的是一片“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得犹如鞭炮,震耳欲聋。

“怎么了?”沐晴吓了一大跳。

“是夏远山。”安若木盯着隐在树叶里的灰色的轮廓。

沐晴看到,聚在半空的木屑改变了位置和形状,在老板身前凝成无数条昂首吐信的小蛇,老板也变了样子,脸上长出一层细细的鳞片,阳光照在上面,流光溢彩。

这里本是林中的一小块空地,少了一圈树,空地的范围相应变大,打斗的二人也更放得开手脚。白锦的匕首如蝴蝶般上下翻飞,打散了一条又一条飞扑而来的小蛇;老板面无表情,机械地动作着,指挥着;而夏远山,谁都看不清他到底在干什么。

蓦地,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块小石子。

白锦正全神贯注地对付着小蛇,待到注意时,想躲闪已经晚了,被不偏不倚地正打中脚踝。她一个趔趄,便被一条小蛇趁隙在小腿上狠狠咬了一口。

小蛇无毒,但因本身是木屑,牙齿极为粗糙,扯得伤口一片血肉模糊。

白锦忍着疼,再打散几条小蛇,手臂上又被咬了一口。

“你会弄风,我的傀儡可以控木。”夏远山轻笑着。

飘扬的树叶,渐渐的全都落到了地上,他的身影现了出来,依然举着双手,十指不停。

老板在面前一抓,齐眉短棍再度出现,棍上有无数小蛇弯曲盘绕,看得人不寒而栗。

白锦已是体力不支,气喘吁吁,满身伤痕累累,但仍直挺挺地站着,唤出长弓,拉满弓弦。

“去,为你的夫人报仇。”夏远山的声音很轻,很清晰。

老板又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往前冲时,轻而易举地打开了射出的箭矢,眨眼间便到白锦面前。短棍上的小蛇雀跃着,跳到白锦身上,纷纷大张开嘴,有的啃噬皮甲,有的啃咬伤口,使白锦全身绽开一朵朵殷红的花,惨不忍睹。

即使是再不喜欢白锦,见此情形,沐晴也是喉头发堵,掉转开视线,不忍心再看。

安若木站起身,紧皱着眉:“够了,住手。”

“刚才不出手,现在怎么倒想起来要帮她了?”夏远山有些阴阳怪气的。

安若木语塞——他确实有自己的小算盘。百度一下“重生傀儡很吃香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第十六章 败走

愈新洲是妖族的地界,有西、南、北三个妖王。

几百年来,北王一直野心勃勃,在各个地方安插自己的耳目,想将势力扩展到整个愈新洲,甚至,邈波海对岸的劭德洲。

白锦是北王的独女,如果让她拿走了沐晴,北王成为整个妖族的王便指日可待,而他根本不会满足于只成为妖族的王,这样一来,几百年前的血雨腥风又将再度重演。

安若木绝不会让白锦拿走沐晴,可也不会和夏远山一起二打一,更何况白锦还是个女的。

最初,他以为夏远山只是为了自保,想把白锦驱走,可照目前的情形来看,白锦不仅走不了,连活下来都成问题,不仅活不下来,还会死得相当痛苦。

“住手。”安若木不能坐视不理。

“是她先找上我的。”夏远山十指的动作放缓了。

小蛇不再发动攻击,但依然在白锦身上盘绕着,没有退走。

“她找上你,并没有想杀了你。”安若木不明显地向夏远山靠近了些。

“如果沐晴不是我的傀儡,你觉得我还能活到现在吗?”夏远山沉下脸。

“这个如果不是事实,没有发生,现在的事实是,你会杀了她。我是擎正堂的人,这事就在我面前发生,我不能不管。”安若木紧盯着夏远山,“如果人人都说如果,人人都是自卫,也就没有谋杀一说。”

夏远山“哼”一声:“好,就算她找上我不是为了杀我,等我被带到北国之后,他们会怎么对我,你应该清楚得很,那,你们擎正堂就不管了?”

“管不了,那是北国国内的事。”安若木有些无奈,“你是劭德洲的暮遥国人,在愈新洲,杀了北国的妖族,北王随时可以来擎正堂告状——即使北王不来,擎正堂知道了也会出手,到那时,就不单单只是废修为和流放那么简单了。”

顿了顿,他手中的九环刀忽然丁零当啷地响了起来:“除非,你杀了她,也杀了我灭口。”

有那么一瞬间,夏远山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不过,他开始笑了,光芒也就灭了。

安若木跟着笑,却始终紧握刀柄。

沐晴看着他们,莫名其妙的,不明所以。

就在这时,夏远山手中蓦地一松。

原来,白锦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强忍着浑身剧痛,勉力站起,一箭射穿了老板的眉心。

没有了法力支撑,小蛇都散了,木屑扑簌簌地从白锦身上掉落下来。

夏远山飞快地看一眼安若木,接下来就是赶紧拿起沐晴。

安若木举起刀,摆个防御的姿势,生怕白锦的下一箭是朝着自己来的。

白锦扫视一圈在场的人,猛地将什么东西扔到了地上。

霎时,一片白色的烟雾腾起,辛辣刺鼻,呛得沐晴眼泪鼻涕齐喷,恨不得把肺咳出来才好。

安若木一手捂着口鼻,另一手挥动九环刀,召起风将烟雾吹散。

马蹄声得得,渐行渐远,待烟雾散尽,白锦早已不见踪影。

安若木松了一口气,夏远山恢复了淡然。

沐晴拼命抹着脸,怕白锦去而复返:“跑了?不会是去叫人了吧?”

“快走。”这也是安若木担心的事。

“怎么走?”夏远山想知道接下来的行程。

“去都城,想办法混进商队,跟着商船回薄氤岛。”安若木已经考虑好了。

夏远山没做任何表示,算是默许了。

“往哪里走?你认识路吗?”安若木看看周围一堆堆小山似的木屑,完全没了方向。

夏远山不置可否,也是四下里看看,一指某处,率先往那里走去。

路上,沐晴问起老板和老板娘。

“他们是夫妻,煦扬人,本来就是开旅店的。”夏远山说,“有一年瘟疫流行,老板娘病了,老板找到我,说愿意给所有的财产,不惜一切代价,让我想办法把她老婆留住。后来,我第一个人偶才刚做完,他自己也病了。”

“他知道你的方法吗?”安若木想,夏远山肯定是连哄带骗的,才让老板做了傀儡,“把魂魄封在人偶里,供你驱使,人偶坏了就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你都说清楚了吗?”

“我当然说清楚了。”夏远山横他一眼,“他们都愿意。”

安若木不响了。

夏远山接着道:“那片林子里,在很久以前,有个戍边军家属住的小村子,所以,哪怕村子里的人慢慢都迁走了,树都长满了,会有个旅店开着,对西国的官兵来说,也并不奇怪。”

“知道的真多,难道那房子是你的吗?”安若木是随口一说。

不想,夏远山点了点头:“那房子是我的,也是我把他们带过去的。”

安若木再次无言以对。

接下来的一天一夜,这两人间的交流很少,倒是沐晴,坐在夏远山肩头,不时地问东问西。

她了解到,自己现在能动,是借助了夏远山的一魂一魄的力量,而要想变成其他傀儡那样,像个正常人,则需要经过漫长的岁月。在这期间,她唯一要做的就是“晒月亮”——吸收月之精华。

“要吸收多久?”这是沐晴最关心的。

夏远山没有回答。

“看你造化。”安若木凑过来,“少的,一两百年差不多了,多的,那可说不准。”

“先前我在旅店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沐晴对那期间发生的事,都只有些模糊的印象,仅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像是一直刻到骨髓里,无论如何都难以忘怀。

夏远山依然是不答。

安若木倒是饶有兴致,八卦兮兮的一定要问个究竟。

沐晴描述不清,只能泛泛地说,恍恍惚惚地躺了好几天。

“好几天?”安若木有些意外,转向夏远山,“我没记错的话,新认主的傀儡接受傀儡师魂魄的时间,不是只要一两天就够了吗?”

夏远山不搭理,脸色不太好看。

“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对不对?”安若木长长地“哦”了一声。

夏远山反正就当没听见,不管安若木怎么东拉西扯地引他开口,自始至终,都是爱理不理的。

走出山林,不远就有一个小镇。

他们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先是搭车到了邻近的城市,又从那里出发,坐上了去都城的车。

安若木和夏远山是以兄弟相称的,这里又是妖族的地方,出现个会动的娃娃并不稀奇,因此一路上,他们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

马车跑了一整天,当安若木又说了句不知什么,惹得邻近座位的一圈人哄笑时,都城到了。

夏远山先下了车,安若木跟在后面,一边还不住地点头,不断地道别。

“这些叔叔阿姨大哥大姐们,告诉你该怎么回去了吗?”夏远山不阴不阳地来了一句。

“说了啊。”安若木嘻嘻笑着,“走,找船去。”

这,夏远山没想到,但他自忖安若木要骗自己并没什么好处,便也就将信将疑地跟着走了。

安若木一路打听,来到个狭窄的巷子前。

巷子很短,夹在两幢房子之间,一眼就能望到头。

“你确定?”夏远山只看到白花花的墙。

“我又没来过,怎么能确定?”安若木耸耸肩,“不过,都到了这儿了,总得试试吧。”

“试试?”夏远山往巷子里望一眼,压低了声音,“你有没有想过西王或北王、甚至南王的人可能就在里面?要试你自己去试,我没胆量陪你试试。”

话音才落,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个人,急匆匆的,低着头,直往夏远山身上撞去。百度一下“重生傀儡很吃香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第十七章 在都城(上)

夏远山本就十分紧张,每一根寒毛都在戒备着,一见有人,马上躲闪。

安若木的反应也是不慢,当即挡在夏远山身前。

那人像是完全没注意周遭的情况,一头撞在安若木身上,撞掉了头上的帽子,散下一头直达腰际、乌黑的长发。

女的?安若木一愣。

女孩抬起头,看样子,不过才十四五岁。

“长没长眼啊?”她模样清秀,但态度相当蛮横。

“我没长眼?”安若木哭笑不得,“明明是你撞的我。”

“你不站在这里,我会撞到你吗?”女孩强词夺理。

安若木不愿与她做无谓的争执,连说“好好好”,拉着夏远山让出一条通道。

女孩白安若木一眼,经过时,还要故意撞一下。

这下,安若木抓住了她的手腕。

“小妹妹,我的钱你也敢偷?”安若木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可是跟大龙哥混的,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女孩用力挣扎:“别胡说八道,谁偷你钱了?我可是正经人家出来的,你这是诬蔑,诬蔑!”

“那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往我身上蹭,手还伸到我衣服里干嘛?”安若木不松手,笑得极不正经。

“放开我,放开!”女孩尖叫起来,又踢又打。

她个子不矮,有将近一米七,身材纤细,看起来就是没什么力气的样子,所以这几下打到一米八多的安若木身上,自然是如同闹着玩一般不痛不痒,可是,被这么一闹腾,看热闹的人渐渐的越聚越多。

“她是小偷,想偷我东西。”安若木发现不少人在指指点点。

“捉贼要捉赃,你的证据呢?”女孩大叫,“他是坏人,他想把我抓去卖了!”

人群里开始窃窃私语,有看不下去的,已经在朝安若木怒目而视了。

“放开我!”女孩恨极,张大嘴咬下去。

安若木吃痛,“嘶”地倒吸一口凉气,依旧不肯松手,却也无言以对,只一叠声地嚷嚷“我不是坏人”。

“放开!”有个大汉冲过来,顺手把夏远山拨拉到一边。

“对啊,放开她。”好几个人喊起来,也跃跃欲试地想教训教训安若木。

顿时,现场一片混乱。

见此情景,夏远山想叫安若木赶紧想办法脱身,但他已被推到外围,不管是力气还是声音,都敌不过愤怒的人群。

“怎么办?”沐晴懵了。

夏远山感觉事情不对,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安若木身上,便开始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后退。

“你不管他了?”沐晴急了。

“嘘!”夏远山可不想被注意到。

“不能不管。”沐晴几乎想跳下去帮忙。

夏远山不响,后退的脚步始终不停。

可是,他仅仅只退十几步,随后,便撞上了身后的彪形大汉。

“你要去哪里?”大汉足有两米,张开双臂,似要拥抱夏远山和沐晴。

夏远山哪里还会和他啰嗦,一矮身从他臂下钻过,撒腿就跑。

可惜的是,这次还是没跑出多远。

彪形大汉增加到了五个,个个一模一样,排成一队,铁塔似的将整条路堵了起来。

夏远山暗暗咒骂着,朝安若木的方向看了一眼。

要是放在旧时,这样的人,这样的分身术,夏远山根本不放在眼里,但如今,他被废了几百年的修为,又没有可以用的傀儡,随随便便一个小兵就够他喝一壶的。

“这个小妹妹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又有声音传来,不响,清清楚楚的,盖过了人群的嘈杂。

“我没见过你。”女孩不转头,身子有些发僵。

说话的是个男人,三十岁上下,头发理得很短,左脸颊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锯齿状,犹如一道闪电。

“瞧我这记性,在哪见过……”男人微眯着眼思索,不像在信口胡说。

“别跟我套近乎,不可能。”女孩矢口否认,还倒打一耙,“你是不是他们的同伙啊?”

人群里有人起哄。

男人不理会,突地想到什么:“你是从南国来的吧?”

“不是!”女孩又去踢安若木,“放开,放开。今天倒霉,碰到你个无赖,算了,我不追究了,让我走,我要回家。”

安若木惊异于她态度转变的速度,但少个麻烦终究是好的。

“滚!”待被放开,女孩推一把安若木,往四周看了看,钻出人群,一溜小跑,不一会儿就消失了。

没了热闹看,人群三三两两地散了。挡路的彪形大汉也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夏远山拖着安若木也想走,却被男人叫住。

“你是大龙的手下?”他这话是对着安若木说的。

安若木点点头。

“我叫老白,我认识大龙。”佣兵间多以外号称呼,男人这么自我介绍,并不奇怪。

“白大哥。”安若木在薄氤岛上没见过这人,但还是鞠躬行礼,“叫我小安就好了。”

“这位是……”老白看着夏远山。

“是我的大表哥。”安若木沿途都是这么宣称的,“刚入行,第一次出来,不太懂规矩,您别见怪。”

老白笑起来:“干我们这行的,哪有什么规矩,不碍事。”

安若木诺诺应声,刚想打听巷子里的事,让老白给打断了。

“你们这是要回去吗?”他问。

“白大哥,说到回去,这件事还想请你帮个忙。”安若木搓着手,面露难色。

“说来听听。”老白一抬下巴。

“我们这次来吧,不知怎么的,把人给得罪了。现在听说,风雀湾那边查得可紧……”话说到这里就够了。

老白略略颌首,也不细究,想了想,道:“我不住在岛上,但有个朋友,就这两天要拉一批货过去,可以给你们在货仓里留个位置。”

“那敢情好啊。”安若木眼睛都亮了。

“我去跟他说一声。你们在哪里歇脚?一会儿我过去。”老白转身要走。

安若木急忙拉住:“白大哥,麻烦你带我们见一见这位朋友,我们好当面道谢。”

老白闻言,意识到这是不信任自己,脸上现出些不悦,看看安若木,看看夏远山,最终道:“行,跟我来。”

他领着两人,来到巷子最深处,在某块墙砖上敲了一段节奏。

这块墙砖退到了墙里,带着一块又一块墙砖后退,退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门来。

老白率先走了进去,安若木跟着,夏远山殿后。

里面是个酒馆,五六张圆桌,稀稀拉拉地坐着十来个人,有喝酒的,有擦刀的,有低声交谈的。

老白来到一张靠窗的桌子边,拍了拍正在打瞌睡的那个瘦小的男人。

男人惊醒,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三人。

“侯老板。”老白介绍道,“他们是我的朋友,想跟你的船出海。”

侯老板醒了好一会儿神才反应过来,赶忙招呼他们坐下。

安若木客套两句,直奔主题:“侯老板,我和我家大哥想在你的货仓里占个地方,去薄氤岛。”

侯老板看看老白:“去薄氤岛?哦,哦,行啊,明天赶早,天不亮就得出发。”

“风雀湾那里消停了吗?”安若木不放心成灾的风雀。

“好一点了。”侯老板完全醒了,一双小眼睛晶亮晶亮的,“就算还是那样也不怕,我的船大,禁得起风浪。”

“请问侯老板,是给哪家送货?”安若木在薄氤岛上住得久了,全岛几乎没有他不认识的。

“哪家都不送。不瞒你说,我这些东西是往煦扬王宫里送的。”侯老板洋洋得意道,“既然老白开口了嘛,我可以捎上你们,再给一条小船,到了岛附近你们就下船,自己过去。”百度一下“重生傀儡很吃香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第十八章 在都城(下)

“好好好,谢谢侯老板,谢谢白大哥。”安若木忙站起身,连连鞠躬。

老白拍一拍他的肩膀:“行走江湖的,的确该万事小心,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安若木陪着笑,又是一连串的道谢。

辞别两人,走出酒馆,墙上的门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夏远山一边走,一边不放心地频频回头。

安若木脚步轻盈,行道都带着风:“船有了,该去赚点船票钱了。”

“什么?”夏远山没听懂。

安若木笑笑,低头看看自己。

他穿的是在小镇上问人要来的旧衣服,有不少油渍和补丁,袖口、下摆处也有严重的磨损,看起来,就是个穷困潦倒的人。

“这样挺好。”他对自己的形象很是满意。

“你要干什么?”沐晴也想不通。

安若木不答,问清楚了路,哼着小曲来到码头上,找到工头,问有没有活干。

工头眼皮都不抬,领着他来到一大堆货物前,说了个价钱。

安若木爽快地同意,拿了工头递来的竹签,甩开膀子就搬起来。

“你在干什么?”夏远山和沐晴异口同声地问。

“干活,赚船票钱。”安若木答得理所当然,“你以为那侯老板会白白让我们搭船?还是你有钱?”

夏远山一言不发,自沐晴头上拔下个发卡,直送到安若木鼻子底下。

“哇,墨琉璃啊,真好真好。”安若木赞叹着,眼中却不见丝毫惊喜,“快收起来,省得被抢了。”

说完,自顾自干活去了。

夏远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既叫不回安若木,又不敢一个人走,无奈之下,只好在附近的茶摊上坐下。

接下来,从艳阳高挂直到夕阳西下,他看着安若木懒懒散散地装货,不时和这个聊聊,和那个侃侃,渐渐的,也似乎有些明白到这里来的目的了。

终于,安若木把最后一件货物也搬到船上,还了竹签,手里掂着几枚铜币,在夏远山身边的凳子上一屁股坐下来。

“辛苦了。”夏远山将一杯茶推过去,“船票钱赚够了吗?”

安若木把铜币一枚一枚在桌上摆开:“我要是把这个给侯老板,他怕是会把我们扔到海里喂鱼。”

“那,打听到什么了吗?”夏远山看一眼铜币。

“荣泉和卓越还是没有消息。”安若木用双手抹了抹自己的脸,把铜币收好。

“他们说不定已经先回去了。”这既是安慰,也是沐晴目前最大的心愿。

安若木勉强笑一笑,长出一口气,站起身:“走吧,把墨琉璃卖了,今晚我要大吃一顿,舒舒服服泡个澡,再好好睡一觉。”

墨琉璃是贵重的宝石,但并不罕见,那个发卡也不算是做工精美的艺术品,夏远山说这是自家祖传的,珠宝店的店员看了看成色,便也就收下了。

拿着一小袋零零散散的金币和银币,他们买几件换洗衣服,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住下。安若木管自己吃喝享受去了,夏远山则将沐晴放在窗台上,自己收拾干净后,在床上合衣躺下,再没任何声息。

沐晴斜靠在窗框上,见空中一轮圆月,周围绕着五彩缤纷的月华,似穿着一件羽衣,煞是好看。

“要下雨了吧。”她喃喃低语着,想到家里阳台上的花,这么久没浇水,怕是都干死了。

月光如水般泄下,照在身上,竟是暖暖的,沐晴惬意地舒口气,思绪转到住在楼下的房东阿姨。她记得,那天下班回家时,阿姨说要送吃的来,后来她困极,很早就睡了,也不知道阿姨来没来过,有没有发现她不见了。

她自小是个孤儿,长大后,为维持生计,辗转奔波于各个城市,见多了世态炎凉,习惯了人情淡漠,到这里,只因不能自由行动和身躯太过娇小而感到不便,倒是很快就适应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种种。

她要活下去,不管在哪里,不管命运对她做了什么。

“别瞎想,排除杂念,你这样很吵。”夏远山突地开口了。

沐晴吓一跳,紧接着猛然记起,她的所有想法,都不单单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

“我不会,你能不能不要随随便便来听我在想什么?”她感觉被窥视了,心里很不舒服。

“我也没办法,要么你把一魂一魄还给我。”夏远山起来,正对沐晴,盘腿坐好。

沐晴想还,但现在还了,又要回到之前不能说话不能动的状态,要是那样,被窥视就被窥视吧。

“休息一会儿吧。”夏远山看着沐晴的背影,“明天天不亮就要出发,船先经内河到风雀湾,晚上停在那里,第二天接受过检查才能出海,所以,明天晚上没有月光,你会很难受。”

“我睡不着。”沐晴转过身——自在安若木手中清醒,她一直精神奕奕,不困,不饿,也从没想过要上厕所。

“不用睡,就像我说的,排除杂念。”夏远山下了床,来到窗边,“静下心,能感觉到月光进入身体,在体内流转。”

沐晴闭上眼睛试了试,什么都没有。

“静下心。”夏远山的声音很轻,“从这里进去,到这里,再到这里。”

他的手指轻轻触了触沐晴的头顶、胸口、四肢。

沐晴深深地呼吸几次,再试,仍是一无所获。

夏远山笑起来:“罢了,慢慢领会吧。”

沐晴不免有些沮丧:“要领会多久?”

夏远山不答,换了个话题:“你以后是不是想有个肉身?”

沐晴用力点头——她不喜欢这个人偶,虽然精致漂亮,但总透着诡异。

“你可想好。现在你是傀儡,不需要食物,不用睡觉,等哪天有了肉身,所有的需求都和常人无异,会多出不少麻烦。”夏远山看着窗外,目光投向远处。

沐晴仍是点头:“我还得想办法回去,就是要和平常人一样,再说,从出生到来这里之前,我一直都是这么麻烦地活着。”

“好。”夏远山拍拍她的头,“再领会领会,排除杂念。”

语毕,回床上睡觉去了。

沐晴按他说的做,不知不觉的,竟也迷迷糊糊起来,但说是在睡觉,却又不像,因为周围的风声、虫鸣、店里的人走动的声音,所有的一切,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之后,房间门被轻轻地敲了两下。

夏远山起身,拿了沐晴,打开门。

门外是安若木,一样不出声,只一歪头,率先走出了旅店。

到了码头,侯老板正在指挥工人装货。

夏远山又拔下根沐晴的发卡,递给安若木。

安若木接了,送到侯老板面前。

侯老板淡淡地看一眼,往裤兜里一揣,再不理睬安若木和夏远山。

安若木站在那里,没再说什么,也没再做什么。

夏远山等了一会儿,沉不住气了:“什么意思?”

安若木忙做个噤声的手势。

侯老板也不知是听到了,还是觉得差不多了,回过头,像是才发现他俩:“你们还站着干什么?那么多东西要搬,去干活啊!”

安若木点头哈腰,一叠声地“是是是”,急急扯一把夏远山,随便搬了个什么,来到船上。

货仓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是留给他们的,铺着干草,旁边堆着整船人的淡水和干粮,还有一扇小小的圆窗。

“侯老板的忙已经算帮得差不多了。”安若木舒舒服服地在干草上躺下,“接下来,如果我们被查到,他会说自己毫不知情,我们是偷渡的。等到了薄氤岛附近,他会让人放下小船,但绝对不会通知我们。”百度一下“重生傀儡很吃香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第十九章 黧玮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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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话,忽然下起雨来。

雨很大,仿佛天被捅了个窟窿,雨点打得整艘船噼里啪啦地响,气温也跟着慢慢下降。

“冰雹。”沐晴正趴在窗口,是第一个发现的。

安若木坐起身,和夏远山对看一眼。

“走,下船。”夏远山觉得事有蹊跷,不想冒险。

这时,在水手的一片吆喝声中,船缓缓离开了码头。

“我记得暮遥国人大多不识水性。”安若木复又躺下,还优哉游哉地翘起二郎腿,“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见机行事吧。”

夏远山确实不会游泳,见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

船一直开得很慢,悠悠地像在游览,冰雹一直下得很大,似乎在阻止船的前行。从窗户望出去,满世界一片白茫茫,别说东南西北,就是几米开外都看不太清;往上看,天始终是灰蒙蒙的,分不清白天黑夜,也不知已航行了多久。

期间,夏远山还是不死心地说要逃跑。

安若木朝货舱外张望下,回应道:“前后左右都是水,外面什么都看不见,你能弄清我们的方位?跑出去了,要多久才能见到陆地?如果侯老板有什么阴谋,铁定跑不了;如果侯老板没有阴谋,我们就是正在往风雀湾去,这场冰雹只是巧合,不用跑。”

“巧合?”沐晴觉得,肯定不是巧合,“应该都已经好几天了,冰雹一直没有停过。”

“我们这里,下好几天的雨雪、冰雹,刮好几天的风是常事。”安若木解释过,又向夏远山道,“如果你有逃跑的办法,我愿闻其详。”

夏远山没有办法,无言以对。

“你们有没有觉得越来越冷了?”沐晴经常在窗边,能明显感觉到外面气温的降低。

货仓里始终是船离港时的温度,安若木和夏远山都没有想到气温的问题,听这么一说,忙来到沐晴身边,往窗外看去。

“完了。”安若木发现了什么,指着下方,哭丧着脸,“我们怕是落到北王手里了。”

沐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发现水面上漂浮着块一米见方的浮冰。

船仍然慢悠悠的,渐渐的,浮冰越来越多。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安若木忐忑不安,坐立不宁。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夏远山不知是安慰,还是幸灾乐祸。

“我躲不过,你也躲不过。”安若木提醒他,“别忘了,那个蝠蛛丝网是你的,白锦也是被你的傀儡打伤的。”

而相比于他俩的担忧,沐晴更多的是在想象妖族北王的样子。她认为,既然是妖,那应该是长相狰狞的,可再想想白锦的样子,又觉得北王应该看起来最少有将近五十,生得膀大腰圆,说不定还留着络腮胡。

于是,一个中年秃头大叔的形象便在脑中蓦地出现,她边忍不住笑,边不经意地朝夏远山瞥了一眼。

夏远山则是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她。

这时,传来水手的一片吆喝声——船靠岸了。

安若木迟疑了一秒,随即低声说句“走”,猫着腰,率先出了货仓。

他们行进得非常小心,一路上竟然一个人都没有碰到,顺顺利利地抵达了甲板,眼看只要再走几步,就能下船了。

可是,这几步难如登天,因为侯老板正站在通道中间,和一个男人说着话。

“黧玮大人,真的不行。”他一脸为难。

“侯西,你说是陛下的命令,手谕呢?陛下呢?”被称为黧玮的男人背对着要逃跑的三人,说起话来,语气柔和,声音清亮。

“大人,陛下没有给下官手谕,也没有跟下官一起回来,但陛下是再三嘱咐过的。”侯老板耐着性子解释道,“陛下去找殿下了,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殿下在哪里?怎么样了?”黧玮听起来有些紧张。

“下官不清楚。”侯老板微微躬着身,不敢抬头,声音也低了下去。

黧玮怒道:“问你这个没有,那个也不清楚,到底什么意思?真的是陛下的命令吗?还是你在等谁?”

“不不不,大人,真的,是真的。”侯老板急了,但就是堵在路上,不肯让开,“确实是陛下的命令,他不回来,谁都不能上船。”

黧玮沉默下来,片刻后,才悠悠地说:“昨天,刚刚抓到个南边来的,你说,我要是去好好地问一问,会不会提到你呢?”

“大人,您说笑了。”侯老板额上、鼻尖上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黧玮轻轻地“哼”一声,转身就往船上走。

侯老板跟在身后,为难至极,但除了不断重复这是北王的命令,也不敢有所阻拦,就怕面前这位大人一个不开心,真的给他冠上通敌卖国的罪名,那他可就永世不得翻身了。

而随着黧玮的靠近,沐晴看清了他的长相,不由眼前一亮。

这是个颀长的男人,在二十岁上下,生着棱角分明的一张脸,剑眉星目,很是英俊。他穿一袭剪裁合体的檀色香云纱长袍,黑色皮披风直垂到脚踝,披风上滚着一圈浅灰的皮毛,领口处用一枚镶着红宝石的银色别针固定。

他一步一步地走着,披风在身后,随着脚步和风上下翻飞,看起来,更是气宇轩昂。

“好帅啊……”沐晴看傻了,不自觉地喃喃低语。

“谢谢。”黧玮笑了笑,业已发现三人的藏身之处。

侯老板也傻了,不过,是吓傻的。

安若木见已无逃跑的可能,无奈之下,只好现身。

“后面那个,是夏师傅吧?”黧玮像是在呼唤熟人。

夏远山同样只得现身,并有意将沐晴坐着的肩膀转向另一处,不想让黧玮看见。

但看不见是不可能的,黧玮不但看见了,还朝沐晴招招手,说了句“你好”。

“你好……”沐晴傻笑着回应。

“大人,要不我们再等等吧,说不定陛下很快就到了。”侯老板边频频往远处张望,边壮着胆子道。

“是吗?”黧玮一挑眉,“是陛下快到了,还是荼戎大人快到了?”

侯老板闻言一惊,急忙又低下头,再不敢出声。

黧玮装模作样地往相同的方向看一眼:“我最近听到一些说法,说是你手下的几个人,好像有什么动作,而那个你派去通知荼戎大人的,最为可疑,现在,怕是已经被我的小鬼们拖住了吧。如果真是这样,荼戎大人一时半会到不了。”

“大人,下官不……不知道,真的,真的不清楚。”侯老板瑟瑟地抖起来,说话都不利索了。

黧玮挥挥手:“既然陛下和荼戎大人都赶不到,那这审他们的事,我就先代劳了。”

侯老板不住点头,不敢再说什么。

黧玮对他的态度很是满意:“那些南边来的人坏得很,你不知道他们背地里的小动作也正常,不能怨你管教不力。”

侯老板还是点头,终于可以稍微松口气。

黧玮转过脸,先看安若木,再看夏远山,还变着角度想看清楚沐晴。

安若木谄媚地笑着,刚想说什么,就被黧玮打断。

“你叫安若木,是擎正堂的护法之一。”他说,“什么都别说——我知道你能说会道——我只问一件事,白锦殿下怎么样了?”

“她……我想,应该没事吧。”安若木答得模棱两可。

“我知道林子里的旅店,知道那旅店起火了,知道蝠蛛丝网。”黧玮沉下脸,“你们也应该知道,杀害王室成员,哪怕是擎正堂的人,也是要被枭首示众的。”

“大人,是我用蝠蛛丝网困住了公主殿下。”安若木居然爽快地承认了下来。

正文 第二十章 北王巨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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黧玮看着安若木,等待着他的下文。

安若木挠挠头,道:“大人,我确实是擎正堂的护法之一,但擎正堂所在地不过是一个海岛,我也不是什么当官的,从来没有那个荣幸能见到公主殿下,当天,我只当她是普通的猎人。她打算杀我,我是为了让自己能活下来,并不是有意加害,更没有要杀害的意思——火不是我放的。”

这些话,倒也不完全是假的。

黧玮还是不出声。

他当然不知道安若木在避重就轻,只是见安若木神态镇定,语气诚恳,不像在说谎,但同时,又不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

安若木观察着黧玮的表情,停了一会儿之后,继续道:“我到的时候,满屋子都是血。火是从院子里燃起来的,不知是谁放的。”

黧玮依然不搭腔,只微微皱起眉头。

自从白锦进了林子,他接到的信息就越来越少,直至完全没有音讯。之后,当他的人找到旅店,那里已被烧毁大半,他只当是有人要害白锦,却不料,还有另一种可能,更不妙的是,这种可能性,还颇符合白锦的行事风格。

薄氤岛上的擎正堂,是个中立于各族和各国的组织,它的主要任务,除了保管沐晴现在所在的人偶,还需要维持各族和各国间的秩序,如果白锦在西国境内杀了人、放了火,那就正是擎正堂的管辖范围。

而另一方面,对安若木来说,他虽是擎正堂的护法之一,可也不至于傻到单枪匹马的,在北国的地盘上指控北国的公主,更何况,他并没有证据,知道当时具体情况的,只有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傀儡师,还有一个来历不明的傀儡。

想着,安若木下意识地向夏远山看去。

他认为,既然黧玮对林子里的旅店很清楚,那他肯定不会不知道其中的内幕——偷越边境抢东西这种事,当然是知情人越少越好。

眼下,夏远山是不能动的,他安若木就没那么金贵,虽说平时谁都不愿招惹擎正堂的人,但不代表就怕了擎正堂,现如今,事关人人志在必得的宝物,要是自己哪句话没说对,被杀了灭口也是神不知鬼不觉,这一点,在黧玮大大方方地打听白锦的下落上便可见一斑——他并不在乎让安若木知道北国的人越境去了西国。

“殿下去那里干什么,我怎么可能知道?”这时,黧玮终于开口了,“林子里嘛,总归不外乎游山玩水,猎奇探险,或者,打猎。”

说着,也看夏远山:“是不是啊,夏师傅?”

夏远山没有任何回应,完全置身事外。

对于这样的态度,安若木并不感到意外。

黧玮见此情景,笑了一笑:“安护法,我为人臣子,多打听总是不好,就怕……”

话至此,手指在脖子前轻轻一划。

“说的是,说的是。”安若木小心地陪着笑,边苦苦思索脱身的法子。

正当两人嘻嘻哈哈,貌似一团和气时,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插了进来。

“既然知道是为人臣子,陛下的命令,为什么不听?”急急走来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魁梧健壮,同样是长袍披风的装束,但都只是很普通的羊毛料,也没什么花哨的装饰。

“荼戎大人,你好。”黧玮转身行礼,极是自然。

荼戎不吃这一套,挥手道:“走。陛下没有回来,不准再靠近这艘船。”

“凭什么?”黧玮当然不肯。

“就凭这是陛下的命令。”荼戎几乎想亲自动手把眼前的人拖走。

“陛下的命令?”黧玮“哼”一声,指着缩在荼戎身边的侯老板,“他说这是陛下的命令。”

侯老板被这一指,顿时又矮了几分。

荼戎把侯老板拉到手指的范围之外:“对,他说的。假传国王命令是死罪,他不敢。”

相比于荼戎的极端不满,黧玮相当淡定:“大人,现在南边闹得凶,我那里隔三差五就能逮到一个,他没凭没据的,光一张嘴,你也相信?万一要是我们等等等,没等来陛下,等来了赤瞳王的人,怎么办?”

侯老板是荼戎的心腹,这在整个北国是众所周知的,而黧玮这番话,等于把荼戎一起扯进来,当作了不可信任的对象。但,尽管荼戎气得两手发抖,也是反驳不出什么来,因为黧玮说的都是事实,也因为在官场上,哪怕再亲近的人,都难保能始终一心一意,一旦侯老板真的有了异心,那荼戎现在的辩解和袒护,都将成为同谋的罪证,令他万劫不复。

“大人,船还在河里,只要有人召来凌鹄,砍断缆绳,再要它回来,可就难了。”黧玮慢条斯理地提醒着。

荼戎瞪着黧玮,半晌,咬着牙道:“等。黧玮大人说的在理,现在,谁都得提防着点,包括大人你。”

黧玮耸耸肩,没再说什么。

荼戎吩咐随同前来的一队人分散开,加强戒备后,也不再和谁有任何交流。

所有人各怀心事,足足有一个多小时,除了风声、波浪声、浮冰相碰时发出的轻微的“喀喀”声,现场一点动静都没有。

沐晴被气氛压得不敢说话,也没那么多小九九,早就开始神游,从童年趣事一直想到最近的日子,要是没喝孟婆汤,怕是连前世的生活都已回忆过一遍。

眼珠乱转间,远处水面上一个黑点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是船。”黑点迅速靠近,夏远山看得很清楚。

“陛下和殿下回来了!”侯老板也看清了,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荼戎大声发号施令,命人做好迎接的准备,码头上顿时一片骚动,刚刚还不知道在哪里的人,一下子全都冒出来了。

黑点来得很快,转眼已到近前,果然是一艘由几十只凌鹄拉的中等大小的船。

船头,操控凌鹄的水手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船舱的窗户被帘子遮挡,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况,而在船尾,则站着匹花灰的高头大马。

不多时,船靠了码头,先有几个女的,进了船舱,扶了个人出来。

沐晴探头张望,见那人无甚血色的一张脸,走路还有些打飘,正是受伤未愈的白锦。

白锦很是敏锐,立时就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一抬头,正对上沐晴的双眼。

沐晴被盯得心里发虚,急急转开脸去。

随后,她听到众人行礼,听到有人走来,最后,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安,这一路上还顺利吗?”这人,不久前才刚见过。

“老白?”安若木苦笑着,躬身行礼,“北王陛下,又见面了。”

而北王,三十岁上下,头发理得很短,左脸颊上的锯齿状疤痕犹如一道闪电,不是先前在西国都城认识的老白,还能有谁?

“白琊,愈新洲北国巨掌王。”北王这才是真正的自我介绍。

“北王陛下,果然神通广大。”安若木有些想不通。

自打从林子里出来,他一直很小心,走路、说话,哪怕是睡觉时都不曾放松警惕,就怕碰到某一国的探子——他自信这一路上,并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至于藏在西国都城巷子里的,是个低级的黑市,专卖些少见但不很值钱的东西,聚集在那里的佣兵也都只是刚入行的新手,这样的黑市,每个城市都有好几个,安若木对每一个都略知一二,而至于到底去哪一个,是他临时决定的,事先并没有计划。

下车,带着夏远山过去,期间不过十几分钟,就算北王可以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也不可能问出进黑市的暗号,更不可能让黑市里的所有人无视这个陌生的面孔。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公主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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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锦出生的时候,即使在劭德洲,傀儡师也已经很少见了。她对傀儡师仅有的认知,来自于父亲说的枕边故事。故事里,傀儡师阴狠、狡诈,操纵着模样诡异的木偶和狰狞的怪兽——这是她孩提时代的噩梦。

不过,长大之后,她凭实力成为了北国第一的射手,噩梦便渐渐远了,甚至有一度,她还暗暗地觉得好笑,笑自己居然曾经被这故事里的“大灰狼”吓破了胆。

万万没想到的是,现如今,噩梦再现。

白锦靠坐在林子边缘的一棵树上,已撒了药、止了血的伤口仍然疼得钻心。

她这样太显眼了,她得等,等到夜深人静,再去找黧玮布置在附近的人。

一想到黧玮,她眼前立刻浮现出一张温润如玉的笑脸,心中的懊恼与恨意稍退,留了点空给柔柔升起的暖。

黧玮很英俊,但她喜欢黧玮,并不是因为好看的脸,她喜欢黧玮,因为黧玮的陪伴、倾听,也因为近百年来,黧玮对她,始终不曾有变。

已经快一百年了。白锦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不免又觉苦涩。她和黧玮之间,虽互生情愫,但一直只是朋友,她不说破,黧玮也懂——两人一个公主,一个为臣。为臣的虽被称大人,可说白了,就是个探子头头;而公主,则大多是为了联姻而存在的。

一念至此,不知怎么的,白锦眼前浮现出安若木的脸来。

擎正堂的人?除了救她时还像点样子,其余时候,完全就是个小混混。

对,欠这人一条命,以后还上就是了。

胡思乱想间,天完全黑了。

白锦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醒来后,看看时间差不多,便来到林子外的小镇,偷偷地潜进了一户人家的后院。

那里是有人巡逻的。

巡逻的人见了白锦,大吃一惊,忙扶她进屋。

屋里人不少,无声,但井然有序地忙碌着。

白锦知道,接下来的事自然会有人去做,但她始终没有放下心,直到几天后,见到白琊,才松了一口气。

父女相对,白琊什么都没有问。

“夏远山跑了。”白锦不打算提自己的伤,怕那样会显得像在撒娇告状。

“跑不了。”白琊很是笃定,“人偶里是谁?”

白锦摇摇头,将山上发生的所有事简单说了。

白琊听着,若有所思。

白锦不敢打扰,说完,便静静地候在一边。

“是夏远山打伤你的,对不对?”半晌,白琊开口了。

白锦一愣——关于受伤,她只字未提。

“那个擎正堂的小子救了你,对不对?”白琊又问。

白锦更意外了。

“我问过医师,说伤口很不整齐,看不出是什么伤的,擎正堂里,似乎没什么奇怪的兵器或法术。”白琊很清楚女儿的疑问,“要是夏远山出手,肯定不会手下留情,既然擎正堂的小子在场,也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白锦点了点头,几乎要以为当时,白琊就在不远处观望。

而白琊,话说完之后就离开了,直到启程返回,都再没有提过这些事。

从西国去北国,水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路上,白锦时不时会想到黧玮,时不时会想到安若木,却怎么也没想到,她才刚踏上北国的土地,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安若木。

她太惊讶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以至于完全忽略了身后白琊的目光。

几秒后,白锦回过神,才发现安若木身边,还有夏远山和沐晴。

她恨夏远山,更不喜欢沐晴,哪怕做得再漂亮再精致,在她眼里,也只是一块阴森恐怖的木头。

“让人候着,等我的命令。”白琊突然说话了,声音里带着些许愠怒。

“父王?”白锦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白琊走到她身边,朝旁边的大船一抬下巴:“荼戎,黧玮,至少有一个,违抗了我的命令。”

“擎正堂的人怎么也在这里?”白锦心里很乱,这句话是脱口而出的。

白琊看看她,没有回答。

白锦突地意识到,自己也许不该问这个问题,但具体错在了哪里,又不甚明了。

她悬着一颗心,回了宫,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实在是坐立难安,估摸着白琊也差不多该到了,便叫来人,问刚才码头上的事。

“黧玮大人因为违抗命令,被陛下关起来了。”来的人是这么回答的。

闻言,白锦心里更乱,想黧玮一向对父亲唯命是从,这次抗命,肯定和自己有关。要去求情吧,怕被父亲窥见心事,不去求情吧,又实在心有不甘。

左右为难间,她到底是出了房间,却不成想,迎面碰上了被士兵左右夹着走来的安若木。

此时的白锦犹豫至极,见了他们如见救命稻草,忙叫停了士兵,问安若木姓名。

安若木虽觉问得突兀,也老老实实地答了。

“劭德洲哪里人?”白锦是能拖得一时是一时。

“出生在愈新洲。”安若木毫不欺瞒,“父母是被流放的罪犯,从来没提起过原本是哪里人。”

“怎么入的擎正堂?”白锦搜肠刮肚地想问题。

“小时候父母双亡,被堂主收养。”安若木也是相当配合。

白锦一窒,实在没法接话,也想不出该再问什么,一时间有些尴尬。

安若木察觉到她的窘迫,嘻嘻笑着说道:“公主殿下,我们各为其主,本来就没什么恩怨,那天我只是在做分内的事,不必太放在心上。”

各为其主,仅仅四个字,竟让白锦感觉到些微失落。

“是,各为其主。”但她很快恢复了常态,“希望你这次回去以后,告诉卓堂主,这是妖族的东西,我们收回了。”

安若木没有表态。

白锦随即朝士兵点了点头。

安若木走了,白锦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再有人路过,向她行礼,方才想起自己走出房间的目的。

不求情,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也好。这么想着,白锦来到白琊的书房。

白琊后脚就到了,照例是什么都不问,等着女儿开口。

白锦很是局促,不知怎么起头。

白琊等了一会儿,笑起来:“是不是想问黧玮?”

白锦更不安,只好也笑笑,默认了。

“他违抗我的命令,现在正关押着,等候发落。”白琊慢条斯理道。

白锦深深地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算是最终下定了决心:“他……他从来没有违抗过命令,这次,肯定是有原因的。”

“原因?”白琊踱到书桌后坐下,“难道不是因为你吗?”

白锦整个人一轻,脸上立刻火辣辣地烧起来,嗫嚅着连句整话都说不清楚。

白琊靠到椅背上,双手环胸:“抗命就是抗命,你要是想替他找原因……”

“不不不,父王,不是的。”白锦慌慌张张地解释,“我不是想替他开脱,只是,我觉得,应该给他一个申辩的机会,应该听一听他是怎么说的。”

白琊的确没有让黧玮申辩,黧玮也没有要求过申辩。

白锦看看父亲,鼓起勇气道:“他是个明白人,不会为了私事而公然违抗命令,就算是为了我,我也不会是主要的原因。”

确实,白琊了解黧玮的为人,白锦说的没有错。

“父王……”白锦看出父亲的态度有所松动。

“这事不急,先放一放。”白琊略微点头,“还有一件事——那个擎正堂的小子,不能放他回去。”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白锦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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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锦没有说话,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他回去,要是带了人再来,会很麻烦。”白琊沉声道。

“他没有证据。”白锦尽量克制着,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紧张。

“他会去找。”白琊的声音更低,“如果惊动了西边,会更麻烦。”

白锦不吱声,一颗心砰砰直跳,跳得她头晕目眩。

“他是在做他分内的事,你什么都不欠他的。”白琊的话,与安若木的几乎如出一辙。

“擎正堂找来怎么办?”白锦的声音也很轻。

“这里是我的地盘。”这,白琊完全不担心,“让他们来找。”

“可是……”白锦希望能改变安若木的命运,但当她看到白琊的眼神,便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

白琊紧盯着女儿的脸,双瞳中泛起幽幽的蓝光:“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有朝一日将主宰天下,你不能有弱点。”

白锦垂下眼帘。

她自幼丧母,带大她的父亲完全没把她当个女孩,教骑射,教格斗,不说梳妆打扮,连乳名都很少唤一声。她是伴着父亲的野心成长起来的,也是在父亲的百般呵护下成长起来的,她一直相信,总有一天,她会成为比之前的妖族女王更了不起的天下之主,但在那之前,她必须尽全力帮助父亲,这不仅仅是她的责任,也因为,她只有父亲这一个亲人,父亲也只有她。

安若木也许并不会成为弱点,不过,安若木的确是个隐患。

他知道的不如夏远山多,可是,一旦出了北国境地,他说的、做的都可能对北国构成致命的威胁,这样的人,哪怕隶属于擎正堂都不能留着。

白琊也是沉默,片刻后,说句“去吧”,便不再开口。

白锦出了书房,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不知要去哪里,昏昏噩噩地只是机械地迈着腿。

到了一个拐角处,突地有什么东西转弯冲过来,刹车不及,一头撞在她的小腿上。

白锦被吓了一大跳,本能地俯身捞起那东西,抬手就要往旁边扔。

“不不不,别别别!”那东西居然是沐晴。

白锦瞬间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强忍着不适,把沐晴放到地上:“干什么呢?”

沐晴捂着撞疼的额头:“参观王宫。”

“参观?”白锦皱起眉头,“谁说你可以到处乱跑的?”

“北王啊。”沐晴抬头笑一笑,“北王说请自便。”

“你可真没把自己当外人。”白锦“哼”一声,“滚回你该待的地方去,再出来瞎晃悠,我就……”

“怎么样?”沐晴还是笑。

白锦一窒——她还真不能拿沐晴怎么样。

“我稍微转转,马上回去。”沐晴对此也很清楚,绕一圈就想离开。

“等等。”白锦伸脚挡在她面前,忽然明白了什么,“你是不是在找安若木?”

“没有,就是随便转转。”沐晴绕到另一边,还是要走。

“我知道他在哪里,父王告诉我了。”白锦怎么看这个木偶怎么不顺眼,就是不想让她如意。

沐晴一愣,讪笑道:“是吗?方便也告诉一下我吗?”

“不太方便。”白锦很是烦闷,心中不由腾起恶意,有心要让沐晴不痛快,“不过,我现在就是要过去,然后……”

说着,手指在脖子里一划。

“公主殿下说笑呢。”沐晴呵呵的,一脸僵硬。

白锦不搭腔,白她一眼,走了。

沐晴忙紧随其后,也是一言不发。

白锦大踏步地前进,几乎小跑起来。

沐晴真的急了。

先前,才进王宫,安若木就被带走了,随后,白琊和夏远山有过一次不算太长的交谈。

谈话的具体内容,沐晴并没有留心在听,只记得夏远山说过的北王手段的残忍,记挂着安若木,怕他会遭遇不测。

所以,当白琊问话时,沐晴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趁机问起了安若木。

“他是擎正堂的人,是客人,在这里休整几天,我会派船送他回去。”白琊答得极为自然。

但不知为什么,沐晴有些心慌,总觉得白琊在酝酿着什么。

因此现在,就算白锦是一副恶作剧的样子,沐晴也是深信不疑。

“喂,等等!”她连尊称都顾不上说了。

白锦还真的等了一等,只是这等待,更多的是类似猫捉老鼠时的戏弄。她走走停停的,让沐晴始终保持在能看到,却又赶不上的范围之内。

沐晴当然知道这是有意要让她难堪,但一想到安若木可能命丧于此,她也就管不了那么许多,闷头只顾急追。

“你们认识多久了?”在又一次等待的时候,白锦开口了。

“也……也没多久吧……”沐晴气喘吁吁的。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他的安危?你们很亲近吗?还是,你得了他什么好处?他对你有用?”白锦又问。

这一连串的问题,沐晴一个都答不上来。

仔细想想,她和安若木认识不过才几天,亲近当然无从说起,要说有用,也不过就是之前被白锦追时能在前面挡一挡,其余的好处,倒还真暂时没有发现,只是,每每在不经意间,当看到安若木,或许是一个小动作,或许是一个微表情,有时,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不过,那瞬间过了之后,再回忆起来,又仿佛是自己的错觉。

沐晴放慢了脚步:“我和他不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他不能死,我不能让他死。”

“哦?”白锦挑起眉,“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能不让他死。”

沐晴停下了,她看到了白锦眼中的阴冷和轻蔑。

白锦慢慢走过来,以脚尖轻触沐晴胸口:“跟我出去,你如果能伤我一根头发,我就告诉你安若木在哪里。”

语毕,大声喝退随侍的人,气冲冲地走了。

沐晴不知这又是戏弄还是当真,一时有些无措,站在原地没动。

白锦很快发觉身后没有动静,转头看一眼,对旁边的人喊道:“给我把她提出去。”

众人不明白白锦怎么会发那么大火,也略微了解沐晴的来头,都瑟缩着不敢上前。

白锦更恼,索性亲自动手,以两指捏着沐晴,来到王宫门前的广场上。

“来,用你最大的本事。”她放下沐晴,退开一段距离。

沐晴根本没什么本事,就是有,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用。

“来啊!”白锦双手环胸,满脸不屑,“我不还手,我也不能还手。”

沐晴苦笑一笑,回忆着夏远山说的该怎么感受月光在体内流转,想大概自己努力一下,也能从手上发出道气流什么的。

白锦等着,等到开始冷笑。

沐晴只好无奈地摊摊手,表示实在无能为力:“公主殿下,我真的什么都不会,你就不用告诉我安若木在哪里了。不过,他好歹也算救了你一命,你下得去手吗?”

这话,正戳中白锦的痛处。她瞬间阴沉下脸,咬着牙,转身就走。

沐晴知道大事不妙,但又不清楚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情急之下,第一反应就是赶忙追上去,一边连声道歉。

“我下得去手。”白锦耳边嗡嗡地响,说着话,自己的声音都好像隔着很远的距离,“我不仅下得去手,我还要把他的肉一片一片剐下来。”

沐晴闻言,吓得手脚发软,语无伦次:“不不不,公主殿下,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你有什么冲我来,放过他吧。”

白锦几乎疯了,再不理睬任何人,直往王宫里奔去。

沐晴急得五内俱焚,只觉眼前出现一片淡紫色的雾,胸口火烧火燎的越来越烫。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奸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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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是个木偶,你没有心,不要害怕,不要再跳了。

沐晴缩在阴暗处,不断地对自己如是重复。

但胸腔里,不论是什么,却仍在砰砰地跳个不停。这声音震耳欲聋,令沐晴不自主地发抖,上下牙格格直打架。

刚才是怎么回事,她其实并不很清楚,只记得四周突然一片嘈杂,不断有人呼喊着“快救公主”。

紧接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靠近过来,为首的那个,俯身要来抓她。

沐晴兔子似地弹跳起来,双脚在那手上用力一踩,再借着这股力道到了半空,落下时,翻滚着卸去了冲击力,也在同时滚到了最近的草丛里,随后迅速起身,发足狂奔。

身后,传来惨叫声,呼喊的人越发多起来,声音忽近忽远。

跑着跑着,沐晴眼前的紫雾散了,胸口的热度也慢慢退了,心开始越跳越快。她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她很害怕,怕到了北王手里,被严刑拷打,也怕北王用尽办法,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对于未知的恐惧,驱使着她越跑越快,直到钻到她认为的最暗、最偏僻、最不易被发现的角落,才敢稍作休息。

这是哪里,她完全不知道,只觉得四周相当安静,是个暂时还安全的所在。

而一静下来,先前发生的事便不受控制地在眼前重现。

她是做了什么吗?不,她什么都没做。没有顿悟而真气流转,突然爆发;没有天现异象,正好落在身上;也没有什么绝世高人在隐秘处躲藏,看准时机,出手相助。可白锦就是倒下了,毫无征兆,也没有一丝挣扎。

沐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是一双十指纤长,每一个指甲、每一个关节、每一个褶皱都精雕细琢的木偶的手,看起来,和一直以来一样,并没有任何异常。

“你怎么来了?”这时,不远处忽然有人说话,像是刻意压着喉咙,声音低沉、粗嘎。

沐晴被吓得不轻,下意识地想继续逃,却因为就在身边响起的另一个声音,而硬生生地放下才抬起的脚,往阴影里又缩了缩。

“听说刚到个稀罕玩意儿,想来看看,开开眼。”是个女的,娇嗲得很。

“不是你能看的东西,快回去。”男人听起来极为紧张。

女人嘻嘻地笑了:“看一眼又看不坏,东西呢,在哪儿?”

“你如果不是来替主子传话的,就快点滚回去,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男人很不耐烦,像是赶着去什么地方,或着急去做什么事。

而这句话说完,两人都没了声息。

过了一会儿,男人长出一口气:“我的大人啊,你怎么到了她身上了?”

“她是我养的,我用她一用,有什么不妥吗?”女人开口了,还是那声音,但换了腔调,娇嗲不再。

“妥,妥。”男人像是在畏惧着这个“大人”的,“请问您这次来,有什么吩咐?”

“东西呢?”女人相当直截了当。

“这……东西……大人啊……”男人犯了难,支支吾吾的。

“别怕,我又不会让你去拿来给我。”女人的语气里充满不屑,“谅你也没这本事。”

男人讪讪地笑道:“东西当然是北王保管着。”

“看起来怎么样?”女人往前踏出一小步,脚尖正对着沐晴藏身的草丛。

沐晴整个身体都趴到了地上,恨不得挖个洞埋进去才好。

男人轻轻咳嗽一声,说:“看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傀儡师呢?打算拿他怎么办?”女人又问。

男人沉默几秒,才小心翼翼道:“大人,这真不清楚。”

女人也是不吱声,好半天,才幽幽地说:“别给我来忠君爱国那一套,你干了那样的事,忠已与你无关。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说过什么,我说过什么,应该都还没有忘吧?”

“大人,不敢忘。”男人虽有畏惧,倒也不卑不亢,“您知道北王的性子,那么重要的事,怕是连公主都还不知道,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女人闻言,不明显地叹了口气:“也对,是有点为难你了。”

男人没有说话。

女人退开了些:“那就这样吧。”

语毕,转身走出几步,突地想到什么,回过来问道:“今天我没通知过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宫里出什么事了吗?”

“我时不时会来转转,怕这地方被做什么手脚。”男人答得自然。

女人没再说什么,一步步地渐行渐远。

男人在原地稍待片刻后,以脚尖轻轻地分开了沐晴藏身的草丛。

沐晴仍然趴着,不敢抬头,只感到背上凉飕飕的。

男人一声不吭,仅仅看了一眼,也离开了。

沐晴好生奇怪。看这样子,说不定男人一开始就知道她在这里,为什么当没看见?这男人是谁?那女人又是谁?她一味地只是打听自己的事,难道,是南王或西王的探子?那这么说起来,北王宫里岂不是有个奸细?北王知道吗?该告诉他吗?还是该告诉夏远山或安若木?

一个个问题想下来,完全转移了沐晴的注意力,让她忘了害怕,直到耳边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她才猛地意识到,自己是“逃犯”,还在“逃亡”途中。

“姑娘,请跟我们回去。”带着士兵来的,是侯老板——侯西。

沐晴跑不了了,只好站起来。

与此同时,侯西和士兵们都像受了惊吓似的,后退了一步。

“往哪里走?”沐晴不认识路。

侯西指了个方向,就站在那里没动。

沐晴看他们战战兢兢的,不由叹口气:“我不会伤害你们的。麻烦谁能带我回去,这里我不熟。”

侯西是领头的,再不情愿,也应该由他带路。

“白锦……公主殿下,怎么样了?”沐晴跟着他,尽量不去理会士兵们偷偷投来的异样眼神。

“没有大碍,已经回房休息了。”侯西不停地回头看沐晴。

“我到底做了什么?”沐晴的记忆始终是模模糊糊的。

“你……”侯西停了下来,“你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沐晴摇摇头。

侯西看了她一会儿,一脸的难以置信:“你真不知道?其实我也没在场,听人说,当时,你叫了殿下的名字,她就倒下了。”

“什么?就因为我叫过她的名字?”沐晴对此完全没有印象,也不相信据说的事。

“好像照医官的意思,因为殿下伤重未愈,又和你大吵一架,消耗太多,因此才体力不支。”侯西给出了还算合理的解释。

“反正总是因为我。”沐晴苦笑起来,“北王打算把我怎么样?吊起来打一顿?”

侯西呵呵两声,像是在敷衍一个不好笑的笑话:“陛下可没这么说,他只是让我们出来找你。”

顿了顿,又道:“陛下和夏师傅都在等着,你回去了就知道了。”

至此,沐晴也没什么再好问的,便默默地跟着回了王宫。

哪知,那里只有白琊。

“夏远山呢?”不见夏远山,沐晴有些不安。

“累了,在休息。”白琊一直在不断地打量沐晴。

“那我也去休息了。”沐晴想溜。

不过,白琊仅仅一句话,就让周围的空气都好像凝固了一样。

“你想不想回去?”他问。

沐晴回身,紧盯着白琊的脸,以为他说错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白琊则大大方方地任由她看,一边继续说道:“听说,你是从异世界来的,我知道那里,但从来没去过。你的世界怎么样?你是想留在这里,还是想回去?”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罗生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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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让我回去?你可以送我回去?”沐晴记得安若木说过,有能力到另一个世界的人,已经没有了。

“我们可以去找那个带你来的人。”白琊说。

沐晴一下就觉得没了希望:“你如果知道我是从异世界来的,也应该知道我是怎么来的。我完全不清楚那个人是谁,又或者,根本没这样的人,只是什么时空扭曲之类的。”

白琊笑了一笑:“你想不想见一下安若木?”

他话题转移得太快,沐晴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由愣在当场。

“怎么了?”白琊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和白锦不是因为安若木吵起来的吗?我以为,你想见他一见。”

沐晴不确定这其中是否有诈,张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

“不想见?那也无妨。”白琊挥挥手,转身就要离开。

“大王……陛下。”沐晴不习惯这些称呼,叫得很是别扭,“我想见安若木。”

白琊“嗯”一声:“随我来。”

“那我回去的事?”沐晴试探着问道。

“我会想办法。”白琊头都不回,迈步便走。

沐晴忙不迭跟上:“那这个木偶呢?”

“你还关心这个木偶?”白琊走得很慢,“它对你有用?”

“不不,木偶对我没用,我不要。”沐晴小跑着到他身侧,“不过,我不可能这个样子回去,而且夏远山说过,这个木偶只能进不能出,如果硬把我弄出去,会把木偶弄坏,我会死的。”

白琊停下了脚步,像是有些迟疑:“哦,夏远山说的……”

“怎么了?”沐晴觉得这是欲言又止。

白琊低头看她,又是一笑:“没怎么。你是他的傀儡,当然应该听他的。”

沐晴不相信“没怎么”。

“走吧。”白琊却就此打住,不再说这个话题,“在我小时候,要是谁明知对方是个傀儡,还敢跟他单独说那么多话,会有生命危险的。”

沐晴非常好奇,又清楚白琊不会给她任何答案,一句“为什么”便哽在喉头,问不出口。

而接下来,白琊果然带她到了安若木的房间,一路上,也再没有说过任何一个字。

安若木看到沐晴,有些意外:“北王亲自送来,面子可不小啊。”

“他们没有折磨你吧?”沐晴绕着他转圈,想看仔细些。

“没有。”安若木大喇喇地往床上一靠,“一直好吃好喝地供着我呢。”

沐晴拍拍胸口,算是稍微放心了些。

“我听说,你把白锦给打趴下了。”安若木笑嘻嘻的,“还是因为我?”

“你信?”沐晴翻翻白眼,“她那么厉害,两个手指头就能把我捏碎了,我能把她打趴下?”

“也是。”安若木点了点头,“那你们俩吵架是因为我吗?”

“哦,是啊。”沐晴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我是想来看看你的,结果半路上遇见她,一句话不对就拉我出去单挑,不知怎么搞的她就倒下了,我可绝对没碰过她半根头发。”

安若木抚着下巴,想着想着,露出一脸贼忒嬉嬉来:“哎,你说,白锦是不是以为我们俩有什么呀?她不会是看上我了吧?我是不是就快做驸马了?”

沐晴真没想到他脸皮这么厚:“快别做梦了,还看上你了,她说要杀了你,还要把你的肉一片一片剐下来。”

“真的?”安若木立时敛了笑容。

沐晴用力点头:“她对我说的,千真万确。”

“真的,那可不妙。”安若木开始在床前来回踱步。

“不会是真的吧,你可是擎正堂的人。”冷静下来以后,沐晴认为白锦那些话只是气头上说说而已。

安若木摇摇头:“我现在只有一个人,在北国,知道北国的公主偷越边境去了西国,在那里杀人放火,杀的还是戍边的士兵,就算是擎正堂的人也没用。”

“夏远山也知道啊。”沐晴完全没想过这些。

“现在杀了夏远山,木偶,连同里面的东西,都坏了,没用了。”安若木皱着眉头,很是伤脑筋,“我不一样,直接杀了,毁尸灭迹,就是堂主亲自来都别想找到。”

“可是,是北王亲口说的,会派船送你回去,君无戏言,不是吗?”沐晴还在挣扎,万般希望自己的感觉是错的。

“君无戏言,别傻了。”安若木走过来,蹲下,“他说要把我活着送回去了吗?送具尸首回去也算,船在半路上遭遇风浪,翻了,沉了,也算。”

沐晴哑口无言——一句话里还有这些道道,她根本不可能考虑到。

安若木在沐晴面前席地而坐,长出一口气,愁眉不展。

沐晴边陪着犯愁,脑子里还始终放不下白琊刚才的欲言又止,憋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清了下嗓子。

“干嘛?”安若木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有什么就问。”

“你说,夏远山的话能信吗?能信多少?”其实,在潜意识里,沐晴并没有完全信任夏远山。

“这个……”安若木犯了难,“据我所知,傀儡师都深居简出,不喜欢交朋友,以前不多见,现在更少见。找他们的人,都是拿着钱去做娃娃的,如果你问做生意可不可靠,那毋庸置疑,你要问平时的人品,我没跟他们打过交道,不清楚。”

他这么说,虽然没有正面回答问题,但也算中肯。

“北王要木偶,又说要帮我回去。”沐晴压低了声音,“夏远山说,他没办法把我和木偶分开,还能保证我不死。你觉得,北王说的回去,是不是和送你回去是一样的意思?”

安若木一愣,说句“等等”,然后,就不再出声。

沐晴等着,等了很久,久到以为安若木已经入定,不会再理她。

终于,安若木开口了:“北王这话什么意思,真不好说。不过,他要完好的木偶是肯定的,如果硬把你扯出来,木偶到底会怎么样,只有夏远山知道。无论他的话可不可信,哪怕有一点点可能,北王也不会冒这个险。”

“那北王根本就没打算要送我回去?”沐晴想,至少再多活一段时间还不成问题。

安若木想了想,还是不正面回答,提起了别的:“我曾听到过一个说法,说傀儡在仍需要傀儡师的魂魄提供力量,才能自如行动的时候,如果出于自愿,可以把魂魄还给傀儡师,由傀儡师取出。”

“但是?”沐晴知道,后面总会跟着个“但是”。

“但是,不确定,或者你没事,或者就直接魂飞魄散,或者魂魄有缺损。”安若木摊摊手。

沐晴“哦”一声,暗道哪怕能有回去的办法,自己可能也不会愿意把夏远山的魂魄还了。

“还有,如果这时候,傀儡生出异心,就会和傀儡师的魂魄合不来,会排斥,这种情况下,两方都没好处,一个直接魂飞魄散,一个嘛,收回的一魂一魄有损伤,等于大病一场。”安若木继续说着。

“是想我自愿吗?”沐晴揣摩起白琊的意图来,“我自愿就能收回了吗?夏远山不是说这个木偶是特制的,只能进不能出的吗?最初,他说想进来看看里面有什么,不是把自己也困住了吗?”

安若木闻言,撇撇嘴角,耸耸肩:“这,又回到傀儡师的话可不可信的问题上了。”

“可信吗?”沐晴简直纠结死了。

安若木哈哈笑两声:“说不清。虽然在这里,傀儡师的口碑不大好,但他们跟外界的接触实在太少,关于他们的事,大多是故事,骗小孩的。”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罗生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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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晴不言语了,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其实现在,能不能回去,对她来说并不是首要的,因为在那个世界,她是不是还活着,她原本的身体还在不在,都不得而知。她目前最想要的,是离开这个木偶。

她从来都不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哪怕木偶里的东西能令人称霸宇宙她都不感兴趣,她只想能再找到个身体,再成为活生生的人,然后,不管在哪个世界,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养大一两个孩子,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

这本应是很容易就能实现的事,可如今看来,却难如登天。

正想着,安若木突地重重叹了一口气。

“你吧,像现在这样,不管夏远山的话可不可信,至少没人敢动你。”他说,“我呢,等白锦稍微好一点,就该去见阎王了——不,她会把我的魂魄一并打散了,我连阎王都见不到——说不定,还真的会被一刀刀剐了。”

沐晴听得心里直打颤,可又完全帮不上忙。

“到底是哪个混蛋跑到擎正堂去把你给偷出来的,弄出这么大麻烦,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他。”安若木愤愤的。

“是个会用煅神火的人。”在沐晴的记忆里,那人的声音已经很模糊,但当时听到过的话,一句句都犹然在耳。

闻言,安若木一愣,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慢慢凝重起来。

“怎么了?”沐晴很怕看到这样的表情。

“沐晴,我想请你帮个忙。”安若木郑重其事道,“如果什么时候,你有机会见到擎正堂的人,或者可以联系擎正堂,麻烦你给荣泉或卓堂主传个话。”

沐晴点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帮忙。

“裘一诺。”安若木伸手在地上划下三个字。

“只要说这个就行了吗?”沐晴不明白,但牢牢地记下了。

“对。谢谢。”安若木从未如此正经过。

沐晴觉得这一刻像极了在交待遗言,不由地难过起来。

“喂,你是不是要哭了?木偶会哭吗?”哪知,安若木的正经不过一小会儿。

“去去去,谁想哭了。”沐晴是想哭,但她流不出眼泪。

安若木仔细地看过沐晴的脸,笑起来:“我这都要死了,就跟你说句实话吧。”

沐晴不理他,视线转向别处。

“别看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其实,我有时候也会有我们很早就认识,已经相处过几百年的错觉。”安若木用手指碰了碰沐晴的肩膀,“看着这个木偶,像是能看到另一个人似的。”

“能看到谁?”沐晴掉开头,更难受了。

“说不清,就是一个熟人。”安若木其实也很不好受,“不过,和卓越、荣泉他们又好像不一样。”

沐晴不吱声——如果有眼泪,她已泪流满面。

安若木又碰下沐晴的肩膀,故作轻松道:“说不定,我们前世真的是两口子,都故意留了个心眼,没把那碗孟婆汤喝干净。”

“想得美!”沐晴简直哭笑不得。

“你看看你,要死的是我,你哭丧着个脸干什么。”安若木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我刚刚在想,等白锦动手的时候,我求求情,弄不好她心一软,还能留下我的魂魄,要是那样,我就天天缠着你,让你叫夏远山给我也做个人偶。”

沐晴朝天翻个白眼,对他的异想天开只有无言以对。

“我也成了人偶,你就是我的前辈,可得教教我该怎么修炼。”安若木竟还越扯越远了。

“别贫了。”被这一打岔,沐晴倒是感觉好些了,“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啊,这深宫内院的,逃是难逃,打也打不出去。”安若木胡乱挠着头,“还是那句话,见机行事吧。”

确实,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两人相对无语,沉默了一会儿,安若木去打开了房门。

“回吧。”他朝外面挥挥手,“你在我这里时间久了,让白锦知道,说不定她连你都一起拎上那艘船去。”

沐晴知道他在开玩笑,便勉强配合着笑了笑,还想再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甚至连道一声保重,都觉得不怎么合适。

沐晴带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在王宫里慢腾腾地走着,思绪回到了最初,那首被悠悠然唱着的歌谣,不自觉地轻轻地哼起来。

“你想练煅神火,我可以教你。”白琊是忽然出现的。

沐晴抬头看他:“我笨,估计学不会。”

“这不是多高深的法术。”白琊完全挡住了沐晴的去路,“你从哪里听到的咒语?夏远山说的?还是那个带你来的人告诉你的?”

沐晴抿着嘴不做声。

“你叫沐晴,是吧?”白琊退开了些,想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居高临下,“我没这么无聊,不至于专门想出办法来折磨你,所以,你大可不必对我如此防备。”

“可是白锦……不,公主殿下……”沐晴一路过来,听到的都是北王的冷酷和残暴。

“是白锦咎由自取。”白琊却一点没有责难的意思,“更何况,到底是不是因为你,还不能确定。”

这话一出,沐晴总算稍感安心。

“关于煅神火,你还记得什么?”白琊把话题转了回来。

“记不太清了,就是听到有人在唱。”沐晴含糊地答过,反问道,“这法术能干什么?”

“破坏。”白琊并不隐瞒,“和傀儡师的焱蜂有些相似,比那烧得更猛、更彻底,到了人身上,连肉身带魂魄,什么都剩不下。”

“那个人想烧死我。”沐晴有点想不通,“为什么?”

白琊没搭腔,面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你真的会帮我回去?”沐晴回想着安若木和夏远山的描述,都开始怀疑面前的究竟是不是北王,“让我活着回到原来的世界?”

白琊笑起来,是真心在笑,而且那笑容还挺好看:“你都听说了些什么?北王冷酷无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狠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

沐晴也笑,是尴尬的笑。

“我要完好无损地拿到这个木偶,你在里面,碍了我的事。”白琊的笑容持续的时间并不长,说话间,业已消失,“我会帮你,尽力,但前提是,你要愿意。”

在见过了安若木之后,这话里的意思,沐晴再清楚不过。

“我……”她是不太信任夏远山,但她更不相信白琊,“我要回房间,该怎么走?”

白琊对沐晴的反应并不感意外,也没再说什么,当即叫了人,送沐晴走了。

到了房间,夏远山正躺在床上,背对着房门。

沐晴以为他睡着了,怕自己想法多了又惹来抱怨,便打算试试看能不能排除杂念。

哪知,正在找坐的地方时,夏远山开口了。

“怎么回事?”他听起来完全没有睡意。

“什么怎么回事?”沐晴随口道,“我的事你不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吗?”

夏远山沉默片刻,坐起身:“不,你出去以后,我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只能感觉到你很慌,并且害怕。”

沐晴一愣,所有发生过的事便下意识地出现在脑海中。

而她念头一转,夏远山就知道了:“白锦怎么了?白琊跟你说了什么?你见到安若木了?”

沐晴很清楚瞒他不了,只好点头,前前后后说了个大概。

对于这些,夏远山心中已有轮廓,又听了叙述,也就能了解个八九不离十。

“你相信安若木吗?”他下了床,来到沐晴身边。

沐晴不响,努力想静下心,希望自己的思绪能受到控制。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罗生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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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我,你更愿意相信安若木。”就算不去探知沐晴的想法,凭感觉,夏远山也很清楚这一点。

“你说这个木偶是特制的,不论放什么,都只能进不能出,是真的吗?”沐晴心一横,索性大大方方地提问。

“白琊知道你不相信他,就想办法让你去问安若木,让安若木来告诉你。”夏远山没有回答。

“没错,我是更愿意相信安若木。”沐晴也大方承认了,“他是擎正堂的人,哪怕你认为擎正堂在你的事情上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了你,也不能肯定轮到我也是一样。”

夏远山笑一笑,坐了下来:“对,我俩不一样,结果可能也不一样。但是,你能保证擎正堂里的所有人,都是和安若木、荣泉一样的人吗?”

闻言,沐晴马上想到“裘一诺”三个字。

夏远山则在稍微停顿之后,自顾自接着道:“木偶肯定是锁在极隐秘的地方,加了重重保险的,这不还是被偷出来了吗?行窃的那个人,要么已经在擎正堂蛰伏许久,要么就是个能在擎正堂进退自如的高手,如果你到了那里,安若木他们能时时刻刻守在你身边吗?那个人就不会再来了吗?”

这番话不无道理,沐晴并没有考虑那么多。

“我不需要你完全信任和服从。”夏远山还在继续,“可关于傀儡师的事,你不信我,难道要去信那些传说?”

沐晴低头想了想,决定相信夏远山一次:“正常来说,如果我自愿,可以把魂魄还给你,从这里出去吗?”

夏远山并不欺瞒,点头说道:“你愿意,我可以收回。”

“我会死吗?”沐晴又问。

“会。”夏远山答得肯定,“那是最好的结果。”

“那不好的结果呢?有多不好?”沐晴想了解得更具体些。

“你不会死。”夏远山耸耸肩,“但你会希望你死了。”

答案完全出乎沐晴的意料,令她一愣,一句“为什么”便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夏远山几乎在同时开口:“我收回我的魂魄,你魂飞魄散,这是最好的。还有一种可能是,你的魂魄会有缺损。”

“我就不可能会没事吗?”沐晴想到了安若木的话。

“没事?”夏远山又是一笑,“可能——安若木没说错,但他忽略了一点,这种可能,只有当你修炼到不再需要我的魂魄时,才会出现。”

沐晴不由“哦”一声,摇头叹气起来。

“如果你的魂魄有了缺损,地府是不会收你的。”夏远山的声音低了下来,“你连枉死城都进不去,只能到处游荡。你会忘记很多事,记忆只剩一些碎片,因此,你会焦躁,会恨,而越是这样,越是什么都想不起来,甚至连自己在恨什么都不知道。恶性循环会一直持续下去,也许几百年,也许几千年,直到有哪个术士开恩,把你彻底打散。”

确实是比死都不如的日子。沐晴听着都已经觉得难受。

“你要是变成那样,没有人会来理你。”夏远山仍没有说完,“也许在你的世界,孤魂野鬼会构成威胁,会引起注意,但在这里,它们是蝼蚁,不会法术,没有力气,不能修炼,不能转世,不可能融进任何一具肉身。”

沐晴咬着下嘴唇,兀自心慌不已。

夏远山有心要给她时间接受和消化这一切,便不再出声。

沐晴脑子里乱哄哄的,所有听过的话,一会儿是白琊的,一会儿是安若木的,一句句地跳出来,速度奇快,快得她根本无法细想。

夏远山不着急,盘腿而坐,一手搁在膝盖上,支着颐,静静地候着。

沐晴茫然极了,看看他,抓住了闪过的最后一句话,问道:“我和你的魂魄还会排斥?我会死吗?”

“会。”夏远山依然毫不含糊,“如果你怀疑我会对你不利,甚至恨我,这种感觉很强烈,或持续得久了,我会被你排斥出去,你也会从木偶里出来,同样是魂飞魄散。”

“你会受伤?”沐晴并非关心,只是在下意识地询问。

夏远山换了个手撑下巴:“会。你想想,如果你对我起了异心,最大的获利者是谁?”

沐晴再一次沉默下来。

她现在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听到了几个陌生的人的说法,每一个都有相似之处,也有不一样的地方。她对他们所说的和这个世界都一无所知,更无从分辨,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也有可能,他们都在说谎。

北王白琊,与想象中的专横无情不同,居然是讲理的,同时,他所要的,已说得非常清楚,沐晴甚至是感谢他的坦率的。不过,关于傀儡师,他虽然并没有多提,但话里话外,都透着不可说的欲言又止,也许,他就是要让沐晴去找安若木问清楚,这样,才能尽快摆脱沐晴,拿到人偶;也许,他就是对傀儡师的事一知半解,不说,只是故弄玄虚,毕竟,傀儡师不常与人接触;也许,夏远山是对的。

安若木呢,虽然嬉皮笑脸,但他所说的并没有带上太多偏见,沐晴原本是相信他的。不过不可否认,夏远山的话也是有理,而且更让沐晴不安的是,她居然开始摇摆,开始怀疑。细细想来,她对擎正堂的好感,源自于不过才见过一次的荣泉,对安若木的似曾相识的感觉,更是来得莫名其妙,如果盗人偶的人和擎正堂脱不了干系,那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猫腻,要是真的再次回到擎正堂,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

至于夏远山,始终是淡淡的,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说出来的一切都合情合理,丝毫没有为难和强迫,沐晴是最应该相信他的。但信任,不会凭空出现,也不能控制,尽管对种种可能性已听得非常清楚,但沐晴实在是无法忽略白琊对傀儡师的态度,和安若木说的那些传言。最重要的是,自始至终,沐晴对夏远山都是抱有疑虑的,这疑虑同样莫名其妙地出现,如影随形,难以摆脱。

“我骗了荣泉,也骗了安若木,我从没想过要跟他们回擎正堂。”夏远山说着话,声音越来越低,“但他们能护着我们到鎏昱海,一旦到了海上,我会带你走,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逃走?”沐晴看着他,还陷在纷乱之中,没有完全转过弯来。

夏远山略一点头:“愈新洲有三个妖王,每一个看起来都像谦谦君子,但你绝不会想和任何一个打交道。如果那时我们能逃走,我会教你,让你专心修炼,等哪天可以出来了,找个肉身,随你是去是留,这个人偶,也随你处置。”

这些话,真正是说到沐晴的心坎里去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她还真开始有点讨厌白琊和白锦了。

“不知道。”夏远山长出一口气,“我不知道白琊会怎么做,但他肯定会想办法让我把魂魄收回,如果你相信他会帮你,我可以试试——别抱太大希望。”

沐晴也跟着叹气:“之前在西国的旅店里,你说你可以收回,我还当真了,原来是在逗我玩呢。”

夏远山稍带抱歉地笑了笑:“如果你不想试,或不相信,那就静下心。”

沐晴“嗯”一声,表示自己明白。

“我们都想离开这里,要一起想办法。”夏远山曲起食指,轻轻触了触沐晴的脸,“越快越好。”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启程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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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锦做了很多梦,可睁开眼之后,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她慢慢转头,视线所及,是熟悉的天花板、墙壁、窗户,房间的陈设没有丝毫改变,每一样东西都在它该在的位置上。

最后,白锦看到白琊站在门边,斜靠在门框上,双手环胸,也正看着她。

白锦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张开嘴,愣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白琊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等着,像是根本没事发生,一切正常。

白锦坐起来,头不晕,眼不花,浑身上下不疼不痒,没有任何不适,就是如鲠在喉,感觉有重要的事,必须说出来。

白琊缓步走到床边:“是沐晴还是木偶?”

白锦答不上来,眼前有许多画面闪过。

白琊不急,拉个椅子过来坐下。

“沐晴……沐晴……”白锦反复叨念着,记忆渐渐的都回来了。

“是沐晴还是木偶?”白琊又问。

白锦想着,摇了摇头:“不知道。她叫我,我回头,好像看到了什么。”

“什么?”白琊难得地有些紧张。

“不知道,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白锦还是摇头,“会是那东西在操纵木偶吗?”

“那东西是几个高人联手封起来的,就算它有灵,也没那么大本事冲破封印,把你击倒。”白琊认为这可能性很小。

“难道是沐晴?”白锦想,这更不可能。

白琊则不以为然:“她是怎么来的,她来的地方有什么,她的实力如何,我们一无所知。说不定,她原来是有些本事的,只是如今,在那木偶里,不知被什么禁锢了。”

闻言,白锦想到了在山里,曾被弄断的长弓。

白琊也不再做声,思索半晌,换了个话题:“你感觉怎么样?”

白锦一愣:“挺好的,没什么。”

“船准备好了,送安若木回去吧。”白琊语气随意,好像真的是要女儿去为一个老朋友送行。

出发的日子在两天后。

白锦一向早起,那天,天刚蒙蒙亮,她已在王宫后的靶场上练得微微出了汗。

搭箭,勾弦,推弓,开弓,瞄准,放箭,所有动作已形成肌肉记忆,只要站在那里,就能一气呵成。

起初,白锦是在回忆和沐晴间的事的,不知怎么的,思绪就飘到了安若木身上,她细细地想着两人间的那场打斗,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放过。

如果放了他,就什么都不欠他的了。这想法突然冒出来,吓了白锦一跳。

与此同时射出的一箭,居然脱了靶。

白锦看着飞没了影的羽箭,自嘲地笑笑,放下长弓,不自觉地叹口气。

这时,随侍的人提醒了时间。

白锦深呼吸几次,稳定下心神,沉着而又决绝地向码头走去。

到了那里,船早就做好一切准备,随时能起航。

“北王陛下太客气,派这么大一条船,还让殿下来送,其实,借我条小船就可以了。”安若木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白锦不吱声,连看都不朝他看一眼,径自走上船去。

“殿下不想去就算了,我去跟陛下说一声,让我自己回去吧。”安若木站在原地不动,朝着白锦的背影喊道。

“安护法,你可是稀客,送一送,应该的。”接口的是荼戎。

白锦听到他的声音,一顿,转回身来。

荼戎向白锦行了礼,又对安若木做了个“请”的手势。

“再见,荼戎大人请回吧。”安若木陪着笑,脚下只是磨磨蹭蹭的,不肯上船。

“我暂时不回。”荼戎也带着笑,“陛下命我同来护送,安护法,请上船。”

这话让白锦心里一沉,可再仔细想想,倒也并不奇怪。

安若木可就苦了——原本,光对付白锦一个人就够呛,现在还要加上荼戎和他带来的一小队人,想要逃跑,岂止难了两三倍。

“安护法,请啊。”荼戎的话说得客气,语气中却带着隐隐的威胁。

安若木没办法,只好上了船。

船才离港没多久,下雪了。起初是小小的雪珠,到后来,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虽不及鹅毛般大,却也着实不小。

安若木站在甲板上,只觉寒风刺骨,又看水天之间白茫茫的一望无际,更是愁上加愁。

白锦就在他身边,沉默地望向远方。

“好大的雪。”安若木起了个话头,“北国经常下这么大的雪吗?”

“不算大。”白锦淡淡地说,“我们这里经常下雪,不过这场雪,是船上的术士唤来的。”

安若木没想到她这么直白,一愣,接不下去了。

“你们来的时候下雪了吗?”白锦则紧接着问道。

“冰雹。”安若木突地明白了什么,“也是船上的术士?”

白锦点点头:“别往下跳,水很冷,你会的护身法术太有限,不一会儿就冻死了。”

“我水性不好,就是不下雪下冰雹的,在这大运河上,也不敢往下跳,等到了海上,就更不敢了。”安若木尴尬地笑笑。

白锦不看他,又不言语了。

安若木有件事一直没想通,踌躇着,想问又不敢问。

“说。”白锦察觉到了。

“殿下,这件事吧,本与我无关,要是不方便说,就当我没问。”安若木还有些犹豫,“不过,既然我已经上船,殿下就别把我当擎正堂的人了,说出来,帮我解个惑,我一定保密。”

言下之意,反正我就要死了,让我死个明白吧。

白锦听懂了,倒是没迟疑,再次点头。

“西国都城的那个黑市。”安若木想,这,白锦肯定也能听懂。

果然,白锦闻言朝他看了一眼,略加思索,开口道:“西国都城的黑市我不清楚。不过,你要是感兴趣,可以聊一聊我们那里发生的事。”

安若木忙不迭点头,做出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来。

“不知是多久以前,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人,到王宫里偷了东西,跑了。卫队长为了抓住他,就把进出城的通道都关了,很快,就发现了这个人。”白锦像在讲故事,“不过,卫队长不能当街抓他,那样会引起居民恐慌,他知道那人肯定会去城里那些不入流的黑市想办法,就跟在后面,看他行进的方向,弄清了要去哪个黑市,带人提前赶到了那里。”

好一个“会引起居民恐慌”,安若木几乎要笑出声来,他想,如果当时北王当街动手,会引来的绝对不止居民,弄不好,他自己都会被请去西王宫做客。

白锦瞥一眼安若木:“很有趣是不是?”

“我平时听的,都是些大老粗说的,今天有幸能听公主殿下娓娓道来,感觉还真不一样。”安若木半真半假地说道。

白锦不理睬,也不再往下讲。

“卫队长到了黑市,然后呢?”安若木看起来饶有兴趣,“据我所知,不管哪个、什么级别的黑市,想进去都要口令,如果是陌生的面孔,即使知道口令也会被再三盘问,不是那么容易放行的。”

白锦“嗯”一声:“当时时间很紧,那人马上就要到了,黑市的人还拦着不让进,又不能在门口动手。”

说到这里,安若木心里“咯噔”一下。

白锦转过头来,紧盯着安若木:“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安若木故作轻松地耸耸肩:“硬闯进去吗?那就要看卫队长本事够不够大了。”

“是啊,要看他本事够不够大。”白锦扯扯嘴角,“如果换了是我,你猜我会怎么办?”

安若木不搭腔,也笑不出来了。

白锦掉转视线:“我会硬闯进去,把里面的人全部杀光。”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旅途中,一团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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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若木终于弄明白了。

北王根本不需要知道口令,更不需要接受盘问,他只要知道黑市在哪里就可以了。

也难怪黑市里的人完全没把北王当成陌生人,因为他们全都是北王的手下。而原本在那里的佣兵和商贩都被杀光,尸体只要拿什么东西一挡,丝毫不会引起安若木他们的注意。

安若木想通了,居然生出些对北王的敬畏来。

北王这一着,简单粗暴但行之有效,既避免了引来西王,也能在同时消除来人的疑虑。

想着,安若木脑海中浮现出那天,在巷子口碰到的女孩的脸来。她也是北王的人?是派来拖时间的吗?如果是,为什么要引起骚动?如果不是,是西王的人吗?是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动手?

“安护法好雅兴,这么冷,还在外面看风景。”荼戎来了,打断了安若木的思绪。

安若木向着他略微弯了弯腰:“薄氤岛上四季不明显,我很小就到了那里,没怎么见过世面,这么大的雪,还真是第一次看到。”

荼戎点头回礼,没再说什么。

安若木看看他,看看白锦,笑起来:“大臣,公主,北王陛下可真是待我不薄。”

“擎正堂的护法可不敢怠慢。”荼戎打着哈哈,“以后要是有什么人到北国地界上捣乱,可全靠你们主持公道了。”

“那是当然,一定一定,一定秉公办理。”安若木满口答应。

白锦看不下去了,朝天翻了个白眼。

安若木假装没注意到,转着头四下里张望:“大人,我们多久才能到邈波海?”

“要不了多久的。”荼戎含糊其辞。

白锦见荼戎没有离开的意思,便不方便再说什么,转身回自己房间了。

甲板上有了短暂的沉默。

随后,荼戎拉了拉披风的领口,起了个话头:“安护法,这里太冷了,不如到我房间里,小酌几杯,暖暖身子。”

下毒。这是安若木的第一反应,可一转眼,他发现荼戎眼神闪烁,似乎还有话要说,不像是准备毒杀的样子。

而荼戎,看安若木不答,又道:“安护法,我带上船的,可都是好酒,不会让你吃亏的。”

“那敢情好,走,去喝两杯。”安若木心一横——反正总归已是瓮中之鳖,小酌就小酌吧,看还能弄出点什么花样来。

两人客客气气地到了荼戎房间,弄些小菜,互斟对饮,聊些奇闻轶事,倒也算相处融洽。

酒过三巡,安若木眼神迷离。

荼戎转着自己的酒杯,若有心似无意地说道:“安护法,你和夏师傅这一路过来,关系不错吧?”

“我?和夏远山?”安若木舌头都有些大了,“不错什么呀不错,我又不嫁给他,我得把他带回去,他手里拿着那个东西呢。”

“那东西真的离不了夏远山吗?”荼戎问。

“离不了吧……”安若木完全不能确定,“大人,我又不是傀儡师,他们那些道道,我哪知道啊。”

“他就没跟你说什么?”荼戎还不死心。

安若木大摇其头:“大人,你道行比我高深,不会不知道傀儡师的德性吧?他们啊,别说和自己人,就是和出大价钱请他们做娃娃的都聊不起来,哪能和我说什么。”

这话确实,荼戎也不好再多问。

安若木喝得酣畅,自顾自轻轻地哼起小曲来。

荼戎扯了些别的,说几个笑话,又把话题转了回来:“娃娃里是不是还有个人?”

“有啊。”安若木答得毫不含糊,“我跟她关系倒是不错。”

“真的?”荼戎眼睛都亮了。

安若木用力一点头,像是才想起什么:“夏远山没跟我说过什么,可跟她说过不少。”

“哦?”荼戎几乎要把头伸到安若木眼前。

安若木扶着额头:“据说,她和那娃娃,不知怎么的,融合在一起了,要是把她拽出来或弄死,娃娃就化成灰了。”

“化成灰?”荼戎大惊失色。

安若木见把他吓了一跳,忙抱歉地笑笑:“可能也没那么严重,我记不太清了。”

荼戎跟着笑,但一点不像轻松下来的样子。

安若木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这些傀儡师说的话,真真假假的,谁知道呢。”

荼戎说句“也是”,脸上的笑容不自然极了。

安若木霍地站起身,撞到桌角,弄得杯盘碗盏跟跳舞似地跃起,也弄了满桌的汤汁酒水,一片狼藉。

“哎哟,对不住啊,大人。”他摇摇晃晃的,半睁着眼,一揖下去,又差点摔倒。

“没事没事。”荼戎连忙搀扶。

“是好酒,真是好酒。”安若木稳了稳身子,向门外走去,“大人,我走了,留步,别送了。”

荼戎本也没打算相送,只走到门口,寒暄两句,心事重重地关了房门。

安若木的头很晕,不过,他还没有完全喝醉。

他的酒量很好,在薄氤岛上,绝大多数时候是在装醉,但今天喝的是北国陈酿,很烈,他费了不少心思,才得以避免在荼戎房间倒下。

沐晴,我死之前,也算帮了你,做了件好事。安若木回到自己房间,只来得及闪过这一个念头,便沉沉睡去。

在之后的几日航程中,荼戎突然和安若木热络起来,时不时地拉他来自己房间“小酌几杯”。

安若木周旋着,打着太极,连一个表情都不敢有错。

在这样的提心吊胆中,他终于看到了一片熟悉的水面。

船停靠在北风雀湾的一处码头上,按荼戎所说,稍作休整,明早出海。

当晚,安若木和衣而卧,不敢闭眼。

一路上,船始终在北国境内,就是现在所在,也是风雀湾属于北国的地方。北王并不想在自己的地界上动手,一来,处理尸体是件麻烦事,二来,擎正堂的护法在北国境内失踪一事,总会传扬出去,势必引来擎正堂的诘问,给西、南两国留下口实。

可是,等太阳一出来,船就会驶入邈波海,那里不属于任何国家或任何人,那里气候多变、风高浪急。

安若木不是没想过逃跑,只是,他能想到的,白锦和荼戎也想到了——船还没停稳,房门就被术士加了重锁,哪怕同为术士的荣泉来了,想打开也要费一番力气,更别说原本就对法术不在行的安若木。

辗转反侧间,月渐西沉,四周更黑,万籁俱静。

这时,船上蓦地响起号角声,让本就十分紧张的安若木一下从床上弹跳起来。

是警报。有生人上船了,会是谁?

安若木趴到门上的小窗边,努力向外张望。

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任何声音,仿佛整艘船都陷入了沉睡,只有号角,兀自呜呜地响个不停。

安若木心中浮起不祥的预感。他退到房间正中央,全神戒备。

几秒后,号角声停了,所有的一切像是被惊醒,交谈声、吆喝声、脚步声、兵器相碰的金鸣之声,在瞬间爆发。

安若木想唤出自己的九环刀,但试了几次,发现整个房间都被下了禁制,以阻止他取出兵器。

两手空空的安若木不安极了,如同被人剥光了衣衫,丢在光天化日之下,以至于不太相信神灵的他,竟开始在心里默默地祷告。

有人来了。

来人走得不快不慢,脚步稳稳的,一声声在门外的走廊上,越靠越近。

安若木的手心里微微冒出汗来,他紧紧握起双拳,尽管知道它们可能派不上多大用场,却也不愿做个任人宰割的羔羊。

走廊并不长,不一会儿,那人的脸便出现在小窗外。

“小安?!”同时,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正文 第二十九章 黄雀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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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若木一愣,怕是个圈套,不敢出声,也不敢放松警惕。

“小安,是我,开门。”那人在门上轻敲几下。

安若木被弄糊涂了,想怎么你要来杀我,还要我帮你开门?再者说,门不就是你们锁上的吗?我要是有本事开,早不在这里了。

“小安,是我啊。”那人又敲两下,“你过来,过来看看。”

安若木是觉得这声音听着耳熟,可他正在精神高度紧张的时候,也是草木皆兵的时候,只是害怕会中了北王的计,丢了性命,根本没心思去仔细分辨来人是谁。

“你个不开眼的小兔崽子,快给我滚过来!”那人不耐烦,骂骂咧咧起来,“我是大龙。”

“大龙哥?”安若木稍微放松了些——认识的人里,确实只有大龙会这么对他说话。

“别哥、哥的。”大龙脾气上来了,“说好的,我告诉你那条通道,让你到愈新洲,你给我笔大买卖,你小子倒好,躲在这里享受,我的大买卖呢?”

“别生气啊,哥。”安若木笑嘻嘻的,来到小窗边,“我这不是得先出去,才能给你去找买卖吗?”

“那就赶紧出来,开门。”大龙在门上踢了一脚。

“开不了。”安若木很是无奈,“术士做了手脚了。”

大龙“哦”一声,居然没再说什么。

安若木见他已平静下来,便问:“哥,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跑买卖?”

大龙不置可否,一言不发。

“谁给你的买卖?”放在平时,这问题是不能问的,但眼下,安若木心中不祥的感觉又出现了,他必须得问。

“一个小姑娘。”大龙倒也如实回答了。

“头发挺长的,到腰了吧?长得也不难看,是不是?”安若木越来越不安。

大龙点点头,一点没有迟疑:“年纪轻轻的,出手大方得很。”

“她让你来这里?”安若木压低声音,“哥,这是北王的船,要让他发现了你……”

“我可管不了是谁的船。”大龙一挥手,打断了安若木,“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只管做我的事。”

安若木勉强挤出笑容:“是啊,说的是。”

之后,两人都沉默下来,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过不多久,还是大龙先开了口:“小安,你说实话,哥平时对你咋样?”

“好啊,真好。”安若木故作轻松道。

“你打小就喜欢跟着我,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我没亏待过你吧?”大龙又问。

“那是自然。”安若木的心在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有人欺负你,我也替你出头的吧?”大龙还在继续。

安若木没言语,用力点了点头。

“那现在,到报恩的时候了。”大龙拿出把钥匙,在安若木眼前一晃,“那个小姑娘问我买了一条命——你是不会让我两手空空地回去,从此被踢出这一行的吧?”

安若木仍然不出声,慢慢地退了开去。

“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

大龙走进房间,手里拿着柄短斧。

“哥?她问你买了我的命吗?”安若木明知故问。

大龙扯扯嘴角:“她只告诉我这个时候,到这里来取,现在看来,就是你的命。”

安若木强自镇定,在床沿坐下:“哥,你是个生意人,那小姑娘可以问你买命,我也可以。”

听到这话,大龙有些意外,又一想,也是没说错。

“你打算怎么买?”对他来说,不管怎么样,有钱赚总是好的。

“我买我自己的命。”安若木说,“无论那个姑娘给你多少,我都出双倍。”

“双倍?”大龙笑起来,“她给的可不少。”

“双倍。”安若木强调道。

大龙笑得更开心,并没有马上答复,而是站在原地思忖着。

安若木太紧张了,浑身都在微微颤抖,为了掩饰,他只好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吊儿郎当地抖起腿来。

大龙想着想着,看向安若木,笑容变得别有深意:“你是卓堂主的养子,擎正堂的护法,照理说,这点钱也不算什么。”

安若木陪着笑,等待下文。

“我要两成的定金,只收金币。”大龙开出条件。

安若木一窒:“哥,我现在上哪儿去弄那么多金币啊?”

大龙微微摇头:“别问我,那是你的事。”

“那……”安若木想讨价还价。

“不行。”大龙一手往下一压,截住安若木的话头,“买命的交易,向来是见了钱再做事,概不赊账。”

这话确实,安若木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才能避免与他交手。

大龙掂了掂短斧:“小安,价钱是你说的,我收两成定金,也没有乱来,你如果现在拿不出金币,那对不住,我可是收了那小姑娘的定金了。”

“哥,别急,咱再商量商量。”安若木装模作样地去掏口袋,“珠宝行不行?墨琉璃。”

大龙皱起眉头,甫张嘴,尚未出声,突地像被施了定身术似的,不动了。

安若木发现他嘴里多出了什么东西,还以为是自己眼花。

“安护法,这是你的兄长?”荼戎的声音从大龙身后传出。

大龙瞪大双眼,脸上满是惊讶,身子慢慢前倾,最终“嘭”地倒下。

荼戎站在那里,鲜血顺着他手中的短剑,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大龙面朝下趴着,汩汩而出的鲜血在他头边迅速形成一个小水洼。

安若木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眼花,大龙嘴里确实多了样东西——荼戎的短剑的剑尖。

“是你的兄长?”荼戎又问一遍。

“熟人,一直叫哥,叫习惯了。”安若木老实地答着,边不自觉地看向大开的房门,想着逃出去的办法。

荼戎不动声色地堵在门口:“擎正堂的人?”

“不,薄氤岛上的人。”安若木暗暗试了试,仍旧唤不出九环刀。

荼戎没出声,听到走廊上有人走动,便提高音量唤了一声。

不多时,来了两个水手。

“拖走。”荼戎说话间,时刻防备着安若木。

水手把大龙的尸体弄走了,荼戎跟在后面,复又锁好门。

安若木不动,直到所有的脚步声都消失,才站起身,来到房间另一头——刚才,大龙倒下的时候,他看到有什么东西从短斧上掉落,一路滚,滚到了那个角落。

安若木趴下,一寸一寸地把每一块地板都看了两三遍,才在某个缝隙里,发现片打磨得薄而光滑的骨片。

骨片不过半寸见方,中间略厚,四边和角虽尖锐锋利,但因为太小、太轻,并不适合作为暗器使用,也因为太小,它完全没有引起心思都放在安若木身上的荼戎的注意。

为谨慎起见,安若木从衣角撕下一小片布,垫在手指上拿起骨片,来到光亮处细细观察。不过,除了那上面有不少业已发黑的划痕外,再看不出其他。

大龙是个力士,使惯了大刀阔斧,即便这是个暗器,他也不会用。

大龙是个粗人,向来直截了当,喜怒哀乐都能从脸上看出来,若这是毒药,还没拿出来,就会被发现他有下毒的意图。

大龙是个佣兵,唯利是图,没有重情重义一说,如果这是哪个人给他用作留念的,他肯定会在事后随手一丢——在他看来,没用的东西,哪怕一撮头发,带在身上也是累赘。

安若木竭力思索,从妖想到人,想到最擅使毒的巫蛊师,甚至连不知从哪听来的传说都想到了,也没有发现任何关于骨片的线索。

正当他一筹莫展时,天完全亮了,一丝阳光从窗口斜斜地照进来。

水手们在大声地吆喝,船也开始动起来。

正文 第三十章 杀,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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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一路驶来,白锦几乎每晚都会被噩梦惊醒,而梦里的一切,照例是模模糊糊,想不起来的。

当听说荼戎和安若木关系不错,时不时把酒言欢时,她并不意外,担忧之心愈甚。父亲派荼戎来,肯定不是为了保护,说监视可能更贴切,顺便,还要帮白锦做她下不去手的事。

放了安若木,还他一条命。这想法在白锦心中如野草般疯长,父亲一定早就察觉,才会有此动作。

“殿下,船已经在邈波海上了。”荼戎如鬼魅般出现,轻声提醒着。

白锦一手扶着甲板边的栏杆:“等等,这附近常有渔民。”

荼戎微躬身,无声无息地退下了。

第二天白天,类似的对话又再出现。

为了延长在海上的时间,启航前,凌鹄是做了削减的,但饶是如此,到了第二天的傍晚,荼戎也沉不住气了。

“殿下,陛下真的要我们把他送到薄氤岛?”他想,说不定,北王给了新的指令。

白锦迟疑了下,知道已拖不下去:“你别管了,我自会处理。”

荼戎面有难色,但碍于此时面对的是公主,只好点头称“是”,不敢多言。

当晚午夜时分,白锦站在安若木的房门外,一把钥匙拿在手里,开门也不是,不开门也不是。

“公主殿下,我们各为其主,本来就没什么恩怨,那天我只是在做分内的事,不必太放在心上。”

安若木说过的话,幽幽地在耳边响起。

“他是在做他分内的事,你什么都不欠他的。”

父亲的话随后响起,却是声如洪钟。

白锦狠狠地握起拳头,任凭钥匙的锯齿咬破掌心的皮肤——她对自己现在的优柔非常不满,她不是这样的人,也不能是这样的人。

安若木必须死。白锦不断在心里重复着,最终打开了房间的门。

钥匙是术士给的,开门时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房间里很黑,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床上有个人,似乎是背朝往躺着的。

白锦慢慢走过去,才不过几步,突地发现脚下好像有些异常。

她来不及细想,凭感觉往某个地方踩了一脚。

这一脚没踩到什么,但那里却很清楚地传来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

白锦忙挥手点起灯,正好看到安若木在地上滚几下,紧接着,手脚并用地往房门外爬。

大惊之下,白锦条件反射地将手里的匕首甩了出去。

安若木听到脑后传来物体破空之声,也不管好看难看,直接又是就地一滚,才堪堪躲过。

白锦唤回匕首,大踏步地追过去。

安若木连起身都来不及,仍然骨碌碌地滚,竟也滚到了房门之外。

白锦嫌自己太慢,索性纵身跃起,扑将过去。

两人在走廊上滚作了一团。

安若木还是想起身的,但白锦的匕首不断在眼前晃来晃去,逼得他左躲右闪,难以起身。

白锦咬着牙,虽已下定决心要将安若木置于死地,可真动手时,又像被不知什么束缚,总是下不了杀招。

几次交手过后,安若木察觉到白锦的犹豫,曲起膝盖,重重地顶在她的肚子上。

白锦吃痛,浑身一软。

安若木忙趁此机会推开白锦,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向甲板。

疼痛让白锦瞬间清醒,也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心软,不仅辜负了父亲的期望,也可能给北国带来难以挽回的损失。

而就在她愣神的这一两秒的时间里,安若木跑得飞快,业已消失在走廊的转角处。

白锦赶紧再追,所幸船并不非常大,没多久,两人就在甲板相遇。

出了房间的安若木摆脱了禁制,九环大刀赫然在手。

白锦不敢有丝毫怠慢,身形一闪便来到对手近前,直取双眼。

安若木早已清楚北王准备这艘船的意图,也早已准备好和船上任何一个人交手,事至此,他一点不感意外,也不想再多说一个字。

这沉默正好合了白锦的心意——她有些害怕,怕一旦听到安若木的话,看到安若木的笑,她的心理防线会全线崩塌。

两人都一言不发,甲板上除了兵器相碰的金鸣之声、呼呼的风声,再无其他。

不知斗了多久,安若木抓到一个破绽,唰唰接连好几刀,逼得白锦节节后退,几乎快要退到甲板边缘。

这时,忽然射来一支弩箭。

安若木只得舍了白锦,回刀抵挡,可无奈还是慢了半拍,被弩箭穿透了左前臂。

与此同时,白锦唤出长弓,张弓搭箭。

安若木见状,心中暗暗叫苦,只道自己大限已至。

哪知,白锦的这一箭居然是向斜上方射出的。羽箭到处,一个弓弩手应声倒下。

什么意思?安若木不自觉地发愣。

白锦冷笑一笑,下一秒便隐去长弓,以匕首连刺安若木握刀的右手,将他逼退开去。

“你……”安若木想不通——难道,北王打算放了他?

白锦则没有理睬,而是站定了朗声道:“他的命是我的,谁再多管闲事,格杀勿论。”

在看到安若木受伤的刹那,白锦的心一下缩成一团,几乎难以跳动,那汩汩而出的鲜血触目惊心,令她耳边嗡嗡直响,也令她不假思索地射杀了那个在背后放冷箭的人。

不过,这句话刚说完,又看到安若木哭笑不得的样子,她有点后悔了,毕竟,船上还有父亲派来的荼戎,在注意着她的一言一行。

一念至此,白锦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傻呆着,便心一横,举起匕首又再进攻。

安若木强忍着剧痛,迅速砍断弩箭露在外面的部分,一边不住地躲闪。

白锦的心还在抖,她硬生生地将这感觉压下,一招比一招凌厉,生怕被不知躲在哪个角落的荼戎看出端倪。

几招过后,白锦发现安若木因为失血不少,基本上没有了还手之力,同时也发现,安若木虽仍在拼尽全力抵挡,不过绝望已在他眼中油然而生。

白锦应该高兴,应该一鼓作气,将安若木立毙于此。

但是,她实在高兴不起来。用惯的匕首成了千斤的重铁,不断地扯着她的胳膊下坠,每一次举起、挥舞,都像一场战役。

我欠他一条命,我欠他一条命。白锦在心中如是重复,以期能忽略愈来愈烈的心疼。

不行,我不能杀他。匕首刺出后,白锦的手轻轻一抖。

安若木察觉到对手的异常,虽惊疑不定,还是条件反射地举刀格挡,顺势一推。

白锦接下这软绵绵的一招,更为揪心。

我必须下手。她想,如果我不下手,换了别人,安若木会死得更惨。

白锦咬牙逼自己狠下心,退后,唤出长弓,射出一箭。

安若木慌忙躲闪间,脚下一软,趔趄着几乎摔倒。

白锦不忍看他狼狈的样子,也不忍看他的伤口被扯到,涌出的大量鲜血,便半眯着眼,又射一箭。

安若木还是躲,离船边的栏杆越来越近。

白锦见状,心下一动,“嗖嗖嗖”几箭,看似凶狠异常。

安若木倒吸一口凉气,躲得连滚带爬,等好不容易能站起来了,已是背靠栏杆,再无退路。

白锦一点不手软,当即瞄准安若木的眉心,再出一箭。

求生的本能让安若木仰头、下腰,于是瞬间,他便失了重心,从栏杆上翻了出去。

白锦赶忙跑过去,小心地探头张望。

安若木并没有落水,他在情急之下抓住了一根缆绳,正晃晃悠悠地吊在那里。

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出声。

“刀。”白锦回头,对着身后的水手喊道。

“拉他上来。”与此同时,荼戎出现了。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我是来帮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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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要刀,大臣要拉,水手们不知该听谁的,都愣在那里。

白锦并不和荼戎多话,迅速抽了一个水手腰间的大刀,回身去砍缆绳。

荼戎唤出短剑,闪身到白锦旁边,挡住了砍下去的第二刀。

白锦想摆脱以继续,但荼戎的力气实在太大。

短剑引着刀在半空转了一圈,又往下一甩,便退了开去。

白锦被这一转、一甩卸了大部分力量,不由自主地也退后,远离了那根缆绳。

“你好大的胆子。”她阴沉着脸,想指责荼戎居然敢向着自己亮剑。

荼戎却在说话的同时单膝跪下,将短剑高举过头:“殿下金枝玉叶,臣不敢玷污,手中别无他物,唯有未出鞘的此剑能挡下殿下的刀。”

短剑确实好好的在剑鞘里,荼戎的手也没有接触到白锦。

“为什么不让我砍断缆绳?你也想违抗父王的命令?”白锦无法指责荼戎不敬,只好换个话题。

“殿下,臣是在执行陛下的命令。”荼戎维持着姿势不动,“请殿下下令,先把人拉上来,否则,殿下怕是也有抗命之嫌。”

话说成这样,白锦不好再坚持。

“荼戎大人,你先起来。”可真要把安若木拉上来,她又心有不甘,“难道我这样做,是在违抗王命吗?”

荼戎不答,躬身道:“殿下,我们离薄氤岛不远了,这两天的风也正好是往那里吹的,船上又没有驯养风雀,他现在落水,倒还算是件幸事。”

“你什么意思?”这些,几乎和白锦先前想的一模一样。

“请殿下下令,先把人拉上来。”荼戎还是这句话。

“他伤得不轻,不可能活着漂到薄氤岛。”白锦似乎听到缆绳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就算水性再好,靠一只手,也会累死在半路。”

“殿下,这些都只是可能。”荼戎朝自己带上船的士兵使了个眼色,“临走时,陛下的命令是,确保万无一失。”

白锦不响,知道他并没有在说谎。

荼戎只当是默许了:“快,把人拉上来。”

几个士兵往栏杆处走去,水手们的视线也转向那里。

白锦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暗暗积蓄起全部法力,在掌心凝出一小片冰。

冰片薄而透明,边缘锋利异常,一飞出去,又将缆绳割开了些,并在割伤了一个士兵的手指后,融化殆尽。

“怎么回事?”荼戎只见有东西,并未看清是什么。

那士兵举着鲜血淋漓的手,满脸惊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荼戎过去查看,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他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什么,又不好直接发难,唯有回头看了白锦一眼。

白锦双手环胸,也看荼戎,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悠闲。

荼戎略微点头算是行礼,转回去时,眼神中透出狠毒。

他屏退士兵,叫来弓弩手,一指安若木。

“住手!”白锦急了,几步跨过去,将弓弩手往旁边一扯。

“殿下想亲自动手?”荼戎的短剑一直握在手里。

“他已经没有还手之力,杀这样的人,不觉得羞耻吗?”白锦再顾不得许多,“割断绳子,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殿下宅心仁厚,真是我北国的福分。”荼戎微微笑起来,“还请殿下回房休息,这种脏活,就让臣代劳吧。”

白锦哪里会去理睬,未等话音落下便推开缆绳边的人,三下五除二割断了绳子。

荼戎大惊失色,再管不了高官重臣的稳重,当即飞身跃起,冲到船下,硬生生地将业已落水的安若木捞了起来。

“荼戎大人落水啦!”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这下,水手全都乱了。他们七手八脚,找绳子、抛浮圈、放救生筏,还有趴在栏杆边加油鼓劲的,一时间,整艘船沸反盈天,热闹非凡。

不多时,荼戎和安若木都被弄回到船上。

安若木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昏昏沉沉。荼戎则是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大人,回房间换件衣服,烤烤火,暖和暖和,再喝点姜茶,可别着凉。”白锦暗暗着急,想支开荼戎。

荼戎艰难地站起身,想说什么,又怕自己语气不好,会被指责冲撞白锦,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请吧,大人。”白锦上前,打算挡在安若木身前。

荼戎半低着头,叹口气,作势就要离开。

白锦喜出望外。

不过,开心只在刹那,因为荼戎仅仅只跨出了两步,之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过白锦,举剑刺向安若木的咽喉。

白锦吓白了脸,下意识地唤出匕首,冲向荼戎。

“殿下。”就在这时,有人叫她。

熟悉的声音让白锦略微迟疑。

就在她迟疑的时候,荼戎突地翻个白眼,软软地瘫倒在地,一直跟着的几个士兵,也像中了邪似地接二连三倒下。

“公主殿下,别是……是……什么厉害的法术吧……”有个胆大的水手过来,在安若木身上轻踢几下。

“他是擎正堂的人,有可能。”白锦略松口气,顺着话头道,“先都抬回房间去。你,就在荼戎大人跟前照顾着吧。”

那水手一听自己得了份可能升官发财的美差,自然欣喜若狂,干起活来也愈发卖力。

白锦则不再开口,慢慢地环顾四周,将来回奔走的水手一个一个看过去。

刚才唤她的那个声音,她太熟悉了。可是,那人不可能出现在船上。会不会是自己心烦意乱,产生幻觉了呢?

果然,将所有人都看了好几遍之后,白锦没有找到她要找的人。

她自嘲地笑笑,不再纠结,回房去了。

待到日上三竿,在眺望台上,已能看到薄氤岛的轮廓。

安若木、荼戎,还有荼戎带上船的人都还没醒。

白锦则始终没有合眼,一直在考虑,接下来该拿这些人怎么办。

“殿下,要把擎正堂的护法扔下去吗?”外面来了人,边敲门边问。

白锦再忍不住烦躁,提高音量道:“扔扔扔,赶紧扔下去喂鱼。”

门外有了片刻的安静,随后,敲门声又起:“殿下,那荼戎大人呢,也要扔下去吗?”

白锦闻言一愣——这声音,就是这声音,怎么可能?

“你是谁?”她慢慢走到门边。

门外又没了动静。

“是谁?说话。”白锦不敢贸然开门,怕会是什么圈套。

“殿下,是我。”等了许久,那人终于开口了。

白锦的心越跳越快,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她猛地拉开门,看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殿下,真的是我。”黧玮站在那里,带着微微的笑意。

“你……你怎么……”白锦抓着门把的手不自觉地轻颤着。

黧玮做个噤声的手势,朝走廊两边看看,闪身进到房间,关上了门。

“你……”白锦太惊讶了,以为自己在做梦,想去触摸黧玮的脸,可手举到半路,觉得真要去摸又不太合适。

黧玮握住她僵着的手,轻轻一捏后,放开。

“你不是因为抗命被关起来了吗?”白锦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黧玮点点头。

“你是逃出来的?”白锦的心往下一沉。

黧玮摇摇头。

“你倒是说啊,怎么会在这里的?”白锦几乎想捏着黧玮的脖子,把真相从他嘴里挤出来。

“陛下命我来帮你。”从进门时起,黧玮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白锦脸上。

“帮我?”白锦觉得有些不妙。

“对,帮你。”黧玮仍然点头,“帮你对付安若木。”

白锦苦笑着,起先是无奈、烦懑,后又因不被信任而转为满腔愤慨。

“让荼戎跟着,还有你,父王到底派了多少人来帮我?”她转过身,背对着黧玮,“是不是我们后面还跟着艘小船?嗯?是不是水里也作了安排?”

黧玮知道这是气话,便柔声道:“殿下,要是放安若木回去,确实会给整个北国惹来无尽的麻烦,陛下这也是无奈之举,否则,谁会想去招惹擎正堂的人?”

话在理,但白锦就是不吭声,也不转回去。

黧玮停顿一会儿,接着道:“我能想象那傀儡师是怎么对你的,如果换作是我,被安若木从那样的人手里救了,我也会觉得欠了他的,你想放他走,我能理解。”

白锦略微偏了偏头,想说什么,终是没说出来。

“我是跟荼戎一起上船的。”黧玮走近些,声音低下来,“你之前那一片冰,下手可真狠,要不是我闪得快,整根手指怕是都会被你削下来。”

“是你?”白锦大感意外,霍地转身,也再不能憋着不出声了。

黧玮举起一根手指,满脸委屈。

白锦凑过去细看,发现伤口长且深,颜色青紫,周围还有些细小的冰晶。

“你……”她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忽然明白了什么,“衣服上有障眼法。”

黧玮默认了。

“荼戎和他的人,也都是你……”白锦的话只敢说一半。

黧玮笑笑,不答。

“你打算怎么办?”白锦不想再和他打哑谜下去。

“当然是听陛下的,帮你。”黧玮也很是直截了当。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王命难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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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锦看着黧玮,既有惊讶,也有疑惑,想好好问个明白,又怕隔墙有耳。

黧玮则是一贯的笃定的样子:“你不是想把安若木扔到海里去喂鱼吗?走,我帮你。”

白锦闻言,如释重负,笑容满面而不自觉。

“严肃点。”黧玮半开玩笑地板起脸,打开门,两边张望下,闪身出去了。

白锦等了一会儿,也走出房间,来到甲板上。

早已等候着的黧玮低着头,假意忙着手里的活,一点一点地向白锦靠近。

“哎,你。”白锦叫住他,“带几个人,把那个护法扔到海里去。”

黧玮说声“是”,一副得了鸡毛当令箭的样子,吆喝着跑了。

不多时,由他打头,四个水手抬着个担架来了。

担架上的安若木,面无血色,双眼无神,嘴唇上尽是干裂的口子,手臂的伤口周围,血已经干涸,结成了紫黑的硬痂。

白锦呆呆地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

“公主殿下?”黧玮唤了一声。

白锦回过神,略一点头。

水手们抬着担架来到栏杆边,喊着号子,就要把安若木往海里倒。

“等等。”白锦出声阻止。

黧玮回头看她,眼中满是询问。

白锦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愣在当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黧玮想了想,对抬担架的水手道:“连这块板子一起扔了,又脏又臭,别浪费水去洗。”

水手们高声应了,一用力,将安若木连同担架都抛了出去。

白锦如释重负,因为黧玮的体贴而满怀感激,要不是这里人多,还真想抱他一抱。

“公主殿下,按您的吩咐,扔掉了。”黧玮垂手恭敬地站着。

白锦不搭腔,也不看他,只走到栏杆边,望向在海浪中起起伏伏的担架和安若木。

你要是没活下来,别怪我,我尽力了。白锦想着,收回视线,打算下达返回的命令。

岂料,就在这时,她耳边响起了再熟悉不过的弓弦声,紧接着,一支羽箭自身后而出,不偏不倚地钉到了安若木的胸口上。

白锦几乎能听到一声闷哼。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到黧玮放下长弓,远眺海面,似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很是满意。

刹那间,脑子里所有的想法都消失了,旁边所有的人都看不见了,白锦心中的无明业火熊熊地燃起,将她从头到脚烧得滚烫,烧得她的皮肤都在隐隐地痛。

她眼里只有黧玮,手持长弓的黧玮,杀了安若木的黧玮。

“公主殿下……”黧玮后退着,想要说什么。

白锦什么都不想听,也不想看到这张脸,她翻手唤出匕首,直接冲上前,一把揪住黧玮的衣领。

“殿下,这是陛下的命令。”黧玮没有躲闪,也不再试图多作解释。

白锦咬着牙,匕首的刃口切进了黧玮的脖子。

黧玮微微皱起眉,不响,不动,不错眼地看着白锦。

殷红的血液让白锦稍微清醒了些,但被背叛的感觉丝毫没有减轻,仍旧令她满腔愤恨。

“殿下,这是陛下的命令。”黧玮重复道。

是的,这是父亲的命令。荼戎、黧玮,这里的所有人、连这艘船都是因为父亲的命令而出航的。父亲从来没有隐瞒过什么,父亲在一开始就明确了此行的目的。

“殿下,我在执行陛下的命令。”黧玮第三次强调。

白锦慢慢冷静下来。

是的,这些人都是在执行父亲的命令。倒是她自己,打着小算盘,耍着小心眼,不但违抗了命令,更是打算杀了执行命令的人,这样的行为,与叛国何异?

想到这,白锦放下了匕首。

“殿下,我……”黧玮是带着歉意的。

“闭嘴!”白锦打断他,在狠狠一推的同时,放开了他的衣领。

黧玮不想离开太远,仅后退一小步便稳住身形。

“滚!”白锦瞪都懒得瞪他一眼,转身回了房间。

白锦没哭,她心里难受得好像有千百只手在挖、在捏,可是她就是哭不出来。

她纠结了整整一路,设想过各种可能性,却没想到会在船上看到黧玮,更没有想到,黧玮会在说了理解和帮助之后,亲手杀了安若木。

仔细想来,黧玮也是王命难违,白锦只是恨,恨他摆出一副体谅温柔的样子来欺骗,恨自己那么轻易就相信了他。

白锦坐在床沿,眼前尽是安若木的脸,耳边尽是安若木的声音。

她就这么发着呆,一直到天色全暗,期间,也许有人敲门,也许有人呼唤,但她一概不理,始终昏昏噩噩。

又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忽然悄无声息地开了。

这下,白锦终于如梦方醒。她没有开灯,而是在第一时间握好匕首,离开了原先坐的地方。

房间里很暗,白锦是已经习惯了,但来人显然还没有适应,开门关门之后,便没有再多动作。

“殿下,我有话要说。”是黧玮。

白锦不出声,隐在暗处,并没有放松下来。

“对不起。”黧玮的声音很轻,但态度诚恳。

白锦还是沉默,片刻后,点亮了房里的灯。

“对不起。”黧玮看向白锦。

白锦面无表情地问道:“你哪来的我房间的钥匙?”

“陛下给我的。”黧玮老老实实地答,“整艘船的钥匙我都有。”

白锦“哼”一声:“你可真是父王跟前的大红人——也难怪,那么听话。”

“殿下,我之所以这样,真的是有原因的。”黧玮很是无奈。

“原因?”白锦语带挖苦,“是因为想升官,还是因为想发财?”

黧玮简直哭笑不得:“你听我说……”

“父王派你来,你做你的事就是了。”白锦打断他,“为什么跑来我这里?为什么还要说帮我?”

黧玮想解释,但刚张口,又被打断。

“还说什么理解,胡说八道!”白锦真的很生气,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亏我还相信你,以为你真的能理解我的感受,以为你真的会帮我。”

“轻点。”黧玮朝门口看了看。

“你现在知道害怕了?骗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白锦差不多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你骗我,骗公主,是要……”

黧玮看白锦越说越激动,不管什么都听不进,无奈之下,只好一把将她抱住,顺势按下她的头。

“拖出去……挨鞭子的……是要……”白锦接下来的话,都被埋在了黧玮怀里。

“好好好,挨鞭子,随便抽。”黧玮只求她小声些。

而白锦的声音,真的越来越低。

听着黧玮的心跳,闻着黧玮衣服上淡淡的海水的气味,还能感受到黧玮的体温,白锦整个人都傻了。

近百年来,他们两人的交往,仅仅是独处时的切磋、闲聊,并不贵重但颇合心意的小礼物,还有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连根手指都没有接触过。如今,黧玮的这一举动太突兀、太大胆,白锦不单单是意外,根本是震惊,以至于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黧玮的下巴轻轻搁在白锦头顶:“我真的是能理解你,真的是想帮你,我道歉,是因为那时,不能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让你伤心了。”

“我……没什么伤心的。”白锦嘴硬,态度却软了下来。

黧玮笑一笑:“陛下既然派了荼戎来,船上肯定有荼戎的人,要是直接把安若木扔下去,那人势必尾随而去,以安若木如今的状态,一点活路都没有。”

顿了顿,见白锦没吱声,接着道:“我那一箭,只是射给荼戎的人看——箭头是特制的,安若木可能会擦破点皮,并不会有其他严重损伤。”

“为什么不早说?”白锦的恨已消了大半。

“白天时间紧,没工夫细说。”黧玮在白锦头上拍了拍,“也怕你知道了会露陷。”

“对对对,全天下就你口风最紧。”白锦不乐意了,想推开黧玮。

黧玮却抱得更紧:“再说,陛下给我将功赎罪的机会,我总得珍惜。”

“对了,为什么抗命?”说到这,白锦的疑问由来已久。

“为了你。”黧玮答得毫不含糊。

短短三个字,让白锦心中一荡,脸上火辣辣地烧起来,连带着耳朵脖子都跟着发热。

黧玮一手在白锦背后轻推,让她完全贴在自己身上:“你进了那林子,一开始,我几乎没有你的消息,几天以后,我手下的一个小鬼跟着西国的戍边军,找到了那家店,他说,房子烧得差不多了,不过房子后面的菜园子里,有个蝠蛛丝做的网,网上的冰还没有完全融化。”

“夏远山在那里歇脚,好把他的魂魄和傀儡融合到一起,我到了以后,安若木才到。”白锦忆起了当天的情景,“是安若木把我骗到那个网里去的。蝠蛛丝很难割断,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网冻结实了敲开。”

“嗯,好办法。”黧玮像模像样地夸奖。

白锦不想挣脱了,而是抬起头:“你上船,就为了问安若木我在哪里?”

“对。”黧玮低头看她,“那时候,关于你的消息完全断了,我怕……”

话到这里,自是不用再往下说。

两人四目相对,房间里的气氛甜蜜又带着些暧昧。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做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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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满月,天气很好,一丝云都没有。

沐晴坐在月光下,愣愣地发呆,倒也算是心无杂念。

距安若木启程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据说那天,港口附近还下了大雪。

沐晴在王宫里并没有看到半片雪花,就连温度也没感觉到有丝毫下降,她问过夏远山这是怎么回事,夏远山一如既往的只是淡淡地笑笑,没有回答。

沐晴也曾尝试去找白琊,想问一问安若木的情况,但总也见不到,不知白琊是真忙,还是有意躲着她。

在出不去,又找不到人打听的情况下,沐晴只能暗暗祈祷,希望安若木能平安抵达,最好还能传来只字片语。

“在修炼吗?要不要帮忙?”忽然,有人坐到了沐晴身边。

沐晴一惊,本能地抬头,正对上白琊幽蓝的双眼。

“大王……陛下,你好。”沐晴霍地站起身,不知该鞠躬、屈膝亦或下跪,也始终不习惯这些称呼。

白琊笑一笑,说:“无妨,叫我名字也可以。”

“可以吗?”直呼皇帝的名字是大不敬,这,沐晴还是知道的。

“可以。”白琊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要是在意称谓,叫自己寡人、孤王什么的,不是更有气势吗?荼戎、黧玮他们说话时我、我的,不就应该拖出去杖责了吗?”

“还是叫你大王好了。”沐晴仍然是没胆子直接叫名字的。

“随你。”白琊拿出本还没掌心大的小本子,递过去,“坐,特赦你以后不用行礼。”

沐晴不敢接:“是什么?”

“样布。”白琊保持着姿势没动。

“什么?干嘛用的?”沐晴没听懂。

“你这身衣服,该换换了。”白琊上下打量着沐晴。

沐晴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山山水水的去了那么多地方,尽管没有正常的新陈代谢,身上不会发臭,可穿的衣服,确实已经破破烂烂,裙摆边缘挂破了好几处,上身也有好几个地方被钩出洞来。

“拿去,不着急,慢慢挑。”白琊把本子往前送了送。

沐晴接了,鞠躬致谢。

“修炼得怎么样?”白琊此刻一点也不像个国王,就是个普通人,在和熟人聊天。

但夏远山描述的北王的残暴已在沐晴脑中先入为主,令她对白琊始终抱有很强的戒心,也令她一直不敢轻易回答白琊的任何一个问题。

而白琊,对沐晴的沉默不语一点也不介意,自顾自又道:“我这王宫里,要稀奇古怪的好吃的、好玩的,怕是不多,不过,精通修炼之道的术士还是有几个,能助你修炼的灵药也不少,你有需要的,尽管开口。”

沐晴点点头。

“坐下。”白琊拍了拍身边,“你是不是找过我好几次?什么事?”

真见到了人,沐晴又有点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问。

“说来听听。”白琊显得颇有耐心。

“我听说,安若木出发的那天,码头那里下雪了。”沐晴终是没忍住好奇,“为什么我在这里一点感觉不到?”

“王宫周围有结界,能让王宫里保持恒温,也能挡住一般的毛贼。”白琊答得很爽快,“那场雪是我命船上的术士唤来的,好挡住安若木,免得他跑了。”

这话让沐晴好生惊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白琊则是一脸淡定,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你把他怎么样了?”沐晴已认定安若木凶多吉少,向着白琊怒目而视。

“我派了船送他回去。”白琊一摊手,“他和你一样,都觉得我心狠手辣,不怀好意,所以这一路上,肯定是要想办法跑的。但在我北国境内的运河,水深浪急,到处是暗流漩涡,他哪怕是只青蛙,到了河里也别想再出来,因此,我不想让他跑了。”

他说的在情在理,沐晴将信将疑。

“随你怎么想。”白琊站起身,“总之,我不会让安若木死在北国,一来,没法和擎正堂交待,再者,打捞尸体也很麻烦。”

语毕,转身走几步,又想到什么,回头道:“抓紧修炼,我越早拿到木偶,就能越早送你回去。”

果然,好脾气都是装出来的。沐晴在心中暗想着,目送白琊离去。

此时,月渐西沉,天还没有泛白,但早起的宫人已开始忙碌。

沐晴闪到一边,翻看起样布。

夏远山来了,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儿,问:“见到白琊了?”

沐晴不抬眼,只点了点头——她发现,在王宫里,只要不和夏远山有目光接触,自己的想法就不会被感知到。

“问过安若木了?”其实,沐晴并不擅长隐藏心事,大部分时候,夏远山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也能预计到她的行动。

沐晴还是点头,貌似认真地研究着样布。

“有喜欢的吗?”夏远山蹲下,也凑过去看,“我给你做新衣服。”

“你会做衣服?”沐晴大感意外,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夏远山看着沐晴的眼睛,笑了:“会,你身上穿的就是我做的。”

沐晴顿时有种“中计了”的感觉。

夏远山知道了他想知道的,显得心情不错,拍拍沐晴的头,起身离开了。

两天后,沐晴和夏远山的房门被敲开——白琊来了。

“挑好了吗?”他踏进门,问沐晴时,连看都不朝夏远山看一眼。

沐晴一愣:“挑什么?”

“布料。”白琊皱眉。

沐晴“哦”一声,手忙脚乱地找出被扔在角落里的样布,翻几下,随便指了个还算顺眼的。

白琊看起来有些不满,但没说什么,朝身后跟着的人歪了歪头。

那人躬身上前,行个礼,朝沐晴伸出手去。

夏远山立刻紧张起来,想阻止陌生人接触到沐晴,哪知才刚抬脚,眼前就是一花。

白琊是在瞬间挡到夏远山面前的:“夏师傅,别怕,只是个裁缝,来量尺寸。”

“陛下,傀儡的衣服一向是我自己做。”夏远山退后了些。

“我这裁缝手艺很好,让他做吧。”白琊要笑不笑地说。

“不必麻烦这位大人,我做的也不错。”夏远山就是不肯。

“不麻烦。”白琊坚持道,“正好,这两天宫里要置办一批新装。”

“这些都是上等布料,陛下太客气了。”夏远山还在找借口。

“不客气。沐晴的衣服用不了多少布料。”白琊针锋相对。

夏远山仍想拒绝,才张嘴,便被打断。

“夏师傅,你说,关于沐晴的事你都如实告诉我了。”白琊沉下脸,“那为什么现在,不过是要帮她做件衣服,你推三阻四的,会有这么大反应?她身上藏了什么东西吗?你对我隐瞒了什么吗?”

夏远山无言以对。

“你知道在我的地盘上对我撒谎,是什么下场吗?”白琊的脸色更为难看。

“是的,陛下,我知道。”夏远山没有办法了,直退到靠墙。

白琊对他的表现很是满意,转回去对裁缝点了下头。

裁缝会意,当即拿起沐晴,去扯她的衣服。

沐晴本能地紧紧抓住领口,一叠声地喊着“干什么”。

“脱了,让他量尺寸。”白琊现出不耐烦的神色。

“不行!”沐晴怎么可能同意,“穿着衣服也能量的。”

“量不准。”白琊“啧”一声,“你是想让我亲自动手吗?”

沐晴不松手,惊恐而愤怒地瞪着白琊。

白琊不明显地叹口气,说:“你现在不是女人,是个木偶。这里没有人会对一块木头感兴趣。”

这话提醒了沐晴。

刚开始能行动自如的时候,她已经观察过自己的身体,她发现,这个木偶在关节的做工上非常细致,她能用双手完成十分精细的动作,甚至还能感觉到脊柱一节节的屈伸,但与此相比,其余就显得有些马虎,完全没有任何性别特征,只是把五官雕琢得立体、漂亮,让人以为这是个女性木偶。

“把衣服脱了,让裁缝量尺寸。”白琊踏前一步,看样子,竟像是真的要亲自动手。

“把我放下。”沐晴偏头往旁边让了让,“你们都别动,我自己来。”

裁缝闻言,看向白琊。

白琊点过头后,沐晴被放到了桌上。

“陛下还是背过身,不然她磨磨蹭蹭的,不知要拖到几时。”夏远山的语气里,满是正在看一场好戏的悠闲。

白琊扯了扯嘴角,只当没听见。

沐晴见状,明白了脱衣服量尺寸只是托词,白琊真正的目的,是要看看夏远山到底有没有在自己身上藏什么东西。

想通了这点,所有的难堪和忸怩都消失不见,沐晴大大方方地脱下衣服,还给了白琊一副“你随便看”的表情。

裁缝很敬业,仔仔细细地量了尺寸。

期间,白琊只是看着沐晴的脸,目不斜视,夏远山也恢复了仿佛一切皆与他无关的淡然。

“找到宝贝了吗?”沐晴穿好衣服,语带挖苦。

白琊不理睬,转身就走。

“衣服明天就能好。”裁缝行个礼,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待房门一关,白琊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裁缝。

作为回答,裁缝摇了摇头。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出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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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深夜,当沐晴在月光下尝试着排除杂念,白琊又出现了。

沐晴不想看到他,闭目打坐。

白琊在旁边站了片刻,开口道:“我特赦你可以不用行礼,但像现在这样,仍是大不敬。”

沐晴听出他不是随便说说,一时间,关于北王的种种传言又涌上心头。

“参见大王。”毕竟还是不想受皮肉之苦,沐晴心不甘情不愿地打了招呼。

“我站着,你坐着,合适吗?”白琊还是不满意。

沐晴没办法,只得起身,再像模像样地行个屈膝礼:“民女参见陛下。”

白琊总算没再有意见,把一个小小的方形纸盒放到沐晴脚前。

沐晴知道里面是什么,漫不经心地打开,却是眼前一亮。

她挑的面料是藕色的织锦缎,被那裁缝做成了一件窄袖修身的对襟上衣,扣子盘成小小的甩尾金鱼,秀气而别致。

“真不错。”沐晴举起衣服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还有。”白琊淡淡地道。

沐晴探头过去,果然看到衣服下叠着条浅灰色的裤子。

裤子式样极简,不知是用什么皮做的,触感薄而细腻,摸起来柔软滑*爽,看上去没有一般皮质的光泽,和上衣放在一起,竟是出人意料的和谐。

“雪鼠皮,冬暖夏凉。”白琊说话间,顺便夸了下自家裁缝,“这鼠皮太小太薄又太软,平时也就是做副手套,他能想到给你做裤子,倒也别出心裁。”

沐晴翻到盒子最底下,又找到了披风和围巾。

“长尾兔。”白琊一指围巾,“那是……”

“尾巴?”沐晴拎起围巾,一下反应过来。

白琊“嗯”一声。

沐晴忙甩下围巾,道了谢,说:“披风和围巾就不用了,其实我不太怕冷。”

“不怕冷也拿着。”白琊语带不悦,“在我北国,送披风是最高礼遇,你敢不要试试。”

沐晴当然不敢,她甚至连回话都不敢,只闷着头把所有东西叠整齐,收回盒子里。

“等天亮,都穿戴好,跟我出去一趟。”白琊下了命令。

“去哪里?”沐晴不安起来。

“带你随便转转。”白琊不肯细说。

沐晴更害怕,以为这是要对她下手了:“跟夏远山说了吗?他同意了吗?”

“为什么要跟他说?”白琊反问。

“因为……因为……他要是不同意……”沐晴想不出理由。

“他会同意的。”白琊接下话头,“就算他不同意,你也得跟我出去。”

“为什么?你要干什么?”沐晴几乎想哭。

“你以为我要干什么?”白琊皱起眉头,“放心,木偶里的东西太贵重,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动你和夏远山。况且,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太想和夏远山为敌——能与傀儡师交好,或多或少,总是有用。”

沐晴看着白琊,不知该相信还是不该相信。

白琊不明显地叹口气,再不多作解释:“天亮了,在房间里等着。”

语毕,转身走了。

沐晴又惊又疑,急忙跑回去,攀爬上床,猛摇侧躺着的夏远山。

夏远山回头看她一眼,一愣,霍地坐起来。

“白琊要带你出去?去哪里?干什么?”他也是太惊讶,下意识地脱口问了。

“怎么办?”沐晴六神无主。

夏远山思索片刻,道:“他为人谨慎,心机很深,确实不会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贸然动手,你跟着他,倒是不用担心会有危险。”

“那他想干什么?我是去还是不去?”沐晴很是心慌。

“你能不去吗?”夏远山略显无奈。

沐晴无言以对。

“去吧,也不算是坏事。”夏远山拍拍她的头,“不管他带你去哪里,注意一下周边的环境——别忘了,我们要想办法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对,一定要离开这里。沐晴暗暗地重复着这句话,用力点了点头。

自此,两人相对无语,一直等到旭日东升,门上传来“笃笃”两声轻响。

夏远山打开门。

白琊站在那里,一身黑色猎装,脚蹬黑色皮靴,披着黑色带烟灰色短绒毛滚边的披风,领口以黄金别针固定。

“参见陛下。”夏远山躬身行礼。

“沐晴呢?”白琊不想和他多说什么。

夏远山当即闪身让到一边。

沐晴已穿戴好白琊送的全套行头,走出来时,自觉有一种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

白琊上上下下地看过之后,命随行的宫女把手里的软垫放到地上。

沐晴会意,坐进了软垫的凹陷里,被端到王宫门前,又被连人带垫子放置到马背上,就在白琊身前。

白琊勒转马头,从身后的护卫里随手点了五六个,紧接着一夹马腹,不紧不慢地出了王宫的院子。

“我们去哪里?”沐晴还是很想知道。

“随便转转。”白琊也还是这句话。

马匹小跑着,熟门熟路地前进、拐弯。

“去山上吗?”不多时,沐晴发现路面开始倾斜。

白琊“嗯”一声:“山上有温泉。”

“不打猎?”沐晴看他的打扮,总以是要去打猎,因此一听说温泉,稍感意外。

“打猎,等晚上。”白琊答得肯定而简短。

“我还要和你一起等到晚上?”对此,沐晴当然是不愿意的。

这次,白琊没答,笑一笑,再不开口。

山是光秃秃的,覆盖着一层冰雪,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起初,沐晴还在赞叹着景色的瑰丽,到了后来,眼前始终是一成不变的白茫茫的一片,耳边始终只有得得的马蹄声,令她不由的越来越烦躁。

正当她想让白琊停下,稍作休息时,雪白中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绿色。

绿色只是些最寻常不过的野草,像是不堪寒冷,这里趴着一棵,那里冒出点头,但它们渐渐的越来越多,终至连成路边时不时能看到的一小片。

沐晴深吸一口气,觉得空气都变得温暖了。

“温泉就在前面。”白琊遥遥一指,“越靠近,会越暖和,植物也会多起来。”

果然,随着马匹不断往上,周遭的温度慢慢升高,眼中的绿色在增多,并逐渐有其他颜色加入进来。

沐晴看到了翠蓝的叶子、浅紫的茎,一朵七瓣花上,每片花瓣的颜色都不一样。她还看到嫩黄嫩黄的小花,簇拥在一起,像向日葵追着太阳般,随着他们的移动而转动,还晃来晃去地状似摇头摆尾,仿佛正在夹道欢迎。

“我能下去采一点吗?”沐晴喜欢极了这可爱的小黄花。

“你会觉得疼吗?”白琊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会……”沐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怎么了?”

“这花叫蚀骨,整株都有毒,但不致命,只会让你的皮肤溃烂,难以愈合。”白琊眼望前方,目不斜视,“不过,你是木头,不害怕的话,可以去采一点试试。”

“不了,谢谢。”沐晴害怕。

“很多时候,亲眼所见的,未必是事物的全部。”白琊催着马匹加快了速度,“就像水面上的浮冰,看上去是小小的一块,也许在水下,它的庞大超乎你的想象。”

沐晴不响,揣摩着他话里的话。

“关于你自己的事,问过夏远山吗?”白琊幽幽地问。

“按照你的意思,我问过安若木。”沐晴回答时,带着些赌气。

白琊轻轻一笑:“对,我的意思,就是让你去问安若木。”

沐晴朝天翻个白眼,不想搭理。

白琊则毫不在意,继续道:“其实关于傀儡师,安若木说不清楚。”

“你能说清?”沐晴没好气地反问。

“傀儡师的事,我确实略知一二。”白琊云淡风轻地说着,“如果和安若木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也就不会让你脱衣服。”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国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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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脱衣服量尺寸这件事,沐晴非常不开心,她不出声,以沉默表示自己的不满。

“我这也是无奈之下想出来的办法,并不是有心羞辱,还请不要见怪。”白琊当然清楚她的想法。

沐晴见白琊说得诚恳,心里的不痛快稍有缓解:“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不是说,如果明知是个傀儡,还要和他单独说话,会有生命危险吗?那为什么今天还要把我带出来?”

“那是我小时候,很久以前的事了。”白琊笑了笑,“这几天晚上,我和夏远山都有过交谈,我发现,他和我以前接触的傀儡师不一样。”

“在你小时候,傀儡师很常见吗?他们是什么样的人?”这话题勾起了沐晴的好奇心。

“不常见。他们大多深居简出,不喜欢和人交往。”白琊回忆道,“我认识的那个,是一个大师的大弟子,脾气古怪得很,不提说话,就是看他的傀儡一眼,弄不好也会惹来麻烦。还有几个略有交往的,也是不喜欢别人和他们的傀儡接触。”

“为什么?”沐晴不明白。

“当然是怕别有居心的人让傀儡起异心。”对白琊来说,这几乎是常识。

“那夏远山呢?他不怕吗?”沐晴也记起了之前听说的种种。

白琊想了想,说:“夏远山是有些傀儡师的通病,算不得古怪,要说他不怕,倒不如说是不在乎。怎么,你们之间有过什么约定吗?”

“约定?什么约定?没有没有。”沐晴忙不迭否认。

白琊并不深究,话锋一转:“木偶是容器,不管什么都能放进去,也能拿出来,你知道的吧?”

沐晴点点头。

“要放进去、拿出来,必定要开一个口子。”白琊接着道,“这个口子,只要是傀儡师,都能发现。”

沐晴愣了片刻,突地明白过来:“裁缝是傀儡师?”

白琊默认了,催着马快跑几步,与身后的护卫拉开了些距离。

“你是让他来找这个口子的?”沐晴心中燃起一丝希望,“找到了吗?”

“没有。”白琊显得有些失望,“只能进不能出的木偶,从没听说过谁能做出来。我不相信夏远山,我必须让裁缝看看。”

沐晴不响,不悦更为减少。

白琊低头看她一眼:“不论做得多精细,只要是个容器,总得有个开口,找到开口,就能想办法把你弄出来。”

“你可以跟我说清楚。强制性地让脱,还让人来看,哪怕是木头也接受不了。”沐晴仍是对白琊的做法相当不满的。

“说不清楚,你不会相信。”白琊扯扯嘴角,“而且,跟你说了,夏远山就会知道,会事先做好准备,隐藏开口。”

“说不定他做这个木偶的时候,就把口子藏好了。”不知不觉的,沐晴竟对白琊多了些信任。

“他做完的木偶没有开口,委托人要怎么把东西放进去?”这个可能性,白琊不是没考虑过,“傀儡师开的口子,只有傀儡师自己能隐藏。委托人放好了东西之后,不会傻到再去找傀儡师只为藏起这个口子,因为傀儡师说不定会查探木偶里的东西,说不定会起侵占的念头。”

“那,会不会是在刚遇到我的时候,就把口子藏起来了?”沐晴不愿往最坏的方面想。

“不会。”白琊答得肯定,“要隐藏,要费不少力气,最多也就藏个一两天。夏远山被废了几百年的道行,已经不能说藏就藏了,除非……”

“除非真的是只能进不能出。”沐晴接口。

白琊“嗯”一声,再不言语。

瞬间,沐晴心中腾起无数个念头,再无心欣赏路两边争奇斗艳的奇花异草。

马又放慢了速度,护卫们赶了上来。

白琊有意要给沐晴思考的时间,在遣了护卫去温泉边做准备后,又归于沉默。

沐晴将安若木和夏远山说过的关于傀儡的每句话,前前后后地想了好几遍,回过神来时,马已经停下不知多久了。

这里是半山腰,与山脚下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季节。

“到了。”白琊翻身下马。

沐晴眼前是一汪清澈的温泉,水面上冒着阵阵热气,散发开去,使得空气湿润而温暖,附近的植物郁郁葱葱,在雾气氤氲中半隐半现。

“你不能下水。”白琊以不容辩驳的口吻道。

其实,沐晴看到温泉的第一反应确实是去泡一泡,但随即就意识到自己是一块木头,真要下去泡了,说不定就泡坏了。

“嗯,我不下水。”她平静地说。

白琊命人将沐晴取下马,放到地上:“你可以在周围转转。”

“大王,我可以问你点事情吗?”沐晴完全失了游玩的兴致。

“问。”白琊倒也爽快。

“裁缝是个厉害的傀儡师吗?”沐晴想,也许是裁缝的修为不够高深,才会没听说过只能进不能出的木偶。

“你说的厉害指什么?”白琊一挑眉,“要说手艺,木偶做得一般,木偶的衣服做得还不错。要说别的,他是个读书人,平时最喜欢研究些关于傀儡师和傀儡的古籍,知道的倒是不少。”

沐晴轻叹口气,渐渐地不再那么信任夏远山了:“那,他有没有说过,我想出去的话,是不是就只能靠修炼了?”

白琊一挥手,说:“这事,只有他才能说清楚,等回了宫,你自己去问。”

“呃……好,谢谢大王。”沐晴没想到白琊这么好说话。

白琊将手里的缰绳递给来接的护卫,换了个话题:“觉得这里怎么样?”

“像仙境。”这是沐晴的实话。

“白锦很喜欢到这里来。”白琊环顾四周。

“到了这里,在温泉里泡一泡,什么烦恼都没了。”沐晴想象着自己是血肉之躯,此刻正沉浸在温暖的泉水中,“大王,谢谢,我已经不生你的气了。”

白琊看着沐晴,一副“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的表情:“你以为我是为了道歉特地带你来的?”

沐晴一愣,不知该说什么。

白琊笑起来:“巡山的报告,说这里发现有巨灵兔狲的踪迹,我带人来猎杀,顺便,让你散散心——心情郁结是会影响修炼的。”

“你是怕我修炼受到阻碍,影响你拿到木偶里的东西吧?”沐晴算是听懂了。

“对。”白琊双手环胸,“你修炼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你最好也给我努力点,等出来了,我还会想办法送你回去。”

顿了顿,又道:“我再说一遍,我不会想办法折磨你,因为折磨你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只会想办法帮你,让你尽快从木偶里出来,所以,别把我想得那么不堪,你现在最不该怕的就是我。”

沐晴讪讪地应了,转个身,沿着温泉散步去了。

她低着头,无意识地看着自己的脚尖,脑子里乱极了。

夏远山是她到这里后见到的第一个人,给了她一魂一魄,让她行动自如,也说了很多,让她有了在这个异界活下去的希望和目标。

可是,夏远山说,北王冷酷残暴,蛮不讲理;夏远山说,关于傀儡师的种种说法,都是不可信的传言;夏远山说,在这里,能信任的人,只有他一个。

关于这些,沐晴始终抱有怀疑。

在沐晴看来,虽然白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但他在一开始就表示得非常清楚,其本人的一言一行,也不像蛮夷暴君,现如今,更是说了许多夏远山从未曾提及的事。而最重要的是,又出现了一个傀儡师,一个博闻强记的学者,他说的,会和夏远山说的有什么不同?又能不能相信呢?

正文 第三十六章 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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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晴一直在温泉边慢慢地走着,从最初的思绪纷乱,到后来的一片空白。

期间,她想到了荣泉,想到了安若木,想到了最初睁开眼时,看到的那些男男女女,还有一遍遍响在耳边的,煅神火的咒语。她甚至想到了甜甜、老板和老板娘,也想到了在山里时,自己下的一定要再修成人的决心。

只是,夏远山说的那些,是真的吗?有多少是真的?如果和他一起逃出北国,他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帮忙修炼,帮忙找肉身吗?或者,夏远山就是做出了没人做出过的木偶,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修炼到一定程度,木偶里困着的魂魄是不是可以出去。

这么多的“如果”、“可能”让沐晴完全没了方向,每一个人说的都像真的,每一个又都不像可以信任的人。

沐晴长出一口气,叹自己当初同意做傀儡时,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可话说回来,如果不同意,现在会是怎样的境况,同样难以想象,说不定,已魂飞魄散也未可知。

“转够了吗?我们要走了。”白琊相对而来,挡在沐晴面前。

沐晴木然地点点头——她满心沮丧,别说看风景的闲情逸致,就连夏远山布置的观察地形的任务,也懒得再去完成。

白琊没有说什么,命人将沐晴安置上马后,继续向山上攀登。

一路上,所有的人都沉默着,队伍里只有马蹄声和马匹偶尔打出的一两个响鼻。

一个护卫在前面开路,骑出一段又返回,始终不曾听到他开口。

离开了温泉,植物越来越稀少,气温也降得非常快,不多时,视力所及的范围内又是一片银装素裹。

太阳下山了,天气不很好,随风移动的云时不时遮挡住月光,间或,积雪会从树上掉落下来,发出“哗啦”一声,也有树枝因不堪重负而“喀嚓”折断。

随着海拔的不断升高,风越来越大,刮在脸上刀割似的。地上结了冰,很滑,马匹的行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白琊在队伍的正中央,腰背挺得笔直,神色凝重。

沐晴不清楚他们要找的巨灵兔狲是什么,可看这样子,应该是极凶悍的猛兽。

队伍一点一点地往上,气温低到了滴水成冰的程度。

这时,开路的护卫回来了,径直来到白琊面前,点了点头。

白琊在抬手示意的同时勒停了马,其他人跟着停下。

“有脚印,离得不远了。”那开路的护卫压低了声音说着,往某处遥遥一指。

“稍微分散些找,保持在彼此能看到的距离。”白琊道,“那畜生精得很,别落单,别回头,别逞能。”

护卫们沉声应了,依言分散开来。

山林并不密,树上几乎没有树叶,不过树干粗且高,视线盲区也是不少。

队伍呈扇形,慢慢地边搜索边前进,找了许久,仍是一无所获。

有人沉不住气,小声地咒骂了一句。

白琊听到了,只略微皱皱眉,一言不发。

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鸟叫,短促而尖锐。

所有人猛地停了下来。

有个护卫反应极快,已“嗖”地射出一箭。

羽箭悄无声息地擦过另一个护卫的脸,一头扎进他身后的黑暗里。紧接着,大量积雪劈头盖脸地撒下,令那护卫几乎成了个雪人。

“你干什么,寻我开心吗?”鸟叫声是护卫间的暗号,在危急时刻召唤救援用的,那射箭的护卫见羽箭只是射中树木,不禁责怪起发暗号的护卫来。

“有东西搭我的肩膀。”发暗号的护卫一脸无辜。

“是树枝。”射箭的护卫觉得对方就是胆小,以至于草木皆兵,“要么就是掉下来的积雪。”

“闭嘴!”白琊不悦地喝止了两人。

同时,另一个离得不远的护卫,虽也觉得肩膀被轻轻地拍了下,但却是死死地闭紧嘴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他牢记白琊的命令,不敢回头,只握紧了手中武器,猛地朝身后刺去。

幸好,那里什么都没有。

他松了口气,可在下一秒,便因肩头的剧痛而惨叫,所骑的马也人立起来,一声长嘶。

在幽静的森林里,紧张的气氛之下,如此的声响既突兀又恐怖。

沐晴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转头向声音发出的方向,因动作太猛、太快,一个没坐稳,摇摇晃晃地竟是将要掉落下马。

好在有白琊,伸手挡了一下。

“那里!”护卫们发现了目标,都冲了出去。

“是什么?”沐晴害怕,声音都在抖。

白琊没有回答,不紧不慢地来到发出惨叫的护卫身边。

那护卫已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脖子和肩膀之间一片血肉模糊。

“死了吗?”沐晴不敢细看。

“还没,快了。”白琊抬眼,望向其他护卫远去的方向,“伤得不轻。”

“我们留在这里等吗?”面对正在流逝的生命,束手无策,沐晴很不好受,也很不安。

白琊未置可否,静静地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连护卫们的马蹄声都已经听不到了。风吹过树木,在林间发出低低的呜咽,云又被吹来,将月光完全遮挡。

突然,沐晴感到头顶掠过一阵凉意——不是风,是有什么东西过去了。

她太紧张,不自觉地开始战栗。

白琊的手,轻轻地放在了沐晴背上。

那是个大而温暖的手掌,奇迹般地令沐晴慢慢平静下来。

沐晴抬头看向白琊,想说什么,被他噤声的手势阻止。

又一阵狂风吹过,挟带着积雪,同时,带来一阵低沉的咆哮。

“树上。”白琊几近耳语。

沐晴再次抬头,终于看清了发出咆哮的东西。

那居然是只猫,毛长而雪白,夹杂点点灰褐,双耳略圆,向后抿着,几乎埋没在毛里。

沐晴一愣,第一反应竟是——咦,还挺可爱的。

“巨灵兔狲,不是你想的猫。”白琊像沐晴肚子里的蛔虫。

“很厉害吗?”沐晴见这兔狲甚至还没有一般的家猫大,不明白为什么会被称为“巨灵”。

白琊又不回答,扶着沐晴后背的手转了个半圆。

沐晴飞起来了,连人带座垫飘浮到半空,并且,越来越高。

“别怕,我不会害你。”白琊翻身下马。

说话间,座垫发出柔和的白光,有叮铃铃的声音响起。

沐晴眼前慢慢浮现出一条细细的锁链,绕一圈,将她围在中间,锁链上每隔一段距离便系一个小铃铛,轻轻地左右摇晃。

“护身结界。”白琊往背后一抓,握好一柄将近两尺长的开山刀,“坐好了,不乱动就不会摔下来。”

沐晴闻言,当即坐得端端正正。

白琊赶开自己的马,飞身砍向兔狲立足的那棵树。

兔狲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后腿用力一蹬,伸出利爪,扑向白琊后脑。

白琊立刻变招,抡圆了胳膊,以刀代棍,用一侧刀面将兔狲硬生生地打出好长一段距离。

兔狲被激怒了,在空中翻个身,落地的刹那又是用力一蹬,亮出獠牙,打算去咬白琊的脖子。

白琊迎上前去,不知从哪里拿出块黑色的布,兜头盖脸地抛向兔狲。

停在高处的沐晴看着,总认为这下,兔狲跑不了了。

谁承想,黑布落地,微微地动过几下,自此再无声息。

沐晴盯着黑布,白琊却是在看别处。

“它跑啦,抓不到啦。”蓦地,沐晴听到一个软软的女声,靠得极近,就在脑后。

这一惊非同小可,沐晴完全忘了自己正身处半空之中,霍地弹跳起来。

正文 第三十七章 两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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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铃声大作,漫山遍野尽是叮铃叮铃的声响。

沐晴脚下一空,整个人直往下坠。

“坐好,不要乱动!”白琊低吼着,手往虚空里一抓,往前一送。

一个乒乓球大小的雪球腾空而起,疾速朝沐晴飞去,在离她不过几寸的地方“嘭”地炸裂,将她包裹在雪沫之中,阻了她继续下坠的势头。

而就在雪球凝起的同时,兔狲也从雪里钻出来,张牙舞爪地扑向白琊的小腿。

白琊哪会被这畜牲占了便宜,当即以脚尖挑起地上的积雪,撒将过去。

兔狲极是狡猾,矮身落到地上,躲过那片积雪后,贴着地面,目标换成了白琊的脚背。

白琊是穿着皮靴的,但面对兔狲的尖利獠牙,也是不敢造次,忙边抬手将沐晴托回坐垫上,边抬脚躲闪。

可是,兔狲动作太快,白琊因为这一分心,竟是没有躲过,被狠狠咬了一口。

沐晴晃晃悠悠地回到坐垫上,在雪沫散尽时,正好看到白琊吃痛,举刀向兔狲腰间砍落。

“你说,他们谁会赢?”女声又出现了,依然就在脑后。

“你是谁?”沐晴甚至能感觉到一丝暖暖的气息吹拂在脖子上。

“你看看我是谁。”女人轻轻一笑。

沐晴下意识地打算回头,可才刚动,突地想起白琊说过的“不要回头”。

“来,看看啊。”肩膀上有什么东西,柔柔地拂过。

沐晴不响,不动,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我认识你。”那柔柔的东西到了手臂上,“你叫沐晴,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想回去。”

沐晴不敢有任何反应,连底下的白琊都不敢再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努力想排除杂念。

“今晚有月光呢。”女人的声音转到了另一边肩膀,“你在吸收月之精华吗?试试看,能吸收到吗?”

这声音实在太软、太好听,沐晴被引着,非但没能排除杂念,还真的试了一试。

“怎么样?能行吗?”女人又笑了。

不行,真不行。沐晴不由心下大骇。

“都是因为这圈铃铛。”女人的语气中带着些微恨意,“白琊把你关起来了,他不让你修炼。”

不知怎么的,这话让沐晴心里好难受。

女人则还在继续,恨意越来越明显:“白琊已经没有耐心了,他不会等着你慢慢修炼,他也不会在乎你的死活,他要的,只有这个木偶。”

几句话,像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沐晴胸口,令她又开始了难以控制的战栗。

“你知道吗?那个傀儡师正在昼夜不停地翻看古籍,一旦确定你的存在对木偶并无影响,白琊会马上把你扯出来。”女人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在说着,“他是个无情的人,如果必要,白锦都可以牺牲,更何况是你?”

听着听着,沐晴也跟着恨起来,恨意突然而凶猛,涨潮一般席卷而来。

“毁了铃铛,毁了它们!”女人尖声道,“不要相信白琊,他不会保护你!”

最后一个字,如钟鸣钹振,在沐晴耳边回响,经过许久都没有散去。

对,不能相信白琊。沐晴的太阳穴一抽一抽地隐隐作痛。

此刻,她眼前一片血红,心中满是愤恨,恨带她来到这个世界的人,恨曾经想伤她的白锦,恨把她困在北国的白琊,甚至恨夏远山做了这个木偶。

“毁了铃铛,你就又可以修炼了。”女人的声音忽近忽远,“你可以找到肉身,你还可以去找安若木——他一定正在薄氤岛上等你。”

安若木,这名字如惊雷般在沐晴脑中炸响。

“在等我……”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疼痛越来越剧烈,并迅速蔓延到全身,仿佛体内有一把锥子在游走,正试图将灵与肉分开。

“去找他……找他……”一瞬间,沐晴想到了很多事,但每件事都如浮光掠影,一闪就消失了。

沐晴烦躁起来,她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她认为自己应该能记起更多。

“你是谁?”忽然,又出现个声音,也是女的,说话时有气无力,喘得厉害。

沐晴迷迷糊糊地转了个念头,紧接着,这病弱的女人便开始唤她的名字。

“干什么?你们都要干什么?”沐晴又痛又恨又烦,忍不住大叫起来。

白琊听到动静,想上来查看,无奈脚上受伤,行动略有不便,加上兔狲既狡猾又凶猛,还十分灵活,一时之间,竟被缠得脱不开身。

沐晴也看了白琊一眼,心头怒火更旺,周身疼痛更甚。

“我能给你力量,你要不要?”病弱的女人问道。

“什么力量?”沐晴快要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能让你不再痛苦的力量。”女人加快了语速,“没时间了,到底要不要?”

“要。”沐晴只想让这一切尽快结束。

话音刚落,疼痛消失了,确切地说,除了视觉和听觉,所有的感官都消失了——现在的沐晴,只是个旁观者。

眼前的血红也不见了,她通过木偶的眼睛看到,在锁链与铃铛围成的结界外,轻飘飘地浮着一团黑气。

木偶歪着头,细细地打量过黑气,开口了:“哦,巫蛊师啊。”

随后,她环顾下四周,又看了看锁链和铃铛:“这是哪里?”

黑气自然是不会回答的。

木偶捂着嘴,轻轻咳嗽两声:“你刚刚说安若木在薄氤岛,消息可靠吗?”

黑气仍是悄无声息。

木偶见始终没有得到回应,并不恼,而是气定神闲地挥了挥手。

顿时,坐垫附近的小树枝喀喇喇地断裂下来,一截截飞镖似地冲向地面。

白琊察觉异常,赶紧躲闪。

兔狲也吓了一跳,忙不迭逃跑。

木偶盯着这与雪地几乎融为一体的毛绒绒的一团,再度挥手,召树枝射穿了兔狲的尾巴,将它牢牢地钉在了旁边的树根上。

“安若木是不是在薄氤岛上?”木偶又问一遍。

“是。”黑气里终于传出声音来。

“这是哪里?”木偶再问。

“愈新洲,北国。”黑气老老实实地答了。

“愈新洲?”木偶垂下眼,与正抬起头的白琊目光相对,“白堃的儿子?”

黑气没出声,应该是不知该如何作答。

木偶收回视线,不再纠结于此:“带我去薄氤岛。”

“沐晴,你在和谁说话?”白琊缓缓腾空而起。

木偶看着他,笑了笑:“这里有个巫蛊师。”

白琊皱着眉头,没有吭声。

“放我下去。”木偶在离得最近的铃铛上轻轻一弹,“这么吊在半空中,我是无所谓,你能撑多久?”

白琊的眉头皱得更紧,又是惊讶,又是疑惑。

木偶的手轻轻在铃铛上拂过:“紫楹铃,出手可真大方。”

就在这时,脚下突然传来一声嘶吼,还没等反应过来,白琊就被什么东西钩住脚,拖了下去。

木偶的视线跟着向下,只见刚刚被钉住的兔狲的身形变大了十倍有余,獠牙也长长地直垂到下颌以下,臀部的大片白色皮毛被鲜血染红,竟是咬断了尾巴,挣脱出来。

看到此情此景,沐晴终于明白了“巨灵兔狲”这个名字的由来。

“你叫来的?”木偶问始终在旁的黑气。

“是。”黑气听起来颇有些得意。

“既然叫得动上古灵兽,怎么……”话说到一半,木偶忽然大口喘气,继而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你怎么了?”黑气像是关切,语气中却带着一丝欣喜。

木偶还在喘,上气不接下气,到后来,连沐晴都有了窒息的感觉,犹如有一只手扼在咽喉处,正慢慢地收紧。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巫蛊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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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感觉是在一瞬间回来的,所有的不适也是在一瞬间消失的,包括那团黑气,同样在一瞬间,再看不见。

沐晴尝试着转转头,动动手脚,发现一切如常。

她有点蒙,甚至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你回来啦。”那柔柔的女声,阴魂不散。

沐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是你的朋友吗?”女人的气息,轻轻地吹拂着沐晴耳后的碎发。

“你是巫蛊师?”沐晴已没有了恨意,心中一片清明。

这次,女人没有说话。

“是你叫来的这个东西?”沐晴一指脚下正在与白琊缠斗的兔狲。

女人还是不响。

“是你让我心里不好受,让我恨白琊的?”沐晴又问。

“白琊无情,他不会在乎你的死活,这点千真万确。”女人明显是在恨着白琊的。

“这个结界你进不来,你就想让我帮你毁了它,对不对?”沐晴全都想明白了,“你也想要这个木偶,对不对?”

女人“哼”一声,刚要说什么,就听地面传来惨叫。

兔狲被白琊戳瞎了一只眼,满脸鲜血淋漓。剧痛让它几近癫狂,张着血盆大口,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

白琊闪到兔狲的视线盲区,手起刀落,砍下一条前腿。

兔狲的惨叫更为凄厉,终于倒在地上,挣扎着,再难起身。

沐晴觉得脑后有微风拂过,随即,眼角的余光里,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与此同时,她的背上一阵轻松,仿佛卸去了千斤的重担。

终于走了。她想,应该是装神弄鬼的女人离开了。

“你看到巫蛊师了?”这时,白琊抬起头。

沐晴赶紧摇头——刚才那病病歪歪的女人也许能看到,她可看不到。

白琊将信将疑地看了沐晴一会儿,纵身跳到兔狲的脖子上,手伸进皮毛里翻找起来。

沐晴放眼望四周,见白皑皑的雪地上,这里一滩,那里一滩,散落着不少血迹,很是触目惊心。附近的树木被砍断的砍断,撞倒的撞倒,原本好好的山林,现在一片狼藉。

还有那个受伤的护卫,依然一动不动地躺着。

沐晴扫了一眼,感到哪里似乎有些不一样,但她的注意力在白琊身上,并没有在意。

白琊还在翻找,显然毫无进展。

沐晴看了他几秒,突地,脑中一道灵光闪过。

“大王,那个人不对劲。”她大声道。

“什么?”白琊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那个人。”沐晴指着受伤的护卫,“他旁边的血没了。”

白琊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略一愣,脸色微变。

护卫躺着的地方没变,他的姿势也没变,只是身边的雪地上干净极了,原有的大片血迹,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琊也觉得事有蹊跷,立刻从兔狲身上跃下,握紧了开山刀,小心翼翼地朝那护卫走去。

沐晴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各种各样可怕的情况——会诈尸吗?会变成僵尸吗?他们好像是妖族,那么,会不会现出原形?原形会是什么?

白琊越靠越近,沐晴越来越紧张。

“沐晴。”有人在后面叫了一声。

沐晴正全神贯注,被这一声吓一跳的同时,本能地转过头去。

身后,空空如也。

完了。沐晴知道大事不妙。

果然,铃铛又叮铃叮铃地响了起来,摇晃的幅度之大,带着整根锁链都在剧烈地震动。

白琊猛地一惊,下一秒,手中开山刀直飞出去。

眼看着利刃朝自己破空而来,沐晴根本顾不上去细想白琊为什么要这样,满心就是害怕,一心只想逃离。

她再管不了许多,心一横,眼一闭,臀部挪到了坐垫以外。

“你要干什么?”白琊已是气急败坏。

沐晴不敢睁眼,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心中默念各路神仙保佑。

然而,预想中的撞击并没有出现,在下落了一小段距离之后,有人抓住了沐晴的腰。

沐晴没有再下坠,可也没有落地,而是被带着,跟坐过山车似的在半空中忽左忽右,忽上忽下。

她睁开眼想看看抓着她的是谁,却正好看到刀尖迎面而来,贴着脸颊擦过。

“你要干什么?”她朝白琊怒目而视。

白琊咬着牙不说话,唤回开山刀,站到那护卫身边。

就在这时,咆哮声再度响起。

重伤的兔狲不知什么时候竟站了起来,硬是用三条腿支撑,张牙舞爪地冲向白琊。

沐晴看傻了眼,连身经百战的白琊也是没有想到,有了片刻的呆愣。

而就在这片刻之间,兔狲到了近前,一跃而起,冲着白琊的脑袋咬将下去。

白琊急忙横刀抵挡,立刻被巨大的冲击力压得矮了一小截。

沐晴发现自己正疾速朝那护卫飞去。

白琊也发现了沐晴的目的地,想阻止,怎奈兔狲力气太大,一时半会儿的,根本脱不了身。

兔狲被白琊伤得疼极,已将其视为不共戴天的仇人,现如今咬住了开山刀,怎么都不肯松口,还摇头晃脑的,试图把白琊举起来,甩出去。

“快想办……啊——”话尾,消失在惊叫中。

沐晴“嘭”地撞到护卫身上,弹开,在雪地里滚了几圈,又被抓住。

这次,她看清了,抓住她的,正是那不知死活的重伤护卫。

“你是人是鬼?放开我!”一股凉意,从沐晴的脚底而起,直窜到头皮。

“我是人。”护卫开口,声音娇嗲,不带一丝虚弱之感。

沐晴一愣——这声音有些耳熟。

护卫开始脱衣服,从头盔到皮甲,从衬衣到衬裤,最后只剩一套黑色紧身衣裤。

“你……你……”沐晴万万没想到,这竟然是个女人。

“你好,我叫云霞。”护卫将沐晴举到面前,拢了拢自己的短发,笑意盈盈。

“你……”沐晴完全想不出该说什么好。

云霞很漂亮,柳眉杏眼樱桃口,小小的一张圆脸,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

“我是巫蛊师,这个兔狲,是我叫来的。”她轻轻地说道,“我呀,就是想让你恨白琊,他可不是好人,不要相信他。”

“你进不了结界,就在我身后装神弄鬼,想让我帮你毁了它,你是好人?”沐晴反问着,白她一眼。

云霞还是笑:“不管我是不是好人,你总得跟我走。”

话音未落,开山刀当头斩落。

云霞“哎哟”一声,眨眼工夫,已在几米开外。

白琊举刀在面前划个半圆,激起的积雪飞溅起来,直上半空。

林中传来得得马蹄声,不一会儿,随同前来的护卫全部到齐,将云霞团团围住。

“弟兄们,回来啦。”云霞捂着嘴笑起来。

护卫静默无声,齐刷刷地将手中武器对准了云霞。

“你的主子是谁?”白琊身后,是业已被开膛破肚的兔狲。

“荼戎大人啊。”云霞答得理所当然,“是他把我带进宫的呀。”

“谁让荼戎把你带进宫的?”白琊知道,他们背后一定另有其人。

“那我可就不清楚了。”云霞一脸无辜,“陛下,我不过是个宫伎,大人们的事,怎么可能告诉我呢?”

“不过是个宫伎。”白琊冷笑一笑,“你这个宫伎来头可不小。怎么,巫蛊师已经潦倒到这种程度了吗?”

云霞撅起嘴:“陛下,我可是真心仰慕您,才会跟着荼戎大人进宫,想一心一意服侍您的。”

“这就是你的一心一意?”白琊的刀尖一指沐晴。

“陛下,我一个小小的巫蛊师,根本敌不过荼戎大人,如果不按照他说的做,会被生生折磨死的。”云霞眼中隐隐泛起泪光。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林子里还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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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琊不说话,只看着云霞,似乎在观察,在思索她这话是否可信。

云霞眨眨眼,挤出一滴眼泪:“陛下,我真的是身不由己。”

“兔狲是你唤来的?”白琊这句话,在所有人听来,都是明知故问。

云霞满脸委屈地点点头:“陛下,是荼戎大人让我这么做的。”

“这是巨灵兔狲,是上古灵兽。”白琊面无表情,“你一个小小的巫蛊师,能唤得来吗?”

云霞没吱声,神色复杂。

“你是跟着荼戎进宫的,但你不是荼戎的人。”白琊直直地盯着云霞的脸。

云霞也盯着白琊,过了一会儿,变了脸色。

“你知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想明白了。

“对。”白琊点头,“我很久以前就知道,我的王宫里有个巫蛊师。”

“可是陛下,就是荼戎大人下的命令,我这就是要把木偶给他送去啊。”云霞死咬着荼戎不放。

白琊笑起来:“荼戎没这么大胆子,也没这样的决心。你的主子怎么跟你说的?别相信荼戎,他不是你们的人,对不对?”

云霞不响,算是默认了。

白琊继续又道:“我把荼戎支开,就是想让你们放心地动手——拖得够久了,是时候了。”

云霞隐隐地觉得有什么事很不对劲。

“作为宫伎留在宫里,是个好办法;把驭灵蛊藏在兔狲肚子里,也是个妙招。”白琊将一样东西丢到云霞脚下,“你不笨,应该非常清楚自己到底几斤几两,怎么就没想过,为什么凭你,能唤得来巨灵兔狲?”

云霞不是没想过,但她立功心切,对此事并未深究。

白琊又丢出样东西:“只要我来,不用你唤,它也会出来。”

沐晴定睛细看,见他第一次丢出来的是个血淋淋的布包,看不清里面裹的什么,而第二次丢出来的,则是具小猫的尸体,毛发纠结,硬得像块木头,显然已死去多时。

云霞也看清了,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你……”

“我杀了它的幼崽,我是它的仇人。”白琊淡淡地说。

“你……为什么?”这次,是沐晴忍不住开口。

白琊还没来得及答话,便听到云霞向天发出一声长啸。

啸声过后,四周一片寂静,云霞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接应的?被我的人杀了。”白琊一直是气定神闲的。

云霞明白,自己逃不出去了。

她呵呵地笑起来:“陛下想必是已经修炼到至高境界,没有心了吧?”

“还给我。”白琊伸出手去。

云霞不理,而是低头对沐晴说:“我入宫几十年了,他最喜欢让我陪他。”

沐晴看到了她眼里的悲伤和绝望。

“我想啊,下次,只要下次他叫我去,我就什么都告诉他。”云霞真的垂下泪来。

“下次,是哪次?”白琊根本不信。

“你对我笑一笑,唤一声我的名字的那次。”云霞恨恨地瞪着白琊。

“你是宫伎。”白琊强调着。

“对,我是宫伎,我不配,连让你多看我一眼都不配。”云霞垂下眼帘,“所以,你永远也别想听到实话。”

“你只是想让我多看你一眼?”白琊的口气冷过周围的空气,“你的目标不是北王后吗?如果不是许下了后位,你会来吗?”

“我喜欢你,想嫁给你,有错吗?”云霞忍不住叫起来。

“你怕是搞错了。”白琊自觉已看透一切,“你并不是因为喜欢才想嫁给我,而是因为想嫁给我,才喜欢。”

云霞哭出声来。

白琊依然冷眼看着:“知道在你之前,曾有多少人觊觎后位吗?知道她们后来都怎么样了吗?”

不用想,不仅云霞,连沐晴都很清楚那些人会有怎样的下场。

白琊走前几步:“还给我。”

云霞抬手将沐晴举到面前,轻轻地哼起歌来。

“赤帝祝融,焚铁炙铜,光之烁烁,燃之灼灼。”沐晴听到了熟悉的曲调,熟悉的词。

白琊同样听清了,大惊失色,提着开山刀便要上前。

就在他抬腿的瞬间,不知从哪飞来样东西,黑沉沉的,势如闪电,“噗”地钉进云霞肩头。

云霞摇晃了下,沐晴差点脱手而出。

白琊一下警觉起来,点了三个护卫,往某处一指。

云霞却是敛了泪水,哼唱不停:“以吾之心,求汝之临,诛仙弑佛,炼神煅魄。”

“你要干什么?”沐晴的胸口开始隐隐地发热。

“这个东西,你们一个也别想拿到!”云霞脚边的雪地上,冒出一团小火苗。

白琊再顾不得暗处是否还会有人暗算,脚下一点,直朝着沐晴伸出了手。

火苗是在刹那间改变的,“轰”的一声,形成一堵半人多高的火墙,将云霞围在中间。

白琊太过心急,冲得太猛,眼见就要撞上火墙。

幸好,他反应够快,垂下刀在脚下一划,阻了去势的同时,激起的大片积雪也盾牌般护在身前。

可煅神火的温度实在太高,不过才一两秒,积雪融化,继而被蒸发殆尽。

白琊到底是停下了,虽说伸出的指尖已焦黑一片,毕竟身上没有伤到。

“沐晴,你怎么样?”他挂心着木偶。

沐晴很热,热得睁眼都困难,更别提说话。

“你啊,就给我陪葬吧。”云霞盘腿,席地而坐。

“我……不想死……”沐晴用尽全力道。

“我本来也不想死,可是现在看来,能就这样魂飞魄散了,也是挺好的。”云霞已平静下来。

沐晴周身滚烫,只觉得精疲力竭,真想好好地睡上三天三夜。

她感觉到身体某处发出一声轻响,像是久不动弹之后,突然活动时,关节的弹响。

“睡吧,沐晴,好好睡一觉。”病恹恹的声音又出现了。

声音很轻,比耳语都不如,沐晴却听得清清楚楚,并且,奇迹般地放松下来,紧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在沐晴陷入无意识状态的同时,云霞感到手中木偶的温度陡然升高,犹如烧红的铁块,令她再拿捏不住,不得不松手。

木偶落到地上,站起身,活动下手脚,长出一口气。

“你……”云霞觉得木偶似乎不一样了。

“谁教你的煅神火?谁派你来的?”木偶虽只一尺来高,却是气势十足。

云霞笑起来:“不知道。有本事,你灭了火,自己去查。”

木偶头一歪,跟着笑:“好。”

说着,右手轻抬,又往前一推。

云霞眼睁睁地看着地上的积雪聚拢,凝成无数条小蛇,摇头摆尾地游进煅神火里。

火墙顿时矮了几分。

“不不不,别灭火,他会杀了我的。”见小蛇还在源源不断地往火里去,目瞪口呆的云霞回过神来。

“谁?”木偶没有停手。

云霞不答,显然是有所顾忌。

“这里还有个人,是谁?”木偶知道她指的不是白琊。

“我不能说,他会杀了我的,求求你,不要灭火。”刚才,云霞确实是想一死了之,但这样的决心很容易被干扰,很难坚持长久,到底,还是求生的本能占了上风。

“是他干的吗?”木偶发现了云霞肩上的伤,“过来,让我看看。”

“能帮我止血吗?”云霞想她是个术士,应该会治疗的法术。

木偶不置可否,只招了招手。

云霞迟疑了下,最终还是走过去,趴低了身子。

木偶略微查看过后,突地将手伸进了伤口里。

云霞忍不住惨叫出声,挣扎着起身,抬脚朝木偶头面踢去。

木偶不慌不忙地躲开,同时一挥手,招来个雪球,正打中云霞的伤口。

云霞又叫一声,大踏步地后退,终于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到地上。

“隐息草。”木偶转动手指,将从伤口里拿出来的黑色小球捻开,“你不是个巫蛊师吗?”

“我是。”云霞凄凄地笑了笑,“但巫蛊师,并非百蛊不侵。”

木偶没说话,将隐息草往煅神火里一扔。

“我从来都只是个工具。”云霞掩面,放声痛哭。

“沐晴,沐晴,你怎么样?”白琊听到哭声,又看不真切火墙后的情况,心急如焚。

“没事。”木偶要高声说话,仍是中气不足。

“受伤了?”白琊还是不放心。

“没有。”木偶有些不耐烦了,“这个人快撑不住了,火要灭了。”

白琊闻言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果然,话说完没多久,火墙渐渐收缩,直至变为火苗,消失不见。

白琊一步跨过去,将木偶拿在手里。

木偶皱紧眉头,但什么都没说。

先前被遣去的护卫回来了,和留在原地的护卫一起,将云霞团团围住。

“怎么样?”白琊问搜寻的结果。

“跑了,早跑了。”云霞替护卫作了回答,“他惜命得很,绝对不会在这里久留。”

“谁?”白琊失了耐性,低吼着问道。

“还能有谁,当然是另一个巫蛊师。”有黑色的液体自云霞嘴角缓缓淌下。

“你们是楚峥的人?”白琊第一个想到的,是劭德洲暮遥国的国王。

云霞轻轻摇头,捂着肚子,神色痛苦。

“另一个巫蛊师是谁?谁派你们来的?快说。”白琊知道事情不妙。

“另一个巫蛊师,他呀……”云霞流下两行血泪,“是我的父亲……”

正文 第四十章 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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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晴感觉自己这一觉睡得并不久,好像才闭眼,就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白色的天花板上装着白色的吸顶灯,圆形,没有任何装饰。

沐晴眨眨眼,第一反应是——我在哪里?

她慢慢坐起身,环顾四周。

房间不过几个平方,雪白的墙壁,棕黄的地板,放的都是些不成套的简易家具。

沐晴躺在靠墙的单人床上,床边有个矮柜,上面有个手机,还有几张零碎的纸钞。

这一切,都是再熟悉不过的。

沐晴急忙抬手查看,看过了还不相信,又去卫生间,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我回来了?”她欣喜若狂,“不,我醒了,那是个噩梦。”

她对着镜子嘟嘴、皱眉,做几个鬼脸,忍不住哈哈大笑。

“咱们那个老百姓啊,今儿个真高兴……”哼着不成调的歌,她打算好好冲个澡。

可就在转头的刹那,镜子的边缘,好像有什么一闪而过。

沐晴一惊,愣了片刻,开始做深呼吸:“没有,没东西,反光,是反光。”

她壮着胆在镜子上摸了摸,没发现什么,又前后左右地转头,也并未看到任何异常。

“是,就是反光。”喃喃自语自我安慰的同时,她拧开洗手池的龙头,想先洗把脸。

没承想,低头时,眼角的余光里,居然看到镜中的自己诡异地一笑,随后,被窥视的感觉油然而生,并且,越来越强烈。

不对,绝对有哪里不对劲。

沐晴定定神,拿了放在卫生间的晾衣架,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来到房间,她的脑袋“嗡”的一下就大了——床上躺着个人,睡得正熟,熟悉的脸,熟悉的姿势,不正是她自己吗?

“我在床上……那我是谁……”她摸着脸,语无伦次。

门窗紧闭的房间里,忽然拂过一阵微风,吹落了床头柜上的纸钞。

沐晴弯腰去捡,正好看到门缝里,慢慢地钻进来一缕黑烟。

若是放在平时,她一定会以为是楼里起火了,可现如今,在经历了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之后,她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回来,噩梦,从未清醒。

黑烟不紧不慢地飘着,来到床前,停下,凝成一个人形。

沐晴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浑身僵硬,四肢冰凉,手里的晾衣架业已被捏变了形。

当黑烟凝成的人形越来越清晰,沐晴却看不到了。她眼前掠过一道白光,心脏像被紧紧攥住,疼得难以言喻。

“叮咚”,门铃响了,声音离得很远,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沐晴挣扎着想去开门,但她连自己的手脚都感觉不到。

门铃又响几声,终于归于沉寂。

疼痛在不断加剧,有一股力量加入进来,想将沐晴拉向某处。

沐晴非常害怕,但根本无力反抗。她被扯着,跌进了漩涡里,不停地旋转,直到再次失去意识。

“被困在煅神火里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火那么快就熄了?”似乎也就是过了几秒钟,白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沐晴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端坐在马上,而马,正在走着下坡路。

“煅神火熄了?”她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冰天雪地的,多铲点雪盖上去不就能灭火了吗?”

“煅神火,一般的雪灭不了。”白琊以为沐晴在说笑。“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跟我说说。”

“忘了。”沐晴摊摊手,“她想拉我陪葬,把我往火里推,我热晕了。”

“晕了?”白琊不信,“晕了的人还能说话?那个宫伎不行了,火快灭了,可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是吗?”沐晴哈哈一笑,“估计是热糊涂了吧。”

说着话,她想到了之前在结界里发生的事——对,一定是因为那个病恹恹的女人,第一次她出现,自己不能动了,第二次她出现,自己索性连意识都没有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白琊的手,轻轻地放在沐晴的肩膀上,“那宫伎手里肯定有术士给的东西,因此才能点起煅神火,但术士可不会再给一样能灭火的东西。”

“云霞,她叫云霞。”沐晴不喜欢白琊口气里的鄙夷,“我当时热得眼睛都睁不开,真不知道——反正火肯定不是我弄熄的。”

“你知道我在对付的是个巫蛊师,你知道紫楹铃,你也知道作为力士,如果用御风术停留在半空,时间越久损耗越大。你是从异世界来的?你的异世界也有这些?”白琊的声音低了下来。

沐晴感觉到背后传来的压抑,一动都不敢动:“有……有吗?被你一说,我也不知道了。”

白琊沉默着,手始终不离沐晴的肩膀。

“大王,不瞒你说,我可能是生病了。”沐晴真怕他会突然发难。

“哦?”白琊示意接着说。

“我大概是在被带过来的时候撞到了头,撞傻了。”沐晴的脑子转得飞快。

白琊一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

沐晴想,她现在还不清楚女人的身份,不清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是好事还是坏事,更不清楚白琊知道了会作何反应。

因此,她并没有提及那个女人:“我有时候会想,可能,我以前是个厉害的人,但是在过来的路上出了意外,把学过的都忘光了。说不定,你说我知道的这些,就在我的记忆里藏着,刚刚是看到了熟悉的景象,忽然想起来了一阵子。”

而沐晴说的这种情况,白琊时常得见,一时之间,倒也不能肯定是在胡编乱造。

“你看,像我这种病吧,急是急不得的,只能慢慢地恢复,所以,你就别再问了,我真的、实在是不知道。”沐晴见白琊有了动摇的迹象,赶紧再加一把劲。

“那你知道什么?”白琊终于拿开了手。

沐晴暗暗松一口气:“我被围在火里,差点成了别人的陪葬,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白琊“哼”一声,冷笑以表达不满。

“大王,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沐晴其实也是好奇的。

白琊不理她,一路沉默着回到王宫,下了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沐晴如释重负,简直想高呼“万岁”。

“回来了。”身后,夏远山的声音响起,“看你心情不错,这一晚,应该过得挺好。”

沐晴讪讪地笑笑,转身打算离开。

夏远山一步跨到她面前,蹲下:“山上怎么样?周围有出路吗?”

“呃……我……”沐晴嗫嚅着。

“把这事儿给忘了吧?”夏远山似是早有预料,相当平静。

“不是,你听我说。”沐晴想要解释,抬起了头。

在两人眼神接触的一刹那,夏远山现出了惊讶的神色。

“怎么了?”沐晴不明所以。

“没事,你说。”夏远山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我碰到巫蛊师了,还有巨灵兔狲,还差点死了。”沐晴一口气道。

“这巫蛊师能唤得动巨灵兔狲?”巫蛊师擅长控兽,夏远山很自然地就把两者联系到了一起。

“其实,也不能算是她叫来的。”沐晴撇撇嘴角,“兔狲是冲着白琊去的,因为白琊把它的幼崽给杀了。”

夏远山“哦”一声:“巫蛊师就是你碰到的奸细。”

沐晴一愣,回想起来,云霞说起话来确实娇嗲无比,和那天在草丛里最初听到的一模一样。

“难怪……”难怪这么耳熟。

“走,回房再说。”夏远山伸出一只手。

沐晴爬上去坐好:“你是怎么知道的?”

夏远山笑笑,不答,回到房间关好门。

“一群人里是不是有巫蛊师,很好判断。”他把沐晴放到桌上,“巫蛊师会养蛊、用蛊,会控兽,也擅长蛊惑人心,他们在的地方,往往有人不由自主地做一些平时不会做的事,事后还懵懵懂懂的,所以,宫里有个巫蛊师,白琊肯定很久以前就发现了。”

“那他为什么要拖到现在?”沐晴想不通。

“巫蛊师可不好找——他拖到现在,是因为找不到。”夏远山在桌边坐下,“山就在王宫附近,巨灵兔狲一出现,白琊马上就能知道,巫蛊师也能知道。这是上古灵兽,实力不可小觑,换了我是巫蛊师,也会想办法去会上一会。”

“可是白琊说,她能力不够,叫不来。”沐晴忆起了当时的对话。

“巫蛊师的存在,是肉中的刺,白琊要拔了这根刺,让它自己浮出来是上策。”夏远山的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点了几个点,“他想要巫蛊师动手,最好的办法就是告诉巫蛊师‘这里有个灵兽,可以杀了我’,可是他也知道,凭混进宫里的巫蛊师的实力,根本唤不来巨灵兔狲,所以……”

“所以,他事先把幼崽杀了,这样,其实不用巫蛊师,兔狲也想把他碎尸万段。”沐晴恍然大悟。

“控兽之前,巫蛊师和兽会有交流,要么以武力使其屈服,要么用食物或其他东西诱惑。”夏远山点一点其中一个水滴,笑起来,“这个巫蛊师去找过巨灵兔狲以后,估计喜出望外,觉得这一次是稳操胜券了。”

正文 第四十一章 云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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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琊想找出宫里的巫蛊师,就先激怒兔狲,等巫蛊师去找兔狲的时候,一人一兽一拍即合。然后白琊说要上山猎杀兔狲,巫蛊师混在队伍里一起上山,趁机动手。”沐晴掰着手指头,整理着整件事的前因后果,“那为什么要带上我?”

“加一重保险。”夏远山点向另一个水滴,“你可是现在炙手可热的大红人,谁都想把你接过去聊聊天,坐一坐。”

沐晴听出了话里的揶揄,朝他翻个白眼。

“有你,还有个不知怎么居然唤得动的灵兽,再不动手,岂不是傻子?”夏远山一点也不介意,“白琊这次志在必得,是一定要把巫蛊师杀了的。”

“他难道就不担心兔狲会反过来打败他吗?”沐晴觉得,白琊实在太冒险了。

“不担心。”夏远山似乎很清楚白琊的行事方式,“他在杀幼崽的同时,已经探知了兔狲的实力,有十足的把握,才会把你带上。再说,要是万一你真的被抢走了,他还有我——这个万一,是他要拔掉肉中刺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是不是只要我不在王宫,或者离开了白琊的能力范围,你就又能随时知道我在想什么,知道我在哪里了?是不是可以通过这种方法找到我?”沐晴想当然地认为,一定是这样。

夏远山看看她,未置可否。

沐晴也并不是一定要得到回答,因为她的心思,已经转到了巨灵兔狲身上。

“说起来,那只大猫也怪可怜的。”得知了来龙去脉,她动了恻隐之心,“说不定就是过来旅个游,住几天,好端端的,先是孩子被杀,后来自己也完了,哎——”

夏远山笑起来,拍拍沐晴的头,没再说什么,做自己的事去了。

沐晴也不再开口,呆呆地坐着,总是忍不住会想到一身血淋淋的兔狲,还有云霞那悲伤又绝望的眼神。

不断浮现的场景太多,扰得她心乱如麻,不知不觉的,月亮已升起老高。

夏远山开门,关门,拿进来一些茶点:“时间差不多了,到月光下去吧。”

沐晴回过神,看看他,突地有些奇怪:“你是不是不舒服?”

夏远山一挑眉:“怎么了?”

“平时总觉得什么都瞒不了你,今天……”沐晴思索着合适的词。

夏远山等着,要笑不笑的样子。

“说不清。”沐晴放弃了,“就是好像没嫌我烦。”

夏远山慢条斯理地斟上茶,喝一口:“本想让你一个人静静心的,既然不习惯,那么……”

“习惯习惯,很好,非常好,谢谢。”沐晴忙不迭打断他。

夏远山再喝一口茶,不响了,伸手把沐晴送到了月光能照到的窗台上。

沐晴闭上眼,盘腿坐好。

她原本以为,今晚是肯定没法排除杂念,好好修炼了,可谁知,才一会儿工夫,她就迷迷糊糊地进入了似睡非睡的状态。

月光暖暖的,照在身上,渗入体内,像温泉,各处流转。

沐晴尽管已能感知,但还是无法引导月光的流向,只能跟着,随着月光稍作停留或一泻而过。

“沐晴,沐晴啊。”有人在轻唤,声音如喘息。

沐晴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并未理会。

呼唤不停,一声接一声,不疾不徐。

沐晴开头还不在意,越到后来,越是被唤得心烦意乱,便睁开眼,四下里寻找。

房间里空无一人,夏远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谁?谁在叫我?”沐晴提高了音量问。

“我,是我。”那声音软软的,很是娇嗲。

沐晴一愣,难以置信:“云霞?”

声音轻叹一声:“你真好,还能记得我的名字。”

“你还活着?你在哪里?”沐晴转头四顾。

“闭上眼。”云霞说,“你想见我,就能看到我。”

沐晴依言照做,再睁眼时,果然见云霞袅袅婷婷站在面前。

“你……我以为……”沐晴正坐在窗台上,窗外是一片矮灌木,时不时有巡逻的卫兵经过,“你是怎么进来的?”

云霞微微笑了笑:“我想来跟你道个歉,对不起,那时候不应该把你往煅神火里拖。”

沐晴也笑笑,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了:“你并不忠于白琊,你是个奸细,荼戎也是,对吧?”

“对,我是。”云霞大方承认,“但荼戎可能是,可能不是,我不很清楚。我只是得到指令,跟他进宫,留在陛下身边。”

沐晴张张嘴,很想问有什么办法可以出去,但转念一想,云霞也不知是谁的人,如果自己太相信她,难保不会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云霞没有再开口,只愣愣地看着沐晴,同时,身体慢慢地发生着变化。

“你怎么了?你要走了吗?”沐晴发现了异常,以为是某种脱身的法术。

云霞又笑一笑,带着些凄凉:“我从来都只是个工具。”

说话间,她的身体变得几乎透明,并迅速缩小,最终成为一个仅拇指指甲盖大小的光球,在半空转了两圈,“嗖”地冲向沐晴。

沐晴只觉右眼一阵剧痛,随后,像被双无形的手抛起,又再接住。

剧痛来得猛烈,去得也快,不消片刻,一切恢复如常。

沐晴有了视觉,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堵熊熊燃烧的火墙。

紧接着,脚下积雪蠕动,凝成无数小蛇,冲进火墙。

沐晴看到了站在那里的木偶,她终于知道煅神火是怎么熄灭的了,她也知道了隐息草,知道了当时,林子里还有另外一个巫蛊师。

而最让她震惊的,莫过于在白琊询问时,云霞流着血泪说的那句“他是我的父亲”。

和沐晴不同,白琊根本不在乎另一个人是谁,他只想知道他们背后的人是谁。

问到这时,云霞已是眼神涣散:“我不知道,我什么都听父亲的,如果不听,就会被下蛊、被打。”

“是楚峥吗?”白琊加快了语速。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云霞吐出一口鲜血。

有只甲虫探头探脑地从她的鼻孔里钻出来,慢悠悠地爬过脸颊,钻进耳朵里。

白琊想问的话,都因为这只虫的出现,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周围的护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傻了眼。

“烧了她,快!”白琊语速更快。

谁身上都没有带点火的工具,护卫们又都是力士,不怎么会法术,好不容易有一个想起自己略知一二,试了好几次,也是光冒火星,不见火苗。

云霞“哇”地又吐出一口血,血里,依稀有一指多粗的东西在蠕动。

一个护卫眼疾手快,未及细想,长枪已然刺出,但随后,他举着那还在微微抽动的长虫尸体,一时竟有些怔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火,快点!”白琊吼起来。

木偶见他注意力都在云霞身上,便悄悄转过头,吹了一口气。

一直在尝试的护卫终于把火给点着了,他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不由地看向白琊。

“还愣着干什么?烧了她!”白琊一指云霞。

话音未落,云霞肩头的伤口飞出了蚊子似的小虫,开头是三五只,渐渐的越来越多,聚在一起,是足有两个拳头大的一团。

“烧!”白琊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绝不会是好东西。

举着火的护卫下意识地应声“是”,却是满脸茫然,不知所措。

木偶轻轻摇了摇头,又吹一口气。

火猛地变大,分离出一个火球,飞进虫子群里,顿时,一股焦糊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那护卫这才像是大梦初醒,用力将手中的火丢了出去。

云霞被点着了。她仿佛松了一口气,不见丝毫痛苦。

“都小心点。”白琊一点不敢放松。

“好像有东西。”木偶开口了。

白琊不搭腔,看着云霞像个物件似的被迅速烧得支离破碎。

“轰”,火果然烧到了什么,发出一声巨响,冒出一阵浓烟。

随后,有唧唧吱吱的惨叫响起,凄厉而连绵不绝。

白琊看得很清楚——云霞的身体里,是各种各样的虫,大的小的,圆的长的,会飞的,会爬的,不一而足。

虫子多如牛毛,大部分被烧死,有一只速度极快的,带着满身烟气冲出来,撞到一个护卫。

护卫一激灵,抬脚就把虫子踩死了。

瞬间,有墨绿的烟雾自护卫脚下腾起,将他笼罩在其中。

护卫大张开嘴,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在场的人眼睁睁地看着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先是血红,后转紫,又蓦地变成灰白一片。

“裂了……”另一个护卫惊呆了,不自觉地喃喃自语。

话音才落,那踩死虫子的护卫像被打碎的雕塑,四分五裂,散落一地。

众人下意识地后退,还能听到响亮的吸气声。

这时,又冲出来一只虫子,手掌般大,浑身乌黑油亮,看起来毫不起眼。

“别踩,别让它近身”这只虫,白琊认识,“是菟蜂蛊母,用雪把它埋起来。”

护卫们又退开了些,忙不迭用武器铲起雪,劈头盖脸地朝那只虫子撒去。

“人皿,她居然是个人皿。”白琊看着在火里劈啪作响的虫,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正文 第四十二章 人皿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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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偶低着头,脸上露出些微笑意。

白琊兀自恨得咬牙切齿,巴不得现在就把云霞背后的人揪出来,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护卫们七手八脚地铲着雪,不一会儿,菟蜂蛊母就没了踪影。

白琊不敢放松,目光在雪地上睃巡。

护卫们见状,也不敢有所松懈,都紧盯着自己脚下,绷紧了神经。

不大一会儿,雪地上隆起个小鼓包。

白琊悄声说句“等着”,阻止了想继续铲雪的护卫。

小鼓包破了,乌黑的菟蜂蛊母从里面钻出来,转动着触须,探查周围的情况。

“都别动。”白琊会一点控冰的法术,想等待时机,一举封冻菟蜂蛊母。

菟蜂蛊母慢悠悠地在雪地里爬着,这里看看,那里碰碰,所到之处,无一人敢接近。

白琊小心地跟在后面,抓一点积雪,中指拇指相扣,弹了出去。

菟蜂蛊母看起来是圆圆胖胖的,行动不便的样子,却没想到极是灵敏,马上就感觉到空气中有轻微的波动,六足齐齐发力,躲了开去。

白琊不甘心,想再抓一团雪,但还未等弯腰,便看到菟蜂蛊母的背上裂开一条缝,伸出对翅膀来。

“闪开。”他知道不对劲,忙出言警示。

岂料菟蜂蛊母速度快得犹如子弹,话才出口,业已腾空而起,倏忽之间,牢牢地叮到一个护卫的眉间。

那护卫似乎并无感觉,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见大家都看着他,边惊恐地后退,一脸茫然和害怕。

另一个护卫胆子大,第一反应是伸出手,想把菟蜂蛊母拿下来。

没承想,就在这一两秒的时间内,菟蜂蛊母竟隐入皮下,再无踪迹。

白琊皱紧了眉,手起刀落,当即砍下那护卫的头颅。

“快,烧了。”他转头道。

整件事发生得太快,那会控火的护卫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看着满地的鲜血发呆。

“烧!”白琊急了,甩手挥出刀风。

“是!”护卫脸上被刮出条口子——疼痛让他清醒了。

但火,仍是木偶悄悄帮着点起来的,一刹那便将身首异处的护卫包裹起来。

至此,现场燃起两团火焰,浓烟和焦糊味呛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白琊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扫了一眼还活着的护卫,道:“这次回去,论功行赏。你们有家室吗?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剩下的护卫有三个,闻言都很是欣喜,依次答了。

白琊略点头,突地暴起,眨眼工夫,将三人毙于刀下。

沐晴看得心惊肉跳,真怕白琊发现自己,也会一刀砍过来。

木偶倒是很淡定,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你是谁?”白琊将木偶放在地上,抓起雪,擦去开山刀上的血迹。

木偶往云霞的方向看一眼:“我是沐晴啊。”

白琊不说话,眯着眼,显然是不信的。

木偶将所有尸体挨个看过去,换了个话题:“你知道安若木在哪里吗?”

“薄氤岛。”白琊想也不想地答道,“白锦传回信,他们已经送到了,正在回来的路上。”

木偶又不言语了,转个身,背对着云霞。

“你放心,我说了送他回去,不会食言。”白琊上下打量着木偶,想找出破绽。

木偶“嗯”一声,望向最先中了蛊毒,四分五裂的护卫:“那团毒雾还没散,会不会飘过来?”

白琊一惊,想自己确实忽略了这件事,赶紧抬头查看。

趁着他分神,木偶倒背在身后的手轻轻招了招,又往虚空里一捏。

烧着云霞的那团火焰里冒出一缕白烟,很淡,不仔细分辨,根本看不出来。

白烟袅袅地升起,在火焰上方稍作停顿,“嗖”地冲向木偶,自此消失不见。

木偶闭上眼,又睁开,正好迎上白琊转回来的目光。

白琊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只当是木偶一时慌张,看错了:“毒雾没动,应该不会飘过来,就是会动,我们在上风口,不要紧。”

木偶点点头,想说什么,忽然脸色微变,捂住了胸口。

“怎么?”白琊紧张起来。

木偶紧紧抿着嘴唇,竭力控制着身体的颤动。

“怎么了?”白琊一把抓起木偶。

木偶勉强摇了摇头,道:“毒,有毒。”

“什么?”白琊一时没反应过来。

“快走。”木偶闭上眼,“蛊毒。”

“我的魂魄,可是有毒的。”景象消失了,沐晴眼前一片漆黑,唯有云霞的声音,又轻又软。

“怎么回事?”沐晴本能地伸出双手,想感知面前的东西,“云霞,你在哪里?”

“很快,我哪里都不会在了。”云霞又悲又怒,“陛下会把那些人的死全都归咎到我头上,我不甘心,沐晴,你都看到了吗?”

“看到了。”视觉恢复了,沐晴发现自己回到了房间,“你……你死了吗?”

“我死了,我早该死了。”云霞凄凄地说,“我是个人皿,我根本不该活着。”

沐晴想问“人皿”是什么,可张张口,又不忍心再去触碰云霞的痛处。

云霞没有停,继续道:“我的亲生父亲给我下蛊,把我的身体变成他养蛊的器皿,我连魂魄都是有毒的,我从来都只是个工具。”

说着,哈哈地大笑起来:“好,这样也好,想吞了我的魂魄,毒死她,毒死她!”

沐晴心下骇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云霞笑一阵,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沐晴等一会儿,听耳边始终一片寂静,不禁有些心慌,战战兢兢地唤了一声。

“云霞,云霞?”得不到回应的沐晴难过起来。

这次,有了一声轻叹。

“沐晴啊,我要走了。”云霞听起来相当虚弱,“我要被同化了,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话尾,消失在无尽的恨意之中。

沐晴心道不妙,再唤,无论多大声,都没有任何回应。

“你在叫谁?”房门被打开,夏远山回来了。

“巫蛊师。”沐晴想哭,但没有眼泪,“她说她是个人皿,要被同化了,好可怜。”

“人皿?”这两个字让夏远山有些意外,“谁下蛊做的人皿?养的蛊母是什么?”

“她的父亲下的蛊。”沐晴回忆着,“蛊母叫什么……菟蜂蛊母。”

“那可不好对付,难怪白琊带出去的人都没回来。”夏远山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那些人,有一半是白琊杀的。”提到这,沐晴很是气愤。

夏远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朝门口和窗外张望过后,摇了摇头:“我们这可是在北国,不能知道太多。”

沐晴一愣——是啊,那些护卫就是知道太多,才会遭此横祸。

“记住,带出去的人,就是菟蜂蛊母杀的。”夏远山压低了声音。

“真的可以把人的身体变成养蛊的器皿吗?为什么要这么做?”先前所有,见所未见,沐晴到现在还不敢相信。

“对蛊虫来说,人的精气是最好的滋养。不过,巫蛊师也很少有真的做出人皿的,更何况还是用自己女儿的身体,那家伙肯定是个蛊疯子。”夏远山表示同样不能理解。

“那菟蜂蛊母又是个什么东西?”沐晴也不觉得那只黑色的虫子有多吓人。

“这个东西会钻到你身体里产卵,幼蛊靠人的体温孵化,一旦孵出来,人就死了。”看表情,夏远山很不喜欢这种蛊虫,“然后,幼蛊以死人为食,一点点啃,一点点长大,直到全部吃完,连头发指甲都不会放过。而且这东西很不好对付,不管踩死还是火烧,一旦肚子破了,那一肚子虫卵会放出毒烟,所以,只能用铁器或寒冰封起来。”

沐晴听得毛骨悚然,不由地缩起肩膀。

“你刚刚说,巫蛊师要被同化了?”夏远山话锋一转。

沐晴点头:“她已经死了,可我刚刚明明看到她,还跟她说话的。”

“是魂魄。”夏远山拉了个椅子过来坐下,“她死得不甘心,怨气重,如果不被同化,就是个到处游荡的孤魂野鬼。”

“同化?怎么同化?”沐晴实在听不懂。

夏远山略想一想,道:“魂魄中,是蕴含着力量的。修为越高,或死时怨气越重,力量就越大。将魂魄吸入自己体内,吸收其力量为己所用,就是同化。”

“这个里面,也有你的魂魄,我可以吸收这种力量吗?”沐晴指着自己。

“可以,等哪天你修为比我高了就可以。”夏远山答得肯定,“不过目前,还是我的修为比你高,我放在木偶里的一魂一魄是借给你用的,它们的力量让你可以自由行动。”

沐晴“哦”一声,表示自己明白了。

“话说回来,人皿的魂魄,大多剧毒,是谁要同化人皿的魂魄?”夏远山想到了什么。

沐晴下意识地就要回答,还未开口,忽然感到有些不对劲:“你不知道是谁要同化魂魄?”

夏远山一挑眉,没有搭腔。

“我碰到了谁,做了些什么,我在想什么,你不是都知道的吗?”沐晴盯着夏远山的双眼。

夏远山也看着她,就是不吭声。

“你知道白琊带我去了哪里吗?”沐晴脑中浮现出温泉附近的景色。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夏远山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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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抓奸细,不是吗?”夏远山不自然地笑笑。

“是。”沐晴又想到了名为“蚀骨”的小黄花,“山上可真冷,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山上有个温泉。”夏远山慢悠悠地道,“因为那个温泉,附近一片都挺暖和,能长出植物,不至于什么都没有。”

沐晴有点糊涂了,观察着夏远山的表情,一时也说不出什么。

夏远山像是放松下来,靠到椅背上:“王宫里有禁制,很多事情,我没办法知道,你要是愿意就告诉我,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沐晴脑子里飞快地转过几个念头,最终决定,说一半,留一半:“白琊和兔狲打的时候,巫蛊师骗我出了结界,把我抓住。后来,她发现中了圈套,跑不了了,就想用煅神火把她自己和我都烧死。当时我被热傻了,一直到白琊带我回来的时候才清醒,中间发生了什么,完全不记得了。”

“那刚才巫蛊师的魂魄是从哪里来的?”夏远山双手环胸。

“不知道。我在打坐,听到她叫我,睁开眼睛,就看到她站在面前。”沐晴这倒是实话。

“后来呢,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夏远山想知道细节。

沐晴泛泛地答道:“说她自己被做成人皿,被利用,说临了了还要把那些人的死都怪到她头上,说要被同化了,她不甘心。”

“就这些?”夏远山有些不信。

“就这些。”沐晴耸耸肩,“她一直在叫不甘心啊不甘心,很多话都说得模模糊糊的。等下次再看到她,我仔细问问。”

夏远山笑了笑:“应该是没有下次了。”

“她彻底死了?”沐晴想到了云霞的道别。

夏远山点点头:“她的怨念实在太强,想倾诉的欲望太过强烈,以至于短时间内,不能被完全吸收,但跟你说完了以后,再消失,就意味着同化的完成——世上再没有这个巫蛊师,连她的魂魄都不存在了。”

沐晴低下头,居然有些失落。

“你看到她去了哪里吗?”夏远山希望能多问出点什么。

“没有。”沐晴不抬头,“一下子出来,一下子消失,不知道去了哪里。”

夏远山看看沐晴,不言语了。

他感觉,沐晴并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但是,怨魂的倾诉,往往带着强烈的情绪,会不断重复自己的恨和不甘,不论说什么,根本没有逻辑可言,因此,沐晴表示听不清或无法理解,皆属正常,要说她是有意隐瞒,又有些站不住脚。

想着,夏远山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就此打住,起身往房门走去。

“你要出去?”沐晴好生奇怪。

夏远山不回头,只“嗯”一声,打开房门。

“去哪里?”沐晴忍不住问。

“你要修炼,我也要修炼,和你待在一个房间里,很烦。”夏远山说完,关上门离开了。

见自己又被嫌弃,沐晴竟是释然的,她轻吁口气,暗道还好。

接下来的一整晚,夏远山都没有回来,沐晴也没再尝试排除杂念,而是由着思绪恣意翻滚,想了很多很多。

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夏远山仍不见踪影,沐晴开始有些忐忑。

她出了房间,在王宫里转悠,一路走,一路找。

“沐晴。”不知走了多久,白琊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沐晴停下,不想见他,但碍于自己在人家的地盘上,这个“人家”又是国王,只好转身行礼。

“我正要找你。”白琊将个纸袋子轻轻放在沐晴脚边,“拿去。”

沐晴不打算收:“谢谢大王,不用了。”

“不看看是什么?”白琊语带不悦。

“不管是什么,大王的好意我心领了,东西不能收。”沐晴站着,目视前方。

白琊也站着,沉默片刻,突地捏着沐晴的腰,将她拿了起来。

“喂喂喂,干嘛?放我下来!”沐晴慌了,口不择言。

白琊还是不响,重拿回袋子,带着沐晴,来到书房。

“放我下来!”沐晴一直在叫,还手舞足蹈地想要挣脱。

白琊关了门,将她往坐椅上一丢。

椅子上放着软垫,沐晴落到上面,当即被弹得飞起,幸亏她眼疾手快,抓住软垫上垂下的流苏,才没有掉落在地。

“对,抓住了。”白琊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谁知道夏远山木偶做得牢不牢靠,从高处掉下来会不会裂开。”

这话激怒了沐晴,带着“木偶裂了你也捞不到好处”的想法,她狠狠心,松了手。

白琊当然不会让木偶有任何损伤,当即跨前一步,伸手把沐晴托在掌心。

沐晴看着近在咫尺的手指,真恨不得咬上一口。

“别张嘴,否则我就在你嘴里塞个石丸,让你再闭不上。”白琊把沐晴放到椅子上,语带威胁,但动作不算粗暴。

沐晴被窥破心事,有些尴尬,不过,更多的还是愤愤:“我不要你的东西,我要回房去了。”

“夏远山呢?”白琊不理会,自顾自地发问。

“不知道,说是去修炼了。”沐晴瞪着他,“说不定,被你关起来了。”

白琊不以为忤,反而笑起来:“你们根本没法离开王宫,不用浪费牢房关他。怎么,你真不知道他在哪里?”

“不知道。”沐晴强调,“昨天晚上出去的,到现在还没回来。”

“你们傀儡和傀儡师,不是能相互感应的吗?”白琊坐到沐晴对面的椅子上。

“不能……吧。”沐晴不很确定。

“不能?”白琊有些意外,“我可是听说能,才让术士下了禁制的。”

“他能感觉到我,我感觉不到他。”至少,就直到目前的情况来看,沐晴和夏远山之间,是这样的。

白琊微微点头,略加思索,道:“昨天晚上,他来找过我。”

沐晴的心往下一沉。

他们昨天晚上见面说了些什么?白琊会不会把那套“撞到头”的说辞告诉夏远山?夏远山听了会怎么想?夏远山会不会告诉白琊关于云霞魂魄的事?他们会不会已经弄清了是木偶召来的云霞的魂魄?

“他来打听,问我把你带去哪里,还问了禁制的事。”白琊紧盯着沐晴的脸,“你说他能感觉到你,是怎么个感觉法?”

“你去问裁缝啊。”沐晴正在想法层出不穷的时候,脑子里乱得很。

“他在忙。”白琊开始不耐烦了,“快说,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沐晴大声顶了回去,“你们一个个的神通广大,学富五车,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会法术,没有力气,连这个身体都不是我的,我现在一无是处,只能被当成诱饵抛出去。”

白琊收了不耐的神色,端坐着,一言不发。

沐晴倒是不安起来,想自己这样算不算大不敬?会不会让白琊找到治罪的由头?

“要不要把你带上山,我考虑了很久。”白琊开口了,倒是相当平静,“这个巫蛊师,在宫里藏了有一段时间了,我也一直在找她,始终没什么结果。你我都知道她是荼戎带进宫的,也知道荼戎在王宫里的地位,这样一个重臣弄进来的奸细,对我的威胁实在太大。”

沐晴不响,还是忿忿难平。

“在愈新洲有南王和西王,在劭德洲有煦扬王和暮遥王,薄氤岛上的擎正堂,还有为财为权的佣兵,甚至,我的手下和国民,那么多人,他们都想要我的命。”白琊微微昂起头,“我必须要尽快解决离我最近的隐患,我也必须要保证解决的方法万无一失。”

沐晴从没有过地位处于万人之上的经历,她很难想象白琊的生活。

“荼戎是棵墙头草,所以我支开他,让背后的人免去他会在关键时刻倒向我的忧虑。”白琊继续道,“杀幼崽,为了让巫蛊师以为自己能唤动灵兽,带着你,则是给他们一定要动手的理由。”

顿了顿,他抢在沐晴开口前又说:“我不是真要把你抛出去做诱饵,我只是不想死在奸臣手里——我要死,应当是战死沙场,应当是死得轰轰烈烈。”

“那几个护卫呢?他们忠心耿耿的,为什么要杀他们?”这是沐晴的心结,以至于她想也不想地脱口问出。

白琊挑眉:“你记得?”

沐晴忙急中生智道:“昨天晚上修炼的时候想起来一些。”

“还想起来什么?”白琊紧张起来。

“没了。”沐晴揉揉额角,“也就断断续续的几个场景,你拿着刀啦,好大一片血啦,应该是太吓人,记忆太深刻,所以最先想起来了。”

白琊又不说话了,也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是相信,还是不相信。

“是你杀的吧?”沐晴装了个糊涂。

“是。”白琊爽快地承认,“他们知道的太多了。”

沐晴暗道一声“果然”,蓦地,意识到什么。

“又怎么了?”白琊只见沐晴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

沐晴环顾下四周,开始考虑该怎么逃跑。

白琊说,护卫们知道的太多了,所以不能活着,那现在,她和白琊独处一室,也知道了很多事,岂不更是性命难保?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和国王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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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晴慢慢地往远离白琊的地方缩,一边观察着白琊,怕他忽然暴起。

白琊看沐晴的样子,初时有些迷茫,等一下想通了,不禁笑起来。

“大王,我不会乱说的,我保证,一定守口如瓶。”沐晴却更是害怕。

白琊笑个不停,扶着太阳穴,摇头叹息。

沐晴退到了椅子靠背,再无处可去,她探头往下看了看,已打算顺着椅子腿爬下去。

“别动。”白琊看穿了她的意图。

沐晴一下僵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其实也对。”白琊敛了笑容,眯着眼看沐晴,“刚刚跟你说了那么多,山上的事你也迟早会想起来,好像,还真不能留着你。”

沐晴的整个后背都紧紧贴在椅子背上:“不,大王,我什么都不记得,我又忘了,忘得一干二净。”

白琊凑近了些:“不行,你说是我杀了那些护卫。要不是真的,你是诽谤;要是真的,嗯,更不能留你。”

“不,大王,我没说过。”沐晴闭上眼睛,“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大王,你说他们是怎么死的,他们就是怎么死的。”

“这里就我们两个,也没人会来,我现在动手,神不知,鬼不觉。”白琊的声音越来越低,人也越凑越近。

“不不不,大王,我错了。”沐晴想哭,不敢睁眼,“那你说,他们到底死了没死啊?”

话音未落,耳边满是被压抑着的笑声。

沐晴这才敢睁眼,就见白琊低着头,虽拼命克制,仍笑得浑身都在打颤。

“你……大王……”沐晴知道被耍了,很想骂人,也在拼命克制。

“你是知道的不少,不过,我不会动你,你大可以放心。”白琊点一下沐晴的手臂。

沐晴吓一跳,本能地往旁边躲了躲。

白琊终于不笑了,靠回到椅背上:“我把荼戎支走的真正原因,他自己并不清楚,只当是我派他去送安若木。等他回来以后,或早或晚,必定会从幸存的护卫那里了解到我上山的目的,我知道他与奸细有染这件事,也就暴露了。”

“怎么,这事不能让他知道吗?”沐晴还停留在刚才的惊吓中,没转过弯来。

“不能让他背后的人知道。”白琊打算把什么都说了,“那人如果不知道,还会继续让荼戎帮他做事,时间越久,我把他揪出来的把握就越大;那人如果知道,荼戎就活不长了。”

这些话不无道理,但沐晴就是觉得不妥:“一定要杀了吗?就不能下个什么都不准说的命令,或者想点其他办法?”

“下个命令。”白琊扯扯嘴角,“如果再来一个巫蛊师,命令有什么用?要说其他办法,你觉得,是剁了双手,剪去舌头好些呢,还是剁了双手,毒哑他们好些?”

沐晴抿着嘴唇,根本没法回答。

“我已经命人去处理遗体,会厚葬他们。”白琊指指面前书桌上,摊开着的纸,“名单和家庭情况在这里,抚恤金也在路上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么多事?”这话让沐晴的感觉稍微好了一点。

“身为一国之君,我谁都不能相信——这样的日子已有近千年。”白琊拿笔,开始在纸上写起什么来,“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们所追求的东西,也许你毫不在意,所以,这些事,告诉你也无妨。”

“你就不怕巫蛊师再来找我?”沐晴还是不放心。

白琊抬眼看看她:“不。我不会再将你置于险地,哪怕是夏远山,也别想伤你。”

沐晴一愣,虽不明白他何出此言,但还是挺开心的。

“说到夏远山,他是不是有些不对劲?”白琊将话题转回到夏远山身上。

沐晴想了想,自然而然道:“好像是有一点,也不太能确定。”

“说说。”白琊放下了笔。

“还没有到这里的时候,不管我在哪里,在想什么,碰到哪些人和事,他都知道。等到了这里,如果我们分别在两个地方,他只能知道我有些什么情绪,要等有过目光接触,才能知道所有的事情。但昨天碰到他,好像跟以前都不太一样。”沐晴再无任何隐瞒,“他问过你山上温泉的事吗?”

“没有,怎么?”白琊目光灼灼。

“我们昨天是面对面说话的,他好像并不知道我碰到了巫蛊师。”沐晴回忆着,“可是,我问他山上有什么的时候,他又能说出有个温泉来。”

白琊“哦”一声:“温泉的事,不说北国,整个愈新洲都有很多人知道。”

“是你加强了禁制的力道吗?”沐晴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但她不敢相信。

“没有。”白琊否认,“禁制一直都是这样的。”

“有可能,他现在没法知道我在想什么。”沐晴心生雀跃,“那可真是太好了!”

白琊没什么大反应,思索片刻,问:“你和那个巫蛊师在一起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吗?”

“想不起来。”沐晴一摊手——关于这,她仍是不想说。

“好好想想。”白琊微微皱起眉。

“真想不起来。”沐晴一副很是无奈的样子,“大王,不能着急,一着急,用力过猛,我可能就彻底傻了。”

白琊不明显地叹了口气。

沐晴心情很好,又没了性命之忧,便左看看右看看地打量起这间书房来。

白琊也不再深究,拿了随手放在桌上的小纸袋,丢到沐晴身边。

沐晴迟疑了下,最终还是打开了袋子,伸手进去。

“还有衣服?”她从里面拿出条石榴红带银色镶边的留仙裙,再摸摸,又拿出另一套上衣和裤子。

“你以前那身不错,我让裁缝改改又做了件。怕裙子不方便,所以再给你另一套裤装替换。”白琊一手支颐,看着沐晴的一举一动。

沐晴没想到他这么细心,一时之间,竟有些感动。

白琊则挥挥手:“不用谢我,都是白锦做衣服剩下的边角料,扔了也是扔了。”

仅仅一秒,沐晴心里刚刚冒出的感动就消失不见。

她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清清嗓子,另起个话头:“裁缝呢,在忙什么?”

“你找他有事?”白琊反问着,又低头去看书桌上的纸。

“不用谢你,我去谢谢他总行吧?也是一针一线给我做出来的。”沐晴把所有衣物叠好,收回袋子里。

“不用,是他的工作。”白琊头都不抬一下。

“你知道吗?那个傀儡师正在昼夜不停地翻看古籍,一旦确定你的存在对木偶并无影响,白琊会马上把你扯出来。”而提到裁缝,云霞说过的话犹然在耳。

瞬间,沐晴的心凉了下来。

她一遍遍地回想着这句话,双手无意识地在纸袋上一遍遍地划过,像是要抚平所有的褶皱。

“你可以回房间了。”白琊不喜欢纸袋发出的声音。

“大王。”沐晴停下手里的动作,“王宫里有图书馆吗?”

白琊“嗯”一声:“有个藏书楼。”

“能去看看吗?”沐晴有些紧张,捏了下纸袋。

白琊坐正身体:“都是很久以前的书,你能看懂?”

“我不用吃,不用睡,现在是白天,也没有月亮可以晒。”沐晴耸耸肩,“我能去藏书楼看看吗?”

白琊默许了,叫来人,示意沐晴赶紧离开。

沐晴被带着,走了许久,来到王宫后面的一大片空地上。

那里什么都没有,独独一座黑漆漆的八角形高塔,拔地而起。

“直接进去就行了吗?”沐晴见塔前无人把守,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规矩。

带路的人道声“是”,行个礼,走了。

沐晴来到大门前,发现那上面没锁没把手,就是两块木板,连关都关不严实。

她侧身从门缝里挤进去,举目四顾间,一片漆黑。

“有人吗?”她摸索着慢慢走了几步。

声音传开去,带来阵阵回音,听着,像无数人在同时回答。

待回音散尽,某个角落里亮起一点绿幽幽的萤光。

沐晴害怕起来,本能地后退,脚却不知碰到什么,撞出了乒乒乓乓好一阵响。

萤光变成了两点,在半空中飘忽不定。

沐晴的恐惧到了极点,再顾不得许多,转身就跑。

哪知,萤光快如闪电,一起一落间,居然挡在了沐晴面前。

沐晴吓出了一声尖叫。

那萤光竟也叫了:“喵……”

沐晴呆住了。

就在这时,四周开始出现一点一点的亮光,白色的,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有了亮光,沐晴看清了,站在她面前的,就是一只猫,一只比她高出半头,由木头做成的黑色的猫。

“喵——”木猫拖长了声调。

沐晴不知道它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试探地伸出一只手。

木猫低下头,眯着眼,在这只手上蹭来蹭去。

沐晴的恐惧立刻消失,心情都跟着变好。她不自觉地笑着,从木猫的头顶上一路摸到脖子后。

突然,某个角落里传出低沉的咆哮。

沐晴整个人一下僵住,手停留在半空,脑袋慢慢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正文 第四十五章 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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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杂乱地堆着几大摞的书,是个亮光照不到的地方。

沐晴不错眼地盯着,努力分辨着藏在黑暗中的东西。

木猫发出短促的、撒娇似的轻叫,一溜小跑,进了书与书的缝隙之中。

不大一会儿,书本动了,有只灰猫一低头钻出来,慢悠悠地走到沐晴面前,站定。

沐晴能闻到它身上灰尘的气味,能感觉到它的鼻息,还能清楚地看到它脚趾前端的利爪。

灰猫比木猫更大,对沐晴来说,就是个庞然巨兽。

“嗨,咪咪……”沐晴挤出微笑,想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友善些。

灰猫根本不理会,只一瞬不瞬地盯着沐晴。

沐晴被看得心里发毛,不自觉地后退。

灰猫跟着,沐晴每退一步,它就前进一步。

沐晴心慌意乱,退着退着,突地碰到什么,再无退路。

“喵……”在后面挡着的,是木猫。

完了。沐晴想,它们前后夹击,是打算把我给吃了。

“我是木头,不好吃。”沐晴把自己的手臂敲得梆梆响,“看,没味道,还咯牙。”

灰猫坐下,歪着头,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沐晴。

沐晴不敢看它,转头悄悄对木猫说:“乖咪咪,到别的地方去玩,让我出去。”

木猫用头在沐晴身上蹭一下,没动弹。

沐晴不敢有大动作,只好一点一点地挪,想绕过木猫逃跑。

谁知,灰猫像是知道她的意图,居然伸出一只前爪阻挡。

“咪咪,让我走,我去给你找好吃的来。”沐晴柔声细语,“你想吃什么?肉?鱼?老鼠?小鸟?”

话音未落,门板“吱嘎”一声响。

神经紧绷的沐晴被吓个半死,忍不住尖叫出声。

“你在这里干什么?”来的竟是夏远山。

沐晴从没想到自己看到他会这么开心。

夏远山走过来,看看木猫,又看看灰猫:“逗猫?真好雅兴。”

沐晴苦笑道:“赶紧把它们弄走,我都快被吃了。”

夏远山不理会两只猫,而是径直伸手,将沐晴拿起,放到肩上。

“你到哪里去了?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沐晴问道。

夏远山不答,转身往外走。

木猫轻轻叫一声,像是在道别,灰猫则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去,去,我不好吃,别过来。”沐晴挥挥手。

灰猫自顾自走,夏远山也自顾自脚下不停。

“它跟来了。”沐晴急了,以为夏远山没注意到。

夏远山不紧不慢道:“让它跟着吧。”

“它想吃了我。”沐晴更急。

“它是只猫魃,聪明得很,不会想吃木头。”夏远山瞟一眼灰猫。

“猫魃?”沐晴一直在看灰猫,除了体型略大,没发现它和普通家猫有什么不一样。

“反正它对你没兴趣,放心。”夏远山不想费口舌解释。

沐晴放不下心,时不时地回头,希望灰猫是饿了,出来觅食的,只是正好跟他们顺路。

可是,直到回到王宫,灰猫始终紧紧跟随,一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它怎么来了?”白琊站在王宫的大厅里,一眼就看到灰猫,很是意外。

夏远山没吱声,沐晴摊摊手,表示自己同样不清楚。

“跟着谁来的?”白琊的目光,在夏远山和沐晴脸上游移。

“我。”沐晴有些不安,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那就养着吧。”白琊却说出一句谁都没有料到的话。

“陛下,请你收回去。”夏远山不想养猫。

“你自己跟它商量。”白琊笑笑,转身走两步,想到什么,回头道,“对了,它叫蝉息。”

看着白琊的背影,夏远山显然相当不满。

“怎么办?”沐晴满心茫然。

“你自己跟它商量。”夏远山把沐晴放到地上,掉转身,也离开了。

见两人都撒手不管,沐晴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自己跟它商量”。

“我说,蝉息是吧?”她想摸灰猫的头,可伸着手,硬是碰不到头顶,“你看,我没养过猫……猫魃,你喜欢吃点什么我也不知道,跟着我,可是没好日子过的,赶紧回去吧,在王宫里多好,不愁吃不愁喝的。”

灰猫轻轻摇晃着尾巴,先是坐下,而后,放下两条前腿,趴在了沐晴身边。

直到这时,沐晴才真正看清了这只猫。

它一身短而柔软的毛,除了额间的几条灰白相间的纹路,身体其他地方都是一色的浅灰,双眼异色,一只赤红,一只碧蓝,左耳根处还穿着个小小的银环,上面似乎雕着有字,但太过细小,看不清楚。

“好,真乖。”沐晴壮着胆子碰了碰灰猫的额头。

灰猫不动,并未表示出对触碰的喜好或憎恶,只是看着沐晴。

“你在想什么呢?”沐晴居然从它脸上发现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灰猫眨眨眼,慢慢低下头,碰了下沐晴的腿。

沐晴以为自己是被讨厌了,忙不迭往旁边躲闪。

哪知,灰猫爬前两步,又碰了下沐晴的腿。

沐晴不知道它要干嘛,只好在它头上轻拍两下。

灰猫抬起头,带着些微不耐烦,瞥一眼沐晴。

猫成精了。沐晴惊讶极了。

而下一秒,灰猫显然是不指望沐晴能明白自己的意图了,它直接站起身,叼了沐晴的衣服后领,一甩头,把沐晴甩到了背上。

沐晴一声惊呼才刚出口,整张脸便埋进了厚实的毛里。

灰猫迈开四足,动作优雅地往某处行进。

沐晴被吓得不轻,缓了好半天才回过神:“你要带我去哪里?”

灰猫当然不会回答,连背上的人是不是会掉下来都不管,只一个劲地走,所到之处,看到它的人纷纷避让。

沐晴紧紧抓着手边的猫毛,暗暗祈祷,千万不要是把她带到僻静之处,撕开了享用。

灰猫走了许久,果然到了一个僻静之处。

“我是木头,不好吃,不会吃我的。”沐晴喃喃地自我安慰。

灰猫走进一片矮灌木,在一株植物底下刨起来。

“你要上厕所?”沐晴见过流浪猫以这样的动作来掩埋排泄物。

灰猫顿了下,像是发出一声轻叹,趴下,翻个身,把沐晴抖落在地。

“好,我不看你。”沐晴以为它是不好意思,便想转过身去。

灰猫发出短而充满愤怒的叫声,一爪子拍在沐晴背上。

这一下的力道刚刚好,不会弄疼沐晴,却能让她站立不稳,摔个狗啃泥。

沐晴擦着满脸的泥土和草屑,想发火,又不敢。

这时,灰猫从刨开的坑里衔出来一样东西,放到沐晴身上。

沐晴下意识地拿起来,见是一片浅紫的花瓣,中间托着个水珠。

灰猫在沐晴身边坐下,以前爪托起她的手,将花瓣举到她嘴边。

“吃了?”沐晴这次总算弄懂了它的意思。

灰猫维持着姿势,一动不动。

沐晴垂下眼仔细观察——虽说是刚从土里刨出来的,可却没有沾到一星点的泥土,花瓣散发着阵阵清香,水珠晶莹剔透,看起来,应该是可以吃的。

不过,自然界中,往往越好看的东西越是含有剧毒,表象这么好看,谁知道吃下去会不会一命呜呼?

正踌躇着,灰猫又不耐烦了,“喵”地大叫一声。

“不,不能吃。”沐晴摇起头来,“我要是被这个东西毒死了,白琊会把你大卸八块的。”

灰猫瞪着眼,片刻之后,托着沐晴手的前爪突地用力,恶狠狠地将整片花瓣压到了沐晴脸上。

沐晴本能地倒吸一口凉气,正好把水珠吸进嘴里,“咕噜”,咽了下去。

这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没留丝毫喘息的余地。

灰猫放下前爪,再度紧盯着沐晴。

沐晴则慌得四肢发软,低头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不对,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双手起了变化。

她是个木偶,做得再像,也还是块木头,可如今,一颗水珠下肚,她竟看到了人类的表皮,那熟悉的肤色,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触感,令她欣喜若狂。

“还有吗?”她张开十指,怀疑是不是在梦里。

不幸的是,欣喜并未持续多久,很快,她双手的肤色渐渐褪去,又恢复了木头的样子。

“怎么回事?刚刚怎么回事?”她从天堂掉落回地狱。

灰猫没有出声,眼中满是惊讶和疑惑。

沐晴不甘心,将花瓣翻来覆去地看,希望能再找到一颗水珠,或干脆,发生奇迹。

“没有了吗?”她转头去问灰猫。

灰猫抬前爪在花瓣上轻点。

沐晴迟疑几秒,心一横,将花瓣咬了一大口下来。

她从未尝到过这么难吃的东西,又苦,又涩,又酸,还带着难以名状的腥味。

不过,为了能变成人,她咬牙忍着,边频频干呕,边咽下最后一口。

灰猫一直在旁边不眨眼地看着,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动作。

沐晴擦了擦眼睛,长出一口气,忙不迭地细看自己的双手。

等等,手背上是什么?怎么会有水?

沐晴愣了许久,忽然意识到——她能流出眼泪了。

“蝉息,看到没有?”她高兴极了,用手指沾了泪水,举到灰猫眼前。

灰猫低吼一声,爪子挥出,将沐晴拍得飞出老远。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借我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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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晴这次是被拍疼了,还能隐隐感觉到利爪划在背上。

她挣扎着起身,正好看到蝉息低垂着头走来,异色的双眼中满是愤怒。

“怎么了?是你藏起来准备自己吃的吗?”沐晴不断后退。

蝉息发出一声咆哮,俯下上半身,做出了攻击的姿态。

“是你让我吃的呀。”沐晴很委屈,一边扭头就跑。

“蝉息,吃饭了。”这时,灌木丛外传来呼唤。

沐晴只觉头顶掠过一片阴影,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随后,蝉息便没了踪影。

她不明就里,惊魂未定。

“来来来,今天是你最喜欢的。”有饭碗放到地上的声音,还有个大婶在说话。

“喵——”一声猫叫,悠长,还带着拐弯。

沐晴怕是自己听错了,忙拨开灌木,走了出去。

“咦,小姑娘,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大婶拿着个鸡腿,正在一片片地撕肉下来。

蝉息坐在她脚边,抬高了头,眼神热切。

“随便转转。”沐晴想趁蝉息不注意时赶紧溜走。

蝉息哪里肯放,当即走过来,用头边蹭,边顶着沐晴往饭碗那里去,看似乖巧可爱,实则眼带威胁。

“哎呀,蝉息真乖,想让小姑娘和你一起吃饭啊。”大婶见状,像看到了懂事的小孙子,“小姑娘,等着,我也给你去拿点好吃的。”

“不用麻烦了。”沐晴忙摆手,“我不吃东西的。”

大婶一愣,随即“哦”一声:“对,你是个小木偶,不用吃东西。”

“喵——”悠长而带着拐弯的撒娇声传来。

大婶蹲下,喜笑颜开:“别着急,这就给你吃。”

说着,将手里的鸡肉全部放到碗里。

蝉息低头猛吃,还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沐晴看傻了眼:“它平时都是这样的吗?”

“是啊。”大婶给蝉息的后背顺着毛,“养了它多少年了,一直这样。”

“多少年?”沐晴好奇起来。

大婶掰着手指头,算来算去,最终也没能算清:“少说也得几百年。我年纪大了,很多事都记不住了。”

“它会咬人或者挠人吗?”沐晴看到蝉息的耳朵动了动。

“它能上树抓鸟,蛇都能抓住,应该是会的吧。”大婶把鸡腿骨放到碗边,“不过,它从来没对我亮过爪子和牙齿。”

“大概是因为你会给它鸡腿吃。”沐晴半开玩笑道。

“你还别说,它可精了。”大婶在围裙上擦着手上的油,“那天,我休完假回宫,随身带的篮子里还有半只吃剩的烧鸡,它一路跟着,赶都赶不走。进了宫吧,知道挑最安静的藏书楼睡觉,到了吃饭的点,就来这里找我。”

“吃了睡,睡了吃,好幸福。”沐晴不无羡慕地说。

“好了,我要回去干活了,改天再聊。”大婶呵呵一笑,站起身,走了。

蝉息吃完了鸡肉,开始啃骨头。

“两面三刀。”沐晴朝他翻个白眼。

蝉息不搭理,兀自把骨头嚼得嘎嘣嘎嘣响。

“你说你,这日子多开心。”鸡肉很香,沐晴闻着都有点馋了,“赶紧的,吃完了就回藏书楼睡觉去,带着我上蹿下跳的,累不累。”

蝉息咽下最后一点骨头,一口叼住沐晴的衣服后领。

“放下!嘘,嘘,坏猫!”沐晴手舞足蹈地挣扎。

蝉息哪会理她,又是一甩,把她甩到背上,一路小跑着回到了王宫。

白琊后脚跟进来,见此情景,忍不住地笑:“你们关系不错。”

“我们关系不好!”沐晴大声道,“它叼着我甩来甩去两次,把我后背给抓破了都不说,刚刚还差点吃了我,就因为……”

话说到一半,蝉息一个纵跃,将沐晴甩出老远。

白琊一惊,赶紧大踏步过去,接住沐晴。

“只是衣服破了,不碍事。”他细细地查看过之后,松一口气。

蝉息端坐着,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竟昏昏欲睡地眯起了眼。

白琊可没那么好糊弄,当即捏着它颈后的皮,将它提到面前,沉着脸道:“人是你自己找的,要是看她不顺眼了,就回藏书楼去。今天是衣服破了,算了,但下次,这样的事要是再发生,伤了她,清炖红烧下火锅,任选。”

蝉息垂着四肢,不动,也没有表现出害怕。

白琊又转头问沐晴:“藏书楼是去过了,现在,你还打算去哪里?”

“回房间吧。”沐晴身上,不知哪里在隐隐作痛。

白琊唤来人,看着他捧着沐晴离开后,也不放开蝉息,而是提着它到了书房,随手一扔。

蝉息在空中转个圈,稳稳地落到椅子上。

“她是谁?”白琊在书桌后坐下。

蝉息舔着爪子洗着脸,一点声息都没有。

白琊等了一会儿,幽幽地道:“我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知道你是怎么来的,要是再给我装蒜,我就把那个厨娘的皮剥下来,给你做个垫子。”

“谢谢陛下,好意心领了,我不缺垫子。”蝉息居然开口说话了,是男声。

“她是谁?”白琊又问一遍。

“不认识。”蝉息答得很快。

“猫魃认主,你在藏书楼几百年了,要是不认识她,会颠颠地跟着跑出来?”白琊不信。

“认错了嘛。”蝉息捋一下胡子,“主人死了好久了,我大概是思念过度了。”

“猫魃也有认错人的时候。”白琊还是不信。

蝉息沉默片刻,突地长出一口气:“陛下,她穿的裤子,是雪鼠皮做的。”

白琊不响,等待着下文。

“我以前的主人,出去打猎的时候,喜欢戴一副雪鼠皮做的手套。”蝉息半眯起眼,回忆着往事,“打猎回来,主人会点起房间里的壁炉,让我趴在膝盖上,把手套放在我身上,一点一点地清理干净,再涂上鼠油。”

他说的,是再普通不过的北国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白琊听着,也找不出破绽。

蝉息又是一声叹息:“然后,等猎物熟了,我能吃到最好的肉。”

“就因为雪鼠皮?”白琊依旧没有相信。

“你不觉得她很有意思吗?”蝉息睁圆了眼睛,“什么都不会,软绵绵的一个魂魄,躲在木偶里,稍微一碰,就吓个半死。”

白琊皱起眉头,不吱声。

“跟那个傀儡猫玩了好几百年,腻味死了,我想换个木偶玩玩。”蝉息惬意地斜靠在椅背上。

“不行。”白琊一口否决。

“不会给你玩坏的。”蝉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要是玩坏了,随你清炖红烧下火锅。”

“不行。”白琊起身,打算把蝉息扔出去。

“陛下,你不是想知道她是谁吗?”蝉息不动,只一句话,就让白琊也停下了。

白琊站直,双手环胸:“你能问出她是谁?”

“不用问。”蝉息又开始舔爪子。

白琊知道这是在故意卖关子,相当不满,一把抓住蝉息的后颈皮。

“我是猫,陛下。”蝉息急忙把话说完,“在她看来,我是动物,不会说话,甚至连她的行为,我都无法理解,因此,面对我的时候,才是她最真实的时候。”

白琊闻言,略加思索,把蝉息放回到椅子上。

“我不用问她,只要时时刻刻跟着她,看着,听着,总能知道点什么的。”蝉息抖了抖被弄乱的毛,“哪怕她洗澡,我在那里,也没人会觉得奇怪。”

“她身边还有夏远山。”白琊提醒。

“她不会让那个傀儡师伤到我,我是她的猫。”蝉息强调道,“我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在那个房间里,就能源源不断地给你传回信息。”

这听起来确实挺诱人,白琊心动了。

“当初我一到这里,你马上就察觉到了,也明的暗的调查过我多时,这些,我都很清楚。”蝉息端端正正地坐好,“我在这里几百年,也吃了你几百年的饭,这次,就当我略微回报你一下吧。”

白琊还没有完全拿定主意。

尽管一直以来,蝉息话里话外说的都是北国的生活,但它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它以前的主人是谁,这些,白琊查了很久都没有结果。猫魃是非常记恨的,若是惹了一个,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将来,那一族的子子孙孙都会来寻仇,无穷无尽,很是麻烦,因此,白琊始终没有去理会蝉息的存在,只派了人去监视。

头一两百年,白琊还会去关心一下蝉息的动向,怕它是某一方的探子,越到后来,越发现这只猫魃懒得简直生了蛆,整日不是吃就是睡,连带着监视的人在监视时也跟着一起打瞌睡。

事至此,白琊没了耐心,除了偶尔让人去看一眼,也就由得蝉息自生自灭了。

现如今,蝉息跟着沐晴走出了藏书楼,虽把一条条理由说得头头是道,但就是无法消除白琊心头的疑虑。

“你把她看得那么紧,我跟着她,等于把自己也置于你的重重关注之下,我跑不了。而且逃跑必定还要带着那个傀儡师,太也麻烦,我才不会费那个劲。”蝉息又说,“更何况,你要她有什么用,我完全不感兴趣,我也懒得打听,我只是玩腻了现有的,想换个花样。”

这次,白琊考虑了很长一段时间。

正文 第四十七章 殿下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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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锦才踏入王宫的正门,就看到一只灰猫慢悠悠地从面前走过,猫背上,还坐着个木偶。

她不清楚她不在的时候都发生了些什么,呆愣愣地站了好半天。

“殿下,怎么了?”黧玮帮她提着行李,是随后到的,没看到灰猫。

“可能是船上待太久了,眼花。”白锦宁可相信是自己看错了。

黧玮见她不愿意多说,也就没有再问。

两人来到了白锦房间门口。

白锦打开房门,一转身,脸上被猝不及防地亲了一口。

“干嘛!”她又惊又羞,捂着被亲的地方,忙不迭四下张望。

“没人,我看过了。”黧玮笑嘻嘻地低声说。

“这是王宫,没人也不行。”白锦嗔怪地白他一眼。

黧玮还是笑,拉起她的手:“明天早上,我陪你练箭。”

白锦点点头,刚要走,不想,被黧玮一把拉进怀里。

“又没人,再多聊两句。”黧玮不愿意分开。

“会有人来的。”白锦感觉跟做贼似的,在黧玮腰间用力一搂,便想把他推开。

黧玮手上用劲,就是不放。

“哎呀,行了行了,被人看到多不好。”白锦怕尴尬,“又不是再也不能见面了。”

黧玮在白锦额头上亲一下,好歹是放开了。

“明天见。”他摸摸白锦的头发,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白锦满心欢喜,带着甜蜜的笑,目送着黧玮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见。

“殿下。”这时,另一个方向有人唤了一声。

白锦吓一跳,猛回头,脸上的笑容立刻就凝固了。

这是白琊的近侍,只需这一声唤,不用有别的言语,白锦也知道该怎么办。

她不敢耽搁,马上来到白琊的书房,在门口,正好迎面碰上荼戎。

荼戎行个礼,头也不抬,急匆匆地走了。

“父王。”白锦关好房门,有些紧张。

白琊在看公文,“嗯”一声,问道:“怎么样?”

“一切顺利。”白锦想,不知荼戎都说了些什么。

“荼戎告诉我,你想把安若木丢到海里喂鱼?”白琊像是白锦肚子里的蛔虫。

白锦点点头。

“为什么?”白琊放下公文,“杀了再扔下去不是更好吗?”

白锦答不上来,指尖冰凉。

“荼戎还说,你杀了他一个弓箭手?”白琊看起来非常平静。

白锦再次点头。

“为什么?”白琊又问。

“他在背后放冷箭。”白锦认为,这样的人,该杀。

白琊略点头:“那是荼戎的命令,荼戎在执行我的命令。”

白锦咬着下嘴唇,迟疑半晌,终于还是问了:“为什么让他跟着我?我说了我会把事情办好的,为什么把黧玮也派上船?”

“你办好了吗?”白琊反问。

白锦无言以对。

“巫蛊师,我找到了。”白琊不想过多苛责。

“是谁?”这不失为一个好消息,连白锦都觉得除了个大患。

“混在宫伎里进来的。”提到此事,白琊一肚子的火,“还是个人皿,养着菟蜂蛊母,和其他乱七八糟的虫。”

听到“菟蜂蛊母”,白锦大为震惊。

白琊看看她,把山上发生的事,挑重点简单说了。

“幸好蛊母还没养成,要是再拖下去……”白锦听得目瞪口呆,想想都感到后怕。

白琊忿忿难平,咬着牙,在书桌上捶了一拳。

“是荼戎带进来的吗?”白锦能料到答案,但还是希望自己是错的。

“是。”白琊答得干脆。

“那刚才……”白锦以为,这下,荼戎是活不了了。

“先不动他。”白琊慢慢冷静下来,“你问,我为什么要让荼戎跟着你,因为,我不想让他留在宫里,跟着你,帮你对付安若木,是支开他的完美的理由,任谁都不会起疑心。”

这做法合情合理,白锦心下稍感释然。

“至于黧玮,是我派去看着荼戎的。”白琊又说。

提到黧玮,白锦心头一热,嘴角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

这微小的表情并未逃过白琊的双眼,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说。

而白锦,想起黧玮也只在片刻,很快便回过神来。

她前前后后地思索着整件事,问道:“既然巫蛊师已经找到了,也确定是荼戎带进来的,为什么还要留着他?”

“要彻底与我决裂,荼戎下不了那么大的决心。”白琊语气笃定,“他暂时还不知道山上的一切是我的安排,只当是那个人急于拿到木偶,让巫蛊师采取行动。至于那个人,也还以为自己藏得挺好,肯定会再来找荼戎。现在,巫蛊师这个隐患去了,我就能专心对付他,他来一次两次不暴露,还会有三次四次,次数多了,总会露出马脚。”

“父王,你一直都说荼戎没有彻底叛变,为什么这么肯定?”白锦的疑问由来已久,“如果那人许下丰厚的条件,或者以荼戎最珍视的人作为威胁,荼戎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丰厚的条件,我给他的,难道还不够吗?”白琊“哼”地一笑,“他最珍视的人,怕是只有他自己了吧。”

这算不上回答,白锦没弄明白。

“荼戎不怕死,哪怕是折磨致死,他也不怕。”白琊抚着下巴,犹自带着冷笑,“活着,还是得问心无愧,不管对谁有了歉疚,都是一个弱点,一个把柄。”

白锦更听不懂了。

白琊舒口气,换了个话题:“安若木已经解决了,你可别再去招惹那个木偶。”

说起沐晴,白锦想到了刚进门时看到的景象:“你让她养了只猫?”

“哦,藏书楼的猫魃。”白琊像是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她收了猫魃?”白锦听说过,但从未在宫里见过蝉息。

“猫魃自己跟出来的。”白琊低头看公文去了,“它说在藏书楼待腻了,问我借木偶玩玩。”

白锦“啊”一声——这事说出来,还真跟闹着玩似的。

“我们有言在先,它不会乱来。”白琊执笔,这里写几个字,那里划几个圈,“放心,我手里,可是捏着它珍视的人。”

白锦不响了,思索片刻,又想到什么:“父王,你是带着木偶上山的,她知道很多事,荼戎会不会找去?”

“他不敢。”白琊丝毫不担心,“木偶身边无端端多了只猫魃,谁都以为是我刻意安排的,荼戎没那么大胆子去找。”

白锦仍然放不下心,但既然白琊认为没有问题,她也就不好再多嘴。

“明天早上,记得去练习。”白琊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

白锦心里一紧,以为白琊发现了什么,脸上火辣辣地烧起来。

白琊则没有抬头,忙着手里的事:“这次全程水路,在船上那么久,没法好好练箭,回来了,得认认真真地练几天。”

闻言,白锦松口气——白琊向来严格,督促她练习是常有的事。

“还有事吗?”见白锦不出声,白琊扫了她一眼。

“没有事了,父王。”白锦低头行礼,也怕被看到通红的脸颊。

白琊再不说话,自顾自忙个不停。

白锦退出书房,一颗心还在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喂,你要去哪里?”安静的走廊里,突然传来的沐晴的声音,又把白锦吓一跳。

她看到走廊尽头,蝉息一路小跑而来,嘴里,叼着沐晴的衣服后领。

“快放我下来,坏猫!”沐晴气急败坏,手舞足蹈。

“干什么大呼小叫的?”白锦挡在路中间,明知故问。

“换了你是我,一样会大呼小叫。”沐晴声音更大。

“我不会。”白锦伸脚挡了蝉息一下,“我会杀了它。”

蝉息停下,瞪着异色的双眼,看着白锦。

白锦也看它:“血瞳。你们俩还挺般配,都是怪物。”

“你是妖怪。”沐晴想也不想地顶了回去。

“这么说起来,你是人?”白锦双手环胸。

沐晴无言以对。

“我是妖怪,好歹是个正常的妖怪,是个有实力的妖怪。”白锦“哼哼”冷笑两声,“看看你自己,人不人,妖不妖,一无是处,也就只能做做血瞳猫魃的玩物。”

沐晴怒极,深吸一口气:“就是我这个人不人妖不妖一无是处的怪物折了你的弓还把你给放、倒、了!”

话戳到了白锦的痛处,令她火冒三丈,当即俯下身,疾速出手,想把沐晴从蝉息口中夺下。

没承想,蝉息速度更快,甩头将沐晴抛到半空,又纵身一跃,接了沐晴,四足在白锦背上一踏,随后,稳稳地落到地上。

“找死!”白锦被只畜牲踩在脚下,更是气得几欲呕血,翻手唤出匕首,朝蝉息冲去。

“白锦!”白琊听到响动,打开了门。

白锦一个急刹车,停下脚步,指着蝉息,手微微地颤动:“血瞳。”

“血瞳怎么了?就不是猫了?”沐晴反正就是杠上白锦了,“我觉得它的红眼睛挺好,好看得不得了,怎么都比你那双白内障似的眼睛要强!”

白锦瞳色深灰,其实并不难看。

“别吵了。”对劝阻女人间的争吵,白琊没什么经验。

“她说我……”白锦不知道“白内障”是什么意思,但能肯定不会是好话,碍于白琊在场,又不好有大的动作,一时之间,真正要憋出内伤。

沐晴一仰头,还要说什么,却被耳边的一声没忍住的轻笑打断。

正文 第四十八章 有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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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声极轻,要不是离得很近,沐晴会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猛地转头——身边除了蝉息,再没有其他人。

而蝉息,落地放下她之后,始终紧盯着白锦,再说,那声笑明明是人发出的,怎么都不会和一只猫扯上关系。

白琊也听到笑声,瞪了蝉息一眼。

“干什么?是你女儿先动手的。”沐晴以为白琊要对蝉息不利,忙挡到它身前。

“这里是书房,办公的地方,要保持安静。”白锦马上出言反驳,“你就不应该在这里大呼小叫。”

“我也不想,你让它别叼着我上蹿下跳啊。”沐晴朝身后一指,“我一无是处,我害怕。”

“好了,别吵了。”白琊头都大了,“白锦,不要再让我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父王……”白锦不服。

“行了。”白琊挥挥手,“我刚刚跟你说的话,忘了吗?”

对于白琊明显偏向于沐晴的态度,白锦有些不解,也很不开心。

“回去。”白琊已相当不耐烦。

白锦狠狠剜一眼沐晴,抿着嘴,气咻咻地走了。

白琊看看沐晴,看看蝉息,回到书房,关上了门。

沐晴被气得不轻,站在原地好一会儿,都没有平静下来。

这时,有什么在她的肩膀上轻轻点了两下。

她回头,先是看到条灰色的前腿,而后慢慢抬头,才发现蝉息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另一条前腿还举在半空。

“干什么?”沐晴不明白它想干嘛。

蝉息眨眨眼,绕着沐晴走了一圈。

看着巨兽般的身躯在眼前经过,沐晴突然意识到,她身高约一尺,头顶只及蝉息肩膀,刚刚还张开双臂挡在前面,作势保护,实在太也可笑。

“我一时生气,以为自己还是以前那么大的人,忘了,呵呵……”她讪讪地解释道。

蝉息也不知听懂没听懂,低头叼着沐晴的衣服后领,将她甩到背上,悠闲地散了步,吃了饭,回到房间。

当晚,沐晴坐在月光下,一闭眼,就能看到白锦满脸的鄙夷。

她实在没法静下心,便转身问夏远山:“血瞳是什么?”

“红色的眼睛。”夏远山在看一卷竹简,答得泛泛。

“不好吗?”沐晴又问。

“和白锦吵架了?是她说的吗?”夏远山没抬头——他最近似乎有意无意地在避免和沐晴有眼神接触。

“她说蝉息是怪物。”沐晴完全不能认同。

夏远山“嗯”一声,再无下文。

“蝉息是怪物吗?红眼睛的就是怪物?”沐晴不甘心地继续问道。

“红眼睛的不是怪物。南王生就一双赤色眼瞳,因此称为赤瞳王。”夏远山放下了竹简,“像这只猫魃,天生只有一只眼睛是红色的,才是血瞳。”

沐晴听着,满脸茫然。

“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养它?”夏远山略显无奈。

“我哪有要养它,是它自己跟过来的,还叼着我到处跑。”沐晴苦笑起来。

夏远山看一眼正在床上睡觉的蝉息:“这里有个传说,说天生血瞳的猫魃,一旦认主,对主人极为忠诚,若主人命它杀尽全族,它丝毫不会犹豫。不过,如果主人负了它,它在咬断主人喉咙的时候,同样毫不犹豫。”

沐晴“哦”一声,觉得血瞳猫魃这样的性格,虽然听来确实会让人不舒服,但也不至于是个怪物。

“不过,都是传说。”夏远山耸耸肩,“有血瞳的猫魃,要么幼年时期就夭折,要么,一出生就被杀死,能长到这么大的很少见,所以这说法是不是真的,不清楚。”

“这里,愈新洲,住的都是妖怪吧?”沐晴也看向蝉息。

夏远山又“嗯”一声。

“都是各种动物和物品修炼成精吧?”沐晴心里一动。

夏远山眼神怪异地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那,猫魃能修炼成人吗?”沐晴想到了那声轻笑。

“有的能,有的不能,看造化,也看天赋。”夏远山又拿起了竹简,“这只看起来不像勤于修炼的,能听懂你说话就不错了。”

说到这里,蝉息翻了个身,可能是觉得不太舒服,又滚了几滚,谁知,一个不当心,滚过了,“扑通”掉下床来。

夏远山摇摇头,继续看竹简去了。

“摔疼没有?”沐晴听这一声颇响,想是摔得不轻。

蝉息睁着惺忪的睡眼看看她,看看床,估计是不高兴再跳上去,索性身子一矮,趴在地上又睡了。

看这样子,沐晴也不指望它修炼成人,只要不再叼着自己跑来跑去,就是万幸。

想着,沐晴转回头,继续她的修炼大业。

说来也奇怪,自打那天,吃了蝉息刨出来的花瓣和水珠,她在自己手上看到了久违的肤色,流出了久违的眼泪,可是,奇迹仅此一次,第二天,无论怎么努力,一切始终如常。

不过,要说如常却也不完全如常,沐晴沐浴在微暖的月光下,能感觉到体内有一股涓涓细流,引着月光在各处流转,每兜一圈就热上一分,以至于到最后,仿佛泡在沸水中的沐晴实在热得受不了,不得不睁开眼睛。

太阳穴有些痒,有什么东西从额头慢慢滑到耳边。

沐晴抬手去抓,指尖上竟全是汗水。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汗水迅速渗入木纹之中,忙不迭再去摸,却什么都摸不到了。

是做梦吗?她回头看看房间里,夏远山侧躺在床上,背朝着窗口,呼吸均匀;蝉息在地上四仰八叉,发出轻微的鼾声,时不时还动动尾巴。

“应该不是梦吧。”沐晴不自觉地自言自语。

“梦到什么了?”也许,夏远山一直没有睡着。

“月光变热了,是好事还是坏事?”沐晴希望,是好事。

夏远山反应平淡:“有进步,继续。”

“不能进入下一阶段了吗?”沐晴想到了中的情节。

“能操控月光了吗?”夏远山坐起身,看着沐晴。

沐晴一愣,暗忖是不知哪来的细流在操控,不算自己操控的,便摇了摇头。

夏远山掉开视线:“还早呢,继续。”

“到底还要多久?”沐晴有些没了耐性。

夏远山慢悠悠地说:“别急……”

沐晴烦躁地打断他:“对,别急,看我的造化,知道了知道了。”

夏远山微微地笑了笑,沉默一会儿,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我已经感知不到你的想法了,应该是白琊加强了禁制的力道。”

沐晴没料到他会提起这件事,一时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下次见到白琊,问问他。”夏远山布置了个任务。

“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我的想法?”沐晴觉得,目前的状态挺好的。

“你不是这里的人,与修炼有关的事,从来没有接触过,如果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你自己也不清楚,一旦走火入魔,再成人是不行的,死又死不了,很麻烦。”夏远山神色凝重,不像说谎。

这,沐晴从来没有想到过。

“你是我的傀儡,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夏远山轻声道,“你以为我很乐意知道你的想法吗?成天胡思乱想,扰得我也不得清静。”

沐晴不吱声,心里乱糟糟的一团,理不出个头绪。

两人说完话,天边已泛出鱼肚白,蝉息翻个身,醒了。

沐晴一下紧张起来——按照这些天来的经验,它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叼着自己攀高爬低。

果然,蝉息伸个懒腰,跑两步,一跃上了窗台,叼起沐晴,甩到背上,跳到了窗外。

沐晴抓着手边的猫毛,有些意外,还暗自高兴,想今天待遇提升,可以坐着,不用四肢悬空晃晃悠悠的了。

蝉息吃早饭的时间和地点,是雷打不动的,那厨娘大婶也已经准备好饭碗,等在那里。

沐晴从趴着的蝉息身上滑下来,看它狼吞虎咽地吃肉包,想到夏远山说的关于血瞳的传说,忽然动了恻隐之心。

“你是不是被赶出来,流浪到这里的?”她正在脑补一出悲剧。

蝉息挪了挪身子,离沐晴远了些。

沐晴并没有注意到,只下意识地跟着挪动步子,壮起胆子,在蝉息的前爪上轻拍几下。

蝉息一顿,抬头看看沐晴,眼神复杂。

沐晴的手僵住了,不敢再去碰它,慢慢缩了回来。

“小姑娘,它跑来跑去的,为什么总是带着你?”大婶观察了几天,好生奇怪。

“不知道。”沐晴也想不通,“我去藏书楼,它跟着我出来。我回王宫,碰到大王,大王让我养着它。”

“你养它?”大婶仿佛听到个大笑话,哈哈哈地笑起来,“这明明……天天都是它在溜你啊。”

沐晴跟着尴尬地笑:“好像还真是。”

话音刚落,蝉息吃完了,又是一叼,一甩,惹得大婶笑得浑身肥肉乱颤,眼泪都出来了。

沐晴硬着头皮跟大婶打过招呼后,直挺挺地坐着,逼自己忽视身后那似乎永远不会停下的笑声。

蝉息心情很好,优哉游哉地走,这里看看,那里嗅嗅。

“回去吧,啊,还是在藏书楼里舒服。”沐晴拍拍它的背。

蝉息完全不理会,在某处稍作停留,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溜小跑地出了王宫。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母亲的素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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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锦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

她下了床,光脚站在衣柜前,看着满柜子的运动装、骑装、猎装发呆。

她是北国唯一的公主,是被当成个男孩,甚至战士来养大的,但是,她毕竟是个女孩,在与喜欢的人约会之前,也会紧张,会想穿上好看的衣服,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出来,可如今,柜子里的这些,她都不满意。

她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踱步,突地眼前一亮,搬了个椅子来,站上去,拿下了放在柜子顶上的一个纸盒。

里面是件小礼服,雅致的蓝灰色缎子,点缀着小巧精美的银色刺绣。

“不行。”白锦看了它半晌,摇了摇头。

纸盒被盖好,重又放回到柜子顶上,白锦最终挑了套最常穿的,去了王宫后的靶场。

天刚放亮,黧玮已等在那里,晨曦中,他的微笑温润如玉,令白锦不自觉地心跳加速,喉头像哽着团东西,几乎说不出话来。

“公主殿下,请多指教。”黧玮拿着把长弓,像模像样地行礼。

白锦想矜持些的,但没绷住,笑出声来。

黧玮拉着白锦的手,到靶前站定,摆个姿势:“殿下,你看我这样行吗?”

白锦到旁边取了练习用的木剑,在黧玮身上频点:“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不对。”

“那怎么才对?”黧玮带着狡黠的神色,“殿下,帮忙纠正一下。”

白锦知道他是有心要和自己亲近,并不觉得反感,也清楚射箭不是他的强项,又看这似是而非的姿势难受,便凑过去,一处一处地纠正起来。

“看看你七歪八扭的,幸好那一箭射中了,要是没中,话可都要让荼戎说去了。”白锦低声絮絮叨叨。

黧玮不言语,拉着弓弦的手肘部向外一歪,又往里一收,圈着白锦的脖子,将她扯到怀里。

白锦没防备,站立不稳,一头撞在黧玮胸口。

黧玮“哎哟”一声,顺势松了姿势,将白锦搂紧:“疼。殿下力气真大。”

白锦娇嗔地在黧玮肩头拍一下。

黧玮抓着她的手,在自己脸上蹭蹭,笑得开心极了:“殿下,我可是帮你还了一个大人情,你要怎么报答我?”

白锦满脸通红:“我替你保密。”

“可是,我也在替你保密,这个算我们两清。”黧玮张开手指,与白锦十指相扣。

白锦羞得不敢抬头,却笑得两眼弯弯:“那你想怎么样?”

“这个嘛……”黧玮作势思索,就是不答。

“好了好了,让我练习,不然父王会生气。”白锦怕他会说出自己接不下去的话,“练好了再陪你玩,乖。”

“今天少练些,明天抓紧补回来就是了,陛下不会生气。”黧玮不愿意。

白锦笑笑,眼前浮现出白琊的脸——和黧玮的事,她还不知道要怎么对白琊说,想必,白琊是会火冒三丈的吧。

“陛下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他始终是疼你的。”黧玮在替白琊说好话。

“你的陛下总是最好的。”黧玮向来唯命是从,白锦习以为常。

黧玮将白锦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口,下巴搁在她头顶:“陛下第一个脱离现在的西国,在这里自立为王,全天下都在看着他、防着他,他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你一个更好的北国,甚至,整个天下。”

这,白锦明白。

她正要说话,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靠近,而这东西的气息,她并不熟悉,也不喜欢。

她抬头看一眼黧玮,黧玮也看着她——两人都察觉到了异常。

白锦从黧玮怀里退开,分辨出气息传来的方位,悄无声息地搭好一支箭。

羽箭射出,也是静悄悄的,插到不远处的泥土里,箭尾轻颤。

离羽箭仅一指之遥的地方,站着蝉息,背上的沐晴已吓得眼神发直。

“你来干什么?”白锦感觉到的,是蝉息的气息。

沐晴看看白锦,看看黧玮,张张嘴,硬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黧玮轻抚白锦后背,想让她平静下来,“要不是猫魃躲得快,他们就要被你串成糖葫芦了。”

“没把他们串成糖葫芦,还真有点遗憾。”白锦讨厌沐晴,不想看到她。

“别太咄咄逼人,她都被你吓傻了。”黧玮语气轻柔。

“怎么,你心疼?”白锦白他一眼。

“我不心疼,陛下心疼。”黧玮笑嘻嘻的,“那可是陛下的东西,弄坏了,他真的会生气,而且会非常生气。”

听了这话,白锦终于冷静了,狠狠瞪一眼沐晴,打算开始练习。

可是,就是这一眼,她注意到沐晴穿的,不再是初见时的红衫红裙。

“你自己的衣服呢?”她觉得沐晴现在的衣服有些眼熟,“你身上的是从哪里偷来的?”

“我没偷,是大王送我的。”沐晴找回了声音。

“父王送你的?他为什么送衣服给你?”白锦仔细观察,见她穿的是一件乳白的素缎衬衫,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我原来的衣服破了。”沐晴一摊手,答得理所当然。

“破了又怎么样?你不过是个木偶,不穿衣服都不要紧。”白锦努力思索。

沐晴很是无奈,也不想与她再起争执,便拍拍蝉息,催它离开。

“等等。”白锦阻止他们,走过去,蹲下来细看。

“殿下要是喜欢,可以让裁缝也给你做一件。”沐晴以为,白锦是看上了自己的衬衫。

“裁缝给你做的?”白锦有些意外,“父王让裁缝给你做的?”

沐晴点点头。

“这……”白锦摸了摸衬衫下摆,猛地意识到,她为什么会觉得眼熟,“这是给我做睡衣和床单的料子。”

“大王说过,是用你做衣服的边角料做的。”沐晴一点不奇怪。

“这是给我的布料。”白锦沉下脸,“你知道这是什么布料?你知道这布料是从哪里来的?你知道现在,整个北国只有我一个人能用这布料吗?”

白锦每问一句,沐晴就摇摇头。

“殿下,不过就是匹布料。”黧玮出言打圆场。

“不是!”白锦吼着,一手指着沐晴,“这布料是……她她她,她凭什么?”

说着,收了长弓,气冲冲地走了。

黧玮匆匆朝沐晴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忙不迭跟了上去。

白锦一路快步地走,越想越不舒服,等到敲开白琊书房的门,整张脸都白了。

“什么事?”白琊不明就里。

“父王,为什么要给木偶做衣服?”白锦在尽力保持语气平和。

“她的衣服坏了。”白琊朝随后进来的黧玮看了一眼。

白锦深深地吸口气:“她是夏远山的傀儡,为什么要让裁缝给她做?”

“就算有夏远山,我让裁缝给沐晴做衣服,有什么不妥吗?”白琊放下手里的公文。

白锦垂着的双手在微微颤抖:“为什么要用我的布料?”

“做你的衣服剩下的,你要吗?有什么用?”白琊不明白白锦的火气从何而来,“难道,你要我特地去为她采购布料?”

“宫里还有别的布料,为什么单单用这种?”白锦就是不依不饶。

“为什么不能用?”白琊也不高兴了。

白锦红了眼眶:“父王,这是王室女眷专用的贴身布料,只有我,还有……还有……”

黧玮恍然大悟——除了白锦,在北国能用这布料的,只有她早已离世的母亲。

面对白锦几乎算得上是兴师问罪的举动,白琊完全不以为意,只淡淡地说:“一些边角料而已,扔了也是扔了。”

白锦咬着下嘴唇,站着没动,也不说话。

“你想怎么样?”白琊皱起眉头,“让我下令,由你去把木偶身上的衣服扒下来吗?”

白锦已然收了尚未落下的泪水,一脸忿忿难平。

白琊屏退黧玮,慢慢走到白锦面前:“你的母后已经死了,死了很久了,说不定转世都已修炼成人,你又何必紧抓着过去不放。”。

白锦看着白琊,眼中充满不可思议,想说什么,最终没说出口。

“我知道你想她,但斯人已矣,我们还活着,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白琊耐着性子继续道。

“斯人已矣。”白锦扯起嘴角,竟是笑了,“父王,她是我妈,你根本不会知道我有多想她。”

语毕,也不行礼,打开门走了。

黧玮等在外面,被摔门声吓了一跳。

白锦委屈极了,再忍不住,一边走,泪水一边夺眶而出。

黧玮不敢说话,紧紧地跟着,想该怎么安慰。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白锦哑着嗓子道。

黧玮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白锦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并没有嚎啕大哭,而是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她对母亲的记忆非常模糊,只记得母亲爱笑,有一双柔软的手,睡前总是抱着她,轻轻地哼唱曲调古朴的歌谣,而母亲的床上和身上,都是乳白色的素缎,带着淡淡的香气。

这素缎上,承载着最美好而温馨的回忆,现如今,居然出现在那个诡异而令人厌恶的木偶身上,白锦觉得,白琊这么做,仿佛生生斩断了她与母亲的联系,令她心如刀割。

正文 第五十章 藏书楼里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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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女儿吵架啦?”蝉息靠着椅背,袒开肚子,惬意地坐着。

“我的事跟你没关系。”白琊不愿多说,“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我的事急不得。”蝉息轻轻地摇晃着尾巴,“哦,对了,上次听夏远山说,他和傀儡的联系断了,是你干的吗?”

“不是。”这消息让白琊又惊又喜又疑惑,但表面上,他还是十分平静。

“你这样对你女儿可不好,孩子会叛逆的。”蝉息把话题转了回来。

白琊“哼”地一笑:“你也有孩子?”

“没有。”蝉息拨了拨自己的尾巴尖,“不过吵架这事,倒是见得多了,孩子对母亲的感情,也多少了解些。”

“你了解?”白琊又“哼”一声,“据我所知,有血瞳的猫魃是不祥之兆,一出生就会被丢弃或杀死,恕我直言,你见过自己的母亲吗?”

“见过呀,她老人家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蝉息一点都没觉得被冒犯了,“说起来,我好久没回去过了。”

“你家在哪里?”白琊始终没有放弃打探蝉息的真实身份。

“浮麦山啊。”蝉息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

几乎所有的猫魃都分布在这座山上或周围一两里之内,他这么说,白琊挑不出毛病。

“你的主人呢,住在哪里?”白琊从来没有如此直接地问过。

“西北两国交界的地方,草原镇。”蝉息答得爽快。

那里确实有这么个地方,居民也时常打猎,一切的一切,都没什么破绽。

白琊的怀疑仍没有消除,可短时间内,他也想不出还能再问什么,才能让蝉息露出马脚。

“我要走了。”蝉息站起身,“说不定过一会儿,那个帅哥会来找你。”

白琊皱着眉,并没有意识到说的是谁。

“你女儿的男朋友,长得又高又好看的那个。”蝉息解释道。

白琊不明显地叹口气:“以后,少带着沐晴在外面瞎转悠。”

蝉息跳下椅子,抖抖毛:“陛下,我过几天再来。”

白琊目送着它离开,又是重重的一声叹息。

“陛下,钱师傅传话来,说有事相商。”过了一会儿,近侍敲门进来。

钱师傅是傀儡师,也是裁缝,最近一直埋首在古籍堆之中,现在传来消息,一定是有所发现。

白琊满心期待,当即以最快的速度来到藏书楼的地下室。

巧的是,黧玮居然也在那里。

白琊没心思跟他说话,忙不迭问钱师傅进展如何。

“有个法子,应该可以试试,只是,要用到黧玮大人族里的东西。”钱师傅答。

“应该可以试试?”听到这话,白琊相当不满,“要用到什么东西?有几成把握?”

“焚幽灯。”看到白琊的表情,钱师傅的声音越来越低,“几成把握……不好说……”

“焚幽灯?”白琊看向黧玮。

“陛下要用,我可以回去向族长借。”黧玮面露难色,“只是,焚幽灯一直是用来引死灵的,木偶里的,要是个生魂……”

焚幽灯燃引阴灵,彼岸黄泉踽踽行。这两句话流传许久,白琊自是清楚得很。

“要是个生魂,会怎么样?”他不愿意冒险。

“陛下,我不知道。”黧玮实话实说。

“再想办法。”白琊的指关节在桌上一敲。

钱师傅被吓得浑身一震,诺诺连声。

白琊转身离开,黧玮紧随其后。

“陛下,殿下一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等到了大厅,黧玮开口了。

“由得她去。”白琊停下脚步,“难道还要我去哄她不成?”

“陛下,说不定哄一下,就没事了。”黧玮小心翼翼地说,“那布料,是殿下的一个念想,殿下思念王后,也没错。”

白琊回身看看黧玮,黧玮不敢再多说,垂着手,低眉顺目地站着。

“交代你的事,都办妥了吗?”白琊换了个话题。

黧玮一点头:“小船一路都跟在后面,因为雪大,殿下没有察觉。我用的特制箭头,事后让殿下看了,她也没有起疑。”

白琊想了想,还是有点不放心:“安若木绝不能留着,得派人去薄氤岛上看看,确保万无一失。”

“人已经派出去了,在海上的时候,说是看到过放安若木的担架,是散了架的,不过,擎正堂那边,还没探到消息。”黧玮在白琊身边久了,知道该怎么办事,“自从那里进了贼之后,一直封得很死,估计,还得再耗些时间。”

“嗯,暂时也只能这样了。”白琊总算听到了个不算坏的消息。

“陛下,我斗胆,想请陛下赐些东西。”黧玮见白琊心情好转,打算讨点奖励。

“我把女儿都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白琊说着话,并未现出不悦的神色。

“陛下同意我和殿下在一起,只是因为不想让殿下时时刻刻想着安若木,并不是陛下对我的赏识——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黧玮鞠了一躬,“现如今,我和殿下的事早晚会公开,以我的地位和财力,怕是会委屈了殿下。”

白琊像是早有预料,笑起来:“怕委屈了白锦,那你还是要努力,到头来,她愿不愿意嫁给你,我可管不了。”

黧玮不吱声,脸上神色复杂。

白琊略加思索,道:“你帮我拉回了白锦的心,也是立了功,封赏总不会少了你的。”

“多谢陛下。”黧玮又是一鞠躬。

“关于焚幽灯,你去问一下族长,如果有必要,我可以亲自去一趟。”白琊说完,倒背着双手走了。

因为带着心事,出藏书楼的时候,他并未发现在塔身的阴影里,还站着一个人。

黧玮是随后离开的,他出来时,白琊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

“殿下,你怎么来了?”他看到了阴影里的人。

白锦走到黧玮面前,甜甜一笑:“你怎么也来了?”

“我们可真是心有灵犀。”黧玮跨前一步,要去拉白锦的手。

白锦却在退后:“我一直忘了问你,后来,你派人去薄氤岛上打听过吗?”

“派了,还没打听到什么。”黧玮说了个半真半假的谎。

“你那些特制的箭头,做得真不错,是哪家做的?我还想要一些。”白锦看起来实在太平静了。

“是很久以前,陛下给我的,没想到这次派上用场了。”黧玮又是说一半,留一半。

“是吗?”白锦仍是笑,“那如果我去问父王要,算不算出卖了你?”

“殿下,不要吧。”黧玮开始有些不自然,“我们说好相互保密的,不是吗?”

白锦轻轻地点头,又想到什么:“对了,你为了帮我还欠安若木的情,把荼戎和他的人打晕了,荼戎知道了吗?他有没有在父王面前告你的状?”

“荼戎大人可能猜到了,不过没证据,他也不敢乱说。”黧玮暗暗观察着白锦的表情。

白锦不看他,“哦”一声:“我还以为,你和父王说好了什么事,他会帮着你把荼戎糊弄过去呢。”

黧玮呵呵地笑:“不,那不能。只是因为荼戎大人生性谨慎,拿不准的事,十有八九不会说,更何况,还是告我的状。”

“那就好。”白锦拍拍胸口,似乎松了口气。

“你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吗?”黧玮探询道。

“心情不好,随便走走,这里很安静。”白锦转身,背对着黧玮,“没想到刚到就碰到你了。”

“你也别怪陛下,他日理万机,又是个男的,心思没有你们女孩子家细腻,应该是真没想到那布料对你来说意义重大。”黧玮放柔了语气。

白锦慢慢地越走越远:“回去吧,晚了。”

黧玮道声“是”,目送着白锦,露出一丝微笑。

其实,白锦是跟着叼走她衣服的蝉息来的,在门口,白琊和黧玮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她以为自己会哭,可是,她内心竟毫无波澜,一滴眼泪都流不出。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白琊安排好的。原来,术士召来的大雪,不仅是为了阻止安若木逃跑,也是为了掩盖跟在大船后,满载着杀手的小船的踪迹。原来,白琊让黧玮佯装帮忙放人,是利用了她对黧玮的好感,是怕她的心跟着安若木离开北国。原来,黧玮的帮助,并不是因为理解和喜爱,而是为了权、为了财。原来,白琊为了达成目的,可以如此不择手段。

白锦一步一步地走着,如同行尸走肉,看着满是灯火的王宫,再感觉不到家的亲切和温暖。母亲留给她的纪念,被父亲毁了;父亲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已彻底崩塌;而爱人,她爱的人,究竟是谁?

她从小将白琊奉若神明,不断地努力,不断地磨炼,只为了得到白琊的认可,看到白琊欣赏的眼神,她想帮白琊达成称霸天下的野心,将这作为自己的责任和目标,可如今,她的神明,居然亲手将她的世界捏得支离破碎,不带一丝犹豫和愧疚。

白锦忽然有些后悔,悔自己没有和安若木一起跳入邈波海。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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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息?蝉息啊,蝉息。”沐晴一路走一路叫。

吃过晚饭以后,蝉息就跑出去了,三更半夜的还没回来,沐晴起先以为它是终于想通,回藏书楼去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沐晴开始担心,脑子里也冒出了各种可怕的念头。

今天,蝉息带自己溜达到靶场,惹到了白锦,据说,白锦还和白琊吵了一架,那么,白琊一生气,会不会把蝉息杀来吃了?

沐晴想着,腿都软了。

“蝉息,你在哪里?”她想去藏书楼,犹豫片刻,决定还是先去吃饭的地方看看。

那地方是厨房的后门,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平时由蝉息背着,路上也就一会儿的工夫,可现在,沐晴身矮腿短,要一步步地走过去,还是挺费时间的。不过,她反正也不会累,这一趟,就当散个步吧。

沐晴沐浴在微暖的月光下,脑子里的想法越来越多,一会儿是蝉息上蹿下跳的身影,一会儿又是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火锅,她还真有点害怕,怕找到厨娘大婶的时候,会被领到一口大锅前,告诉她——王命难违。

真要这样怎么办?和白琊拼命?她也打不过白琊啊。而且就一只猫,在身边不到一个月,还完全不把她这主人当成主人,为它和白琊拼命,至于吗?

胡思乱想间,沐晴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看着自己。

夜深了,除了定时经过的巡逻的卫兵,这里再没有其他人。

沐晴转头四顾,看了好几圈,才在一片灌木丛中发现两点绿幽幽的萤光。

“蝉息?”她心头一喜。

萤光一动不动。

“可找到你了。”沐晴想也不想地走了过去,“你打算回藏书楼了吗?怎么也要来道个别啊,一声不吭地玩失踪,我还以为你被白琊给吃了。”

萤光依然一动不动。

沐晴已来到近前,低头钻进灌木丛。

那里不是蝉息,而是一只灰黑的狸花猫。

“呃……”沐晴一愣,“不好意思,认错猫了。”

狸花猫站起身,喉头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沐晴知道事情不妙,扭头就跑。

可她一个小小的木偶,哪里能跑得过敏捷的狸花猫,才不过几步,就被一爪子按倒。

沐晴拼命挣扎、反抗,挥动的拳头正打中狸花猫的鼻子。

狸花猫打个喷嚏,爪子便松开了。

沐晴忙趁此机会,翻身起来继续逃跑,可又是才几步之后,被狸花猫堵个正着。

狸花猫歪着头,饶有兴味地看着沐晴。

“去,走开!”沐晴做出凶狠的样子,“我不能吃,也没空陪你玩。”

不承想,她的样子激怒了狸花猫,狸花猫伏低上半身,皱起鼻子,露出了两颗尖锐的犬齿。

沐晴吓傻了,看着亮出利爪扑过来的狸花猫,整个人像被冻住了似的,一动都不能动。

幸好,狸花猫并没有扑到她身上,而是在半空中被团灰影狠狠撞一下,掉落回灌木丛中,再无声息。

“蝉息!”沐晴太害怕了,见那团灰影落到身前,不及多想,一把抱住了离自己最近的东西。

那是蝉息的尾巴。

蝉息发出一声轻叫,极不喜欢这样的接触,下意识地甩尾,想把粘在上面的东西甩掉。

“我我我,是我!”沐晴被晃得头晕眼花,大叫起来。

蝉息回过神,虽一脸嫌弃,但好歹是不动了。

“你到哪里去了?怎么也不说一声?白琊有没有把你怎么样?”沐晴转到蝉息跟前,上上下下地打量它。

蝉息没声音,两只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沐晴。

“你要回藏书楼了吗?”沐晴没发现伤口或血迹,松了口气,“白琊让我养着你,可我都没你高,也养不了你,你想回就回去吧。”

蝉息咳嗽了下,听着,竟像是发出“哼”的一声。

沐晴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唯有傻愣愣地看着它。

蝉息低下头,凑到沐晴面前,与她鼻尖相对。

沐晴本能地往后缩,仍是满心茫然。

蝉息眨了下眼,突地伸头,又一转,咬住沐晴的衣服后领。

好吧,又来了。沐晴完全无可奈何,只好任由它叼着,回到房间里。

“真像母猫带着小猫。”夏远山靠在床上,视线跟随着跳窗进来的蝉息。

“母猫?”沐晴还没被放下。

“公的。”夏远山笑笑。

蝉息把沐晴放到地上,自顾自跳到床尾,盘成一团睡觉了。

“你去找过白琊了吗?问过没有?”夏远山挂心着他与傀儡间的异常。

“我是出去找蝉息的。”沐晴答着,见夏远山蓦地变了脸色,忙接着补充道,“我路过白琊的书房,他不在。”

“把它送回去。”夏远山一指蝉息。

“我也想它回去,它不肯。”沐晴其实是有点舍不得的。

“让白琊把它领回去。”夏远山加重了语气。

“那我下次见到白琊,看看他的意思。”沐晴含含糊糊地说了,爬到窗台上,打坐去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没过多久,响起了蝉息轻轻的鼾声。

其时已是后半夜,一个多小时后,月光渐隐。

沐晴耳边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她以为,是夏远山出去了。

“殿下。”哪知,夏远山还在,是有人进来了。

沐晴转头,见白锦一身骑装,脚下,散落着盔甲。

“换上,跟我走。”她用脚尖点了点盔甲。

沐晴和夏远山不禁对看一眼。

“换上,跟我走。”白锦加快了语速,“难道你们想留在这里?”

“殿下这是要带我们去哪里?”夏远山问道。

“薄氤岛。”白锦把盔甲往前踢了踢。

“我能问为什么吗?”夏远山想不明白。

“不能。”白锦干脆地拒绝,“快点,马已经等在外面了。”

夏远山有些迟疑,但想到若这是白琊的计策,白锦无论如何不敢伤他们性命,也便心一横,换上盔甲,藏好沐晴,跟着要走。

“蝉息。”沐晴却还有牵挂。

“你不是也想它回去吗?别管它了。”夏远山戴好头盔,将大半张脸遮起。

沐晴不说话了,看一眼半梦半醒的蝉息,缩到夏远山衣服里,自此,再不敢冒头。

白锦领着他们,又带上两个护卫,说是去山上散心,叫开了王宫的大门。

等到了山脚下,白锦勒停马,将夏远山叫到身边,对另两个护卫道:“回去吧,我带他上去就行了。”

“启禀殿下,陛下命我们时刻跟随殿下,不得离开。”一个护卫回答。

“那你们到前面去开路。”白锦像是早就想好了。

两个护卫应了,一前一后地走上山路。

白锦留在原地,咬着下嘴唇,不知在犹豫什么。

“殿下。”夏远山也不清楚她的计划。

白锦斜睨他一眼,唤出长弓,一箭射出,一箭紧接。

两个护卫倒下了,哼都没哼一声。

“走。”白锦掉转马头,策马狂奔。

夏远山又惊又疑,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既然已经出来了,眼看就能逃跑,这大好的机会就在面前,岂能浪费?于是,他不再多想,紧跟在白锦后面,不敢有丝毫松懈。

两人来到码头,雇船,起锚,一切顺利得令夏远山不敢相信。

“殿下,真的去薄氤岛?”直到船驶到运河中央,他依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白锦不答,连看都不朝夏远山看一眼,只站在船尾,眺望远方。

夏远山明白再怎么问都不会有结果,便不再开口。

“可以出来了吗?”沐晴探出头来,“到哪里了?”

夏远山把她放下:“在北国的运河上。”

“真去薄氤岛啊?”沐晴同样十分疑惑。

夏远山看看白锦,突地记起才听到的传言:“殿下和陛下之间,是不是发生龃龉?”

“人尽皆知了,又何必明知故问。”白锦冷冷地说。

“殿下不告而别,陛下会担忧殿下的安危。”夏远山也往船尾的方向眺望,怕有追兵前来。

“不会。”白锦声音渐低,“他只关心他自己的事,关心他的称霸大业,关心我会不会毁了他苦心经营的一切,有这么多事要关心,我的安危,他根本顾不过来。”

沐晴见她神情落寞,心有不忍:“你是他唯一的女儿,他不会不关心你的安危。”

“闭嘴!别以为和他说过几句话,他送过你点东西,你就了解他了。”白锦对沐晴的敌意丝毫不曾减少。

沐晴碰了一鼻子的灰,猛然间,又想到了云霞说过的话。

“他是个无情的人,如果必要,白锦都可以牺牲,更何况是你?”

现在想来,这话也许是真的。

白锦并不是个刁蛮任性的公主,对白琊说不上言听计从,也几乎不会忤逆反抗,如果这次带着夏远山和沐晴出走真是出自她自己的意思,那么,肯定是有事伤透了她的心。

是什么事,沐晴不清楚,但看白锦万念俱灰的样子,应该不是小事,甚至,不止一件事。

正想着,远处的水面上出现了一个小黑点。

见小黑点疾速靠近,夏远山万分紧张。

“躲到船舱里去。”白锦眯起双眼,长弓和羽箭俱在手中,“荼戎追来了。”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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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着荼戎的是艘小船,船上除了荼戎,还有一个术士。

小船尚未靠近,术士便召来一阵强风,吹得拉着白锦的船的凌鹄纷纷倒退,船的速度自是慢了下来。

“殿下,请随我回宫。”荼戎立在小船的船头,朗声说道。

白锦不搭理,抬手就是一箭。

荼戎闪身躲过,羽箭“噗”地钉到船帮上,因为力道极大,引得整艘小船左摇右晃,眼看就要倾覆。

荼戎拉着术士腾空而起,在栓着凌鹄的绳子上几个轻点,落到白锦的船上。

白锦早就严阵以待,未等他们站稳,又射一箭。

荼戎将术士往旁边一推,自己躲向另一侧:“殿下,陛下命我请殿下回宫。”

白锦不吭声,唤出匕首,直刺术士咽喉。

术士不擅近战,也不敢对公主动手,见此情景,忙往荼戎那里跑。

荼戎迎上来,挡在白锦和术士之间:“殿下,请随我回宫,否则……”

“否则怎样?”白锦咬牙切齿地打断他,“父王让你杀了我吗?”

“不敢。”荼戎亮出短剑,“陛下只是命我绑殿下回去。”

白锦道声“好”,匕首在荼戎眼前一晃:“你来绑我试试。”

“殿下,这是陛下的命令,还请恕罪。”荼戎短剑出鞘。

两人短兵相接,一时间,斗得难分难舍。

沐晴躲在船舱里,探出半个脑袋,看得眼花缭乱。

“别看了,被荼戎发现,我们都跑不了。”夏远山低声道。

沐晴一听就害怕了,刚要缩回头,却是晚了——术士注意到她,朝她伸出一只手。

船上竟出现了龙卷风,底部正对着沐晴,只一两秒,就将她卷入其中。

荼戎听到响动,知道术士业已得手,便唰唰猛刺几剑,想把白锦逼退,好尽快脱身。

白锦也发现了术士的动作,脸色阴沉下来:“怎么,拿到了最重要的东西,可以不用把我绑回去了是不是?”

荼戎架着白锦的匕首,将她推开:“陛下也吩咐,如果我实在无法将殿下绑回,就让殿下离开,给殿下冷静的时间,只是必须要派人随时守护。”

白锦难过到极点,反而笑了:“我懂了。只要我交还木偶和傀儡师,我是去是留都可以,但是去了,就必须在他的监视之下,这算什么,流放?”

荼戎不说话,朝术士使个眼色。

术士收了龙卷风,将沐晴拿在手中。

“别忘了,夏远山还在这里。”白锦在手中凝出一片冰晶,朝术士甩去。

术士召来风抵挡,荼戎则迅速扫了一眼船舱。

而白锦,在冰晶甩出的同时,身形一晃,闪到荼戎面前。

匕首离得实在太近,荼戎本能地举起短剑,一拨,一划,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这次,白锦躲得慢了,脸上被拉出条不深不浅的口子,鲜血流出,直淌到下巴。

荼戎大惊失色,几乎想丢下短剑,行礼请罪。

白锦倒是无所谓,握紧匕首,又向着术士冲去。

“殿下,你这又是何苦。”荼戎慌忙过去抵挡,“陛下到底是你的亲生父亲,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都是为了我?都是为了我!”白锦每说一声,便对荼戎发起一次攻击,“他是为了他自己,别说什么,都是为了我!”

荼戎再不敢反击,且挡且退,没退几步就背靠栏杆,无路可退了。

白锦抓住他的领口,匕首尖顶住他的下颚:“你回去告诉父王,我想成为北国的女王,但我要成为我想成为的女王,而不是他想我成为的女王。我也想要天下,但我要我亲手打下的天下,而不是他为我安排好的一切。是,我身上有他的血,但我也是我自己,从今往后,我不再为他而活,他的野心也与我无关,所以不要再说都是为了我。”

荼戎点着头,一只手探到身后。

白锦转眼,对术士说:“木偶还我,不然,我杀了他。”

话音刚落,荼戎的身体猛地一动,便有张网,劈头盖脸地朝白锦罩下。

白锦本能地抬头,荼戎趁机挣脱。

“快,钉上。”荼戎对术士大喊。

术士会意,忙念动咒语,顿时,甲板上冒出细枝,裹住网的边缘,将网牢牢地固定下来。

白锦像被关在了狭小的笼子里,只能蹲着,别说再进攻,就是抬抬手都困难。

“殿下,对不住了。”荼戎行过礼,走进船舱。

事已至此,夏远山也没什么好躲的了。

荼戎看看他,又在船舱里细细检查过,确定没有其他人,才去船头,让船家掉头返回。

白锦盘腿坐在网里,越想越不甘,不由地垂下泪来。

就在这时,术士忽然“哎呀”一声,甩手将沐晴扔了。

原来,沐晴被他捏在手里,也是心有不甘,见他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便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沐晴重获自由,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网边,用力摇晃那些细枝。可是,细枝看似一折就断,却是相当坚韧,只凭手摇,根本难以撼动分毫。

龙卷风又出现了,术士同时追了上来。

沐晴绝不想再被抓住,只得舍了白锦,往船舱里狂奔。

“荼戎大人!”术士边追边喊。

“夏远山!”沐晴也边跑边喊。

夏远山听到动静,跨前几步,伸手一捞,接了沐晴放进怀里,打开船舱的窗户,准备往河里跳。

术士急了,双手同时发力,唤出一股气流,硬生生将夏远山拉了回来。

“把他们关起来!”荼戎赶到,气急败坏。

话才说完,船身蓦地开始剧烈震动。

荼戎一惊,抓住夏远山的手腕,对着看向自己的术士抬抬下巴。随即,两人一起出了船舱。

甲板上蹲着黧玮,化掌为刀,已砍断近一半细枝。

“黧玮大人,你这是干什么?”荼戎想上前阻止,但因正抓着夏远山而不便动手。

黧玮不搭腔,又砍断几根细枝。

荼戎紧紧皱起眉头,示意术士动手。

术士应了,却是一手刀砍在荼戎后颈,令他顿时瘫软在地,没了知觉。

白锦看着黧玮的一举一动,一言不发。

不一会儿,黧玮砍断所有细枝,扯开网,拉白锦起身。

“你没事吧?”他想摸白锦的脸。

白锦躲开:“你打算让我走,还是把我带回去?”

“你要走,我跟你一起走。”黧玮态度坚定。

“哦?”白锦一挑眉,“父王就要给你封赏了,你舍得走吗?”

黧玮闻言一窒,不自然地笑了笑:“把你带回去才有封赏,你要是不愿意回去,我当然要和你在一起,封赏不要也罢。”

白锦轻轻点头:“原来今天的事,你要是办妥了,父王也会赏你。”

黧玮像是没听明白,一脸茫然。

“你喜欢我吗?”白锦面无表情。

“喜欢啊,当然。”黧玮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

“喜欢吗?”白锦故作惊讶,“你喜欢财,喜欢权,你心里,还有我容身的地方吗?”

黧玮似乎懂了,又似乎还没懂:“我是喜欢财和权,陛下也答应给我,可是,我这样,也是为了和你在一起,想给你更好的生活。”

“又是为了我。”白锦凄凄地笑了。

“你贵为公主,可我呢?如果没有这些,我怎么配得上你?你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黧玮认为,他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我现在觉得自己就是最大的笑话。”白锦的匕首直刺到黧玮鼻子底下,“我以为你是来帮我的,你还真的有模有样的好像是在帮我,其实呢?你是在帮父王,你帮他杀了安若木,帮他骗了我。,原来我没猜错,大船后面,的确还跟着艘小船。水里呢,也有父王安排的人吗?”

黧玮不说话,不由地后退。

白锦步步紧逼:“他许了你什么好处?我、财宝、高官,对不对?你可打的好一副如意算盘,什么喜欢,理解,全都是胡扯!”

黧玮仍旧不响,既意外,也疑惑。

“对父王来说,杀了安若木,我就又完完全全是北国的公主,他的战士和棋子,再不会有任何意外。”白锦的眼泪又下来了,“对你来说,现在,娶了公主,攀上高位;将来,不费吹灰之力,说不定还能成为北国的王,不,是天下的霸主。”

白锦恨极,挥手在黧玮脖子上划了道口子。

“白锦,我对你是真心的。”黧玮急于分辩,连尊称都不用了。

“省省吧。”白锦不会再相信,“我昨天晚上就在藏书楼外面,你和父王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昨晚没有去藏书楼。”黧玮脸色微变,“我不在宫里。”

“你……”白锦认为他在撒谎,而且还是个拙劣的谎言,“你怎么能卑鄙到如此地步!”

语毕,咬着牙,将匕首整个儿送进黧玮腹中。

黧玮瞪大眼睛,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不敢相信白锦会这么对他。

他抓住白锦的手腕,缓缓前推,见熟悉的武器和熟悉的手上,满是自己的鲜血。

他看着白锦,再看不到温情款款,除了恨,只有愤怒。

而就在两人对视的时候,地上的荼戎一下睁开眼,醒了过来。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对手是荼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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术士就站在荼戎旁边,已因为白锦的举动而惊慌失措,完全没有注意到荼戎。

荼戎伸手拉倒术士,翻身上去,双手抱住他的头,用力一转,扭断了他的脖子。

这一切都发生在不过一两秒的时间内,黧玮看到了,但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荼戎也来杀了自己。

荼戎站起身,理一理衣服,向白锦行个礼,道:“黧玮大人勾结宵小,谋害重臣,其罪确实当诛,但殿下金枝玉叶,大可不必亲自动手。”

白锦一句话都不说,甩开黧玮的手,血淋淋的匕首直刺荼戎眉心。

荼戎被激怒了,加之还得到白琊的许可,便不再一味地只是退让和躲闪。

“一定要带回木偶和傀儡师,白锦如果执迷不悟,就不要理会了。”这是白琊的命令。

因此,荼戎此行的主要目标,其实是沐晴和夏远山。

他以短剑架住匕首,另一手握拳,朝白锦腹部挥出。

白锦虽穿有护身皮甲,也是不敢硬接,忙弓起背,退了开去。

荼戎紧追着,唰唰唰三剑,分别袭向白锦的左右肩和咽喉,又将她逼退一段距离后,左手一挥,甩出条拇指粗的铁链,就要去绑夏远山。

夏远山当然要躲,白锦也不会只是看着,于是,这次出击,自然是不会成功。

但荼戎早有预料,手腕轻抖,铁链便掉了个头,游蛇般直往白锦身上卷。

白锦不躲不闪,反而抓住铁链,在手上盘几圈,用力往回一拉。

顿时,整条铁链绷得笔直。

白锦是力士,荼戎也是,但他没有想到,白锦会这样硬碰硬地和他比力气。

“殿下,请随我回宫。”对面的毕竟是公主,荼戎不想把关系搞僵,还抱着一丝希望。

“要带走沐晴和夏远山,先把我杀了。”白锦心如死灰,当即凝起全身法力。

荼戎看着冰晶自白锦手中出现,到铁链上,再迅速朝他的方向蔓延,脸上全是惊讶。

力士体内虽有法力,但平时还是以练习武艺为主,并不擅使法术,像白锦现在这样,要不了多久,便会力竭虚脱。

“殿下……”荼戎实在不明白,一向将白琊奉若神明的白锦,今天到底怎么了?

转眼间,冰晶袭到,荼戎已能感觉到刺骨的寒意。他不得不松手,否则,就会和铁链一起被冻成冰棍。

白锦冷冷一笑,舍了铁链,将匕首当成飞镖,朝荼戎掷去。

荼戎举起短剑,才挡住匕首,一支羽箭又随后飞到。

他没有其他办法,只好伸手去接,哪知羽箭射来的力道极大,竟硬生生地拖着他滑出好一段距离,直到撞上甲板边缘的栏杆,才停了下来。

白锦再次张弓搭箭,想一鼓作气,将荼戎射落下去。

荼戎见状,也顾不得累不累,赶紧催动法力,召已被打到一边的匕首升到半空,向白锦而去。

白锦居然不接,一偏头,任由匕首擦过脸颊,落入河中。

而后,羽箭连发,每一箭都直指荼戎要害。

荼戎终于彻底放弃了希望,再不顾及白锦的身份,舞开短剑,将羽箭斩断的斩断,打开的打开,眨眼便冲到白锦跟前。

白锦不退,反而迎上前去,手中紧握一支箭,箭头正对荼戎左眼。

荼戎反应极快,反手削向白锦手腕。

白锦急忙躲闪,但因为距离实在太近,还是被剑尖带到,手腕上出现条寸把长的伤口。

这时,一直在旁观望的夏远山看到了机会,退一步,再退一步,慢慢向甲板边缘的栏杆靠近,打算跳船逃跑。

荼戎转眼,察觉出夏远山的意图,想也不想地掷出了手中的短剑。

白锦同时回头,也发现了不对劲,马上飞身过去,打开短剑,狠狠踢在夏远山膝窝。

夏远山哪里是白锦的对手,立时身子一矮,跪倒在地。

白锦手起箭落,将夏远山撑着地面的手,牢牢地钉在了甲板上。

趁着白锦对付夏远山的工夫,荼戎召回短剑,又向白锦冲去。

白锦闪身躲过,抬手刚要反击,突地眉头一皱,喷出一大口鲜血。

沐晴正好探出头来,看到这一幕,吓得“啊”一声惊叫。

荼戎一愣,知道白锦的力气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他瞥一眼黧玮,又扫一眼夏远山,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怪异。

“殿下,还是跟我回去吧。”他好声好气地说着,向白锦靠近过去。

白锦不吱声,踉踉跄跄地后退。

“殿下,回去吧,陛下不会怪罪的。”荼戎伸出手,作势要去搀扶。

而在沐晴看来,荼戎另一手握着短剑,剑尖朝上,正对着白锦的小腹。

“当心!”她下意识地出声提醒。

这两个字才出口,就见有团黑影闪过,撞向荼戎身侧,令他不得不往旁边躲闪。

“荼戎大人,要带殿下回去,为什么亮剑相对?”黑影是黧玮。

荼戎看一眼短剑,仿佛才意识到:“我是见殿下体力不支,太心急了。”

“是吗?”黧玮捂着腹部,声音在微微颤抖,“我还以为,大人想对殿下不利,然后再嫁祸给我——毕竟,我到了大人手中,也是活不长的。”

荼戎脸色微变,没搭腔,也并未还剑入鞘。

黧玮挡在白锦身前:“荼戎大人,你要木偶和傀儡师,拿走就是,殿下还是由我来护送返回。”

荼戎笑了一笑:“我看黧玮大人伤得不轻,殿下也急需治疗,就不要再跟我客气了,一起走吧。”

“殿下还在气头上,怕是不愿意。”黧玮说话越来越费劲,“倒不如大人带着陛下要的先返回,让我劝劝殿下,我们随后就到。”

“还是一起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荼戎坚持着。

“你们俩现在倒是配合默契,演得一出好戏。”白锦“哼哼”地笑起来。

“殿下,别再任性了,回去吧。”黧玮有些急了。

“任性?我任性?”白锦大口喘气,“你们骗得我那么惨,还说我任性?”

“殿下,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黧玮压低了声音,“我和荼戎大人,并不是事先商量好的。”

荼戎看他们两个,不知道是在谈论什么,还是有什么计划,一时之间,倒也不敢贸然动手。

白锦还在笑,边笑边又吐出一口血:“对,你们没有商量过,是父王,都安排好了。”

“殿下……”黧玮猛然间意识到,不论再说什么,白锦都不会再相信自己。

“殿下,你看起来很不好,还是赶紧随我回去,好好休息。”荼戎试探性地向前跨出一步。

黧玮单手展开,将白锦护在身后。

荼戎又跨一步,犹豫了一会儿,像是有什么事,最终也没能下定决心。

黧玮紧张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而身后的白锦,却是始终盯着黧玮。

荼戎不再理会他们,迅速拔出钉住夏远山的羽箭,抓着他,准备回到小船上。

夏远山没有反抗,也反抗不了。沐晴想反抗,但同样毫无办法。

白锦不甘心,晃晃悠悠地想上前阻止,被黧玮拉了一下。

“殿下,由他们去吧。”他说。

白锦心里正是别别扭扭的时候,黧玮说什么,她就偏不做什么,闻言,一把推开黧玮,勉力提气,拉开长弓,羽箭直指荼戎。

荼戎看她站都站不稳当,并不十分担心她还能射出这一箭,可为了保险起见,仍将夏远山拉到身前当做盾牌。

沐晴眼见荼戎一步步地后退,离白锦和黧玮越来越远,不禁急得六神无主。

要是被抓回去了,别说逃跑,说不定,白琊连房间都不会再让他们跨出。

带着对即将完全失去自由的恐惧,沐晴开始在体内搜寻那股涓涓细流,打算死马当活马医,无论如何尝试一回,看能不能再像当初放倒白锦那样放倒荼戎。

幸运的是,念头甫出,细流就被感觉到了,带着些温热,缓缓流淌。

到手上去,到手上去。沐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只下意识地在心中默念。

细流居然很听话,汩汩地汇聚到沐晴的右手掌上。

沐晴更茫然了,想一想,索性眼一闭,学着电影里的样子,掌心向着荼戎,用力一推。

奇迹,是在瞬间发生的。

荼戎身子一抖,脖子一侧出现了伤口。

伤口不大,但颇深,血不停地流出,看着触目惊心。

“夏师傅,我们都客客气气的不好吗?”荼戎手上用劲,“喀嚓”捏碎了夏远山的腕骨。

夏远山闷哼着,一言不发。

这时,荼戎注意到呆愣愣的沐晴,还有她尚未想起来收回的姿势。

沐晴也在看荼戎,看新添的伤口,看阴沉凶狠的脸色。

她真的吓傻了,四肢发软,脑中一片空白,不知怎么的,竟想要道歉。

荼戎已是怒极,管不了是不是会弄伤木偶,惹白琊发火,也管不了白锦正在弦上的羽箭,将另一手里的短剑往腰间一插,恶狠狠地把沐晴从夏远山怀中扯了出来。

荼戎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捏得沐晴胸口生疼。

忽然,河面上起了一阵风,有个庞然大物,天神下凡似地落到甲板上。

正文 第五十四章 我是跟来让你报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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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到船上的是头巨兽,身体是一色的浅灰,只在额间有几条灰白相间的纹路,双眼异色,一只赤红,一只碧蓝,左耳根处还穿着个小小的银环。

蝉息?沐晴傻了眼。

可是,蝉息是高大些,却还不至于和荼戎差不多高,况且也只有一条尾巴,而不是像这巨兽,身后孔雀似的拖着一大堆。

正在疑惑时,巨兽一跃而起,目标正是荼戎手中的沐晴。

荼戎两只手都被占了,没有办法抵抗,无奈之下,只得将夏远山往前一推,借此阻挡巨兽的攻击。

巨兽不耐地挥爪,拨拉开夏远山,脚下不停。

荼戎伸手去探腰间短剑,才碰到剑柄,巨兽便到面前,张开大口,当头咬下。

它的速度实在太快,荼戎根本顾不上拔剑,忙不迭蹲下,顺势一滚,才堪堪躲过。

之后,巨兽的攻击一次接着一次,次次都瞄准要害,力道也是极大。

荼戎脖子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刚才和白锦打了一架,接了羽箭后,手掌上也有擦伤,虽都仅伤及皮肉,但着实疼得紧,现在又被头巨兽追着又咬又抓,体力消耗得非常厉害,没过多久,已开始有些气喘。

“是你的猫魃,叫它停下。”在躲过又一次攻击后,荼戎对沐晴道。

沐晴一愣:“真是蝉息?”

荼戎不想多说废话:“让它停下,告诉它我不会伤害你。”

“我可叫不动它。”沐晴有些幸灾乐祸,“平时都是它遛我。”

说着话,巨兽又扑了过来。

“我是要带你的主人回去。”荼戎躲得很是狼狈。

巨兽终于停下,歪着头,看着沐晴。

“我不回去!”沐晴用力摇头。

这话像是命令,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巨兽一声低吼,抬爪拍向荼戎面门。

荼戎再次就地一滚,好歹是拔出了短剑,虽说是用的不太惯用的左手,但他想,有了武器,被打败的概率怎么也能降低一些。

巨兽可不管对手是握有神兵还是两手空空,照样上下腾跃着发动凌厉的进攻。

荼戎抵挡着,还击着,力气越耗越多,到后来,短剑似有千斤重,他眼前也隐隐地冒出了金星。

巨兽倒是越战越勇,也仿佛非常清楚荼戎的状态,攻击的间隔一次比一次短,力量一次比一次大,誓要将荼戎立毙于此。

荼戎是早就萌生了退意的,有意无意间,一直在往甲板边缘的栏杆靠近。他咬牙顶住巨兽的尖齿利爪,许久,终于抵达目的地,眼看着只要纵身一跃,就能带着沐晴回到小船。

但白锦是怎么都不会让他跳下去的,在稍事休息,恢复了少许体力之后,立刻张开长弓,射出一支羽箭。

与此同时,巨兽也跳到半空,扑将下来。

荼戎实在是支撑不住了,万般无奈之下,他用尽仅剩的一点力气,将沐晴远远抛出,随后,朝另一个方向跳了下去。

船下传来“扑通”一声,羽箭扑了个空,直飞出去,落入远处的水中。

巨兽也再不管荼戎,脑袋跟着沐晴,身子立刻掉转方向。

沐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眼睁睁地看着整条船被甩在身后,自己离水面越来越近。

又是“扑通”一声,但不是沐晴发出的——她落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上,只背部有些微湿。

“喵——”熟悉的猫叫声传来。

“蝉息啊,真是你!”沐晴被巨兽接了个正着。

“喵……”声音像是在应答,还带着些不悦。

“哇,你怎么变这么大了?怎么还有这么多尾巴?我看看我看看,有几根?哇……”沐晴翻身坐起,兀自惊叹不已。

“喵喵!”更不高兴了。

“那里,那里有缆绳。”沐晴迅速反应过来,“爬得上去吗?要不要叫人帮忙?”

巨兽划水到船边,叼着沐晴指的缆绳,出了水,又四肢并用地爬上了船。

到了甲板上,一放下沐晴,巨兽霎时缩小,打个滚,变成了普通家猫模样的蝉息。

沐晴高兴得忘了形,张开双臂,就要去抱蝉息的前腿。

蝉息猛抖身子,抖落成片的水珠,把沐晴从头到脚淋了个透,也阻止了她的拥抱。

“荼戎呢?”沐晴抹着脸,想到了险些杀了白锦的人。

“跑了。”是夏远山答的。

“你怎么样?”沐晴看他垂着鲜血淋漓的手,脸色煞白,不禁有些担忧。

“死不了。”夏远山冷冷地答过,转头去看白锦。

白锦同样苍白着一张脸,跪坐在地,呼吸急促。

她旁边的黧玮更是好不到哪去,不说脸色唇色,连指甲都白了。

“怎么办?”沐晴完全没了主意。

“我已经放出凌鹄,会有船来接。”黧玮开口了,虚弱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白锦不吱声,脸转向另一边。

黧玮看看她,叹口气,也不再说话。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直到一艘小船慢慢靠近。

“黧玮大人。”小船的船头上,站着个锦衣华服,面容枯槁的瘦子。

黧玮勉力提气,应了一声。

瘦子听黧玮声音很不对劲,急忙纵身上船,只看一眼,便呆住了。

“这是怎么弄的?”他眼里全是黧玮的伤势,没有注意到白锦,“是……荼戎大人?”

黧玮摆摆手,再看白锦。

白锦就是不动,一言不发。

瘦子跟着转头,一惊,慌忙行礼。

白锦不理,整个人都散发着决绝的气息。

瘦子以为是自己礼数不周得罪了公主,又觉得船上气氛不对,一时间,道歉也不是,不道歉也不是,左右为难,万分尴尬。

“走。”黧玮轻声道。

瘦子应声“是”,居然一下子背起了黧玮。

“等等。”沐晴想到了什么事。

瘦子偏头,看黧玮的意思。

“请讲。”黧玮对沐晴还是非常客气的。

“把它也带回去吧,我真的养不了。”沐晴一指蝉息。

黧玮不想再多做停留,点头爽快地答应了。

“你还要赶我走?”蓦地,有愤怒的男声响起,不是夏远山,不是黧玮,更不是瘦子。

沐晴吓一跳,下意识地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而那里,只有蝉息。

沐晴觉得不可能,回过头来,将在场的男人一个个看过去。

“看什么看,就是我!”男声的主人听起来已经快要抓狂了。

沐晴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边叨念着“不会不会”,一边慢慢地又转头面对蝉息。

“不会什么不会,没见过会说话的猫魃啊?”是蝉息,真的是蝉息。

沐晴太过惊讶,脑中一片空白,慢慢地摇了摇头。

蝉息翻了个白眼:“黧玮,你走吧,跟白琊说一声,我暂时不回去。”

黧玮“嗯”一声,拍拍瘦子的肩膀。

瘦子一跃上了小船,安顿好黧玮,指挥着拉船的凌鹄,渐渐驶远。

“夏远山,让船家开船,越快越好。”蝉息俨然成了首领,“小公主,进船舱去,睡不着也躺着。”

白锦没心思、更没力气多话,踉踉跄跄地走了。

夏远山也依言去了——倒不是因为听话,而是真怕荼戎再度追来。

沐晴微张着嘴,愣愣地只是盯着蝉息,仍是一点想法都没有。

“你说说你,怎么这么没良心。”蝉息站在沐晴面前,居高临下地瞪着她,“你一直想赶我走,但在花园里时,我还是救了你一次,可你倒好,居然把我一个人丢在王宫,自己跟着白锦走了。”

“我……”沐晴想解释。

“别你你你的。”蝉息一挥爪子打断道,“现在,我救了你,第二次了,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吗?为什么就是一门心思要赶我走?啊?”

“不是的,蝉息,你听我说。”沐晴也挺委屈的,“你跟着我,没有好吃,没有好喝,也没有好好的地方睡觉,绝对不如在王宫里过得舒服,我是怕……”

“怕我渴死饿死困死?”蝉息用前爪推了沐晴一下,“你刚刚也看到了,我那么大本事,还怕找不来好吃的东西吗?”

这话没错,沐晴无言以对。

“我本来在藏书楼待得好好的,是你自己没事瞎跑进来招惹我,现在想赶我走,门儿都没有!”蝉息越说越激动。

“我招惹你?”沐晴简直要冤死了,“明明是你自己跟出来的。”

“不是!”蝉息低头,露出两颗犬齿,“你不进来,就不会碰到那只傀儡猫,不碰到傀儡猫,就不会吵醒我,没有吵醒我,我就不会觉得在藏书楼里待腻了,所以,怪你,就是你来招惹我的!”

沐晴深吸一口气,打算说什么来分辩,转念一想,又觉得这种神奇的逻辑是无论如何都辩不清的,真要把蝉息惹急了,倒霉的肯定是自己,于是,只好把这口气再呼出来,闭上嘴,作罢。

“听明白了?”蝉息却认为是沐晴自知理亏,“另外,别老说什么养得了养不了我的,我从来没有要认你为主。”

“那你跟来干嘛?”沐晴无奈到了极点。

“让你报恩啊。”蝉息答得理所当然,“你没见过会说话的猫魃,受人滴水,当涌泉相报总听说过的吧?我对你有救命之恩,再要赶我走,小心天降雷霆劈你。”

沐晴一叠声地“好好好”,暗自叫苦不迭。

正文 第五十五章 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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黧玮靠坐在床上,听人来报说国王驾到,又见白琊推门进来,赶紧想要起身。

“行了,别动。”白琊不是来探望伤员的,“是荼戎干的吗?”

黧玮摇了摇头。

“是沐晴?”有了上次放倒白锦的经历,白琊对沐晴能放倒黧玮并不感到意外。

黧玮仍然摇头:“是殿下。”

“白锦?”白琊紧紧皱起眉头,“这几天,我派了好几拨人去,怎么都找不到她,她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陛下,殿下知道那件事了。”黧玮说。

白琊一窒:“那件事?”

“安若木的事,她都知道了。”黧玮心里很难过,但现在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那天晚上,有人化作我的样子,去了藏书楼,殿下也在那里,应该是被同一个人引过去的。”

白琊闻言,大为震惊。

黧玮跟在他身边百多年,时不时能见面,常常在交谈,如果有什么异常,即使外表看不出,两三句话下来,也能发现,可那天晚上在藏书楼的黧玮,不论声音、相貌,还是思维方式,都完全没有破绽,对两人间曾商讨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还能引来白锦而不被怀疑,这样的人在王宫里,是比巫蛊师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隐患。

“那人是谁?有头绪吗?”白琊光是想想都觉得脑后发凉,甚至庆幸自己到现在都还毫发无损。

黧玮再一次摇头:“我刚安排了人,希望能发现点什么。”

“荼戎呢,他都做了些什么?”这,也是白琊一直关心的。

“他……”黧玮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我到的时候,他用网困住了殿下,正在对付夏远山和沐晴,我怕他会对殿下不利,就让千跃打晕了他。”

“千跃呢?”白琊始终没见人回来,知道肯定是凶多吉少。

果然,黧玮又是摇头:“是荼戎。”

千跃就是跟着一起去的术士,平时很受荼戎器重,如今动手伤了荼戎,还是在帮黧玮的忙,荼戎会杀了他,也在情理之中。

“我让你跟着,看荼戎的动向,你跑上船去做什么?”白琊隐隐的有些怪罪的意思。

“陛下,我当时觉得他不对劲。”黧玮低头,小声道,“他用网困住殿下之后,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放殿下回去,然后,等千跃死了,他曾一度想杀了我和殿下,把整件事嫁祸给我。”

“真动手了吗?”白琊的样子甚是笃定。

“动手了。”黧玮下意识地答了,想想,又觉得不对,“其实,他好像在犹豫。照理说,在船上,我和殿下一个伤一个虚脱,他要想对付我们,简直易如反掌,但他后来也只是想带走夏远山和沐晴,并没有一定要杀了我们。”

白琊“哼”地一笑:“杀了白锦,杀了你,死无对证,他是可以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你头上,然后,带着夏远山和沐晴一走了之,只是,他拿了我的东西,自此,就算天上地下,我也会把他找出来,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黧玮不言语,想要是换了自己,不知会不会有这么大胆子。

白琊接着道:“如果他带走夏远山和沐晴,第一个选择肯定是去找他背后的‘那个人’,但他不敢,他不能肯定,在拿到了夏远山和沐晴之后,‘那个人’还能不能留着他的性命。”

“陛下,他会不会也想要木偶里的东西?”黧玮的假设合情合理。

“他想。”白琊不是没考虑过,“但他怎么把东西取出来?谁能帮他把东西取出来?你盯了他那么久,觉得单凭他自己,有本事把木偶里的东西取出来吗?”

黧玮跟着白琊的思绪,边默默地点头。

“他不傻,知道现在在北国,他还是安全的。”白琊相当了解荼戎,“要杀了白锦,彻底和我决裂,他下不了那么大的决心。”

说着,看了看黧玮苍白的脸,道:“既然白锦知道了安若木的事,还这么对你,她暂时肯定不愿意回来,让你的人找到她,盯紧了,等过一段时间,你去一趟,把她带回来。”

“陛下,殿下恨不得杀了我,怕是不会跟我回来。”黧玮总以为,他和白锦已经完了。

“她要真想杀了你,你活不到现在。”白琊倒背起双手,“我问过医官,你的伤,并没有伤到要害。你们当时是在交手吗?你反抗了吗?她离你很远吗?”

“不,陛下。我和殿下并没有交手,我也没有反抗,我们当时距离很近,我惹怒了殿下。”黧玮老老实实地逐一答了。

“那她没杀你,就不是因为失手,而是因为下不了手。”白琊自觉也很了解白锦,“她现在在气头上,随她去吧,派人看住了就是——不过,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打晕了也要给我拖回来。”

“是,陛下。”黧玮应着。

“说起来,当时你和白锦都没力气动手了,荼戎怎么还是没能带回夏远山和沐晴?他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是沐晴吗?”白琊念念不忘沐晴曾经做过的事。

“猫魃跟来了,是它和殿下一起,把荼戎给赶走的。”黧玮根本没注意到当时沐晴的动作。

白琊闻言,有些意外,没说话。

黧玮接着道:“猫魃还让我给陛下传话,说它暂时也不回来。”

白琊“哦”一声,沉吟片刻,笑了起来。

“陛下,要派人去调查猫魃吗?”黧玮没怎么听白琊提起过蝉息。

“不用。”白琊挥挥手,“盯着白锦的时候,顺便看一眼就行,有什么事也可以问它,它是我这里的。”

语毕,想了想,再没什么要吩咐的,便离开了。

第二天,荼戎居然也来了。

他是来探望的,一进门,把手里的礼物放到桌上,对黧玮笑了一笑。

黧玮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挣扎着要下床:“荼戎大人拨冗前来,真是不胜感激,快请坐。”

“黧玮大人,别客气,躺下,快躺下。”荼戎赶忙去扶:“大人好些了吗?怎么会伤得这么严重?”

黧玮无奈地笑笑,不答。

荼戎也不是真的要问出答案,而是随即带着歉意道:“黧玮大人,我真是气昏了头,只道千跃是被你指使,想阻止我带回殿下的,哪知,事后查证下来,指使他的另有其人。”

“荼戎大人,我也是陛下的臣子,一样听从他的命令,为什么要阻止你带回殿下?”黧玮看起来很是平静,“那,大人查证下来,指使千跃的是谁?”

“不清楚。”荼戎重重叹口气,“千跃太不是个东西,我平时待他不薄,他竟还勾结外人,谋害重臣。”

黧玮假装听不懂他话里的话,装傻道:“不是千跃打伤我的,是殿下。”

“是殿下?”荼戎满脸惊讶,也不知是真是假,“我记得黧玮大人当时是想放殿下出来的,为什么殿下还要下那么重的手?”

黧玮苦笑,无奈地大摇其头。

荼戎一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我懂,我是过来人”。

“其实,黧玮大人,我那天的做法,也实属无奈。”这话题不便多说,他话锋一转,“陛下吩咐,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把殿下带回去——他们父女吵架,为难的还是我们。”

“是啊。”黧玮附和道,“两个人在气头上,谁看谁都不对,都要拉我们站队。他们父女没有隔夜仇,等气消了,谁看我们都不对,我们站哪里都不合适。”

荼戎拉个椅子过来坐下:“不过,殿下这次,确实是有点任性了。不说别的,她是北国唯一的王位继承人,就这样在外游荡,可是给了别有用心之徒绝好的机会。”

“殿下的安全,我倒是不怎么担心。”黧玮若有所思,“不说我和陛下,荼戎大人肯定也会命人随时在暗中保护,只要有一点点不对劲,我们都能马上知道。”

“那是自然。”荼戎连连点头。

“殿下带走了木偶和傀儡师,虽不该,但他们去薄氤岛,倒也算是离宫后最好的去处。”黧玮暗中观察着荼戎的表情,“放在木偶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要怎么拿出来,陛下费了那么大劲都还没弄清楚,说不定殿下到了擎正堂,能找到知道这些事的人。”

“可能真能找到。”荼戎也已调查许久,一直没有结果,同样将最后的希望放在了擎正堂,“只是,东西到了擎正堂,还拿得回来吗?”

黧玮别有深意地笑笑:“高官厚爵,金银财宝,美人、封地,只要活着,总有喜欢的东西,总有弱点,有了弱点,什么都好办,荼戎大人,你说对不对?”

荼戎诺诺地应着,跟着笑,脸略有些僵硬。

“陛下昨天来过——船上的事,他都知道了。”黧玮想给荼戎一颗定心丸,“陛下说我办事不力,没发现千跃已经背叛,但对你,倒是没怎么责怪,只说你是有做法过激的地方,不过都是在奉命行事。”

“真的?”荼戎像是松了一口气,“黧玮大人,我们都是一心一意跟着陛下,也是想为殿下好的,船上的事,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荼戎大人,都过去了,不提,不提了。”黧玮摆了摆手道。

正文 第五十六章 白琊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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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远山站在船尾,眺望着远方。

沐晴坐在他的肩头,视线一直没法从就在脚边的尸体身上移开。

“这个,我们要怎么处理?”她实在憋不住了。

“别动,交给我。”蝉息小跑着靠近。

“交给你干嘛?吃了啊?”沐晴本是一句玩笑话。

不想,蝉息居然一点头:“吃了,可以管好几顿呢。”

“你吃人?”沐晴完全不敢相信。

“猫魃吃人很正常。”夏远山倒是见怪不怪,“别说死人,就是活人,觉得合胃口的,拖来吃了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你真吃人?”沐晴想听蝉息亲口承认。

蝉息用力点头道:“吃,我真吃,魂魄也吃,味道更好。改天,你也该尝尝。”

“不不不,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沐晴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蝉息不再说话,爪子在尸体天灵盖上轻拍,随后往外一抓,拖出条灰白的影子。

影子只是个大概的轮廓,四肢是完全分辨不出的,脸上也是一片模糊,唯独一对漆黑的眼睛,紧盯着某处,直愣愣地一瞬不瞬。

沐晴看得呆了,更是转不开眼,片刻后,就觉得影子的眼睛直对着自己,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蝉息,等等。”沐晴忍不住出声阻止。

蝉息才张开嘴,听到声音,下意识地转头,嘴还是大张着。

“如果你现在放了他,他会怎么样?”沐晴问。

蝉息显然是从没想到过这个问题,不由一愣,眼珠子咕噜噜地转了好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如果他对自己的死很不甘,就是个只会到处游荡的怨魂;如果曾经预料到自己这样做的后果,可能会去幽冥,转世投胎,或者,被收入枉死城,等寿数到了,再送去阎罗十殿。”夏远山答了,还答得很是详尽。

“那你放了他吧,蝉息。”沐晴始终看着影子的眼睛。

蝉息“啧”一声,蓦地变成巨兽的样子,只一口,就将那灰白的影子吞下肚去,嚼都没见嚼一下。

“蝉息……”沐晴不明白它为什么要这样。

蝉息凑到夏远山身边,与沐晴平视:“他不是个大善人,可能连个好人都算不上,即使去了阎罗十殿,接下来也是发配到十八层地狱,与其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的痛苦,倒不如被我吃了来得爽快。”

“那他也可能……”话到一半,沐晴意识到了什么,说不下去了。

是的,变成怨魂后会怎么样,她已经听过好几遍,很清楚那也是无休止的痛苦,甚至,十八层地狱的惩罚再久,总有尽头,但怨魂的恨却是永远没有消失的那一天。

这样看起来,被吃了、被同化了,倒还真能算是解脱了。

“不要看魂魄的眼睛,它们被扯出来之后,往往带着很强的执念,如果一直盯着,到最后,你的身体就不是你的了——它们的执念会让你迷糊,最终,会把你挤出去。”蝉息的瞳孔缩成纺锤形,双眼的色彩更为纯粹。

沐晴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一下子清醒过来。

“那,这个,就这么放在这里,不会臭吗?”蝉息的样子多少有些可怕,沐晴掉开视线,也转移了话题,以掩饰紧张。

“哦,也对。”蝉息看向脚下,“现在天气还冷,不要紧,要是到了风雀湾,出了海,没多久就不能吃了。”

“还是扔了吧。”沐晴一想到以后的几天都要在尸体边走来走去,心里很不舒服。

“不行,太浪费了。”蝉息不同意,“我一会儿就去叫白锦把它给冻上。”

“把什么冻上?”说曹操,曹操到。

“这个。”蝉息在尸体身上轻拍,“等你恢复得差不多了,帮我冻上,我要吃的。”

白锦皱起眉头:“扔了。”

“那我吃什么?”蝉息很不满,“你几天不吃东西都不要紧,沐晴根本不用吃,夏远山吃得也少,船上的食物对你们来说是够了,我怎么办?”

白锦不说话,眉头皱得更紧。

“你不帮我冻,也好,反正还有个船老大和几个开船的。”蝉息“哼”一声,“我不是不会驾驭凌鹄,不过,要我开船,多久才能到薄氤岛,就不好说了。”

白锦横它一眼,转身就走。

“再不行,吃几只凌鹄也能凑合。”蝉息提高了音量。

“我帮你冻!”白锦停下脚步,咬牙切齿地说,“等明天,今天我太累了,没力气。”

蝉息叹口气:“你说你,好好地做公主不好吗?玩什么离家出走。走就走吧,还带上他们,害得我只能将就着吃这些。”

“你回去好了,又没人让你跟来,现在也没人拦得住你。”白锦斜睨着它。

“不行。”蝉息边说话,边恢复到普通家猫的样子,“我要是回去了,沐晴想报恩该找谁?我还等着她涌泉相报呢。”

顿了顿,又叹口气:“白琊是你的亲生父亲啊,你犯得着这么跟他作对吗?还有你男朋友,他不过是奉命行事,你还捅人家一刀,至于吗?”

白锦根本不理会,继续往船舱里去。

“是啊,大王只有一个女儿,就这么走了……”沐晴是孤儿,一直很羡慕有父母亲的人,也不太能理解一和父母亲不开心,就要离家出走的人。

这本是一句有感而发的自言自语,却还是被听到了。

白锦脚下一滞,霍地转身,一步一步地来到沐晴面前。

“你觉得,我的父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问话间,显得相当平静。

沐晴思索着,忽然发现和白琊的交往,其实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深入。

“什么样都无所谓,说说。”白锦见沐晴不响,并不打算就此放弃。

沐晴无奈,只得答道:“他是个很有野心的人,不过,我觉得他还挺大方的,不会藏着掖着,应该,也还算仗义吧,不像听说的那样,是个心狠手辣又不讲道理的人。”

“在你看来,他不是个坏人,对不对?”白锦又问。

“坏人……应该不是。”沐晴并不能确定。

白锦闻言,笑了一笑:“带你们和安若木回去之后,父王认为我对安若木有意,便安排我送安若木回薄氤岛,命我在半路上杀了他灭口。”

尽管已经早有预料,但听白锦亲口说出此事,沐晴依然震惊不已。

“父王对我不放心,安排荼戎跟着,有了荼戎还是不放心,又安排黧玮跟着。”白锦盯着沐晴的双眼,“在路上,我确实下不了手,想放安若木一条生路,被荼戎阻挠,这时候,黧玮站出来,替我对付荼戎,到底是把安若木给放了。可安若木入水之后,黧玮却又下杀手,朝他放了一箭。”

“安若木究竟怎么样了?”整件事大起大落,听得沐晴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白锦却是不答,只继续道:“事后,黧玮告诉我,那一箭的箭头是特制的,安若木不会死,我也查看过,确实如他所言。”

沐晴知道,这后面总会跟着个“但是”。

果然,白锦接下来的话,就是以“但是”开的头:“不久前,我知道了所有的事。原来,父王怕我倾心于安若木而离开北国,命令黧玮来,假意帮我,令我感激,好安心留在北国。特制的箭头是父王给的,就连荼戎,也是他们这场戏中的一颗棋子。事实上,在大船后面一直跟着艘小船,待安若木出了我的视线范围,小船上的杀手就会帮父王把事情做完。”

沐晴听着,心越揪越紧,等话音落下,她已难过得几乎不能呼吸。

白锦的手指轻轻抚过沐晴的手臂:“这是父王送给你的衣服,他跟你聊天,对你说了很多事,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沐晴沉默着。

“他说只要你出来了,他会想办法帮你回去,你信吗?”白锦面无表情。

沐晴仍旧沉默,准备迎接残酷的真相。

白锦抬眼看了看夏远山,视线又转回到沐晴身上:“父王对你好,貌似对你推心置腹,只是为了让你放下对他的防备,让你相信他说的关于傀儡师的一切。”

“是为了让我对傀儡师生出异心,然后产生排斥吗?”沐晴记起了听说过的事。

白锦没有任何表示,算是默认了。

“可是,如果真的产生排斥的话,我会很惨的。”沐晴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白锦“哼”的一声,扯了扯嘴角:“你不过是个小虫子,抬抬手,捏死了也就捏死了。”

沐晴听懂了。对白琊来说,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若不是因为她的存在是个阻碍,白琊根本不会看她一眼。

“那个裁缝傀儡师,真的在藏书楼里,一直在找能把我拖出去而不损伤木偶的办法吗?”沐晴又想到云霞的话。

白锦慢慢地点了点头:“在藏书楼的地下室。”

一切豁然开朗。沐晴暗暗心惊,同时,也非常后怕,庆幸自己始终在犹疑摇摆,否则,怕是现在已不在人世。

“你不是问安若木究竟怎么样了吗?我也想知道。”白锦幽幽地说,“记住,北国的巨掌王是个连亲生女儿都可以牺牲的人,你一个无足轻重的野魂,对他又没什么用,不可能得到他的帮助。”

正文 第五十七章 薄氤岛上擎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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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从北国的运河到北风雀湾,再从那里出海,往薄氤岛驶去。路上遇到过几次盘查,都被白锦应付过去,船老大和船员得了重金,又知道船上有会吃人的巨兽,也是一句多的都不敢说,只拼命催着凌鹄快飞,不几日,目的地已然在望。

“白锦,等我们下了船,你放这些人回去吧。”蝉息叼着一截手指,含糊不清地说。

白锦不置可否,只道:“你不想把他们都吃了吗?”

“不敢。”蝉息嘴里嘎巴嘎巴地嚼着,“要是被擎正堂的人抓到,我这辈子怕是都要留在薄氤岛上。你也别乱来,反正白琊已经知道你的行踪,不然,我们一路上不会那么太平。”

白锦白它一眼,再不出声。

不久,船靠了岸。

蝉息处理了吃剩下的东西,理顺了毛,精神抖擞地走在最前面,夏远山和沐晴在中间,白锦殿后。

一到岸上,蝉息马上小跑着要往某处去。

沐晴叫住它:“我们先去擎正堂,别走散了。”

“我知道擎正堂在哪里。”蝉息头都不回一下,“过会儿就去找你们。”

沐晴没办法,只好由着它。

夏远山也是认识路的,一言不发,脚下不停。

白锦跟在后面,心事重重。

而沐晴,则是第一次到这个闻名已久的岛屿,忍不住转头,四下里张望。

这里比北国暖和许多,像是正到初秋,日光里嫌热,阴处凉风习习。他们正走的,应该是条主干道,两边商铺酒肆鳞次栉比,人头攒动,很是热闹。店家之后是些住户,房屋风格各异,都在窗台门前放着几盆植物,有各种颜色,各种形状,争奇斗艳的,倒也非常漂亮。

沐晴看了一会儿,到底是记挂着安若木,心思便转了回来,问擎正堂的所在。

夏远山不知在想什么,竟像是没听到,白锦则懒得搭理,径自去雇了马车。

好在,车走没多久,擎正堂终于是到了。

“就是这里?”沐晴看着面前的四合院,总觉得和自己想象的太不一样。

“不认字吗?”白锦朝大门上挂的牌匾一指。

那匾上是篆体字,沐晴确实不大认得。

“我是罪人,不太方便,请殿下出面。”夏远山开口了。

话音未落,白锦已然上前,在大门上轻叩几下。

“敲门的是谁?说明来意。”来开门的人并不认识白锦。

“愈新洲北国,白锦。”白锦侧过身,“还有他们。”

那人看向夏远山和沐晴,满脸茫然,但白锦的名字,还是听说过的。

“公主殿下来,所为何事?”他收回视线,鞠一躬算是行礼,“他们,怎么称呼?”

“我来看看安若木,顺便,送点东西。”白锦不紧不慢道,“你们不是遭贼了吗?丢的东西,就是他们。”

那人闻言,浑身一震,说话都磕磕巴巴起来:“殿下,这……这……真的?”

白锦不高兴了:“什么真的假的,我又不是这里市场里那些人,还能跟你们闹着玩吗?”

那人更为震惊,一时之间,竟僵住了。

“快去通报。”白锦凑到他面前。

那人猛地回过神,跌跌撞撞地跑了。

等了不过几分钟,就见一个人被扶着走了出来。

“安若木!”沐晴一眼认出这个人,激动得恨不得从夏远山肩头跳下。

白锦表面不动声色,实际上,却是整颗心都在颤抖。她又惊又喜,还有些担忧,怕安若木以为自己也参与了杀他灭口的整个行动,同时,不安隐隐升起,希望黧玮是真的帮了忙,也后悔自己当时下手太重。

“沐晴,你还好吧?”安若木佝偻着身子,说话明显中气不足。

“我没事,你怎么样?”沐晴示意夏远山放她下去。

夏远山不动,也不说话。

白锦同样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

安若木看看他们两个,弄不明白这到底唱的哪一出。

沐晴伸出手:“来,帮我下去。”

安若木不敢贸然动手,向白锦行个礼,道:“殿下,你们怎么都来了?”

“通报的没说吗?我来送点东西。”白锦听他语气疏离,心不由地往下一沉。

“说了,可是……”安若木又看看沐晴。

“木偶原本是由你们保管的,我把她送回来,有什么可是的?”白锦做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陛下可有什么吩咐?”安若木不信白琊会白白地将木偶送还。

“父王没什么吩咐。”白锦不愿说出实情,又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

安若木茫然到了极点,再次看向沐晴。

“快,把我放下去。”沐晴用力推了推夏远山。

夏远山迟疑一下,到底是把沐晴往安若木那边递了过去。

安若木接了,按指示把沐晴放到肩头。

沐晴趴在他耳边道:“白锦和白琊闹矛盾了,她这次是带着我们离家出走的。”

这话被白锦听得清清楚楚,但她假装一无所知,看向别处。

安若木一愣,知道沐晴不会骗他,于是,略加思索,低声对身后的人吩咐了几句。

紧接着,他转向白锦:“公主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不妨。”白锦见这笑脸和说的话都带着官场惯用的客套,心便凉了半截。

“殿下要是有闲暇,不如在擎正堂小住。”安若木发出邀请,“薄氤岛虽然比不上北国的幅员辽阔,但也小巧精致,气候宜人,殿下就当度个假,等玩得差不多了,我再雇船送殿下回去。”

他这番话,故作轻松,一句都没有提到白琊,算是给了白锦一个台阶。

“这样也好,多谢。”白锦顺势点头,答应下来。

安若木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后,便走在前面,给白锦和夏远山带路。

“对了,还有一只猫。”沐晴想到蝉息,“它说它过会儿会找来,你能不能请开门的人别把它赶走?”

“猫?说它会来?”安若木没听明白。

“猫魃。”夏远山补充道。

“猫魃?”安若木有些意外,“谁收的?是殿下的吗?”

“我可没闲工夫养猫魃。”白锦当即否认。

“忽然出现的,说是跟着沐晴来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夏远山答。

安若木看向肩头的沐晴,眼中满是询问。

沐晴耸耸肩:“它本来住在王宫的藏书楼里,我去那里转了一圈,它跟着我出来,然后,救了我两次,说要等我报恩,就一直跟着不回去了。”

“知道了,我会吩咐下去。”安若木笑起来,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随后,他们几个人进了大门,被领到了各自的房间。

安若木并没有马上留下来询问白锦出走的详细情况,而是说了句“我稍后再来”,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沐晴让夏远山把她放到窗台上,看着院子里的景致。

在她的想象中,擎正堂是如国际刑警组织般的存在,所在之处,一定是气派的高楼大厦,即使不是,起码也应该是三四层的别墅小楼,可现在所见,不过是个三进的四合院,占地虽然很大,但陈设、装修都旧了,就是个普通小康人家的样子。

“这些都是擎正堂的人吗?”沐晴指了指窗外不时走过的人。

夏远山沉默地点点头。

“都很厉害?”他们,也和沐晴想的不一样。

夏远山不答,自顾自若有所思。

沐晴只得转回头,眼前正好有个少女跑过,长发高高地扎起马尾,穿一身运动装,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

她原本以为,擎正堂里都是身着统一制服,身材匀称,腰板笔挺的青年人,可到了才知道,这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仅穿衣打扮各种风格都有,而且身姿、长相各异,也都是普通人的模样。

沐晴已不像以前,不论想什么都能被夏远山知道,又是横竖没事,便不由自主地放飞了思绪。她一会儿想,擎正堂的人会不会平时都御剑飞行;一会儿想,他们是不是都嫉恶如仇,会把替天行道挂在嘴边;一会儿又想,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专门讯问嫌疑人的地方,那里的墙上,是不是挂满各种各样的刑具;甚至,她还联想到戏曲电视剧中包公的形象,好奇在擎正堂的某处,是不是也放着类似狗头铡、虎头铡和龙头铡的东西。

胡思乱想间,不觉金乌西沉,玉兔东升。

安若木敲门进来时,就看到沐晴坐着,两只脚垂在窗台外,一晃一晃的,脸上还带着傻乎乎的笑。

“沐晴!”他轻手轻脚地靠近,突然出声。

沐晴果然被吓了一跳,猛地回神,差点从窗台上掉下去。

安若木反应快,伸手一拉,不想扯到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活该。”沐晴白他一眼。

安若木笑笑:“我可是大难不死的人,现在越是疼,以后越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说到这,沐晴再没心思开玩笑:“白锦告诉我,在黧玮假装帮忙放了你之后,白琊安排了杀手去杀你,你碰到他们了吗?是怎么逃出来的?”

正文 第五十八章 落水之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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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若木卖了个关子:“后来,是来了艘小船,不过,鉴于我现在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这事不忙说,你先告诉我,白锦是怎么回事?”

沐晴没办法,只好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知道的简要说了。

安若木听完,嬉皮笑脸道:“连白琊都觉得他女儿看上我了,说不定是真的,我在北王宫时要是卖个乖,说几句好听的,难保现在会不会已经是驸马。”

沐晴忍不住地翻个白眼,完全不想理会他的胡言乱语。

安若木见了,笑嘻嘻地又道:“不过,再想一想,那公主凶得很,还是和沐晴在一起比较好,毕竟我俩上辈子是两口子,彼此知根知底的,对吧?”

“别胡说!”沐晴不悦。

安若木毫不在意,转向夏远山:“夏师傅,我们可说好了,哪天沐晴要是从傀儡里出来了,你可不能伤她,得把她交给我。”

夏远山淡淡一笑,刚要开口,却被打断。

“你前世说不定是条狗,是头猪,或是个什么猪狗不如的东西,快别拖着沐晴一起,她前世可不是这些。”蝉息从窗口跳进来,把嘴里叼着的东西放到桌上。

安若木看到它,略微愣了愣,马上又恢复如常:“你就是沐晴的猫魃吧?”

蝉息斜睨着他:“不是,我是沐晴的救命恩人。”

“那可真要谢谢你救了我们家沐晴,万分感激,万分感激。”安若木像模像样地拱手作揖。

“你家的?”蝉息更不高兴了,“凭什么?你能记住很多前世的事吗?”

“我们俩吧,才认识没多久,她好像在哪见过我,我好像在哪见过她,你说,不是上辈子的缘分吗?”安若木朝沐晴看一眼。

“那又怎么样?”蝉息颇不以为然,“我刚刚进来,也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你,难道我们上辈子也有缘分?”

顿了下,截了安若木的话头:“对,有可能——说不定上辈子你死,就是因为我把你给吃了。”

安若木保持着笑容,仍是一点都不介怀:“我们这儿已经加强了警戒,巡逻的也增加了,你还能一路跑进房间都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有这么大本事,上辈子?就是现在吃了我都不是难事。”

蝉息不屑地“哼”一声:“别说你们这里,哪怕北王宫,我也是来去自如。”

“那你一定知道不少宫里的事吧?”安若木眼睛都亮了。

“那里的事,只要我想知道,就没有知道不了的。”蝉息微昂着头,很是得意,“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什么都别问,有些事说出来,虽不至于陷我于不利,但也没有好处。”

安若木道声“好”,果然再没多问。

蝉息则又想到什么:“对了,你也别耍心眼让沐晴来问,她不太聪明,一骗就上钩,谁好谁坏也分不清。”

说话间,视线有意无意地在沐晴和夏远山身上扫过。

“什么叫我不太聪明?”这话沐晴不爱听。

“没别的意思,就是你不太聪明。”蝉息看都不朝她看一眼,“你要是机灵点,身边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早就该知道了。”

“我生活在另一个世界,我怎么能知道你们这里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沐晴挺委屈,“我们那里,什么傀儡师、术士、力士的,通通没有,律师医师厨师老师倒是很多。”

蝉息不搭理,也不再多说什么,而是把桌上的东西往前推了推。

“腊肉?”安若木看清了,觉得有些眼熟,“留仙楼自制的?”

蝉息点点头:“这两天光吃冻肉,吃得腻味死了,晚上想吃干树菇炒腊肉。”

“你偷了留仙楼的腊肉?”安若木没想到它这么自来熟,还点上菜了。

“没有,是老板娘送的。”蝉息又自鼻孔里出了声气,“我们大老远的从北国过来,我又是沐晴的救命恩人,你不说用什么珍馐美酒招待,拿点干树菇出来总可以的吧?”

“你认识留仙楼的老板娘?”安若木大感意外。

“我认识她家的长辈。”蝉息一脸“这有什么可奇怪的”表情。

这话让安若木无言以对,只好点头以表示自己听清了。

蝉息对他的沉默很满意:“好了,言归正传,说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安若木见蝉息俨然已是领头大哥的样子,难免哭笑不得,又见沐晴也是一脸期待看着自己,不禁叹口气,将邈波海上发生的事详详细细地说了出来。

原来,被连同担架一起抛到海里之后,不到一分钟,安若木就听到了羽箭破空而来的声音,但他实在太虚弱,别说抵挡或躲闪,就是睁开眼看一看都困难,只能任由羽箭直冲向自己的胸口。

就在他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预料中的剧痛却并未出现,只有些压迫感,和什么细小的东西刮过皮肤产生的轻微的刺痛。

感谢老天。这想法一闪而过,紧接着,他就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中,感觉有冰凉的东西落在脸上,起先是一滴两滴,慢慢的越来越多。

安若木正口干舌燥,也没力气多想,本能地伸出舌头,舔舐落在唇上的水滴。

下雨了,雨水浇在身上,令他因寒冷而颤抖,令他清醒过来。

他张口接了一阵雨水喝,感觉恢复了一点力气,便摸索着拔下胸口的羽箭,拿到眼前细看。

原来,这箭的箭头是特制的,只要碰到东西,马上花瓣似地张开,里面一圈细小的钩子便牢牢地钩住目标,从远处看来,与真正中箭无异。

安若木长出一口气,心里百感交集。

他是擎正堂的护法之一,知道北国的公主偷越边境,在他国杀人、放火,哪怕没有确凿的证据,谨慎如北王,也绝不会放他回去,给他举报的机会,因此,这船并非驶向薄氤岛,而是带着他驶往鬼门关,这一点,他清楚得很。

而在北国时,从白锦的眼神里,安若木是能看出一些端倪的,可一来,他保护白锦使其免遭夏远山虐杀只是出于本分,二来,不说北王绝不可能同意,就是同意了,他对白锦也是并无半点心动,更对入赘王室毫无兴趣,可这样的话怎么能直说?他也只好点到即止。

其实开头,安若木以为,白锦只是在感激之下产生的一时的情感,不会持续太久,也不会影响对北王的忠诚,但如今看来,不论是最初动手,还是射杀偷袭的弓箭手,甚至到后来阻止荼戎,坚持要砍断缆绳,白锦似乎是铁了心在违抗王命,一定要放了“救命恩人”。

安若木觉得,成长环境单纯,感情又不甚丰富的白锦,应该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内心的真意,不过,老奸巨猾的北王,肯定是洞悉了所有的。

安若木将羽箭扔进海里。他很感谢白锦为他所做的一切,同时,也很清楚这公主恐怕是好心办了坏事。

正想着,远处隐隐传来划桨的声音。

安若木暗道一声“果然”——什么都知道了的北王,果然是考虑周全,都安排好了。

随着声响而来的是一艘小船,只由两只凌鹄拉着,将目标缩到了最小。

安若木毫无办法,唯有听天由命。

小船到了旁边,上面坐着三个人,都用黑布蒙住头脸,只留一对眼睛。

担架被拉住,拖到最靠近小船的地方。

安若木看到,领头那人举起了匕首。

“喂,那里是什么人?”忽然,雨中传来一声暴喝。

那人立刻收起匕首,但担架仍是没有被放开。

来的船也不大,由七八只凌鹄拉着,乘风破浪,速度飞快。

“喂,问你们呢,什么人?”船头上站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光着脚,一身灰黑的紧身衣湿漉漉地泛着光。

三个黑衣人都没有出声,拖着安若木,想掉头离开。

“等等。”少年一挥手。

有根缆绳自他身后飞出,前端系着的铁钩,不偏不倚,正钩住小船的船头。

“我看他伤得挺重,要不要帮忙?”少年歪着头问道。

“皮肉伤,没事。”领头的人瓮声瓮气地答了。

“有事。”少年的身子往前略倾,往担架上望去,“现在下着雨呢,冷得很,看他这样,怕是撑不了多久。”

领头的人一拱手:“我们的大船就在附近,船上有药和医师,请放我们离开,好让他尽快得到救治。”

“哦?”少年四下里看看,“大船在哪里?”

“我们给个信号就会过来。”领头的人已有些不耐烦,向铁钩伸出手去。

“上面有毒。”少年笑嘻嘻的,像在说一件有趣而又再平常不过的事。

领头的人一惊,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拉过来。”少年下令道。

小船上的三人互相看了看,领头的人眼中多了些狠毒。

少年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只一门心思地盯着担架上的安若木。

“喂,这是谁?”问话时,他似乎想到什么,满脸的不确定,还带着一点点惊讶。

“我是安若木。”安若木认出了这个少年。

就在他话音未落之时,小船上领头的人,和另一个没有执桨的黑衣人猛然跃起,两把匕首一左一右地直袭向离他们最近的少年。

正文 第五十九章 落水之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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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早有准备,矮下身躲过的同时,往后退了些,从脚下拿起一柄鱼叉,围着腰间转了一圈。

鱼叉前端很是锋利,尾端也安了寸把长的利刃,一转之下,虎虎生风。

两个黑衣人急忙躲闪,都是在船帮上一踏,借力回到小船上。

这时,少年身后的人纷纷亮出兵器。

黑衣人见对方在人数上明显占了优势,不想硬拼,又不敢碰钩住船头的铁钩,便转移目标,赶紧去割铁钩后的缆绳。

缆绳很粗,浸透了海水,短小的匕首割上去,只能开个小小的口子。

少年见他们一时半会走不了,便将注意力重又放回到安若木身上。

“你叫什么?”他问。

安若木用最大的力气,报上自己的名字。

少年一挑眉,显然是听说过这个人的。

“我知道大龙的下落。”安若木气喘吁吁,冷汗涔涔。

这话让少年一下紧张起来:“他在哪里?怎么样了?”

“他们……”安若木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要活的……”

少年看安若木的状态,知道再问也得不到更详细的情况,便吩咐先将他弄上自己的船。

黑衣人是得了北王的命令的,说什么都不能让安若木活着离开,见此情景,缆绳也不割了,桨也撂下了,三个人全都跃起,分左中右三路,直往少年冲去。

少年将鱼叉横在当胸,左手在前,右手轻挑,格开左路,挡了中路,鱼叉尾端的利刃又逼退了右路的黑衣人。

这三个黑衣人是北王手下的精兵,却不是海上的精英,若是平地,五六个少年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但现在是在船上,脚下摇摇晃晃,根本连站都站不稳,要刺杀没有反抗能力的人还好,要是和惯于在水上作战的人打起来,着实占不到便宜。

少年也很清楚这一点,再加上有安若木的话,便更是卯足了劲,一定要把这三人活捉回去。

只听他一声令下,随船来的七八个人个个取武器在手,一时间,短剑短刀短双拐,铁尺拳刃十字*弩,轮番往那三个黑衣人身上招呼,要不了多久,一张细铁丝织就的网张开,铺天盖地地撒出,将三人一网打尽。

众人一阵欢呼,七手八脚地拉安若木上了船,又将铁丝网收紧,悬挂在船边,催着凌鹄疾飞,很快就靠了岸。

路上,有略通医术的给安若木喂了药和水,简单处理了伤口,因此这时,安若木已能在两人的搀扶下缓慢走动。

少年将他带到离得最近的小渔村,暂时安顿在一户人家里。

“人活着带回来了,我哥呢?你知不知道?还是得去问他们?”少年一刻也不愿多等,守着安若木,心急火燎地问道。

“我知道。”安若木哑着嗓子,“大龙做生意的时候,我碰到他了,是北国的荼戎干的。”

闻言,少年沉默下来。

安若木知道这个少年叫小龙,是大龙的亲弟弟,平时以打渔为业,对于哥哥是个小有名气的佣兵一事清楚得很,但他自己对这个职业并不很感兴趣。

刚才在海上时,安若木是又惊又疑,能肯定并没有认错人,可是又想,怎么平时看起来老实而寡言的一个孩子,居然能召集起大龙的亲信,一柄鱼叉还舞得有模有样。

“荼戎,是那个北国的大臣吗?”小龙开口了。

安若木点点头。

“你是在哪里碰到我哥的?荼戎动手时,没有帮忙吗?”小龙阴沉着脸。

安若木明白,小龙并不相信他。

佣兵之间,没有不变的敌友,只有永恒的利益,他们互相不讨论各自的生意,也是为了防止有见财起意的人,在中间横插一档,所以,安若木自称与大龙是在做生意的过程中相遇的,已是犯了大忌。

平时要是有这样的情况,除非是关系极亲密的,否则,旁人一定会想,你们怎么就这么巧碰上了呢?既然碰上了,有没有想分一杯羹呢?又甚至,是不是想烧香赶和尚,自己来赚这笔佣金呢?

安若木和大龙的关系是不错,但说亲近,绝比不上亲弟弟,放在平时,安若木说话前肯定会多个心眼,可今天,一是刚刚死里逃生,看到薄氤岛上的人,倍感亲切;二来,又是伤得不轻,头晕眼花,不知不觉的,便说漏了嘴。

“你真的碰到我哥了吗?”小龙见安若木不吱声,脸色愈发难看。

“真的,我们当时是在北王的船上。”安若木脑中转过好几个念头,最终决定说实话,“大龙接了生意,买我的命,荼戎被北王派来杀我,他可能听到我和大龙说话,误以为大龙是来帮我的,因此……”

小龙没言语,皱起了眉头。

安若木拿出一直藏在身上的骨片:“这是从大龙的斧子上掉下来的。”

小龙不接,只看了一眼,脸色渐渐缓和下来。

“哥是接了一笔生意。”他说,“以往要出去做生意,他总会告诉我个大概,但这笔生意是谁给的,要去做什么,他一点都没有透露。不过,我确实曾在他的斧子上看到过这个东西。”

“知道这是什么吗?”安若木是毫无头绪的。

“不知道。”小龙抿着嘴,“只是扫到一眼,觉得应该不是他的,印象挺深,可也没细问,总认为是给他生意的人给的。”

安若木拿着骨片,翻来覆去地看:“你怎么带着大龙的人出来了?”

“哥好像知道这是笔棘手的买卖,在出去之前,嘱咐了我一个期限,说如果这时候没见他回来,就带着人一起出海去找。”小龙业已放下戒心,“安大哥,我刚刚说的话,你可别放在心上——我知道你和我哥关系不错,可……”

“我懂,没事。”安若木打断他,笑了笑。

小龙也笑:“这东西不是我哥的,我不要,你收着吧。我这就去雇车,送你回擎正堂。”

安若木叫住他,略带歉意道:“我在北王的船上也是疲于奔命,实在没办法把大龙的遗体带回来。”

小龙并不介意:“我哥经常说,做这一行的,脑袋就是别在了裤腰带上,说没就没了,而且也别指望能死得体面,有个全尸就不错了,所以,他对这些都看得特别淡,说哪天要是没回来,洒一壶好酒到海里就行了。”

“是,他也跟我这么说过。”安若木和大龙相处久了,尽管差点被他杀了,仍是颇怀念这位故人。

“你别记恨我哥,他只是受人之托。”小龙虽不怎么和安若木见面,却经常听到大龙提起。

“人都没了,说什么记恨不记恨。”安若木还是笑,“我们也算半个同行,能理解。”

小龙一拱手:“那以后,还请安大哥多帮衬。”

语毕,不等安若木还礼,转身离开了。

马车来得很快,走得也不慢,不消一日就到了擎正堂。

“好了,我就是这样活着回来的。”安若木说完了。

“你们卓堂主呢?”蝉息出声道,“我先前进来,转了好半天都没看到他。哦,你们的堂主还是姓卓的吗?”

“是。卓堂主外出了。”安若木其实并不怎么想理睬,但来者是客,他也不能太没礼貌,“暂时只能由我接待,对不住了。”

“卓越和荣泉在不在?”沐晴想到了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两个人。

安若木摇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们不在薄氤岛上,在西风雀湾呢。”蝉息答了,还十分肯定。

这话让安若木一惊,愣愣地只是看着蝉息,不知该作何反应。

“怎么了?”蝉息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白琊先派人杀了你们在风雀湾的联系人,再派人藏了船,关了拉船的凌鹄,这些,你们不是都知道了吗?”

“对,我们知道。”这不是秘密,安若木也不怕承认,“你是怎么知道的?”

蝉息对他翻翻白眼:“我不是说了吗,北王宫里的事,只要我想知道,就没有知道不了的,现在信了吧?”

“我们几乎全部的人都在打听,也问了那三个人很多次,到目前为止,只知道卓越和荣泉在北或西风雀湾,卓堂主这次外出,就是亲自去找的。”安若木几乎想把蝉息抓起,举到自己面前,“他们在西风雀湾,消息可靠吗?”

蝉息轻轻地摇着尾巴:“我是从白琊那里听来的,你说可靠不可靠?”

安若木再顾不上许多,对蝉息道声“多谢”,急匆匆地出了房间。

“喂,腊肉,干树菇炒腊肉!”蝉息大叫起来。

安若木根本没听见,几步就跑得不见了踪影。

“你真是从北王那里听来的?”沐晴也是相当震惊。

“是啊。”蝉息一点头。

“猫魃很擅于隐匿踪迹,况且它身子又小,跳上跳下的,专捡些角角落落的地方,确实不容易被发现,能听到点什么,是不奇怪。”夏远山和蝉息一样,并不觉得这是多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话音未落,安若木又折返回来。

他一手捂着某处伤口,一手拿了桌上的腊肉:“干树菇炒腊肉是吧?还想吃什么?”

正文 第六十章 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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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息点的菜被直接送到房间,又加了两甜两咸的四色小点心,还有一壶茶,都是安若木亲自端来的。

蝉息两眼放光,也顾不上烫,立刻拖出腊肉大嚼特嚼。

安若木斟上一杯茶,推到夏远山面前。

“安护法,你们打算怎么处理我?”夏远山开口了。

“等堂主回来再说。”安若木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你是犯人,刑期还没满,想怎么样?总不至于让你在这里随便溜达吧。”蝉息含含糊糊地说。

夏远山看着安若木,眼神中带着询问。

安若木不答,算是默认了。

夏远山不说话了,看起来,也是早有预料。

“那我呢?”沐晴很担心,怕自己会被锁起来,怕锁自己的地方在幽黑的地底深处。

“一样,得等堂主回来。”安若木笑了笑,“不过你别担心,他会妥善安排。”

话至此,沐晴不好再多说什么。

一时间,房间里没有人出声,只有最没心没肺的蝉息,兀自吃得满嘴是油,还把小点心拨拉到一边,略带着嫌弃的神色。

“这是擎正堂自制的海棠糕、绿豆糕、蟹壳黄和萝卜丝饼,尝尝,很好吃的。”安若木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

“很好吃就多给点啊,你看看你拿来的,一小块一小块,塞牙缝都不够。”蝉息“嘁”的一声。

安若木一皱眉,刚要说什么,想到是自己先起的头,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咽下。

蝉息却开始不依不饶:“还有这盘菜,怎么,干树菇是山珍海味,舍不得给我吃啊?才这么几根,你数数,数数,两个手就能数过来了。”

安若木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到底还是保持了客气:“山珍海味是不至于,但现在不到时候,旗树菇还没长成,我们翻遍了仓库才找到这么几根,我数数,一二三四……”

说着,伸着手指点数,末了,笑嘻嘻地又说:“十六,两个手怕是不够,还要加上脚趾。”

“旗树菇十年出一批,产量又不高,你忽然说要吃,能拿出这么些已经不错了。”夏远山呷一口茶,慢悠悠地说。

“这东西味道奇特,不是人人喜欢,吃多了还胀肚,难道不应该能剩下很多吗?”蝉息不服,“我看就是舍不得给我吃。”

“就是啊,吃多了胀肚。”安若木再斟一杯茶,“哪有舍得舍不得一说,不给多也是为你好,来,喝口茶,润润喉。”

蝉息朝他翻个白眼,不理。

“安护法,我想和沐晴去院子里转转。”夏远山的请求提得有些突然。

“转转?”安若木一愣,“有事吗?”

“这里太暗了。”夏远山朝窗外一指。

安若木转头,见窗户外,不过两米的地方,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将月光完全遮挡。

“沐晴要吸收月光的精华。”夏远山又说。

安若木反应过来,面露难色。

“如果不放心,可以多派几个人跟着我们。”夏远山将沐晴放到自己肩头。

安若木思索着,并没有马上作出答复。

“我被废了几百年的修为,现在又没有能用的傀儡,跑不了。”夏远山很清楚安若木的担忧,“再说你们擎正堂的禁地,我绝不会擅闯,况且,里面保管的东西如今就在这里,也算不得是禁地了吧?”

安若木看看沐晴,仍是一声不吭。

“让他们去吧。”蝉息挥挥爪子,“沐晴早一天炼成出来,你们不就能早一天拿回木偶吗?”

安若木想想,他们的话都没错,咬咬牙,也就同意了。

而他自己,本来是想陪着夏远山和沐晴的,但因为伤未痊愈,大半天来跑前跑后的,又是命人放凌鹄,把卓越和荣泉的下落告诉卓自省,又是到仓库里翻箱倒柜地找干树菇,此时已是浑身酸疼,体力不支,无奈之下,只好叫来两个今晚当班的人,叮嘱几句,便告辞回房休息去了。

夏远山带着沐晴出了房间,三进院子转了个遍,最终停在抄手游廊,面朝院子站定下来。

“这里不错。”月光斜斜地洒在沐晴身上。

“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夏远山的声音很轻,嘴唇几乎没有动。

“什么?”沐晴和他有过太多交流。

“小声点。”夏远山提醒,“我们第一次见面,树洞里。”

是的,沐晴当然记得,很多时候,她对于去不去擎正堂的矛盾,也正是来自于此。

“你不是说,他们会把我强拉出去的吗?把我拉出去以后,木偶会不会坏?”沐晴压低了声音,凑到夏远山耳边。

“擎正堂上下护着这个木偶近千年了,堂主之位也是代代秘密相传,要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谁都不相信。”夏远山将脸转向另一边,作势看风景。

顿了顿,又道:“木偶是我做的,是我按照雇主的要求做的,现在想来,这个雇主,应该就是擎正堂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上一代堂主。”

“如果木偶里的东西真的有害,做个只能进不能出的容器关起来,不奇怪啊。”沐晴在替擎正堂说话。

夏远山不明显地叹口气:“荣泉说过,擎正堂要等妖族出现个有德有能的人,才会交出木偶里的东西——这东西不是擎正堂的,是要还回去的,只能进不能出的话,怎么还?”

沐晴不言语了。

“这个只能进不能出,肯定是个幌子。”夏远山下了结论,“安若木不是也说了吗,要等堂主回来才能知道怎么‘安排’我们。”

沐晴就是不愿相信:“安若木在,他会跟堂主解释的。”

“他是护法没错,可你想想,这件事关系到擎正堂的秘密,堂主在‘安排’我们的时候,不可能让他在场。”夏远山略略加快了语速。

沐晴心里“咯噔”一下,越想越害怕,不由自主地问:“那怎么办?”

“跟我走。”夏远山的声音轻到快要听不到。

沐晴愣着,有点下不了决心。

“我在码头有个老朋友,只要一条小船,两三天就能到。”夏远山的语速也越来越快,“那一带有一片暗礁林立的地方,除了我,没人能过去。”

“那么久了,你的老朋友还在不在?”沐晴有些担心。

“在。”夏远山微微地笑了笑,慢慢地在游廊里踱起步来。

沐晴看他这样,突地明白了什么:“可别又是你的……”

夏远山的手指在沐晴背上轻点,把她的话截在了半路。

“要怎么出去?”沐晴又想到一个问题。

夏远山没答,而是在栏杆上坐下:“就这里吧,等差不多了,跟我说一声。”

沐晴便不再问,闭眼,入定。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转了地方,月光再照不进游廊。

沐晴睁开眼,碰了碰夏远山。

夏远山会意,朝那两个始终跟随在后的擎正堂的人点了点头。

回到房间,蝉息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睡得鼾声四起。

沐晴蓦地又有些犹豫:“你确定吗?真的能走得了吗?要是被追回来……”

夏远山食指压在唇上,“嘘”的一声。

沐晴不敢出声,连大的动作都不敢有,只是转着眼珠,四下里观察。

夏远山侧耳听了片刻,稍稍放松下来,却仅仅说了句“放心”,再不开口。

他们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一直到天将放亮。

“到底怎么样?”沐晴想,要是实在不行,就不走了吧。

夏远山仍然不吱声,站起身,把沐晴放到肩上。

“蝉息。”沐晴不敢大声。

“管不了。”夏远山言简意赅。

“它要是再……”沐晴想到在船上时,蝉息说的那些话。

“追不上。”夏远山现出些不耐的神色,“那是运河,这是海。”

话没说完,人已出了房门。

守卫的只一人,一句“什么事”才问完,就见夏远山肩膀微动,一小撮白色粉末便如蠕虫般,随着呼吸进了守卫的鼻子。

守卫当即就动不了了,呆立当场,除了眨眼,再无其他动作。

夏远山目标明确,不紧不慢地朝某处前进,一路上,竟只遇到寥寥两三个人,而每到这时,他就会停下来问安若木所在,如此一直到了后院,倒是也没人起疑。

沐晴很紧张,不觉地攥紧了夏远山的衣领。

夏远山转头看看,确定了这里没人,闪身到了院子角落里堆的一大垛柴火后面。

立在两人眼前的是院墙,墙和柴火之间的缝隙,仅容一人侧身站立。

沐晴更慌,隐隐听到有脚步声传来。

夏远山面色凝重,费力而小心地半蹲着,伸手去推墙角的砖块。

一下,两下,不知是因为年代久远,还是力气不够,砖块始终纹丝不动。

沐晴已经听到发号施令的人声了。

夏远山也急,咬着牙,卯足了劲,终于将那块砖推得凹陷进去。

瞬间,他脚下一空,整个人都落进洞里。

因为一刹那的失重,沐晴吓一跳,发出一声短暂的惊叫,好在洞口也只是开了一两秒钟,随即便无声无息地关闭,将所有的声音和光线都隔绝在外。

沐晴什么都看不见,不过,她能感觉到,这里是一个斜坡,夏远山正坐着,滑滑梯似地滑向越来越深的地下。

正文 第六十一章 送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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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哪里?”沐晴颤声问道,“要去哪里?”

“抓紧。”夏远山只说了两个字,再不出声。

斜坡很长,滑了很久都不见底,沐晴的心慌无以复加,只得紧紧抓住夏远山的衣服。

终于,斜坡到头了。

沐晴听到“咯噔”一声,整个人一震。

夏远山身上飞出一个光点,尽管亮度有限,也总好过一片漆黑。

“山里的树洞里有,擎正堂的后院里有,你到底挖了多少个这样的地道?”借着这点光,沐晴总算稍微看清了周围,才知道刚才是坐着块厚木板滑下来的。

夏远山不答,走过一段平地之后,开始走上坡路。

沐晴知道再问也不会有结果,想就算是贼船,自己都已经坐上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便索性闭了嘴。

而走这段上坡路,又是耗费许久。

“到了。”夏远山终于出声了。

果然,在视线所及范围的尽头,隐隐约约现出一点亮光,随着脚步,越来越大。

等到了近前,沐晴发现那是一盏提灯,灯光昏黄,却令她倍感安心。

“夏师傅。”有个清冷的声音唤道。

提灯慢慢升高,映出一张瘦削的脸,凤眼,直鼻,是个约摸二十五六的英俊男子。

“曲猷,你还是来了。”夏远山的语气中带着些微得意。

“我来了,请你兑现承诺。”曲猷的态度客气而疏离。

“不急,出去再说。”夏远山笃定下来。

曲猷没再多说什么,转过身,在前面带路。

这一段的坡度已趋于平缓,走没多久,爬上一架竹梯,三人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厨房?”旁边就是烧着火的土灶,放着一口大锅,正冒着热气。看到这些,沐晴不由一愣。

“这里是户人家,当然有厨房。”夏远山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还煮饭做菜招待你?”沐晴想到了山中旅店的老板和老板娘。

“热水。”夏远山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我告诉他,我想洗个澡。”

曲猷抿着嘴,灭了提灯,一言不发地走了。

“他也是个傀儡?”沐晴凑到夏远山耳边问。

夏远山略一点头,毫不避讳:“是有钱人家的小公子,生了病,家人舍不得他死,抬着来找我。”

“这是他家厨房?”沐晴只见四面土墙,灶台简陋,锅碗瓢盆更是颜色黯淡,有些还落满了灰尘,怎么看,怎么不像大户人家。

“是我家。”夏远山掀开门上悬着的竹帘,步入堂屋。

这里同样是四面土墙,陈设简单,不过相当整洁,窗明几净,放着老旧的藤制家具,已被摩得油亮,褪了颜色。

这时,有什么东西“嗖”地飞过。

沐晴抬头去看,发现是一只羽毛斑斓的鸟,尖细的喙和爪,叫起来,声音婉转动听。

夏远山扫了一圈房间,笑一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曲小少爷,还挺会过日子的。”

曲猷仍然不出声,拿毛巾,端水盆,里里外外地忙碌,面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你答应了他什么,让他这么伺候你?”沐晴还是很小声问的。

夏远山不答,坐下,端起才泡好的茶,闻了闻。

“擎正堂的人会不会追来?”沐晴隐约能听到外面的人声,“你还是别洗澡了,我们赶紧走吧。”

“不差这一时半刻。”夏远山呷口茶,优哉游哉地翘起二郎腿。

沐晴又是心急,又是矛盾,可也没办法,只能坐立难安地等着,既希望能听到安若木的声音,又害怕被带回擎正堂之后,将面对的是卓自省。

“都准备好了。”不一会儿,曲猷来了,将一个鸟笼放在桌上。

“沐晴,委屈你一下。”夏远山指指鸟笼。

“让我进去?”沐晴当然不会愿意,“你要把我关起来?为什么?”

“为了掩人耳目。”夏远山耐下性子解释道,“曲猷是专养九色莺的,这次,我会带他一起走,出海的理由是送预定的极品九色莺。”

说着,指指刚才飞来,正停在梁上的那只鸟:“就是这种。”

“我又不是鸟,别人难道都看不出来吗?”沐晴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九色莺怕生人,外出必定以黑布蒙笼,若是受了惊吓,很可能暴毙。”夏远山把沐晴放到鸟笼前,“这是新做的笼子,没放过鸟,曲猷把里里外外都洗干净了,你暂时委屈一下,等出了海,马上就让你出来。”

沐晴不响,还是不愿意。

“我洗澡的时候,曲猷会在栖木上缠上软布,你坐着,很快就到了,好不好?”夏远山放柔声调,跟哄小孩似的。

沐晴犹豫片刻,到底是对未知的未来的恐惧占了上风,勉强点了点头。

夏远山松口气,向曲猷使个眼色,进里屋去了。

软布就拿在曲猷手里,他当即动手,一圈一圈地往鸟笼里的栖木上缠。

沐晴的眼睛看着他的动作,心思却纷乱复杂,还有些心神不宁,总舍不得走,不知道自己需要多久,才能修炼到可以重回薄氤岛,也怕这一别,就再也见不到安若木。

“出去以后,千万不要出声。”曲猷已缠好一层。

沐晴“嗯”一声,很想说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但想了几个问题,都觉得不太合适。

“我排行老幺,自幼体弱多病,那一次,家人见我快撑不下去,便带我去找傀儡师,花了重金,照着我的样子做了这个身体。”曲猷捏了捏栖木,感到略硬,开始缠第二层,“我和夏师傅约定,待我帮他重获自由之后,他就打散我的魂魄,让我解脱。”

沐晴没想到他如此爽快地把什么都说了,一时之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那条通道是我挖的,日常维护也是我。”曲猷抬眼,“你还想知道什么?”

沐晴张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唯有摇摇头。

曲猷复又沉默下来,缠好第二层软布后,垂手站在一边,像是个雕像。

没多久,从里屋走出一个人来。

沐晴转眼,看到张陌生的脸:“你……谁?夏远山呢?”

“曲家没别的本事,就易容的法术厉害。”陌生的脸挤眉弄眼,“小少爷学艺不精,只能变脸,变不了声音和身材。”

沐晴盯着这张脸直愣神——这人的声音是夏远山无疑,身材也差不多,但五官完全不同,如果不开口,根本认不出来。

“走吧,老板。”夏远山穿着粗布短衫,不过十五六岁,是小伙计的样子。

曲猷不理他,看向沐晴。

沐晴无奈地叹口气,低头进了鸟笼,在栖木上坐下。

“记住,不要出声。”曲猷又叮嘱一遍,抖出块黑布,将鸟笼从头到脚蒙了个严实。

“夏师傅,你什么时候能兑现承诺?”曲猷并没有马上出发。

“等我们安全抵达。”夏远山终于给了明确的答复。

曲猷道声“好”,提了鸟笼,走在了前面。

两人一路畅行无阻,直至到了码头,才遇到一队盘查的人。

领队的虬髯大汉是认得曲猷的:“小曲,又要去送货?这次是哪家啊?”

“暮遥邵家。”曲猷答得简短。

“送的什么?”大汉看到了鸟笼,颇有点明知故问的意思。

“朱泽九色莺。”曲猷神色平静。

“真的?”大汉不信,“这种鸟可不好找,你哪儿来的?”

“不能说。”曲猷态度生硬。

“说说吧,我不告诉别人。”大汉和曲猷素有来往,知道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并不恼,但也不甘心。

“不行。”曲猷还是不肯,“我盯着这一对近百年,好不容易孵出一窝,也只敢取一只,要是告诉了你,不说幼雏,就是大鸟都活不到明年。”

鸟窝所在之处必须保密,一窝雏鸟取一到两只,这是养鸟人的规矩,为的是不赶尽杀绝,能生生不息。因此曲猷的拒绝并不是毫无道理,大汉也不能指责他什么。

“掀开布,让我看看。”大汉朝笼子抬了抬下巴。

“不行。”曲猷一皱眉,“你要看,下次再有,我通知你。这里,不能掀开布。”

大汉走近了些:“小曲,不瞒你说,我让你掀开布,倒还真不是为了饱眼福,我们堂里刚逃了一个犯人,估摸着还没离岛,我得到命令,凡是要出海的,不管是谁,什么东西,都要看一看才行。”

说着,突地注意到了夏远山:“你什么时候收了个伙计?”

“上个月。”曲猷下意识地将鸟笼往身后放,“筷子街刘家的孩子。”

“是吗?”大汉上上下下地打量夏远山,“看着年纪不大,个子挺高。”

“叫刘祥,你可以去打听。”曲猷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那一片刚发生过瘟疫,死的死,搬的搬,现在谁都不敢靠近,你让我上哪儿打听去?”大汉咧嘴笑起来。

“随你,爱信不信。”曲猷绕过他,往停靠在码头边的一艘货船走去。

“别急。”大汉一把拉住他,“鸟我还没看呢。”

“不能看。”曲猷看看拿着武器的一队人,不敢有反抗的动作。

“我们去那里,让其余人挡着,就你我两人,不会惊了你的宝贝的。”大汉往某处一指。

曲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个临时搭建起来的窝棚——在那里,挡住行人,确实可以降低九色莺受惊的可能。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去海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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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大汉见曲猷不说话,拽了他一把。

曲猷慢慢地迈着步子,看了夏远山一眼。

“走啊。”大汉话里有话,“放心,我会让人看住你的伙计,不会让他跑了的。”

见夏远山神色如常,没有任何表示,曲猷没办法,只好被大汉拖着到了窝棚里。

但他还是在想办法,能拖一时是一时:“要是鸟有个三长两短,钱是其次,我的声誉,你们擎正堂赔得了吗?”

“要是鸟有个三长两短,你可以去找卓堂主,我想,他一定有办法赔你。”大汉给出了一个自认最为合理而可行的方案。

曲猷迟疑一秒,将鸟笼放到地上:“离远些。”

大汉虽不情愿,但到底是往后退了一小步。

“再远些。”曲猷不满意,“鸟又不小,你要凑多近才能看清?”

“这里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你是不是要我退到外面去?”大汉也很不满。

“再远些。”曲猷还是这句话,“否则,你就把我抓了,等见了卓堂主,我当他的面打开让你们看。”

大汉瞪着曲猷,又退一小步。

曲猷将朝向自己一侧的黑布掀开,看了看里面已吓得微微颤抖的沐晴,咬咬牙,慢慢将鸟笼转了过去。

笼子里的东西让大汉惊呆了。

在他眼里,栖木上站着一只鸟,虽羽翼未丰,已色彩斑斓,脑后一根朱红羽毛微翘,羽毛周围镶一圈金边,看得人移不开眼。

曲猷嘬唇吹了声口哨。

鸟听到,头轻轻一转,悠扬的鸣叫便如潺潺溪流,自那尖细的喙间淌出。

随着一声又一声的鸟鸣,鸟身上的羽毛隐隐泛出红光。

大汉完全傻了,目不转睛,嘴微张而不自知。

“行了。”曲猷蓦地盖好黑布,“我要走了。”

大汉还没完全回神,缓缓地点了点头。

曲猷提起鸟笼,出了窝棚,扫一眼夏远山,径自上了货船。

夏远山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朝看守他的人略略弯腰之后,小跑几步,紧跟着也上了船。

而在鸟笼里的沐晴,知道已经脱险,大松一口气的同时,只觉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她从栖木上滑下,瘫坐在笼底,耳边兀自回响着一路上听到的所有声音,眼前还能看到那大汉满是震惊的脸。

她牢记着曲猷的叮嘱,即使再害怕,再慌乱,再疑惑,也硬是捂着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水手们吆喝着,船离港了。

沐晴还是不敢响,直到不知过了多久,黑布被抽走。

伙计模样的夏远山,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她从鸟笼里取出,放在肩头。

曲猷在前面带路,两人来到船尾。

那里站着个胖子,看到他们,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船给你们放下去了,钱呢?”

夏远山朝曲猷使个眼色。

曲猷到栏杆边,往下张望过后,向夏远山点了点头。

夏远山道声谢,从怀里取出一个发卡。

“我要的是钱,不是垃圾。”胖子挥手要打开夏远山的手。

夏远山往回一缩,以食指和拇指捏着发卡,举到胖子眼前:“墨琉璃,这一根,能抵你几年的工钱。”

胖子一愣,接过来,细细地打量。

借着船上的灯光,沐晴发现发卡上有什么东西在动。

起初,她以为是宝石的荧光,随即,当那东西缓缓地到了胖子手上,沐晴才猛然间看清,那是一只只黑芝麻似的玄蚁。

胖子想叫,可玄蚁的毒素蔓延得极为迅速,瞬间就麻痹了他的声带,他徒劳地大张着嘴,眼睛瞪大到极限,“嘭”地摔倒,全身青紫发黑。

“为什么要这样?”沐晴看着露了素银底色的发卡又变回墨黑。

夏远山收好发卡:“说到保密,死人最在行。”

“可……”沐晴感觉很糟糕。

夏远山打断她:“我们在逃命,一步都不能走错。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有人死,我也知道,你舍不得蝉息和安若木,但现在我们都太被动,就像圈养的牲畜,除了等死,再没有其他办法。你不愿意这样,对不对?要掌控自己的命运,牺牲在所难免。”

沐晴不吱声了。

是的,她不愿意这样。她现在觉得自己与砧上的鱼肉无异,菜刀就悬在头顶,不知什么时候会斩落下来,也许是一刀两断的爽快,也许是花刀的繁琐,无尽的折磨。

她想到最开始,就是因为讨厌被囚禁,想挣脱而又力不从心,才会答应做夏远山的傀儡,原以为如此一来,什么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却没想到,要在这完全陌生的异世界生存下去,远比想象的更为艰难。

夏远山已开始拉着船舷边垂着的缆绳往下爬,曲猷在他上方。

沐晴眼看着脚下漂浮着的小船越来越近,很清楚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任何退路。

很快,他们上了小船。

夏远山拿出指南针,认准了方向,让曲猷放出凌鹄,渐渐的,远离了大船。

邈波海上时常有风雀飞过,会引来一阵阵的大风,吹起一人多高的浪,但凌鹄身体强壮,翅膀有力,熟悉波浪起伏的规律,拉着船乘风破浪的,前进的速度也是不慢。

不过,这船实在有些小,曲猷拿着个桶,几乎时刻不停地在往外舀水。

沐晴被风浪弄得睁不开眼,一上一下的,仿佛在坐过山车。

“要多久才能到?”她趁着一群风雀刚刚从头顶离开,风浪稍微平息,赶紧提问。

“五六天。”夏远山浑身湿透,很是狼狈。

“你能不吃不喝五六天?”沐晴极目远眺,就见海水清澈,蔚蓝如水晶,美则美矣,却是毫无生机。

“我带了些淡水,再过去一段路,有一片淡水区,里面有鱼。”夏远山对环境竟是相当熟悉,“话说回来,五六天不吃东西,问题也不大。”

语毕,看看曲猷:“其实,像你们这样也挺好,不用吃喝,不用排泄,不用睡觉,也不会生病,不会肌肉骨骼酸痛。”

“你要是觉得好,大可以自己做一个木偶,把自己的魂魄装进去。”曲猷淡淡地说。

夏远山笑了笑,没有搭腔。

此后,各人间的交流很少。夏远山是为了节省体力,曲猷是一贯的不愿说话,沐晴则是忐忑、不安,实在没有心情聊天和看风景。

终于,第六天的下午,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阴影。

“夏远山,夏远山,是不是那里?”沐晴连推正在闭目养神的夏远山。

夏远山略略扫了一眼,点点头。

接下来的路程,因为快要靠岸,风雀的数量明显增多,风浪比远海更为猛烈,凌鹄扇动起翅膀来,也更为费力,有好几次,甚至还倒退一段,险象环生。

沐晴非常害怕,紧抓住夏远山的衣服,刚想说点什么转移下注意力,突地发现夏远山的脸像是被大雨淋湿的面人,慢慢垮塌下去。

她一惊,随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由好奇地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一下。

夏远山也意识到了,在脸上抹一把。

“这是什么?”沐晴看到他满手泥巴。

“易形土。”夏远山用船舱里的积水洗了洗手,朝曲猷一抬下巴,“先前的脸是他用这种土捏的,贴在我原本的脸上,手艺好些的,能保持大半年。”

“不难受吗?”沐晴很难想象日夜戴着张泥土面具是什么感觉。

“不。”夏远山在洗脸,“没感觉,和自己的脸一样,平时遇到什么都不会坏,受伤了还会流血。”

“能让我看看吗?”沐晴暂时忘了害怕。

夏远山刚要说话,就听曲猷大叫一声“低头”。

沐晴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一股大力袭来,将她直往下压,同时,周身一片冰凉。

凌鹄杂乱地尖叫着,声嘶力竭。

船身在剧烈摇晃,几下之后,终于再坚持不住,翻了。

沐晴转了个三百六十度,被猛地压到水下。她本能地手脚乱舞,想尽快浮出水面。

就在这时,曲猷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

沐晴看到了救命稻草,向他伸出手。

曲猷眼神复杂地盯着沐晴,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沐晴不会游泳,鼓着腮帮,自以为正憋着一口气,快要急疯了。

曲猷好歹是动了,他将沐晴拉到身边,护在胸口,又游出一段,找到夏远山,拉着他一起浮出水面。

夏远山深吸一口气,将手搭在曲猷肩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救我。”

“我相信你会兑现承诺,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信任。”曲猷想将沐晴送还。

夏远山不接:“让她自己浮在水里——你俩都是木偶,淹不死。”

闻言,沐晴回过神来,想自己刚才的举动,还真是有点可笑。

曲猷从衣服下摆扯下条布,并不扯断,只是将另一端系在沐晴腰间,防止漂散。

夏远山举手在空中挥了挥,说:“现在的风向正好。”

曲猷“嗯”一声,以单手划水,足足游了一晚上,在天刚亮时,踩到了海岛边缘的沙滩。

夏远山不累,但长时间泡在水里,一下到了地面,身体似有千斤重。他示意要休息,躺在那里,再不动弹。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傀儡有两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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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猷解开沐晴腰间的布条,往海岛深处走去。

“等等我。”沐晴对海水已心生厌恶,急于想找个干燥的地方。

“夏师傅?”曲猷停下脚步,征求夏远山的意见。

夏远山不说话,连眼睛都不睁,只挥了挥手。

曲猷会意,把沐晴放到自己肩头,离开了沙滩。

“夏远山在这里也有房子吗?”沐晴转头,四下里张望。

“狡兔三窟。”曲猷轻声道。

沐晴以为他是开玩笑,便配合着笑了笑,再想不出其他话题。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曲猷开口了:“你和夏远山之间,是不是断了联系?”

沐晴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们都是傀儡,照道理,如果你在附近,我会有所感应。”过了沙滩是一片草原,曲猷走进去,随手采起身边的野花。

“你也能知道我在想什么?”沐晴大骇,想完了,一点隐私都没了。

“不能。”曲猷低头,像在寻找什么,“我只能感应到你,知道你是个傀儡,知道你想什么,经历过什么的,只有傀儡师。”

沐晴拍拍胸口,稍感安心。

“你修炼到什么程度了?是怎么切断的联系?”曲猷拨开草丛,捡起几枚莹白如玉的蛋。

“能感觉到月光在身体里面转来转去,要操控的话,有时可以,有时不可以。至于怎么会断了联系的,我也不清楚——说起来,这是好是坏?”沐晴见他怕自己坐不稳,始终在尽力保持上半身直立,不由心生感激,又因同是傀儡,也生了亲近之意,说话间便少了些戒备。

“好事。”曲猷又从半人高的草尖上摘下些果实,“你现在能动能说话,是因为他的一魂一魄,你们是连在一起的,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你是他的分身,只要他不收回魂魄,你的一举一动、所想所念、所见所闻,他全都一清二楚。”

“所有傀儡刚开始都是这样的吗?”类似的问题,沐晴曾经问过,但夏远山语焉不详,并没有解释清楚,“这个过程,一般要经过多久?”

“都这样。”曲猷点点头,“一般,几十、几百年的都有。”

“我觉得夏远山的生意不错,是不是对你们来说时间都过得特别快?”沐晴有点想不通,“如果换了是我,我还真不会选活着,但要过每时每刻被监视,做梦都不自由的日子,更别说还有可能是几百年,几个小时都够呛。”

“如果我能选……”曲猷的话没有说完,不过,沐晴大概能明白。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

曲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仿佛在思索什么,好几次,都是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终于,沐晴憋不住了。

曲猷站定下来,又犹豫半晌,才道:“你知道傀儡师是怎么做傀儡的吗?”

“应该……知道的吧。”沐晴不确定夏远山提到过的算不算全部。

曲猷抿着嘴,没搭腔。

“到底怎么了?”沐晴如百爪挠心,又急又不安。

“我想请你帮个忙,作为回报,我也会帮你一个忙。”曲猷决定了什么事,“你先别问是什么忙,我现在说不清,耐心点,等到了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

闻言,沐晴更难受了。

曲猷则是话锋一转:“傀儡师要做成一个傀儡,木偶当然必不可少,随后,他会将魂魄引入木偶,如此一来,便可以和魂魄交流。”

沐晴知道关于这个忙,曲猷再不会多说,无奈之下,只好耐下性子,跟着他的思路。

“往往,傀儡师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想不想行动自如。”曲猷接着道,“如果得到肯定的答复,他会马上往木偶里注入一丝精气,让木偶可以开口说话——这一过程必须是连续的,要是被打断,只能再问、再答一遍。”

“哦,难怪……”沐晴忆起初见时,夏远山一次次的提问。

曲猷转头看看她:“能说话了之后,就可以认主了。”

“沐晴以魂盟誓,认夏远山为主,受其魂魄,始为傀儡。”这几句话,沐晴始终不曾忘记。

“然后,受了傀儡师的一魂一魄,融合,傀儡就成了。”曲猷又迈开步子,只是速度比刚才慢了不少。

“怎么融合?”沐晴认为,她与夏远山魂魄融合的整个过程,应该就发生在山中旅店里。

“点上转引香,通常一昼夜就能完成。”曲猷的视线在野草中搜索。

“我好像用了好几天。”沐晴还记得夏远山的疑惑。

曲猷不响,侧耳听着周围的动静。

沐晴也不敢出声了。

等了好半天,曲猷调整了行进的方向:“你肯定不知道,傀儡有两种。”

“夏远山从来没说过。”沐晴真不知道。

曲猷扯扯嘴角,丝毫不显意外:“一种是我,在成为傀儡之后,借助他的魂魄之力,辅以月之精华,用了二十年,成为现在的样子。”

“你把魂魄还给他了?”沐晴也想有这么一天。

“是他收回的。”曲猷折下一根草,放在鼻端轻嗅,“我已经炼成了,只要傀儡师不亡,木偶不毁,我永远就是这个样子——我是个傀儡,供他奴役、驱使,就是想死,也要经过他的同意。”

沐晴听着,有些心慌:“那还有一种傀儡呢?”

“还有一种,成为傀儡之后,傀儡师的魂魄与原本的魂魄,互相借助对方的力量修炼,最终,傀儡师总是更强,能将傀儡的魂魄同化融合,那傀儡就成了真正的分身,实力只比傀儡师稍逊,动起手来,也能操纵傀儡。”曲猷望向草丛深处,像是有所发现。

“可是,傀儡师在修炼,傀儡也在修炼,会不会比傀儡师更强呢?”沐晴想到一种可能。

曲猷笑起来:“会。不过,傀儡师可不傻,但凡是比自己强的,只会做成像我这样的傀儡,做成第二种,要是被傀儡反噬,可就成了花肥了。”

语毕,做个噤声的手势,取块布出来,将手里的东西包好,随后,猫下腰,蹑手蹑脚地往草丛里钻。

沐晴抓住他的衣服,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既紧张,又好奇。

走了没几步,草丛里出现一团花白的东西,毛绒绒的,轻轻地颤动着。

曲猷慢慢伸出手,等快要触到那团东西时,突地发力。

那团东西在同时察觉到了异样,猛然间弹跳起来,被曲猷抓个正着。

“兔子!”沐晴又惊又喜。

曲猷捏着兔子的脖子,将它提起来。

“要吃了吗?”沐晴猜测,这多半是用来当食物的。

曲猷不答,应该是已经完成了所有的事,加快脚步走起来。

路上,沐晴想引他开口,但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曲猷一直阴沉着脸,一声不吭,沐晴见他手里的兔子已经不动,隐隐感到有些不对。

又过了将近一个小时,他们终于到了。

这是建在草原中心空地上的一幢小楼,只两层,占地并不大,被一圈篱笆围起,楼前有花架,爬满翠绿的藤萝,楼后是菜园,种着瓜果菜蔬。

曲猷推开院门,来到花架下,将沐晴放在石凳上。

他放下布包,一手将兔子举起,另一手捏住兔子头,用力一扭,再狠狠一拉。

沐晴听到骨骼碎裂的喀嚓声,看到从被扯断的脖子里喷涌出大量的鲜血,她实在不知该作何反应,唯有愣愣地盯着曲猷的一举一动。

“这个,不是用来吃的。”曲猷说着,将无头的兔子尸体高举过头。

“是用来洗澡的。”他的语气中带着自嘲,任凭鲜血淋满全身。

说来也奇怪,血到了他身上,居然没有滑落,而是慢慢地渗入,犹如落到泥土上的雨水。

这景象,沐晴见所未见,一时之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木头做的,不保养的话,会开裂。”曲猷用指关节在自己脸上敲几下,发出“梆梆”的声音,“寻常的木制品,无非擦拭、上蜡,我呢,要用鲜血浇透,要用魂魄浸润。”

说着,一口咬在兔子头顶,拖出个灰白的影子,吞下肚去。

“一千年了,每隔十年,我就要这样做一次。”曲猷看着沐晴的眼睛,“我们不会生病,不过,木偶开裂的痛苦,远超所有你能想到的疾病。我经历过一次,再不想有第二次,因此,如果恰逢此时,身边没有别的活物,只有人……”

话到这里,他说不下去了。

沐晴的胸口像堵着一大团棉花。

曲猷蹲下,与沐晴平视:“魂魄对我有用,对你更有用,尤其是人的魂魄,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我……我以后也要这样?”沐晴不敢往他手里看。

“也许不用。”曲猷垂下眼,声音也低了下去,“没有自由,供人驱使,甚至被羞辱,我都能习惯,可是,这个……”

“你们在聊什么?”夏远山来了,打断了曲猷。

曲猷不起身,不回头,瞬间恢复到冷冰冰的样子。

夏远山走到近前,朝沐晴笑了笑:“都看到了?没办法,富家少爷吃不得苦,他要是做人的时候能好好修炼,成了傀儡也不至于这样。”

“那我呢?”在沐晴看来,夏远山的笑带着幸灾乐祸。

正文 第六十四章 不一样的沐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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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远山没有回答,只是弯下腰,伸出手,要沐晴过来。

沐晴不动:“曲猷好歹还修炼过,我连修炼这两个字都是从故事里听来的,那我以后该怎么办?还是我永远只能像现在这样?”

“你会和我一起,变得更强。”夏远山直起身子。

这话一出,不单单是沐晴,连曲猷也愣住了。

“为什么?”沐晴想到了云霞,她可不想变成那样,“为什么当初不告诉我?”

“曲猷对你说了什么?”夏远山一挑眉,“是不是我会把你同化融合,让你变成我的分身?”

沐晴点点头。

“对,没错。”夏远山一点不否认,“可你也会变强,还可以和我一样,操纵傀儡,如果我能恢复十成的修为,你就有八九分,有什么不好吗?”

“但你说过,我是会修炼到不需要你的魂魄,也可以离开你的。”沐晴觉得被骗了。

“你当然可以。”夏远山指着曲猷,“他不就可以吗?我在愈新洲这么久,他不是一直在薄氤岛上吗?”

曲猷闻言,“哼”的一声:“是啊,就是得时刻准备着,听候差遣,随叫随到。”

“我叫了,来不来可是凭你。”夏远山微皱起眉头。

曲猷站起身:“不来,你也会想办法让我来。”

夏远山不想和他多做口舌之争,又看向沐晴。

“如果我变成你的分身,我就不是我了。”沐晴脑子里已乱成一锅粥,什么都没有办法思考,只剩下害怕。

“你还是你,我可以帮你找个肉身,让你变成一个人,你也不用每隔一段时间,就必须像曲猷这样做。”夏远山在极力劝说。

沐晴不由自主地看向曲猷。

曲猷面无表情,只是盯着远处发呆。

突然,沐晴脑中隐隐响起一声叹息,紧接着,往事慢慢地浮现,一桩桩,一件件。

开头,她很费力才能想起某个情节,某一句话,到了后来,所有发生过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飞快,但都看得清清楚楚。

夏远山见沐晴不说话,看表情也没什么大的变化,还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便再度伸手,想把沐晴拉过来。

“不。”沐晴一激灵,拒绝得斩钉截铁。

“不?”夏远山脸色微变。

“不,你在骗我。”沐晴如醍醐灌顶,猛然之间,什么都明白了,“你和白琊一样,只是想要木偶里的东西。”

夏远山的脸色更难看了。

和刚才的迷糊慌乱不同,沐晴此刻异常清醒:“我们第一次见面,没等我认主,你就心急慌忙地塞进来一魂一魄,说是探查,想拉我出去,却被困住,其实,都是说谎——根本没有什么只能进不能出的木偶,就是有,也是因为封印太过强悍,大部分人解不开而已。”

“你知道什么?我才是傀儡师。”夏远山当然不会承认。

沐晴一愣,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知道这些事,也搞不懂,怎么会说得如此顺口,没有丝毫犹豫或不确定。

“你是听谁说的?曲猷吗?”夏远山想去抓沐晴,迟疑一下,还是缩回手,没敢妄动。

“不是。”沐晴看一眼曲猷。

曲猷也看着她,眼神中更多是惊讶,还透着一丝欣喜。

“你知道荣泉不会不顾我的死活,所以,你当着她的面给魂魄,又编了个只能进不能出的木偶出来,为的,是让她无法从你手中直接夺回木偶,也为了把你自己和木偶绑在一起。”沐晴心中有话,实在不吐不快,可一口气说完之后,她暗自心惊,想难道这是要疯了不成?

夏远山皱起眉头,上上下下地打量沐晴,也是惊讶,还有不解。

沐晴深吸一口气,想将接下来的话憋回去,可不知怎么的,就是难以控制。

“你的魂魄进了木偶,两小时之内,要么让我认主,要么退出去。”她说,“你带着我逃跑,又遇到白锦,那时候,两小时差不多要到了吧?幸好我及时开口,否则,你不止受那么点伤,这样说起来,我还救了你的命呢。”

夏远山呵呵一笑,彻底沉下脸来。

“对了,你说跟着安若木,是为了在半路上逃跑,这点倒是没骗我。”沐晴不仅停不下来,连语气都变了,“告诉我,是为了让我相信你,对不对?如果我相信了白琊,对你起了异心,你的魂魄就待不住了,到时候,我们两败俱伤,木偶倒是无碍,只是,便宜了白琊。”

夏远山不吱声,也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木偶加了封印,是个作为容器的死物,我进去,它才活了。”沐晴低头看了看自己,“你听说擎正堂被盗,知道那天晚上,大家都在抢什么。当甜甜拿回木偶,你应该一眼就能认出是自己做的,也会马上把所有的事联系在一起,你当时肯定想,原来,这就是那个宝贝。”

说着,又将自己的手举到眼前细看:“你是个被流放的罪犯,被废了大部分的修为,若是个死物,在你手里还没焐热就会被抢走,所以,让我认主,变成你的傀儡,再编些故弄玄虚的鬼话,这样一来,任谁、有多大本事,在抢之前都要好好斟酌斟酌,到底,投鼠忌器啊。”

曲猷在旁边,忍不住笑出声来:“夏师傅,她可真了解你。”

“那是,我可是他的分身傀儡,要一起修炼的,当然心意相通。”沐晴朝曲猷笑笑后,转回来面对夏远山,“说到修炼,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给同化了,独占木偶里的宝贝?封印呢?能解开吗?解开了,宝贝会用吗?会用,你就能称霸天下了?”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却并没有激怒夏远山。

“你是谁?”他看起来居然相当平静。

“我是沐晴,你的傀儡。”沐晴答着,觉得像在做梦。

夏远山看看她,看看曲猷,转身大踏步地走进小楼,再无声息。

“被我说中心事,他不好意思了。”沐晴在石凳边缘坐下,两脚悬空,轻轻地晃着。

“你到底是谁?”曲猷也好奇。

沐晴抿嘴一笑,不答。

“算了,与我何干。”曲猷的视线转向小楼的大门,“他不会就这么放过你的。”

“区区一个被流放的傀儡师,有什么可怕的?”沐晴不知道她此刻的自信源自于哪里。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里飞出道灰白的影子,疾如闪电,直往沐晴的面门而去。

沐晴一惊,本能地要躲,可像被施了定身法,根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影子在瞬间缩成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光点,撞进自己的眉心。

“你问打算什么时候同化你,我这不就来了吗?”夏远山的声音在脑中嗡嗡作响,“对,你是我的傀儡,所以别忘了,不管你有多大本事,要控制你一时半刻,对我来说并不是难事。”

随着他的话语,沐晴体内积蓄的月之精华开始奔腾起来,如汹涌澎湃的江河,从头到脚,绕了一周又一周。

沐晴抖如筛糠,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直至仅剩一片白光。

“不要害怕,放松,不疼,很快就能结束。”夏远山的声音变得极为温柔。

沐晴脑中还有另一个声音,若有似无的,只是幽幽地叹息,轻轻地唤她的名字。

夏远山絮絮叨叨的,话中仿佛带着令人平静的魔力,沐晴听着听着,竟感到有些累了。

“想睡吗?休息一下吧。”夏远山很清楚沐晴的感受。

好吧,就睡一会儿吧,一小会儿。沐晴想着,白光昏暗下去。

而另一个声音却是不紧不慢地,仍然一声声地唤,扰得沐晴心烦意乱,迷迷糊糊的,怎么都睡不踏实。

“沐晴,我知道刚才的那个不是你。现在好了,你还是你,你是我的傀儡。”夏远山的语速很慢。

另一个声音顿了顿,片刻之后,再次出现。

这次,声音相当清晰。沐晴听出来了,这是和白琊在山上猎兔狲时,出现过的那个病弱的女人。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她蓦地醒了。

女人轻笑,呼唤声不再。

“有本事出来,别躲在暗处捣鬼。”夏远山的声音里有压不住的愤怒。

女人还是笑:“论躲在暗处捣鬼,谁能比得上傀儡师?都说你们心思缜密,阴险狡诈,果然,名不虚传。”

“这个木偶是我的。”夏远山更怒。

女人不做声了。

沐晴的胸口在隐隐作痛,并很快蔓延到全身。这种痛,在吃过蝉息挖出来的东西后,曾有过一次,不过当时很快就好了,也已许久没有再出现过。

“不要躲,出来。”夏远山低吼道。

女人无声无息,沐晴甚至能感觉到她的气息渐弱,不一会儿,便消失不见。

夏远山沉默下来,在等待,在观察。

“死了吗?”足足过了将近五分钟,他才开口,“一听就是中气不足的,死了也不奇怪。”

沐晴不疼了,疲倦又一次袭来,比上次来势更猛,瞬间将她拖下深渊。

管不了那么多了,睡吧。

“不能睡,醒醒!”曲猷的声音响如炸雷。

下一秒,沐晴被抱住了。她的脸贴在一具胸膛上,依稀能听到“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抱她的是个男人,有些瘦,身上带着清爽的草香。

正文 第六十五章 魂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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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远山没了声音,应该是太过意外,还没反应过来。

“请你帮我杀了夏远山。”曲猷在沐晴耳边低语。

沐晴说不出话,只觉得周身传来一阵压迫感,那清爽的青草的气味愈加浓烈,渐渐的,转变为草药的香气。

这香气带着暖意,令沐晴放松,也令她体内奔腾的江河得以平静。

“人的魂魄,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反正是想魂飞魄散的,不如送给你。”曲猷的声音越来越轻。

“曲猷,给我滚出去!”夏远山回过神来了。

压迫的力道更大,沐晴的胸口像放着块巨大的石板。

“滚!”夏远山一声暴喝。

与此同时,压迫感蓦地减轻,沐晴还听到曲猷的闷哼。

“月之精华。”这几个字,曲猷是硬挤出来的。

沐晴眼前一片灰暗,什么都看不见,她凭感觉猜测,夏远山应该是正在对曲猷不利。

“滚……”夏远山咬牙切齿。

沐晴身上的压迫感已几乎消失。

她慌了,怕曲猷遭遇不测,也来不及仔细思索这句“月之精华”是什么意思,只下意识地用最熟悉的方法,引出涓涓细流,带着体内仍有些不稳定的月之精华,按照她的意思,慢慢地周游全身。

压迫感又回来了,而且,沐晴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人的身体,有体温,还有富有弹性的肌肉和皮肤。

她眼前渐渐清晰起来,首先看到的是一件牙白的绸衫。

“我的魂魄送给你,请你帮我杀了夏远山。”曲猷的手,轻轻抚过沐晴的脸颊。

这是一双真正的人类的手,手指纤长,掌心细腻,一看,就知道手的主人必定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

沐晴抬头,见曲猷整张脸的线条柔和不少,表情也不再僵硬,一双棕色的眸子泛着水光,深不见底。

“我怎么才能杀了他?”杀夏远山,对沐晴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曲猷没有回答,道声“谢谢”之后,低下头,吻上沐晴的双唇。

此时,月之精华正到锁骨附近,突然便疯了似地再度奔腾,从沐晴口中,源源不断地流到曲猷口中。

眨眼之间,曲猷变成了人,随后,一个突如其来的吻,这些都已经够让人震惊的了,紧接着又发生如此奇事,一连串的变故令沐晴目瞪口呆,连要细流引回月之精华都忘了。

幸好,那些月之精光并没有就此失去,而是迅速渗入曲猷体内,又从皮肤渗出,将曲猷整个包裹起来。

沐晴眼睁睁地看着曲猷的身体一点点融化、缩小,并最终淹没在月之精华中,又回到她口中。

她深吸一口气,本能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天啊……”她能感觉到喉头的起伏——这在之前,是绝没有的。

“沐晴?”夏远山并没有看到沐晴所见的一切,对他来说,曲猷从出现到消失,不过短短数秒。

沐晴犹自处在茫然之中,眨眨眼,又是一片灰暗。

“曲猷呢?”夏远山面前同样是灰暗的,但在这里,他的感觉异常敏锐,并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曲猷……不见了……”沐晴脑中闪过无数画面。

夏远山顿了一顿,道:“他偷练傀儡师的控魂之术,走火入魔,魂飞魄散了。”

沐晴不言语。

“我是傀儡师,只有我才能帮你。”夏远山只道沐晴是被吓傻了,“静下心,排除杂念,你会变强,我也会,我们可以一起称霸天下。”

“好。”沐晴真的静下了心。

“刚才的那个女人死了,曲猷也死了,你不会死。”夏远山的声音又变得温柔,“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死。”

沐晴“嗯”一声,慢慢沉入一片漆黑。

她觉得是到了水里,在深深的海底,耳边再无任何声响音,唯有自己的心,跳得沉重。

寒冷袭来,缓慢而执着,一点一点地渗透,一点一点地占据整个身体。

沐晴脑中的景象仍然在不断地闪过,但此刻,她得了莫大的支持,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她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办,会发生什么事,只是对结果,尚有些不能确定。

她知道寒冷是夏远山所化:“其实,那个女人没有死,曲猷也没有死。”

说完,沐晴将体内的月之精华汇成一片汪洋,掀起滔天巨浪。

这令夏远山大感意外,寒冷便不由地瑟缩了。

沐晴催着浪涛步步紧逼,一波高过一波,大有遮天蔽日之势。

可夏远山到底已活了许久,什么都见过,在最初的愣神过后,立刻反应过来——寒冷凝成长长的一丝,在波浪中穿行。

浪头很大,每每拍下,虽声势惊人,却伤不了寒冷。

寒冷极为敏捷,蛇似地游走,所到之处,月之精华的温度越来越低。

沐晴心知不妙,可无计可施,感觉到月之精华结成一片薄冰,浪头越来越是无力,真正五内俱焚。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煅神火的咒语幽幽地在脑中回响起来。

沐晴再管不了那么多了,循着记忆,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吟唱。

夏远山急了,寒冷在瞬间变大,成为刺骨的凛风和铺天盖地的鹅毛般的大雪。

不过,煅神火并没有受到影响,依然熊熊地燃了起来,“轰”地窜到一人多高。

沐晴浑身滚烫,犹如烧红的铁块,她不知道如何才能操纵煅神火,不敢停下口中的吟唱。

煅神火迎着狂风暴雪,迅速烧成一片火海。

风更大,却是风助火势,雪更大,却还没等落下,就蒸发殆尽。

煅神火俨然成了红色的巨魔,将月之精华转为炽热的岩浆。

夏远山到底是被废了大部分修为,终于撑不住了。

煅神火包围了寒冷,将其一点一点地吸收,直至完全吞噬。

沐晴勉强提着的一口气松了,咒语一停,煅神火蓦地消失,只留下滚热的月之精华,兀自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

所有的感觉都回来了。

沐晴睁开眼,看到的是花架上垂下的翠绿藤蔓,她动动手指,摸到的是粗糙的石板,石板间细碎的泥沙,还有绒毛般的杂草。

怎么回事?都结束了吗?夏远山呢?曲猷呢?她恍恍惚惚的,似梦似醒。好热,好累,大概发烧了吧,真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沐晴闭上眼,打算好好睡一觉。

这时,有哭声由远及近。

她忍不住叹口气,复又睁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盖着大红的锦被。

床边站着好几个人,女的哀哀地哭,男的则不停地抹眼睛。

房门被打开了,两个人抬进来一样东西。

所有人都仿佛见了救星,敛了声音,站到两旁。

夏远山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个两米多高的彪形大汉。

“夏师傅,小儿还有救吗?”问话的中年人脸色愁苦,眉宇间,与曲猷颇有几分相似。

“死不了。”夏远山则面无表情。

“夏师傅大老远的跑来,辛苦了。”中年人说着话,命人递上一个托盘。

夏远山看了看盘里红布上放着的墨琉璃,没做任何表示。

“夏师傅,这只是茶水钱,事成之后,我们说好的报酬,一分都不会少。”中年人以为产生了误会,急忙解释。

夏远山笑笑,对大汉道:“把它扶起来。”

大汉得令,将先前被抬进来的东西,拉得直立起来。

沐晴看清了,这就是做成曲猷样子的木偶。

夏远山走过来,坐在床沿,只抬了抬手,沐晴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而再醒来,是因为悲痛欲绝。

沐晴站着,脚下血流成河,四周一片狼藉。

“你……为什么?”她听到自己发出的是曲猷的声音。

“久闻你们煦扬曲氏家大业大,是天下第一的富豪,宅子底下有个金库,藏着各种奇珍异宝。”夏远山在房间里慢慢地踱步,“曲老爷子来找我的时候,我本不想要报酬,只想去金库里瞧瞧,他却一口拒绝,真不识好歹。”

“就因为你觉得我爹羞辱了你,就要杀尽我全家上下几十口吗?”沐晴浑身发抖,愤恨难当,她想,她应该是到了曲猷的记忆里。

“也不全是。”夏远山这里看看,那里翻翻,“我还想要你们金库里的宝贝。”

“你来,根本就不是为了救我。”这时的曲猷真想扑上去,掐断夏远山的脖子。

“当然不是。”夏远山动一下手指,让大汉离自己近了些,“现在,我不仅有了曲家的财,还有你——最得宠的曲家小少爷——居然成了我的傀儡,这说出去,那可太有面子了。”

“我要杀了你!”曲猷几乎要咬碎后槽牙。

“来,试试。”夏远山把大汉扯到面前。

曲猷常年抱病,身体瘦弱,当然不可能是大汉的对手。

“你们家一直都是生意人,除了易容的法术,其他的都不太在行,也没出过力士,要杀我,想想就行了。”夏远山语带嘲讽,“还有,别以为可以自行了断,你是我的傀儡,想死,得经过我的同意。”

曲猷不吱声,垂下眼帘。

“对了,你听说过傀儡的事吧?我能知道你的记忆,你的想法,你的所见所闻,所以,别动什么歪脑筋。”夏远山拍了拍曲猷的肩膀,“仇恨的力量很大,好好利用,好好修炼,让我能尽快收回我的魂魄。”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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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若木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猛地坐起身,扯到了某处的伤口,疼得直吸凉气。

“怎么了?”他小心翼翼地挪下床,打开了门。

“夏远山……和木偶……”来人上气不接下气,已说不出完整的话。

安若木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不妙,再顾不上疼,推开那人,赶紧跑到夏远山的房间。

房间里只有蝉息,还趴在床上,要醒不醒的样子。

“人呢?”安若木的伤尚未痊愈,仅跑这一小段路,已是一身虚汗。

“谁?”蝉息含含糊糊地问。

“沐晴,夏远山。”安若木急得头晕。

“啊?”蝉息抬起头,愣了半晌,眯着的眼睛一下瞪得老大,“他们人呢?”

“对啊,他们人呢?”安若木快疯了。

蝉息转头四下里看看,咂咂嘴,炸开了背上的毛:“宁神散,该死的傀儡师!”

“什么时候给你下的药?”安若木迅速扫一眼房间。

蝉息跳下床,东嗅嗅,西闻闻:“我要知道,还能让他给我下药?”

安若木不愿与他斗嘴,在房间里各处查看,想发现些蛛丝马迹。

蝉息到门口张望下,又用爪子碰了碰那呆立不动的守卫,转回来道:“还没完全迷透,应该走了没多久,快让你的人去找啊。”

“已经去了。”安若木紧皱起眉。

蝉息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你说说你,这不久前才进过贼,还不加强防范,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来,又让人给跑了。”

安若木强压着怒火道:“夏远山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熟悉早晚的换班规律,肯定是趁着换班的那一小会儿空当跑了的,走不出多远。”

“他是傀儡师,他能做出来的事,凭你,根本想象不到,别低估了他。”蝉息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安若木也忍不住大声起来:“有时间在这里叫,不如好好闻闻,找出他们的去向。”

“我也想!”蝉息气得直跳脚,“但我现在鼻子里全是宁神散的香味,舌头都麻了,能说话就不错了,别说找出他们的去向,就是离你那么近,都闻不出你身上的臭味。”

安若木大叹一口气:“干嘛处处针对我?我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过你?”

蝉息楞了下:“呃……那倒没有。我急啊,你不急吗?”

“进出口都看住了,他们不可能从那里逃走,码头和市场也布置好了,我叫人再到其他地方找找。”安若木强迫自己冷静,“走,我带你去凌鹄棚。”

“什么?去那里……”蝉息的茫然只在一瞬间,很快就反应过来,“我不,不行!”

安若木不多话,身形一闪,到了蝉息旁边,捏着后颈皮将它提起,大踏步地离开了房间。

“喂喂喂,不行,放我下来!”蝉息动不了,嘴里兀自不停。

“这是最快的办法,忍一忍就过了。”安若木越走越快。

“怎么不把门口那人也带着一起来?”蝉息嗷嗷直叫唤,“不行,脏死了,快放我下来!”

安若木不加理会,忍着伤口的剧痛小跑起来,不一会儿就出了四合院,到了紧邻在旁的养凌鹄的大棚里。

他让清理棚舍的人停下手里的活计,随后,走到一堆才归拢起来的凌鹄粪便和食物残渣前,蹲下。

“不不不不不!”蝉息一叠声地大叫,“你要是敢……”

话没说完,脸已被按进这一堆黏糊糊的东西里。

打扫的人不明就里,很响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宁神散是麻醉药,就是夏远山吹进守卫鼻子里的白色粉末,其溶液无色无味,也嗅不出来,清醒后才会感觉到满鼻腔和口腔的香甜气息。

这种药,在让人失去意识的同时,也能在较长的一段时间里,麻痹味觉和嗅觉,这时,用具有强烈刺激性的气味来刺激,确实是最方便快捷的解决办法。但安若木现在的做法,要说没有私心,纯粹是为了让蝉息恢复,好去找夏远山和沐晴,那也绝对不是,因为擎正堂的药房里,常备药之一,就是宁神散的解药。

其实,安若木压根就没想过要带蝉息去药房。

他可以肯定自己从未见过蝉息,可不知为什么,看蝉息前后左右地绕着沐晴打转,听蝉息口口声声地唤着沐晴的名字,他心里就是不舒服,再加上那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态度,和总是斜睨过来的眼神,都令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找机会,给个教训才行。

“感觉怎么样?”在心里默默数到十后,安若木将蝉息提了起来。

蝉息呼吸急促,紧紧闭着双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行?”说着,安若木又把蝉息按下去,默数到五,再度提起。

“行了行了,好了!”这次,蝉息忙不迭大叫。

“水。”安若木朝打扫的人招招手。

那人没反应过来,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不用水,我已经恢复了!”蝉息声嘶力竭。

“没有吧。”安若木站起来,走到水桶前,“你可是神通广大的猫魃一族,不但刚才被我轻易拿到手里,现在还变不得身,要不是因为宁神散的药效还在,怎么会这么没用?再说,你看看你,脏死了,得好好洗洗。”

语毕,将蝉息整个浸到水里。

“砰”的一声巨响,水桶裂成碎片,桶里的水尽数飞起,又如雨点般落下。

变成巨兽的蝉息湿淋淋地立着,棚里原本在呱唧乱叫的凌鹄们,顿时噤若寒蝉。

“我好了,干净了,满意了吧?”它龇着牙,一张脸直凑到安若木眼前。

安若木看了看那对几乎和他的脸差不多长的犬齿,点了点头。

蝉息恨恨地瞪着安若木,好半晌,才稍微退后些,转头抽了抽鼻子。

“怎么样?”安若木突地有些后悔,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满脑子都是报私仇,是不是过了点?

蝉息不理他,到棚外又嗅一阵,蓦地纵身跳入四合院的院墙,引起一阵骚动之后,再无声息。

“快去通知,让他们跟着猫魃。”安若木已经疼得跑不动,只好命打扫的人赶紧回去。

那人得令,也是跳进院子,一路大呼小叫。

安若木捂着伤口,慢腾腾地往回走,一边想,这下完了,实在太鲁莽,太不该,得罪了猫魃,永生永世都别想安宁了。

“安护法,猫魃往码头去了。”正在自责着,有个人急匆匆地跑来报告。

安若木一点头,让几个人先去,自己弄了辆轻便马车,紧随其后,也抵达了码头。

先到的正在和领队的虬髯大汉交谈,看到安若木,忙迎上来。

安若木朝众人泛泛点头,视线转向大汉。

大汉会意,道:“猫魃抢了艘渔船,刚刚离开——太凶了,兄弟几个没拦住。”

安若木并不意外,也不追究:“还有别的船出海吗?”

“之前有条商船,去劭德洲的。”大汉回答。

“船上有谁?”安若木认为,蝉息急吼吼地出海,肯定是跟着这条商船的。

大汉掰着手指头说了几个人名。

安若木听着,一个一个地细细想过。

“没了?”到最后,他也没想出什么不对劲来。

大汉摇摇头。

安若木犯了难,沉吟着将那些名字颠来倒去地念了好几遍。

这时,有人跑来,向大汉道:“打听过了,是有一户姓刘的,就剩下个小儿子还活着。”

“什么?”安若木一下紧张起来。

“卖鸟的曲老板,走的时候带着个伙计,说是筷子街刘家的孩子。”大汉解释道。

“那一片刚发生过瘟疫。”安若木的心往下一沉,“找谁打听的?”

大汉看向才跑来那人。

那人忙立正站好:“医馆的张大夫。”

“医馆有姓张的大夫?”薄氤岛上就一个医馆,里面从上到下所有人,安若木都认识。

“新来的。因为瘟疫,来帮忙的。”那人打听得还算仔细。

安若木感觉到了异常:“那刘家的孩子长什么样?”

“十四五岁吧,瘦高个,脸……没太注意。”大汉答得有些心虚。

“多高?”安若木的心越沉越低。

大汉比划了个大概,没敢说话。

“那个刘家的人,大部分是小个子,少数几个高的,也不过中等身材,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能长到这么高,你就没觉得奇怪?”安若木有一米八出头,看大汉的手势,那个小伙计竟是和自己差不多高,“筷子街都是些穷苦人家,吃不到什么好的,小孩子就是再能长,能长这么高?”

大汉咽下口口水,更不敢响了。

“除了小伙计,曲老板还带了什么?”安若木又问。

“鸟。”大汉轻声说,“朱泽九色莺。说是去给暮遥邵家送货。”

“难怪。”安若木清楚,大汉是爱鸟之人,“朱泽九色莺,真是个稀罕物,你看傻眼了是不是?”

大汉被说中心事,知道是自己的疏忽,真想跪下认罪。

“这事等等再说。”安若木一拍他的肩膀,“派船,多带些千里鹰,先别往愈新洲或劭德洲去,往海里找,看猫魃在哪里,如果发现孤岛,马上上去查看。”

正文 第六十七章 梦

沐晴觉得自己很清醒,但又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所见尽是邪恶、丑陋,所感尽是仇恨、痛苦。

梦里,她看到一个小女孩,才五六岁的样子,遍体鳞伤,躲在个肥胖的女人身后瑟瑟发抖。

她听到夏远山的声音问了价,看到夏远山的手给了钱。

小女孩不肯跟着走,被女人硬拖出来,推到夏远山面前。

夏远山的态度也是不好,拉拉扯扯地将小女孩带到自己的住处。

而接下来的事,成了沐晴心中永远的黑洞,此后每每不慎触碰到,都会被拖入无尽的深渊。

小女孩的魂魄是被硬生生地扯出来的,她哭喊、尖叫,到最后时刻,变为不成人声的哀嚎,但夏远山丝毫不为所动,始终面无表情——对他来说,这只是工作的一部分。

第二天,傀儡成了,是某个暮遥的巫蛊师,花重金定制的。

当买主抵达,夏远山用买主的鲜血,让傀儡认其为主,这笔买卖就钱货两讫了。

沐晴直到此刻才明白,夏远山确实是买了个孩子,这个孩子也确实是被赌鬼父亲卖给老鸨的,只是,针对买下孩子之后的所作所为,如果换了沐晴来处罚,鞭笞、废修为和流放,都嫌太轻。

接下来,沐晴又看到了甜甜,一个失了双亲,身染重疾的女孩。

在弥留之际,夏远山带着木偶找到她,三言两语便哄她做了傀儡。

其时,夏远山才被流放不久,心灰意冷间,只想找个人,哪怕不说话,看着在眼前走来走去,也能感觉到生气,而一个活泼伶俐的小姑娘,正合他的心意。

“我做你的爹爹,教你修炼,等以后我老了、死了,你给我起个坟,好不好?”他到底是怕孤独终老,曝尸荒野。

说起来,夏远山对甜甜算是不错,他总以为,在深山老林,没人会对他不利,甜甜不会轻易魂飞魄散。

哪知,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装着沐晴的木偶被甜甜捡了回来。

夏远山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他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作品。

不甘、贪婪、恨……种种复杂的情感掺杂在一起,这些,沐晴都能感觉到,真实得仿佛她已变成了夏远山,她甚至还想称霸天下,想把擎正堂夷为平地。

沐晴在战栗,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野心被彻底唤醒后的激动。

就在这时,悲伤丝丝缕缕地浮起。

沐晴眼前一片血红,满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她想大哭,可眼眶干得发疼,一滴眼泪都流不出;她想报仇,可四肢全无力气,动一动手指都万分艰难。

“好好修炼,我等着你来杀我。”夏远山的声音再度响起。

沐晴隐隐地闻到了草药的香气。

战栗渐渐平息,先前,曲猷将魂魄给了她后,脑中出现过的画面开始重复。

她清楚地知道,夏远山去过曲家的“金库”,并没有找到想象中的奇珍异宝,一怒之下,放火焚毁了曲家大宅,让曲猷去薄氤岛定居。

她也知道,在劭德洲渐渐衰微的,是曲氏全部产业的十之八九,还剩下一二成,恰好正在薄氤岛。

曲猷拼命修炼,在夏远山终于收回一魂一魄之后,正式接管了薄氤岛上的曲家产业。

当有了钱,虽不能让时光倒流,死者复生,不过,有很多事,便好办多了。

起初,曲猷不惜一切代价打听傀儡师的秘密,只为了能摆脱控制,哪怕一时半刻,只要让他有自行了断的时间就好。

可是,一无所获。

后来,他再去打听,是为了找到不用鲜血和魂魄浇灌,木偶也能不损坏的办法。

同样,还是一无所获。

不过,意外地,在打听了这么久之后,他知道了一些傀儡师的修炼方法,只是皮毛,竟也令他小有成就,能将魂魄从木偶中分离出去。

他强压着心头的狂喜,小心翼翼地继续修炼,一次次地试验,最长的时候,魂魄在木偶之外度过了一整个白天。

正当他以为自己快要自由时,游离的魂魄遇到了月光。

当时有多痛苦,越是到后来,他越是想不起来,只记得平时微暖而温柔的月之精华,那一次,变成了烧红的铁水,缓慢、但难以抵挡地渗透进来。

更可怕的是,他的魂魄并没有就此散去,而是在天亮之后,恢复如常。

自此,痛苦每晚重复,直到夏远山发现异常,施以援手。

“你看,我本可以不来管你,随你过这样的日子,直到哪一天我死了。”夏远山的言下之意是,他是恩人。

曲猷不搭腔,满心愤恨,丝毫不见减少。

“我们的控魂之术,不是阿猫阿狗都能练的。”夏远山拍拍他的肩膀,“你如果好好听话,我答应你,有一天,我会打散你的魂魄,让你解脱。”

曲猷闻言,未置可否,不过,倒是渐渐的不再反抗忤逆。

这次交流过后没多久,夏远山成了擎正堂的通缉犯。

沐晴一件事一件事地看过去,在夏远山和曲猷的记忆中交错前行,她以为,她将永远陷在噩梦里,不得清醒。

好在,不知过了多久,梦终究是结束了。

沐晴睁开眼,浑身上下是享受了充足的睡眠后的舒缓和轻松,但梦境里的一切,牢牢地在她脑中扎了根,她的情绪还停留在梦里,压抑而低落。

她坐起身,转头四顾间,发现周围的事物似乎缩小了。

她抬手想揉眼睛,却惊讶地看到她的手变得和之前不同。

这是一双人类的手,十指纤长,肤色白皙,指甲泛着健康的粉色,尽管不是她原有的,但也肯定不是雕出来的木头。

沐晴有些发愣,抬起另一只手看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和脖子。

她变了,她真的变了。视觉上,双手都是正常的人类的样子;触觉上,是硬物表面覆一层软皮革,不再是纯粹的硬邦邦。

沐晴将手放在鼻子下、胸口,还有另一边的手腕上,呼吸、心跳和脉搏,她居然全都感觉到了。

“天啊……天啊!”她简直欣喜若狂,霍地站起,低头不断地打量自己,也看到脚边,几乎被撕扯成破布的小衣裤。

“我还活着,我有人样了!”她大喊大叫着,疯了似地跑进小楼。

从装在大门附近的穿衣镜里,沐晴看到了她现在的样子——是个女人,一个看起来完全正常的女人,身材窈窕,纤秾合度,皮肤光滑细腻,容貌精致,一头及腰的长发,乌黑油亮。

沐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一笑。

她开心,只是因为终于可以像个人一样生活,要说外表,其实对于此刻的她,根本不重要,相反,她还非常不习惯,觉得这几近完美的脸和身材多少有些不自然,是最美中不足的地方。

确认过身体的变化,沐晴便楼上楼下地翻箱倒柜,找了几套衣服,一些日用品和一小袋墨琉璃出来。

她穿戴整齐,将东西在面前的茶几上一字排开,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饿,不累,不想上厕所,呼吸心跳都只是做做样子的。”她喃喃自语着,没事找事地拿起梳子梳头。

木制的梳子齿很密,从发根到发尾,头发与梳子摩擦,发出滋滋啦啦的轻响。

沐晴梳得很慢,一边前前后后地回想着。

上一次,因为云霞而陷入似梦非梦,似醒非醒的状态后,沐晴想了很久才明白,她看到的应该是云霞的记忆。

而如今,她看到了夏远山和曲猷的记忆,难道,他们俩都被她给吸收同化了?

曲猷还好说,因为他的确是把自己的魂魄送给了沐晴,那夏远山呢?一个行事谨慎,心思细密的傀儡师,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栽在一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手里?

魂魄里蕴含着强大的力量。这句话,不断在沐晴脑中盘旋。难道,她吸收了曲猷的魂魄,并因此获得力量,才能燃起煅神火,打败夏远山?那个病弱的女人又是谁?一而再,再而三地总是在关键时刻出现,她到底是敌是友?

问题一个接一个,弄得沐晴心烦意乱。

反正也想不出任何结果,她索性扔了梳子,倚在窗边晒月亮。

空中挂着一轮银盘似的满月,没有云,也没有星星,微风阵阵拂过,带着些草香,隐隐的,还有海水的腥咸气息。

不知什么鸟,从月亮底下一闪而过,落在不远处的枯树上,发出低低的啁啾声。

沐晴沐浴在微暖的月光中,没了往日的宁静,心头的阴霾始终挥之不去。她郁郁而不得志,想那些个称王的,不过手下人数众多,要论真正实力,个个都不是自己的对手。

她感到月之精华在体内澎湃流转,她认为她与先前已截然不同,若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术士中的佼佼者。她想与人比试,想看到对手倒在脚下,甚至,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如山,于她,是最好的风光。

“擎正堂,卓自省……”她喃喃的,并没有意识到正在自言自语。

又一阵风吹来,其中,似乎掺杂了不一样的气息。

沐晴猛地回过神,一抬手,便有萤光接二连三自掌心逸出,飞向窗外某处。百度一下“重生傀儡很吃香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第六十八章 无处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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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光先是悠悠地飞舞,忽上忽下,像极了夏夜里翩翩然的萤火虫,片刻之后,似乎发现了什么,在空中盘旋几圈,猛地快如流星,一个个跳水般往草丛里扎进去。

草丛里有什么东西,忽左忽右地快速移动,渐渐地朝着沐晴靠近。

沐晴以为是岛上的野兽,也没太放在心上,只又抬手,召出一个光球,追随着那东西,一方面,是想将它看清,另一方面,也在伺机想阻止其前进。

可那东西相当灵活,除了不停地改变方位,还总是隐在草的阴影中,一时半会的,到底是个什么,还真看不分明。

沐晴没来由地烦躁起来,手往虚空里一抓,收回光球,紧盯着草丛里的动静。

那东西倒安静了。

沐晴来来回回看了几遍,什么都没有发现,心中不由腾起一股无名火,再不管三七二十一,双手连动,一个个光球跟炸弹似地落到草里,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燃起一小簇火苗。

只是这火苗的寿命太也短暂,不过十多秒,闪一闪,竟就此灭了。

沐晴发动攻击是因为冲动,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完全没想过之后该怎么办,更别说还有后招,因此一见火苗熄灭,便愣在当场,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起风了,原本干干净净的天空,飘来一片片云,时不时地遮挡住月光。

沐晴并不害怕,仅是因不知道对手究竟是什么而紧张。

这时,有巨大的乌云缓缓而来,不消片刻,周遭一片漆黑。

沐晴愣了一两秒,随即摊开手掌,召出光球。

在光球出现的瞬间,她居然眼前一黑,紧接着,便注意到了动物的皮毛纹理。

她心里一动,视线顺着浅灰的短毛一路往上,很快就看到对异色的瞳孔,一只赤红,一只碧蓝。

“蝉息!”她又惊又喜。

巨兽模样的蝉息却是一声不吭,不错眼地盯着沐晴,看起来,冷漠而疏离。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有船吗?能带我走吗?”沐晴提了一连串的问题。

“你想要我的命。”蝉息幽幽地说。

沐晴又愣了下——是的,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心中满是难以抑制的杀意。

“你想要我的命。”蝉息重复着,目露凶光。

“我……”沐晴想解释,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在水上漂了好几天,累死累活才到了这里,一见面,你居然想要我的命!”蝉息低头,龇着牙,喉头发出呜呜声。

“我不知道是你。”沐晴不自觉地退后一步,“我以为是什么野兽,想把我吃了。”

这话一出,换蝉息发愣。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沐晴看看自己的掌心——光球不知何时消失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

“沐晴?”蝉息微微歪了下头。

“对不起,真对不起。”沐晴以为它这是准备动手了。

蝉息呵呵笑了两声,倏忽之间,消失不见。

沐晴就觉眼前一亮,乌云散了,风也渐渐小了。

“蝉息?”她想,难道是被气走了吗?

“你为什么又丢下我?”恢复到家猫样子的蝉息“蹭”地跳上窗台。

沐晴再次退后,除了“对不起”,说不出别的。

蝉息气呼呼的:“一而再,再而三,你是准备耍赖,不想报恩了是不是?”

说到这,沐晴不打算解释——肯定解释不清,不开口为妙。

“说话啊!”蝉息从窗台上跳下,来到沐晴跟前,“你是理亏,还是默认了?”

“我不是丢下你。”沐晴没想到她不声不响也行不通。

“不是吗?”蝉息瞪着大眼。

“不。”沐晴蹲下,“当时我很乱,是觉得这么一走了之不太好,可是,也怕卓堂主回来了会对我不利。我在你们这里,什么都不清楚,我心里实在没底。”

“你不清楚可以问我啊。”蝉息语带不悦,“为什么总是要去听傀儡师的话?为什么那么相信夏远山?”

“我到这里,碰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他没害我,让我有了行动能力,教我修炼的方法,告诉我很多事,还带我逃走。”沐晴如实相告。

“你以为他这样就是好人了?”蝉息“哼”一声。

“不,他不是好人。”沐晴已知道一切,“但是,我在这里举目无亲,也没什么本事,对你们来说,和动物差不多。我怕死,我想活下去,他那样,很难不给我留下个先入为主的印象。”

这话在理,蝉息无言以对。

沐晴接着道:“我对他的感觉确实并不怎么好,可他、安若木和白琊,你一句,我一句,每个人好像都没错,我实在不知道该相信谁。”

“谁都别信。”蝉息舒口气,坐了下来,“在这里,没人是可以信任的。”

“你呢?”沐晴脱口而出。

“尤其是我,别信。”蝉息轻轻地摇晃着尾巴。

“那安若木呢?”沐晴对安若木的似曾相识的感觉,一直不曾有变。

“也别信。”蝉息斩钉截铁地说。

“哦,他可以相信。”沐晴微微点头。

“我不是让你别相信他吗?”蝉息不高兴了。

“你也让我别相信你的啊。”沐晴是一脸无辜。

蝉息闻言一窒,翻个白眼,别过头去。

“你是坐船来的?”几句抬杠下来,沐晴低落的情绪稍微被提振了些,梦里所见也离得远了。

蝉息“嗯”一声,就是不看她。

“能带我回去吗?”沐晴很不想留在这里。

“你要去哪里?”蝉息问。

沐晴被问住了。是啊,她要去哪里?

最初,她被带回到夏远山的家里,但现在,那里已经被烧毁大半;接着,她到了山中旅馆,那里也已被夷为平地;后来,由西国都城到北国,而北王白琊身边,同样不是个好去处;最后,随着北公主白锦,她到了薄氤岛上的擎正堂。

回擎正堂吧。这念头在沐晴脑中一闪而过。

不。她还是怕。

她记得,安若木曾经在说起煅神火时,提过“裘一诺”,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要提他?

她也记得,夏远山曾说,在擎正堂里的,不一定都是好人,那个贼能潜入将木偶盗出,在尚未弄清此人身份的情况下,再来盗一次,也不是不可能。

况且,她和夏远山一起出逃,算不算犯罪?犯了什么罪?会怎么处罚?

再说,她是夏远山的傀儡,如今,夏远山不在了,她也变了样,如果回到擎正堂,安若木会怎么想?卓堂主会怎么想?装着宝物的木偶还能完璧归赵吗?

以上种种,都使沐晴犹豫着不愿意回擎正堂。

可是,要说去其他地方,她能去哪里呢?

“你还是跟我走吧。”蝉息开口了。

沐晴搞不明白它想干什么,不敢搭腔,直愣愣地只是看着它。

“跟我走,我带你去暮遥,那里有巫蛊师,也有傀儡师,说不定能想出办法。”蝉息很冷静,不像一贯的嘲讽。

“什么办法?你也想要木偶里的东西吗?”沐晴现在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对。”蝉息竟十分爽快地承认了。

沐晴一惊,急忙往旁边闪开,摆出进攻的架势。

“行了,就你那点本事,别丢人现眼了。”蝉息挥挥爪子,“我想要里面的东西,可我也不想看到你魂飞魄散。”

“为什么?”沐晴还是戒备着。

“因为你现在的魂魄厉害得很。”蝉息上上下下地打量沐晴,“一般来说,傀儡修成人形,怎么也得十几二十年,你呢,用了多久?”

说着,又环顾下四周:“是夏远山带你来的,好像,同来的还不止他一个,他们人呢?”

沐晴不答,保持着姿势不动。

“你杀了他们,吃了他们的魂魄,所以才这么快就有了人形,对不对?”蝉息的鼻子在空气中抽动,“说起来,尸体呢?你藏到哪里去了?”

“我没杀。”沐晴矢口否认。

“没杀?”蝉息是不信的。

沐晴转个念头,突地意识到,她到现在都还晕晕乎乎的,对之前所作所为,似乎记得些,又好像忘记了不少,要说究竟杀没杀夏远山和曲猷,她完全无法确定。

“没杀吗?”蝉息又问一遍。

“不知道。”沐晴心里,烦躁又丝丝拉拉地出现了。

蝉息站起身,朝二楼走去:“来,我知道夏远山在哪里。”

沐晴大感意外,当即紧随其后,跟着来到二楼最靠里的房间。

打开门,里面空空如也,连件家具都没有。

“他人呢?”沐晴有些担心,总怕夏远山藏在哪里,下一秒就会出现。

蝉息不答,边嗅,边在房间里兜了一圈。

“明明就在这里……”他什么都没发现,好生奇怪。

蓦地,沐晴脑中灵光一闪,有什么模模糊糊地浮现出来。

她撇下蝉息,沿着一侧墙壁慢慢小步地走,每踏下一步,都要用心感受脚下是否会有异样。

蝉息见状,站在原地,密切注视着沐晴的一举一动。

沐晴走了十来步,快到尽头时,终于发现了块微微松动的地板。

她抬起脚,用脚尖,有节奏地在这块地板上点了几下。

蝉息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了,沐晴也是屏息凝神。

没承想,等了好一会儿,房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蝉息“嘁”一声,正要说话,就听头顶传来了一阵吱吱嘎嘎。

正文 第六十九章 阁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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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晴和蝉息闻声抬头,见天花板上慢慢出现个一米见方的洞口,自洞口处,缓缓降下一架竹梯,还有若有似无的白烟,带着淡淡的香气袅袅而下。

沐晴不假思索地爬上竹梯。

蝉息打个喷嚏:“那是什么烟?先别上去。”

“给魂魄指路的引香,没有毒。”沐晴说着话,进了洞口。

蝉息急忙跟上,三两步的,也就到了。

梯子尽头是阁楼,没有窗户,也没有任何照明,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蝉息连打好几个喷嚏:“不行,刚才在下面还好,现在全是香的味儿,闻不出夏远山在哪里。”

“跟我来。”对沐晴来说,这里并不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她领着蝉息,走到阁楼正中央,掌心朝上,召出光球,抛到半空。

黯淡的白光先是照在个青铜香炉上,紧接着,随着光线一点点变亮,沐晴看到了夏远山。

他盘腿坐在离香炉不远的蒲团上,全身僵硬,双眼紧闭,面容扭曲。

沐晴慢慢地靠近过去,一直盯着夏远山的脸,晕晕乎乎的,不知在想什么。

“别怕,就剩个空壳了。”蝉息倒是大大咧咧,将夏远山上上下下一通猛嗅。

沐晴整个人都是蒙的,既有些高兴从此摆脱了控制,又有些不相信夏远山这么容易就死了,同时,还十分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蝉息绕着夏远山转了几圈:“好像是他自己把魂魄脱出去的。”

“是,他想同化我。”沐晴轻轻地说。

蝉息略加思索,“嗯”了一声:“要炼分身傀儡的话,是差不多到时候该同化了。”

“你也知道分身傀儡?”沐晴的视线终于离了夏远山。

蝉息一点头:“我认识几个暮遥的人,当然知道分身傀儡,又不是什么秘密。”

“为什么不告诉我?”沐晴感到,好像这里所有人都对她有所隐瞒。

“你又没问过。”蝉息满脸不悦,“光知道听夏远山的,要么就是和安若木瞎聊天。”

沐晴没心情和它斗嘴,便不搭腔。

“话说回来,就算他被废了几百年的修为,也还是比之前的你厉害得多,怎么他到了木偶里,反倒被你吃干净了呢?”蝉息想不通。

沐晴还是不吱声——她不清楚,也开始不信任蝉息,不想说。

“走吧。”蝉息对沐晴的沉默并不介意,转身要离开。

哪知,才抬脚,洞口“砰”地关上了。

蝉息一愣,回头看向沐晴。

沐晴面无表情道:“你说,你想要木偶里的东西,可你不想看到我魂飞魄散,为什么?”

蝉息眼神中闪着疑惑,没有回答。

“你们都是高人,要力气有力气,要法术会法术,我什么都不会,你们根本就不可能顾及我的死活——你和夏远山、白琊是一样的。”沐晴的脸色阴沉下来,“夏远山说帮我,结果是为了把我炼成他的傀儡;白琊说帮我,结果是为了让我对夏远山生出异心,好将他的魂魄排斥出去;现在,你又说要帮我。”

蝉息依然不言语,坐了下来。

“木偶里的东西这么好,人人都不择手段地想要拿到,你为什么在意我会不会死?”沐晴也在香炉边席地而坐,“你说这话,无非是为了让我跟你走,不管是找傀儡师还是巫蛊师,只要能把我这碍事的魂魄分离出去,都是好的。你们只关心木偶是不是完好,会不会伤及里面的东西,我嘛,就是附在碗里的污垢,只要抹干净了,没人会在意。”

“我说要带你去暮遥,又没说要帮你。”蝉息终于出声了。

沐晴张嘴打算反驳,可一转念,想到确实是没听蝉息说“帮忙”二字,不由地语塞。

蝉息叹口气:“实话告诉你吧,我想吃了你。”

闻言,沐晴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好离蝉息远些。

“你说你是从异世界来的,没什么能耐,可在傀儡师去找你的时候,却硬生生地吞了他的魂魄,如果这叫没能耐,什么才叫能耐?况且,除了夏远山,你还融合了另一个不知道谁的魂魄,要是吃了你,再加上木偶里的宝贝,我不管到哪儿都能横着走。”蝉息歪着头,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我真是没什么能耐的,我也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像做梦一样。”沐晴相当莫名其妙。

“有时候啊,梦着梦着,搞不好就成真了。”蝉息的双眼闪着微光。

沐晴摆摆手,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总之,我不跟你走,你也别想出去。”

“一个破房子,拦不了我。”蝉息语带不屑。

“房子是没太好,不过阁楼还是花了些心思的。”沐晴笑了笑,“这是收藏肉身的地方,可不能让人随便进出。”

蝉息盯着沐晴看了一会儿,说:“你现在的样子,跟傀儡师可真像。”

“别胡说!”沐晴下意识地否认。

“你听听你说的话,看看你说话的样子,呵呵,跟我走吧,找其他傀儡师拜个师,以后说不定还能名扬天下。”蝉息揶揄道。

沐晴不响,别开脸去——对于自己的变化,她不是没有发现,也在暗自心惊。

其实,先前的慌乱和无措并没有消失,只是减得弱了,不细心感受,难以察觉。如今,沐晴是野心勃勃的,她想称王称霸,想看人臣服于脚下;她信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对于不够强大的,都想亲手将其终结;她对一切都抱着怀疑,所有事,皆从最利己的角度出发,至于损不损人,根本无暇考虑。

“怎么样?走吧。”蝉息用爪子拍拍地板,“说不定你出了木偶就比我厉害了,我们两个,指不定谁吃谁呢。”

“不,留在这里。”沐晴不肯,“我是木头做的,不用吃喝拉撒睡。你呢?不吃不喝的,能撑多久?”

语毕,她朝头顶上看看:“这里地方太小,我都站不直,你要是变个身,怕是转不开。”

阁楼是二楼天花板到屋顶间的三角形空当,最高处也不过两米,沐晴进来时,很长一段都是猫着腰的,蝉息要是变成巨兽,确实会被卡住。

“不用变身,我现在就能把你吃了。”蝉息的声音低沉下来。

“弄坏了木偶,里面的东西可就毁了。”沐晴梆梆地敲着自己的手臂。

蝉息低吼一声,纵身跃起,动作快如闪电,眨眼工夫便到沐晴面前,两个前爪踏上沐晴的胸口。

沐晴就觉一股大力袭来,完全无法反抗,顿时被推倒在地。

蝉息伸爪踩上沐晴咽喉。

沐晴一点都动不了了。

“你是有些能耐,但现在还不足以与我为敌。”蝉息低头,凑到沐晴面前,几乎与她鼻尖相抵,“我若想称霸天下,千年之前,天下便是我的,用不着等到现在。木偶里的东西,能拿到最好,拿不到也无所谓。不要惹我,惹急了……”

“怎样?”沐晴哑着嗓子,费力地打断它。

这赤裸裸的挑衅让蝉息大光其火,当即拿开踩在沐晴咽喉上的爪子,一口咬将下去。

沐晴原以为,自己的呼吸不过是装装样子,可被扼住之后,她才意识到,她是需要呼吸的。

蝉息的牙仅穿透表皮,却恰到好处地咬紧了沐晴的喉头。

沐晴大张着嘴,无论如何努力,都吸不到一星半点的空气。

不知过了多久,她开始头晕,眼前先是金星乱冒,然后一阵阵地发黑。

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缓缓抬起手,召出光球,猛地拍在蝉息的后背上。

蝉息只微微一抖,嘴里丝毫没有放松。

沐晴头昏脑涨,已经失了视觉。

她要死了吗?她会死的吧。死了也好,离开这纷纷扰扰。回想遭遇的种种,整日疲于奔命,活在谎言和不安之中,每个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木偶,每个人都口蜜腹剑,没有人在意她的想法,甚至,她的性命。

不,不能死,还没有称霸天下,还没有把擎正堂夷为平地。沐晴如是鼓励自己。

但,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沐晴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起来。

如果死不了呢?如果魂魄有了缺损呢?她想到了夏远山说过的话。如果变成那样,她到不了地府,进不了枉死城,只能怀着仅剩的仇恨,在地面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请你帮我杀了夏远山。”蓦地,曲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已经死了,我帮了你了。沐晴暗暗地道。

“我的魂魄送给你,请你帮我杀了夏远山。”曲猷的话语不停。

对啊,人家把魂魄送给你,和你的融合在一起了,你就这样不要了,放弃了吗?沐晴有些自责。

不过,下一秒,疲惫感排山倒海地袭来,将她脑中所有想法冲得一干二净。

这时,喉头的压力突然松了,新鲜空气汹涌而入。

沐晴本能地深吸一口气。

“难受吗?”蝉息淡淡地问。

沐晴眼前一片模糊,除了大口喘气,其他任何事都顾不上。

“你是不用吃喝拉撒睡,可你还是要喘气的。”蝉息没有抬头,犬齿的尖端轻擦着沐晴的皮肤。

“我们……做个交易……”沐晴很清楚,它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正文 第七十章 交易

“没兴趣。”蝉息正在气头上,一口回绝。

窒息感再度袭来,比先前更甚。沐晴闭着眼,忍不住流下泪来。

蝉息很明显地愣了下,稍待片刻,突地松了口。

“哭什么哭。”它口气里很是不耐,“咸的,弄到身上,毛都结块了,真讨厌。”

沐晴根本没在意它在说什么,只边拼命喘气,边剧烈地咳嗽。

“你现在有了人形,要喘气,再修炼一段,痛觉会越来越敏锐。”蝉息退几步,从沐晴身上下去,坐在一边,“记住,别再惹我,让你活不好死不成的办法,我可多了去了。”

沐晴抚着脖子,摸到四个洞。

“过两天就好了。”蝉息也注意到了自己的杰作。

沐晴咳嗽不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想做什么交易?说来听听。”蝉息整理起嘴边的毛和胡须来。

沐晴摆摆手,又一阵猛咳之后,终于缓过气:“我跟你走,去找你的朋友,想办法从木偶里出来,然后,不管里面有什么,你尽管拿去。”

蝉息停下洗脸的动作,想了想,问:“那你想要什么?”

“命。”沐晴的嗓子里像卡着什么东西,说话有些费劲,“别吃我,让我走。”

蝉息又是略加思索,道:“好,我不吃你。”

“真的?”沐晴现在是谁都不敢相信。

“放心,说不吃你就不吃你。”蝉息不耐烦了。

沐晴是放不下心的,但话既然已经到了这份上,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走吧。”蝉息朝洞口的位置一歪头。

“还有件事想问你。”沐晴咽下口口水。

“什么?”蝉息清楚,如果不回答,洞口是不会打开的。

“你记不记得,在北王宫里的时候,你曾经挖过东西出来,让我吃了。”对此,沐晴始终非常好奇。

蝉息“嗯”一声,等待着下文。

“是什么?”沐晴认为,就是因为这些东西,她才有了操控体内月之精华的能力。

“花瓣,露水。”蝉息泛泛地答了。

“什么花瓣?什么露水?”沐晴想知道得具体些。

“你吃了以后,觉得怎么样?”蝉息却是不答反问。

“有些不一样。”沐晴同样语焉不详,“不知道是我的修炼到了火候,还是吃了这些东西的关系。”

蝉息没有深究,只说:“双生花的花瓣,霜降之后第一场霜化的水,在我的家乡,据说吃了这些是有助于修炼的。”

“是吗?花瓣和露水有这功效?”沐晴本以为是什么灵丹妙药。

“据说。”蝉息强调,“除了不懂事的小孩,我们谁都不会真去吃——吃了也没用,一般就是带着,当外出时的护身符吧。”

顿了顿,又道:“我想,大概用处还是有一点的,只是太微小,我们修为高,感觉不到,但用到你身上,效果就很明显了。要真是这样,你可得谢谢我。”

“既然你们觉得没用,为什么让我吃?”沐晴满头雾水。

“难吃吗?”蝉息眼里闪着促狭的光。

沐晴点点头——那味道,她下辈子都不会忘记。

蝉息不说话了,眨眨眼,盯着沐晴。

看它那样,沐晴猛地明白过来:“就因为特别难吃你才让我吃,你捉弄我!”

“对啊。”蝉息爽快地承认,“你当时脸上的表情,真精彩。”

沐晴气得无语。

“能走了吗?”蝉息站起身。

沐晴深吸一口气,再吐出,强迫自己冷静:“那,我吃了那些东西之后,你生气,也只是单纯地为了吓我吗?”

“是。”蝉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沐晴简直哭笑不得。此时的她,竟有些后悔,悔提出了做交易,要早知道还有这样的事,倒不如就关在这里,耗死蝉息算了。

“你敢出尔反尔试试。”蝉息似乎知道沐晴的想法。

“不敢。”沐晴无奈地摇头,“我怕再被掐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着,将就在手边的香炉往下一按,再顺时针转了半圈。

洞口开了,蝉息走了下去。

“夏远山怎么办?”沐晴的心情很是复杂。

“傀儡师身上有股怪味,我不爱吃,不要了。”蝉息大声回答。

“不是让你吃了。”沐晴趴在洞口,“就把他放在这里,不用入土为安什么的吗?”

“你搬他下来,你挖坑,你把他埋了,我才不要沾到他身上的气味,也不想费那力气。”蝉息站在竹梯下,“还有一个呢?知道在哪里吗?”

沐晴无奈,只好爬下竹梯:“不知道。你鼻子那么好,再闻闻啊。”

“闻不出。”蝉息打了一连串的喷嚏,“阁楼里的香味太浓,呛死我了,现在什么都闻不出了。”

沐晴瞪它一眼,没搭腔,径自往楼下去了。

“那是谁啊?”蝉息跟在后面。

顿了顿,见沐晴不答,便又问一遍。然后,再等几秒,又问一遍。

沐晴烦了:“夏远山的傀儡。”

“谁?男的女的?多大年纪?长什么样?”蝉息一口气问道。

沐晴不愿多做解释,将先前找出来的墨琉璃装袋收好。

“告诉我啊,说说吧。”蝉息跳上桌子,在沐晴眼前转悠,“我们要一起出海,一起去暮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如果一直不说话,多难受。”

“我不难受,挺好。”沐晴自顾自整理其他东西,态度生硬。

“我难受。”蝉息伸爪按住沐晴的手,“我们之间有个交易,多交流,多了解,能让彼此更信任对方,不是挺好的吗?”

“你让我不要相信你的。”沐晴甩开它的爪子。

蝉息“啧”一声:“对,不过,我是让你不要掏心掏肺地什么事都跟我说,我不是你的朋友,我们只是互相利用,我要确保你不会在出来之后,拿了我的木偶逃跑,所以,多聊聊天还是有必要的。”

沐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但不看蝉息,也就是不说话。

“我难受,也不会让你好受。”蝉息加了一句。

沐晴不由地苦笑起来。

其实,她说要和蝉息做交易,完全是缓兵之计。

虽然对她来说,被利齿咬穿喉咙并不是很疼,但窒息感却是真真切切,异常痛苦的,感受着生命一点一点地流逝,真的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

她知道,蝉息不会真让她死了,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咬住、松开的动作,让她一次次地濒临死亡,一次次地清醒。她还不够厉害,还不是蝉息的对手,只能任其摆布,任其折磨。

在耳边嗡嗡直响,眼前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沐晴的求生欲前所未有的强烈,好像肩头坐着个小恶魔,在对她耳语,不能死,快想办法,你才刚刚融合了两个魂魄,现在死,太不划算了,不管什么办法,只要活下来,就能继续修炼,有朝一日,得报今日之仇。

一想到报仇,沐晴仿佛被打了一针强心剂,硬是撑着,不断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放弃,千万不能失去意识。

她要木偶里的东西,她根本没想把木偶交给蝉息,关于交易的一切,都仅仅是为了稳住蝉息,而接下来该怎么办,在蝉息松口的那几十秒里,她已有了初步的打算。

翻找出的那些东西里,有一个发簪,上面镶嵌的每一颗珍珠都是假的,实则是装着药粉的容器,其中就有宁神散。

沐晴决定跟着蝉息走,途中,既可以修炼,也可以伺机逃跑,就算跑不了,等到了暮遥,无论是找巫蛊师还是傀儡师,想办法将她从木偶里脱出,又要经过一段时间。若成了,珍珠里的药粉便是武器;若不成,也就是维持现状,再坏不到哪里去。

而沐晴最需要的就是时间,有了时间,她可以做很多事,甚至,做出傀儡来。

一念至此,沐晴将发簪紧紧握在手里。

“那个傀儡叫曲猷,二十多岁吧,男的,长得还挺好看的。”她不再和蝉息闹别扭,老老实实地都答了。

“曲猷?”蝉息一歪脑袋,“很有钱的那个曲家的人?”

沐晴点点头:“你认识?”

“不认识。”蝉息懒懒散散地趴了下来,“不过在这里,人人都知道曲家的事。据说,他们家得罪了傀儡师,几十口人被杀了个精光,宅子也被烧了,最小的少爷下落不明,有的说跑出去,病死在外面了,有的说躲起来了,千年来,各种各样的传说都有,还经常有人说见过他,原来,是变成个傀儡了。”

沐晴听着,心中腾起一阵恨意,手上不由自主地用劲,几乎将发簪折弯。

“好大的珠子,真的假的?”蝉息注意到了发簪。

沐晴一激灵,回过神来,忙挽起头发,将发簪插到发髻上:“假的。”

蝉息突地抽抽鼻子:“气味不对。”

“什么不对?”沐晴强自镇定。

“簪子的气味不对。”蝉息凑到近前,“拿下来我看看。”

“就是个簪子,有什么好看的,你又用不上。”沐晴将一缕碎发捋到耳后。

蝉息盯着沐晴看了一会儿,说:“你融合了夏远山的魂魄,应该有他的记忆,这个簪子的气味就是不对,你不肯给我看,是不是有什么猫腻?”百度一下“重生傀儡很吃香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第七十一章 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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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晴笑笑:“你想多了,真的没什么。”

“拿下来,让我看看。”蝉息起身,满眼戒备。

沐晴没办法,只得取下发簪,递到蝉息面前。

蝉息上上下下地闻了,看起来,十分疑惑。

沐晴在某颗珠子上一捏,将其分为两半。

顿时,一股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

这下,蝉息的喷嚏根本停不下来,还眼泪鼻涕横流。

“盖上,咳咳,什么鬼东西,快盖上。”它嗷嗷地叫着。

沐晴依言照做,一声不吭。

“果然有猫腻!”蝉息抹一把脸,张口想把发簪叼过来。

沐晴迅速缩回手:“你捂住鼻子,我再打开,你看看是什么东西。”

蝉息迟疑着,怕沐晴会对自己不利。

“不是毒药,真的。”沐晴信誓旦旦地保证。

蝉息想了半天,到底是趴下了,将口鼻全部埋在两个前爪中间,只留一对眼睛在外面。

沐晴再次打开那颗珠子,放低了,让蝉息细看。

那里面是红色的膏状物体,有使用过的痕迹,散发着花香和果香混合的气味。

“胭脂。”沐晴以小指尖蘸了膏体,在唇上轻点。

“什么?”蝉息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胭脂。”沐晴重复着,关上珠子,又打开另一颗。

这次,珠子里是浅粉色的细粉末。

“妆粉。”沐晴说,“气味淡很多,你要不要试试?”

蝉息赶紧后退,一叠声地“拿走拿走”。

沐晴将珠子复原,重又挽好头发,插上发簪。

蝉息见状,先是试探性地露出一点点鼻子,觉得没有大碍了,才放松下来:“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人偶是木头做的,化了妆才有人样。”沐晴还是笑,“其他珠子里有花钿,还有黛粉,应该没有这么大气味了,你要不要再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蝉息挥挥爪子,“走走走,到外面找那个曲家的小子去。”

“他在外面?”沐晴最初醒来时,因为太过激动,完全没有注意到曲猷去了哪里。

“不清楚。”蝉息说着话,已快要跑出门,“傀儡师住的地方太诡异,先到外面去再说。”

沐晴“哦”一声,看着蝉息消失在门外,抬手擦了唇上本就不多的红色,才也走到外面。

蝉息站在花架下,畅快地大口呼吸:“我刚到海上,还嫌海水的气味难闻,现在再闻闻,真是太舒服了。”

“曲猷呢?”沐晴转头四下里看。

蝉息说句“等等”,又深呼吸几次,跑到下风口,抬着头嗅起来。

“好像在那里。”不过几秒,它便有所发现。

沐晴跟着它,跑出院子,来到不远处的一棵枯树下。

曲猷靠坐在树干上——确切地说,那是一个和曲猷等高的木偶,颜色暗红,表面光润如玉。

刹那间,沐晴呼吸困难,难过极了。

她蹲下,摸了摸木偶的脸,又握住木偶的手。

“这么大一个,做得这么精细,得花多少钱啊……”蝉息绕着木偶左看右看,啧啧有声地赞叹。

“是花了不少钱。”沐晴轻声道,“如果能把他救活,曲家花多少钱都愿意。”

“他们怎么惹了夏远山了?”蝉息忍不住要问。

“曲家宅子有个地下室……”沐晴说。

“曲家的金库!”蝉息一下来了兴趣,打断了沐晴。

“不是金库。”沐晴微微皱起眉,“放的是各地产业的往来账目、人员清单,还有些契约、借条之类的。”

“就没有金银财宝?”蝉息不信。

“有,不多。”沐晴叹口气,“这些东西对曲家来说,确实是宝贝,比金银重要,所以才专门保存在地下室里。夏远山说要到地下室看看,曲老爷子当然不会答应。”

“傀儡师心眼小,一有什么不顺他们的意思,铁定不开心。”蝉息了然地点点头。

沐晴看着木偶的脸:“曲老爷子是好声好气地解释了的,夏远山没再坚持,看起来也挺客气,没想到……”

蝉息跟着叹了口气:“曲家有地下金库的传说由来已久,除非亲眼看到,否则再怎么解释都没用。”

“亲眼看到也没用。”沐晴凄凄地一笑,“夏远山到过地下室,亲眼看了,可是,他认为是曲家事先把宝贝给藏了,只留了这些没用的东西。”

“先是被拒绝,后来又没找到宝贝,那可真是得气疯,怪不得要把整幢宅子都烧了。”蝉息喃喃地说。

沐晴站起身,召出光球,打到木偶身上。

火烧了起来,木偶像纸,迅速被点着,变得焦黑,化为粉末,有股怪异的腥臭的气味弥漫开来。

蝉息忙不迭到上风口,又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沐晴回头看向小楼的方向,心中转而出现一丝不舍。

“也烧了吧,留着没用。”蝉息咳嗽两声。

沐晴万般犹豫,只是站着发愣,觉得整个人空落落的,像是把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

“你要跟我走,就不能带着那东西。要是放在这里,被吃了,烂了,都有可能,你就是再回来,也不能用了。”蝉息幽幽地说。

沐晴不吱声,知道它说的在理,可就是下不了决心。

“就算你有了夏远山的记忆,知道保存肉身的办法,这里也没有可供使用的药。”蝉息又说。

药,是有的,就在发簪上的某颗珠子里,但,如果拿出来用,一切就都暴露了。

沐晴矛盾到了极点,始终难以放下夏远山的肉身。

“赶紧的。”蝉息见木偶已烧成一滩黑灰,不想再待在这里了,“要是有办法让你从木偶里出来,事先肯定得找好肉身,到时候,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男的女的随便挑,你还要那个破破烂烂的身体干什么?”

对,那个身体上,有鞭笞的痕迹,有陈年的旧疾,对于即将称王称霸的人来说,确实不太合适。

沐晴想着,终于抬脚,返回到小楼前。

她的视线缓缓扫过整个院子和整幢建筑,随后,光球便接二连三地飞出。

“都不要了吗?”蝉息看着眼前的火海,略有些意外。

“不要了。”沐晴的脸被映得通红,“以后,来造更好的。”

蝉息“呵呵”两声,居然没说什么,出奇地安静。

沐晴察觉到它的欲言又止,等了一会儿,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蝉息迟疑了下,说:“你以前什么都不懂,胆子也小,缩在木偶里,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不仅胆子大了,还很有主见。”

“不好吗?”沐晴瞥蝉息一眼,“碰到了那么多妖魔鬼怪,还随时可能被拖出来,就此魂飞魄散,胆子变大、有主见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更好地活下去啊。”

“好是挺好的。”蝉息也看沐晴,“怕只怕,你会有这样的改变,不是因为经历太多生死,而是因为并没有完全融合夏远山和曲猷的魂魄。”

沐晴闻言,心往下一沉。

“夏远山是傀儡师,深谙控魂之术,你吸了他的魂魄,难道就没想过会有什么后果吗?”蝉息的双眼在火光的映衬下,闪着别样的光芒。

这,沐晴还真没想到,也不是很清楚。

“人的魂魄是有强大的力量,仇恨更是可以让这种力量再加一等,你的修为那么低,猛地吸了两个魂魄,搞不好会被反噬的。”蝉息语带担忧。

“我还是我,没有变成他们。”沐晴则认为蝉息是危言耸听。

“你刚刚看到木偶的时候,我刚刚说要把夏远山的肉身烧了的时候,你敢说,你完全没有变成过他们吗?”蝉息紧盯着沐晴的脸。

沐晴不答。的确,她能同时感受到曲猷的仇恨与痛苦,夏远山的不甘与野心,她能感受到自己变得异常自私,脑子里尽是阴暗的念头,有无数的设想,她甚至想去虐杀,想看到鲜血,想听到哀嚎。

发现木偶时,她知道她是曲猷,回头见了小楼,想到阁楼里的肉身,她又成了夏远山。而原本的她,那个没什么心眼,不信怪力乱神那一套的沐晴,在不知不觉中,瑟缩到了一个很小的角落里,几乎感觉不到了。

“我不是他们。”沐晴还要嘴硬。

“不是就不是吧。”蝉息也不想过多纠缠,“不过,我可提醒你,傀儡师一天到晚捣鼓那些奇奇怪怪的娃娃,不怎么和外人接触,心理可是和正常人不太一样的,你现在看起来没什么事,不代表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事,如果感到不对劲,马上告诉我,我会想办法救你。”

“救我?”沐晴低头看蝉息,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救你。”蝉息一点头,“在你从木偶里出来之前,我不会让你出任何差错。”

“为什么?”沐晴不明白。

“本来就有很多人不喜欢我们,说我们这不好那不好,要是交易还没完成你就死了,传出去,又要有嫌事儿不够大的瞎编故事了。”蝉息翻翻白眼。

“不喜欢你们是因为你们吃人吧……”沐晴想到了在船上的情景。

“吃人怎么了?”蝉息不高兴了,“你们人还吃动物呢,这些动物也有可能修成人形啊。”

正文 第七十二章 邈波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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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晴不搭腔,自顾自看着火焰出神。

蝉息则长舒一口气,像是了了桩大心事:“好了,走吧。”

“有船吗?”沐晴也仿佛卸去个担子,感觉轻松了些,“你知道去劭德洲的方向?”

“有船,有凌鹄。”蝉息眨眨眼,“我抢的渔船是从劭德洲去薄氤岛的,凌鹄知道回家的路。”

说完,转身就走。

沐晴跟在后面,一路来到海边,果然看到那里停着艘中等大小的渔船,船头有十几只凌鹄,有的在梳理羽毛,有的盘旋在半空觅食。

要是在以前,沐晴至少会觉得蝉息抢人家的船是不对的,可能还会担心被抢的人怎么办,会不会报警之类,可现如今,沐晴认为蝉息的做法理所当然,换了是她,也会这么做无疑。

“怎么样,不错吧?”蝉息颇有些得意,抖抖身子,变身成巨兽。

“邈波海这么大,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沐晴始终想不通。

“先是看到几只失散的凌鹄,接着,看到船的碎片,顺着找过来的。”蝉息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渔船,“你看,这就是命中注定,你非报恩不可。”

沐晴也走上渔船:“你都想吃了我了,还要我报恩?”

“吃了你,增加我的修为,也算报恩啊,这又不矛盾。”蝉息一脸“我什么都没做错”的表情,“再者说,现在我不是不打算吃你了吗?所以,你得另想办法了。”

语毕,冲着凌鹄发出一声咆哮。

凌鹄受惊,瞬间排好队形,飞到空中,拉着渔船慢慢地离了岸。

沐晴站在甲板上,看海岛变得越来越小,心中感慨万千,同时,她并不相信蝉息说的“命中注定”,她认为蝉息必定有事瞒着她,而且,还不是小事。不过,她不能问,只能当什么都不知道——如果现在和蝉息撕破脸皮,她也许就再没有机会看到陆地了。

“我说你,一个是娇惯的小少爷,一个是阴险的傀儡师,小少爷还恨傀儡师恨得要死,他们俩一起跑进去,万一再一闹腾,会不会直接把你给整疯了啊?”蝉息从船头跳到甲板上。

沐晴只当它在胡说,回了个敷衍的笑容。

“你别不信,真的有可能。”蝉息显得有些着急。

“那,你说怎么办?”沐晴慢悠悠地问。

“赶紧修炼啊。”蝉息抬头望天,“没云,月亮快出来了。”

沐晴不理它,极目远眺。

蝉息想想,又觉得不对:“不,消停点,还是别修炼,要是走火入魔了可怎么办?”

“夏远山是傀儡师,想把我炼成他的分身傀儡。”沐晴点点自己的太阳穴,“我有他的记忆,知道怎么修炼。”

蝉息“哦”一声:“也对。那就修炼吧,修为越高,魂魄融合得越快。”

沐晴没在听它在说什么,只紧盯着远方,好像察觉到异常。

蝉息见沐晴这样,也放眼望向同一方向,片刻后,在海平线上发现一个黑点。

“擎正堂的人。”蝉息眯起双眼,亮出利爪,“让他们上船,我吃了他们。”

“你知道他们有多少人?都来了些什么人?应付得了吗?吃得下吗?”沐晴翻个白眼。

蝉息一愣,讪讪地放下爪子:“那就赶紧跑。”

沐晴不吱声,犹自盘算着。

蝉息却沉不住气了,朝着凌鹄大吼一声。

凌鹄吓得呱唧乱叫,用最大的力气扇动翅膀,掀起一阵风来。

沐晴被这阵风提醒,注意到了船上的两根桅杆:“快,把帆放下来。”

蝉息仰头感受下风向,立刻行动,三两下就张开了船帆。

帆兜满了风,涨得鼓鼓的,船一下窜出去老远。

而那黑点竟也不慢,随着海浪几个起伏,转眼便前进了千米有余。

“船上有术士。”蝉息说完,又朝凌鹄大吼。

可凌鹄的速度已到极限,除非增加数量,否则,再催也只能这么快了。

这时,似乎有叽叽喳喳的鸟鸣响起,隐隐约约的,听不太真切。

沐晴下意识地转头,当即变了脸色。

在船的另一侧,一大群风雀由远而近,所到之处风急浪高,声势惊人。

“完了……”蝉息也看到了风雀。

“凌鹄不用管,自己会往劭德洲飞的吧?”沐晴的语速很快。

蝉息点点头。

“你能对付鸟吗?”沐晴的问题很是奇怪。

蝉息瞪大眼睛:“这都什么时候了,别寻开心了,赶紧想办法,不然等风雀到了,我们都得完蛋。”

“我放凌鹄,你离魂,进风雀群。”风越来越大,沐晴没时间细说。

蝉息看着沐晴,眼神复杂。

沐晴不多做解释,取出一支塔香,点燃了放在风吹不到的角落,又拿出一片干树叶,这才以眼神询问蝉息。

蝉息见她手脚麻利,一点也不像随口说说的样子,不由地愣在当场。

“你不行?”风已大得几乎令人睁不开眼,沐晴等不了了,“不行就光放凌鹄,听天由命吧。”

“我行!”蝉息心一横,豁出去了。

沐晴闻言,忙点燃干树叶,放到蝉息鼻子底下,来来回回地晃了几圈。

起初,烟雾惹起了一连串的喷嚏,不过很快,蝉息双眼发直,“扑通”倒在地上。

“冲散风雀群。”沐晴对着自蝉息头顶逸出的灰影大声道。

灰影腾空而起,闪电似地往风雀群冲了过去。

沐晴以最快的速度来到船头,紧紧盯着乌云般靠近的风雀群。

海浪一浪高过一浪,每一次自浪尖到谷底,沐晴的心都跟着大起大落,一会儿提到嗓子眼,一会儿又落到肚子里。她觉得自己都快要喘不过气了,还真有点怀念之前是小木偶时的状态——虽然不像个人,在颠簸中也会不舒服,可至少不会有窒息感。

“停下,否则,你们的船会翻。”有个男人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沐晴知道,那是擎正堂的术士,召来风雀的,正是他。

风雀群黑压压地还在靠近,沐晴不理会喊话的术士,视线不断在风雀群中睃巡。她紧握着双拳,手心里潮乎乎的,还不自觉地叨念着“快点快点”。

终于,就在第一批风雀快到头顶时,风雀群里,中间偏后的位置起了一阵骚动。

有只硕大的风雀,突然发了狂,将前后左右的风雀尽数啄死,随后,扑扇着翅膀边一路往前,边继续残杀同类。

沐晴不由心头一喜,赶紧化掌为刀,砍断一根绳索。

凌鹄是风雀的天敌。平日里,凌鹄拉船,受制于绳索与绳索上加持的法术,见了风雀也不能去追,此刻,这只没了绳索束缚的凌鹄一声长啸,转头,以细长的喙啄穿经过身边的风雀的身体,上下翻飞着,将死了的风雀一只只吞下肚去。

其余风雀见此情景,纷纷发出哀鸣,再顾不得前行,围拢到凌鹄身边。

刹那间,海面上波浪滔天。

风向完全变了,往相反的方向吹去,而还在拉船的凌鹄却没有改变方向,于是,船慢慢地停了下来。

沐晴往后看了一眼——擎正堂的船已离得很近,船头上站着的男人的脸,清晰可见。

“擎正堂裘一诺。”先亮明身份是擎正堂执行公务时的规矩,“我要上船检查。”

沐晴听到“裘一诺”三个字,大感震惊。

擎正堂的船放缓了速度,靠在渔船边,抛出个套索,套住了渔船上的系缆桩。

“我只是个打渔的,犯了什么事,凭什么让你上船检查?”沐晴强自镇定。

“打渔的?”裘一诺上上下下地打量沐晴,“你可真不像个打渔的。”

“我看你也不像擎正堂的。”沐晴顶了回去。

裘一诺咧嘴笑笑:“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船是哪里的?船旗呢?”

沐晴不答,抬头去看空中的战况。

裘一诺由着她看了一会儿后,才道:“你什么都不说,我可以怀疑你船上有被贩卖的人或违禁的药品,甚至,我可以怀疑你是海盗,这些,都是我上船检查的理由。”

“怀疑?”沐晴收回视线,“光说怀疑没用,你有证据吗?”

“没有。”裘一诺双手环胸,“但,你不告诉我船是哪里的,也不挂船旗,光凭这,我一样可以上船检查。”

这话没错,沐晴无言以对。

“你叫什么名字?船是哪里的?”裘一诺再问一遍。

“我是沐晴,船是煦扬的。”沐晴索性大大方方的,侧过身去,“上来检查吧。”

裘一诺大为意外,倒是不敢上船了:“你怎么……夏远山呢?曲猷呢?”

“你不是想检查吗?”风小了,沐晴又朝空中看一眼,“上来吧,他们都在船上。”

“你真的是……”裘一诺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出海找我们,我真站在你面前,你倒又不信了。”沐晴看起来十分平静。

裘一诺是真的不相信。

沐晴在擎正堂时,他曾远远地扫过一眼,根本没看清长相,只记得是个一尺来高的木偶,而眼前的,明明是个亭亭玉立的年轻女子,面容姣好,身材修长,怎么会是那个木偶?若硬要说是木偶已修炼成了人形,时间也太短,也太容易了吧。况且,整个擎正堂都知道,是夏远山带着木偶和曲猷一起跑了,他们两个,到哪里去了?

正文 第七十三章 裘一诺是清白的?

裘一诺不出声,一直在打量沐晴,在尽力回忆那木偶的脸。

“来吧。”沐晴看起来很是笃定,“这艘船的船旗让我给扔了,你可以名正言顺地上来检查,如果找到我贩卖人口、禁药,或者与海盗有关的证据,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我拖回薄氤岛了,像现在这么僵着,对你可没有好处。”

这话里的意思,裘一诺相当清楚。

是,他作为擎正堂的护法,是可以在邈波海上,叫停一艘没有悬挂旗帜表明身份的船,并登船检查,但是,在没有做检查也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不能仅靠怀疑就把船或船上的人扣下,因此现在,是两难的境地。

对裘一诺来说,要么就上船去检查,然后根据检查的结果,决定是扣是放;要么就直接放了,绝没有僵持着的道理。若实在要像现在这样,闹到卓自省那里,就是个渎职不作为的罪名,最轻也得停职思过。

可真要上船去,裘一诺实在心里没底——如果这女子真是木偶,夏远山和曲猷此刻必定正在船上某处,准备伏击;如果这女子不是木偶,看她的样子,不像渔民,看她的态度,其中绝对有诈。要放了呢,裘一诺又不敢,怕只怕这正是擎正堂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宝贝。

一番权衡下来,裘一诺到底是万般不愿成为擎正堂的千古罪人,就算船上是龙潭虎穴,也不得不走上一遭。

沐晴始终在观察着裘一诺的表情,见他紧抿着嘴唇,便知道是已下决心。

裘一诺带上两个人,纵身跃起,在连着两船的绳上轻轻一点,落到沐晴面前。

沐晴微微弯腰,算是行礼:“请自便。”

裘一诺绷紧了全身的神经,先扫一眼甲板,并未发现异常。

忽然,几具血淋淋的风雀尸体从天而降。

裘一诺被吓了一大跳,忙不迭躲闪。

沐晴也退到一边,正挡在点燃的塔香之前。

裘一诺看了看脚下:“姑娘,你能操控头雀,本事不赖,是暮遥人吗?”

沐晴不答,只道:“你也挺厉害啊,能召来这么一大群风雀,如果不是暮遥的人,搞不好,会有人以为你在偷练妖族的法术。”

裘一诺没有搭腔,脸色微变。

这细微的表情没能逃过沐晴的眼睛:“你是人类,我没看错吧?”

“姑娘眼力很好。”种族并非需要保密的事,裘一诺没必要否认。

“你知道煅神火吧?”沐晴话锋一转。

裘一诺皱起眉头:“这又不是什么高深的法术,人人都知道。”

“那你知道我也是人类吧?”沐晴又问。

裘一诺不响了,满头雾水。

“我会用煅神火。”沐晴一字一顿地说着,生怕有谁听不清。

话音刚落,裘一诺身后的一个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你是人类,如果会用煅神火,就是偷服了禁药。”裘一诺的眉头皱得更紧,眼中透出惊疑,不过说话时,仍是相当镇定,“你可想清楚,话不能乱说。”

沐晴微微一笑,突地抬手,光球连出,将裘一诺身后的两人打倒在地。

裘一诺大惊失色,右手在面前从左至右平平地划过,召出道风刃,看去势,是打算把沐晴拦腰斩断。

沐晴“哎哟”一声,竟马上躺了下来。

风刃从她眼前飞过,经过桅杆,消失在空气中。

一两秒后,桅杆“轰”地倒下,断口处,平滑异常。

裘一诺恼了,也有了带沐晴回去的理由,便拿了细铁链出来,走到沐晴跟前。

“你知道解开木偶封印的办法吗?”沐晴问得既轻且快。

裘一诺停下动作,满脸茫然:“什么?”

“你也会用煅神火。”沐晴十分肯定。

“胡说八道!”裘一诺矢口否认。

沐晴爬起来,继续提问:“为什么偷木偶?为什么用煅神火烧木偶?”

“你说的什么疯话!”裘一诺脸色发白,“我是擎正堂的护法,怎么可能偷木偶,更不可能用煅神火去烧。”

沐晴不言语,看了他许久,居然觉得他不像是在说谎。

裘一诺的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话说回来,妖族留下的祸害,还真应该烧了,连点灰都不能剩下。”

至此,沐晴想不通了。

当日,她提到煅神火,安若木说了“裘一诺”,当时她什么都不知道,无法理解,如今,在吸收了夏远山和曲猷的魂魄之后,她有了两人的记忆,知道了煅神火是妖族的法术,一般来说,人类是没有办法修炼的。而裘一诺是人类,安若木将他和煅神火联系起来,那他至少是有可能在偷练煅神火的。

既然如此,擎正堂里的“内鬼”说不定就是裘一诺。

正因为这么认为,沐晴才会打倒另两个人,以言语试探,没承想,裘一诺虽是有些不对劲,但看起来更多的却是不明就里,不知是心机太过深沉,隐藏得太过完美,还是的确什么都没做。

“你真的会用煅神火?”裘一诺神色凝重。

沐晴笑笑,张口唱起来:“赤帝祝融,焚铁炙铜,光之烁烁,燃之灼灼。”

“你要干什么?”煅神火的威力不容小觑,裘一诺哪敢冒险待沐晴唱完,急忙忙地便要阻止。

沐晴早有预料,躲闪之间,加快了吟唱的速度:“以吾之心,求汝之临,诛仙弑佛,炼神煅魄。”

夏远山是傀儡师,不专注于法术,也不以力气武艺见长,平时一贯使用傀儡,依靠傀儡的能力,如果没有傀儡,多是走为上策,不会与对手硬碰硬,因此,继承了夏远山记忆的沐晴,对于躲闪的角度与动作皆了然于心,几乎想也不用想,就让裘一诺的一次次攻击都落了空,嘴里的咒语还始终不曾停下。

裘一诺又急又恨,一道道风刃自手中飞出,将仅剩的另一根桅杆切成无数小段。

与此同时,煅神火的咒语被念了一遍又一遍。

两人一个攻击一个躲,也不知过了多久,沐晴在躲过又一道风刃之后,蓦地停了下来。

裘一诺立刻冲过去,抖出细铁链,就要往沐晴的手腕上套。

沐晴背过一只手,另一手在面前画个圈,一推,召来一股气流,将自己推了开去,再度挡在塔香之前。

“你看看这船,已被拆得不成样子了。”她说。

裘一诺愣了下,环顾四周,果然见整个甲板上到处是碎木块,却没有半点火星。

沐晴故意停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咒语已经念了很多遍,但是,没有火。”

裘一诺明白她想表明什么,没有吭声。

“你看到了,我根本召不出煅神火。”沐晴略带抱歉地笑笑,“我那么说,是想让你承认,你会用煅神火。”

“我是人,是擎正堂的人,不可能服用禁药,去练妖族的法术。”裘一诺抬手,亮出细铁链,“你袭击擎正堂正在执行公务的人员,理应惩罚。”

“怎么罚?”沐晴有意无意地抬头扫了一眼天空。

“回擎正堂受审,决定怎么罚。”裘一诺不清楚沐晴还会耍出什么花样,向她靠近时,便愈加小心了,“如果拒捕,罪加一等。”

沐晴“哦”一声,又往上扫一眼。

这时,半空中飞下什么东西。

沐晴反应极快,一弯腰,拿了近在咫尺的塔香,用尽全力扔了出去。

裘一诺见有什么东西往他船上的凌鹄飞去,下意识的觉得大事不妙,急忙腾空而起,却是为时已晚。

塔香进了凌鹄群,惹起一阵骚动。

不过,真正让裘一诺担心的,是先朝着沐晴身后的甲板而来,紧接着,又跟随塔香而去的一缕灰白的影子。

影子若隐若现,稍瞬即逝,转眼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秒后,凌鹄群中传出一声长啸,伴着声声哀鸣,一具具凌鹄的尸体,或落入海中,或砸在甲板上,现场虽无人伤亡,可鲜血淋漓的,看着,也颇为触目惊心。

“住手!”裘一诺瞪着沐晴,目眦尽裂。

“我什么都没干。”沐晴摊开双手,满脸无辜,“我不是暮遥人,不是傀儡师,更不是巫蛊师,我不会控兽。”

裘一诺哪里肯信,一把抓住沐晴的手腕。

沐晴不挣扎,只淡淡地说:“妨碍公务,我认。其他的,你没凭没据,不能信口开河。”

裘一诺张嘴,话未出口,被一具掉落的凌鹄尸体打断。

他转头张望,发现自己船上的凌鹄死的死,伤的伤,仅剩了十之二三,而留在船上的三四人,完全没遇到过如此情况,已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蝉息,魂兮归来。”沐晴大声喊道。

裘一诺猛回头,正对上沐晴手中,不知何时点燃的又一支塔香。

沐晴冷笑一笑,在裘一诺反应过来之前,将塔香随手一抛,丢到蝉息的肉身附近。

灰白的影子又出现了,“嗖”,如离弦之箭,隐入皮毛之中。

蝉息一下睁开了眼,站起身,异色的双眼牢牢盯在裘一诺身上。

这一连串的变故实在太快、太突然,饶是身经百战的裘一诺,也不免微微发愣,一时之间,竟想不出应对之策。百度一下“重生傀儡很吃香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第七十四章 我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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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她。”蝉息伏低上半身,摆出攻击的姿势。

裘一诺当然不会乖乖听话。

对此,蝉息料到了,没等话说完,便一跃而起,巨掌直拍向裘一诺头顶。

裘一诺拉着沐晴后退,另一手中的细铁链绷得笔直,挟着劲风,斜斜地刺向蝉息胸口。

蝉息不得不硬生生地改变方向,直接越过裘一诺,落到他和沐晴身后。

裘一诺想转身,不过手里拉着个人,肯定没有那么灵活。

而这瞬间的迟滞给了蝉息机会,它张开嘴,狠狠咬向裘一诺的肘部。

肘部的骨头尖且硬,往往能作为武器使用,一般人攻击时会尽可能地避开,可蝉息不,它仗着自己强大的咬合力,势要将对手的手臂彻底咬断。

裘一诺不是力士,见蝉息来势凶猛,哪敢硬接,无奈之下,唯有松手,借着推开沐晴的力道,倒向另一侧。

蝉息一口下去,力道颇大,没咬到人,却是将甲板咬穿一个洞。

它抬头,呸呸地吐出嘴里的木屑,护在沐晴身前,朝裘一诺龇牙咧嘴。

“你说你不是傀儡师,怎么会傀儡师的法术?”裘一诺觉得沐晴没一句真话。

“说来话长。”沐晴是真解释不清。

“跟我回去慢慢说。”裘一诺绝不肯放过沐晴。

“现在不行,以后吧。”沐晴笑笑,“以后,我会去找安若木的。”

“那可由不得你。”裘一诺朝自己船上的人打个呼哨。

那几人还沉浸在凌鹄几乎被杀光的震惊之中,听到呼哨,都是一愣。

蝉息反应极快,又是趁着刹那的空当,飞速来到被沐晴打晕的人身边,叼起一个,甩将出去。

裘一诺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大惊之下,下意识地转头,查看同伴的状况。

蝉息见他已顾不上自己这边,便又是叼起,一甩,将另一个昏迷的人也丢到了海里。

这两人被冰冷的海水一激,都醒过来,本能地想要呼救,可海水咕噜噜地猛往嘴里灌,呛得他们直翻白眼,眼看就要沉入海底。

“快救人!”裘一诺大吼道。

船上的人终于回过神,七手八脚地忙活起来。

而裘一诺,转回头时,正迎上近在咫尺的蝉息的双眼。

他整个人僵住了,想这下完了,同时,也怪自己太掉以轻心,明明知道猫魃的速度奇快,还要分心,以至于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

“走,回薄氤岛去。”蝉息幽幽地说。

裘一诺能感觉到蝉息呼吸间喷出的热气,能看到它胡须轻微的颤动,还有那双琉璃似的眼中的杀意。

“随你们通缉也好,雇佣兵也好,我们不会去擎正堂。”蝉息继续道,“至少现在不会。”

裘一诺后退了一步。

“走。”蝉息则站在原地没动,“否则,我吃了你们。”

猫魃牙尖爪利,性格喜怒无常,很记仇,力气又大,不论在哪里,遇到它们的都是能躲则躲,不想有太多交集,现如今,一只一人多高的猫魃就在裘一诺眼前,在张嘴就能咬下他的头颅的距离之内,说要放他走,当然再好不过。

裘一诺一步步地后退,始终紧盯着蝉息,全神戒备。

蝉息嫌他走得慢:“快点。要不要我帮你一把?你也想下去洗个澡是不是?”

裘一诺咬着牙,却是毫无办法反抗。

“你们回去,我不吃你们,别磨磨蹭蹭,赶紧的。”蝉息就地坐下。

裘一诺略微松口气,转身,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己船上。

沐晴来到系缆桩边:“白琊曾说,他能教我煅神火,不如你们去北国查一查,看能不能找到禁药。”

语毕,唤出光球,砸断了连接两船的绳索。

蝉息吼叫着驱使凌鹄起飞,拉着渔船迅速离开。

沐晴始终站在那里,看着盛怒的裘一诺,并在怒容之下,察觉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状。

“真应该留一个人下来。”蝉息突地一声叹息。

“留下来做什么?”擎正堂的船很快缩成黑点,沐晴收回了视线。

“吃啊。”蝉息边走来走去,边拨拉着满甲板的风雀和凌鹄的尸体,“你看看,现在就剩这些了,都不好吃。”

“那就别吃。”沐晴有些烦躁,“几天不吃怎么了?会饿死?”

蝉息不吱声,歪着头打量沐晴。

“干什么?”沐晴更烦了。

“没什么,就是好奇。”蝉息叼起只风雀抛到半空,接住,一口吞下,“你给我说说,你是怎么打败夏远山的?”

“像在做梦,记不清了。”沐晴不愿再提。

“总是在做梦。”蝉息挑挑拣拣的,将它认为能吃的归拢到一处,“你一做梦怎么就这么厉害?是不是有谁在帮你?”

“谁?”沐晴立刻想到了那病弱的女人,“谁会来帮我?”

蝉息摇头晃脑的:“反正不是我。”

沐晴将脚边的凌鹄尸体拨开:“你去休息休息吧,从风雀到凌鹄,花了这么多力气,会很累的。”

“你还知道我会累。”提到这,蝉息很不开心,“我费了半天劲,刚把风雀收拾得差不多,想回来歇歇,你倒好,转手就把我往凌鹄身上引,就不怕把我累死?”

“你强悍得很,没那么容易累死。”沐晴在蝉息的前腿上拍了拍,“再说,我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要不然现在,不是还在被擎正堂追,就是被他们押着回薄氤岛了。”

蝉息翻翻白眼:“这次就算了,下次……不,没有下次了——我得把你当傀儡师看待,再不能轻易听你的话。”

沐晴看向远处的海面,话锋一转:“大概多久能到?”

“我又不认路。”蝉息朝拉船的凌鹄一抬下巴,“你得问它们。”

沐晴不响了,打算找个清静的地方,坐下来修炼。

“喂。”蝉息叫住她,“说到累,你又是使离魂的法术,又是和那个擎正堂的人对打,你累不累?”

沐晴闻言一窒,紧接着,果然感到一阵阵眩晕。

“我没有其他魂魄需要融合,一圈下来都腰酸背疼,你吸了两个魂魄,还没有完全融合,就这么大打出手,想过后果吗?”蝉息似乎是有些担忧的。

说实话,沐晴还真没有想那么多。

她认定了裘一诺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只想尽快摆脱,就怕落到裘一诺手里,到不了劭德洲不说,连擎正堂都回不去,因此当时,满脑子都是该如何脱身,完全没考虑到自己的状况。

现在放松下来,被一提醒,疲惫感顿时汹涌而来。

不对啊,我仍然是个木偶,不应该会累。沐晴想着,双脚像陷进了流沙里,动弹不得。

“你怎么样?”蝉息看出了她的不对劲。

“不知道……”沐晴的眼皮似有千斤重,怎么都撑不起来。

“喂,不能睡。”蝉息怕她睡着了就醒不过来。

“我不睡。”沐晴靠在栏杆上,听自己的声音,仿佛离得很远,“我不用睡。”

“喂喂,那你睁开眼啊。”蝉息用爪子轻拍沐晴的脸。

沐晴已经看不见了,身子轻飘飘的,像被个漩涡吸住,一圈一圈地往下,转进无底的深渊。

她认为自己没有睡着,应该是中了什么法术,被拖到了什么地方。

这时,有白光闪过。

沐晴一激灵,猛地睁开眼睛,耳边嗡嗡直响,脑中一片空白。

“不行,这是我的骨肉,不能送走。”嗡嗡声过后,有女人的声音响起。

“是我的兄弟,就和在自己家一样,他们没有孩子,会当亲生的疼的。”有个男人,在好声好气地劝说。

“不行!”女人就是不肯,“拐了好几个弯的亲戚,离得又远,想看一眼也看不到。”

“有什么好看的,女孩子终究是别人家的,你现在不把她送走,将来也是要嫁出去的。”还有另一个女的,听起来,有些年纪了。

“不行!”女人的态度极为坚决。

“这事以后再说。”上了年纪的女人转移了话题,“我跟医生说好了,明天去做个检查,看看孩子长得好不好。”

“检查可以,但不管这一个是男是女,我都会生下来。”女人带着戒备道。

这话说完,再没有人出声。

沐晴知道,女人是妈妈,男人是爸爸,另一个上了年纪的是奶奶,她也知道自己正躺在床上,但她动不了,没法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妈妈走来,坐在她身边,轻抚她的额头和脸颊。

妈妈在哭,在尽力压抑着抽泣。

沐晴感到那微微颤抖的手移到了她的脖子上,停下了。

“一起走吧……”妈妈喃喃自语的同时,柔软而微凉的手蓦地收紧。

与蝉息的猫戏鼠不同,这次,是往死里掐的。

妈妈还在哭,伤心已极,眼泪一滴滴地直往下落,但她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并絮絮叨叨地说着谁也听不见的话。

“你在干什么?”这时,爸爸也来了。

妈妈一惊,可手上的力道丝毫不见减弱。

爸爸慌得六神无主,连声叫妈,竟是跑走了。

妈妈笑起来,笑容凄苦。

十多秒后,爸爸拉着奶奶折返回来:“妈,你看你看,这……怎么办?”

“能怎么办?”奶奶居然十分淡定。

正文 第七十五章 噩梦还是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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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她……”爸爸结结巴巴的,连句整话都说不出。

“这是她生的,她不要了,我能怎么办?”奶奶只是冷眼看着。

妈妈的手渐渐松了,终至于放开,捂着脸,嚎啕大哭。

“走,到我房间睡。”奶奶推着爸爸离开,“她就是作,吓吓你罢了。”

“哦……”爸爸看一眼妈妈,虽有些放不下心,但他始终认为,自己母亲说的话,总是对的。

两人退出房间,还能听到奶奶的声音:“让她掐,反正是个丫头片子,掐死了,她去蹲大牢,妈再给你找个能生儿子的。”

这话让妈妈一下止住了哭泣。她眼神涣散,才松开的手又掐上了沐晴的脖子,更狠,更用力。

不过几秒,沐晴眼前一片漆黑。她昏昏沉沉的,感觉脸上有个毛绒绒的东西拂过。

紧接着,不知哪里传来唱戏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到后来,更是喝彩声、交谈声,声声在耳,嘈杂而热闹。

“你可来了。”说话的,居然是曲猷。

沐晴眼前有了亮光,不过是模模糊糊,花花绿绿的,能看到人影晃来晃去,但一切都像罩着层轻纱,看不真切。

“今天是我行弱冠礼的日子,父亲请朋友来聚一聚,还请了戏班。”曲猷就站在沐晴身边。

沐晴眯着眼,想自己并不近视,怎么会什么都看不清呢?

“你想听什么戏?”曲猷兴致勃勃的,“饿吗?我去给你拿点吃的来。”

“不用。”沐晴转头。

曲猷穿着件银红的长衫,衬得苍白的脸色有了些红润的光泽。

他低头,微微地笑着:“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生过病了,再吃几帖药,应该就能好了。”

“你……”沐晴能看清的,只有曲猷。

曲猷拉起沐晴的手:“我可以好好练曲家祖传的法术,也在打算接手曲家的生意——父亲说,要把开在暮遥的鸟市给我练手。”

这双手,修长而细腻,温暖而干燥。

沐晴有些不好意思,想把手缩回来,却被牢牢捏住。

“我们的事,你以为父亲真的不知道吗?”曲猷凑近,压低了声音,“我想,他是打算等我好些了再提。”

“你要找的不是我。”沐晴能肯定,曲猷是认错人了。

曲猷却好像没听见:“不过,我等不了了。过两天我就跟父亲说,要是看到他去找你,可别再像小时候那样,躲到茅厕里去了。”

说完,自顾自呵呵直笑。

沐晴一点也笑不出来:“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这里?你到底是谁?”

顿了顿,心里一沉:“我是谁?”

曲猷不答,往院子的某个角落张望。

沐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仅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一团黄色。

这时,看戏的人忽然全都站了起来,鼓掌的鼓掌,喝彩的喝彩。

曲猷转回来,跟着叫一声“好”,双手噼里啪啦地拍着。

“好什么?你看到什么了?”沐晴个子不高,又站在人群之后,即使视力正常,也被挡住,不知道台上发生了什么。

曲猷还是不答,拍一阵手,仍然将视线转向角落。

沐晴再看,那团黄色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什么东西?”她紧张起来。

“谢谢。”曲猷靠得更近,说话时,气息吹动了沐晴耳边的碎发。

沐晴的脸顿时滚烫:“谢……什么?”

“夏远山,谢谢。”曲猷的嘴唇有意无意地碰了下沐晴的耳垂。

沐晴慌忙躲闪,一颗心几乎从胸腔里蹦出来。

曲猷紧握着她的手,笑了。

他的双眼弯成好看的弧度,露出一口白而整齐的牙齿,即使唇色偏浅,显得少了些血色,也不影响这笑容里带着的阳光。

沐晴不自觉地跟着笑,耳边如钟鼓齐鸣,嗡嗡直响。

“来,我告诉你件事。”曲猷招了招手。

沐晴不由自主地便靠了过去。

曲猷凑到她耳边:“沐晴,你在做梦,我在你梦里。”

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沐晴猛地清醒了。

曲猷一手揽着沐晴的肩膀,一手挡在自己嘴边:“我想把魂魄送给你,也确实给了你,可是,我还是一直能看到,能听到,能感觉到,我知道夏远山怎么了,谢谢你。”

沐晴没说话,等待着下文。

“现在,我的感官越来越模糊,应该撑不了多久了,很快,我就会完全与你的魂魄融合在一起。”曲猷接着道,“这里有只魇鼬,它会挖出你最深、最痛苦的记忆,会把这些记忆变得更痛苦,你的恐惧、难过等等,所有不好的情绪就是它的食物。它会不停地吃,而你会越陷越深,到最后,你会死在梦里,它会吞了你的魂魄。”

沐晴确实害怕了,完全不知所措。

“想想开心的事。”曲猷让沐晴正对自己,在她额上轻吻,“魇鼬不喜欢愉悦,讨厌光亮,它们最喜欢巫蛊师和傀儡师。”

沐晴听着,有些发愣。

她的记忆,是从福利院开始的,那个住着七八个孩子的大房间,巨大的窗户上,安着密密的铁栏杆。和其他孩子不同,从小到大,她从未曾对自己的父母有过任何想象,也不期待被领养,仿佛福利院就是她真正的家。

如果如曲猷所说,这种叫魇鼬的东西会挖出人最深最痛苦的记忆,那么,沐晴先前遇到的爸爸妈妈和奶奶,难道都是真的吗?

对那些人、那些事,她完全没有印象,对自己究竟是弃儿还是父母双亡也完全没有在意过,如今听到了这么多事,她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只觉伤心,她恨祖母对她的嫌弃,恨父亲的不闻不问,恨母亲狠心。继而,她又想到白琊父女,想到夏远山,突然之间,世间尽是无情无义之人,而她活着,就是个错。

正在绝望悠悠升起时,曲猷唤了她一声。

沐晴抬头,看到那棕色的眸子在慢慢变浅。

“今天,就在这里,我与她订下百年之约。”曲猷的声音越来越轻,“除了这时的喜悦,我再没什么能给你的了,希望可以帮你摆脱魇鼬。”

语毕,缓缓低头,吻上沐晴的双唇。

沐晴直愣愣地盯着曲猷,几乎忘了呼吸。

曲猷也看着沐晴,眼神温柔,带着无尽的眷恋。

其实,沐晴觉得自己的嘴唇并没有和曲猷的相接触,她只感觉到清风拂面,像是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还能闻到淡淡的花草香气。

一两秒之后,季节由春转夏,风变得燠热不堪。

曲猷不见了,四周所有的声音渐轻,最终也消失了,徒留死一般的寂静,和一片蠕蠕而动的白雾。

沐晴满心茫然,绝望依然还在。

热风像是有了生命般,绕着沐晴一圈一圈地打转,十几圈过后,蓦地变强,直吹得沐晴不得不闭上双眼,也吹得她感到有一股热流,从头顶开始,到脊柱,再自脊柱而下,到达四肢百骸。

她像在数九严寒,喝了一碗滚热的汤,微微渗出汗来。

心情变好了,有被肯定之后的成就感,顽疾痊愈的轻松,美梦终于成真的激动,还有恋着某个人的甜蜜。

热风停了,沐晴睁开眼,满目是灿烂的阳光,是莺飞草长的春日景象,生机盎然。

“怎么回来了……”她喃喃地自言自语。

这是她的母校,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是在这里度过的。

学校不算有名,但她是第一次在福利院之外,交到了三两个朋友;朋友不算十分亲密,但志趣相投,也能相处融洽。她开始憧憬五光十色的世界,想到越来越近的新生活,觉得满是希望,哪怕初入社会,感受世态炎凉,人情淡薄,也是理所应当的历练。

先前的所见所闻,一点点地淡去,沐晴脚步轻快地走在熟悉的校园中,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她想,什么人类妖族乱七八糟的,肯定是昨晚的一场噩梦,自己估计是看得过了头,走火入魔了,要是再不努力,这次考试不知会挂几科。

“野种!”走着走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个男孩,十三四岁,染着黄发。

沐晴心头一震——这两个字,她听得已麻木。

“野种,别跑啊。”男孩挡在她面前,咧着嘴在笑。

沐晴不理会,绕了过去。

“回家吗?你有家吗?你爸妈呢?该不会都是山上的大仙吧?”男孩开着充满恶意的玩笑。

假的,我只是睡眠不足,出现幻觉了。沐晴默默地自我安慰。

男孩则前后左右地跟着,极尽嘲笑之能事。

沐晴的心情又渐渐低落下去,她在尽力克制,尽力忽略男孩的聒噪,逼自己去看盛放的花,翠绿的草,谈笑风生的人。

原本,只要再走几分钟,沐晴就能回到女生宿舍楼,她认为,男孩必定会被阻挡在外,自己也就能重得清静,但,当她加紧脚步,脑后的长发突然被扯住,力气之大,使毫无防备的她仰面朝天摔倒在地。

男孩立刻爆发出一阵大笑。

发根和整个后背的疼痛彻底粉碎了沐晴的好心情,她慢慢站起身,心中腾起浓浓的杀意。

正文 第七十六章 心魔

沐晴走到男孩面前,只觉肩头坐着两个小鬼,一个恶狠狠地叫着杀,一个哀哀地说不能杀。

男孩笑得前仰后合,兀自“野种”、“杂种”地叫个不停。

沐晴紧紧握起拳头,脑子里尽是男孩身首异处,鲜血飞溅的画面。

月之精华开始缓缓流动,再不是潺潺的小溪,而是炽热的岩浆。

沐晴抬起手,引着月之精华到肩膀,再到手臂,在掌心中凝成暗红的光球。

正当光球将要射出之际,有团黄色的影子,在男孩身后一闪而过。

沐晴心中一凛,五指一收,将光球捏住,细细地观察起男孩附近的景物来。

这里就是她熟悉的校园,建筑物、绿化带、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任何异常。阳光照在她身上,带来温暖,还有一丝淡淡的香气。身边经过几个女生,不知说了什么,爆发出一声欢呼。

那黄色的影子,毫无踪迹可循,所有的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突然,有什么东西朝着面门飞来。

沐晴下意识地闪身躲过,又听到一阵大笑。

男孩手里掂着几颗小石子:“快滚,不然砸死你。”

沐晴的额角隐隐地疼起来。她伸手去摸,摸了一手鲜血。

怎么回事?她明明没有被砸到。

“野种,快滚!”男孩又扔过来一颗石子。

这次,沐晴抬手想接下,可石子竟穿过她的手掌,在触碰到肩膀时,消失不见。

肩膀也开始疼了。

沐晴突地反应过来,这个男孩是在上中学时碰到的,而那所中学,并不在现在所处的城市,况且,她都已经二十出头了,男孩却还是十三四岁的样子。

一定是魇鼬捣的鬼。她想,魇鼬想激起她所有的负面情绪,如果先前真的杀了男孩,也许,她心中的恨意有增无减;也许,这里会变成火海炼狱;也许,她就此沉沦,再难回到现实的世界。

冷静下来之后,月之精华恢复到微暖的温度,沐晴手中的光球也不见了。

男孩在继续扔石子,沐晴不再躲闪,也不抵挡,而是迎面走了过去。

“野种,滚吧,滚回家学好本事,以后请你来跳大神。”男孩手舞足蹈。

沐晴面无表情,心中再无波澜,直直地穿过了男孩的身体。

男孩没有跟着转身,只是不停地朝着空气大喊大叫,不停地扔石子,而身边时不时经过的人,谁都没有注意到他。

沐晴回头看一眼,长长地舒了口气。

自上学之后,欺凌总是不断,小时只是躲着哭,等大了些就完全哭不出来了,但欺负她的每个人的脸、每件事,总是会在脑海中停留很长一段时间。这个男孩叫什么名字,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只是男孩说的一句句话,造成的一道道伤口,深深地印刻下来,当别的人都成往事,渐渐变得模糊,这个男孩却始终在记忆里。

如今,掩埋着的往事被挖出,沐晴再经历,心态已平和许多,当初被她视如恶魔的男孩,不过是个小子,尚不谙世事,学着大人的腔调,幼稚极了。

沐晴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每跨出一步,身边的景物和声音便模糊一分,将近十步之后,四周倏然安静,又是只剩蠕蠕而动的白雾。

她是已放下了被欺凌的过往的,但心中又升起阴郁,无论如何都无法排解。

尖细的叫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像要对她说什么,也像在召唤着什么。

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赶紧加快脚步,朝相反的方向疾行,希望能尽快走出雾气,哪怕,看到一点光亮也是好的。

“沐晴,你这是要去哪里?”有人在身后说话。

沐晴不敢搭腔,也不敢停,小跑起来。

“你要去哪里?告诉我,说不定我可以帮你。”这分明是夏远山的声音。

沐晴更慌,不顾一切地狂奔。

“别白费力气了,你甩不掉我的。”听起来,夏远山离得相当近。

沐晴快哭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夏远山沉默片刻,呵呵地笑起来:“别怕,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沐晴的一句“怎么回事”几乎脱口而出,但她硬生生地忍了下来,生怕又是什么陷阱,让她顺着一路掉进去。

夏远山也不出声了。

白雾里又安静下来,一点声音都没有,令人心生恐惧。

沐晴觉得,她仿佛断头台上的犯人,只盼铡刀尽快落下,好了断一切。

在焦灼的等待中,夏远山的身影慢慢浮现出来。

沐晴连看都不敢看他,浑身微微战栗。

夏远山来到近前,抬起手,轻抚沐晴的脸。

沐晴本能地后退一大步,更是控制不住地发抖。

“你在怕什么?”夏远山柔声道,“我是和你一起的,现在,以后,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我没有死,你就是我。”

“我不是你。”沐晴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只是说起话来,完全没有底气,“你死了,你的肉身已经被我烧了,你的魂魄很快会和曲猷一样,被我吸收融合。”

夏远山仍是笑:“我有你,还要肉身有什么用?别忘了,你是我的分身傀儡,你与我,本就是一体。”

“我不是!”沐晴明白了,自己在怕的,是会变成和夏远山一样。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强大,那些弱小的,都不该存在?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应该称王称霸,现在的所谓王者,不过都是些沽名钓誉之徒?你是不是觉得世上人皆不可信?你是不是宁可我负天下人而不可天下人负我?”夏远山不争辩,只接二连三地提问。

沐晴愣在当场——是的,所有问题的答案都是肯定的。

“不,我没有。”但她不承认,仿佛这样,就能离夏远山远些,再远些。

“自欺欺人可不好。”夏远山摇着头,又靠近过来,“我们其实是一样的人,只不过,你比我的顾虑多些,被所谓的道德束缚住了手脚。你完全可以杀了刚才那小子,你也想杀了他,我懂,我都知道。”

沐晴还打算退,不想夏远山动作更快,伸手按住她后颈,强迫她与自己额头抵着额头。

“放开我。”沐晴在尽力让自己显得强势。

“你必须和我在一起,你就是我。”夏远山加重语气强调,“我要让天下变个模样,我要成为世界的主宰,到时候,你将和我平起平坐。”

“放开,我不稀罕。”沐晴被牢牢地控制着,难以移动分毫。

尖细的叫声再度出现,似乎比刚才近了些。

“你就是我,沐晴,你就是我。”夏远山重复着这句话,面容开始扭曲。

刹那间,沐晴什么想法都没有,被恐惧牢牢控制。

夏远山的眼中闪出诡异的光芒,周身笼罩在黄色的朦朦胧胧的光线之中。

沐晴动不了,眼睁睁地看着他张开嘴,露出两颗小而尖的犬齿。

“你是什么东西?快放开我!”沐晴的眼泪终于没有忍住。

夏远山见状,面露喜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沐晴双腿一软,感觉几乎被抽光了力气,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夏远山则更开心,不断地深呼吸,神色陶醉。

沐晴头晕目眩,眼冒金星,要不是仍然被捏着后颈,怕是已瘫倒在地。

就在这时,有人轻声唤她。

沐晴只想哭个痛快,一点不想理会。

那人蓦地提高了音量,震得沐晴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你仔细听好,我撑不了多久。”是之前出现过几次的那病弱的女人。

沐晴昏昏噩噩地点了点头。

“你现在在梦里,在你自己的梦里,你才是这里的主人。”女人喘得厉害,声音时轻时响,“别费力去想什么开心的事,用那个富家小子给你的力量,杀了傀儡师,你能行,他该死。”

话音才落,月之精华在胸口泛起巨浪。

沐晴完全清醒了,立刻召出光球,狠狠按在夏远山腹部。

夏远山吃痛,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叫,身体幻化成灰,“嘭”地散开,隐入白雾之中。

沐晴咬着牙,又气又恨,脑中却是一片清明。

夏远山做过的事,一桩桩,一件件,走马灯似地闪过,那些被残害了的人,那些被硬抽出魂魄的人,一张张脸异常清晰。

“我不是你。”沐晴一字一顿地说着,直令光球涨到拳头般大小。

“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夏远山的声音,来自四面八方,“你可以不要我的魂魄,不用我的力量,但你的心魔醒了,它不会死。”

沐晴转头四顾,想找出夏远山所在。

夏远山接着道:“那些欺负你的人,你明明是想将他们置于死地的,你已经准备好了武器。”

沐晴闻言,大惊失色——她确实曾在口袋里揣着把美工刀,也曾无数次幻想用这把刀,割开某个混蛋的咽喉。

“你从来不想你的父母,因为他们无所谓你的死活,你伤心、绝望,你把他们埋进记忆深处,假装你没有父母,假装什么都不记得。”夏远山还在继续。

沐晴怒极,再不管三七二十一,不断地召出光球,往雾中丢去。百度一下“重生傀儡很吃香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第七十七章 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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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球进了白雾,如泥牛入海,甚至,连点浪花都没有翻起来。

“夏远山,出来!”沐晴满心杀意,又召出光球,托在手里,随时准备行动。

“你就是我。”夏远山还是这句话,“与我融合,你才有价值,否则,你活着便是错。”

说着话,雾中居然隐隐约约地传来蝉息的声音。

“有种别跑!”它听起来气急败坏的。

沐晴连生气都忘了,下意识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那里的雾似乎散了些。

“蝉息?”她希望自己没有听错。

“你叫它干什么?”夏远山明显是不开心了,“它不过是只猫魃,既贪吃又小气,它可帮不了你。”

沐晴不理会,小心翼翼地朝那方向走去。

“你的父母这样对你,你不恨他们吗?”夏远山的声音蓦地出现在身后。

沐晴吓一跳,忙不迭转身:“我不记得了。”

“你记得,你一直记得,好好想一想。”夏远山似笑非笑道,“你没有死在你母亲的手里,但对于祖母要把你送走,到后来,她是默许了的。”

沐晴对此毫无印象,也不愿再去回忆。

“你想想,你祖母把你丢在人迹罕至的地方,与杀了你何异?”夏远山一步一步靠近过来。

“我不记得了。”沐晴坚称已遗忘,身体的战栗却又回来了。

“你记得,只是埋起来了。”夏远山轻轻捧住沐晴的脸,“仇恨的力量那么大,为什么不好好利用呢?我可以帮你。”

沐晴听着,突地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是你的傀儡,你能探知我的记忆,可是也得我记得,你才能知道。”她慢慢平静下来,“而你刚才说的那些,我通通都不记得,你怎么知道的?又是怎么知道我是埋起来了?”

夏远山明显地一楞,没有回答。

“我不是你,魇鼬才是你。”沐晴说着,再度出手。

这次,夏远山学乖了,反应极快地躲过,令光球落了空。

彻底想通了的沐晴,恐惧和绝望荡然无存,只满心愤恨,誓要将夏远山挫骨扬灰。

夏远山嘿嘿冷笑,躲闪间,动作灵活得吓人,还能找到空当在沐晴脸上摸上一把,看起来,竟是满怀愉悦。

沐晴意识到什么,收了光球,站在原地不动了。

夏远山也停下,观察着沐晴的表情。

沐晴看看他,随即盘腿坐下,闭目打坐。

夏远山呆了片刻,开始一句接一句地说话。

沐晴充耳不闻,自顾自静下心,感受月之精华,和新近加入的另一股力量。

力量起初是浮着,犹如一叶扁舟,沐晴让月之精华掀起中等大小的浪头,一下一下地打在小舟上,令其缓慢而完整地沉没下去。

小舟化了,仿佛入了水的方糖,一点一点地瓦解开来,与月之精华融为一体。

沐晴精神一振,头顶空气的异常流动便被清晰地感觉到。

她抬手,赶苍蝇似地一挥,格开了夏远山斩落的手刀。

夏远山原以为沐晴已入定,自己这一下是十拿九稳的,却没料到沐晴忽然出手,力气还这么大。

意外之下,夏远山踉踉跄跄地连连后退。

沐晴站起来,眨眼工夫就到了夏远山面前。

她抓住夏远山的咽喉,催着月之精华到夏远山体内,兜一圈,再回到自己这里。

夏远山被扼得无法呼吸,出气多,进气少,却仍是死死地盯着沐晴。

沐晴也在看夏远山,发现了围绕在他身周若隐若现的黄光。

“狼狈为奸。”沐晴“哼”一声,“你花言巧语地让魇鼬和你合作,让它挖我的记忆,挖出我的恐惧,可到头来,还不是要被我同化。”

夏远山面如死灰,他想这次,怕是真的在劫难逃。

就在这时,一股恶臭蓦地弥漫开来。

沐晴始料未及,顿时头晕目眩,手脚发软。

夏远山也不好受,但还有力气挣脱。

沐晴尚未完成同化,当然不愿让他逃了,可刚要用力,上腹部一阵抽痛,忍不住干呕起来。

夏远山捂着口鼻,转身就跑,没几秒,消失在了白雾之中。

恶臭更甚,熏得沐晴眼前一阵阵发黑。

“呕……”她听到有谁在身边大声地呕吐。

“别……呕……难闻死了……”是蝉息。

沐晴浑身一凉,像被桶冷水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天花板和墙都是一色的雪白,看不出是在什么地方。

“蝉息。”她唤一声,听到了自己嘶哑的嗓音。

蝉息没理睬,呸呸呸地直往外吐口水。

“喂,里面在干什么呢?”有人大力地砸门。

沐晴探出头去,见蝉息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你怎么样?”恶臭还没散去,沐晴的嗅觉已经麻木。

那砸门的人等不下去了,用钥匙打开了门。

“呕……”是个半秃的中年男人,被熏得倒退一步,同样干呕不止。

沐晴下床,想出门查看。

“你在里面干什么?”男人挡住了她的路,“另外一个人呢?”

“谁?”沐晴一头雾水。

“不要装傻。”男人用袖子把下半张脸捂得严严实实,“不管你们在干什么,给我马上收拾干净,别再有下次。”

“你是谁?”沐晴已分不清现在是梦境中,还是现实里。

“我是谁?”男人翻个白眼,“你们住在我的店里,弄得这么臭,谁都不敢进来,去去去,赶紧收拾,还要加钱,双倍,不,付三倍的房钱。”

“我……这……”沐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男人则以为她想讨价还价:“别这这那那的,我也不跟你往高了开,一次性给我一间房三倍的房钱,当我的损失费。”

说完,骂骂咧咧地走了。

沐晴关上门,到蝉息身边,用脚尖碰碰它:“我们在哪里?”

“到劭德洲了,在煦扬。”蝉息有气无力地答道。

“我怎么了?”沐晴又问。

“睡着了。”蝉息好歹是能坐起来了,“睡了好几天,叫都叫不醒。”

“为什么会这样?我本来是不用睡觉的。”沐晴将房间的窗户开到最大。

“太累了呗。”蝉息嫌弃地看了看自己的呕吐物,跳到窗台上,“花那么大力气,是个木偶也撑不住啊,没裂开就算好的了。”

沐晴不搭腔,还在想着消失的夏远山。

“你感觉怎么样?有什么地方不对吗?”蝉息鼻子朝外,不断地深呼吸。

“曲猷已经和我融合了。”这一点,沐晴十分肯定。

“哦,恭喜你啊。”蝉息摆着尾巴,“那夏远山呢?”

“跑了。”沐晴盯着窗外来往的行人,“魇鼬放出臭气,他俩一起跑了。”

“魇鼬!”这两个字令蝉息咬牙切齿,“刚下船我就觉得不对,还没到旅店呢就被它盯上了,找也找不出来,赶也赶不走,可恶!”

沐晴闻言,环顾下房间:“好像没在房间里。”

“这东西神出鬼没着呢,肯定是躲起来了。”蝉息也看窗外,“如果夏远山帮它,指不定什么时候又会出来,都不用等你睡着就能把你拉到梦里去。”

“那怎么办?”沐晴完全不清楚对付魇鼬的方法。

蝉息张张嘴,刚要说什么,突地“咦”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想也不想地直接就从窗台上跳了下去。

沐晴叫它,没得到任何回应,想了想,便也跟着跳下。

蝉息跑得飞快,三转两转的,在某扇门前一闪,再看不见了。

沐晴冲过去,见是家酒楼,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迎宾员凑过来,沐晴说句“找人”,跨步进去。

里面很大,一张张桌上觥筹交错,一个个食客酒酣耳热。

沐晴低着头,将整个大厅踏遍,根本没有蝉息的影子。

“哪里来的猫?”不知谁,高声叫道。

“我的我的。”沐晴不管不顾地举起手,先应了再说。

“怎么进来的?看住了啊。”说话的是个服务员,可能差点被绊摔跤,态度很不好。

沐晴一叠声地道歉,问了方向,加紧脚步去追。

这一追就追上了三楼。

那里全是包厢,里面坐的人大多衣着考究,轻声细语地交谈着。

沐晴硬着头皮朝里面张望,找了好几间,仍是一无所获。

保安闻讯来了,问要找的人是谁,让提供姓名。

“找只猫。”沐晴嗫嚅着,满脸通红。

保安以为她在闹着玩,当即就要拉她离开。

沐晴一边说好话,一边还在往经过的包厢里瞟,好在苍天有眼,终于在一个拐角,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那只,就是那只,我的猫。”沐晴指着蝉息喊起来。

蝉息回头看一眼,不紧不慢地走进了最近的包厢。

保安无奈,只好放开,让她去捉了猫,然后赶紧走。

沐晴不敢耽搁,一溜小跑进了包厢,趴下身,往桌子下看去。

“姑娘,你找谁?”一个女声在问。

“猫,我家的猫。”沐晴抬头,正对上一双异色的瞳孔。

“蝉息,你到这里来干什么?走,回去。”沐晴说着,站起身,将站在桌子边缘的蝉息一把抱起来。

正文 第七十八章 我叫展画,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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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家的猫?”女声略带诧异。

沐晴转头,见桌后坐着的人,大概四十出头,一头利落的短发,浓眉大眼,椭圆脸,穿件白衬衣,袖口直挽到肘部以上,一手搂着个娇俏的女孩,正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大姐……呃,大哥,不好意思,打扰了。”沐晴实在无法确定这人究竟是男是女。

那人一点不介意,又问一遍:“这是你家的猫?”

沐晴不知该不该答,该怎么答,只好反问:“这是你家的猫?”

那人笑起来,看看蝉息:“是,也不是。”

“是你家的猫?”沐晴大感意外,急忙把蝉息放回到桌上,“对不起,它一直跟着我,所以……”

“它一直跟着你?”那人更是惊讶,还觉得好笑。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蝉息开口了,竟是认识那人的。

“这里好看的人多啊。”那人耸耸肩,答得理所当然。

“那你好好享受,我先走了。”蝉息跳下桌子,就要离开。

“你们身上好臭。”悠悠然的一句话,让蝉息停下脚步。

那人起身,根本不管蝉息,而是来到沐晴面前,伸出右手:“我叫展画,幸会。”

沐晴有些意外,出于礼貌,忙也伸手与之对握,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哪知,展画就此便不松开了:“你真好看,肯定出自名家之手。”

被看穿了的沐晴有些尴尬,求救地看向蝉息。

蝉息不耐烦地“啧”一声:“我们身上很臭,又怎么样呢?”

展画对沐晴笑笑,放开手,问蝉息道:“碰到魇鼬了?对付得了吗?你怎么得罪它了?”

“不是冲着我来的。”蝉息不愿细说。

“难道是冲着她来的?怎么回事?”展画有些不敢相信。

“太复杂,一句两句说不清,我也不想费力气跟你解释。”蝉息又准备走。

“我帮你把它找出来吧。”展画似乎想让蝉息留得久些。

蝉息还真停下了,转回身,歪着头:“你想要什么?”

展画到蝉息面前蹲下,笑眯眯的:“沐晴,她的主子是谁?是你吗?让给我好不好?”

沐晴在旁边简直哭笑不得。

蝉息生气了,不由大声起来:“都快两千岁了,你可消停点儿吧!”

展画微微皱起眉头,在蝉息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出手,捏住它的后颈皮,将它提在手里。

蝉息不能动了,重重地叹了口气。

“沐晴,这家伙又馋又懒,脾气也不好,你不会开心的,不如,跟着我吧。”展画站起身,将蝉息轻轻地晃来晃去。

“不……不用了……呃……”沐晴又是摆手,又是摇头,甚至都有点语无伦次,“好意心领了,不是,我也没跟着蝉息……”

“那你的主子是谁?带我去。”展画不依不饶的,“价钱好说,我会对你好的。”

“娘!”蝉息大叫道,“别闹了,把我放下!”

娘?!沐晴愣在当场,惊讶得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展画撇撇嘴角,像是不愿承认儿子都这么大了。

“放开!”蝉息吼得更大声。

展画随手一甩,将蝉息往包厢的角落里扔去。

“不……”蝉息想说什么,但话才出口,便撞上墙壁,掉落下去。

沐晴就听到“嘭”的一声,想是撞得不轻,急忙忙要去查看。

“别别别,别过来。”声音发出的同时,有个浑身赤裸的男人,捂着额头,从椅子后面站了起来。

沐晴更是目瞪口呆。

“这是我家的,但不是我家的猫。”展画拉住沐晴的手,一指蝉息,“犬子蝉息,生性顽劣,要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见谅。”

沐晴看看展画,再看看变成男人的蝉息,一时转不过弯来。

“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蝉息另一手扶着腰。

“千多年来,我做梦都希望你不是我亲生的。”展画的声音低沉下去,“如果你不是我亲生的,当初,随你被杀被遗弃都好,我就不会那么记挂着。”

蝉息不言语了,低着头,揉着痛处。

“说起来,你带着别人家的傀儡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展画话锋一转,“你偷了东西了?你们私奔了?”

“没有,没有,没有!”蝉息一脸快疯了的表情,“别再问了,只说你到底帮不帮我捉魇鼬?”

“那她……”展画往沐晴靠近了些。

“不行!”蝉息一口拒绝,“她是我的。”

“你是我儿子,你的不就是我的吗?”展画想耍个赖。

“不是。”蝉息回得斩钉截铁,“我的就是我的,你这见一个爱一个的死老太婆,别想拿走我的东西。”

展画沉下脸,拉着沐晴过去:“你说谁死老太婆?”

“别过来。”蝉息往椅子后面缩了缩。

“现在知道怕丑了?”展画脚下不停,“你成天一副猫样,撒娇打滚的时候怎么不觉得不好意思?”

这话点醒了沐晴,她终于回过神,挣脱了展画的手。

展画回头冲她笑笑,不再往前:“他是不是从来没告诉过你他是这个样子的?”

“你们……其实都是能说话,能变成人的吗?”想想之前和蝉息相处的点滴,沐晴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能啊。”展画一点头,“他真的从来没说过?”

沐晴不答,看向蝉息,非常不悦。

蝉息没有任何表示,将视线转向别处,是有些心虚的。

“所以你看,他对人一点都不真诚,跟着他,没什么好的。”展画还在努力游说,“我可不一样,我对巧巧一直是毫无保留的。”

说着,朝始终安静地坐着的女孩一抬下巴:“是吧,巧巧?”

女孩笑着点点头。

“她不能跟你走。”蝉息急了,“她吞了傀儡师的魂魄,还没有完全同化,如果你不帮忙捉魇鼬,就别浪费我的时间,我去找别人帮忙。再拖下去,魇鼬和傀儡师再联手,她怕是要被扯到白日梦里去了。”

展画闻言,神色凝重起来:“傀儡师的魂魄?怎么吞了的?”

语毕,摆了摆手:“算了,现在确实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走,带我去你们落脚的地方。”

蝉息不再多话,身子一矮,变回猫的样子,奔跑着在前面带路。

等到了旅店,进了房间,展画的脸色愈加难看。

“怎么样?能找到吗?”蝉息很是担忧。

展画在他身侧轻轻一踢:“穿上衣服去,老是低头跟你说话,我会长皱纹的。”

蝉息恼得直跳脚,但也没有办法,只得乖乖跑到屏风后面。

片刻后,变成人的他穿戴齐整出来了:“到底怎么样?”

“现在好像不在了。”展画这里摸摸,那里看看。

“跑不远,会再回来的。”蝉息相当肯定。

“那没办法,只能等。”展画找地方坐了下来,“等着也是等着,能说说是怎么回事了吗?”

沐晴和蝉息对视一眼。

蝉息开口道:“她原本是夏远山的分身傀儡,在魂魄同化的时候,吞了夏远山的魂魄。”

“傀儡噬主。”展画一脸兴奋,“看不出来啊,沐晴,本事真不小,那可是夏远山。”

“夏远山怎么了?”沐晴只记得夏远山自视甚高,还不清楚别人眼里的他是什么样的。

展画想了想,道:“这么说吧,依夏远山原先的财力,雇支军队是没问题的。依他原先的能力嘛……”

话到这里,欲言又止。

“别卖关子,有什么说什么。”蝉息不乐意了。

“据说他手里攒了不少傀儡,还联络了一些人,要不是让擎正堂废了修为,判了流放,说不定现在的煦扬,会是他的地盘。”展画压低了声音。

“先是煦扬,再和巫蛊师联手取暮遥。”沐晴脑中,浮现出一个计划,“接着,与北王合作,灭擎正堂,同时暗中拉拢西王和南王对付北王,削弱他们的力量,最后,再将西南两王各个击破,一统天下。”

一时间,再没人出声,房间里安静极了。

沐晴察觉到展画和蝉息眼中的异样,左看看,右看看,不明所以。

“怎么了?”她想,难道是说错了什么?

“你看,我就说还没同化融合吧。”蝉息没搭理她,而是转头对展画道。

展画则抚着下巴,若有所思:“依我看,倒不全是还没同化融合的关系。”

“那你说,还能是什么?”蝉息认为,自己的判断绝对不会错。

展画斜蝉息一眼:“傀儡师的魂魄,一般人可驾驭不了。你想想,他们练控魂的法术练了那么久,能随随便便让你给吞了吗?就是吞了,哪怕成功同化了,那人也不像人了。”

“我哪里不像人了?”沐晴见这母子俩完全忽略了自己的存在,不禁心生不快。

“你本来就不是人啊。”蝉息接口。

“你……”沐晴的怒火蹭地窜起老高。

“别生气,不用理他,他就是嘴贱。”展画探出上半身,将离得不远的沐晴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我的意思是,你现在不管是性格,还是想法,都和傀儡师一模一样。”

“我和他不一样。”沐晴甩开展画的手。

“哦?”展画一挑眉,“这么说,你原本就有一统天下的打算?”

正文 第七十九章 白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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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晴一愣,说不出话了。

一统天下?开什么玩笑。她原先不过是个在外打拼的普通人,连天下是什么样子都没看全过,谈何一统?等到了这里,她也就是个没人在意,可以随时被牺牲掉的野魂,一统天下,凭什么?就凭木偶里这传说中的所谓“宝贝”?

“那你是怎么睡着的?”展画见沐晴不语,换了个话题。

“我是逃出来的。路上,为了摆脱追兵,用了离魂术,蝉息说,是消耗太大了。”沐晴留了个心眼,并没有说明是从哪里逃出来的。

展画一直看着沐晴,渐渐的,像是明白了什么。

“你这身子,是擎正堂被盗的那个东西吧?”她又想来拉沐晴的手。

沐晴躲开,没有回答。

展画转而看向蝉息。

蝉息知道瞒不过,只得点点头。

“你想干什么?”展画问的是蝉息。

蝉息也是不答,只不耐烦地说了句“你别管”。

“你要这东西做什么?”展画怎么可能不管,“我告诉你,可别做什么春秋大梦,你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吗?知道怎么用吗?知道用了之后会有什么后果吗?就算你全都知道,有了那东西之后,就真的可以称霸天下了吗?上一个用它的,结果怎么样,你不是也清楚得很吗?”

“是是是,我很清楚。”蝉息挥挥手,“别担心,我不是想称霸天下。”

“那你要来干嘛?卖了?你缺钱?”展画一脸茫然。

蝉息朝天翻个白眼:“不卖,我也不缺钱,你别问了。”

展画盯着蝉息,过了半晌,摇了摇头:“不行,这件事得尽快解决了,傀儡师每出来一次,沐晴就会变得更像他,你又不肯把沐晴让给我,我可不想看到你身边多个傀儡师。”

“我不会变成傀儡师。”沐晴加重了语气道。

“你能肯定?”展画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傀儡师深入魂魄的阴暗力量和巫蛊师的毒一样,很难对付,你修行了多久?有足够的定力应对吗?当然,你要是认为变成傀儡师那样也挺好,我绝不拦着,但你就别和蝉息在一起了,他不是你达成野心的垫脚石。”

沐晴不吱声——她当然不想变成夏远山那样,可她就是固执地认为,她还是她自己,只是因为有了夏远山的记忆,时不时的,会暴躁易怒些;也因为被一路欺骗到现在,才会更敏感多疑。而所有的改变,在她看来,都是正常的。

“你打算怎么尽快解决?”展画说的,蝉息倒是听进去了。

“我陪沐晴做个白日梦,引魇鼬来。”展画已经想好了。

“不行,太冒险了。”蝉息不同意。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展画急了,“傀儡师诡得很,天知道上次他有没有变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冒出来,对付这样的,光是等着,太被动了。”

“可是你陪她做白日梦……”蝉息还是犹豫不决。

“你守着。”展画态度坚定,“魇鼬贪吃,引它来比去找它容易得多,只要在梦里伤了它,它的踪迹就会暴露,你跟着去,杀了它。”

蝉息想想,也没有更快的办法了,无奈之下,只好点头答应。

展画略松口气,对沐晴道:“你应该知道怎么入白日梦的吧?”

沐晴同样点头。

展画立即去锁上房门:“事不宜迟,开始吧。”

“会有什么风险吗?”沐晴想着蝉息的不情愿。

“有什么风险都要试一试。”展画在床上盘腿坐下,“我可不想看到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变得阴恻恻的。”

“少废话,赶紧!”蝉息瞬间变成了猫。

“你可真喜欢四条腿着地。”展画的表情仿佛在说,这不是我儿子。

“四条腿跑得快。”蝉息翻了个白眼。

沐晴不理会他们的斗嘴,先点燃支塔香放在自己身边,又放一支没点燃的在展画身边,接着拿出了离魂用的干树叶。

“等展画的魂魄和我到了一起,把我身边的引香叠到她身边的上去,千万不要弄灭了。”她转头吩咐蝉息道。

蝉息显得有些紧张,点了点头。

沐晴这才点燃干树叶,放到展画鼻子底下。

很快,展画倒下了,魂魄离体,“嗖”地进入沐晴体内。

沐晴只觉太阳穴一阵胀痛,眼前顿时金星乱冒,身子歪歪斜斜的,几乎快站不住。

“怎么样?行不行啊?”蝉息赶紧去扶。

沐晴定定神,觉得稍好了些,便推开蝉息,席地而坐,闭上眼,开始一件件事地往前回想。

没几分钟,沐晴恍惚起来。

似睡非睡间,就觉得有人揽住了她的肩膀。

“这是什么地方?还挺不错的嘛。”是展画。

沐晴眼前渐渐清晰,看到的,还是大学的校园。

“你应该是很喜欢这地方吧?”展画左左右右地看。

沐晴不搭腔,仔细地观察着,看每一张来来往往的脸,想从中发现魇鼬的踪迹。

“他们在说什么?”展画指着路边的小花园。

沐晴顺着看过去,见是几个同学,戴着耳机在背英语单词。

她想肯定解释不清,索性一言不发。

好在展画并没有刨根问底,路过了也便作罢,又被别的吸引了注意力。

“当心魇鼬。”沐晴觉得她实在太过轻松了。

展画面色一凛:“你想想不开心的事吧,魇鼬喜欢所有不好的情绪。”

其实不用她说,沐晴心中的阴郁已然又再升起,好像一旦到了梦境中,所有隐藏的东西都昭然若揭,所有美好的事物也都蒙上了一层灰,显得陈旧而黯淡,再也不能引起任何人的好感。

天上的云越来越多,最终挡住了所有阳光。

下雨了,雨丝密密的,细如牛毛,周遭的一切像躲在轻纱后,影影绰绰的。

有个男生,头顶着书本,突然从路边跑出来,擦着正好经过的女生的自行车前轮,吓得女生车把一歪,重重摔在地上。

男生可能是有急事,一门心思只是往前冲,连头都没回一下。

沐晴看着,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走,找地方躲雨。”展画挽住沐晴的胳膊。

沐晴转头看她,紧接着就被拖着小跑起来。

“那里。”跑出没多远,展画发现一个亭子。

亭子里有两个人,男的瘦高个,戴黑框眼镜,女的娇小丰腴,长相甜美,两人凑得很近,正在说着什么。

沐晴一下子就停住了——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此情此景,她一直不曾忘记。

“走啊,怎么了?”展画扯了一下沐晴。

沐晴再看她,张张嘴,想说什么,没说出来。

这时,展画蓦地改变了方向:“算了算了,另找地方吧。”

沐晴发现,亭子里的两人已拥吻在一起。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问展画。

“找地方躲雨啊。”展画目标明确地往教学楼的方向去。

沐晴没吱声,转而要去拉展画的手。

展画却像触电般,整个人弹跳起来,放开沐晴,闪到一边。

与此同时,在沐晴的手心里,一个暗红色的光球赫然出现,只差一秒,便能打入展画体内。

展画看起来相当镇定,还咧嘴笑了笑:“你这是要干什么?他不喜欢你,又不能怪我。”

沐晴沉下脸,将光球抛到半空。

从小到大,她没怎么喜欢过谁,亭子里那男的,是她初次爱恋的人,但始终只是暗恋,从没想过表白,直到有一天,她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

要说不难受是不可能的,可要扯上失恋的痛苦,沐晴又觉得还不至于。

多年之后,她对这天的细枝末节都记忆犹新,倒不是因为有多伤心,而是对才刚萌芽便凋落的感情的惋惜,还有对第一次的怀念。

如今,这段记忆被挖出,被消遣,像草似的被摊开了晾晒,令沐晴深感难堪。况且,再回到当年,真真切切地又去经历一遍,心境也完全不同,只能看到自己的幼稚。

本是美好的往事,硬是被毁了个干净。

沐晴愤恨难当。她知道在这里,愤怒可能是致命的,但她不在乎,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把魇鼬碎尸万段。

雨下大了,噼里啪啦的,将所有的景物和人砸得愈加模糊。

展画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把油纸伞:“我倒忘了,我带着伞呢。”

沐晴手腕轻转,五指一抓,便有雨水化作的长鞭,往油纸伞面上冲去。

展画将伞面挡在身前疾转,不仅弹开了长鞭,还令转出的雨水凝成水珠,一颗颗飞向沐晴。

“我的梦境,只有我才能操控。”沐晴不躲不闪,悠悠然抬手在面前抹开。

顿时,雨水集结成一面水墙,吸了所有飞来的水珠。

“沐晴,我拖住它,你快动手。”展画的语气忽然变了。

油纸伞被慢慢放下,能看出展画是花了不小的力气,似乎正在与什么抗衡。雨水落到她身上,不消片刻就将她淋得精湿,但她咬着牙一动不动,只以眼神催促着沐晴。

见她这样,沐晴倒有些犹豫了——这是蝉息的母亲,若伤了她,蝉息会作何反应?

正文 第八十章 阴魂不散的夏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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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沐晴几乎与蝉息同时想到要去暮遥国——那里的人,她大多都认识。但,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自己吞了夏远山魂魄一事要是说出去,肯定会被耻笑,毕竟,夏远山之前性格乖张,不说树敌无数,也是没什么朋友。再说傀儡师之间的交往大多源于利益,如果知道这木偶是擎正堂保管的东西,无论开多高的价钱,都比不过“宝贝”的诱惑,难保不会有人明抢暗偷。况且,夏远山被流放已近千年,这么久没联系,他之前认识的傀儡师也好,巫蛊师也罢,可能有了巨大的变化,是不是还活着都成问题。

因此,沐晴想借着外表的改变,尽量隐藏身份,先看看蝉息找的是谁,然后再作打算。

她现在还不能得罪蝉息,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在打伤魇鼬的同时,让展画毫发无损。

“快动手!”展画见沐晴只是站着不动,急得脸色都变了。

沐晴抓了一把雨水在手里,仍是犹豫不决。

这时,展画忽然浑身一松,唇边挂上微笑的同时,双手向沐晴的方向用力一推。

沐晴不动,将手中的雨水尽数洒出。

雨水却并不是朝展画去的,而是疾速飞向另一方向,直冲站在不远处的一个男孩的面门。

而这男孩,居然就是之前令骑车女孩摔倒的人,他不知什么时候又转了回来,站在路边,静静地看着展画。

此时的展画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动作,周围的人也是依然面目不清地走来走去。

那男孩倒是反应很快,缩起脖子蹲了下来。

沐晴撇下展画,身形一闪便来到男孩面前,抬脚往他下巴踢去。

男孩在地上打个滚,堪堪躲过。

沐晴紧追着,令雨水化为梅花镖,几乎不间断地往男孩身上打。

起初,男孩的动作还颇为灵活,可很快就显出疲态,并最终被梅花镖擦过脸颊。

他忙不迭捂住伤口,没有让鲜血滴落。

“没有我,你敌不过她。”沐晴突地开口,说了一句令她莫名其妙的话。

男孩紧盯着沐晴,眼神阴沉。

沐晴昏昏沉沉的,听到自己又说:“还是乖乖和我合作,那样才有胜算。”

话音甫落,沐晴脑中闪过只字片语。

通过这些话语,她知道了夏远山逃入白雾中后,黄光曾出现在身侧。夏远山想再次与其联手,但黄光一闪即逝,显然是没有同意。

“再拖下去,你可就没命了。”沐晴也知道,现在,说话的不是她,而是阴魂不散的夏远山。

男孩迟疑片刻之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沐晴只觉头顶一凉,顿时清醒过来。

而那男孩,转转头,活动下手脚,站起身,笑了一笑:“你是怎么知道是他的?”

“我想起来了。”沐晴清楚,夏远山暂时离了她,又和魇鼬狼狈为奸去了,“当时,他留下了,并没有直接离开。”

夏远山挑眉,显然是还没明白。

“那天,我的注意力是在那里,可人一直就站在这里,我潜意识里知道整件事的经过,只是记忆中,总认为男生是直接走了的。”沐晴指了指还在亭子里的那对男女,“刚才,多亏魇鼬让我再次看到这些情景,我忽然想起来了,他害得骑车的女生摔倒,引来了不少人,最后,他们俩是一起去了医务室的。”

夏远山“哦”一声,恍然大悟。

沐晴朝四周略看一看:“再说,什么都模模糊糊的,只有他站在那里,一张脸清清楚楚,不是他,还能有谁?”

夏远山呵呵直笑:“要说魇鼬笨吧,它知道躲在暗处偷听偷看,弄个熟人出来诱惑你;要说魇鼬聪明吧,又那么自以为是,觉得单凭它一己之力,对付你是绰绰有余。”

“那你呢,是聪明还是笨?”沐晴翻手再次抓好一把雨水。

夏远山一点不显慌张,倒背起双手:“我当然不笨,所以,我不想与你为敌。我这两次,借着魇鼬来找你,都是想跟你好好聊一聊。”

“聊什么?”沐晴将手中的雨水化作一面盾牌。

“聊聊分身傀儡。我想,你是对我有什么误会了。”夏远山不紧不慢地说。

沐晴不响,等待着下文。

夏远山略加思索后,道:“说是傀儡,其实你和正常人并没有什么两样。你有肉身,有修为,你可以到处游玩,可以享用美食,甚至,你要是有喜欢的人,和他在一起也没有问题。”

沐晴不信,哼哼一笑。

“真的,我说的都是实话。”夏远山信誓旦旦,“有机会,你可以问问其他傀儡师。”

沐晴似乎有些动心了:“我真的不用像曲猷那样?我可不想每隔多久就要杀个什么生吞活剥。”

“真的。”夏远山看到了希望,“他和你不一样,你是我的分身,是我的一部分。”

沐晴看看他,又不说话了,像是在认真考虑。

夏远山等了一会儿,到底是有些心急:“你放心,我绝不会亏待你的。”

沐晴仍是不搭腔,视线有意无意地投向夏远山身后。

夏远山是何等老奸巨猾,立刻就察觉到不对劲,刚要转身,已是晚了。

身后的雨水,化作一支长矛,离他后心仅一掌之遥。

夏远山大惊失色,赶紧挺胸缩背,往前扑倒。

饶是如此,长矛的尖端也是刺进了皮肤,不过往下偏了些,没有击中要害。

只听一声惨叫,尖利,却并不很响。

“你大概是忘了说,既然我是你的傀儡,你所有的命令我都必须服从,否则,死是死不了,但要受的活罪却是不少。”沐晴说着话,手下不停,指挥长矛再度进攻。

夏远山在地上滚着,狼狈地躲闪,留下一条殷红的血迹。

这时,周围的景物一片片地剥落,崩塌下来,来来往往的人也声音渐轻,越来越模糊,从仅剩轮廓,到变成一团白色的烟气。

沐晴看到有略显灰色的烟气倏然腾起,在一秒都不到的时间里,猛地撞到她身上。

她的心像被什么重重地锤了一下,随即痉挛,疼痛难当。

“你就是我,你终将变成我。”脑中,夏远山的声音如钟鸣般不断回响。

沐晴原以为疼痛会持续很久,可能将她击倒,也可能令她神志不清,可出乎意料的是,当夏远山的话语不再,疼痛也随之消失。

沐晴站直身子,从头到脚松快无比,仿佛刚才的一切,根本不曾发生过。

凝成长矛的雨水散了,无数的烟气流水般聚拢在一起。

白雾又起,雾中有团黄光,迅速朝远方而去。

沐晴见状,心中杀意顿生,忙催着尚未停止的雨水疾追。

“你在这里。”另一边,展画急匆匆地跑来。

“你到哪里去了?”沐晴吓一跳,不过看到是她,略微松了口气。

“我在自己的梦里。”展画到了近前,“这魇鼬真是狡猾,肯定一直跟着,所以知道我们很多事,居然在你的白日梦开始之前,就把我弄到别的地方去了。”

说着,朝雾气中张望下:“怎么,跑了吗?”

“已经伤了,跑不了。”沐晴很是笃定,“接下来,就看蝉息的了。”

“那我们走吧。”展画吁口气。

“你真是蝉息的母亲?”沐晴蓦地提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展画被问得一愣:“是啊,怎么了?”

“没怎么。”沐晴笑笑,“蝉息也不小了吧?你看起来可真年轻。”

“我不老,还年轻着呢。”展画眉开眼笑。

“魇鼬跑了,蝉息现在肯定去追了,我们出去也是干等着,不急。”沐晴主动往展画身边靠了靠,“这里就我们俩,我能冒昧地问你几件事吗?”

“啊?”展画是一脸受宠若惊,“可以可以,你尽管问。”

“我好像听蝉息提起过你的……你的岁数,你修炼了那么久了,肯定很厉害吧?”沐晴的语气中带着些崇拜。

“这小子……啊,哈哈,是啊,是修炼了挺久,要说厉害,也就还好吧,一般,很一般。”展画刚刚还在说自己不老,被沐晴一提醒,猛然意识到自己是真不年轻了。

“别谦虚了,蝉息本事就不小,你怎么可能才一般。”沐晴不相信。

展画笑得更开心,都不知该怎么回才好。

沐晴又往展画身边靠近些,张下嘴,做出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展画拉了她的手,“有什么尽管问。”

沐晴想了想,道:“算了,我要是问了,你该不高兴了。”

“不能,问吧,什么都行。”展画笑眯眯地看着沐晴。

“当真?”沐晴略微歪头,“其实,我就是好奇。”

“问吧,我不怪你。”展画豪迈地一挥手。

沐晴抿着嘴,像是最终下定了决心:“蝉息有血瞳,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问题一出,展画的笑容立时僵在脸上。

“对不起,算了,当我没问。”沐晴马上道歉。

“不不不,都说了,你问什么都行。”展画倒不好意思起来,“蝉息这样的,是太显眼,从小到大,我带着他到过很多地方,问的人也是不计其数,我不介意,真的。”

正文 第八十一章 你的魂魄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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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晴没吱声,另一手在展画拉着自己的手背上拍了拍。

展画重重叹口气:“本来,我也是一时兴起,想着生个孩子玩玩。原以为凭我和他爹,他总是好看的,以后在修为上,也不至于太差,没想到一生下来,看是不难看,就是那双眼睛大睁着,太惊世骇俗,吓得他爹当时就走了,再没出现过,到现在都不知是死是活。”

“我听说,带着血瞳的猫魃一出生就……”沐晴的话只敢说一半。

“对,是不祥之兆,要么丢了喂其他猛兽,要么直接杀了。”展画倒是淡定得很,“族里是有人打算这么干,但这是我的儿子,是我疼了一天一夜,累死累活生下来的,我偏不信邪,倒要看看他会怎么个不祥法。”

沐晴连男朋友都没有一个,自然无法理解作为母亲的展画的想法。

展画接着道:“我打伤了那个要对蝉息不利的人,连夜带着他走了,从此就没回过浮麦山一带。”

“一直是你一个人带着蝉息的?”沐晴心里有些想法,她正按照这些想法说着、做着。

她感觉肩头的小鬼又出现了,只是这次,一个完全占了上风,另一个瑟缩着,几乎是奄奄一息的。

而提到往事,展画还是忍不住要叹气:“可不是吗,一直只有我一个人。因为他,我舍了优越的生活,背井离乡,各处漂泊,有时候想想,真不如当初狠狠心,直接把他交出去算了。”

“你要舍得,就不会跟人大打出手。”沐晴知道,她也就是说说而已。

果然,展画苦笑:“是啊,舍不得。可在一边拼命想办法养活我们两个,一边躲着到处找我们的族人,一边还要面对蝉息成长过程中的种种状况,同时又担心他会不会变成个无赖的时候,真是掐死他的心都有。那段时间,我时常会想,看来,有血瞳的孩子还真是不祥,不然,我怎么会鬼迷心窍似地想生他出来,还护着,不惜与全族为敌,弄得自己这么狼狈。”

“浮麦山的这件事,当时是有些传闻。”沐晴听着,思索着,“不过,猫魃族长把消息封得很死,过不多久,也就不了了之,没人提起了,原来暗地里,一直都没有平息。”

展画点点头:“在他们看来,血瞳可是个大祸害,不能不除。”

沐晴跟着点头:“也对。况且,被打伤的可是族长夫人,放在随便哪一国,都是王后的地位,而你一个禁卫军的统领,最是该保护她的人,居然下手还不轻。”

“你怎么……”展画一时有些疑惑,随即便反应过来,“哦,对,夏远山,他知道的还真不少。”

“他和族长夫人的弟弟有些来往。”沐晴的手轻轻地转着,与展画十指相扣,“听说,你曾是被找到过的,与来人鏖战数日,将他们杀个精光。”

“呃……嗯……”展画没想到沐晴会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受伤了吗?”沐晴状似关心。

“好些个人呢,受伤总是难免的。”展画其实伤得挺重,可在美人面前,自是要逞一下英雄,便说得轻描淡写。

“是吗?”沐晴的手像柔软的小兔,从展画指间退出,一点一点的,到了手腕,“族长派出的都是精兵吧?你可真是厉害,一个人就全对付了,刚才还说修为一般,太谦虚了。”

展画微微红了脸。

“这么厉害的人,和我在一起吧。”沐晴的声音又轻又柔。

与此同时,展画只觉得那一下一下点着的手指蓦地收紧,牢牢地箍住了她的手腕。

她一激灵,抬眼看向沐晴的脸。

沐晴笑得两眼弯弯:“你的魂魄真不错,和我在一起,我帮你血洗浮麦山。”

“放手!”展画知道不妙,另一手握拳,直击沐晴双眼。

沐晴轻轻松松地格开,笑意不减:“你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山里采药,是不是有时能碰见夏远山?你没认出他来,他可还记得你,那些药,他也认识。”

展画彻底沉下了脸。

“你伤得不轻,还落下了病根,不过好在,也只是折损些力气,没有伤到魂魄。”沐晴居然对展画的伤情了如指掌。

展画不言语,使劲想要挣脱,可沐晴的手指犹如铁铸般纹丝不动。

“身子都残破了,你还要来做什么?”沐晴将展画拉到眼前,“来吧,你不是喜欢我吗?那就和我在一起吧。我不同化你,我们可以合作,我应敌时,你把力量借我用一下,你要对付谁,我也能帮你。等我大事成了,我们杀回浮麦山,把当年想抢走蝉息的,这么久以来追着你不放的,一个个丢下揽光崖。”

展画不再挣扎,看着沐晴,眼神复杂:“要早个几百年,你这么说或许有用,现在嘛,算了,省些力气吧。”

话没说完,一指疾点向沐晴眉心。

眉心是魂魄的罩门,一旦被伤,轻的也是魂魄受损,难以归位。沐晴见展画下手完全不留情,再难保持笑容,召出个光球弹出,迎上展画指尖。

展画确实有陈疾在身,已大不如前,再加上身处沐晴的梦境,能力又少了半数有余。她不敢硬接那光球,只是急忙收了手躲过,再度用力,希望尽快摆脱钳制。

沐晴当然不可能放手,她正催动月之精华,通过指尖,灌入展画脉门。

展画也感觉到了,无奈逃又逃不掉,打也打不过。

“沐晴,醒醒,你正在变成傀儡师。”她哑着嗓子,试图唤回真正的沐晴。

沐晴扯起一边嘴角,似乎是在冷笑:“我清醒着呢,我才不会变成夏远山,只会比他更强。”

有炽热的液体淌入展画的四肢百骸,在她的周身兜着圈子,逛街般悠闲。展画却一点都不轻松,只觉那液体每兜一圈,自己便好似化了一点,正在慢慢地与之融合。

她不想变成某人的一部分,尤其不想变成傀儡师的一部分。

“蝉息……蝉……息……”下意识地,她唤起了儿子的名字。

“蝉息追魇鼬去了,不把它撕碎了,绝不会回来的。”沐晴不紧不慢道。

展画不理会,咬着牙,一声声不间断地唤着。

沐晴也不再开口,自顾自集中注意力,命月之精华蚕食着展画。

不过,展画是昔日猫魃一族数一数二的高手,虽然七除八扣下来,现在还不是一个傀儡的对手,但要同化她的魂魄,依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此尽管沐晴用尽了全力,也是无法在一时半刻之内让展画归为己用。

就在僵持不下的时候,沐晴突然感到背后有微风掠过。

她反应极快,第一时间便拉着展画往旁边一闪,同时,月之精华如洪水,汹涌地倒灌回来。

而引起这阵微风的,不是别人,正是巨兽模样的蝉息。

“放开她。”蝉息看起来,平静得过了头。

沐晴不出声,也没有松手。

展画完全没了力气,软软地坐到地上,要不是还被沐晴抓着手腕,怕是已瘫倒下来。

“放开她。”蝉息重复一遍,平静依旧。

“不放,你要怎样?”沐晴全神戒备。

“不放,就吃了你。”蝉息抬起一只前腿,露出爪子。

“这里是我的地盘,你强行离魂进来,还剩下多少力气?况且,我手里正抓着你的母亲。”沐晴并不怕蝉息能对自己不利,“你凭什么认为你能吃了我?”

蝉息“哼哼”两声:“你凭什么认为我吃不了你?”

顿了顿,看一眼展画,又道:“我的母亲,要不是大意而被擒住,你,一个傀儡师,就算再加个傀儡的魂魄,也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我是她的儿子,有她八九分的修为,在你的地盘怎么样?强行离魂又怎么样?我大不了损失些修为,从头再来,你可是魂飞魄散,什么都没了。”

沐晴闻言,愤愤地瞪着蝉息。

当魇鼬逃离,展画出现,在那个瞬间,沐晴的野心空前地膨胀,坐在一侧肩头的小鬼阴恻恻地重复着“吃了她”,并不断攻击另一侧肩头上,想要劝说的小鬼,直将那小鬼打到仅米粒般大,声如蚊蚋。

沐晴心头,乌云遮天蔽日而来,阴郁的蛇,鱼贯而出,伸着鲜红的信子,口吐人言。

“吃了她,吃了她。”是和小鬼一样的话语,“她喜欢你,她打不过你,吃了她,杀了蝉息。别再等了,拿到木偶里的东西,称霸天下。”

沐晴还是有些犹豫的,毕竟另一个小鬼的声音再轻,就在耳边,也能听到一点。

“别杀,那是高手。”它说,“是蝉息的母亲,不能杀。你不是夏远山,不会变成他那样。”

“煅神火,你有煅神火。”蛇的嘶嘶声更响,“这明明是妖族的法术,可是你能用,你不是夏远山,你也不是一般的人。快,吃了展画,天下就该是你的。”

“别……”小鬼又一次被击中,再无声息。

沐晴觉得她前所未有的清醒,她明确地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那些忠诚、正直、善良,还有怜悯之心等等,统统都是鬼扯。

正文 第八十二章 蝉息救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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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晴想看到所有人臣服在脚下,想要为所欲为,她不想魂飞魄散。

“你大可以来,但她会怎么样,可就不好说了。”沐晴轻轻地摇晃着展画的手。

“试试。”蝉息眼中,闪着凶狠的光,“只要再动一动,我就咬下你的头,管那个木偶里放的是什么,我都不感兴趣了。”

沐晴的话是虚张声势,她不敢试。

要像刚才那样催动月之精华,需要集中精神,越是心无旁骛,同化的速度越快,可蝉息此刻就在面前,虎视眈眈,沐晴是连眨眼都不敢的。

“放了她,我们说好的事不会变。”蝉息也到底是投鼠忌器,怕沐晴真对展画下杀手。

沐晴不动,暗自审度着目前的形势。

这里是她的梦境,她可以控制,虽不似初遇魇鼬时那般无措,但也还没有到收放自如的程度,要对付蝉息,她绝没有必胜的把握。她也许能借展画,占一时的上风,但依蝉息的性子,一旦被逼急了,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真到了那时,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也就彻底完了。

可是再想想,蝉息来得并不算快,多数是在追赶魇鼬的过程中,硬是折返的,肯定非常匆忙,房间里物品的布置,应该还维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也就是说,除了沐晴,其他人身边都没有引香。而没有引香的指引,魂魄要归位非常困难,同时因为与肉身断了联系,力量会被削得更弱。

一念至此,沐晴起了赌一赌的想法。

于是,她召出光球,猛地塞进展画的胸口。

展画当即深吸一口气,大张开嘴,面容扭曲,显得痛苦至极。

蝉息见状,发出一声咆哮,猛扑过来。

沐晴早有准备,拉起展画,挡在自己身前。

蝉息料到了会是这样,居然丝毫不改变方向,一对利爪直接按到展画肩头。

对于如此情形,沐晴倒是颇感意外,她总觉得这对母子一直相依为命,必是感情深厚,不想蝉息冲来时,竟无任何犹豫。

就在这稍微愣神的空当,沐晴没能挡住蝉息的大力,被按倒在地,身上同时压着蝉息和展画两人。

她动不了了,唯有缩起脖子,躲在展画身后。

蝉息的视线,从展画脸上开始,慢慢下移,最终停在手腕上。

“我说最后一遍,放开她。”蝉息抬起一条前腿。

“否则呢?”沐晴的要害已全被展画挡住,她想,蝉息总不至于为了杀她,先重伤自己的母亲。

蝉息见沐晴就是不肯放手,也不再多说什么,直接一爪子抓上展画的手腕,利爪的尖端正好深深嵌入沐晴的手背。

蝉息力量很大,再加上魂魄对痛觉更为敏感,沐晴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否则,就把你的手拉断。”蝉息幽幽地说。

“我的手断了,展画的手也保不住。”沐晴语带威胁。

“没了一只手,不过回去时多费些力气,总比丢了魂魄好。”蝉息却是一点不怕,“你呢,没了一只手,会怎么样?”

沐晴没有肉身,只是暂居在木偶之中,也才刚修成人形,魂魄要是有了损伤,结果会如何,还真不好说,

“你压得那么死,我动都动不了。”沐晴不敢冒成为孤魂野鬼的风险,“也要你先放开,我才能放开啊。”

蝉息看了沐晴一会儿,慢慢地松了爪子。

此刻的沐晴,满脑子都是先前,差了那么一点点就能完成的同化,她非常不甘心,趁着蝉息抬起爪子的瞬间,鬼使神差般催动月之精华,一股脑往展画那里送去。

可是这次,月之精华撞到了什么东西——展画手腕上,与沐晴接触的地方仿佛筑起了坚实的堤坝。

沐晴不信邪,加大了力道。

展画竭尽全力与之抗衡,浑身都在微微地颤抖。

“快点,该回去了。”蝉息退到一边,好像自己什么都不曾做过,展画也不过是出来逛了个集市而已。

“急……什么……”展画咬牙切齿的,力量一下到了极点。

月之精华像是遇到了飓风,掀起滔天巨浪,反扑而来。

沐晴到底资历尚浅,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手足无措,又是愣了一愣。

就在一秒都不到的时间里,巨浪到了,打得沐晴指尖生疼。

尖锐的疼痛迅速蔓延,很快到了全身上下,一阵强似一阵,越来越剧烈。

沐晴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连着眼眶,又带动双耳,好像脑子里有个钻头,缓慢但不间断地转动,带走了她所有的力气。

展画终于挣脱了,捂着手腕,跌跌撞撞地来到蝉息身边。

蝉息看看她:“怎么样?”

展画瞪着眼道:“臭小子,用那么大力气干什么,疼死了,她也没放手。”

“我帮你挡了,她早晚得放手。”蝉息再看看沐晴。

“怎么回去?”展画微抬头,抽了抽鼻子。

“跟我走。”蝉息转过身。

“引香可都指着木偶的方向呢,你要把我往哪里带?”展画颇有些担忧,“再说,她怎么办?”

“随她去。”蝉息不耐烦了,“我们出去,先打散了白日梦再说。”

“你可别乱来。”展画站着不动,“已经是强行离魂的了,要是出去了不能马上回到肉身里,你会死的。”

“哎呀,你真啰嗦!”蝉息直跳脚,“我们就是要回到肉身里,马上,快走。”

展画不信,仍是不动。

蝉息无奈,只得耐下性子道:“我看到血迹,刚追出房间就听到你在叫,我就放了魇鼬回来了,她拿出来的两支引香,一支在你旁边,还有一支给我,我们一出去,马上就能回到肉身里,行了吧?”

“你放了魇鼬回来了?”展画依然不信。

“对。”蝉息索性坐了下来,“魇鼬跑了。”

“你把引香都布置好了?”展画再问。

“对!”蝉息不由地提高了音量。

展画看了蝉息半晌,觉得他不像在说谎,笑起来:“看不出啊,以前毛毛躁躁的傻小子,现在倒挺会办事。你这千多年去了哪里?跟着谁混呢?”

蝉息不答反问:“你到底走不走?”

“走。”展画看起来很开心,“来,搭把手,又疼又累,走不动了。”

蝉息心不甘情不愿地趴下:“上来,我背你。”

展画爬到蝉息背上,摊开四肢躺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蝉息翻个白眼,腾地起身。

“哎哎,刚夸你呢,又开始毛毛躁躁了,倒是慢点儿啊。”展画差点滚落下来。

蝉息不语,四下闻了闻,选定方向,迈开脚步。

雨早就停了,雾却是没有散去,反而有越来越浓厚的趋势,一路上,周围是白茫茫的一片,别说人或景物,连个影子都没有,也没有任何声音。

死一般的寂静让展画感觉压抑,便不断没话找话,想和蝉息聊天。

蝉息就是不出声,连“嗯”、“哦”之类的敷衍都不愿意。

不知走了多久,右前方忽然出现个黑点。

黑点在一片白中尤为显眼,展画立刻就注意到,激动得声音都变了。

“那里那里!”她一骨碌翻过身,直拍蝉息的右肩。

“闭嘴!”蝉息终于爆发了,“再乱动就自己下来走。”

展画倒是不介意,咧着嘴只是笑,显得心情极好。

蝉息小跑起来,没用多久,黑点越来越大,变成了一人多高的洞口。

展画闻着从洞口里传来的阵阵浓郁的香气,知道目的地到了。

“下来。”蝉息轻抖身子。

展画落到地上,将蝉息从头打量到脚:“你还能回去吗?”

“你呢?”蝉息看向展画的手腕。

“小伤。”展画甩甩手,“回去了,肯定会比离魂前更弱,不过,反正也已经弱了那么久,无所谓了。”

蝉息没再说什么,只是朝洞口抬了抬下巴。

展画说句“等等”,思索片刻后,道:“你真的打算和沐晴在一起吗?”

“我没有……”蝉息想解释。

“我知道。”展画打断他,“我的意思是,对你来说,木偶里的东西就真的那么重要?傀儡师的魂魄太过阴暗,她可能抵挡不了,到最后,她会完全变成夏远山。你真要和夏远山打交道吗?”

蝉息不吱声,看不出在想什么。

“夏远山的野心太大。”展画停了下,接着说道,“如果你有和他一样的想法,你有把握能对付得了他吗?”

“我没有那样的想法。”关于这,蝉息否认得很快。

“那是为了什么?”展画皱起眉头,“为了谁?”

“不知道。”蝉息不看展画,微低下头,“我还没弄清楚。”

“你的事,你的想法,从来都不跟我说。”展画以为蝉息是不肯告诉自己。

蝉息发出笑声:“我跟你说过,不止一次,不止一件事,你是怎么回我的,忘了吧?”

展画无言以对——是的,她毫无印象。她每天疲于奔命,经历了那么多生死,关于儿子曾说过什么,得到过什么回应,还真是没精力去一一记住。

“走吧。”对展画的反应,蝉息一点不意外,“等我想说了,会告诉你的。”

正文 第八十三章 母子情深?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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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晴头疼,疼得眼前发黑,疼得恶心想吐。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当眼前渐渐清晰,首先看到的,竟是她自己的身体。

木偶化成的人形躺在床上,神态安详,面容精致,就是童话中的睡美人,也不过如此。

她一时有些怔忪,还没想起都发生了些什么。

“喂。”蝉息的声音传来。

沐晴转头,所有的记忆如潮水,一波一波地涌现。

“你做的好事,还记得吗?”蝉息冷冷地问。

沐晴想说不记得了,可张张嘴,硬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蝉息双手环胸——他的人形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中等身高,有着桃花眼和娃娃脸。

“她可能真不记得了。”展画坐在床边,脸色苍白。

“记得吗?”蝉息再问。

沐晴犹豫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对于刚才的所有事,记忆清清楚楚,她震惊于自己竟然能做出那样的事来,真希望都只是一场梦,同时,她也开始害怕,知道展画说的没错,她正在慢慢地被黑暗的力量侵蚀,慢慢变成夏远山。

“我该怎么办?”她茫然极了。

蝉息没搭腔,展画则重重叹了口气。

“对不起。”沐晴对展画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甚至都不知道那是不是我。”

顿了顿,急忙忙又道:“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打算不承认,那就是我,但,我是说……”

“行了,没事。”展画表示理解,“也是我大意了,想帮你打退魇鼬,拖一拖夏远山,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

“可能夏远山真的被拖住了。”沐晴觉得,心中时隐时现的阴郁不见了,膨胀的野心也像充过了的气球,爆了,碎了。

闻言,展画和蝉息对看一眼。

还是展画开的口:“傀儡师的事,我知道的并不很多,但像他那样的,真想拖住,挺难的,你现在感觉好些,可能只是因为他在白日梦里消耗太大,暂时休息了,要再出来,也许更可怕。”

“再出来,我就吃了他,连她一起。”蝉息“哼”的一声。

“你吃了也是一样的结果。”展画略带嫌弃地横了蝉息一眼。

“那你说怎么办?我又不能帮她完成同化。”蝉息不高兴了,“要不我现在就杀了她?”

“一天到晚吃吃吃,杀杀杀,脑子呢?用用脑子,想想办法啊。”展画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和你爹都不是这样的,怎么你一点好的都没遗传到呢?”

“别总是把‘我爹’挂在嘴边,你又不喜欢他,不过问他借个种。”蝉息怒道,“对,我是不好,没长成你期望的样子,对不住了。”

展画不响了,神色复杂。

蝉息掉开脸,是彻底不准备再搭理的样子。

许久,展画站了起来:“你到暮遥,在鉴泽附近,找个叫魏赤云的巫蛊师,他可能知道该怎么办。”

“又是你的狐朋狗友。”蝉息嘟嘟哝哝的。

“我先走了,巧巧还在等我,后会有期。”展画装作没听见,打开门,径直离开了。

“就……就……这么走了?”沐晴有些反应不过来。

“那你还想怎么样?”蝉息没好气地说,“你要想跟着去,我绝不拦你。”

沐晴忙摇头:“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们是母子啊,难道不应该一起走一段或相处一段时间什么的吗?就这么走了?什么叫后会有期?”

“就是以后总有机会再见面的。”蝉息绷着脸,“我们是母子,但母子也有很多种,在我这里,如果你想看到母子情深的画面,不好意思,没有。”

这话一出,沐晴不好再多说什么。

蝉息也不言语了,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抬手搓脸,神情中带着些颓然。

“我这是怎么回事?”沐晴指着自己的身体,换了个话题。

“心真大,才想起来问。”蝉息扯扯嘴角。

“是我的白日梦,我怎么会出来?”说到这,沐晴注意到,原本应该叠在一起的两支引香改变了位置,“引香怎么了?”

蝉息不答,反而问道:“进白日梦之前,你打算过让展画出来吗?”

“当然。我点第一支香,是为了把展画的魂魄引到木偶里来,然后让你把这支香叠到展画身边没点的香上,等烧得差不多了,那支香被点燃,展画就能回去了。”对于蝉息的不信任,沐晴并不意外,也不介意,毕竟,自己是差点害死了他的母亲的。

这样的回答,蝉息挑不出毛病,便没说话,将视线转向了沐晴的右手。

沐晴跟着看下去,见手背上多了四个洞。

她将手举到面前,竟然从洞里看到了穿过的光线。

“你……”她下意识地去摸脖子,“上次就咬得不轻,没全好呢,这次还给抓穿了。”

“对付的可是夏远山,不狠点,死的就是我。”蝉息淡淡地说。

话是没错,沐晴无法反驳,唯有自认倒霉。

“算了,不提了。”她记得发簪的某颗珍珠里是有伤药的,但她不想拿出来用,“魂魄受损,我暂时回不去,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回去。”

“那你得出房钱。”蝉息曲起双膝,缩到椅子上,“得给我再要一个房间。”

沐晴认为要求合理,点头同意了。

可蝉息还没说完:“另外,我要两身替换的衣服,饭钱也算你的。”

“为什么?”这,沐晴就奇怪了,“你不是喜欢变成猫的样子吗?要什么衣服?再说,你在运河上找到我的时候说过的,不用管你吃喝,你会自己找食物。”

蝉息沉下脸:“怎么,不愿意,又想赶我走?”

沐晴一愣,说不是也不对,说是更不对。

“你知道自己修为不到家,没法同化夏远山的魂魄,就别吞啊,吞了反被控制,还想把我老娘也吞了,要翻天是不是?。”蝉息瞪着沐晴,“退一步说,想吞她就赶紧,弄得半死不活的,让她嗷嗷地叫我——那是我娘,我能不去吗?”

沐晴被蝉息的气势压得矮了一头,明知他一向不讲理,也不敢吱声。

“你知道强行离魂得花多大力气?我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出来以后,还得再花力气把我老娘按回肉身里。”蝉息说到激动处,蹭地站在了椅子上,指着沐晴的鼻子,“都怪你,你要是能控制夏远山,就不会让他跑出来瞎折腾,我也就不用累死累活地干这些破事,弄得现在只能这个样子,你说说,给我买两身衣服,管我吃喝,你冤吗?”

沐晴急忙摇头。

蝉息沉默片刻,像是终于出了口气,平静了些:“放心,我也就是消耗大了些,没力气变回去,过几天好了,一样不用你管。”

沐晴忙不迭又点头。

“你从夏远山那里搜刮来的墨琉璃呢?我饿死了,还想洗个澡。”蝉息伸出一只手。

“腰带里。”沐晴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蝉息下了椅子,三下五除二解下了木偶的腰带。

“哎,衣服,衣服开了。”沐晴当时是拿了夏远山的衣服穿的,没有扣子拉链之类,光靠腰带绑着。

蝉息随手把被子扯开,甩到木偶身上:“开了就开了呗,谁还对你感兴趣似的。”

说着,把腰带抖开,点着散落一地的墨琉璃。

“挺多的。”沐晴记忆中,那座小楼类似于夏远山的藏宝阁。

“是不少。”数完,蝉息心情好多了,“够我好吃好喝十几年的。”

语毕,捡了块中等大小的墨琉璃,将余下的再包好,藏到木偶身边的被子里,随后,说声“走”,率先往门外而去。

“我也去?”沐晴看看自己半透明的,灰白的身体。

“怎么了?”蝉息是一脸不以为然,“会离魂的多了,又不是没见过魂魄在外面荡。”

“我还是不去了吧。”这个样子,沐晴很不习惯。

“去,必须得去,得看着我花钱,不然,还以为我要贪你的墨琉璃呢。”蝉息就是不肯放过她。

沐晴笑起来:“不能,你不是那样的人,我完完全全地相信你。”

“哦?”蝉息挑起一边眉毛,“忘了?我说过的,别相信任何人,尤其是我。”

沐晴陪着笑脸,呵呵两声,还想推托。

“我有办法押着你去,但你会再受损伤,是轻是重,我可拿捏不好。”蝉息的语气中满含威胁。

沐晴怕了,忙一叠声说“好”。

“早这样不行吗?非要我多费口舌。”蝉息翻个白眼,出了房间。

沐晴在后面,先看着蝉息把墨琉璃变了现,又跟着到了店里,等着他一件件地挑,一件件地试穿。

好在蝉息对穿并不很讲究,不多久之后,也就完事了。

“你要去干什么?”出了男装店,沐晴眼睁睁地看着他直往女装店里跑。

“夏远山那身衣服太难看,还有一股傀儡师的怪味。”蝉息厌恶夏远山的一切,“反正不是花我的钱,你也去买两身,赶紧换了。”

能买新衣服,沐晴当然是高兴的,但由于没法试穿,挑选时又颇感头疼。

蝉息见她在店里只是来来回回地打转,很快就不耐烦了:“随便拿几件行了,你那样子,什么都能穿,穿什么都好看。”

正文 第八十四章 先逃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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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沐晴心头一喜,没想到还能听到蝉息的夸奖。

蝉息点点头:“木偶嘛,都是怎么好看怎么做——做得不好看卖不出去。”

这话让沐晴的好心情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了?不对吗?”蝉息见她前一秒还是兴高采烈,眨眼就垮下脸来,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

“对,说的对。”沐晴暗暗叹口气。

“那就快点吧,饿。”蝉息捧着肚子。

沐晴没了兴致,草草挑两套还算顺眼的,也就好了。

出了女装店,蝉息熟门熟路地一路小跑,来到家富丽堂皇的饭店,点了一大桌子珍馐美馔,吃得几乎是扶着墙走出来的。

“撑吗?”沐晴没料到他饭量这么惊人。

蝉息慢悠悠地散着步:“嗯,有点。”

“你一直都这么……呃……”沐晴小心地斟酌着字句,“胃口这么好的吗?”

“嫌我吃得多啊?”蝉息斜睨着沐晴。

沐晴尴尬地笑笑:“不是,吃,尽管吃,就是怕你撑坏了。”

“没事,稍微运动下就好,撑不坏。”蝉息挥挥手。

两人回到下榻的旅店,向老板再要一间房。

老板看看蝉息,又看看沐晴,摇摇头道:“没有多余的房间了。”

蝉息一拍桌子:“怎么可能?隔壁那间房就空着。”

“那个……”老板吓一跳,但就是不松口,“预订出去了。”

“什么?”蝉息一把揪住老板的衣领。

“别乱来。”沐晴忙压低声音阻止,“这里是大堂,人来人往的。”

蝉息知道不能引起太大的关注,再不情愿,也只好松了手。

沐晴将他挡在身后,向老板道了个歉。

老板非常不开心,含含糊糊地应了,就借口说忙,要离开了。

沐晴叫住他,好声好气道:“你看,预订了隔壁房间的人还没来,能不能先给我们用一用?等人来了,马上就让出来。”

老板还是不愿意,摇头拒绝。

“给你双倍房钱,按天付。”沐晴开了个价。

老板愣了下,显然是动心了,但想了一会儿,仍然摇头。

沐晴心里一动,意识到了什么:“对了,上次的钱好像还没结给你吧?”

她说的,是初遇魇鼬时,因为房里的恶臭,老板气咻咻地找上门,要求损失费的事。

提到这,老板的脸色松动了些:“是还没结呢。”

“是我们不对,真不好意思,多少钱?现在就付清。”沐晴终于找到了症结所在。

老板报了个数,沐晴让蝉息付了,还多给了些,算是“清洁费”。

老板收了钱,脸色更好看了。

“那隔壁那间房……”沐晴趁热打铁。

“那间房好像是订了挺长时间了,我忙,也没太在意。”老板笑了笑,“要不这样,你们先回,我去看一看,如果实在是很久以前订的,估计那人也就不来了。”

“好,麻烦你了。”沐晴边客套着,边对蝉息使眼色。

蝉息怏怏的,没再多话,和沐晴一起回了房间。

房门关上没多久,老板就来了。

“我看过了,隔壁能给你们,房钱按正常的算,我不多收。”他把钥匙挂在门把手上,“不过,离个魂什么的也就算了,再要像上次那样弄得臭气熏天,可还是要付损失费的。”

沐晴一叠声地答应、道谢,目送老板离开。

“干嘛对他点头哈腰的,城里能住的地方多的是,不怕找不到有两间空房的。”蝉息翻个白眼。

“背着木偶太显眼。”沐晴不是没考虑过换一家旅店,“你当初找这家,不就因为是在小巷子里,很不起眼吗?我要是能自己走出去还好点,像现在这样,煦扬国王再不济,怕是也能想到我是谁。”

蝉息不言语了。

沐晴看看自己有四个洞的右手:“你下手可真狠,都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复。”

“你要能管好夏远山,我不至于下手这么狠。”蝉息没好气地说,“你也碰不到东西,多的钱先放在我这里,要出去吃饭了,我叫你。”

“不用。”沐晴来到窗台边,“剩下的不多,你拿着花吧。没事别来叫我,我早一天回到木偶里,我们就能早一天离开这里,去暮遥找展画的朋友。”

“她的朋友。”蝉息口气里带着不屑,“你可别抱太大希望,她的朋友大多不靠谱。”

“谁知道呢。”沐晴耸耸肩,“总好过干等着,让夏远山把我给吞了。”

蝉息又不做声了,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抗拒。

沐晴好生奇怪:“你为什么这么不待见展画?她叫你,你第一时间就到了,她怕我变成夏远山那样,对你有威胁,也是在尽力帮忙。你们是母子,有什么解不开的仇?”

“不关你的事。”蝉息打开房门,“少问一句,你能活久一点。”

语毕,拿了钥匙,大力甩上门,到隔壁房间去了。

沐晴本就是一时想到了随口问的,蝉息不肯说也就算了,并不会太过纠结。

这时,月亮尚未完全升起,天边还留有最后一点余晖,沐晴不知怎么的就忆起了海岛上的那把火,整幢小楼熊熊地烧着,火光金黄,也像夕阳的光芒。

烧了就烧了吧,大不了再建。一个念头,蓦地冒了出来。

她回头,看向床上的木偶。

发簪就在发髻间,镶嵌其上的珍珠,一颗颗圆润光滑,带着微光,仿佛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

沐晴来到床前,想虽然自己无法触碰到,但要以意念控制实物,并非难事,同时,她也记得,那药,只需一点点,便能加速伤口的愈合。

用吧,用了能快点好起来,找到展画说的那个人,打败夏远山。

不能用,蝉息的嗅觉太灵敏,哪怕露一条缝,也能察觉到异常,要是让他知道了珠子里的秘密,一切都完了。

小鬼没有在沐晴的肩头,而是隐在她心里。

沐晴直愣愣地盯着发簪,怎么都拿不定主意。

忽然,一缕光照到她身上,微暖,还带着些馨香。

她一激灵,本能地抬头,见天上一弯新月,似微笑的眼。

月牙渐斜,不多时,月光将沐晴完全笼罩,令她慢慢平静下来。

小鬼消失了,所有的犹疑、不安、困惑也都不见,沐晴排除杂念,沉浸在月光里,甚至能感觉到伤口正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愈合。

月之精华直接进入魂魄,这感觉好极了,沐晴感觉像冻僵时泡入温泉,全身的每根神经都放松了,每寸肌肤都舒展了。

能这样修炼真是享受,不知不觉的,天就亮了。

此后的三天,天天如此。

到了第四天深夜,沐晴已能回到木偶里,只是伤口尚未完全恢复,行动十分不便。

她欣喜若狂,尽管步履蹒跚,还是迫不及待地想去找蝉息。

岂料,才出房门,好像看到老板的脸,在楼梯拐角的地方一闪而过。

沐晴忙以最快的速度靠近过去,果然在楼梯口截住了老板。

“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沐晴朝楼下扫一眼——店门早就关了,大堂里坐着两三个人,可能是喝醉了,正在打瞌睡。

老板举了举手里的托盘:“送吃的。你男朋友可真能吃,一晚上让我送了两次宵夜了。”

沐晴看看托盘里空空如也的海碗,连解释说蝉息不是她男朋友的心思都没了。

“我能走了吗?”老板叹息道,“趁刚吃完,我得去睡一会儿,说不定还有第三次。”

沐晴笑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老板摇着头下楼了,沐晴也打算去蝉息房间,可就在转身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瞥到个高挑的女孩。

那一刹那,沐晴的直觉在说,这女孩和店里来往的人不一样。

她是谁?沐晴定睛去看。

女孩有一头直达腰际的乌黑长发,模样清秀,穿着宽大的衣衫,更显身材瘦弱,看样子,不过及笄之年。

老板经过她面前,朝她看了一眼。

女孩不动,也不说话,优哉游哉地窝在沙发里。

老板的脚步顿了下,最终还是匆匆地走了。

而这一看、一顿,总让沐晴感到有哪里似乎不太对劲。

她来不及细想,赶紧掉头,敲开了蝉息的房门。

“干嘛?”蝉息睡眼惺忪,嘴边还有没擦干净的油渍。

“进去说。”沐晴推他进房间,下意识地往身后张望了下。

蝉息立刻清醒了:“是谁来了吗?擎正堂的人?”

“不像。”沐晴锁好门,“一个女的,年龄不大,看起来有点阴沉沉的。”

“傀儡师?巫蛊师?”蝉息猜测着,“楚峥这么快就知道,派人来了?”

沐晴完全不清楚他在说谁,满心茫然。

“好得挺快。都恢复了吗?能打吗?”蝉息上上下下地打量沐晴。

沐晴摇头:“没全好,走路还有点困难。”

“不行,我现在也不能打。”蝉息动作极快地将仅有的一点点东西打了个包,“不管来的是谁,先逃了再说。”

话音未落,他便打开窗,打算跳出去,可刚才探头,忽然就不动了。

“怎么了?”沐晴看不到窗外的景象。

蝉息回头,哭丧着脸道:“这下完了,哪儿也去不了了。”

正文 第八十五章 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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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晴闻言一惊,过去往窗外张望——楼下,黑漆漆的巷道里,连只苍蝇都没有。

“怎么就完了?”她不明白。

蝉息蹲下,只在窗沿上露出一双眼睛,顺便,也把沐晴拉了下来。

“你看。”他一处一处地点过去,“那边墙后面,那棵树上,还有那里,那里,那里,全是人。”

沐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细细看来,果然发现在大片的阴影里,少则站两人,多的能站上五六人。

“他们是谁?”沐晴害怕起来。

“我怎么知道。”蝉息转个身,背靠墙壁坐下,“真是的,早该想到,那个老板那么爱钱,早晚得把我们卖了。”

说着,起身就要出去。

沐晴一把拉住他:“干什么去?”

“吃了老板!”蝉息愤愤地捏着拳头。

“那女孩子在下面,你是去送死。”沐晴用力把他往回拽。

“一个小姑娘,没什么好怕的。”蝉息扯回衣服下摆,显然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她是傀儡师还是巫蛊师?你有把握赢吗?输了会怎么样?”沐晴语速很快。

这些问题,每个都在提醒着目前的形势。

“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蝉息一下就瘪了,当然还是不甘心,可也不能不顾性命。

“现在怎么办?”沐晴能劝下蝉息,却想不出逃跑的法子。

蝉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急得在原地直转圈。

“要不,硬闯出去吧。”沐晴朝窗外张望下,“说不定,那些人只是被派来看着我们的,没什么大本事。”

“说不定?”蝉息坐回到窗下,“那也说不定,这些都是精兵,我们脚还没落地呢,就会让他们抓了去。”

说着,重重叹口气:“要放在平时,不和他们打,我也能驮着你跑,谅他们追不上,现在呢,变个身力气就用得差不多了。”

“这几天,你一点都没恢复吗?”看他的样子,沐晴总觉得他没那么虚弱。

“多少恢复了点,但没法像你那么快。”蝉息摸摸头,摸摸脸,“你只要晒月亮就行,我可是得吃好多东西才能缓过来。”

话至此,两人都不出声了,窗外的一切也都悄无声息,四周静得可怕。

蝉息一直没有放弃思索脱身的法子,好半晌之后,突地眼前一亮。

“那个有钱人。”他推了推业已坐在身边的沐晴,“我记得他们家对易容的法术还挺在行的。”

“曲猷?”沐晴想了想,“他是会,但得用一种特殊的土才能改变人的外貌,再说,就是把样子都变了,我们也走不了。”

“我们都不是他们要找的人,为什么还要拦着?”蝉息明显是脑子不够用了。

“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谁这个点出去闲逛啊?”沐晴忍不住要去拍蝉息的脑袋。

“我有急事。”蝉息躲开,理直气壮。

“什么急事要你三更半夜地往外跑?”沐晴瞪着他。

“我家人病了,快死了。”蝉息还挺佩服自己的想象力,“我生了急病,也快死了。”

“家人病了是吧?他们给你找医生,跟你一起回去。”沐晴认为这理由烂透了,“你病了是吧?好啊,回房间躺着,他们给你把医生找来。”

蝉息挠挠头:“我……我……要生孩子了!”

“你倒是生一个我看看!”沐晴不由地提高了音量。

“你啊,你。”蝉息的视线四处搜索,“塞个枕头什么的,再哎哟哎哟叫两声。都是些大男人,总不好意思让你就地生了吧。”

“有个女的。”沐晴无力地提醒。

“不还是个小姑娘吗?什么都不懂,没事的。”蝉息真为自己想到了个好办法而自豪。

沐晴揉着太阳穴,无力感更甚:“你以为他们都跟你一样是傻子吗?”

“你不傻,倒是想个行得通的办法啊。”蝉息很不高兴。

沐晴看看他,再转头看房间里时,脑中突地有灵光闪过。

“你的障眼法练得怎么样?”她问蝉息。

“好。”说到这,蝉息颇为得意。

半大不小的时候,为了能跑出去玩,他作为一个力士,硬是将障眼法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虽然近千年来疏于练习,可再用起来,也不至于太差劲。

“你有力气背着我跑吗?”沐晴又问。

蝉息不明就里,看着沐晴,没吱声。

“跑到最近的,你认为安全的地方就行。”沐晴加了一句。

“如果后面没人撵着的话,应该可以。”蝉息终于答了。

沐晴略点头,到房间一角,将花盆里的绿植拔了个干净。

“干什么?”蝉息看着她把泥土全挖出来,堆在地上。

沐晴拿了桌子上的水壶,倒水和泥巴:“我捏两个泥人,你让他们跑,把底下那些人引开。”

“你会捏泥人?”蝉息大感意外。

“曲猷会。”沐晴开始动手,十指灵活,“用普通的土,撑不了太久。”

“不需要多久,一时半刻就行。”蝉息活动起手脚来。

不过几句话的工夫,泥土已初具人形。

“这么小?”蝉息见泥人才一掌来高,不由一愣。

“土只有这么点。”沐晴也是尽了全力了,“你的障眼法好,看你的了。”

蝉息苦着脸,心里实在没底。

“好了。”沐晴用完了最后一点土。

“这……什么都没啊……”蝉息看着只是草草地捏出了头和四肢的泥人,简直不知从何下手。

“自由发挥吧。”沐晴拍拍手,站起身,“反正外面乌漆墨黑的,是人是鬼都看不清,更别说脸了。”

蝉息搓着双手,绕着泥人打转,完全是手足无措的样子。

“别磨蹭了。”沐晴催促道。

蝉息咬咬牙,用指甲在泥人脸上划了几道,甩手将它们往房间的另一个角落扔去。

只听“噗”的一声轻响,泥人迅速发生改变,直到变成蝉息和沐晴的身形。

沐晴看着泥人,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是你说自由发挥的。”蝉息被笑得脸都黑了。

“可是这……”沐晴竭力压抑,仍笑得浑身发抖,“也太敷衍了……”

原来,被施了障眼法的泥人没有五官,脸上一共六条线,上半部四条横线,下半部一条横线,分别是眉毛眼睛和嘴,中间一条竖线,应该是鼻子无疑。

“是你说的,自由发挥。”蝉息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在重复。

沐晴摆摆手,深吸一口气,好歹是忍下了哈哈大笑的冲动:“让它们去吧,速度快一点,应该没人能发现你的杰作。”

蝉息绷着脸下了指令,泥人立刻跳出窗口,如离弦之箭,几个纵跃就消失在夜幕中。

顿时,巷子里一片呼喝之声,隐在阴影里的人纷纷出现,分成两拨,一拨马上追了过去,另一拨则朝旅店而来。

“快上来。”蝉息背朝沐晴蹲下。

沐晴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还是顺从地趴了上去。

蝉息说句“抓紧”,翻身到了窗户外。

仅隔一秒,房门被“嘭”地撞开,两个彪形大汉率先进入,后面跟着那高挑的长发女孩。

女孩环顾不大的房间,看到了散落在角落的花盆和绿植,也发现了地上的碎泥土和水渍。

她一言不发,缓步而行,任彪形大汉将房间翻了个底朝天。

“大人,不在这里。”彪形大汉什么都没有发现。

女孩“嗯”一声,朝窗户抬了抬下巴。

一个大汉会意,走过去,向外张望。

沐晴紧紧箍着蝉息的脖子,吊在他身后,蝉息则将十指抠进墙面,紧贴着窗台下的外墙,缩在攀墙而上的藤蔓之下,靠宽大的绿叶遮挡住身子。

大汉仔仔细细地将视力所及的范围都看了一遍,随后,扯开嗓子喊:“找到没有?”

紧接着,一声声远近不一的“没有”便清清楚楚地传来。

“墙上看看。”大汉又道。

一盏盏点亮的灯缓缓升起,将整条巷子照得亮如白昼。

沐晴紧张极了,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蝉息腾出一只手,按住沐晴的后腰,令她不至于飘来荡去,也让她完全贴在自己背上。

灯光在他们身上不断扫过,但在底下那些人的眼里,墙上只有层层叠叠的叶子,微微地随风而动。

“都看仔细了。”大汉再度开口。

底下的人不敢怠慢,差不多是一片叶子一片叶子地看过去。

这可苦了蝉息,他只用一只手,要承受两个人的重量,饶是力气再大,到了后来,也渐渐撑不住了。

沐晴能感觉到他的些微颤抖,也是心急如焚。

而底下的人一遍一遍地搜索着,生怕有个疏漏,自己就成了罪人。

沐晴想,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说不定哪个瞬间,蝉息手上一软,他们就掉下去了,此后会发生什么事,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

沐晴动了动手指,发现上面还有残留的泥土。

“别、乱、动。”蝉息一字一顿地耳语,听起来,将到极限。

沐晴再顾不得许多,催动月之精华到了手指,让残留的泥土慢慢脱离出去,飘浮起来。

蝉息动不了,眼睁睁地看着几个土块停在自己嘴边。

正文 第八十六章 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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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沐晴说了一个字。

“啊?”蝉息还没反应过来。

“吹,随便往哪个方向,用力。”沐晴没法详细解释。

好在,蝉息明白了她的意图,深吸一口气,狠狠地将土块吹了出去。

土块飞出,带着尖啸,划过半空。

所有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甚至包括房间里的那个女孩。

她当即遣了大汉去查看,自己也随后跟着跑下楼去。

蝉息不敢撤了障眼法,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缓慢而小心地从墙上爬下,又背着沐晴一路狂奔,直到跳进某家人家的后院,才五体投地地趴到地上,再不动弹。

沐晴又惊又怕,忙爬到他头边查看。

“活着呢。”蝉息有气无力地说。

“这是哪里?安全吗?”沐晴如惊弓之鸟,听不得一点风吹草动。

“自己看,让我歇一会儿。”蝉息的声音越来越轻。

沐晴不忍心再去打扰,便站起身,环顾四周。

院子很小,一眼就能看到全部,沐晴慢慢地踱着步,感觉景物似熟悉,似陌生,一时之间,还真看不出来是什么地方。

她贴着墙来到最里面,见角落有一块卵圆形的大石,白如羊脂玉,光滑如镜,与破败的院子形成鲜明的反差。

这石头,太熟悉了。

沐晴抬手,指尖拂过石头表面,只觉寒凉如冰。

记忆的潮水再度奔涌,无数画面呼啦啦地闪过,忽然之间,沐晴想起来了,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她跨前几步,紧贴着石头站好,伸展双臂,将石头环抱起来,双手在后面,很快就摸索到两个凹坑。

凹坑极浅,不论是手掠过还是一眼望去都很难发现,只有对石头极熟悉的人,才能准确地找到。

沐晴手指用力,将凹坑按进了石头里。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什么声音都没有,但沐晴很清楚,某一个地方已经发生了改变。

她熟门熟路地进屋、拐弯,来到扇不起眼的小门前,拉开门,里面便是向下的阶梯,直直地往无尽的黑暗之中延伸。

若是旁人,见了此情此景,第一反应肯定是害怕,不敢下去,可沐晴不,她心中升起一丝亲切之感,不假思索地踏上了阶梯。

这里真的很黑,伸手不见五指,不过,沐晴对每一块砖都很熟悉,不需照明也能顺利抵达目的地。

空荡荡的阶梯上,脚步声不断回响,沐晴的动作比刚回到木偶里时灵便了许多,一路下去,毫无迟滞,不多时便看到微微的光亮。

是这里,我又回来了。她想着,不由加快了脚步。

光越来越亮,周围的一切渐渐清晰起来——身边和脚下,是大块的青砖,破损严重,有的还被整块撬出,露出黝黑的泥土。

沐晴知道这是谁干的。

夏远山以为,砖后还有密室,藏着真正的无价之宝。

“这些,就是曲家的无价之宝。”沐晴记得,曲猷当时是这么说的。

可夏远山哪里肯信,发了疯似地到处破坏。

他居然没把地下室烧了。沐晴想,也许他是准备再回来,再找一遍。

回忆着,走着,很快,阶梯到了尽头。

这里是一间长方形的房间,有张书桌和好几个书架,天花板上镶着无数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只是昔日的井然有序早已不复存在,碎纸断笔撒了一地,到处是厚厚的灰尘,隐约还能看到斑斑血迹。

沐晴该恨的,可她心里竟毫无波澜。

她缓步而行,一处一处地看过去,总能记起些微小的细节,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这就是曲家的金库?”蝉息的声音突然响起。

沐晴吓一大跳,猛地转过头去。

“这么看着我干嘛?我又不稀罕曲家的东西。”蝉息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斜靠着墙壁。

沐晴一愣,才意识到她对蝉息的不请自来是十分厌恶的。

“我就知道,把你带到这里,你自然而然就会下来了。”蝉息咧着嘴笑。

“这是曲家的老宅?”沐晴不信——印象中,曲家的宅子里,哪怕最小的院子,也是不能一眼望到头的。

蝉息点点头:“原本的宅子被烧了,人死的死,搬的搬,失踪的失踪,这块地皮基本上也就成了无主的。几十年以后,不知道谁,在残垣断壁上又把房子修起来了,隔成一个个小院子,用来出租。不过,谁都清楚曲家的事,都认为这地方不吉利,生意自然不会好,一段时间以后,还是荒废了。”

沐晴听着,百感交集。

“你说安全的地方,我第一个就想到这里。”蝉息又说,“我是不知道金库在哪里,但你总是知道的。”

“其实,我也知道呀。”又一个声音传来,柔柔的,有些低沉,听不出男女。

这次,是蝉息吓了一跳。

他马上跨下楼梯,转身,朝着黑暗里就是一拳挥出。

而拳头显然没有击中目标,并且,还被挡了回来。

蝉息蹭蹭地后退好几步,到沐晴旁边,将她拉到身后。

先进来的是两个彪形大汉,随后,旅店见过的那女孩自黑暗中走了出来。

“蝉息,沐晴,对吧?”她笑了笑。

蝉息不答,将女孩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沐晴也不出声,缩起脖子,连看都不敢去看。

“你是谁?要干什么?”蝉息摆好了架势。

“我叫舜,想请沐晴跟我回去。”女孩示意站在面前的大汉后退。

蝉息再次打量她:“从愈新洲来的吧?南王的手下?”

“对,我是赤瞳王的人。”舜爽快地承认了。

“说说条件。”蝉息不想多啰嗦。

舜看向他身后的沐晴:“如果跟我回去,你可以在南国继续修炼,赤瞳王会以礼相待,补药、伤药,还有将来需要的肉身,只要你一句话,自会奉上。”

“能帮我对付夏远山吗?”这是沐晴目前最大的心结。

“看情况。”舜倒是毫不欺瞒,“如果夏远山的出现,对赤瞳王拿到木偶里的东西有阻碍,会帮你;如果他愿意合作,我们也可以谈谈。”

“不,我不希望他再出现。”沐晴想趁着自己还算清醒,尽快解决了夏远山,“要是不帮我,我不能跟你走,我还得去找个人。”

“如果不跟我回去。”舜接下话头,“我会另想办法把你带回去,那样的话,对不起,等到了王宫,你怕是不能走出房门半步。”

“那我呢?我有什么好处?”蝉息插了进来。

“留下你的命,算天大的好处了吧?”舜瞥他一眼。

蝉息“哼哼”两声:“从小到大,多少人想要我的命,就凭你?省点力气吧。”

舜不搭话,朝大汉使个眼色。

大汉会意,从身后的人那里拿过样东西,丢到蝉息脚下。

这是只普通家猫大小的动物,全身皮毛金黄,两耳略圆,尖尖的粉色鼻子边围着一圈白毛,上面满是血迹。它双眼紧闭,身体僵硬,已死去多时。

蝉息垂下眼看了看,视线再转回到舜脸上时,不明显地皱起了眉。

“就是它——到沐晴梦里的魇鼬。”舜观察着蝉息的表情,“我好好地问过,可是知道了不少事情。”

蝉息有了不祥的预感,但他强自保持镇定,不想在敌人面前露了怯。

舜却是不再理会他,又转向了沐晴:“夏远山是怎么出来的,你是怎么打退他和魇鼬的,我都听说了。魇鼬还告诉我,受伤之后,它并没有马上逃出去,你对展画的所作所为,它看得一清二楚。”

沐晴想说“那不是我”,可到底是没有说出来。

“说的魇鼬像有多好似的。”蝉息翻起了白眼,“它躲在那里偷看,无非是想找机会,好把白日梦里的两个人都吃了。”

“对,就是这么打算的。”舜并不是在替魇鼬说话,“不过,它伤得重了,等不到机会来,不得不离开,临走时,正好听到展画叫你。”

“那又怎么样?”蝉息掉开视线。

舜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它以为,你为了救母亲,总是该马上去的,可一出来,还是被你撵着跑了好一段距离,直到展画又叫好几声,你才折回去。蝉息,这可不对,你母亲为了你得罪了全族的人,你却将她置于危难而不顾,不孝啊。”

“闭嘴!”蝉息怒极,抡起拳头就冲了上去。

舜在原地没动,两个大汉立时上前,一个去接蝉息的拳头,另一个袭向蝉息小腹。

蝉息本就有伤未愈,刚才又耗费了过多的体力,这一击是盛怒之下的冲动,在见了大汉的气势汹汹之后,瞬间冷静下来,也不管好看难看,当即矮身,就地一滚,回到沐晴身前。

“离魂,还是要有傀儡师的引导,才是最省时省力的。”舜慢悠悠地说着,“你自己来,又是匆匆忙忙的,离是离成功了,修为怕是多少也损失了些吧?”

蝉息不做声,站起来,噼里啪啦地拍身上的尘土。

“走吧。”舜让大汉退开,“找个地方好好休整,不用多久,就能和从前一样。”

顿了顿,像想起什么,又道:“对了,你要是实在舍不得沐晴,想跟我一起回去也行,我们南国可是地上仙境,欢迎各方来客。”

正文 第八十七章 一波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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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息的眼珠转了一圈:“我不去,沐晴也不去。”

舜没有任何表示,可跟着来的人却动起来,将蝉息和沐晴团团围住。

“来啊。”蝉息一点不怕,“谅你们不敢。”

沐晴不明白他何出此言,舜倒像是听懂了,沉下脸来。

“你可是从愈新洲来的,知会过秦晔没有?”蝉息一歪头。

稍待片刻,见舜不答,便又道:“没有吧?不然,你们早就扑上来了,何必磨磨叽叽地跟我们聊天?对,我损失了些修为,现在打不过你们,可放把火的力气还是有的。你们进来的时候,就没闻到院子里有什么气味吗?”

舜的脸色更难看——她闻到了,气味很淡,和泥土、灰尘、腐败的树叶的气味混在一起,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这会儿,引线可还在烧呢。”蝉息双手环胸,“线我留得不长,你要是再磨磨蹭蹭,说不定就——嘭!”

舜冷冷地一笑,示意大汉动手。

“那老板你们处理了吗?”蝉息闪身躲过第一次攻击,“没有吧?不想节外生枝对不对?”

舜叫停了大汉,想听听蝉息怎么说。

蝉息嘿嘿地笑笑:“他这人吧,就是爱钱,你们买得了他,我也行。我早就跟他说好了,隔一段时间来房间看看,要是我不告而别了,立马告诉巡逻的士兵,就说有人要炸曲家的老宅——子书家的老宅就在附近,要是这儿真炸了,惊动了那边,可就热闹了。”

沐晴依然不明所以,舜的脸色已是阴得能滴下水来。

蝉息则不慌不忙,慢条斯理:“这会儿,这城的进出通道应该都关了,等到明天,整个煦扬大概都要戒备,边境会加派人手,盘查可疑人员,你们这一大群,再带上我和沐晴,有把握全身而退吗?一路上可出不得半点纰漏,否则,谁知道能牵出些什么来。”

话音刚落,头顶传来一声轻响,有尘土扑簌簌地掉落下来。

“这是第一个,小的。”蝉息举起一根手指,“你猜最先赶到的会是谁的人?尤正则?秦杉?”

舜咬牙切齿地瞪着蝉息,显是恨之已极。

蝉息得意洋洋地也盯着舜:“尤正则的人少些,可都不好对付;秦杉的人实力没那么强,但架不住人家装备好。不管跟谁打起来,你们这些都捞不到好处。”

这时,第二声响传来,脚下有了极轻微的晃动。

蝉息举起两根手指,挑衅地朝舜摇了摇。

舜知道不能再耽搁了,若真的引来了守城的士兵,想不露痕迹地逃出去很不容易,要逃不出去,更是糟糕。

一念至此,哪怕不甘心到了极点,她也只能尽速撤离。

“走。”

一声令下,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片刻工夫,再无声息。

蝉息等了很久,又侧耳听了一段时间,确认他们真的走远了,才长长地松一口气。

“快去把引线给灭了啊。”沐晴轻松不起来。

“没事的,就是些爆竹。”蝉息挥挥手。

“啊?”沐晴一下没反应过来。

“爆竹。”蝉息到书桌后,在椅子上坐下。

“这里的爆竹这么厉害?”沐晴有些不相信。

“扣在碗里,扣在水缸底下,威力大增。”蝉息笑起来。

“就这样?”沐晴更不敢相信了。

蝉息用力点头:“就这样。不然呢?你让我上哪儿弄炸药去?”

“那他们进来的时候闻到的怪味呢?”沐晴又问。

提到这,蝉息笑容灿烂:“拿点干巴的凌鹄屎,拌上乱七八糟的其他垃圾啊泥啊什么的,到处一抹,那味儿,你要多怪就多怪。”

沐晴听得一愣一愣的,想这哪是应敌啊,根本是一场恶作剧。

蝉息把双脚搁到书桌上,惬意地靠着:“你看看那小姑娘,出来逮人还穿着那么松松垮垮的衣服,又特别干净,一看就是不干什么活儿的,搞不好还是个高官家的子弟,那些个人,不会玩泥巴,就是放个爆竹,也是远远地看着,不知道这么些名堂,很好骗。”

这番话让沐晴完全无言以对。

要说蝉息大大咧咧吧,一点一滴的,他都观察得细致入微;要说蝉息心思缜密吧,他靠的居然就是些小孩子的把戏。虽然成功了,可其中不确定因素太多,太过冒险,哪怕有一点点不对或不够巧合,他最轻的也是吉凶难卜,搞不好就曝尸当场了。

想着,沐晴有些后怕,不知该夸好,还是该说他两句,索性,也就不再开口。

蝉息优哉游哉地哼起小曲,又等一会儿,放下脚来:“饿了,去吃饭。”

“忍一忍吧。”沐晴总有些心神不宁,“又不差这一顿两顿的,等那些人出了城再说。”

“我不能差了这一顿两顿。”蝉息不愿意,“你是不用吃,我可是血肉之躯,再说,要不是你……”

“行了行了,走,去吃。”沐晴知道他又要提夏远山,忙截住话头。

蝉息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放心吧,他们现在肯定在忙着躲巡逻的士兵,才顾不上我们。”

沐晴不搭腔,环顾房间,有些依依不舍。

“走了。”蝉息拍拍她的肩膀,“宅子没长腿,跑不了,以后还能回来。说不定你下次来的时候,能把这里翻修得跟新的一样,再振曲家雄风。”

沐晴见他微昂着头,说得豪气干云,还配上动作,不禁莞尔。

蝉息是真饿了,再不肯多做停留,一叠声地催着沐晴走上了阶梯。

两人到了地面上,在踏进院子的瞬间,愣在了那里。

面前是呈扇形散开的十多人,不论持剑还是张弓,武器的尖端都指着他们。扇形后还有几个人举着灯,将院子里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发问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身材不高但健壮,有棱有角的脸上,两条长且粗的浓眉很是显眼。

“我们……我们无家可归,看到这里没人,想来住几天。”蝉息随口胡诌。

男人看着他们,面无表情。

“不,别听他胡说。”沐晴想,这明显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任谁都不会相信,“我们是来旅游的,听说曲家的事很久了,就想到老宅来看看。”

男人还是没有反应,现场悄无声息,也没人有任何动作。

蝉息悄悄地捅了沐晴一下,拉起她的手,若无其事地打算离开。

可才迈出几步,便有一支羽箭飞来,不偏不倚,正射在蝉息脚前。

蝉息本能地后退,再几步,又是一支羽箭,射入脚跟后的泥土里,阻住了他的脚步。

“你……大人,有话尽管问,别这么戏弄人。”蝉息压下怒火。

“我问了,你们答了吗?”男人冷冰冰地道。

“这不是答了吗?”蝉息一指沐晴。

男人缓缓地挪步,绕着蝉息和沐晴转了一圈。

“我的人接报,有愈新洲的来了,不单单是旅游那么简单。”他说,“你们是哪一族哪一支?老实说了,我才好决定放不放你们走。”

“愈新洲的已经跑了。”蝉息故作焦急,“他们还真不是来旅游的,他们差点把我们杀了,我要报案,这是谋杀未遂。”

“为什么要杀你们?你们不是来旅游的吗?”男人微微挑起眉。

“为财。”蝉息拍拍自己的口袋,“他们可能是一路从旅店跟到这里来的。”

“为什么没有成功?”男人还真像是在询问案情。

“让我赶走了。”蝉息拍拍胸口。

男人倒背起双手,直盯着蝉息的双眼:“真有两下子。”

“那是。”蝉息颇为得意。

“有多少人?”男人问得既轻且快。

“十来个吧。”蝉息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沐晴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心往下一沉,拽了拽蝉息的衣袖。

“十来个。”晚了,男人听清了,“你们两个,对付他们十来个,本事不小。”

“他们……他们弱嘛……”蝉息一下就没了底气。

男人扯了扯嘴角,转身,沉声道:“带回去。”

举着武器的人得令,一拥而上。

蝉息是要反抗的,但到底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只一两个回合便败下阵来,被拖拖拉拉地塞进辆马车里。

沐晴先他进去,正坐在角落,显得相当平静。

随即,马车门被关上,一阵颠簸过后,车动了起来。

蝉息透过窗户往外看,嘴里兀自嘟嘟哝哝地抱怨着,咒骂着。

“行了,没给戴个手铐脚镣什么的,也没给装在笼子里,很客气了。”沐晴听得心烦。

“要让老子知道他是谁,改天非把他大卸八块不可。”蝉息还没这么窝囊过。

闻言,沐晴觉得奇怪:“你还不知道他是谁?不是你让老板去报告的吗?怎么反倒把我们给抓了?”

“我没有,那是骗他们的。”蝉息挠挠后脑勺,“我只是在刚住进去的时候,和老板聊过几句,说最近各处都不太平,要是有人给钱打听什么,十有八九是愈新洲来的,知情不报的话,搞不好是个叛国的罪名,要掉脑袋的。”

“所以刚才你对舜说的那些,全都是虚张声势。”沐晴忍不住苦笑起来。

正文 第八十八章 劫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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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能说全是虚张声势。”蝉息有些不开心了,“他们是愈新洲过来的,又可能是高官子弟,要是让秦晔知道了,赶他们回去事小,真要深究起来,指不定能查出什么呢——光看那偷偷摸摸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是私越边境,要不就是隐藏了真实身份进来的。”

“秦晔是谁?”沐晴没听过这个名字。

“煦扬的国王。”蝉息一脸“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的表情。

“子书家是谁家?”沐晴索性问个明白,“尤正则是谁?秦杉又是谁?”

蝉息瞪着大眼:“夏远山都没说过?”

沐晴摇摇头。

蝉息朝赶车的士兵看看,略微压低了嗓音道:“子书是王后的姓氏。这一族也算家大业大,宅子就建在离曲家老宅不远的地方,只有老父老母还住在里面,要是曲家老宅真炸了,波及到那里……嘿嘿。”

顿了顿,接着介绍道:“尤正则是煦扬的大法官,为人刚正不阿,很受百姓爱戴,他手下人不多,但都是精兵强将,据说……”

话到这里,蝉息突地住了嘴。

“据说?”沐晴被勾起了好奇心。

蝉息的肚子里是什么都藏不住的,要他把话憋回去真比杀了他还难受,于是,他又朝赶车的士兵看一眼,凑到了沐晴耳边。

“据说,他想联合民间的反王势力,另选新王。”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为什么?”沐晴觉得这可是件不得了的事。

“因为秦晔没用啊。”这对蝉息来说倒不是新闻,“他是生在太平天下的,从没带兵打过仗,对千年前的那场风波仅仅只是听说,总以为没了‘圣物’的妖族不敢再来了。我觉得吧,他一点不像个国王,说难听点,就是个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文的靠季秉仁,武的靠两个侄子,自己就到点了在大殿上坐坐,装模作样地看看请愿书,偶尔去王宫附近巡视一下,其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王宫花园里喝茶下棋,喂喂鱼,逗逗狗。”

沐晴“哦”一声,心生羡慕:“那过得可真是舒服。”

“就是太舒服了。”蝉息略微坐直了身子,“你看看他,再看看白琊。”

沐晴不由地忆起了在北王宫的那段日子。

白琊总是早出晚归,即使不外出,大部分时间也是在书房度过,整个王宫里几乎没有娱乐设施,不当班的士兵多是在练功,喝茶下棋喂鱼逗狗这类消遣,根本看不到。

“想另选新王的人肯定不少。”想着,沐晴撇撇嘴角道。

“嘘!”蝉息忙让她小声,“对,是很多,就连王后的弟弟,都认为自己是更好的人选。不过这些,秦晔完全不知道,在他眼里,煦扬国泰民安,所有人都支持、拥护他,他是天下数一数二的明君。”

“那……”沐晴忘了另一个人的名字,“还有个谁?”

“秦杉。”蝉息立即接口,“煦扬大军的总司令,秦晔的亲侄子。”

“有两个侄子吧?还有一个呢?”沐晴想起来了。

“秦霄,王宫侍卫统领。这两人是亲兄弟,父亲是秦晔的胞兄,很久以前就死了——如果还活着,国王应该是他。”蝉息居然对煦扬王室成员之间的关系还挺了解。

“国王难道不应该是握着军权的吗?怎么大军的司令和王宫侍卫的统领都是别人?”饶是沐晴不太懂关于权利纷争的道道,也认为这样不妥。

蝉息笑着摇摇头:“对很多人来说,本家的侄子不是别人,就是自己家人,况且兄长死后,这两个儿子也是被接到宫里养大的,算是很亲近了。”

沐晴稍微理解些了:“那是不用担心。”

“什么不用担心。”蝉息“嘁”一声,“换了是你,你想想,爹如果还在,自己就是王位继承人,兄弟俩无非是个第一第二的问题,现在国王变成了叔叔,继承人也成了堂兄弟姐妹,自己被排到了老后面,你甘心吗?更何况现在这国王做得还……”

说着,微微摇了摇头,又接下去道:“叔叔愿意照顾侄儿,婶婶未必愿意,又不是亲生的,也不是没有亲生的,所以这些年,侄儿过的是寄人篱下的日子,很会察言观色,宫里宫外的形势看得清清的,哪个都是在等候时机,哪个都有个小算盘,连亲兄弟俩都不能互相信任,还不用担心,根本是心腹大患。”

沐晴算是懂了,忍不住掰着手指头数起来:“两个侄子,一个大法官,一个国舅,还有民间势力,要是都出来,不,哪怕只出来一两个都够呛。”

“嗯——”蝉息用力点头,“还有一个季秉仁呢,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天,还有?!”沐晴的声音都响了起来。

“吵吵什么?闭嘴!”赶车的士兵极为不耐烦地吼了一句。

沐晴缩了下脖子:“不会连王后也……”

“那倒不至于。”蝉息跟着埋下头,“她就是富家大小姐的样子,连带她女儿也是,还是那庶出的小公主,小小年纪,听说,很有见识。”

“那国王身边就没有个可靠的人吗?”沐晴居然替秦晔操起心来。

蝉息想了想,说:“大王子,应该是靠谱的。他长得像祖父,性子也像,很多年前,我曾见过他几次,带着个心腹法师,言谈举止和父母都不太一样。”

“你说,我们会被带到宫里去吗?”沐晴趴在窗口往外看。

“看这样子,总不会太为难我们。”蝉息无所谓,“去哪里都好,不外乎问清底细,该杀杀,该放放,该谈谈就谈谈。”

沐晴见他说得轻描淡写,以为是已经想好对策了的:“我们说不说实话?”

“那可由不得我们。”蝉息一摊手,“你看这马车,慢慢悠悠的,不管这队人的头儿是谁,现在肯定正在打探消息呢,等到了目的地,保准能知道得八九不离十,你就是想再多也没用,见机行事吧。”

“不会带到哪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刑讯逼供吧?”沐晴脑中尽是可怕的画面。

这话却像是提醒了蝉息,令他眼前一亮。

他思索片刻,凑到驾车的士兵脑后的小窗前:“大哥,尤大人是不是要带我们去廉义门?”

那士兵很明显是愣了下,紧接着便恶声恶气道:“闭嘴。你们絮絮叨叨地在后面聊这半天我也就不管了,但不该问的别问,到时候自会知道。”

随后,任凭蝉息好话说尽,又哄又骗,都不再发出半点声音。

“你怎么知道是尤正则?”沐晴问。

蝉息坐回到她身边,略显颓丧:“人不多,看起来都挺厉害,训练有素的样子,最有可能就是尤正则的人——不过,秦杉手下也有类似的精兵,不好说。”

“希望是尤正则。”沐晴对法官有先入为主的好印象,认为他们都应该是正义的,讲道理的。

“希望是。”蝉息吁口气,“秦杉心思没那么细,更冲动些,要是落在他手里,也许开头还好,到后来没了耐性,就不好说了。”

这时,马车放慢了速度,驶进了两扇大开的铁门。

门是漆黑的,上面横五排竖五列地钉着黄铜门钉,衔着门环的瑞兽状似麒麟,额头上立有独角,怒目圆睁。

门上挂块匾,也是黑色,上书“廉义门”三个金黄大字。

沐晴从窗户里看到了这一切,稍感安心。

没承想,马车刚停下,一群人冲进来,不由分说将沐晴和蝉息按倒,捆牢双手,堵上嘴巴,在头上套上黑布袋,押着他们到了另一辆马车里。

沐晴一声都不敢吭,心里直是叫苦不迭,想什么大法官,跟劫匪简直没有区别,同时怪自己乌鸦嘴,说什么刑讯逼供,怕是要一语成谶了。

蝉息则是兀自挣扎不休,怎奈力不如人,被推推搡搡地按在了沐晴身边。

车门关上,马匹扬蹄,往某处飞奔。

沐晴努力扭着身子,想用被绑在身后的手去碰蝉息。

蝉息有相同的想法,动作也更灵活,扭几下,先碰到了沐晴。

两手相触,都知道对方无大碍,便不再动弹。

好在这次,过不多时,马车渐渐停下。

车里的两人都很是紧张,一动不动地等待着。

外面非常安静,间或有一两声鸟叫,偶尔有匆匆而过的脚步声。

蝉息沉不住气了,双手用力,想要绷断绳索。

沐晴被捆得极结实,绳索已嵌入皮肤,不提用力,稍微动一动都是折磨。

“别动,手会被割下来的。”这时,有人打开了车门。

蝉息喉咙里“呜呜”直叫,恨不得一头将那人撞死。

之后,又听不到说话了,只是有人来,押他们下车,到了房间里,才替他们松了绑。

双手一旦自由,蝉息迫不及待地将最近的人一把推开,扯下蒙头的黑布袋,抠出堵在嘴里的木球,甩手就扔了出去。

他的目标是站在面前不远处的男人,那个在曲家老宅的院子里带队的男人。

“尤正则,别欺人太甚!”蝉息已然认定,他就是煦扬国的大法官。

正文 第八十九章 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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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歪头躲过木球,依然站在原地,什么表情都没有。

他身边的人倒是吃了一惊,当即冲过来,一手抓住蝉息的胳膊一扭,转到背后压牢,另一手则扣在蝉息的喉头。

“放了。”男人等这一连串的动作做完,才开口说道。

“知道是尤大人,还不老实点。”那人将蝉息狠狠往前一推,松了手。

蝉息见自己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想想觉得冤,不由跳着脚道:“你堂堂一个大法官,不去抓南国来的奸细,专来绑我们两个没有反抗能力的良民,算怎么回事?”

“没有反抗能力的良民?”尤正则挑眉,“你可是在北国的运河上赶走了荼戎大人的。”

说着,看向沐晴:“而这位沐晴姑娘,如果我没看错,应该曾是夏远山的傀儡,现在修成了人形。你们俩,要说没有反抗能力,是不是牵强了些?”

“有你也不能这么对我们!”蝉息指着扔在地上的黑布头套,兀自忿忿难平。

“再说良民。”尤正则不理他,“前些日子,我这里接到个渔民的报案,说是自己的船在薄氤岛正常停靠的时候,让个巨兽给抢了。我为此专门联系过擎正堂,安护法告诉我,有人带着擎正堂的东西跑了。”

“那个人又不是我。”蝉息明显没了底气,嘟嘟哝哝道。

“抢渔船的是你。”尤正则不紧不慢地说着,“现在,你拿了擎正堂的东西,拒不归还,轻的也是个侵占,怎么就成了良民?”

蝉息的气势更弱,看看沐晴,还要嘴硬:“那她呢?她又没犯什么事,你把她也捆起来套上干什么?”

“夏远山失踪了,和她有莫大的关系,擎正堂让廉义门协助,要找到她。”尤正则朝守在不远处的人招了招手,“而且,她本就应该待在擎正堂,得把她送回去。”

蝉息抓到了话里的漏洞:“你们怎么知道和她有关系?有证据吗?”

尤正则像是料到了会有此一问,微微笑了笑:“只是想先请她来问一问。”

“请?”蝉息的气势终于回来了些,“你们廉义门是这么请人的?没凭没据,就是想叫来问一问,也要看人家有没有时间吧。再者说了,抢渔船什么的,证据呢?就是有证据,要逮捕我,也得有个令状,半夜三更拉上车就跑,还蒙上脑袋转移,要暗杀是怎么的?”

“我们的做法是不妥,实在是因为有难言之隐,还请见谅。”想不到,尤正则回得相当爽气,“你是猫魃展画的儿子,我们与猫魃一族素来交好,怎么可能加害于你,说笑了。”

猫魃十分爱记恨,得罪一个,等于得罪了全族上下,还要加上之后无尽的子子孙孙,因此如果不是不共戴天的大仇,或大是大非的问题,一般不会有人与他们为敌。同时,猫魃也大多忠诚,若是能成为好友,他日有大难,说不定还能得到一家甚至全族的帮助。再加上猫魃并不会仗着有家族撑腰就为所欲为,虽然性子乖张些,倒也不算祸害,是勤苦修炼,自成格局的一族妖兽,不说受人尊敬,至少没太招人恨。

所以听蝉息这么说,尤正则只能在心里苦笑——又不是杀父之仇,谁会想去暗杀一只猫魃?没必要。

蝉息“哼哼”两声,算是笑了笑:“我就是开玩笑的,尤大人怎么可能不知道猫魃的脾气,杀了我,自找麻烦呢,对不对?”

尤正则没搭腔,朝两人身后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坐。有茶水和点心。”

沐晴回头看了看,见有人不知何时搬来一张小方桌,上面放着四甜四咸八色糕点,还有杯清茶,冒着袅袅的白烟,散发出淡淡香气。

蝉息也回头,视线便钉在了糕点上。

由于他才走出北王宫没多久,尤正则对其秉性喜好只略有了解,先前还在担心这些食物会被嫌弃。

“请自便。”如今,见蝉息这样,尤正则放下心来。

蝉息想忍,终究没忍住,朝一块水晶糕伸出手去,自此,一发不可收拾,三下五除二,将几盘糕点吃了个七七八八。

沐晴在旁看着,很是无语。

蝉息吃了个半饱,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端起茶来闻了闻。

“还合口味吗?”尤正则也坐下了,就在两人正对面。

“凑合吧。”蝉息咂咂嘴,“自从上一代大厨死了以后,芷兰斋的味道一天不如一天。”

“命再长,总有个尽头,改朝换代这事,免不了的。”尤正则有意无意道。

蝉息听懂了,故意没接话,而是扯一下沐晴的衣服,让她坐下。

沐晴因为之前的事,犹自心有余悸,怕其中有诈,紧盯着蝉息,做好了他随时会倒下的心理准备。

蝉息扯她不动,索性站起来,扶着双肩将她按到椅子上:“我和尤大人说话,你杵在面前,看着碍眼。”

“姑娘有什么需要的吗?”尤正则自始至终都是客客气气的,哪怕指责蝉息犯罪,也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

沐晴忙摇头:“不,你们聊好了,别管我。”

“是,就是个木偶,不用管她。”蝉息将杯子放在下巴底下,任由白烟拂过脸颊,“尤大人,你先是说我抢了渔船,又说我霸着擎正堂的东西不还,我还以为,你当时就要拿出铁链子来,把我给绑起来了呢。”

尤正则不响,面无表情的,看不出在想什么。

“这可别是断头饭吧?不应该啊,我又没吃那条船的主人,一路上过来,好像也没杀过人。”蝉息慢条斯理地呷一口茶,“尤大人打算给我安个什么罪名?行刑的人呢?让他们都出来吧,给个爽快多好。”

这番话让沐晴更紧张,不由自主地噌地站起身来。

“我绝不会给你安莫须有的罪名。”尤正则微皱起眉头,“你有罪,但罪不至死,这里没有行刑的人,我也不是枉法之人。”

“那你这是为的什么?”蝉息歪着头,“先说那一大通吓唬我,又好吃好喝地招待我。”

尤正则又不言语了。

蝉息想了想,做出恍然大悟状:“哦——尤大人,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尤正则的脸色表明,蝉息猜对了。

沐晴一愣,想我们人都在他手里,他还有什么要蝉息帮忙的?

“其实,我想请沐晴姑娘帮个忙。”尤正则开口道。

“我?”沐晴很是惊讶。

蝉息并不:“要她帮忙的人多了——她现在出不来,你有本事,自己想办法把她弄出来。”

“木偶里有什么,怎么用,有没有用,怎么拿出来,都不是我关心的。这东西是妖族的,由擎正堂保管,也该由擎正堂交还合适的妖族的人,我不感兴趣。”尤正则不像在说谎。

“那你要她帮什么忙?”蝉息奇怪了,“她能帮你做什么?”

尤正则沉默几秒后,道:“我不感兴趣,有人感兴……”

“你要把她交出去?交给谁?不行!”没等话说完,蝉息就跳将起来。

与此同时,周围一片刀剑出鞘的声音。

蝉息向着士兵们怒目而视,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

“没事,都退出去。”尤正则站起身。

众人得令,收好兵器,离开了。

尤正则待人全走完,才转回来对蝉息道:“我不会伤害她,先听我把话说完。”

“说,你想干什么?”蝉息一脸戒备。

“我想请你们在这里住两天,见几个人。”尤正则其实还是没有完全说清。

“见谁?沐晴不能单独见人。”蝉息其实也还没有答应。

尤正则思索片刻:“如果你愿意,和沐晴一起来也是好的。”

蝉息斜睨着尤正则:“你得先告诉我见谁,为什么要见,我才能决定让不让沐晴见,要不要和沐晴一起去见。”

“你见不见由着你,但沐晴姑娘不是你的傀儡,你不能替她做决定。”饶是尤正则再有耐心,说到现在,也有些不悦了。

蝉息一反常态地没有吱声,看看尤正则,看看沐晴,眼珠骨碌碌直转。

尤正则知道他肯定没在打什么好主意,脸色更为难看。

“不行,我和沐晴都不能见。”蝉息想了半天,拒绝了,“你叫擎正堂的人来,让沐晴回去,我嘛,就留在这里,相信尤大人会秉公执法。”

话说得滴水不漏,尤正则竟是无言以对。

蝉息复又坐下,翘起二郎腿,闻闻茶香,喝一口,优哉游哉。

尤正则怒了,可很快就冷静下来,不再理会蝉息,转向了沐晴:“他犯的是抢劫罪,一艘中等大小的渔船,价值不低,而且,如果被逮进了廉义门,会从头查一遍,这次,来煦扬的路上他没有杀人,那以前呢?我可不信他吃的都是被别人杀了的。”

沐晴心里“咯噔”一下。是啊,依蝉息一言不合就干架的性子,杀个把人都是小事。

“查吧,你们什么都不会查到。”蝉息悠哉不起来了。

尤正则仍然不理他,观察着沐晴的表情:“能进廉义门的,都是精英,他们有的是办法。”

“沐晴,让他们去查!”蝉息就快要坐不住了。

正文 第九十章 好,帮你这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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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正则看了看蝉息,继续对沐晴道:“我手里多的是悬案,他横竖关在廉义门里,少说有十年左右的时间,我一个个案子翻过去,与他有关的蛛丝马迹还是不难发现的。”

“那……那……会怎么样?”沐晴说话都不利索了。

“不好说,什么罪都分轻重。”尤正则要笑不笑。

“你卑鄙!”蝉息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顿。

“被你逼的。”尤正则针锋相对,“再说,我每一句都说的在理,每一步都没有滥用职权,看不出卑鄙在那里。”

“会……会判死刑吗?”沐晴已经一门心思钻在“蝉息有罪”这件事上了。

“得看作恶的程度。实在罪大恶极,也可能凌迟。”尤正则倒不是在吓唬人。

“凌迟……”沐晴的手,难以自控地微微哆嗦。

尤正则看看差不多了,话锋一转:“沐晴姑娘,你如果帮了我,算是蝉息立功,可以减轻对他的处罚。”

“别相信他!”蝉息气得哇哇大叫。

沐晴很是犹豫。

先前在马车上,经过蝉息的一番解释,原本不知去了哪里的曲猷和夏远山的记忆渐渐回来了,尽管仍是模模糊糊的,可沐晴知道,不管在谁眼里,尤正则的形象都非常正面,言而有信,刚正不阿,是个可以放心与之打交道的人。

但,就在几分钟前的一番话,却让沐晴不敢相信那些记忆了。

正如蝉息所说,尤正则确实有事要求他们帮忙,这忙看似还不难帮。不过,要来的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能让尤正则想尽办法,以蝉息相威胁,也要让其与沐晴见面?若真见了面,会发生什么?难道与尤正则“改朝换代”的计划有关?

沐晴脑子里乱哄哄的,问题接二连三地跳出来,没有一个能想出答案。

尤正则始终盯着沐晴的脸,很清楚她拿不定主意,便加一句道:“以姑娘的了解,在煦扬已几百年没用过的凌迟大刑,这次,会再用起来吗?”

沐晴抖得更厉害了,眼前尽是些鲜血淋漓的画面。

“我……不知道……”她哑着嗓子,一想到蝉息身上的肉会被一片一片剐下来,就不寒而栗。

蝉息在旁边急得直跳脚,真恨不能劈开沐晴的脑袋,钻进去,替她做决定。

而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尤正则的淡定,他连放在沐晴身上的视线都收了回来,仿佛置身事外。

沐晴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勉强压住了慌乱。

说来也奇怪,自从在白日梦里被展画反击,失去意识,再醒来,沐晴就回到了原本的状态。她不想看到死亡,连有人受伤流血都会觉得难受;她知道蝉息也是为了木偶里的东西,但就是无法因此而忽略蝉息救过她好几次的事实。尽管夏远山的记忆在一点一点地恢复,可跟了沐晴二十多年的性格、想法、观念都仍然还在,没有被挤到角落,瑟缩而几不可见。

“沐晴,千万千万不要相信他。你帮了这个忙,鬼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搞不好是一场战争。”蝉息似乎有些明白了尤正则的意图。

“不,我和妖族不一样,我的目标不是整个天下。”尤正则忽然提高了音量,“无论我做什么,都会尽全力把平民的伤亡降到最低。”

“不想得天下,那你这么多年来的所作所为又是为了什么?”蝉息也大声起来。

“为了煦扬,为了百姓。”尤正则很清楚,蝉息知道他在背地里有所动作,“妖族被赶到邈波海对面,并没有被赶尽杀绝,他们一直没有放弃。如果再像现在这样下去,等有朝一日他们渡海而来,煦扬首当其冲,到那时,必定生灵涂炭。”

“你敢说你完全没有想过要坐那张椅子?”蝉息眯着眼。

尤正则不答,只别有深意道:“椅子上坐的是谁,百姓心里有数。”

沐晴看看他们两人,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尤正则也看向沐晴:“你帮了我,蝉息的处罚可以减轻,就是再发现有别的罪,最多是笞、杖,然后,在廉义门关个几年,将他驱逐,无非是永世不得踏入煦扬境内,没别的了。”

“这样可以吗?”这些处罚,在沐晴听来,就是打几下,关一段时间,放了。

尤正则一点头:“你帮了我,事成之后,我会通知擎正堂,让他们来人带你回去。”

“我要是不想回去呢?”沐晴想知道有没有别的路可走。

“你必须回去。”关于这,尤正则不会给其他选择,“一来,千年之前各国有协议,这个木偶交给擎正堂保管。二来,擎正堂里人才济济,就是薄氤岛上的佣兵,也有很多深藏不露的高手,在那里,你的问题才有可能被解决,别的,都是些旁门左道。”

说着,有意无意瞥了蝉息一眼。

蝉息气得头晕,几乎想扑上去,把尤正则给生吞活剥了。

沐晴没心思劝慰他,满脑子都是先前说的所有。

如果不肯帮忙,蝉息肯定入狱,会被判处什么样的刑罚,会被怎么折磨,都不得而知;如果肯帮忙,要是因此掀起一场战争,殃及无辜,自己就是帮凶,与刽子手何异?再说,若尤正则不守信用呢?若他到最后,仍是将蝉息投入大牢,判处极刑呢?

沐晴再次深呼吸,头痛欲裂。

“别理他,让他现在就把你送回去!”蝉息眼睛都红了,“我才不怕什么乱七八糟的大刑,有本事就来凌迟我,看浮麦山会不会派人把你碎尸万段!”

尤正则照例是不理会的,等待着沐晴的答复。

沐晴来来回回地思索,想最后的那一番话,尤正则差不多是推心置腹的,以他的为人,很难不去相信。

“我帮你。”沐晴实在不忍蝉息受折磨,心一横,决定赌上一赌。

“沐晴!”蝉息摔了茶杯,“砰”的一声。

“没事,别进来。”尤正则朝正在推门的士兵道。

“不行,我不同意,绝对不同意!”蝉息咬牙切齿。

“你们有各自的房间,需要什么说一声。”尤正则松口气,完完全全地无视蝉息的“不同意”。

“我不同意,不行!”蝉息的声音快要震塌天花板。

尤正则还是像没听见一样,叫来人,收桌子的收桌子,清扫地面的清扫地面。

“不行不行不行!”蝉息一把抓住沐晴的手腕,“我们走,这就走。”

“有本事自己打出去。”尤正则没了耐性,低吼道,“否则就老实待在房间里,等恢复了,谁能拦得了你?”

他说的对,蝉息闻言竟是一愣。

“来人,押走!”尤正则被闹得脑袋发胀。

士兵们也是受够了蝉息的聒噪,当即一拥而上,

“放开,我自己会走!”蝉息在人群中大叫挣扎。

“捆上,抬。”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马上便有人去拿来绳子和长棍,不消片刻,绑牢了手脚的蝉息,穿在长棍上,抬猪似地被抬走了。

“放开!等着,我要灭了你们廉义门满门!满门!”蝉息的吼叫越来越远。

沐晴没见过这种阵仗,不禁愣在当场。

尤正则长舒一口气,转头朝着沐晴时,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别担心,他们不会伤害他。”

沐晴其实是放不下心的,但既然已经答应了帮忙,又是在人家手里,再多想也没什么意义。

“我们要在这里住多久?”她问。

“三五天。”尤正则没法给出确切的数字,“那些人要来之前,我会通知你。”

“几个人?”沐晴下意识地问道。

尤正则不答,叫来人,将沐晴送到房间。

此后的两天,沐晴完全听不到蝉息的任何声息,也没法从来往的士兵口中打听到任何消息,又没其他事可做,只能夜以继日地打坐,让月之精华一遍遍地在体内流转。

到了第三天,一早,尤正则出现了。

他敲开沐晴的房门:“姑娘,现在方便吗?”

沐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竟有些退缩了:“只要见一见就行了吗?”

“是的。”尤正则答得十分肯定。

“没其他事了?见完就能放我走了?”沐晴又问。

“只是见一见,没其他事了。”尤正则耐着性子道,“见完了之后,我会联系擎正堂,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你。”

沐晴心里没底,突地感到害怕。

尤正则闪身到门的一侧,让出条通道。

沐晴刚要迈步,又想到什么:“蝉息呢?他怎么样了?”

尤正则料到会有此一问:“先去看看他,请吧。”

沐晴又惊又喜,犹豫和不安都抛到了脑后,走出房间,一脸的迫不及待。

尤正则在前面带路,边问:“你和他是朋友吧?”

沐晴的第一反应是说“对”,可一转念,想到自己曾差点杀了蝉息的母亲,又想到蝉息和她做的交易,便开不了口了。

尤正则倒是无所谓她答不答,自顾自接着说道:“我和浮麦山的族老有些交往,对蝉息和他母亲的事略知一二。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族长的口风是有松动的,这些年派出去的人,说是搜捕,实际上,更像是在寻找。”

正文 第九十一章 三个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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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晴不响,思忖着尤正则说这话的意图。

尤正则慢慢地走着,一边还在继续:“猫魃是家庭观念很重的种族,有血瞳的孩子要被遗弃或杀死,也是因为可能会给整个家族带来厄运。可如今蝉息都这么大了,也没见什么厄运降临,族长嘴上不说,其实还是想蝉息回去,认祖归宗的,毕竟,展画曾经也是他的一员爱将,否则,要换了别人,打伤族长夫人,带着有血瞳的孩子逃跑,是杀无赦的大罪。”

这番话让沐晴的心理起了微妙的变化。

她从小在福利院长大,虽说不上有多幸福,至少性命无虞,像展画带着蝉息这样,东躲西藏近千年,稍有不慎就会命丧黄泉,在她看来,简直太不可思议,太可怜了。现在,听说猫魃族长有原谅展画和蝉息的意思,沐晴暗暗为他们高兴的同时,也很希望把这好消息告诉蝉息,让他尽快找到展画,回到属于他们的地方,再不要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你知道展画在哪里吗?”尤正则像是知道沐晴在想什么。

“不知道。”沐晴不假思索道。

尤正则又问:“你是在哪里遇到她的?在哪里分的手?”

“就在城里。第一次是在家酒楼碰到的,然后她到我们住的旅店,在那里分的手。”沐晴毫不隐瞒。

尤正则点点头,停下脚步:“到了。”

这里仅一扇门,木头外包着铁,守门的士兵看到他俩,取钥匙开了门。

沐晴走进去,发现这里就是普通的房间,有张单人床,一个单人沙发,靠墙是直到顶的书架,放满各式各样的书。另一侧墙上是扇窗,虽然安着密密的铁丝网,但阳光透过铁丝网,洒满半个房间,也是颇为惬意。

蝉息就在阳光里,蜷缩着,竟然还没睡醒。

“除了吃就是睡,不怎么闹腾,就是胃口实在很大。”尤正则在身后关上门,环顾下房间。

沐晴看蝉息面色红润,呼吸均匀,睡颜平静,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我去叫他起来。”尤正则说着,往床边走去。

沐晴拉了他一下:“别叫起来,这样睡着挺好。”

尤正则会意,便站定下来,不说话了。

沐晴了了桩心事,顿感轻松,犹豫和不安也就再没出现。

“你要我见的人到了吗?”她转头问尤正则。

“刚到。”尤正则朝窗外看了一眼。

“走吧。”沐晴率先迈步,“我以后还能来看他的吧?”

“当然。”尤正则在沐晴身后,“下次来的时候,能不能请你问一下展画的下落?”

沐晴一滞:“你找展画干什么?”

尤正则走到了沐晴前面:“她是蝉息的母亲,审判、关押、行刑等等,都要通知她。”

他的话相当合理,沐晴道声“好”,答应下来。

自此,两人不再有交流,直到来到一间类似会议室的房间。

房间的圆桌后面,坐着三个人,两男一女。

“这是纪胜庄的雷庄主。”尤正则先介绍坐在中间的肥胖男人。

“雷鸣。”这男人圆滚滚的脑袋已半秃,一笑,脸上的肉挤作一堆,“幸会。”

沐晴朝他点头致意。

紧接着,尤正则又分别介绍了其余两人。

那女的叫莫岚,约摸有六十多岁了,花白的头发在脑后盘成发髻,身段苗条,从脖子到腰都挺得笔直,脸上化着精致的淡妆,衣服整洁,连褶皱都少有,一看就是不苟言笑的。

另一个男的叫齐通达,将近五十,头发还是乌黑浓密,与莫岚正好相反,他整个人都是畏畏缩缩的,在椅子上歪歪斜斜地靠着,衣着也不考究,像是刚睡醒了到隔壁串门,随手从穿过的衣服里抓了一件套上。

而这三人,尤正则介绍时,都说是纪胜庄的庄主。

“可否请问姑娘芳名?”雷鸣是和和气气的样子,并不惹人讨厌。

沐晴报上自己的姓名,旁的,一句都不敢多说。

三人相互看了看。

齐通达开口了,相当直截了当:“你真是放在擎正堂的那东西?”

“我不是。”沐晴认为没必要说谎,“这个木偶是。”

“木偶?”三人又是互看。

沐晴伸出一条手臂:“摸摸看就知道了。”

三人迟疑片刻,莫岚站起身来。

“小姑娘,我见过傀儡,也见识过不少怪事,你别骗我,对你没好处。”她冷冰冰地说。

沐晴不搭腔,笑笑,维持着姿势没动。

莫岚到了近前,先以两指小心地按了按沐晴的皮肤,紧接着,微微皱下眉头,再以食指、中指和拇指捏了捏沐晴的手臂。

“怎么样?”雷鸣有些着急了。

莫岚不理睬,看过沐晴的喉头,检查了她的呼吸、心跳和脉搏,回到了座位上。

“到底怎么样?”雷鸣又问一遍。

莫岚颌首,不得不承认:“还真是个修了人形的木偶。”

“你是怎么进去的?”齐通达是始终看着沐晴的。

“不知道。”沐晴据实以告,“我好端端地在睡觉,做了个梦,睁开眼就到了这里了。”

“你知道木偶里是什么东西吗?”齐通达又问。

沐晴下意识地看向尤正则。

尤正则朝她点点头。

“不知道。”沐晴转回与齐通达对视。

“那你知道要怎么出来吗?”齐通达也开始皱眉。

“不知道。”沐晴还是这句话。

“尤大人,她一问三不知的,可不好办啊。”齐通达朝尤正则一摊手。

“她是真不知道。”尤正则对沐晴的诚实感到满意,“齐庄主,难道你要她编瞎话,好让你高兴?”

齐通达不响了,脸色有些不好看。

“她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用?”莫岚同样非常不悦。

尤正则跨前一步,挡在沐晴身前:“齐庄主问的那些,全天下估计也没几个人知道。木偶里封的是妖族的圣物,愈新洲的三个妖王对此都志在必得,而在劭德洲,也有传闻说,得此圣物者得天下,因此,圣物到底是什么,有关系吗?”

这次,是齐通达和莫岚对看了下。

“其实,里面的东西该怎么拿出来,要我说,也没多大关系。”雷鸣悠悠然道,“只要有这么个宝贝在这里,跟谁说话都好使——谁不想试试手气啊?毕竟,这把要是赌赢了,就什么都有了。”

“那可未必。”莫岚抚平衣服上的小皱褶,“哪怕她现在就站在面前,在我这里也不好使,什么大概,也许,赌一把,我看来,都是不可能。她这样不行,靠她,太冒险了。”

“那还有其他更稳妥的办法吗?”雷鸣脸上,一直带着笑意,“要是这么等下去,等到完全可靠的时候,怕是愈新洲的已经来了,你不怕吗?还是想好了脱身的法子?”

“我怕,但我也不想在那之前,先被扣个谋反的帽子,终身监禁。”莫岚面色阴沉。

雷鸣“嘿嘿”两声:“你要这么说,那我们也别在这商量来商量去,怪费事的,不如把庄子一卖,钱分一分,各回各家,是最保险的办法。”

莫岚张嘴,刚要出声,被齐通达阻止了。

尤正则也想打圆场,却被门外传来的兵器交接之声打断。

所有的人都是一惊。

“尤大人,怎么回事?”齐通达噌地跳起来,几步跨到门边,动作快得惊人。

“是禁卫军。”他将门打开条缝,向外张望。

“尤大人,你太过分了!”莫岚拍案而起。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快走,快走。”雷鸣也起身,直把莫岚往窗户边推。

尤正则又意外又茫然,一时之间,竟是愣在了原地。

“小齐,走。”雷鸣招呼着齐通达。

齐通达瞪一眼尤正则,来到雷鸣身边。

“诸位,这边。”尤正则回过神,指向另一侧窗户。

“谢谢,不用了。”莫岚一口回绝,手上用劲,硬生生地卸下了窗扇和外面的铁栏杆。

“尤大人,最初你找来纪胜庄,只有我一人信你,帮你说了不少好话,他俩才勉强肯出来见你,可你……哎!”雷鸣终于是笑不出来了。

“装得再像,也不过是晔王身边的一条狗。”莫岚轻且快地说完,纵身跳出了窗洞。

齐通达倒没多话,第二个出去。

雷鸣失望地摇摇头,在齐通达的帮助下,最后一个出了窗洞。

不过两三秒之后,房间的门被撞开,呼啦啦涌进来十多个士兵,各处乱翻。

“尤大人,你的客人呢?”随后,缓步进来个男人。

他与沐晴年纪相仿,皮肤黝黑,长着张长方脸,看人的时候,眼神中透着一丝凶狠。

尤正则一声不吭,面色铁青。

“这位姑娘是谁?”男人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沐晴。

沐晴垂着眼,不敢抬头。

“你来干什么?”尤正则的声音微微发抖,显然在竭力压制愤怒。

“当然是来看看尤大人。”男人慢慢踱到大开的窗洞边,“尤大人请谁造的这房子?手艺不行,窗户都会掉下来。”

接着,视线又回到沐晴身上:“我说尤大人,别傻站着了,这位姑娘是谁,介绍一下啊。”

正文 第九十二章 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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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她是谁?”尤正则幽幽地反问。

男人笑笑:“她也不知道我是谁。”

尤正则定定神,想和他闹僵了,自己没有好处,便对沐晴道:“这位是秦霄大人,王宫禁军的统领。”

沐晴略鞠躬致意,仍是不出声,也没有抬头。

秦霄不再装模作样,啧啧有声地赞叹起来:“夏远山这双手可真是神了,难怪开价那么高,还有那么多人去找到他做娃娃。”

这时,有士兵跑来,说是找到了蝉息。

“把他们三个一起带走。”秦霄挥挥手。

“凭什么?”尤正则一字一顿地问。

“我接到举报,说你和反贼勾结,意图颠覆王权,就凭这,我要把你带走,还有另两个,是人证。”秦霄答得很不客气。

尤正则已彻底冷静下来:“我是陛下直接领导的官吏,要带我走,必须陛下下令,不知秦霄大人,有没有带来陛下的手谕?”

这话让秦霄一愣,答不上来。

“至于另两个,一个是我的客人,一个是我的嫌疑人。”尤正则放慢语速,以求每个字都能被听清楚,“客人,你知道她的来历,我已经通知了擎正堂,正在等消息,期间,你可以问。嫌疑人,如果是作为证人,你也可以问。但是,他们俩,要问的话,得先经过同意,地方任他们选。”

秦霄没了之前的悠然自得,一手在窗台上轻抚,换了个话题:“请问尤大人,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地方?”

“那秦霄大人能不能告诉我,每天,在陛下近身守卫的有几人?宫里宫外的人员怎么安排?”尤正则反问。

秦霄看着尤正则,不答,眼神更为凶狠。

尤正则丝毫不以为意:“我们都是直属于陛下的,各自有各自的工作范围,你有不能告诉我的事,我也有不能告诉你的事。这里,是我的地方,陛下亲自批准建造,施工人员的名单陛下也看过,大人要是想知道谁手艺不好,大可以问陛下要名单,找到那个人。”

秦霄闻言,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

“在我的地方,招待我的客人,讯问我的嫌疑人,并无不妥。”尤正则倒背起双手,“倒是大人你,什么令状都没有,硬闯进来,打伤我的人,打坏这里的财物,这笔账,我们该到陛下面前去好好算一算。”

秦霄叫停了仍在翻找打砸的手下,往窗洞外看去。

不一会儿,几个士兵跑来,都是满头满身的土和枯叶,脸上一道道黑印,看起来,很是狼狈。

“怎么样?”秦霄沉声问道。

“报告长官,没有。”士兵立定站好,大声回答。

尤正则暗自松一口气,看秦霄的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心中掠过一丝快意。

秦霄明白目前的形势对自己越来越不利,再对尤正则说话时,客气了不少:“尤大人,我想先去问问你的嫌疑人,你看,方便吗?”

“禁卫军已经把里里外外都给占了,大人你看方便就行,不用管我。”尤正则没好气地说。

秦霄本来就不是在征求意见,不等话说完,人已经出了房门。

沐晴心下着急,也迈步要去。

尤正则拉住她:“你去干什么?蝉息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知道,他们不知道啊。”沐晴指了指房间里的禁卫军,“要是什么都问不出来,又没你和你的人在场,那个秦霄大人,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尤正则想想,也对,可再看看房间的某个角落,又欲言又止起来。

沐晴顺着他的视线,也往那里看:“没什么啊,快走吧。”

尤正则还是不松手,凑近,压低了声音:“你得尽快离开这里。”

“怎么离开?”沐晴不敢有大的动作,唯一对眼珠,四下里乱转,“到处都是兵,连只老鼠都爬不出去。”

“我引开他们,你往那里撞一下,就能出去了。”尤正则说的是那个角落。

沐晴楞一愣,马上否决了这个办法:“不行的,你挡不了那么多人,我的速度也不够快。”

“秦霄肯定会把你带走,他一回来,我更挡不了,趁现在,还有一丝希望。”尤正则坚持。

沐晴看看他,突地想明白了什么:“尤大人,你们谁想灭了谁,谁想坐王位,都不关我的事,把我捏在手里,是不是真有用,谁也不好说。”

尤正则没搭腔,脸上神色复杂。

沐晴接着道:“这次,我不能再扔下蝉息,有本事的,你就绑了我把我带走。”

语毕,随着秦霄而去。

尤正则忙跟在后面:“姑娘,你不知道,秦霄大人心狠手辣……”

“那又怎么样?”沐晴打断他,“我刚到他手里,再心狠手辣,他也不敢乱动,就怕把木偶里的东西打坏了,而要想到个万无一失的办法,总得费一番工夫的。”

话至此,沐晴再不出声。

尤正则听懂了,也不说话,在心里暗暗盘算开了。

沐晴管不了他在打什么小九九,一门心思加快脚步,来到蝉息的房间。

那里,蝉息与秦霄正相对而坐,见沐晴进来,都略显意外。

蝉息看着沐晴,一对桃花眼眨啊眨,像笑,又没笑出来。

“干嘛?”沐晴被看得莫名其妙,“你们聊你们的。呃……还是有什么机密,不能让我听见?”

“没事,你愿意待着就待着吧。”蝉息挥挥手。

“不,我们得单独聊聊,请在门外等着。”秦霄的视线是停留在尤正则脸上的。

这要求不过分,尤正则拉了下沐晴。

“可蝉息说我能留下。”沐晴不愿意。

“就在门外,不去别的地方。”尤正则轻声道,“你也是证人,不能在这里听着,否则,又有他说的了。”

沐晴怏怏的,还是出了房间。

房门被关上了,里面的声音一点都传不出来,沐晴靠在走廊的墙上,心里七上八下的。

尤正则站在她对面,安静,淡定。

“你一点都不怕吗?”沐晴起个话头,想缓解紧张的情绪。

“怕什么?”尤正则盯着雪白的墙壁发呆。

沐晴不吱声,想这根本是明知故问。

尤正则淡淡地笑了笑:“纪胜庄是这王城里最大的当铺,雷庄主投入的资金最多,莫庄主管人,齐庄主管鉴定,禁卫军是那里的常客,是不是?”

说着,朝守在门边的士兵抬了抬下巴。

那士兵不理睬,连眼珠都没动一下。

沐晴听着,不是很明白,也不敢多问。

尤正则倒是一副“不妨什么都告诉你”的样子:“这些禁卫军就在陛下身边,能拿到不少好东西,每次去,无不满载而归。秦霄大人也常去,收收保护费,和齐庄主聊聊,看有没有什么感兴趣的,明示暗示地要,或干脆直接说军饷吃紧,让捐点出来。”

“那不是……”沐晴没胆子往下说。

“地头蛇,对。”尤正则是不怕接口的。

这时,房门开了,秦霄面无表情地走出来。

沐晴心里一紧,忙探头往房间里张望。

蝉息也正好伸头,与她四目相接,咧开嘴笑了一笑。

沐晴见他没有任何伤痕,心情看似也不错,算是舒一口气。

“姑娘,轮到你了。”秦霄硬邦邦地说。

沐晴缩回头,不安感油然而生:“我……什么都不知道。”

“哦?”秦霄显然不相信,“可我刚刚才听说,你知道纪胜庄的事。”

沐晴闭上嘴,就是不作声。

“说说吧。”秦霄站在她身边,“只是别说谎,否则,尤大人清楚会怎么样。”

沐晴没办法了:“这里有个叫纪胜庄的当铺,我也是才知道,你想听我说什么?”

“三个庄主都来过了吗?为什么见了我们就跳窗逃跑?”秦霄想问已经很久了。

“都来过。”沐晴耸耸肩,“你们平时那么欺负他们,他们又不能打,连跑都不能跑吗?”

“欺负?何出此言?”秦霄不承认,“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什么都没说。”尤正则插进来,“我想把他们请到这里,你总找不到,多少能问出点什么。”

秦霄斜着眼看他:“尤大人,这么些年了,你一直不死心,有事没事就去纪胜庄找他们三个,可我真没把他们怎么样。我的人拿去典当的东西,都是得的赏或陛下扔了的旧物,他们给我财物,也都心甘情愿,我们军民情深,难道这是你不乐见的吗?”

尤正则“哼”一声,像听了个笑话。

“话说回来。”秦霄发现了破绽,“姑娘,尤大人办案,你在旁边干什么?”

沐晴一窒,无法作答。

“如果你不在旁边,怎么知道他们三个来过了?”秦霄紧盯着沐晴,“这里进出的人员,都要向你报告吗?”

沐晴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她慢慢地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吐出,强装镇定。

尤正则没什么反应,像是一切皆与他无关。

“怎么回事?你去干什么?”秦霄逼问。

沐晴心一横,索性老老实实道:“尤大人让我去见一见他们。”

正文 第九十三章 又来个秦杉

秦霄看向尤正则,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终于被我逮到了”。

“尤大人为什么要你去见他们?”他问沐晴。

“不知道。”沐晴据实以告。

刹那间,秦霄才开朗的脸色又阴沉下去:“作伪证可是……”

“她不知道,我不可能什么都解释清楚。”尤正则打断道。

“你可想好了。”秦霄恶狠狠地盯着沐晴。

沐晴不由地瑟缩一下,说不出话来。

秦霄见在沐晴这里再问不出什么,便转向尤正则:“那么,烦请尤大人告知其中原因。”

“涉及到办案的方法和过程,不便告知。”尤正则自不会说。

秦霄哼哼地冷笑:“我可是接到举报,说这里有人在密谋造反的。现在,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尤大人和纪胜庄的三位庄主,都有嫌疑。”

尤正则一点不怕,淡然道:“秦霄大人怎么理解都可以,哪怕治我们的罪,也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不过,谋反是重罪,该当处以极刑,对于我,是陛下和季大人一同审、一同判,行刑前还要再行复核,在这期间,那三位庄主也不能动,只能关押,待我被审了、判了、复核完毕,这么久下来,他们会说些什么,任谁都猜不到。”

秦霄毫不畏惧话里的威胁,还是冷笑:“不必猜,他们什么都不会说。”

“重刑犯的关押地点在秦杉大人那里,要是出什么纰漏,他可是要掉脑袋的,要让三位庄主闭上嘴,可能得费些力气。”尤正则很明白他的意思。

这次,秦霄没有作声。

“纪胜庄里,有子书家的股份,虽然不多,可每年进贡上去的也不算少,说三位庄主谋反,关了纪胜庄,王后殿下怎么办?”尤正则又抛出了问题,“再说,没了他们,你上哪里去找这么多外快?”

话音落下,再无人开口。

秦霄和尤正则确实不对付,他也确实接到了举报说尤正则在密谋造反,但是,如果抓了尤正则,定了罪,在明面上是可以拔掉颗眼中钉,可以加官进爵,暗地里,其实是断了国王和王后的财路。也许一开始,国王和王后并不会说什么,可到了后来,即使国王依然如初,王后看到自家的投资受损,难保不会有怨言,枕头风一吹,久而久之,国王也会跟着起怨恨之心,就算没有因头贬官削禄,要给双小鞋穿穿,却是不难。

况且,秦霄觉得自己现在的小日子过得挺惬意的,不当班的时候,到纪胜庄转一次,拿到的,说不定就等于他几个月的俸禄,还不算各种宝石和新奇的玩意儿。真要是关了纪胜庄,这些可就都没了。

更重要的是,那个举报是匿名的,没人知道来举报的是谁,消息可不可靠,若追究下去,什么都没找到,他为了自己的颜面,还得想办法找人证物证,这种费心费力又不讨好的事,不做也罢。

想着,秦霄像模像样地叹口气:“尤大人,我的弟兄们跟我出来这么久,都累了,纪胜庄的事,你要是肯放手,我也就带他们走了——再者说,我是真没把他们三个怎么样,他们都是自愿的。”

尤正则笑笑,没说什么,算是同意了。

秦霄略松口气,看看沐晴,话锋一转:“不过,她我得带走。”

尤正则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当即变了脸色:“不行!”

“为什么不行?”秦霄眼中的凶狠又再出现,“她可是擎正堂的,你把她扣在这里,算怎么回事?知会过陛下了吗?”

“她是我的客人。”尤正则咬牙道。

“陛下要是知道了,也会请她去宫里坐坐的。”秦霄朝沐晴身边的士兵使个眼色,“擎正堂的人来了,总是先到王宫,难道还要七拐弯八拐弯地到这里来接?”

士兵得了命令,一左一右地抓住了沐晴的手臂。

沐晴是无所谓——到什么地方都一样,反正只要是在这个世界里,她就别想有太平日子。

尤正则急了,一叠声地唤自己的人,想要阻止秦霄。

一时间,各种兵器的声音叮叮当当地响起来,两方对峙,冲突一触即发。

“哎,哎,都是自己人,动刀动枪的,多伤和气。”突地,有个男人的声音传来。

沐晴吓了一跳,转头,见来人与蝉息年龄相仿,和秦霄差不多身形,容貌也有六七分相似。

尤正则和秦霄都不明显地皱起了眉。

“你怎么也来了?”秦霄的嫌弃相当明显。

“秦杉大人,你好。”尤正则故作镇定。

“好,好,我挺好,尤大人也好。”秦杉朝尤正则点点头,继而,看向秦霄,“哥,我为什么不能来?”

秦霄被问得无言以对。

“这位就是沐晴姑娘吧?”秦杉的眼神中,没有秦霄的凶狠。

沐晴向他点头致意。

“行了,都跟我走吧。”秦杉一挥手,相当直截了当。

“秦杉大人……”尤正则忙挡在沐晴身前。

秦杉打断他:“我哥刚说的,你也听到了,擎正堂的人要是来,必定先去王宫,先见陛下,你把她留着,难道想让来人先跑这里见你不成?”

尤正则也被问得哑口无言。

秦杉不由分说,命人去带来蝉息,又遣开禁卫军,自己立在沐晴身侧。

“哥,我接到举报,说这里有人密谋造反。”他对秦霄道,“难不成,你和尤大人……”

秦霄气得铁青了脸,尤正则也是不愿搭腔。

秦杉自顾自又道:“看这样子也不像,哎,又是些恶意举报的,就是见不得人官居高位。行了,自己人,都是误会,散了吧。”

沐晴看了看将禁卫军和廉义门的人团团围住的士兵,知道自己肯定是跑不了了。

“姑娘,这边请。”秦杉其实还算彬彬有礼。

“秦杉大人,他是嫌疑人,不能带走。”尤正则想至少留下蝉息。

“逮了吗?有令状吗?”秦杉挑眉。

“没有。”尤正则不能瞎说。

秦杉“哦”一声:“就是逮了,你也要给人家休息的时间,这不还没逮呢吗,先放了,我带他进宫,有事你到宫里来找就是了。”

语毕,转身就走。

他带来的人明显多于秦霄和尤正则的,两人打是打不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渐行渐远。

出了大门,沐晴发现这里是座小山的山脚下,地处偏僻,周围几乎没有人烟。

“先去吃饭。”秦杉朝蝉息笑一笑,率先进了马车厢。

蝉息听说有东西吃,急忙忙把沐晴往里一塞,自己也钻了进去。

走在路上,秦杉一言不发,看着窗外,若有所思。

蝉息憋得难受,找沐晴聊天。

“尤正则要你去见谁啊?”他简直好奇死了。

“三个当铺老板。”沐晴答得简短。

蝉息猛地听到,没完全理解:“三个当铺的老板,还是一个当铺的三个老板?”

“一个当铺的三个老板。”沐晴看一眼秦杉——他没有任何反应。

“纪胜庄吧?”蝉息一下就猜到了。

“对啊,你也知道?”沐晴颇有些意外。

“那当铺大得叫个庄,还有三个老板,谁还能不知道啊?”蝉息一副“你真是少见多怪”的样子。

沐晴横他一眼,掉开脸,不再理睬。

蝉息沉默片刻,显然是没想通:“让你去见当铺老板干嘛?要把你给当了?你一块木头,能值几个钱啊?”

“尤大人这还是想着法儿要对付我哥吧。”秦杉开口了。

“当了沐晴对付你哥?”蝉息脑子都不够用了。

秦杉笑着摇摇头:“纪胜庄的那个齐庄主,最喜欢些稀罕玩意儿,沐晴是个修成了人形的傀儡,别说现在,放在以前也不多见,让齐庄主看一看,说不定能让他卸下防备,从他那里打开突破口。”

“突破啥?”蝉息还是满脸茫然。

“让他们说说我哥是怎么欺负他们仨,怎么去纪胜庄搜刮金银财宝的。”秦杉道。

蝉息了然,“嘁”的一声:“那又不是什么新鲜事。”

“没凭没据的,就是再心照不宣,人尽皆知,他也动不了我哥半根头发。”秦杉双手环胸,“要抓我哥,那是得陛下批准的,没有铁证,想都别想。”

“你哥、哥地叫得那么亲热,怎么也没见你帮秦霄一把,刚刚还把他噎得说不出话。”蝉息斜睨着秦杉。

“别这样看我。”秦杉一巴掌拍在蝉息的后脑勺上,“我怎么说也是大军的司令,注意态度,不然……”

“杖责?砍头?你能拿我怎么样?”蝉息捂着脑袋,还要嘴硬。

秦杉想想,倒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不由心头火起,抬手又要去拍。

蝉息挡下:“我好歹也是猫魃,注意态度,不然,你的苦日子在后面呢。”

秦杉平日里颐指气使惯了,见蝉息这么说,还就非要拍到他的脑袋不可。

两人你来我往的,居然在狭小的车厢里动起手来。

“别打了!”沐晴看在眼里,直觉得是两个小孩在闹脾气,还时不时会殃及到她。

两人哪里会听,兀自打得兴起。

“不要再打了!”沐晴提高了音量。

与此同时,马车发出“吱”的尖叫,一个急刹,停了下来。百度一下“重生傀儡很吃香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第九十四章 有强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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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息和秦杉马上停了手。

沐晴一个没坐稳,整个人扑出去,被蝉息接个正着。

秦杉一句“别动”还没说完,人已经出了马车。

“好像打起来了。”蝉息很自然地在沐晴背后交握双手,探头往窗外张望。

沐晴人被带过去,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完全没意识到蝉息此刻正环抱着她。

“谁啊?怎么回事?”她的脸紧贴着车窗上的栅栏,努力想看清发生了什么。

“别是拦路抢劫的吧……”蝉息的脸,紧挨在旁边。

“窗户能开吗?角度不太好。”沐晴的视线被栅栏挡住了一部分,怎么调整位置都没用。

“开不了。”蝉息尝试着摇晃了下栅栏。

沐晴往后缩了些,才发现两人间暧昧的姿势。

“放开。”她推一把蝉息。

蝉息不理会,兀自盯着窗外,饶有兴致地看着。

“喂,快放开。”沐晴挣扎起来。

“别吵,正打得热闹呢。”蝉息双手纹丝不动,“我这里角度刚刚好。”

“那到底怎么回事啊?”沐晴动不了,又什么都看不到,急了。

“乱七八糟的一大队人,个个都在拼命,凶得很。”蝉息目不转睛,“也没听说煦扬治安很差,国民虽然不是非常富裕,至少衣食无忧,不至于会有一群人聚集起来拦路抢劫啊。”

沐晴伸长了脖子:“你都多久没来过了,肯定和以前不一样了。”

蝉息略点头:“也对。你要看吗?”

“要。”沐晴毫不犹豫道,“放了我,让开。”

蝉息笑笑,松了手,退到一边。

沐晴趴到他刚才所在的位置,果然能将打斗的两队人看得清清楚楚,战况尽收眼底。

在马车前方不远处,秦杉仗剑而立,紧张地注视着自己这方和对方的一举一动,不时抵挡住袭向他的兵器拳脚,间或还能回上一两招。不过,他不敢走远,始终在距离马车一米多远的范围内活动。

沐晴观察了一会儿,发现那群抢匪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往马车冲来,虽然被秦杉一一打开,但仍是前赴后继,不死不休。

“留活口!”秦杉察觉到这群人不像是普通的强盗,打算留一两个下来,问个明白。

说话的当口,一个矮胖汉子球似地骨碌碌滚来,手中短刀削向秦杉脚踝。

秦杉低声咒骂着,边退后,边倒提长剑,直刺那汉子背心。

汉子滚得极快,转瞬之间便避开锋芒,到了秦杉身后。

秦杉随之转身,长剑化作木棍,竟是真想将对手当成个球打出去。

汉子伸长手臂,短刀砍在木棍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秦杉只觉有股大力,自下而上疾速冲来,震得他的虎口微微地发麻。

他忙收了法力,令长剑恢复到原本的样子,同时剑尖上挑,去割那汉子的手腕。

汉子躲过,竟是不退,一次又一次,非常执着地就是不愿放过秦杉的长剑。

“我就说嘛,肯定不是一般的乌合之众。”因为打斗的两人位置的改变,原本被栅栏挡了视线的蝉息又能看到外面的情况了。

“为什么?”沐晴眼花缭乱,快连谁是谁都分不清了。

蝉息朝秦杉抬抬下巴:“那把剑是用凇厉钢打造的,这种钢产量少,价格高,而且还不公开卖,只供给贵族和少数有钱人,做出来的兵器很硬,很利,但是韧性不够,用力多敲几下就断了。你看那个球,放着人不打,每次都冲着剑去,一般出来做强盗的,哪会知道凇厉钢,更别提知道这种钢的特性了。”

“我看他就是想弄坏兵器,打败秦杉。”沐晴随口说道。

“别傻了,他们要真是强盗,看到这么好的剑,抢都来不及,还会故意去弄坏了?”蝉息的视线,始终停留在矮胖汉子身上。

沐晴不服:“你又知道,说得好像做过强盗似的。”

蝉息嘿嘿一笑,没有搭腔。

沐晴愣了下:“真的做过啊?”

“没有没有。”蝉息不耐烦地挥挥手,“费劲死了,谁去做那个。”

说着,回头瞥一眼,见沐晴似乎还有话要问,连忙打断:“闭上嘴,让我好好看,说不定还能看出那帮人是什么来头。”

沐晴只好压下好奇,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

这时,秦杉和矮胖汉子你来我往的,已打了百多回合。秦杉显然是非常喜爱自己的长剑,一味地只是躲,不让短刀接触到分毫。

“打回去啊,打回去!”蝉息看着,急得直拍栅栏,“你有钱有地位,这把剑坏了,再铸一把就是了,多的是人想给你送凇厉钢来。”

他声音并不响,可秦杉却好像听到了,略微偏了偏头。

就在这一刹那的工夫,短刀到了秦杉耳边。

他大惊失色,本能地举剑抵挡,又是“叮”的一声,长剑微微地颤抖起来。

“找死!”秦杉脸色铁青,再不管那么多,狠狠地一剑刺出。

矮胖汉子蓦地长高了许多,全身上下软绵绵的,关节扭曲得不可思议,硬是躲过了这一剑,并在剑身上用力一弹。

“叮——”,响亮而绵延不绝。

秦杉急红了眼,下意识地去查看长剑的受损情况。

“小心!”沐晴忍不住叫起来。

已变成瘦长条的矮胖汉子蛇一般扭动着,不消一秒,来到秦杉近前,张口往他的脖子咬下去。

秦杉慌慌张张地连退几步,不想身后又窜出个人,脚下使个绊子,将秦杉绊倒在地。

矮胖汉子缩回身子,打个呼哨。

顿时,四五个人,一个接一个地压到了秦杉身上。

秦杉被压得直翻白眼,完全不能动弹,他手下的人见此情形,都格开自己的对手,挥舞兵器,想把长官救出来。

“全部住手,否则,杀了他!”矮胖汉子大喝道。

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压着的人一个个站起来,最后一个,拉起秦杉,用匕首顶住他的劲动脉。

所有人都不动了,一方是等待命令,一方是被迫停下动作。

矮胖汉子唇边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转身,小心翼翼地往马车厢的方向走。

“又是冲着你来的。”蝉息整个人缩在窗户下面,笑嘻嘻的。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沐晴就缩在他旁边,慌得腿肚子直打战。

“你想看我哭?”蝉息一歪头,“反正我是还没恢复,打不过那么一大帮子人,跑也跑不了,听天由命吧。”

沐晴倒真是快哭了:“你到底看出什么来没有?”

蝉息摇摇头。

沐晴深呼吸,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你说那个人忽高忽矮的,会不会是北王派来的人?”

“有可能。”蝉息撇撇嘴角,“真要是北王的人,我们可惨了。”

“白锦离家出走硬要带上我,不能全怪我吧。”沐晴也知道,这是一厢情愿的自我安慰。

“他们俩是父……”蝉息的话,被隐约传来的异响打断。

紧接着,沐晴听到“嗖”的一声,还有人的闷哼。

她一句“白锦来了”几乎脱口而出。

蝉息也是相当意外,不由地“咦”了一声。

外面,先有人喊了句什么,仿佛打开了开关,接踵而至的是兵器交鸣之声,呼喊声,马嘶声,一阵高过一阵,竟是比之前两方人马交手时还要热闹。

“怎么了?”沐晴不敢探头张望。

蝉息大大咧咧地趴回到窗户上:“正说着白锦呢,就听到羽箭的声音,还以为她真来了呢。”

“又有谁来了吗?”沐晴犹豫着要不要去看看。

“怎么……像是禁卫军……”蝉息想不通了,“他们不管抓强盗啊,要管,也应该是尤正则的人管。”

沐晴闻言,立马起来,趴到蝉息旁边,一眼就看到了骑在马上,慢慢走来的秦霄。

“强盗是秦霄的人,他要抢我们走。”这是沐晴的第一反应。

“不是。”蝉息否定了这种可能性,“拿刀指着秦杉的人是禁卫军的弓箭手杀的,那个球也是禁卫军抓住的,应该不是秦霄的人。”

“哥,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时,秦杉开口了。

“救你。”秦霄翻身下马,没什么表情。

秦杉掸着衣服上的尘土:“是救我呢,还是在我面前演戏?”

秦霄冷哼道:“我可没那闲工夫,他们要是我找来的,一早杀干净了,不会留下活口。再说,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想要什么,直接拿走就是。演戏?亏你想得出来。”

秦杉看了看被禁卫军五花大绑的矮胖汉子,知道秦霄的话没错,便不再说什么。

“他们人呢?”秦霄是满脸的不悦。

“谁?”秦杉装糊涂。

秦霄正要张口,突地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

“谁和你一起来的?”秦杉也听到了。

秦霄不答,绷着脸闪到一边,低头,略微弯下腰,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秦杉朝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去,面色微变。

蝉息呵呵地笑起来:“哎哟,这人怎么来了?”

说话间,沐晴看到个颀长的青年走过秦霄身边。他穿短打素绫衣裤,半长不短的头发下,一张瓜子脸有说不出的精致,脸上的剑眉和刀削般的鼻梁带着明显的男性特征,恰好中和了脸型带来的阴柔之感。

正文 第九十五章 不想被留下的活口

“参见殿下。”秦杉鞠躬道。

青年男子看看他,径直朝马车走。

他身后,秦杉一脸疑惑地看向秦霄,秦霄则无奈地摊了摊手。

“他是谁?”沐晴看到帅哥,心里的不安都少了几分。

蝉息哼哼两声,不答。

“秦杉叫他殿下,不会是王子吧?”沐晴想到了公主白锦。

蝉息就是不搭理,看着那男子走到车厢前,打开门,坐到自己身边。

“蝉息叔叔。”男子微笑着,“好久不见。”

这声“叔叔”萦绕在耳边,久久不息,让沐晴整个人像被冻住了似的,愣在当场。

蝉息“嗯”一声:“真是好久了,你好些了吗?”

男子的笑容里带上了些凄凉:“就这样吧。多亏叔叔给药,活是活下来了,好怕是也好不起来了。”

蝉息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这位是不是沐晴姑娘?”男子朝着沐晴点一点头。

沐晴一下回过神来,笑着,也是点头。

“在下秦煌,是煦扬国晔王陛下的长子。”男子做了自我介绍。

沐晴忙不迭打招呼,也不知是不是该下跪,该怎么行礼,一时间手足无措。

“免礼。”秦煌看出了她的窘迫。

沐晴嗫嚅着道声谢,也惊,也喜。惊的是自己猜对了,这帅哥真是个王子,还就坐在面前;喜的是王子看起来比所有人都和蔼可亲,不像是会为难她的样子。

“她没见过什么世面,不要见怪。”蝉息不阴不阳地来了句。

秦煌当是说笑,沐晴却认为是存心要她难堪,恨恨地瞪了蝉息一眼。

蝉息哪会理睬,只问秦煌道:“秦霄就算了,你怎么也来了?”

秦煌轻轻地咳嗽一声:“这两天不太舒服,想是快到盛花季,空气里花粉渐渐多了,就打算去甘霖居住两天,才离宫没多久,秦霄大人赶上来,说是父王命他带人送我,不想,半路上居然会遇到叔叔。”

“你真的是叔叔?”沐晴实在是太惊讶了。

蝉息翻个白眼,就是不答。

倒是秦煌点了点头:“蝉息叔叔是父王的朋友,我很小的时候,他时不时会来玩。”

“可是……你们……”沐晴看看蝉息,再看看秦煌——他们俩,一个不过十六七岁,一个却有二十好几。

“怎么了?懂不懂什么叫辈分?”蝉息不高兴了,“你爹的弟弟,哪怕才生出来,你也得叫一声叔不是?”

沐晴怕他又要东拉西扯些别的,指不定会抖出自己什么糗事来,急忙一叠声“好好好”“对对对”地不让他往下说了。

“既然遇到了,就随我进宫坐坐吧。”秦煌始终保持着微笑,还真像是在邀请久违的朋友去家里做客。

“我说我没空,改天再去,行吗?”蝉息明知故问。

秦煌朝窗外的秦霄和秦杉看了看:“行。我可以离开,让禁卫军送去甘霖居,可叔叔,你们要是不随我进宫,势必会被秦杉带走,之后的事,你想过吗?”

蝉息被问得一愣——他上一次入煦扬王宫,所有秦氏的孩子都还小,近千年过去了,会长成了什么样,有些什么手段,还真不知道。

“他只顾眼前逃过去,想不了那么长远的事。”沐晴终于可以反击了。

“也是。”秦煌接了腔,“我印象中,叔叔一直是得过且过的,看来,一点都没变。”

沐晴用力点头,笑得开心极了。

“我们去王宫,你走不走?”蝉息装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

秦煌也不会太得寸进尺,当即下了车,往来时的方向去。

忽然,士兵的队伍里,有人喊了起来。

沐晴没听清在喊的什么,就看到秦霄铁青着脸走了过去。

蝉息侧耳听了一会儿:“那个球吞舌头自尽了。”

这时,众人退出一片空地,一个士兵死死捏住矮胖汉子的双颊,而矮胖汉子满嘴满脖子的血,出气多,进气少,脸色业已泛出紫黑。

“吞了吗?”秦霄问道。

“吞下去了。”士兵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都吞了捏着还有什么用?”秦霄低吼,“来人,把他倒提起来。”

士兵们得令,马上行动,抬头的抬头,抬脚的抬脚,没几秒就把矮胖汉子头低脚高地架了起来。

秦霄开始一下一下地在汉子背上猛拍。

几下之后,汉子“哇”地吐出块血淋淋的东西,大口喘气,边剧烈咳嗽,边呕出带血的粘液。

“舌头。”蝉息幽幽地说。

沐晴后背上寒毛直竖,舌头根都跟着隐隐地痛起来。

秦霄停了手,看汉子的脸色由紫黑转为苍白,眼中凶光大盛。

“想死,没那么容易!”他恶狠狠的,“把这截东西收起来,回去让医官接上,我就不信我没法子让你开口。”

说着,一转身,正好看到不远处的秦煌。

“死了吗?”秦煌的视线停在那汉子身上。

“回殿下,还活着。”秦霄垂下眼。

秦煌轻轻吐出个“走”字,往自己的座驾而去。

秦霄应了,但不清楚走到哪里去,便在原地没动。

“暂时不去甘霖居,回宫。”秦煌说话时,听起来有些喘。

秦霄看一眼秦杉,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那马车里有父王的旧友,让秦杉大人跟我们一起回去吧。”秦煌走两步,停下喘几口气,再走。

“殿下,你的身子……”秦霄察觉到了秦煌的异常。

“死不了,走吧。”秦煌的声音越来越虚,脚步已有些不稳。

秦霄赶紧上前搀扶:“殿下,药。”

“在魏祺那里。”秦煌的呼吸浅而急促,面如金纸。

“魏大人,快去叫魏大人。”秦霄不由地有些后悔了。

他是紧跟着秦杉离开尤正则的地方的,一路快马加鞭,率先到了王宫,想赶在秦杉之前做好安排,找机会夺回沐晴,没承想,一进宫就被秦晔叫去,说秦煌身体不适,刚刚动身前往甘霖居,让他尽速赶去护送。

他不敢违抗王命,但始终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等追上秦煌,便遣人故意将贴身侍卫的魏祺支开老远,想看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王子没了帮忙,会出怎样的洋相。

可现如今,看秦煌这副几乎断气的样子,他又隐隐地慌起来,就怕魏祺离得太远,不能及时送来药,真要是因为这而断送了秦煌的性命,他也许下辈子都别想安生。

幸好,魏祺来得很快,尽管一身酒气,满脸通红,到底是清醒的。

“水。”他从秦霄手里接过秦煌,拿出个白纸包来。

“魏大人,可真逍遥……”秦煌上气不接下气的,还要开魏祺玩笑。

魏祺冷着脸,开纸包,把药倒进秦煌嘴里,拿过水壶塞给秦煌,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秦煌抖抖索索地喝水,洒了一身。

魏祺只管扶着,一言不发。

药粉服下,不消片刻,秦煌的双颊慢慢浮上一层粉红。他长舒一口气,把水壶还给了秦霄。

“殿下需要休息,颠簸不得。”魏祺开口道。

秦霄犯了难。此时此刻,见秦煌已性命无虞,他便急于回宫,好接上那矮胖汉子的舌头,问清楚背后的主使,可魏祺既然发了话,再急,作为禁卫军的他,也只能在这里陪着主子,而时间拖得越久,舌头能成功接回去的概率就越低,让矮胖汉子说话也就越难。

想着,他快走几步,赶上正返回马车的秦煌和魏祺,说:“殿下,魏大人,那强盗的头子先前想袭击秦杉,失败之后又咬舌自尽,其中必定藏着极大的隐情,我想尽快回宫……”

秦煌抬手打断他:“我懂,我没打算留在这里。”

“殿下。”魏祺仅唤一声,什么都没说。

“慢慢走,没事的。”秦煌明白他的意思。

王子都这么说了,魏祺当然不好坚持,当下沉默着,将秦煌扶回到马车上。

“看着挺好的人,说不行就不行了。”沐晴将一切看在眼里,不禁感到可惜,“什么病啊?治不好吗?”

“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多吸几口花粉就喘得厉害,平时怕冷又怕热,这不能吃,那不能喝,就这样,是个王子也没意思。”蝉息叹口气。

“那个魏大人,就是你说过的王子的心腹术士吗?”沐晴忽然想到了之前的谈话。

蝉息点头。

沐晴想了想,觉得哪里不对:“你说你很多年前见过秦煌几次,也见过这个魏大人;秦煌说,他是在很小的时候见的你,那他和魏大人是一起长大的吗?”

“不是,你也想太多了吧。”蝉息跷起二郎腿,“他成年以后,我到煦扬来过,只是没正式去见国王,就偷偷看了看秦煌——我给他送过药,想看看药起没起作用,他活得怎么样了。”

沐晴了然地“哦”了一声。

同时,马车在一阵颠簸之后,慢慢地移动起来。

蝉息看着窗外,有点愁:“照这速度,明天都到不了王宫。”

沐晴没接话,思绪飘到了白琊的北王宫,随后,忍不住地开始想象煦扬王宫的样子。

应该是个富丽堂皇的地方吧。她想,像白金汉宫?凡尔赛宫?还是美泉宫?又或者,是一大片庄园?甚至,像紫禁城也有可能。百度一下“重生傀儡很吃香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第九十六章 暗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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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动起来了,禁卫军打头,秦杉的人殿后,行进得非常慢,几乎是散步的速度。

沐晴在车里晃晃悠悠地胡思乱想,边漫应着蝉息的一句句话。

“喂,你有没有在听?”不知多久之后,蝉息突地张开五指在沐晴眼前乱晃。

“什么?”沐晴回过神,一脸茫然。

蝉息无语,瞪了她片刻,道:“劝你少做白日梦,秦煌不可能看上你,再说,夏远山怎么办?你这就不管他了?”

“我不会不管他,只是他躲起来,我也找不到啊。”沐晴板起脸,“还有,别瞎说,我没有在做什么白日梦。”

“那你就是在想安若木。”蝉息一挑眉。

沐晴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你说到安若木,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白锦回没回去,是不是还在薄氤岛上。”

“你果然在想他!”蝉息啪啪地拍着身边的坐垫。

“我没……”沐晴烦了,索性吼道,“我想他怎么了?碍到你了吗?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蝉息“嘿”一声,正要回嘴,被由远而近的声音打断。

“殿下有令,全体原地休息。”是个士兵。

“秦煌想干什么?”感觉到马车停下,蝉息微微皱起了眉头。

“休息啊,不是说得很明白了吗?”沐晴还没消气呢。

蝉息像是没听见,自言自语道:“莫非,是要动手了?”

“动什么手?谁对谁动手?”沐晴心里一紧。

“嘘!”蝉息向窗外看看,朝沐晴招招手。

沐晴不明就里,但还是凑近过去。

蝉息勾住她脖子,将她压下,用最轻的声音说:“秦煌要夺秦杉的兵权。”

“真的?”沐晴听到了不得了的消息,“会杀了他吗?他们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本家兄弟吗?”

“是本家兄弟没错,但从小,王后刻意把他们分开了养,就是为了不让他们太过亲密。”蝉息还真知道不少事,“至于会不会杀……实在要不行,杀了也正常。”

“不能吧?秦煌看起来那么好一个人。”沐晴不信。

蝉息撇撇嘴角:“他是嫡长子,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煦扬未来的国君,又像爷爷,不像他爹那么迷糊,是怎么都要把大军捏在自己手里的,否则,像现在这样什么都没有,不管谁发难,他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好的,能是个做做样子的国王,不好的,连命都没了。”

“可这里还有秦霄在啊,要杀他弟弟,他不会不管吧。”沐晴实在是弄不明白争权夺利那一套。

“秦煌不可能当着秦霄的面这么做。”蝉息给了个“你是不是傻”的眼神,“我估计,他会想办法把秦杉引开,趁他落单的时候……”

说着,五指并拢,从上往下,做了个切东西的手势。

沐晴不由地倒吸了一口气。

蝉息接着道:“人一死,说是英勇殉职,多给点钱,厚葬了,秦霄也说不出什么。等过两年,再来一次,把禁卫军也拿到手里,腰杆子就硬很多了。”

“哇,秦煌原来这么坏……”沐晴听着,有点反应不过来。

“坏?这是保命。”蝉息哼哼一笑,“等着看吧,一会儿就该开始了。”

沐晴悬着一颗心,一有点风吹草动,马上探头张望,就是马匹打个响鼻,都能把她吓一大跳。

可是,预想中的事情却迟迟没有发生,约摸过了半个小时,又有命令传来,说可以走了。

沐晴看向蝉息,带着疑惑,也有些生气。

“我又不是秦煌,这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蝉息摊摊手。

“我看就是你说的。”沐晴斜睨着他,“他才不会那么阴险狠毒,就是你,把一个谦谦公子想得那么坏。”

“你怎么见了好看的连脑子都不要了啊?”蝉息伸指头戳沐晴的太阳穴,“人不可貌相,知道不?白琊、夏远山,哪个都不丑,他们是怎么对你的?”

沐晴嫌恶地拨开那只爪子,干脆不理他了。

蝉息意犹未尽:“可长点儿记性吧……”

话到一半,才开始移动的队伍猛地停了下来。

沐晴又因为急刹而往前冲,不过这次她学乖了,两手一撑,顺势一推便脱了身,没有再被抱住。

坐在对面的蝉息空张着两只手,只是笑:“你看,这就该开始了吧。”

沐晴屏息凝神,竖起了耳朵。

过了一分来钟,什么都没听到,倒是秦煌,从前面的马车里出来了。

“殿下,有秦霄大人在,就别过去了吧。”魏祺在身侧扶着。

秦煌摆摆手,脚步虽有些打飘,却是丝毫没有迟疑。

“走,我们也去看看。”蝉息朝车门外歪了歪头。

“可以吗?别给当成反贼抓了。”沐晴不敢蹚这趟浑水。

“别逗了,你现在金贵着呢,谁都不敢动你一下。”蝉息边说边打开车门,“走,坐这么久,腿都麻了,下去活动活动。”

沐晴还是不敢,没有动。

蝉息“啧”一声,拉了她的手,硬是给拽下了车。

马车外的士兵并没有阻止他们,连看都没朝他们看一眼,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队伍的前端。

沐晴想甩开蝉息的手,没成功。

蝉息回头,颇得意地笑笑,跟在秦煌后面,慢慢地来到了秦霄身边。

那里有块平坦的大石头,原本被五花大绑的矮胖汉子,现在已被松开,仰面朝天躺在石头上,身上干涸的暗红的血迹之上,覆了一层紫黑的新鲜血迹。

沐晴看他圆睁的双眼毫无神采,知道事情不妙。

“怎么回事?”秦煌虚弱地问。

“被毒死了。”秦霄说着显而易见的事实。

“被谁?”秦煌又问。

秦霄转头向正在靠近的秦杉:“不知道。”

秦杉早已看清现场的情况,之所以放缓脚步,是因为想观察其他人的反应。

秦霄招了招手:“秦杉,你来告诉殿下,到底怎么回事。”

秦杉扯了扯嘴角:“哥,人是在你的禁卫军的看管下死的,而且我一直都在后面,到底怎么回事,还是你比较清楚。”

秦煌见两人语气都不善,怕再多说会吵起来,便隔在中间道:“拉出来问问。”

秦霄正有此意,当下动手,将矮胖汉子的魂魄从头顶拉了出来。

“你是谁?谁派你来的?”他问。

汉子眼中满是惊恐:“我不想死,不想死!别让我死。”

“谁让你死?”秦杉也问。

“国王……国王万岁,万岁万万岁。”汉子跪下,朝向空气,磕头如捣蒜。

“哪个国王?”秦霄紧张起来。

“不不,我不死,我不想死。”汉子开始重复。

“你叫什么名字?”秦煌放柔了语调。

汉子看他一眼,愣了半天:“不记得了……”

“你记得什么?”秦杉有些不耐烦了。

“死,我不想死。”汉子又兜了回来,“我真不想死,国王,别让我死。”

“哪个国王?”秦家的兄弟三个差不多异口同声道。

汉子再不作答,还是磕头,叨念着“不想死”,一遍又一遍。

“先锁上,过几天再问。”秦霄下了命令。

“他不用投胎转世什么的吗?”沐晴起了好奇心,悄悄地问蝉息。

蝉息凑到她耳边:“晚几天不要紧的。刚死而离体的魂魄,只能记住生前令其印象最深刻的人事物,以后才慢慢想起其他——过几天,兴许能问出点什么。”

语毕,就听秦杉叫了声“不好”。

两人忙抬头,见那矮胖汉子的魂魄仿佛风中的烟,转眼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霄恨得咬牙切齿,一把揪起秦杉的衣领:“当着殿下的面,你必须说清楚!”

秦杉很是莫名其妙:“说清楚什么?”

“别演戏了,说实话,这队人是不是你找来的?”秦霄的拳头捏得格格直响。

“哥,你疯了吧,刚才遇袭的是我。”秦杉打开秦霄的手,也是忿忿难平。

秦霄冷笑:“别叫得这么亲热,谁不知道你,什么都做得出来,我吃你的亏,上你的当还少吗?今天,就在这里,这件事无论如何也要查个水落石出。”

“你查啊,我又没拦着你。”秦杉一指矮胖汉子的尸体,“死人就在那里,爱怎么查怎么查,反正我是什么都不知道,就不知道你能知道些什么了。”

听了这绕口令般的话,秦霄认为是另有所指,不禁暴跳如雷:“我知道什么都没你知道的多,你倒是说说,你平时和尤正则没什么交情,是怎么知道他那里的?怎么赶得那么巧,他有客人的时候你就去了呢?怎么又那么巧,偏偏你回去的路上就碰到强盗了呢?”

“哥你什么意思?”秦杉冷静下来。

“这所有的事,根本就是你自导自演。”秦霄不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了。

“我为的什么?”秦杉被如此指责,竟没有太大反应。

“为的什么,你我心里都很明白。”秦霄有意无意地看了沐晴一眼。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也别再贼喊捉贼,人死在你那里,你的嫌疑最大,再不济,也是看管不力。”秦杉双手环胸。

“你说,是我杀了他?”秦霄指着自己的鼻子。

正文 第九十七章 这里没有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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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杉冷眼看着秦霄,没有说话。

秦霄气得浑身发抖,思索片刻,“锵”地抽出离得最近的士兵的佩剑。

秦杉下意识地后退;蝉息拉着沐晴,倒是没动;魏祺则马上挡在了秦煌身前。

“这人的死,确实是我看管不力,我甘愿受罚,但你要说他是我指使的,根本是信口开河。”秦霄说着,举剑削向自己的左手小指。

他话到一半,魏祺便像有了预料,一个箭步过去,托住了他握剑的手,饶是如此,剑锋还是割到手掌,留下条不深不浅的伤口。

“秦霄大人,不必太过自责,我们在明处,要他死的人在暗处,暗处的要使些手段,总是容易些。”秦煌语速很慢,说几个字就要停下喘口气。

“是啊,哥,暗箭伤人,防不胜防,高明。”秦杉阴阳怪气地说。

秦霄红了眼,反手一剑刺向秦杉胸口。

秦杉“哎哟”一声,边后退,边拉了个士兵过来,挡在面前。

秦霄见这是自己手下,忙不迭想要缩手,但这一剑是在盛怒之下刺出,又狠又快,想要收回,谈何容易。

幸好,蝉息动作够快,放开沐晴,上前就是一脚。

秦杉和那士兵的注意力都在秦霄身上,完全没想过斜刺里还会冲出个人来,自然不会有所防备,马上被踢得双双摔倒,躲过了剑的锋芒。

所有人都愣住了。

秦霄最先反应过来,上前踢走那士兵,又一剑刺下。

秦杉双手夹住剑身,用力一扭,将剑拦腰折断。

秦霄丢了半截短剑,直接扑到秦杉身上,先压实了,取下他身上的兵器,远远扔出。

随后,两人扭打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脚,场面甚是热闹。

“快拉开。”秦煌这一声喊,差不多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士兵们这才如大梦方醒,纷纷上前,七手八脚地把两人分开,架了起来。

“放开!”秦霄的嘴角破了,“秦杉,你个不要脸的小兔崽子,从小看到我有什么就要来抢,抢不到就偷,偷不到就骗,就是这煦扬大军总司令的职位,也是你从我手里夺过去的!”

秦杉流着鼻血,不甘示弱地吼了回去:“我们一个爹妈生的,我是兔崽子,你也好不到哪去。你的东西,能被我抢了,说明我力气比你大;能被我偷了骗了,说明我脑子比你好。我不做总司令,难道让你这什么都不如我的来做吗?”

说着,两人又作势要往前冲。

“别吵了。”秦煌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可他的声音实在太过无力,完全被秦霄和秦杉的嘶吼盖住。

“殿下有令,都住嘴!”魏祺接着喊道。

终于,秦霄和秦杉不出声了,现场慢慢安静下来。

秦煌额上冒出一层冷汗,看看秦霄,看看秦杉,想说什么,一张嘴,却是一连串的咳嗽。

魏祺扶着秦煌,冷冷地看着秦霄和秦杉。

他们终于是冷静了,两颗心,不约而同地跟着咳嗽的节奏,每咳一声就狠狠地顿一下,生怕那咳嗽停了,秦煌的呼吸也会跟着停下。

秦煌咳一阵,喘一阵,歇一阵,好半天才缓过来。

“别吵了。”他说,“那魂魄提到国王,我们这里,并没有国王。”

话音落下,先前还在怒目对视的秦霄和秦杉的眼神,似乎变得有些古怪了。

依然是秦霄先反应过来,他清了清嗓子,说:“殿下说的是,我气糊涂了,完全忽略了。”

秦杉垂下眼:“会是哪个国王呢?”

秦煌见两人都已平静,多数是不至于再打起来了,便做个手势,令士兵放开他们。

秦杉抹去鼻血,若有所思:“我认为,愈新洲的北王嫌疑最大。”

“北王向来心狠手辣,他一直认为现在的西王的实力不如他,据说,在自立为王之前,他把手下所有反对的人都杀光了,甚至还有传言,北王后死得蹊跷,和北王也有莫大的关系。”秦霄居然自然而然地接下了话头,“不过,看那汉子浑身软绵绵,忽高忽矮,忽胖忽瘦,又不能完全排除南王的嫌疑。”

秦杉点点头:“都说南王平日里声色犬马,极好享受,看起来,应该没什么野心,但我是认为,如果他真没有野心,就不会在北王之后也脱离出来了。”

“南王倒不是有意要自立为王的,是南边那一片远离都城,百姓只知赤瞳而忽略莲衣,久而久之,就自成一国了。”秦煌听说的有些不同。

“殿下,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秦杉朝秦煌略略鞠躬,“若当时的南王真的忠于莲衣王,肯定不会由得百姓忽略国王,可他呢?没有任何动作,听之任之,到后来,也就顺水推舟,做了这个南境之王。”

“是啊。”秦霄不仅接了话头,还表示赞同了,“表面上看,他是半推半就,起先,还惺惺作态,说自己仍是莲衣王的臣子,可越是后来,这话说得越少,据说到了现在,连每年给的供奉都少了。所以这样的人,两面三刀,是不能不防的。”

“那暮遥王呢?”秦煌被他们说得有些无所适从了。

秦霄和秦杉对看一眼,不约而同地点头。

“楚峥离得近,嫌疑也不小。”蝉息在旁边插了一句。

“暮遥的大王子一直忧心忡忡的,生怕哪天愈新洲的来犯,十多年前,曾来宫里请求合作,让陛下赶回去了,难保不会心存芥蒂,就此结下梁子。”秦霄当时在场,对这件事印象颇深。

“那西王也有可能。”蝉息一脸要笑不笑的表情,“别看是个小姑娘,说不定是装糊涂,城府深着呢。”

秦霄和秦杉当即连连点头,都是深以为然的样子。

“走吧,回车上去了。”蝉息拉起沐晴,转身就走。

沐晴正听得云里雾里,猛然被拽走,更是完全不明就里,唯有机械地迈着步子。

蝉息将她推进车厢,自己也坐进去,不明显地摇了摇头。

“怎么了?”沐晴看出他像是有些无奈。

“刚刚还打得你死我活的,一下子,兄弟情深,哼,哼哼……”蝉息双手环胸。

“什么意思?”沐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那个球的魂魄不是一直在叫国王吗?秦煌又没说错,这里是没有国王,他们反应过来了,怎么了?”

“对,他们反应过来了。”士兵的注意力都在队伍前面,蝉息索性不再偷偷摸摸地说话,“他们这两个,没有一个不想做国王的,根本就没把秦晔放在眼睛里,看秦煌又是这样,背地里肯定早就把自己当成国王了,所以一经提醒才想起来——他们还不是。”

“你怎么知道?”沐晴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蝉息不答,提起了别的:“刚刚秦杉说,尤正则让你去见纪胜庄的老板,是在想办法要抓住秦霄的把柄,其实吧,我想,这并不是尤正则的主要目的。”

沐晴没听懂。

蝉息低低地提醒道:“民间势力。”

沐晴“哦”一声:“你是说,那三个人是……”

蝉息边点头,边伸手捂住沐晴的嘴,截住了下半句话。

他说:“他们可是久经沙场的老生意人了,官场上的,绝对是见了不少,哪怕口碑再好,也不会轻易相信,因此,要告诉他们——来,放心合作吧,宝贝在我手里,我有必胜的把握。”

“可禁卫军来了,他们以为尤正则也是一伙的。”沐晴还记得雷鸣离开时,脸上的失望。

蝉息笑了笑:“再后来,秦杉来了,他带我们走的那条路,并不是回煦扬王宫的最近的路,可想而知,如果秦杉没来,秦霄也不会把我们往王宫里带。”

沐晴不吱声了,只觉不寒而栗。

“刚才,我看他们兄弟俩吵得那么厉害,忽然感觉到,这可能还真是场误会。”蝉息歪着头。

“什么?”沐晴脑子里是一团浆糊。

“这么说吧。”蝉息理了下思路,“秦杉带你走,尤正则和秦霄都看在眼里,也很清楚最终的目的地并不是王宫,因此,必定会千方百计去找,想尽办法要把秦杉给扳倒,但如果有神秘人来,把你给劫走了,那他们就不会找秦杉的麻烦,而是把注意力放到神秘人身上。”

“所以秦霄说自导自演……”沐晴喃喃自语。

蝉息接着道:“再看秦杉。他认为,指使那个球来的,必定是秦霄,为的也是把你藏起来,并转移注意力。”

“没想到秦煌冒出来了。”沐晴有点想通了。

“对,而且秦煌后面还跟着秦霄。”蝉息靠到了座椅背上,“如果这一切是自导自演,秦杉杀人灭口,不奇怪;如果背后的是秦霄,强盗在攻击他的亲弟弟,哪怕他能在王子面前狠心不出手相救,王子也会命令他去救,因此,这个计划同样是失败,秦霄杀人灭口,不奇怪。你看,这兄弟俩都认为是对方捣的鬼,坏了自己的好事,所以才失去理智,大打出手,直到秦煌出声,他们才反应过来,第一顺位的王位继承人可还活着呢。”

沐晴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是不是有人在引他们兄弟相残?”

正文 第九十八章 到底是谁

蝉息缓慢但十分确定地点了点头。

“谁?”沐晴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你还记不记得,秦霄和秦杉为什么会来?”蝉息不答反问。

“有人举报尤正则密谋造反。”沐晴说完,一下就明白了,“是那个举报的人。”

蝉息又点头:“那个人很有来头,可不是秦杉说的,是见不得人官居高位,恶意举报。”

“为什么?”沐晴才明白些,这就又想不通了。

“你没听尤正则说吗?他那个地方,是国王批准建造,用来办案的,不说普通老百姓,只要不是尤正则的亲信,哪怕是廉义门里的人,也不知道那里的确切位置。”蝉息撇了撇嘴角。

沐晴忆起当时的情形,好像,尤正则是这么说过。

“不对啊。”再想,她忽然察觉到了异常,“你当时又不在,被关在房间里了,你怎么知道?”

蝉息一下就愣住了,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

沐晴觉得,自己可能又被耍了:“蝉息?”

“墙隔音不好,传过来了……”蝉息说了个实在太过牵强的理由。

“不可能。”沐晴一字一顿道。

蝉息在逼视之下,嗯嗯啊啊的,实在想不出还能说什么其他的了。

“你是不是早就恢复了?”沐晴忍不住推了他一下。

蝉息挠挠后脑勺,尴尬地笑笑,默认了。

“为什么不逃?还跟着他们跑来跑去?”沐晴不由地提高了音量。

蝉息忙过来捂她的嘴:“轻点!我还不都是为了你。”

沐晴打开他的手:“为了我什么?真为了我,就赶紧带我去找那个暮遥的巫蛊师。”

“展画的朋友不靠谱,真的。”蝉息挪下身子,从对面坐到沐晴旁边。

“你都还没去找,没跟他说过话,你怎么知道不靠谱?”沐晴不信。

“因为我小时候在他家住过一段时间。”蝉息似乎很不想提起往事,“他是个酒鬼、赌鬼,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眼睛,他可能都已经把我给卖了。”

这,沐晴完全没有料到。

“展画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清楚得很。”蝉息摆摆手,“哎,别问,不想多说,总之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再去他那里。”

“那你是什么打算?”沐晴的火气消了一大半。

蝉息长出一口气,和盘托出:“我原本是想带你去暮遥,除了那个人,还有其他人可以找,可老板怕担叛国的罪名,怕脑袋不保,把舜的事告诉了城里巡逻的卫兵,引了尤正则来,当时,我确实还没完全恢复,但真要逃,也不是逃不掉,只不过,如果从他手里逃了,不说越境,就是出城都会变得千难万难,我想,反正尤正则一时半会也不会拿我们怎么样,不如再等等,等全好了,没人拦得了我。”

“被关的那几天,你就全好了吗?”沐晴记得尤正则提过,蝉息饭量很大。

蝉息不再掩饰,坦然承认:“全好了,打算再吃几顿饱饭,就带你走了——尤正则那里的厨子吧,虽然手艺一般般,不过给的分量很足。”

沐晴无奈极了,什么都懒得再说。

蝉息接着道:“那天早上,我看到齐通达来了。”

“你认识他?”沐晴已经不觉奇怪,仅是随口一问。

蝉息淡淡地说:“我时不时会被留在当铺里,那时候,他是朝奉,我认识的那些傀儡师、巫蛊师,大多来自于他的介绍。”

沐晴心下了然——被赌鬼带着的孩子,经常出入当铺,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一起来的另两个人我不认识,我就想见一见齐通达,也好奇尤正则为什么要让你去见他们。”蝉息又说。

“那后来呢?无论是对秦霄还是秦杉,你都没有反抗过。”沐晴想,要按照这样的说法,纪胜庄的三个人走了以后,蝉息就该带着她逃跑了。

“我想跟他们去看看。”蝉息笑嘻嘻的,“纪胜庄那三个人在等你的时候聊过几句,提到了一个傀儡师,说是不在军营就在宫里。他们消息可灵通得很,大概已经猜到尤正则要带来的是谁,都已经在盘算着要怎么处置你了。”

沐晴听着,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可秦霄和秦杉也不会把我们带回军营或宫里啊。”

“我才刚恢复,还有点虚,想省力一点。”蝉息斜斜地靠在了车厢壁上,“再走不多远,应该就是这条路上离王宫最近的地方,如果不是遇见秦煌,秦杉会让队伍在岔路口转向另一个方向,到那时我们再逃,可以少走好多路呢。”

“你可真懒。”沐晴实在忍不住要说他。

蝉息脖子一挺,振振有词道:“不是懒。这么说吧,你看看秦杉的一大帮子人,也只有在开阔的地方才能起到点作用,我们如果要逃,进城前这段路当然是越短越好。等进了城,那是禁卫军的天下,秦杉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我们呢,随便往哪个角落一钻,等天黑了,偷偷地摸进宫去。”

沐晴看看他,还是一脸嫌弃。

蝉息清清嗓子,把话题转了回来:“其实吧,要说这匿名举报的人,他们都没有想到季秉仁。”

“这个人也不是国王啊。”沐晴依稀记得,是丞相。

“他又不会以真面目示人,其实和秦霄、秦杉差不多。”蝉息挥挥手,“拿个斗篷浑身上下一蒙,我也可以说我自己是国王,魂魄那几句话,没什么价值。”

沐晴想了想,道:“也是,猜来猜去的,谁都有可能,等于什么都没说。”

蝉息耸耸肩:“对啊,甚至这根本就是秦煌的把戏也有可能。”

说着,学秦煌的样子,捂着胸口:“秦杉这乱臣贼子,居然敢抢了擎正堂的东西不归还,我正好用这个因头,将他打入大牢,既能拿到兵权,又能和擎正堂拉近关系,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沐晴白他一眼:“东施效颦。”

“啊?”蝉息听不懂。

沐晴掉转脸,看向窗外,再不出声。

蝉息嘿嘿一笑:“我说,你别看他们一个个的机关算尽,其实最聪明的,还是秦煌,他表面上看起来病病恹恹,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他就吃亏在手下没有人,要是给他一支队伍,秦霄和秦杉现在也蹦跶不起来。”

“他是王子,为什么不能问国王要人?”沐晴不转头,只是对秦煌还有些兴趣。

“国王现在自己也没人,以前呢,是不给,王后也不许国王给。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身子弱,差点夭折,连马都不太让骑。”蝉息轻点下沐晴的肩头,“喂,他们是不是回来了?”

沐晴让开,坐到对面的椅子上:“自己看。”

蝉息凑到窗口:“相亲相爱完了,该走了。”

语毕,看了看沐晴:“不怪你不信,秦煌看起来还真就是个大好人,要不是我偷偷地去看过他好几回,连我都被他骗了。你看这次,他不声不响的,那兄弟俩倒差点打出事来,还都跟尤正则结了个大梁子。”

“你怎么就能肯定是秦煌呢?”沐晴固执得很,“我看就是季秉仁,秦霄和秦杉要是出事了,他也能捞到大好处。”

“好好好,季秉仁就季秉仁。”蝉息就是想引沐晴开口,“反正我们这就要进宫了,总能遇到季秉仁,到时候,还会有好戏看的。”

“这么想进宫,刚才秦煌请你,还客气呢。”沐晴嘟嘟哝哝地表示不满。

“那必须得客气一下啊。”蝉息一脸理所当然,“我们都那么久没见了,又不是很亲近,刚一见面就拉着人家我要进宫、带我进宫地喊,人家会怎么想?得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才不至于惹人怀疑嘛。”

“对,你都是对的。”沐晴几乎是吼回去的。

话音未落,车厢门被重重砸了一下。

“吵什么吵!”秦杉的声音传来,听上去,心情很差。

蝉息笑起来,悄声说:“哈,没打赢,不开心了。”

沐晴不搭腔,感觉到马车启动,便又去看窗外的风景了。

接下来的一路,蝉息还是絮絮叨叨的一直没话找话,沐晴也还是漫应,只是再没了想象煦扬王宫样子的兴致,心中颇有些烦闷。

车行一昼夜,到了太阳再升起时,王宫已赫然在望。

沐晴想了很多知名的宫殿,但她没有想到,这里,居然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园林。

园中主景是一汪湖水,湖边有假山奇石,湖中有掩在绿茵之中的湖心亭,水里有五彩缤纷的锦鲤,水面上是悠然自得的大白鹅。

沐晴下了马车,左顾右盼,对此处的喜爱,着实难以掩饰。

秦煌则恰恰相反,紧皱眉头,以衣袖掩住口鼻,满脸尽是嫌恶。

“蝉息叔叔,姑娘,我闻不得花香,先回去了。秦霄大人会带你们去面见父王。”说完,他在魏祺的搀扶之下,一步三晃地离开了。

秦霄绷着脸,到了湖边,跳上艘小船。

“大人,我们不去大殿吗?”蝉息好生奇怪。

“去那里做什么,又没有人。”秦霄没好气地说,“快点上来,不然就自己游过去。”百度一下“重生傀儡很吃香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第九十九章 煦扬王

蝉息和沐晴对看一眼,率先跳上小船,随即把沐晴也拉了上去。

秦霄划得很快,湖也不算特别大,没几分钟,小船在湖心岛靠了岸。

三个人下船,由秦霄领头,往湖心亭走去。

其实早在湖中时,沐晴已听到婉转的琵琶声,她还以为是自己弄错了,如今靠得近了,仔细听来,真是琵琶,而且,还有个清亮的女声,竟像是正在唱着评弹。

“这煦扬国王是什么地方人?”沐晴实在太奇怪,实在忍不住,小声问蝉息。

“煦扬国王当然是煦扬国人。”蝉息被问得莫名其妙。

“可那是评弹,评弹。”沐晴加重了语气。

“评弹?”蝉息更疑惑了。

“那是煦扬词,什么评弹,胡说八道。”秦霄在前面头也不回道。

沐晴侧耳又听了一阵,感觉那女声发音字正腔圆,句句皆是吴侬软语,明明就是评弹。

正在纳闷的时候,眼前一亮,湖心亭到了。

亭子里坐着四个人。一个女子,身穿粉色织锦缎旗袍,腿上架着琵琶,边弹边唱。她对面是个方几,坐在正中间的是个男人,四十多岁,国字脸,笑嘻嘻地跟着节奏摇头晃脑,时不时呷一口手里的茶,显得心情甚好;右首是个少妇,细眉细眼,肤若凝脂;左首则是个十七八的少女,肤色像那少妇,眉眼间有着那男人的影子。

秦霄上前,向男人深深鞠了一躬,一言不发。

男人举手示意,女子停下了弹唱。

“启禀陛下……”秦霄起了个头。

“哟,蝉息!”男人霍地起身,又惊又喜,将秦霄的下半句话生生堵了回去。

“陛下,久违了。”蝉息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我以为……哎,不提也罢。”男人几步跨到蝉息面前,猛拍他的肩膀。

蝉息笑笑,没有作声。

“这位是……”男人转眼看到了沐晴,“你娶妻生子了?啧啧,真是美人,幸会幸会。”

这应该就是国王,可为什么一点国王的样子都没有?反倒像个寻常人家的,中年发福的男主人。沐晴想着,盯着男人只是发愣,都没注意他在说些什么。

“她叫沐晴,不是我老婆。”蝉息拉住沐晴的手,暗暗捏了下。

沐晴吃痛,猛地回过神来。

蝉息这才介绍道:“这位,是煦扬国的国君,秦晔陛下。”

沐晴听说还真是国王,忙学秦霄的样子鞠躬。

“免礼,免礼。”秦晔居然打算来扶。

身后,那少妇很响地咳嗽了一声。

秦晔像触电了似的,一下缩回手,讪讪地朝着沐晴和蝉息直笑。

蝉息朝方几那里使了个眼色。

秦晔反应过来,赶紧介绍方几后的两人:“这是我家子书怀娴王后和秦皊樱公主。”

沐晴又是鞠躬,蝉息只是朝她们点了点头。

子书怀娴慢悠悠地站起来,抚平衣服上的褶皱,拉着秦皊樱,走到秦晔身边,冲着沐晴微笑致意。

秦晔比刚才更开心了:“樱樱,来来来,这是你蝉息叔叔,他在你小时候,常到宫里来玩,还抱过你呢。”

秦皊樱一愣,瞬间就不高兴了,但还是强撑着微笑,勉勉强强地嘀咕了句什么。

蝉息就当她是叫了自己一声“叔叔”,点头回道:“不敢当,别客气。”

秦晔一转眼:“哦,对了,还有秦霄,说起来,你也该叫叔叔的。”

秦霄从刚才起就一脸错愕,直到现在都还没恢复正常,秦晔这句话,更是让他瞪大了眼,几乎以为国王疯了。

蝉息忍着笑,连忙摆手:“陛下,快别这么说,先前进城时,我见识了秦霄大人的威风,什么叔叔,可不敢当。”

“你们是在城里遇到的?”秦晔突地想起什么,又去问秦霄,“秦煌送到了吗?他好点没有?”

“殿下在宫里。”这,秦霄是瞒不住的。

“怎么又回来了?”秦晔也就是随口一问,并不太关心答案,“也罢,由他去吧。”

说着,再拍下蝉息的肩膀:“你怎么想到来看我了?这么些年,躲到哪里去了?”

蝉息老老实实地答道:“陛下,我这次倒真不是来看你的,所以事先没有通知,你别见怪。”

“这有啥可怪的,我们这里随时欢迎你来玩。”秦晔挥挥手,呵呵地笑,“你和秦霄是怎么遇上的?既然不是来看我,怎么就进宫了呢?”

“我刚到城里,和尤正则大人有了些误会,是秦霄大人解的围。”蝉息也不算在说谎。

“怎么回事?”秦晔看向秦霄。

“回陛下,他们和尤大人的事,我不清楚。”秦霄只得如实回答,“我是接到举报,说在城外的那幢房子里,尤大人密谋造反——谋反是大罪,既然接报,必须前往查看。”

“谁举报的?一派胡言!”秦晔大为惊讶,高声喊起来,“尤大人,尤大人啊,怎么可能密谋造反!”

秦霄没有答话。

秦晔吁口气:“那查看了以后呢?密谋造反了吗?”

“没有。”秦霄垂下眼。

“简直……”秦晔又要喊,被子书怀娴拽了下。

“秦霄,你接着说。”子书怀娴道,“后来呢?”

秦霄应声“是”,因碍于蝉息在场,不敢有所隐瞒:“后来,我在尤大人的地方见到了这两位……”

“秦霄大人就把我们带回来了。”蝉息截住了话头。

秦晔点了点头:“那这脸上的伤,又是怎么弄的?”

秦霄刚要说话,被蝉息抢了先:“路上碰到强盗了。”

“强盗?!”秦晔的声音不由地又响了起来,“在哪里?秦杉呢?赶紧叫秦杉去围剿!”

“早跑了,不是煦扬的人。”蝉息悠悠然道。

“哪里的人?谁这么大胆子?”秦晔板起脸,但仍是好好先生的样子,并没有让人感觉到国王的威严。

蝉息看一眼秦霄:“陛下,你不想知道沐晴是谁吗?”

“不是你女朋友?”秦晔略有些意外。

“我可高攀不上。”蝉息半开玩笑道,“她原本是擎正堂的,不知谁,把她偷了出来。”

秦晔似乎是没听懂,看着蝉息,只是愣愣地眨眼。

子书怀娴倒是立刻明白了,脸色微变,趴在秦晔耳边说了句什么。

秦晔拉长了“哦”一声,想一想,问蝉息:“那你把她带来我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还回去。”

话没说完,被子书怀娴狠狠地拽了一把衣服下摆。

“怎么了?别拽了。”秦晔不高兴了,“不应该还回去吗?”

“人家不知道吗?要你多嘴。”子书怀娴咬牙切齿的,压低了声音。

“她是谁,尤大人也知道,说是已经通知了擎正堂了。”蝉息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秦晔满意地点点头:“有回信来了吗?说了要多久了吗?”

“暂时还没有。”蝉息往秦晔跟前靠了靠,“陛下,我带她来,就是想在擎正堂的人来之前,在宫里暂避。”

这次,秦晔和子书怀娴都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蝉息稍待片刻,又说:“愈新洲那边的,已经蛰伏了近千年,前一阵擎正堂被盗,虽说不清到底是谁干的,但妖族都在蠢蠢欲动。现在外面的形势很是微妙,我这封信传出去,不说能不能到卓堂主手里,就是能不能到了薄氤岛都未必。原本吧,我还在想办法,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岛上去,可尤大人这一闹,我们在煦扬境内的事,怕是不胫而走,传遍全天下了,你看,这不就来了强盗吗?”

“可我这王宫里……”秦晔不想惹来麻烦。

蝉息打断他:“陛下,你的王宫内有秦霄大人,城里有尤正则大人,再往外去还有秦杉大人,不管谁想来,想到有这么多能人守着,心里都会发怵啊。”

“那倒是。”秦晔颇为得意,“不说别的,我这王宫可是守得固若金汤。”

“陛下放心,我会接连不断地给擎正堂去信,所以我们不会停留太久,等哪天擎正堂的人来了,看到沐晴安然无恙,肯定大为感激。”蝉息还要再加一颗定心丸。

果然,这话打动了秦晔,他回头看向子书怀娴。

子书怀娴没有吭声,看向了其他地方。

“好,留下吧。”秦晔一挥手,“樱樱,反正你也不爱听煦扬词,跟秦霄先回去吧,让人把他俩安排到紫蔻那个院里。”

始终在母亲身侧一声不响的秦皊樱点头应了。

众人还是坐来时的小船,回到了岸上。

秦皊樱打头,将蝉息和沐晴引到了园林深处,一个偏僻而略显残旧的小院前。

“请先进去,一会会有人过来给你们收拾房间。”秦皊樱声音柔和,态度也很客气,可脸上倨傲的神情却是难以掩饰。

蝉息微微鞠躬:“多谢殿下。”

秦皊樱仿佛终于甩了个负担,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霄大人,你不跟我们进去吗?”蝉息随手推开了小院的大门。

“里面住的是公主,我不方便进去。”秦霄说着话,神色有些复杂。

“那,下次见。”蝉息拉了沐晴的手。

秦霄点头,想说什么,没说出来,转身也离开了。

“他什么意思?”沐晴看出了秦霄的欲言又止。

“他想问,我为什么帮他。”蝉息笑嘻嘻的。百度一下“重生傀儡很吃香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第一〇〇章 秦紫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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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沐晴也有同样的疑问。

“为了在这里能有好日子过。”蝉息凑到沐晴耳边。

“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能不能告诉我?”突地,有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沐晴一惊,本能地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里俏生生地站着个小女孩,十岁左右,穿白布鞋,雪青色纱质连衣裙,长发间绑着同色发带,小圆脸,杏眼,长得相当漂亮。

蝉息蹲下,笑着道:“参见公主殿下。”

“免礼。”小女孩也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我叫秦紫蔻,你呢?”

“蝉息。我出生在夏天,一哭,所有的蝉都不叫了,所以我爸爸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蝉息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有耐心。

秦紫蔻盯着蝉息,不害怕,只是好奇。

“你在看这个吗?”蝉息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秦紫蔻点点头。

“不怕吗?”蝉息眨眨眼。

秦紫蔻摇头:“很好看,一个像邈波海,一个像绯晶石。”

蝉息闻言很是意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我该叫你叔叔吗?”秦紫蔻一歪头。

“我看起来像叔叔了?”蝉息其实并不喜欢这个称呼。

“不。”秦紫蔻耸耸肩,“煌哥哥提起过你,说你两个眼睛颜色不一样,还说应该叫你‘蝉息叔叔’。”

“那你觉得应该叫我什么?”蝉息有意逗她。

“叫名字啊,你不是叫蝉息吗?”秦紫蔻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你也可以叫我的名字,不用殿下、殿下的。”

蝉息到煦扬王宫来的次数不多,但也不能算少,却从未见过秦紫蔻,他想,既然小姑娘姓秦,要不就是特别得宠,给赐了王姓,可看看她住的地方,又实在不像是这样,那么,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她确实是秦家的后代。

“陛下是你什么人?”蝉息认为,说不定这是秦霄和秦杉的妹妹。

“你叫我公主殿下,你说他是我什么人?”秦紫蔻不答反问。

“我不知道啊,我只知道,你那么好看,就是生在寻常人家,也会被当成个公主来宠,所以就叫了呀。”蝉息嬉皮笑脸的。

“这里可没人宠我,不把我杀了就不错了。”秦紫蔻皱起了眉头,“你问陛下,他呀,他是我妈妈的男人。”

这话让蝉息惊讶地挑起眉:“他是你的父亲,他是国王。”

“那又怎么样?”秦紫蔻朝天翻个白眼。

蝉息愣了愣,摊手道:“好吧。那你妈妈呢?”

秦紫蔻咬着下唇不说话,脸色很不好看。

“不在了吗?”蝉息尽量婉转地问。

“她就是个普通人,别再打听了。”秦紫蔻后退一步,与蝉息拉开了些距离。

蝉息不言语了。

秦紫蔻掉开脸,看向沐晴。

她脸上受伤的神情让沐晴心里很不好受。

“你是蝉息的老婆还是女朋友?”不料,秦紫蔻一开口就问了个谁也没想到的问题。

“都不是。”沐晴很是尴尬,“我叫沐晴,是……”

秦紫蔻“哦”的一声打断她:“木偶。”

“这你都知道?”蝉息站起身,满脸的难以置信。

“我可不像秦皊樱,我会找人聊天的。”秦紫蔻得意地微昂起头。

“你找人聊天,还聊了些什么?”蝉息简直太好奇了。

“那可就多了。”秦紫蔻的表情变得灵动起来,“我知道擎正堂丢东西了,知道那东西被傀儡师收了做傀儡,知道那东西修得了人形,还知道那东西是妖族最要紧的宝贝。”

“聊得还不少,都谁和你聊啊?”蝉息对这小姑娘刮目相看。

“很多你们不认识的人。”秦紫蔻一副“就不告诉你”的表情。

“不和你哥哥姐姐聊聊?”蝉息又逗她。

秦紫蔻拉下脸:“我只有一个哥哥,没有姐姐,在这里的都是陛下、殿下和大人,不愿意和我聊天的。”

“是你的煌哥哥吗?”蝉息猜想。

秦紫蔻羞涩地笑笑,默认了。

这时,有人来,问谁是“蝉息大人”。

蝉息应了声。

“请随我来。”来人深深一鞠躬。

“你们要住在这里吗?”秦紫蔻看到远处走来一队人,拿着被子铺盖及各种日常用品。

“是啊。”蝉息一点头,“欢迎吗?”

秦紫蔻学大人的样子,双手环胸道:“只要你们守规矩,我就欢迎。”

“什么规矩?”蝉息笑起来。

“不许和他们联合起来欺负我,要对煌哥哥好。”秦紫蔻响亮地说。

“这倒是不难。”蝉息抚着下巴,“不用我陪你玩吗?你要是想,我还可以把她借给你玩。怎么样,是不是很上路?”

说着,一指沐晴。

沐晴下意识地打掉了那根手指。

秦紫蔻看着他俩间的小动作,不知在想什么。

蝉息只是带着笑,沉默地等待着。

秦紫蔻思索片刻,突地头一转:“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还要你陪我玩?你要玩自己去,本公主忙得很。”

蝉息再一次指向沐晴:“也不用她陪吗?”

这次,秦紫蔻没答,转身往院门里去。

沐晴以为蝉息是有意要给自己找麻烦,便恨恨地瞪着他。

蝉息没作任何解释。

倒是秦紫蔻,走几步,想起了什么,回头道:“蝉息,你说我好看,是真的吗?”

“是呀。”蝉息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

“谢谢。”秦紫蔻粲然一笑,蹦蹦跳跳地进了小院。

“你什么意思?”待她走远,沐晴才敢悄声问。

蝉息自是不会答,看拿着东西的那队人已来到近前,便招呼着也进了小院。

房间是相邻的两间,显然许久没有住过人,到处落满了灰,好在来的人多,又都手脚麻利,没多久也就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了。

从曲家老宅至此,现在才算暂时安定下来,饶是沐晴不用睡觉,也感到心力交瘁,因此很想单独待一会。

蝉息却一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自顾自在房间里,一会是转来转去,一会又朝窗外张望。

“你不饿吗?不想去打个盹吗?”沐晴话里有话。

蝉息一点没领会其中的意思:“饿。不过不急,一会吃的就送来了,等吃完了再去打盹。”

沐晴无语,想索性直说,又怕惹恼了蝉息,引来没完没了的念叨。

蝉息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这小鬼精明得很,脑子里不知在打什么主意,不等她走了,我还真不敢跟你说。”

“说什么?”沐晴一脸迷茫。

“你不是问为什么要帮秦霄吗?”蝉息惬意地斜靠在椅子靠背上。

“是想在这里能有好日子过,为什么这么说?”沐晴记起来了。

“其实,我这么说,不仅帮了秦霄,也帮了秦杉和尤正则。”蝉息很为自己能想出个好办法而感到自豪,“其实吧,他们仨,谁都没想过要把你送回擎正堂,也没想过要把你带来王宫,哪怕是秦煌,如果是第一个遇到你的,说不定也会找个地方把你藏起来。”

“我有那么吃香吗?人人都想要。”沐晴半开玩笑道。

“你不是关键,人人都想要的,是木偶里的东西。”蝉息生怕沐晴不知道似的。

沐晴不搭腔,苦笑着摇摇头。

蝉息接下去道:“不管那些强盗是谁的人,我把中间那段狗咬狗的瞒了,秦霄和秦杉都不会因为解释这件事而牵扯出更多。在秦晔眼里,尤正则不清楚我们是谁,接报出动,闹出些误会,再正常不过;秦霄也是接报出动,正好解开了误会,带我们回宫;而秦杉呢,不问他最好,要问起了,同样是接报出动,救了胞弟,护送了王子和我们。你看,我这一句话,对他们三个都有好处,还不都得谢谢我。”

沐晴将整件事前前后后想了一遍,发现有些矛盾:“可事实是,秦霄先回了宫,碰上秦晔,才有了护送秦煌,半路遇到秦杉的事,说起来,并不是他带我们回宫的。”

“那谁能知道呢?”蝉息摊摊手,“不论谁说出实情,势必牵出另两个,都不会没事找事的。”

“秦煌呢?”沐晴还不放心。

“你看看他那个样子,谁会相信他?真说出来,指不定会被当成是犯病的时候产生的幻觉,况且他手下一无所有,就光身一个,得罪了秦霄和秦杉,连命都得丢了。”蝉息倒是毫不担心,“你再看看秦晔,认定了秦霄和秦杉是他养大的,又是亲侄,不会有任何异心,什么都交出去,我敢打赌,你要是说他俩的不是,还说他们可能造反,绝对会被打入大牢。”

沐晴听着,想着,忽然感觉这王宫之内,说说是一家人,是忠臣,其实各怀鬼胎,谁都不是好人。

蝉息长出一口气:“我呢,不想卷进他们那堆破事里,谁当煦扬的国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帮他们一把,他们虽然不至于把我当朋友,但也不好意思太过为难,我也就不用费太多心思去防着他们,能一门心思护着你,也能一门心思找那个人。”

“为什么不直接问秦晔?他肯定会告诉你的。”沐晴觉得事情应该没那么复杂。

正文 第一〇一章 接风洗尘宴

“我们这是在煦扬,要在王宫或者军营里找傀儡师——傀儡师可是暮遥国的人。”蝉息略微压低了声音,“两国的关系并不算多好,尤其是秦晔把暮遥的王子赶回去以后,虽然表面上相安无事,可暮遥国王楚峥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这里有个傀儡师这件事,秦晔就是心再大,也不至于被一问,就爽爽快快地告诉你,而且八成啊,这个人隐瞒了身份,秦晔知不知道有他的存在还是个问题呢。”

“他真的是国王吗?”沐晴不相信,“如果那人在军营,秦晔不知道还好理解,但要是在王宫,他还能不知道?王宫不就是国王的家吗?”

“这么大一个家,要塞个把人进来又不是什么难事。”蝉息不以为然,“你看看白琊,够谨慎了吧,那巫蛊师进了宫,还不是找好久都没找到。你再看看秦晔,军队都不管了,王宫里人进人出这些琐碎的事情,更不会管。”

“那,我们是要偷偷地、瞒着秦晔去找吗?”沐晴很想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蝉息沉吟片刻,道:“嗯,得偷偷的。不管这人是不是秦晔放进来的,一旦走漏了风声,恐怕给暮遥起兵进攻的因头,那可就麻烦了。”

“为了一个傀儡师,暮遥国王不至于这么兴师动众的吧。”沐晴就是随口一说。

蝉息摆摆手:“要楚峥说起来,可不是一个傀儡师那么简单,说不定是某个重臣,要不就是某个贵族——他是国王,他说是什么,就是什么。而且这样的理由,就是闹到擎正堂那里,也说不出大的不妥来。”

正说着话,窗外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请问,蝉息大人在吗?”

蝉息一下住了口,随即,别有深意地笑了起来:“来得可真快。”

“谁?”沐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

“你留在这里。”蝉息不答,调整下脸上的表情,快步走了出去。

沐晴压抑不住好奇心,站到窗边,努力想看清来的是谁。

就见蝉息到了院子里,笑容灿烂,大张开双臂,与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拥抱了下,两人应该是寒暄了几句,随后,勾肩搭背地往屋里而来。

期间,男人抬了抬头,朝沐晴看了一眼。

沐晴以为他们会到这里来,不想,隔壁的门开了又关,自此,再无声息。

怎么回事?这男人是谁?蝉息怎么就变成大人了?沐晴满脑子疑问——先前,她想静一静,现在,真的是独自一人,倒又坐立难安了。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响起,很轻,笃笃两下,显得很礼貌。

沐晴有一秒的犹豫,紧接着,预感到了什么,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先前与蝉息拥抱的男人。

“沐晴姑娘,你好。”他带着微笑,彬彬有礼。

“你好。”沐晴点头致意,“请问你是……”

“这位是季秉仁,季大人。”蝉息从房间里探出头来。

沐晴想,这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了。

“季大人,我都说了,我一定会带着沐晴一起去的,你看你,还非要亲自通知,太客气了。”蝉息作出责怪的样子。

季秉仁笑嘻嘻的:“我们也算老朋友了,你们又是陛下的贵客,理应由我当面和沐晴姑娘说一声,否则,太没诚意,陛下会怪罪的。”

语毕,转向沐晴:“陛下今晚设宴为二位洗尘,请姑娘务必前来。”

不等沐晴有所反应,蝉息抢着道:“一定到,一定到,请季大人放心。”

季秉仁也没再说什么,拱拱手,告辞离开了。

沐晴看着蝉息,不知道这其中是不是另有深意。

蝉息很清楚她什么意思:“别怕,秦晔玩不出花样,防着点子书怀信就是了。”

“谁?”沐晴又听到一个新名字。

“子书怀信,王后的孪生弟弟。”蝉息斜靠在门框上,“他是个……哎,你见了就知道了,反正,不论听到什么,别往心里去。”

沐晴正要回话,被呼啦啦跑进来的一群人打断了。

那群人分成两拨,一拨拥着蝉息,一拨忙着把沐晴请进了房间。

接下来,清洗、更衣、梳妆,所有人一言不发,把沐晴从头到脚打扮好,连脚指甲都没放过。

忙完这一切,暮色初上。

沐晴看着镜中一身火红的自己,不知不觉的,思绪飘到了最初到这里时,遇到的那些人身上,夏远山、甜甜、黑胡子、卓越、荣泉、白锦——对了,白锦,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安若木怎么样了。

正想着,蝉息的脸蓦地出现在眼前。

沐晴吓一跳,本能地往后退,撞到了身后没有防备的人,接着就多米诺似的连累了一大片。

“干什么?”沐晴推一把蝉息,回头查看。

众人连道“没关系”,收拾了东西,都退了出去。

蝉息身穿月白色长袍马褂,要是剃个半月头,扎个鞭子,还真有点清朝阿哥的味道。

沐晴上下打量他,忍不住地笑。

“丑吧?听说最近在煦扬,凡是国王设宴,男宾都得这么穿,我也没办法。”蝉息苦着张脸。

“丑倒是不丑,就是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的。”沐晴实话实说,“这和我们那里的衣服很像,秦晔是不是去过啊?”

“你们那里都这么穿?”蝉息瞪大了眼睛。

“现在不,一百多年前差不多都这么穿。”沐晴绕着他转了一圈,“那时候得留长头发,把前半个脑袋剃光,后半个脑袋的头发绑个麻花辫。”

蝉息惊讶地微张开嘴:“别开玩笑了,那么丑,谁愿意啊?”

“不愿意就砍头。”沐晴五指并拢,以手掌边缘触碰蝉息的脖子,“我们也有国王,这是国王的命令。”

蝉息似乎是理解了,没吭声。

“秦晔是不是去过我们那里?”沐晴想到在湖心亭听到的评弹,忍不住又问一遍。

“去异世界?没有,他没那本事。”蝉息答得肯定。

“可是煦扬词,唱煦扬词的女孩穿的衣服,还有你这衣服,和我们那里的差不多是一模一样,他从哪里知道的?”沐晴不死心地打听。

蝉息想了一会儿:“我以前来的时候,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传进来的,你要想知道,直接问好了,应该不是机密。”

沐晴应了,又和蝉息闲聊些别的,不知不觉的,天色全暗,院子里亮起了白色的灯光。

有人来了,提鎏金的灯笼,在前面引路,将沐晴和蝉息带到了设宴的餐厅。

才进门,沐晴差点又没忍住笑。

蝉息投去怪异的眼神,悄声问:“今天怎么这么开心?”

“国王的衣服……”在沐晴眼里,龙袍加身的秦晔像个在某景点穿着道具服拍照留念的游客,和王公贵族毫不沾边。

“也是你们那里的?”连蝉息都觉得奇怪了。

沐晴点点头,努力压下笑,摆出一脸端庄。

两人说话间,已有人把他们带到秦晔身边。秦晔腆着肚子,将坐在餐桌两边的人一一介绍了。

煦扬国一共有两个王子,两个公主。长子秦煌,沐晴已经见过;次子名为秦耀,和秦晔长得极像,微胖,总笑呵呵的,看起来很好相处;三女就是秦皊樱,穿着蓝灰缎面的连衣裙,妆容精致,神情倨傲;秦紫蔻是最小的女儿,仍是那身雪青纱裙,和身边刻意打扮过的秦皊樱相比,几乎是有些寒酸的;桌尾坐着秦霄、秦杉、尤正则和季秉仁。

最后,沐晴看到了坐在子书怀娴对面的子书怀信。他有一张和姐姐一模一样的脸,更瘦更高些,脸色阴沉,像是总在被不开心的事困扰着。

蝉息见了他,连头都懒得点,不过勉强笑一笑。

子书怀信压根不理睬,视线在沐晴的脸上和身上来回游移。

沐晴行了礼,没得到任何回应,渐渐的,被看得心里直发毛,不由自主地往蝉息身边靠。

蝉息拉开椅子,让沐晴先坐。

“你俩关系挺不错。”子书怀信开口了。

“嗯,还行。”蝉息坐下,漫应道。

“美则美矣,但你可别真把她当人,不过就是个木偶。”子书怀信阴阳怪气道。

这话让沐晴很不高兴,刚要张嘴,被蝉息抢了先。

“她是人。”蝉息说,“总有一天,我会帮她找到个身体,让她从里面出来。”

子书怀信“哼哼”笑两声:“出来做什么?做你的玩物吗?”

蝉息装没听见,替沐晴介绍着摆在面前的开胃小菜。

沐晴作出认真的样子,也在尽力无视子书怀信。

子书怀信却不依不饶:“蝉息大人,据说这么久,你藏到北国去了,是不是因为你的主子和北王有些交情,把你托付给北王了?你的命可真好,不管男女,总是跟着国王,过好日子。”

他特地加重了“大人”两字的语气,任谁都能听出话里的嘲讽。

沐晴气得不行,但四下里看看,所有人都是一脸淡定,似乎对子书怀信的行为习以为常,就连蝉息,也只是要笑不笑的,一点没有恼怒。百度一下“重生傀儡很吃香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第一〇二章 席间的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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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书大人,要论命好,我们这儿谁都及不上你。”蝉息慢悠悠地说,“我还得尽心尽力,把主子服侍好了,才有好日子过,你呢,既不需要像王子、公主和王后殿下般知书达理,也不需要像其他几位大人,天天里里外外地操心。陛下对你那么好,只要开口叫声‘姐夫’,什么都有了。”

这番话丝毫没有落于下风,同样极尽嘲讽之能事,若是一般人听了,多半是要跳起来的。

可显然,子书怀信不是一般人,他笑道:“被蝉息大人这么一说,倒还真是,我可不就那个命最好的人吗?哈哈……”

其他人跟着笑,虽都略显尴尬,总比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要好些。

沐晴僵着一张脸,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表情别提有多怪异。

蝉息凑近沐晴耳边:“看到了吧,就是这么个白痴。”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小两口说悄悄话不太好吧。”子书怀信就是不想让蝉息好过。

“是不太好,子书大人提醒的是。”蝉息接下话头,“来之前,沐晴说第一次到这儿,不太懂煦扬宫里的礼仪,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她都不知道,怕出丑,我刚就在告诉她,别怕,陛下人好得很,不太在意繁文缛节,看身边的人怎么样,跟着学就是,哪怕只有子书大人在场,跟子书大人学,陛下也不会介意的。”

闻言,子书怀信还是笑,但笑着笑着,阴沉的脸色又回来了。

季秉仁看看不对,忙端起酒杯,朝秦晔做了个小动作。

秦晔会意,开口道:“我和蝉息已经有近千年没有见过面了,这次他远道而来,尽管不是来看我的,但我们有缘,他还是进了宫,这是件高兴的事,不多说了,来,大家喝一杯。”

语毕,高举手中酒杯。

国王既已发话,先前的嘴皮子便不好再耍,众人也举起酒杯,这次口舌之争就算翻篇了。

之后,菜一道道地上,都是山珍海味,珍馐美馔,每上一道菜,蝉息便不厌其烦地向沐晴介绍食材和大概的做法,同时听着子书怀信夹枪带棒的话,间或回个一两句。

沐晴对食物倒没什么深刻的印象,耳边,尽是子书怀信的声音,不断嗡嗡地回响。

席间,秦晔突地想到了尤正则闹的误会:“尤大人,你是怎么找到蝉息的?”

“巡逻的士兵接报,说是出现了可疑人员,因为近期各处局势都不稳定,怕是愈新洲来的探子,不敢大意。尤其是见到报案人以后,又报告说往曲家老宅的方向去了,所以,我更紧张,也从没想过这会是蝉息大人。”尤正则据实以告。

闻言,秦晔看了一眼子书怀娴。

“尤大人,劳你费心了。”子书怀娴很是客气。

尤正则欠身:“殿下,言重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可你还是晚了一步。”子书怀信是谁都不肯放过,“不知谁在那里埋了爆竹,炸了,深更半夜的,还是吓了老人家一跳。”

边说,边瞥蝉息。

蝉息正在剥虾壳,问沐晴要不要尝尝,完全不予理会。

秦晔又问了些其他,并未涉及细节,涉事的几人心照不宣,半遮半掩地答着,竟是极有默契。

最后,秦煌端起了杯子:“父王,事情过去了,误会也解开了,我见到了久违的蝉息叔叔,你见到了久违的朋友,该为这个喝一杯。”

秦晔一拍桌子,道声“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他兴致高昂,一杯杯地喝,一杯杯地倒,不多时,双颊通红,眼神迷离。

子书怀娴要来热茶,用茶杯换了酒杯。

秦晔有些不悦,小声地抱怨两句,还是乖乖地以茶代酒,不过这样一来,他兴致大减,再喝一会儿,也就称醉离开了。

国王一走,王后自然不会久留,紧接着,子书怀娴带着秦皊樱告辞离席。

子书怀信也喝了些酒,眯着双眼,只是不住地打量沐晴。

起初,沐晴还能表现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来,越到后来,越觉得那眼神猥琐中透着诡异,令她如坐针毡,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子书大人,子书大人?”蝉息张开五指,冲着子书怀信晃了晃。

子书怀信眨了两下眼睛,笑了笑。

“子书大人,你要是这么喜欢这个木偶,不如帮沐晴去找具肉身来换好了。”蝉息随口给了个提议。

子书怀信一愣,思索着什么,一言不发。

不知怎么的,在座的人也都不说话了,一双双眼睛,全都盯在蝉息身上。

蝉息一只接一只地剥虾,不慌不忙,吃得津津有味。

秦霄是第一个沉不住气的:“蝉息大人,你要肉身,我现在就可以帮你找来。”

“秦霄大人也喜欢这个木偶?”蝉息明知故问。

秦霄语塞,不由恨自己一时嘴快,他只以为蝉息真要把木偶让给子书怀信,打算先抢过来再说,完全没想过接下来的事。

“木偶是擎正堂的,沐晴姑娘不是。”秦杉第二个开口,“要是我能帮蝉息大人找到肉身,让沐晴姑娘出来,木偶也该由陛下保管好,等擎正堂的人到了,交还回去。”

“秦杉大人也想帮我找肉身?”蝉息作出意外的表情。

“恕我直言,可不是帮蝉息大人,是帮擎正堂找。”秦杉到底是考虑得多了些的。

蝉息了然地点点头:“也对,确实应该把木偶还给擎正堂,不多一样,也不少一样。”

闻言,季秉仁坐不住了:“秦杉大人堂堂大军总司令,找肉身、还东西这种小事,就不用操心了,我会安排妥当的。”

“擎正堂的事怎么会是小事呢?”秦杉当即顶了回去,“我和卓堂主有些来往,也算帮朋友一个忙。”

“我和卓堂主也有交情,这事交给我,秦杉大人尽可以放心。”季秉仁不甘示弱,“大人还是应当以大军为重,琐碎的事,我去办就好。”

“应当以什么为重,我心中自有分寸,不劳季大人费心。”秦杉拉下了脸。

“季大人,秦杉,你们一个在宫里的时间比较长,一个平时都是在军营,这城里和城外围的人家、商铺,跑进跑出的有些什么人,肯定不清楚吧?”秦霄插了进来,“既然不清楚,肉身,你们打算去哪里找?”

季秉仁和秦杉被问住了。

秦霄微微笑了笑:“挨家挨户地去搜,这种事,你们总是做不出的,那就从别的城市找吧,要找多久?从哪里开始找?”

“那请问秦霄大人,你打算怎么找?”始终不曾开口的尤正则出声了。

秦霄转头看他,皱着眉,恨意全在脸上。

尤正则面无表情道:“秦霄大人是禁卫军的统领,理应保护陛下和各位殿下的安全,肩负着如此重大的责任,还要不辞辛劳地去了解城里城外的那么多事,实在令我钦佩。”

这话让秦霄怒红了脸,不过他勉力克制,最终只是冷笑:“莫非尤大人也想帮忙?话说回来,廉义门的冰窖里有不少肉身,倒是近水楼台,可以任挑任选。”

尤正则没有丝毫愠色,也没接腔,自顾自道:“秦霄大人,城里城外巡逻的是廉义门的人;哪里发生了意外,死了人,第一个赶到的是廉义门的人;有争执、矛盾等等,也是去找廉义门的人。要说城里和城外围的人家、商铺、跑进跑出的人,你,不应该比我更清楚。”

最后一个字说完,现场又是一片安静。

尤正则轻轻摇晃着杯里深红的酒液,停了一会儿,接着又说:“我知道病重的人有哪些,也大概知道他们都要用些什么药,城里的药铺和医馆就那么几家,廉义门会定期去查有毒药剂使用的情况。我看,秦霄大人若是想帮忙,怕是也得去别的城市了。”

秦霄咬牙切齿的,整张脸由红转白。

“各位大人,你们一个劲儿的说要帮忙,那到底该怎么帮呢?”秦紫蔻银铃般的声音响起,“你们有把魂魄从木偶里引出来的办法吗?”

这话算是问到了点子上,几个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将视线转向蝉息。

蝉息在埋头大吃,仿佛已经忘了他才是这场争执的始作俑者。

沐晴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每一句话都听得明明白白,忍不住扯了扯蝉息的衣服下摆。

“怎么?”蝉息抬头,居然一脸茫然。

“你有把魂魄从木偶里引出来的办法吗?”秦紫蔻直截了当地问。

“我?”蝉息大摇其头,“没有没有。要是我有办法,早动手了。”

“那你为什么说要我用肉身换木偶?”子书怀信相当不满。

“我以为子书大人有办法啊。”蝉息答得理所当然,“你是王后殿下的亲弟弟,神通广大,无所不能。”

子书怀信彻底被激怒了,一拍桌子,霍地站起,手指几乎点到蝉息的鼻子上:“你既然知道我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就不要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小心我扒了你的皮,拿来做围巾!”

正文 第一〇三章 沐晴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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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息满脸委屈:“子书大人,我没有胡说八道,我真是以为你肯定有办法,所以才这么说的。”

“我又不是傀儡师,我哪里来的办法。”子书怀信气不过,拂袖而去。

“不是,子书大人,你就不能去找个傀儡师吗?”蝉息仰着头,向日葵似地跟着子书怀信转,直到他的身影消失。

“你要干什么?”沐晴不知道蝉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要救你出来啊。”蝉息擦着油腻腻的手。

“你不想要……”沐晴已将声音压到最低,还是被蝉息一把捂住了嘴。

“少说两句。”他瞪大眼睛,眼珠骨碌碌地转。

“蝉息大人,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季秉仁颇有些语重心长的味道,“且不说现在傀儡师已几乎绝迹,就是他们还为数不少,我们煦扬的,怎么去找?”

蝉息呷口酒,不说话。

季秉仁看了看沐晴:“木偶里的东西非同小可,不能走漏了风声,让暮遥的人知道。”

“傀儡师是生意人,有钱能使鬼推磨。”蝉息用食指和拇指圈成金币的形状。

季秉仁摇头:“这不是光钱能解决的事。蝉息大人,不瞒你说,真要找傀儡师,并不是找不到,可找来了,敢信吗?要么他就是暮遥王的探子,更有甚者,见了木偶,说不定连自己的主子都能背叛,这样的人,是连听都不能让他听说的。”

“蝉息叔叔,你凭什么以为我舅舅能找到傀儡师?”这时,始终对食物比较感兴趣的秦耀,可能终于是吃饱了,抬起了头。

“你舅舅那么厉害,到哪里都吃得开,找个把傀儡师当然不在话下。”蝉息笑嘻嘻的。

秦耀也笑:“哦,原来是这样——倒是没错,我舅舅就是这么厉害。”

顿了顿,晃晃脑袋:“怪我不好,光顾着吃,前面各位大人在说什么也没认真听,我还以为蝉息叔叔的意思是,我舅舅暗通暮遥,所以才能找来傀儡师呢。”

“哎哟我的小王子,这误会可就大了,我绝对不是这意思。”蝉息看起来惶恐得很。

秦耀点点头:“暗通他国是谋反,是掉脑袋的大罪,如果查下来没这回事,就是诬告,要反坐,是不是啊,尤大人?”

说着,看向尤正则。

尤正则不置可否,也没有任何反应。

季秉仁见状,怕蝉息不高兴,赶紧出来打圆场:“殿下,蝉息大人不过是想花钱请一个傀儡师来。你看我们这里在座的,最有财力的当然非子书大人莫属。”

蝉息连忙跟着用力点头。

秦耀说每句话都带着笑意,看起来,既真诚又和善,等听了季秉仁的话,笑容里还带上了歉意。

“蝉息叔叔,是误会,我都弄明白了。”他朝蝉息举起酒杯。

蝉息也举一举杯子,抿口酒,再不出声。

季秉仁转移了话题,东拉西扯地说着逸闻轶事,但少有人应和,席间的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过不多久,还是秦霄先站起来:“蝉息大人,你真没有引出魂魄的法子?”

“没有。”蝉息答得肯定。

秦霄不吱声,阴沉着脸离开了。

蝉息将剩下的人挨个看过去:“各位大人、殿下,你们都认为我有这样的法子?”

“你可能没有,沐晴应该是有的。”这话是秦紫蔻说的。

蝉息一挑眉:“为什么?”

“她是傀儡。”秦紫蔻盯着沐晴的脸,“而且,她还杀了夏远山。”

蝉息歪着头,想这小姑娘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秦紫蔻清楚蝉息的心思,又道:“据说养傀儡不仅要靠傀儡自己吸收月之精华,还要靠傀儡师的精气,所以一般而言,傀儡不能离开傀儡师很长时间,否则会坏的。”

“当傀儡还是小木偶的时候,确实是这样,但是你看看她,已经有了人形,傀儡师的精气对她来说,可有可无。”蝉息反驳。

秦紫蔻小巧的双脚在椅子边晃呀晃:“夏远山不是一般的傀儡师,她也不是一般的傀儡,就算有了人形,只要夏远山还有口气在,肯定不会放任她到处跑。如今,你们到这里有几天了,夏远山一点动静都没有,要是他还活着,早就跑来了。”

“说不定是我杀的呢?”蝉息拉起沐晴的手,“我们私奔了。”

沐晴知道挣脱不了,忍不住朝天翻个白眼,满心无奈。

秦紫蔻从果盘里拿了个紫红的果子:“你不敢,你不知道你杀了夏远山以后,木偶会怎么样,木偶里的东西会怎么样,你也想要那个东西,你不会冒险这么做的。”

蝉息不由地笑起来:“你到底多大了?”

秦紫蔻摩挲着手里的果子,状似认真地思索片刻,问秦煌:“煌哥哥,我多大了?”

秦煌看看她,再看蝉息:“小妹不让我告诉别人她的年龄。”

“那麻烦变回本来的样子吧,看你顶着张孩子的脸说这些,我难受。”蝉息哭笑不得。

“这就是我本来的样子。”秦紫蔻用指甲在果子上掐出一道道印子。

蝉息不信,连沐晴也开始不相信了。

“是真的。”秦煌说话时还有些喘,“她是跟在我后面长大的,我了解她,我也不会骗你们。”

蝉息摇头叹息,不信也得信了。

“紫蔻殿下说的对,蝉息大人不知道的,沐晴姑娘肯定知道。”秦杉把话题又转了回来。

听到被叫“殿下”,秦紫蔻幅度很大地朝秦杉翻了个白眼,任谁都不可能看不见。

秦杉微微皱眉,不过,到底还是不予理睬。

“她不知道。”蝉息仍然拉着沐晴的手。

秦杉觉得其中可能有什么蹊跷,便转向沐晴道:“姑娘,别怕,在这里没人能把你怎么样,你有什么就说什么,或者,我们也可以单独聊聊。”

这下,轮到沐晴哭笑不得了:“不,秦杉大人,我真的不知道。”

秦杉的眉头皱得更紧,沉默半晌,走了。

秦耀伸了个懒腰:“差不多了,我也该回了。”

语毕,朝秦煌行个礼,哼着歌,摇摇摆摆地出了餐厅。

“蝉息叔叔,让你见笑了。”对于弟弟们的无礼,秦煌有些难堪,也很抱歉。

蝉息摆摆手:“不碍事。你也去休息吧。”

“我让魏祺送送你们。”秦煌苍白着脸,咳嗽了两声。

“殿下,我会把紫蔻殿下、蝉息大人和沐晴姑娘送回去的。”季秉仁抢在蝉息之前道。

秦煌有瞬间的迟疑,最终,点头同意了。

“都早点休息吧。”他相当疲惫,由随侍在旁的魏祺搀扶,才能慢慢地走动。

季秉仁和尤正则站起身,行了礼,目送着秦煌和魏祺。

“他一直没有好转过吗?”蝉息总觉得自己送来的药不会一点作用都没有。

季秉仁重重叹口气:“殿下这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总也断不了根,总是在反复,以前有蝉息大人帮忙,还能控制,等出了那事以后,断断续续的,也拿到过药,但不知什么原因,效果没之前好,近些年,那药更是失了效果,又回到老早的样子了。陛下前几天还提到过蝉息大人,说是什么时候能见见你,问你一问。”

“我又不是医药师,我也不清楚,送这药过来,只是听说可能有用。”蝉息放开了沐晴,“你们煦扬多的是会看病制药的,这么久以来,就没人能治好殿下的病?”

季秉仁沉默地摇了摇头。

“我倒也很想试试,可我不是做医药师的料。”秦紫蔻同样看着秦煌的背影。

“那你是力士还是术士?”蝉息对秦紫蔻生了好奇之心。

“关你什么事?”秦紫蔻咬了口果子,跳下椅子。

随后,她对正在朝自己行礼的尤正则道:“尤大人,你这两天最好还是小心点,秦霄大人可生气了。”

尤正则不搭腔,维持着姿势不动。

秦紫蔻满脸堆着幸灾乐祸的笑,朝季秉仁招招手:“不是要送我回去吗?走吧。”

季秉仁应了,辞别了尤正则,命人在前面提着灯笼,往秦紫蔻住的小院而去。

路上,秦紫蔻心血来潮地给定了个新规矩,说从今往后,院门在她回去以后就上锁,比她晚回来的人,都不得入内。

“那我怎么知道你一天到晚都去哪里溜达,什么时候回来?”蝉息很不乐意。

“不知道就跟着我啊。”秦紫蔻嚼着果子,含含糊糊地说。

“那不行,我得守着我们家沐晴。”蝉息当然不肯。

“她杀了夏远山,厉害着呢,丢不了。”秦紫蔻认定了沐晴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那也不行。”蝉息又打算去拉沐晴的手,“我就是得看着她心里才踏实。”

沐晴料到了他要干什么,忙不迭躲开。

这小动作正巧被秦紫蔻看到:“她可不要你,你何必拿个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还不如跟着我,能听到不少好玩的事呢。”

“小姑娘家,好歹是个公主,别说这么粗的话。”蝉息不爱听。

“公主?”秦紫蔻“哼哼”地笑,“季大人,我能算是个公主吗?”

“紫蔻殿下当然是公主。”季秉仁迅速回道。

正文 第一〇四章 王宫里的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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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对,是公主。”秦紫蔻想到了什么,“我姓秦,又是国王的女儿,当然是公主。将来,等我到了秦皊樱的年纪,要是有谁看煦扬不顺眼,或者有谁对煦扬有功,都可以把我送出去,我是公主嘛,收下我的人得多有面子啊。”

季秉仁笑了笑,没有搭腔。

秦紫蔻吃完果子,随手扔了果核:“蝉息,你想不想听个秘密?”

“殿下,既然是秘密,就不要说了吧。”季秉仁拿不准秦紫蔻会说出什么来。

秦紫蔻不理他,停下脚步,回头看蝉息。

蝉息耸耸肩:“你的秘密,你愿意告诉我,我就听着,也会帮你保密。”

“殿下……”季秉仁还要阻止。

“闭嘴!”秦紫蔻的态度非常不好,“既然承认我是公主,那我要干什么,你管得着吗?”

季秉仁微微躬身:“殿下的秘密如果牵涉到陛下或煦扬国,我就能管。”

这话让秦紫蔻冷静下来,态度也有所缓和:“放心,不是什么国家机密,其实,连秘密都算不上——人人都知道,只是不说。”

季秉仁不言语了,也许在猜测究竟是什么事。

秦紫蔻拉蝉息蹲下,凑到他耳边,以谁都听得到的“耳语”道:“我妈妈已经死了,是被王后杀了的。”

“殿下的母亲是自缢身亡,秦杉大人当时在场。”季秉仁真恨不能堵上秦紫蔻的嘴。

“不就是王后下的令,秦杉动的手,再把她挂起来的吗?”秦紫蔻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季秉仁有些恼了:“殿下平日里总是混迹于市井之中,听到的都是些无凭无据的流言,是居心叵测的人编来给王室抹黑的,不能听信。”

“不是我听来的,这些,是我看到的。”秦紫蔻平静得吓人,“你只顾着挡住煌哥哥,转移他的注意力,不让他看到,完全没想到我会醒过来吧?”

季秉仁确实颇感意外。

秦紫蔻转回向蝉息道:“妈妈在挣扎,把房门踢开了,我什么都看到了,而且,一直没有忘记。”

蝉息看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季秉仁开口了:“王后殿下是万不得已,当时……”

“是,我懂。”秦紫蔻挥挥手打断他,“我平日里总是混迹于市井之中,见过不少悍妇杀人的。穷人家,无非是被丈夫打得狠了,感觉走投无路;富贵人家嘛,为财,为权,那与丈夫鬼混的女人和她的野种,都碎尸万段了才好。”

“进宫以来,王后殿下并没有亏待过殿下你。”季秉仁在为子书怀娴鸣不平。

“她当然不会亏待我,把我饿得面黄肌肉的,谁要啊?”秦紫蔻依旧淡然,“她只有一个女儿,不想送出去受苦,接我进宫,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季大人,这是王后亲口说的,你也在场,不会不记得了吧?”

这些话句句属实,季秉仁无言以对。

“你们只当我小,还什么都不懂,可这些事啊,一桩桩,一件件,全都刻在我脑子里。”此时此刻的秦紫蔻,完全不像一个才十岁的孩子,“我是一个被称为‘公主’的物件,是你们准备着去讨好别人用的,叫我一声‘殿下’,真委屈你们了。”

说完,掉头就走。

季秉仁愣在当场,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半晌,蝉息清了清嗓子:“季大人,我们也该走了。”

季秉仁回过神,很是尴尬:“蝉息大人,你看这……小公主被惯坏了,什么都敢胡说。”

蝉息笑笑,貌似理解:“还是个孩子,不明白事理,等再大些就好了。”

季秉仁连声称“是”。

“别送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我认识路。”蝉息自然而然地拉起了沐晴的手。

季秉仁如释重负,寒暄两句,也就告辞离开了。

听闻了如此惨事的沐晴还沉浸在震惊之中,压根没在意蝉息的动作。

“快走吧。”蝉息拉了她一下,“秦紫蔻刚才说了,回去晚了,要被关在外面的。”

“你说王后怎么能这样呢?”沐晴开始讨厌起子书怀娴来。

蝉息牵着她,加快了脚步:“丈夫在外面养了个小老婆,还生了孩子,换了是你,你不生气?”

“生气。”沐晴老老实实地点头,“可也不至于气到要杀人。”

“她是王后,杀个把人不算是个事,习惯就好。”蝉息说得轻描淡写。

沐晴想想,也对。自古以来,为了王位,父子反目手足相残的多了,王后不过是对付了个破坏自己家庭安定和谐的民女,确实算不了什么。

“就是可怜了秦紫蔻。”她自言自语道。

“小姑娘狠着呢,不会吃亏的。”蝉息撇撇嘴角,“搞不好将来,她还能杀了秦杉,替她母亲报仇。”

提到秦杉,沐晴想到了宴席上的事:“你刚才怎么想的?为什么要让他们用肉身来交换?”

蝉息不答,小跑起来:“还真说到做到,这就要锁门了。”

沐晴转头,见小院的院门正在缓缓合上。

她顾不得多问,忙紧跟着跑,终于在门完全合拢之前进了院子。

蝉息却没有停下,急匆匆地带着沐晴到了自己房间。

“你要干嘛?”沐晴这时才意识到两人一直牵着手,忙用力想要挣脱。

蝉息一言不发,锁好房门,将沐晴往床上一推。

“你要干嘛?”沐晴弹跳起来,下意识地抓紧领口,往房间角落里缩。

“吃饭的时候,我把那些人又给得罪了,所以,得把你看好。”蝉息往床上一靠。

“你到底什么意思?”沐晴的气不打一处来,“一会说帮了他们,不至于太为难你,可以定定心心地找人;一会怎么又把他们给得罪了?”

蝉息坐端正,拍拍自己身边:“来,坐下说。”

“就这么说,又不是听不见。”沐晴怕他又动手动脚的。

“好,这么说也行。”蝉息呵呵直笑,“确实是我疏忽了。我最后一次来的时候,秦耀还是个半大小子,秦霄和秦杉才刚刚坐上现在的位置没多久,王宫里的形势,也还没有像现在这么复杂。”

“这么多人想取代国王,还不复杂?”沐晴记得在往廉义门去的路上,蝉息分析得头头是道。

“不算特别复杂,因为那时,一个个阵营还不明显。”蝉息若有所思。

“那现在呢?”沐晴随口问道。

“现在啊……”蝉息皱起了眉头,“秦霄和秦杉从小就不对付,但我上次看到他们,觉得他们的关系似乎好了些,可你再看现在,那一架打得,都恨不得杀了对方。我想那时,应该是刚当上统领和司令的两个人,互相不清楚对方的实力,表面一团和气,背地里都在打探虚实,而过了这么些年,对方几斤几两都了如指掌了,也就不用继续装客气了。”

“那他们是各自为阵,还是和谁一伙?”沐晴想了解蝉息说的“阵营”。

蝉息想了想:“两个人手里都有兵,应该是各自为阵。”

“季秉仁呢?”沐晴猜测着各种排列组合,“和子书怀信?和王后?还是和其他人?”

“他和子书怀信都是王后的人。”蝉息很肯定,“还有秦耀也在这一伙里。”

“秦耀?”这人总是笑呵呵一副老好人的样子,沐晴原以为,他是置身事外的。

蝉息点头,居然很清楚沐晴的心思:“他可没你想的那么好,看上去迷迷瞪瞪的,其实也没闲着。”

“秦煌呢?”这是沐晴最感兴趣的人。

蝉息横她一眼:“他?一直是一个人。”

“不是还有秦紫蔻吗?”沐晴认为他们兄妹感情还是不错的。

“秦紫蔻……不好说……”蝉息却不这么认为,“看起来,她是秦煌带大的,但她的母亲毕竟是秦煌的母亲下令杀了的,也许秦煌是真心把她当妹妹,但她对秦煌到底怎么样,只有她自己知道。”

想到秦紫蔻看似天真烂漫的外表,再想到她的经历,沐晴不免有些心酸,也觉得这小姑娘心思深沉得可怕。

“尤正则和纪胜庄嘛,你也知道了。他们这次被秦霄和秦杉一搅和,怕是要有一段时间不敢来往了。”蝉息摊摊手,“而且在王后那一伙里,这么些个人,搞不好每个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只要其中一个动了,就会牵扯到整个局势。”

“你的意思是,他们还都不听王后的,不太好控制。”沐晴算是听懂了。

“对。”蝉息不明显地叹口气,“我居然把秦耀给漏了,太大意了。”

沐晴努力揣摩着蝉息的意图:“所以你想,与其我们自己偷偷摸摸地去找,不如激他们把傀儡师送出来。”

“对啊,就是的。”蝉息笑得很开心,“而且我们自己找,都不知要找多久,时间越长,越容易节外生枝。”

“那你也不能把我给卖了啊。”沐晴非常不高兴。

“我什么都没说,是他们自己想当然。”蝉息一脸无辜,“再说,我可比你危险多了——他们只有杀了我灭口,才能把你好好地藏起来,然后在擎正堂面前,把所有的事都推到我身上。”

正文 第一〇五章 来了

“你是猫魃,谁敢动你?”沐晴不服,顶了回去。

“不是不敢,是不愿意。”蝉息算是终于说出了实情,“妖族的宝贝圣物就在眼前,唾手可得,杀个猫魃怎么了?大不了等得了天下之后,灭了这一族,永绝后患。”

这种可能性很大,沐晴不是没想到过,如今听蝉息如此直白地说出来,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蝉息大张开双臂,仰面朝天倒到床上:“本来还以为能在王宫里舒舒服服地住些日子,没想到都变了,现在可倒霉,连觉都睡不踏实了。”

“我们还是通知擎正堂吧。”沐晴不想蝉息丢了性命,“趁夏远山还没动静,赶紧让安若木来,回去以后,让他们堂主想想办法。”

“你跟我说好的事,不算了吗?”蝉息不乐意了。

“可留在这里你说不定就死了。”沐晴倒真不是要出尔反尔。

蝉息不响了,过了一两分钟才道:“要我死,没那么容易。我惜命得很,我也很想要木偶里的东西,所以,我会尽全力保全我俩,实在不行就跑,去找展画的朋友。”

沐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又劝不动蝉息,便不再出声。

蝉息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你一逃,擎正堂肯定发动全部力量在找你,这里捂得再严实,最近几天,也差不多该有风透出去了。不管傀儡师在哪里,都得抓紧,否则等等等,把擎正堂的人等来就麻烦了。”

“你是说,这就要来了?”沐晴紧张起来。

蝉息“嗯”一声:“来吧,越快越好。”

被这么一说,沐晴忽然觉得脑后拂过一阵凉意,好像有谁正在看着她。

“蝉息……”她微颤地唤了一声。

“干嘛?”蝉息动都没动一下。

“外面是不是有人?”沐晴不敢往窗外看。

“没有。”蝉息挥挥手,有了些不耐烦,“我要睡了,你不要回房,自己小心。”

“什么?”沐晴更慌了,“万一趁你睡着的时候来怎么办?”

“我会醒。”蝉息说话都含糊不清了,“睡着,又不是死了。”

话音才落,居然就轻轻地打起呼噜来。

沐晴无奈,慢慢地走到床边,见蝉息的确是睡着了,只好叹口气,找地方坐了。

房间的窗户开了条缝,不时有微风吹进来,带着淡淡的花草香气。

月光还没有照过来,天上稀稀拉拉的几颗星,倒也闪得好看。

被窥视的感觉丝毫没有减弱,令沐晴实在坐立难安。她鼓起勇气,猛地推开窗,视线来来回回地在院子里搜索。

而就在这时,蓦地响起的敲门声,简直把沐晴的半条命都给吓掉了。

“蝉息,开门。”伴随着敲门声的,是秦紫蔻的声音。

沐晴一愣,想都这时候了,她来干什么?

“沐晴,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秦紫蔻又说。

沐晴看一眼蝉息——他还在打呼噜,完全没有要醒的意思。

“开门!”秦紫蔻把门砸得砰砰直响。

沐晴不堪其扰,也有些好奇,过去打开了房门。

“你们在干什么?”门外的秦紫蔻瞪着沐晴。

“蝉息睡了,我在等月光。”沐晴被她瞪得莫名其妙。

“那你们之前在干什么?”秦紫蔻前进一步。

沐晴下意识地后退:“聊天。”

“还有呢?”秦紫蔻又前进一步。

“没有了。”沐晴继续退。

“我看到你们手牵手回来的,一回来就进了房间,真的只是聊天吗?”秦紫蔻逼问道。

“真的。”沐晴就差赌咒发誓了,“是蝉息硬把我拉到这里的,我们只是在聊天而已。”

“有什么好多聊的。”秦紫蔻嘟嘟哝哝的。

沐晴相当无语,唯有一声不吭。

秦紫蔻看了看床上和衣而卧的蝉息,突地话锋一转:“沐晴,你的父母呢?”

“我……”沐晴脑中,那一幕幕似梦似幻的场景,一句句话,又清清楚楚地浮现出来,“我不知道,我是孤儿。”

“你没想过要去找他们吗?”看得出,秦紫蔻有些意外。

沐晴心里的天阴了下去:“不,无论是死是活,我都不想见到他们。”

秦紫蔻轻轻地点头:“这么说起来,你其实也没什么牵挂,反而能活得轻松。”

沐晴不知她这话什么意思,没有搭腔。

秦紫蔻接着道:“那天,我在睡午觉,他们是怎么进来的,怎么把我抱给煌哥哥的,我都不记得了,就是在梦里,忽然一下惊醒,正好看到门开了,秦杉拿着条白绫,绕在我妈妈的脖子上。”

对沐晴来说,这画面难以想象。

秦紫蔻却是一如既往的淡定:“我还小,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连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煌哥哥可能是怕我醒了,一直在拍我的后背,当时,我不害怕,但就是动不了,眨眼都不行。”

沐晴真的很想说些什么,可要张口,又感到不管是什么样的安慰,都那么苍白无力。

秦紫蔻在房间里慢慢地踱着步:“后来,我长大了,我想报仇,可我的仇人是王后和煦扬大军的总司令,你能想出对付他们的办法吗?”

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头有余的秦紫蔻,看着那张还显得稚气的脸,沐晴竟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不安。

秦紫蔻停在了沐晴面前:“我要报仇,越长大,我就越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件事。你愿意帮我吗?”

“怎么帮?”如果力所能及,又不至于伤害他人,沐晴是愿意的。

秦紫蔻没有回答,一把抓住沐晴的手腕。

沐晴害怕了,本能地挣扎起来。

秦紫蔻想说什么,才张嘴,忽然像被蛰了似的,一下松了手,在后退的同时,抬手往沐晴身后一挥。

有阵劲风,在倏忽之间掠过,削下了沐晴耳边的一小缕头发。

“别动。”秦紫蔻厉声道,“否则,我砍下你的头。”

沐晴整个人僵住了,直到听到背后传来轻轻的两声笑,才意识到秦紫蔻这话并不是对她说的。

“你是怎么进来的?”最初的惊讶已经过去,秦紫蔻冷静下来。

沐晴转个身,见房间里的窗台前,站着个再普通不过的宫女。

“谁带你进的宫?秦耀?秦杉?”秦紫蔻最先想到这两人。

宫女一言不发,招招手,便有个黑色的影子,蛇一般缠上了秦紫蔻的脖子。

“蝉息,蝉息!”沐晴顿时乱了方寸。

“睡着了,醒不过来的。”宫女的声音轻而哑,喉咙里带着些嘶嘶声,听得人头皮发麻,“是小公主亲自下的药,对不对?”

秦紫蔻被扼得喘不过气,挣扎间,一拳一脚全都打在虚空里。

沐晴看清了,那缠在秦紫蔻脖子上的,正是她自己的影子。

宫女不再多说什么,伸手抓了沐晴的后颈,将她的脸拉到眼前。

沐晴当然也要挣扎,怎奈宫女手劲极大,令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如蚍蜉撼树。

“你是怎么杀的夏远山?”宫女说这话时,语速很快,眼神中透着急切。

沐晴咬着牙还在用力,额上青筋暴起。

“快说!”宫女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双手卡到了沐晴的脖子上。

沐晴就是不吱声,闭上眼,感觉到脖子被箍得死死的。

但窒息感并没有维持多久,也就几十秒,那双手忽然就松开了。

沐晴睁眼,发现宫女正抱着头大口大口地深呼吸,神情很是痛苦。

缠着秦紫蔻的影子也松了些,让她得以缓一口气,让她找到机会弄灭了房间的灯。

四周霎时陷入一片黑暗。

宫女“哼哼”地笑了两声,听声音,已是恢复如常。

沐晴感觉到有人抓住她的手。那人的手小而柔软,凉而潮湿,微微地颤抖着。

是秦紫蔻。沐晴想,不管她是敌是友,现在,还是对付那宫女要紧。

秦紫蔻显然也有相同的想法,她引着沐晴,一点一点地朝房门的方向挪动。

慢慢的,沐晴的双眼适应了黑暗,借着窗口透进来的些微光线,她发现宫女并没有改变位置,可要说是完全没动,又不敢确定,因为那里就是影影绰绰的一团,什么都看不真切。

秦紫蔻的步子迈得很慢,沐晴屏息凝神跟着,也是极为小心。

幸运的是,房间并不大,差不多十步之后,房门上的把手便近在咫尺。

秦紫蔻绷紧了全身的神经,以极慢的速度,终于将把手抓在了手里。

不承想,月亮转过来了,瞬间,月光倾泻而下,洒进大开的窗洞,正照在秦紫蔻身上。

门上,出现了一个黑黑的影子。

沐晴的心猛地向下一沉,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那影子便铁塔一般压将下来。

秦紫蔻的反应要稍快些,但仍是没能逃掉,被压住了一条腿。

宫女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调整下姿势,挡住一边的光线。

沐晴身上的压力立时消失,她的第一反应是跳起来,快跑。

可宫女就在旁边,怎么会让她成功?于是,才刚刚抬起脚的沐晴,再度被一把抓住后颈。

“你不是傀儡师。”秦紫蔻声音嘶哑,“你是影蛇。”百度一下“重生傀儡很吃香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第一〇六章 我自己来问夏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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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不置可否,只是朝秦紫蔻笑了笑,押着沐晴就要打开房门。

房间里的灯忽然亮了,影子改变了方位。

宫女一愣,下意识地去看床上的蝉息。

趁着这空当,秦紫蔻一跃而起,双手连挥,唤起一道道劲风,袭向宫女周身上下。

宫女躲得匆忙,又要顾及手里的沐晴,没转几个身便被打中,一侧腰间顿时血流如注。

秦紫蔻想再接再厉,无奈影子又蛇般缠了上来,拖住了她的手脚,扼住了她的咽喉。

宫女不敢再久留,连门都不敢开,将沐晴甩上肩头,从窗户跳了出去。

沐晴隐隐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呼唤,听不清在说的什么,也辨不出是男是女,但那声音,竟好像是熟悉的。

下一秒,不知怎么的,她动不了了,所有的感觉都很清晰,甚至异常敏锐,可就是全身无力,不提出声,就是眨一眨眼都有些困难。

宫女加快了脚步,嘴里喃喃地叨念着,跑出小院,东一拐西一拐的,到了个偏僻角落,跃上一棵大树。

她让沐晴靠坐在树干上,不错眼地盯着。

沐晴不清楚她到底想干什么,要躲又动不了,心里害怕极了。

宫女摸了摸自己的伤口,将带出来的血抹到沐晴手上。

“你是不是杀了夏远山?”随后,她急切地问道。

沐晴还是无法动弹,不过喉咙口似乎松快了些。

“说话,你是不是杀了夏远山?”宫女又往她手上抹了点血,“你能说话了。”

“我不知道。”沐晴的声音犹如喘息。

“他失踪了,你修成了人形,一定是你杀的。”宫女不相信,“你是怎么杀的他?”

“我真的不知道。”沐晴也是颇无奈,“我不是这里的人,你们能做的那些,我完全不会,什么都不会。”

“你一定还知道别的。”宫女两手抓住沐晴的肩膀,“是因为木偶里的东西吗?那是什么?它怎么杀的夏远山?”

沐晴张嘴,刚要回答,被呼唤声打断。

这次,她听清了,那是个女人,在不断地叫着“影儿”。

宫女变了脸色,发疯一般,用力摇晃起沐晴来:“说,快说,没时间了,快告诉我!”

“影儿,你受伤了,回来。”声音清清楚楚。

宫女没有动,也没再说话,看起来有些恐惧,还带着失望。

“把木偶带回来,我来问。”这声音中不带一丝情绪。

宫女垂下眼,放弃了继续打探的念头,扛起沐晴,跳下树,兜兜转转的,居然到了之前设宴的餐厅。

“你这孩子,怎么去了这么老半天?”餐厅的角落里有张小方桌,桌后坐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

宫女放下沐晴,朝老太鞠了一躬。

“小公主看着年纪不大,本事可不算小,去之前我就让你小心些,怎么还是弄成这样?”老太的语气中透着责怪。

“严婆婆,对不起。”宫女小声地道歉。

沐晴打量着这被称为“严婆婆”的老太,越发觉得她的声音熟悉至极,可看那张满是皱纹的平平常常的脸,又很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她。

严婆婆慢条斯理地折着餐巾:“你去的时候,小公主问出什么了吗?”

“没有。”宫女低着头,“小公主一进去就想动手,我只好也出手了。”

“到底还是个孩子,只想把自己要的东西先抢过来再说。”严婆婆点了点头,“你的伤是怎么回事?是蝉息吗?”

“不。”宫女始终是恭顺的样子,“起先房间的灯是关着的,不知道谁开了灯,影子变了位置,我是被小公主打伤的。那时候,蝉息还没醒。”

“猫魃滑头得很,尤其是这只。”严婆婆似乎不很待见蝉息,“确定是小公主下的药吗?确定他吃了吗?你回来的路上,没被发现吗?”

“确定。”宫女一一作答,“药是小公主很久以前就备好,一直随身携带的。晚宴开始之前,她知道我要去帮客人梳洗换衣服,曾来找过我,问起过蝉息的衣服,还拿起来看过,我注意到她把药粉洒在了衣服领口上。我回来时,没有人发现。”

经她一说,沐晴想起来,好像确实曾在那一群忙忙碌碌的人中间,看到过这张脸。

“嗯,不错。”严婆婆对宫女的回答还是满意的,“去吧,后厨还有些活物。”

宫女明显松了口气,又一鞠躬,急匆匆地走了。

严婆婆慢慢地将手里的餐巾折成一朵小花:“沐晴是吧?能说话吗?”

沐晴紧张起来,不敢吱声。

“你身上的血腥味还没散呢,我知道你能说话。”严婆婆把玩着餐巾花,“告诉我,夏远山到哪里去了?”

“失踪了。”沐晴想,总不能说被我吃了吧。

严婆婆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紧接着,整个餐厅安静下来。

沐晴能感觉到在她身上扫来扫去的视线,能感觉到严婆婆还有话要说,还能感觉到自己的这个谎言有多拙劣。

沉默良久之后,严婆婆站起身来,从桌子后面走了出来。沐晴注意到她腰侧的衣服是濡湿的,有很大一滩血迹。

“影儿是我的分身傀儡。”她说,“她受伤,会连累到我。”

沐晴忆起了曲猷,还有他在小岛上说的那些话。

“我刚才分了神,她去找你的时候,没有盯着她,不过,猜都能猜到,她也在打听夏远山的下落吧?”严婆婆抖开餐巾花,捂住伤口。

这时,又进来两个宫女,一左一右地将沐晴架了起来。

严婆婆凑近,仔仔细细地观察过沐晴的脸,笑了笑:“真看不出有多厉害,你到底是怎么把夏远山的魂魄给吞了的?”

沐晴暗道不妙,原来什么都没瞒住。

“算了,你也不会说,我自己来问夏远山吧。”严婆婆将沾满血的餐巾盖在沐晴脸上。

血很粘稠,带着强烈的腥气。沐晴原以为她会心生厌恶,可不承想,血液的气息竟令她精神一振,体内的月之精华霎时翻江倒海,一遍遍地流转、冲刷,仿佛在净化,在给身体注入了新的活力。

沐晴感觉到力气回来的瞬间,不假思索地甩手,将架住她的宫女甩出老远。

“你还记得我的吧?应该是不会忘记的。”严婆婆喃喃地道。

沐晴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醒了过来,在轻轻地蠕动,低低地叹息。她没有拿掉脸上的餐巾,而是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居然觉得血液是芬芳甜美的。

“你和钱鑫,一个在北王宫,一个在煦扬宫,一个裁缝,一个厨子,跟着国王混,日子还都挺好过的。”记忆的闸门猛然打开,沐晴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

严婆婆呵呵地笑了:“山里的日子不好吗?逍遥自在。”

沐晴以双唇衔了餐巾,轻吮之下,尝到了久违的甘醇:“当然还是待在王宫里好。”

“你怎么回事?怎么让这小妮子给收了?”严婆婆话锋一转。

沐晴一把扯下餐巾:“老婆子,我不是夏远山。”

闻言,严婆婆有些意外,没有吱声。

沐晴用餐巾干净的地方擦拭着脸上的血迹:“我不是傀儡师,对你们那些道道不太懂,怎么会收了夏远山的,我是真不明白,所以,不要再问了。”

“那你知道木偶里是什么吗?知道该怎么才能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吗?”严婆婆不再拐弯抹角。

沐晴看着她,害怕与慌乱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猜疑、嫉妒和愤恨。她恨命运不公,怎么自己偏偏就整日提心吊胆,到处奔波,动不动便风餐露宿,而他们,就能在王宫里生活,不说锦衣玉食,至少衣食无忧。

严婆婆与沐晴对视,却无法看出她在想些什么,只感到那眼神中透着阴狠和坚定,与初见时的惶恐不安截然不同。

“我不知道木偶里是什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我如果知道,早就动手了。”沐晴开口了。

严婆婆当然是不会相信的:“夏远山呢?他知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他知不知道。”沐晴绕口令般回了一句。

“姑娘,你虽然有了人形,可到底还是个木偶,而我,是傀儡师。”严婆婆提醒道,“你尽管不是我的傀儡,但有些事,夏远山能做,我也能做,如果你不想多吃苦头,最好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否则……”

“否则?”沐晴打断她,“会像那个影蛇一样对不对?你哄她做了你的分身傀儡,你有不计其数的方法可以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让她去后厨找活物疗伤,其实那活物,你也动了手脚,她偷偷来向我打听杀了傀儡师的办法,你知道,你不会让她好过的。”

严婆婆没有任何表示,算是默认了。

“老婆子,我不怕你。”沐晴气定神闲,“你还是暮遥王的人,把我弄坏了,可没办法交差。”

严婆婆又笑,笑容明显有些勉强。

“说实话,夏远山是知道一些事。”沐晴捏了下餐巾,感受着指尖的滑腻,“不过这些事,我只跟暮遥王说,你能否让我见他一见?”

正文 第一〇七章 用天下换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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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严婆婆一口拒绝。

“你就不怕我揭了你的老底吗?”沐晴状似威胁,却好像已经知道答案。

“不怕。”果然,严婆婆笑了,“你去揭吧,看煦扬王会怎么样。”

“是煦扬王把你带进来的?”沐晴认为,秦晔雇个把傀儡师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严婆婆不答,只是一脸笃定。

沐晴知道再问也是无济于事,便换了个话题:“其实,我也想出去,但还真没什么好办法,不过在北国的时候,钱鑫提到过焚幽灯,我认为,可以试一试。”

“焚幽灯?”严婆婆微微皱起眉头,“狐族的焚幽灯?”

“对,狐族用来引死灵的焚幽灯。”沐晴观察着严婆婆的表情,“我不知道钱鑫有没有向暮遥王报告过,但北王肯定是知道的——他不愿试,他想要个万无一失的办法。”

“焚幽灯,真亏他想得出来。”严婆婆的笑变得慈爱,“那是个引死灵的东西,你呢?”

“我是个生魂。”关于这一点,沐晴是能肯定的。

“那把你引出来了,可是直接推到地府的,谁会收你?”严婆婆慈爱的笑容转瞬即逝。

“所以我需要傀儡师帮忙。”沐晴紧盯着严婆婆的双眼。

严婆婆不与她对视,自顾自思索起来。

沐晴等了一会儿后,说:“老婆子,论同时控制多个傀儡的本事,夏远山是不如你们,可要说控魂的本事,你们怕是也远不及夏远山。我有他的记忆,我知道该怎么做。”

“有把握吗?”严婆婆不想冒险。

“没有万全的把握。”沐晴实话实说。

严婆婆再次沉默下来。

这次,沐晴没有等,而是接着道:“你可以把我说的话告诉暮遥王,他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不过也就是让我们三人一试,毕竟,放眼全天下,傀儡师已所剩无几。既然如此,何必还要等他下令呢?”

越说到后来,沐晴的声音越低。

严婆婆朝她看一眼,愤怒也只一闪,很快就消失了。

沐晴微微地笑着:“当年那一役,据说你是拼了全家上下,才保了王子一条性命,战后,国王却马上将你和唯一幸存的家人分开,一个放在煦扬,一个丢到了愈新洲,近千年了吧,你们可曾见过一面?”

严婆婆又朝沐晴看了一眼。

沐晴也仍在观察着严婆婆:“国王说是怕妖族再来,煦扬挡不住,派你在这里做个前哨,其实呢?他是不是有意要灭了煦扬,一统劭德洲?”

严婆婆一声不吭,只当没听见。

沐晴将餐巾举起:“为了不负所托,你在这里流血,那个国王要用到的煦扬的人,却对你指手画脚。他嫌弃你是傀儡师,嫌弃你又老又丑,那他自己,难道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了吗?”

严婆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显然是习惯了别人异样的眼光:“你不用套我的话,我不会告诉你那人是谁。我们是傀儡师,自出生到死,都是被人嫌弃的。”

“别人嫌弃倒也罢了,楚峥也嫌弃,还有那些佣兵,一样是做生意的,他们凭什么?”沐晴语带忿忿,直呼了暮遥国王的名字。

“别胡说,陛下不会!”严婆婆是忠臣,听不得有人说主子的坏话。

“他不会吗?”沐晴佯装不解,“那为什么他们一家不是力士就是术士?全国那么多傀儡师和巫蛊师,为什么国王连一点法术的皮毛都不愿意让子女去跟着学,甚至,即使是子女感兴趣,也要被阻止?”

严婆婆的表情变得极为复杂,还想反驳,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沐晴略微凑近了些:“我不想死,我想出来,所以,只要你们肯帮忙,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严婆婆不说话,垂着眼,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沐晴知道她此刻必定纠结万分,便耐心地等着。沐晴不怕,她没什么好怕的,就算严婆婆不愿意背弃国王,也不过就是把沐晴带回暮遥国,到了那里,国王一样会想办法把木偶里的魂魄拉出来,而只要有一线希望,哪怕国王的初衷是要沐晴死,沐晴也能想方设法逃出生天——只要命还在,一切皆有可能。

又过许久,严婆婆幽幽地开口了:“帮你,我有什么好处?”

“得天下。沐晴压抑住心中的狂喜。”

严婆婆扯了扯嘴角:“是吗?你愿意把天下让给我?”

“不愿意,但还是命更重要。”沐晴毫不隐瞒,“我想以这天下,换我一条性命。”

“你的命可真贵。”严婆婆冷冷地看着沐晴,仿佛洞察一切。

沐晴有些紧张,她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说实话,我能给你的只是木偶里的东西,天下能不能得,要看你的本事。你饶我一次,确实是放虎归山,我以后肯定会回来找你,但到那时,你是怎么样的,我又能有多大能耐,就要看各自的造化。也许,你弄死我就像摁死一只蚂蚁;也许,我修为大进,反而能从你手里夺回天下也未可知。”

这番话说得诚恳,不欺不瞒,严婆婆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还隐隐地对沐晴起了些好感。

沐晴见严婆婆的的脸色缓和了些,忙趁热打铁:“老婆子,你帮了我,拿了木偶里的东西,不仅能与钱鑫重聚,哪怕不要天下,重建钱家寨也是易如反掌。”

严婆婆不搭腔——她心里,自有一番盘算。

她是傀儡师中的长老,已修行了多少年,自己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光是进了宫以后,就看着暮遥的国王换了三个,以这样的身份,不管走到哪里,无论是谁都会给几分面子,就是愈新洲的三个妖王,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她想要重建钱家寨,没有木偶里的东西,也不会太难。

千年之前的那场风波中,她用几乎所有的钱家人的性命,换了年幼的王子的安全,心灰意冷间,便想在战事完结之后,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不想国王却是不肯放手,从天下的局势说到牺牲了的钱家人,从煦扬的晔王说到自己的嫡长子,总之就是一句话——你不能走,你得去煦扬,帮我防范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的妖族。

其实,她到煦扬去过无数次,对秦晔的性格和行事方式都非常清楚,要让这样一个人统治下的煦扬挡住妖族的进犯,是有些困难,而暮遥就在煦扬之后,一旦煦扬被灭,唇亡齿寒,暮遥也会陷入危险之中。不过,要她去煦扬的更深层次的用意,即便暮遥王讳莫如深,她也能猜到一二——正如沐晴先前所说,灭了煦扬国,一统劭德洲。

要是为了暮遥的生死存亡,上刀山下火海,她一往无前;要是为了国王的野心,钱家牺牲那么多,又值不值得?

多少次夜深人静,想起或许已转世的家人,严婆婆总是会如此自问,可对王室的耿耿忠心,令她对自己竟然冒出这样的想法而深感罪恶,她深陷在怀疑、自责、矛盾的循环中难以自拔。

“你还是随我回暮遥,看陛下要怎么处置你。”哪怕沐晴明明白白地道出了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严婆婆还是想要做最后的挣扎。

“我跟你回去,暮遥王会怎么处置你?”对她会这么说,沐晴并不感到意外。

严婆婆一愣:“陛下为什么要处置我?”

“暮遥国里都是傀儡师、巫蛊师和佣兵,他谁也不会相信。”沐晴淡淡地说,“你在宫里那么久了,有谁在意过你在想什么吗?有谁问过你吗?他们关心的,只有交给你的任务。当初,你救了王子,得到的不过是泛泛的感谢和对钱家人的厚葬,谁理会过你的不乐意,谁来安慰过你,谁能理解你当时的心情?对你的陛下来说,你再听话,也还是个傀儡师,他要靠你,才能拿到他想要的东西,可他又不敢贸贸然让你有所动作,所以……”

说着,沐晴耸耸肩:“你比较了解暮遥王,你觉得,他用什么手段才能令自己安心地让你把我拖出来?”

这些话,都是不愿被提起的往事,不愿被承认的事实,直教严婆婆不由地低下头,沉默良久,而当她再度看向沐晴时,脸上有了伤心和决绝的神情。

“我要先去愈新洲,把钱鑫从北王宫里带出来。”她说。

“好。”沐晴欣喜若狂。

“要拿焚幽灯不是件容易的事,你得给我点时间。”严婆婆从沐晴手里抽走了餐巾。

“必须尽快,否则找来的人会越来越多。”沐晴怕夜长梦多。

“我知道。”严婆婆不悦于沐晴的急躁,“你还有事吗?如果没有的话,我们这就可以出发。”

沐晴没想到她这么干脆:“这就可以出发了?好啊,走吧。”

“这就要走?你确定没有其他的事了吗?”忽然,门外传来了蝉息的声音。

沐晴毫无防备,被吓了一大跳。

严婆婆也是大惊失色:“你怎么把他给引来了?”

沐晴看着严婆婆,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正文 第一〇八章 离不开的煦扬国

“影儿!”严婆婆高声唤道。

“别叫了,傀儡已经死了。”蝉息慢悠悠地走进来,“你罚她,也知道她会有多难受,就脱了跟她的联系,正好,我来了,让她解脱了。”

严婆婆不信,又叫几声。

蝉息笃笃定定地等着,不过看沐晴时,眼里满是愠怒。

沐晴无所谓,还朝他笑了笑。

而那边厢,严婆婆一叫不见人,二叫不见人,便明白了她的那些傀儡,必定凶多吉少。

蝉息双手环胸,等严婆婆不再出声了才道:“婆婆,我听说过你,知道你是个高人,像你这样的,不是应该在王宫里,守在国王左右的吗?怎么跑来做这样的苦差事?”

“嗯,我也纳闷,暮遥国王可真狠得下心。”沐晴在旁边加了一句。

严婆婆不言语,脸色很不好看。

蝉息横一眼沐晴:“别多嘴,你的账一会儿再算。”

沐晴还是笑,但真的就不响了。

随后,蝉息转回向严婆婆:“婆婆,你既然打算帮沐晴去找焚幽灯,楚峥对你来说也就没那么重要了,既然如此,能不能也帮我一个忙,告诉我是谁带你进的宫?”

“这个跟你有什么关系?”严婆婆显然是不愿意。

蝉息摊开双手:“不瞒你说,秦煌能活到现在,不说全部,至少有一半的功劳该归于我。那个人带你进来,肯定会对秦煌不利,我可不想看着我辛辛苦苦救活的人,不明不白地就这么栽了。”

“真是个好心人。”严婆婆扯了扯嘴角,“我是打算去找焚幽灯,不过,关于你问的这件事,我不能说,否则,要是失了手让陛下逮回去,罪加一等,怕是钱家寨从此就彻底消失了。”

蝉息料到自己是问不出什么的,便不再强求,只道:“好吧,不能说就不说,我也不会再提,不过,你们要走,得带上我。”

“好。”严婆婆居然一口答应下来。

蝉息看起来颇为高兴:“婆婆你真爽快,我一定会帮你的。”

“那倒不用麻烦,你只要乖乖的就行了。”严婆婆笑了,“再说,你把我能用的傀儡都弄坏了,我不答应,估计连海边都走不到——就算平安无事地抵达愈新洲,找到了焚幽灯,办正事的时候,你也会来捣乱,还不如让你跟着一起,一方面能看牢你,另一方面嘛,你想要什么,我们可以谈谈。”

这番话让蝉息放松下来:“不急,这一路长着呢,慢慢谈好了。”

“事不宜迟,动身吧。”严婆婆一刻也不想在煦扬王宫里多待。

“我得换个衣服。”沐晴的红裙实在太过显眼。

“跟我来。”严婆婆打头,领着两人到了餐厅后的厨房。

那里的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不下十个人,个个都大睁着眼,眉心一个小洞,没有丝毫血迹。

“找能穿的衣服,快换。”严婆婆站着,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蝉息,你也换。”

“我自有办法出去。”蝉息不愿意穿裙子。

沐晴打量着这些人:“那条影蛇呢?”

严婆婆不答,催促着赶紧换衣服。

沐晴并不理会,低着头东看看,西看看,在灶台边发现了一滴不明显的血迹。

她顺着血迹再找,一路过去,来到厨房的后门。

“你到底还走不走?”严婆婆已非常不耐烦。

沐晴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慢慢地步出门去。

外面是不大的一片空地,堆着水桶和水盆,地上湿乎乎的,到处是半干的粘稠的血液。

那个叫影儿的宫女躺在地上,一样是大睁着眼,眉心一个小洞,沾满血的手边,有一只被开膛破肚的黄狗,血就是从狗身上的伤口里流出来的。

沐晴蹲下,蘸一点血,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严婆婆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脸色渐渐地阴沉下来。

“七日休……”沐晴站起身,将手指在衣服上擦干净,“老婆子,她不过是跟我说了两句话,你可真狠,在狗血里下这样的毒。”

“我一生做了无数傀儡,哪个傀儡不想杀了我?我要是不狠,怎么活到今天?”严婆婆挥挥手,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赶快,再磨蹭下去,天都要亮了。”

“城外集合。”蝉息转身往外走,不过几秒,便消失了。

沐晴挑挑拣拣,选了套最干净的衣服换上,用头巾半遮住脸,又出后门,从地上抓了一小把干净的土之后,才回去,朝严婆婆点了点头。

严婆婆带着她,急匆匆地去往王宫外,路上居然什么阻拦都没有遇到,即便有巡逻的人,也只是看她们一眼,最多也就是打声招呼。

“你每天都是这个时候出去的吧?”沐晴紧跟着严婆婆,悄声问道。

严婆婆当然不会理她,自顾自目视前方,脚下不停。

很快,她们出了王宫院子的大门,渐渐的,出了守门卫兵的视线范围。

“跟紧了。”严婆婆小声叮嘱了一句。

沐晴不以为意,但也不敢松懈。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多了一个脚步声。

最初的一瞬间,沐晴以为是蝉息。

“别回头,快走。”严婆婆知道她在想什么。

沐晴也听出了蹊跷——脚步声并不熟悉,而且,越来越多。

“严婆婆,去采买啊?”有人挡住了去路。

沐晴赶忙低下头,让头巾的阴影挡住整张脸——站在前面的人,是秦杉。

严婆婆躬身行礼:“秦杉大人,这么早就进宫,辛苦了。”

秦杉朝沐晴看去:“严婆婆才辛苦,天天天不亮就出宫采买,准备一大家子的食物。”

“这是我应该做的。”严婆婆淡淡地说。

“今天正巧碰上,我带几个人去帮帮你吧。”秦杉的视线不离沐晴,“你看你也不带个力气大点的出来,这么瘦个小丫头,能拿得动什么?”

“多谢秦杉大人,不用了。”严婆婆不露痕迹地挡在沐晴身前,“我只要跟老板说一声,会送过来的。”

秦杉“哦”一声:“那我陪你们去吧,正好,严婆婆教教我怎样的菜算是好的。最近我那里的厨子好像有些问题,报上来的菜价一天贵过一天,菜也没见多好,我怀疑,他和老板联手,想坑我的钱。”

这话让严婆婆没法拒绝,可也肯定不能答应。

秦杉像模像样地四下里看看:“我哥呢?这个点,他应该在巡逻才是。”

“我并没有看到秦霄大人。”严婆婆说的是实话。

秦杉点点头,悠悠然踱到了沐晴身边:“影儿?怎么看着好像长高了些?”

“影儿不舒服,是慧慧。”严婆婆说了个和沐晴身材差不多的人。

“慧慧?”秦杉呵呵地笑起来,“我和慧慧可是老朋友了,来来来,头巾放下来,秦杉哥哥给你个好东西。”

慧慧也是傀儡,她的所想所言,所有经历的事,严婆婆全都知道,并没有发现和秦杉有任何交集,因此秦杉这么说,还嚷着让放下头巾,严婆婆便知道事情不妙。

沐晴状似害羞,无声地往严婆婆身边靠近了些。

“是你喜欢的东西。”秦杉边说话,边去拉沐晴的头巾。

“秦杉大人,请自重。”严婆婆将沐晴护在身后,“你总是来找慧慧,她都跟我说了。慧慧年纪还小,又是个孤儿,配不上秦杉大人,承蒙抬爱。”

秦杉没想到他的随口胡诌会被顺着说下来,不由地一愣。

“我们要走了,错过了陛下的早膳时间,谁都担不起那责任。”严婆婆语带不悦。

“走吧,反正你们也出不了城,逛得差不多了,就早点回去。”秦杉倒背起双手,“我刚从宫里出来,到厨房去看过,你的小丫头们怎么一个都不在?可别真错过了陛下的早膳时间。”

闻言,沐晴的心往下一沉。要是在以前,她肯定会惊讶,奇怪厨房里的那些“尸体”都去了哪里,可如今,她心里只有紧张,刹那间掠过好几个念头。

她想,看秦杉的样子,一定早就对严婆婆有所怀疑,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无法确定。秦杉也应该很清楚,严婆婆不是一个人,只抓住她是没有用的,因此才迟迟没有动手,不想打草惊蛇。

秦杉说,厨房里一个人都没有,如果是真的,就是有人把那些坏了的傀儡全都处理了,并且丝毫不露痕迹,这人会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宫里还有另外一个傀儡师?又或者,是蝉息折返回去了?

当然,秦杉说假话的可能也不是没有。也许,他并没有去厨房,甚至,连宫门都还没进,这么说,只是为了显得他对一切都了如指掌,好给严婆婆以震慑;也许,他是去过厨房,看到傀儡,知道了一切,但他不想暴露,仍装作一无所知,好看严婆婆的反应,希望能借此找到躲在背后的人。

但无论如何,必定是有人告诉了秦杉什么,才让他前来阻拦,并认准了严婆婆这次外出不是日常的采买,而且,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城市的出入口已经全部封锁,严婆婆失了分身傀儡,修为有所折损,又没有其他可用的傀儡,沐晴什么都不会,要出城,除非蝉息立时出现,打出一条血路来。百度一下“重生傀儡很吃香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第一〇九章 慧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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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杉大人且去忙吧,我自有分寸。”严婆婆的想法应该和沐晴的差不多。

“不着急。”秦杉就是盯着沐晴,“慧慧平时叽叽喳喳的,今天这是怎么了?一声不吭的。”

“她不开心。”严婆婆答得相当简单。

“怎么不开心了呢?”秦杉不依不饶地伸出手,“来,放下头巾,跟我说说。”

“大人!”严婆婆挡了一下。

秦杉缩回手,绕一圈,再次去拉沐晴的头巾。

严婆婆仍然是挡,并顺势一推。

秦杉触电一般,险些跳起来,在后退的同时,表情起了变化:“你敢再动我一下试试。”

“大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是在大街上,公然对个小姑娘动手动脚,难道我就不能阻止了吗?”严婆婆不怕他,“慧慧是厨房的人,厨房归我管,今天的事,就是到了陛下那里,也是大人不占理。”

秦杉脸色阴沉:“我接到密报,宫里有奸细,每一个出入的人员都要严加盘查,先前是敬你年纪大了,不想动刀动枪的,你要识相,让我看一眼也就罢了,否则就是妨碍公务,到了陛下那里又怎么样?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不占理。”

“出来的时候已经检查过了。”严婆婆当然不会退让。

“那是我哥的人,和我没关系。”秦杉步步紧逼,“既然你们已经被检查过了,没问题,再检查一次又何妨?”

“我们是出来办事的,再拖下去,真的会来不及做陛下的早膳。”严婆婆搬出了国王。

“我也是在办事。”秦杉一摊手,“你们配合点,看一眼,要不了多少时间的,何苦穷磨嘴皮子——要说拖,是你自己在拖。”

严婆婆不吱声了,转眼看看四周全是士兵,跑是肯定跑不了,可真要让秦杉看到了沐晴,她的身份就很有可能被揭穿,接下来,比死亡更可怕的严刑逼供,会一直持续到她彻底崩溃的那一刻。

“秦杉大人,我让你看就是了。”沐晴忽然开口了,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慧慧……”严婆婆不清楚她会怎么做。

“婆婆,你那一刀就砍在我脸上,我要让秦杉大人替我主持公道。”沐晴哽咽了。

“怎么回事?”秦杉很是意外。

“大人,我天天是最后一个睡,第一个起的,今天早上,因为实在太困,忘了往婆婆的洗脸水里掺冷水,把她烫了一下,她就……就……”话没说完,沐晴呜呜地哭起来。

严婆婆像是明白了什么,马上接口道:“你还有脸说,那可是开水,烫伤了我的手,谁给陛下做三餐?”

“那婆婆你也不能……不能……”沐晴捂着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谁让你顶嘴了?”严婆婆提高了音量,“秦杉大人,你说说,手下的人办事不力,说两句应不应该?正不正常?她倒好,我一句,她有十句在那里等着。我告诉你,慧慧,就是把我气死了,厨房的管事人也轮不到你!”

“你们这是唱的哪出?”秦杉看看她们俩,微眯起眼,要笑不笑的。

沐晴止住哭泣,咬牙道:“大人,你凑近些好好看看。”

秦杉怕其中有诈,没有动:“你把头巾放下来,我在这里也能看清楚。”

沐晴愤愤地“哼”一声,猛地扯下了头巾。

紧接着,严婆婆和秦杉都愣住了。

秦杉看到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面黄肌瘦,无精打采,左边脸颊上有道一指多长的伤口,血已经凝固了,皮肉翻开着,像丑陋的大嘴。

而在严婆婆眼里,粗粗看来,这个女孩就是慧慧。

“你看,大人,你看!”沐晴侧着脸,朝秦杉靠近过去。

秦杉见她脸上又是血又是眼泪鼻涕的,不由嫌弃地直往后退,只是不想与她太过接近。

沐晴瞪大眼睛,泪水又出来了:“你看,大人,她把我砍破相了。”

说着,鼻子里冒出老大个鼻涕泡,“啪”地破了。

秦杉还在退:“嗯,嗯,是挺严重的。”

沐晴“哇”地又哭开了:“我要到陛下那里去告状,告状!”

“你在大人面前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根本没下手砍你,拿刀不过是吓唬你,谁让你自己冲上来,活该。”严婆婆定睛细看之下,发现了好几处破绽。

沐晴蹲下,大哭不止。

“行了,别丢人现眼了。”严婆婆怕拖得久了,破绽会更多,“想告状,有本事现在就去,要是不敢就赶紧起来,还有正事要做。”

“是啊,时候不早了。”秦杉附和道。

“大人,我管教无方,让你见笑了。”严婆婆面露尴尬。

“手下的人多了,总有那么几滩扶不上墙的烂泥。”秦杉笑了笑,“婆婆,我不是故意要你难堪,实在是消息重大,容不得半点闪失,要是不看一看,很难放下心。。”

严婆婆略点头:“我总想着家丑不可外扬,耽误了大人的时间,抱歉了。”

“婆婆言重了。”秦杉连连摆手。

“那,我就先走一步。”严婆婆说着,踢了踢沐晴,“还不快起来。”

沐晴哭哭唧唧地站起身,戴好头巾,犹自不停抹泪。

秦杉的视线转到她身上,停了一会儿,道:“婆婆,城门封了,谁都不许进出,所以今天,你就在城里随便买点吧,我会去告知陛下详情,他不会责怪你。还有,等回了宫,让慧慧去医官那里上点药,毕竟还是个小姑娘,这么大一条疤在脸上,心情总不会好,心情一不好,又该顶撞你了。”

严婆婆没搭腔,点个头,拉了沐晴就走。

哪知,秦杉又叫住她们,点了两个士兵,让带着一起去。

“大人,真的不用了。”严婆婆不明显地皱起眉。

“带着吧。”秦杉哪容她拒绝,“怕慧慧想不开,会做傻事。”

语毕,一声令下,率先离开了。

严婆婆和沐晴对看一眼,再没有其他脱身的办法,只得在草草买了些东西之后,折返回王宫。

到了厨房,等两个士兵走了,严婆婆突地一把抓住沐晴的手腕。

“你到底是谁?”她厉声问道。

“你知道煦扬的曲家吗?”沐晴也问。

严婆婆思索片刻,慢慢松开了手:“你还随身带着易形土?”

“我只是吞了个曲家人的魂魄,哪里来的什么易形土。”沐晴沾湿手,一点一点地擦着自己的脸,“就是外面地上抓的土,到不了十分相像,也撑不了多久。”

“幸好,秦杉从来没见过慧慧。”严婆婆低着头,视线在地上搜索。

沐晴看着异常干净的地面,几乎要以为那些傀儡都还在外面忙碌,先前“尸横遍地”的场景,也只是她的幻觉。

“会是谁……”严婆婆喃喃自语。

“是不是你那个人?”沐晴提醒道。

严婆婆看她一眼,不置可否。

“要么是蝉息?”沐晴继续猜测。

严婆婆不理她,一步一步地走着,视线始终不离地面。

“说到蝉息,他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不知道有没有出城,不知道有没有受伤。”沐晴跟在严婆婆身后。

“亏你还想得起来我。”她话音才落,蝉息的声音便懒懒地响起。

“你也被他们挡回来了。”沐晴笑起来。

“谁能挡得了我?”蝉息从窗户里跳进来,“只是你们被挡住了,我也只能回来。”

“是你干的吗?”严婆婆开口了。

“什么?”蝉息一歪头,紧接着,看了看下四周,“你们动作挺快,打扫得真是一尘不染。”

“不是我们。”沐晴还在擦脸,满手满脸都是泥。

“不是?那是谁?”蝉息的脸色凝重了。

“可能是秦杉。”严婆婆仍旧在找,仍旧没有任何发现。

蝉息闻言,忍不住“啊”一声:“他都知道了?”

“也可能不是秦杉。”沐晴说。

“不是他。”严婆婆知道沐晴是什么意思。

“能肯定?”沐晴想,严婆婆背后的人来过,把一切都收拾干净是最好的可能性。

“肯定不是他。”严婆婆撇撇嘴角,“他要来,只会一个人来——这么短的时间,这么多傀儡,一个人肯定不行。再说,他也完全不清楚该怎么处理。”

蝉息沉默下来,若有所思。

沐晴终于找到块干净的餐巾,浸湿了,整个捂到脸上。

“是啊,这么短的时间,这么多傀儡,得来多少人,才能清理得这么干净?”蝉息抚着下巴。

这话提醒了沐晴,令她脑中灵光一闪。

“老婆子,这件事还得靠你。”她扯下餐巾,对严婆婆道。

“怎么了?你想到什么?”蝉息好奇极了。

严婆婆看着沐晴,好像也明白了。

“什么?什么?”蝉息左右转着脑袋。

“别吵。”沐晴“啧”一声,“你对法术不在行,没你的事。”

“她对法术就在行吗?”蝉息不服气。

“怎么都比你好些。”严婆婆冷冷地回着,缓缓地转身,上下左右前后,细细地打量。

沐晴也环顾整间厨房,几秒后,视线停留在粗大的房梁上。

“发现了什么吗?”蝉息抓耳挠腮的,简直要急死了。

“你背老婆子上去看看。”沐晴指了指房梁。

正文 第一一〇章 我是我,我不是我

“什么?不行。”蝉息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你不是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吗?上去了,我告诉你。”严婆婆也在观察房梁。

蝉息将信将疑,不出声了。

“真的,不骗你。”沐晴哄小孩似的,“我觉得在上面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

“什么在上面?谁在上面?”蝉息一下紧张起来。

“傀儡。”沐晴抬头,“房梁离地面有一段距离,是藏东西的好地方,而且,要把傀儡放上去,最多两三个人就够了,也不用花太多时间。”

蝉息闻言,也抬头张望:“没有啊,什么都看不见。”

“所以说你对法术不在行。”沐晴在他肩头轻轻一点,“背老婆子上去,让她破了法术,你就能看见了。”

蝉息还是不情愿,嘟哝了句什么,到底是蹲下身,驮了严婆婆起来,跃上了房梁。

不过一两分钟之后,沐晴感到空气中有一阵极轻微的波动,紧接着,干净异常的地面上开始出现斑斑污渍,头顶也有了一片阴影。

“哇……”蝉息愣住了。

他脚下的房梁上,挂着一排绳索,另一端系着傀儡的脖子,将它们吊在半空,猛地看到,就算知道只是木偶,也还是挺瘆人的。

“都到齐了。”沐晴看到了被脱光衣服的慧慧、中毒的影儿,甚至还有那条被开膛破肚的黄狗。

“原来是障眼法。”蝉息恍然大悟,“来的人里,至少有一个是术士。”

“秦紫蔻。”沐晴对这小姑娘使用法术的熟稔程度印象很深。

“她?”蝉息认为不可能,“她力气不够大。”

“可以找人帮忙。”严婆婆倒不这么认为。

“以她在宫里的地位,能找谁?”蝉息用脚尖拨拉着绳索,“就算找了人来,等事情办完了,得灭口吧?这可是禁卫军,不管是失踪了还是死了,少一个人都是不得了的事。”

“她可以从王宫外带人进来。”严婆婆示意蝉息带她下去。

这次,蝉息倒没再多话,老老实实地把严婆婆背到地面。

随后,严婆婆想了想,否定了自己的说法:“不,她就是障眼法练得再好,带着一个大活人在王宫里走来走去也难保不被发现,太冒险了。”

“就是啊。”蝉息用力点头,“她又没什么朋友,忽然带个人进来,连傻子都能看出不正常。”

“你可别小看她,说不定,她已经有了自己的人。”沐晴始终觉得秦紫蔻不简单。

“她凭什么?”蝉息一挑眉,“她是个庶女,被接进宫、被称为公主,唯一的作用就是有朝一日能作为礼物送出去,没有钱,没有权,又还是个孩子,谁会跟着她?”

沐晴想想,说的也没错。

“别猜来猜去的了,谁都有可能。”蝉息吁口气,“现在得赶紧把这些东西先处理了,不然一会儿有人来,直接就能把我们关进牢里,一个也跑不了。”

“这事还得麻烦你。”严婆婆准备生炉子。

“我不干。”蝉息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

“你还想跟我们去找焚幽灯吗?”严婆婆慢条斯理地清理着炉膛,“我要是被留在煦扬宫里,你能和狐族的族长说上话吗?借得到焚幽灯吗?”

蝉息张嘴要说什么,略一迟疑,把话咽了回去。

“抓紧,马上会有人送东西过来的。”沐晴在旁边加了一句,找到先前随手塞在某个角落的衣服,去后院换了。

蝉息咬着牙,再度跃上房梁,扯断绳索,放了一个傀儡下来。

“先等等。”这傀儡差点砸到严婆婆身上。

“怎么?我可以下来了?”蝉息笑嘻嘻的,一副奸计即将得逞的样子。

“把它们都拉到梁上,放好。”严婆婆点起火,“一下子都烧完,会有麻烦的。”

蝉息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苦相。

“快点,人就要来了。”轮到沐晴笑了。

蝉息没办法,边抱怨,边以最快的速度将余下的傀儡拉上去,在房梁上首尾相接地排好,叠了两层。

“现在行了吧?”他问。

严婆婆朝上瞟一眼:“下来,帮我把这个拆了。”

“拆完还有事吗?”蝉息悄无声息地落了地。

严婆婆不理他,引燃了炉膛里的干草。

蝉息也不在乎能不能得到回答,三下五除二,把傀儡拆成碎片,堆在一边。

严婆婆首先挑了特征最明显的塞进炉膛,顿时,火焰窜起老高,一股恶臭弥漫开来。

“哎哟婆婆,这什么味儿啊?”送货的人来了。

“今天的柴不太好。”严婆婆拍拍手上的灰,让来人把东西放到指定的地方。

沐晴看到送货的几个人后面还跟着卫兵,忙装出忙碌的样子。

严婆婆有意无意地挡在卫兵面前:“我这里缺人手,多叫几个人过来。”

“丫头们呢?”一个卫兵朝厨房里张望。

“慧慧带头闹事,不肯干活,都让我赶走了。”严婆婆冷着脸。

“对啊,你看,我们本来是想来找点东西吃的,结果这里没人,让婆婆给硬留下了。”蝉息也在帮忙。

“快去,别误了饭点。”严婆婆转身干活去了。

那卫兵忙点头,急匆匆地跑了。

不多时,来了七八个宫女,厨房里热闹起来。

“婆婆,我们能走了吧?”蝉息顺手拿个水果,咔嚓咔嚓地啃着。

“快滚,别在这里碍事。”严婆婆已忙得不可开交。

蝉息拉着沐晴的手,哼着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锁好门,沐晴长长地舒了口气。

蝉息四仰八叉地躺到床上:“这一通折腾,可累死我了。”

沐晴看着他,回想着之前的种种:“你知道秦紫蔻要来,根本没睡着是不是?”

“睡着了。”蝉息嘿嘿一笑,“不过她那药和宁神散比起来,跟闹着玩似的,她一进来我就醒了。”

“为什么不起来?”这,沐晴料到了。

“我怕她背后有人,想再等一等,没想到一等,把傀儡给等来了。”蝉息看着天花板。

“所以你为了找出操纵傀儡的傀儡师,就更不能起来了。”沐晴双手环胸。

“对啊。”蝉息答得理所当然。

沐晴没什么再要问的,打算回房。

蝉息叫住她:“你又、又打算丢下我,而且还打算毁约。”

“和你做交易,是为了保住我的性命。”沐晴转回身,“而那老婆子不仅能留下我的性命,还能帮我出去,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和你一起?”

“也对。”蝉息居然没有生气,“你们都是傀儡师,臭味相投。”

“我不是傀儡师。”沐晴倒并不是厌恶傀儡师,只是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和傀儡师不一样。

蝉息坐起身,换了个话题:“我们最初来找傀儡师的目的,你还记得吗?”

沐晴不言语——是的,她记得。

“你现在怎么想的?”蝉息歪着头,“你是沐晴还是夏远山?”

“我不是夏远山。”沐晴当即否认。

“是吗?”蝉息“哼”的一声,“我看你们俩挺像的——当然,你如果觉得这样很好,那我也无所谓,反正,我要木偶里的东西,你最后会变成什么样,跟我没关系。”

沐晴心里“咯噔”一下,没来由地烦躁起来。

“不瞒你说,关于焚幽灯,可能我了解的不如那老婆子多,但也不是一无所知。至于老婆子背后的人是谁,那人会不会要了秦煌的命,对我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蝉息微微地笑着,“我回来,就是想问你一句话。”

沐晴看着他,揣度着他的心思。

蝉息懒懒地斜靠在床头:“你希望自己保持现状吗?”

“我还是我,没有变,只需要从木偶里出去就行了。”沐晴等于给了个肯定的答复。

蝉息耸耸肩:“好吧,既然你要毁约,我又不能在这里杀了你,那留下也没什么意思,我先走了。”

说着,起身往门外走去。

沐晴没想到他会这样:“你不是还要木偶里的东西吗?”

“不用跟着你们,我也可以拿到我想要的。”蝉息幽幽地说,“沐晴,不管碧落黄泉,我总能找到你。”

沐晴愣了愣,突地一下从背后抱住了蝉息。

蝉息傻眼了。

沐晴不傻,她不能让蝉息走。

就在蝉息转身的瞬间,她想到,严婆婆已经没有能用的傀儡了,再要炼一个出来,哪怕修为再高,也还需要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要是蝉息离开了,她们几乎是没有还手和保护自己的能力的,不论谁再来,沐晴都只能听天由命,因此,她得想办法让蝉息留下,至少留到她安全逃出王宫的那一天。

“别走,那不是我。”她的脸紧贴着蝉息的后背,“有东西把我困住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它还在,我时间不多。”

蝉息原本是想挣脱的,但当接触到那细腻光滑的皮肤,他心里一软,转而抓住了沐晴的双手。

“救救我,蝉息,救救我。”沐晴说得轻且快,“夏远山已经死了,我没有变成他,但我也不再是我了。想丢下你,想毁约的都不是我,你知道的。”百度一下“重生傀儡很吃香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第一一一章 你会变脸

蝉息愣愣地站着,鼻端尽是沐晴身上的气味,握着的一双手,虽不是柔若无骨,也算肤若凝脂。

“我不会丢下你的。”沐晴的声音更轻,更柔,“你也不能丢下我,帮帮我。”

蝉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中百感交集。

“开门!”突然,有人大力地砸门。

沐晴一惊,下意识地松了手,后退一步。

蝉息也像是猛地回过了神,竟有些无措,好在一两秒之后便恢复正常。

“开门,我知道你们在里面!”砸门的是秦紫蔻。

“这小丫头是不是喜欢上你了,次次都弄得好像捉奸似的。”沐晴退得远了。

蝉息回头看她,眼神复杂。

“开门!”秦紫蔻叫不开门,开始踢了。

“开吧,这是她家,她说不定会叫人把门撞开的。”沐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蝉息不明显地叹口气,拉开房门。

秦紫蔻刚好一脚踢出,刹车不及,脚尖直冲蝉息的胫骨。

蝉息闪身躲过,同时,在拉了把秦紫蔻之后,关上了房门。

秦紫蔻跌跌撞撞地冲进房间,还没等站稳就叫道:“擎正堂的人要来了。”

“谁?什么时候?”沐晴一下变了脸色。

“一个叫安什么的护法,据说两天后就到。”秦紫蔻看看沐晴,又看看蝉息,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

“你想要沐晴怎么帮你?”蝉息不再东拉西扯,直截了当地问道。

秦紫蔻呆住了,瞪大眼睛只是盯着蝉息。

“听说过宁神散吗?下次,用那个。”蝉息给了个建议。

“你……你没有……”秦紫蔻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我有,不过很快就醒了,我知道你进来,也听到了你对沐晴说的话,你想要她怎么帮你?说来听听。”蝉息坐了下来。

“我……”秦紫蔻的眼珠骨碌碌地转起来,“算了,上次的事就不提了,今天,我也是来找你们帮忙的。”

蝉息笑笑:“上次你所谓的帮忙,是不是想趁着我被迷晕的时候,让沐晴跟你走?”

秦紫蔻也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那这次,我要是帮了你,有什么好处?”蝉息貌似在开玩笑。

“你没有好处——你什么都不用做,我只要沐晴就够了。”秦紫蔻朝他挥挥手,要赶他走似的。

“她是我的人,你要用,得经过我同意。”蝉息跷起二郎腿。

秦紫蔻愣了下,看向沐晴。

沐晴不清楚她要自己干什么,绝不敢贸然答应,便歪歪头,耸耸肩,表示蝉息说的没错。

“你为什么不帮我?你应该帮我的。”秦紫蔻走到蝉息面前,直视他的双眼,“我们都是没爹没娘的人,你不帮我,还有谁能帮我?”

“我有娘,你有爹。”蝉息就是不答应。

“爹不疼娘不爱,和没有的区别也不大。”秦紫蔻老气横秋地说。

“那我就更要保护好自己了。”蝉息略微抬起下巴,“没有好处又危险的事情,我不干。”

秦紫蔻白他一眼,想了想道:“我背后的人可是煌哥哥,未来的国王,你帮了我,肯定有好处的。”

蝉息看起来丝毫不为所动:“这话你跟别人也说过的吧?有人理你吗?”

秦紫蔻撅起嘴,不开心了。

“你到底要沐晴怎么帮你?”蝉息也不想太难为她,“你到现在什么都没说,能不能帮得上忙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你?”

秦紫蔻想想,也对,这气便生得没了底气:“今晚,秦杉会去喝花酒,他肯定在计划什么,我想让沐晴去陪着……”

“不可能!”不等话说完,蝉息断然拒绝。

“你们不是想走吗?”秦紫蔻倒是冷静了,“现在城里城外都是秦杉的人,如果能知道他的计划,甚至把他扳倒,就能逃走了。”

“他又不是没见过沐晴,你让沐晴怎么去陪?”蝉息紧皱着眉。

“沐晴会变脸,变成他喜欢的样子就行了。”秦紫蔻轻描淡写地说。

闻言,沐晴和蝉息都非常惊讶,不由地对看了一眼。

“我不会变脸。”沐晴否认。

“你会。”秦紫蔻相当肯定,“我认识慧慧。先前跟严婆婆出去的,不是慧慧。”

“也不是我。”沐晴继续否认。

“我经常去厨房,那里的人我差不多都认识。”秦紫蔻显然是不会相信的,“慧慧是我的朋友,她是个傀儡,这是她亲口告诉我的,宫里有傀儡师,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一直不知道是谁,直到影蛇来——严婆婆是傀儡师,没错吧?我没怎么和影蛇说过话,但我知道她和严婆婆最是亲近。”

沐晴和蝉息都没有吱声。

“影子松开以后,我去过厨房,那里已经没有人了,不过,还是能闻到些血腥味。”秦紫蔻在房间里慢慢地踱步,“后来,秦杉的人来,我把他们给打发走了。”

“王宫里有傀儡师,你不怕吗?”蝉息知道,关于傀儡师的传说向来是孩子们的噩梦。

“会比绕在我妈妈脖子上的白绫更可怕吗?”秦紫蔻反问。

“傀儡师是暮遥的人,暮遥说不定会灭了煦扬的。”蝉息真没法把秦紫蔻看成孩子。

“有我在,没那么容易。”秦紫蔻笑了笑,“再说,她们人不错啊,虽说严婆婆是凶了一点,不爱聊天,但有好吃的还是会给我留着的。”

沐晴和蝉息又是对看一眼,无言以对。

秦紫蔻转头,开始细细地观察沐晴的脸:“严婆婆回来的时候,我就躲在不远的地方,我看到你了,当时只是觉得你看起来有点慧慧的影子,然后一打听,都说你是慧慧,所以你就别不承认了,你应该是有办法变脸的。”

“怎么办?”沐晴看向蝉息。

蝉息摊摊手:“瞒不住了。”

“好吧,我是会变脸。”沐晴没办法了,“不过,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怕是没办法坚持到秦杉喝完花酒。”

“你用的什么法术?”秦紫蔻不死心。

“曲家的法术。”沐晴认为秦紫蔻年纪不大,应该不会对曲家有太多了解。

“你变成慧慧的时候,用易形土了吗?”不承想,秦紫蔻知道的并不少。

沐晴摇了摇头。

“我有易形土,你要吗?”秦紫蔻的样子,仿佛是要和好友分享自己喜欢的玩具。

沐晴和蝉息第三次对看,都是大感意外。

“我好歹是个公主,就算王宫里没人把我当回事,但走出去,这个头衔还是挺好用的。”秦紫蔻颇有些得意,“泥巴是曲家人给我的,不多,绝对是真的。”

“你觉得呢?”沐晴问蝉息。

蝉息沉吟片刻,也问沐晴:“有把握吗?”

沐晴点头:“一天一夜没问题。”

蝉息沉默下来。

刚才,沐晴所说的话,所做的动作,在蝉息心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以至于有那么一刹那,他深信不疑并感到心疼,好像不做出些承诺,自己就是个罪人。幸好秦紫蔻来了,把他从这种情绪里拉了出来,令他清醒,也让他意识到,他不能相信目前的沐晴,哪怕前一刻出口的都是实话,到了下一刻,另一个沐晴出现,也会将那些实话变得扑朔迷离。

蝉息听说的隐藏在煦扬的傀儡师并不是严婆婆,他不清楚是换了人,还是齐通达的消息不准确,他也无意于再去弄清这件事,如今,他只想带着沐晴尽快离开,尽快想办法清除藏在沐晴体内的“定时*炸弹”,而秦紫蔻提供的,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想到这里,蝉息看了看沐晴。

沐晴面无表情,几乎立时就猜到了蝉息的心思:“你怕我跑了是不是?”

蝉息默认了。

“放心,我跑不了。”沐晴心里也已转过无数个念头,“我想出去,我要焚幽灯,可我跟狐族没有任何交情,一个人跑了的话,一是找不到他们,就是找到了,族长也不可能把焚幽灯借给我,因此,要么带上你,要么带上严婆婆。”

“你不会想带上严婆婆的吧?”蝉息好像想通了什么事。

沐晴当没听见,掉开脸,问秦紫蔻要易形土。

秦紫蔻回了趟房间,拿来个小盒子。

沐晴用茶水调了泥,覆到脸上,按秦紫蔻的指示,这里捏一下,那里捏一下,很快,一张艳丽的脸就完成了。

“嗯,秦杉应该会喜欢。”秦紫蔻上上下下地打量沐晴。

沐晴以指尖蘸了泥水,往眼睛里滴了两滴,眨一眨,将虹膜变了颜色,紧接着,她又将眼尾稍微上挑而拉长,做出对妩媚的猫眼来。

“好像还是刚才漂亮。”秦紫蔻不喜欢这样的改变。

“小丫头,你懂什么,让蝉息来看。”沐晴摸了下秦紫蔻的头发。

秦紫蔻嫌恶地退开,推了下一直不知在想什么的蝉息。

蝉息抬眼,正迎上沐晴的双眼。

一瞬间,蝉息整个身体都僵住了,完全不会动了。

他看到了一对橄榄绿的眸子,清澈如山中的湖水,其中似乎有个漩涡,正在将他一点一点地吞噬。

沐晴紧盯着蝉息,嘴角勾起,像是在微笑,但眼睛里,完全没有笑意。

“陛下……”蝉息不自觉地喃喃低语。百度一下“重生傀儡很吃香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第一一二章 和鸣楼

“你说什么?”秦紫蔻以为蝉息说错了,或是自己听错了。

“他叫我陛下。”沐晴听得明明白白。

“你是哪国的陛下啊,傀儡国?”秦紫蔻揶揄道。

沐晴一点不介意:“就说你小丫头不懂。我变成这样,不管到了哪里的花楼,都是个魁首,是女王,叫一声陛下,没什么可奇怪的。”

“可……”秦紫蔻闻所未闻,“这是要被治罪的。”

“在别的地方,当然会被治罪,在花楼里,都是酒酣耳热的,随口胡叫,没人来管你。”沐晴又以指尖蘸泥水,在一侧眼下点出颗泪痣。

“蝉息?”秦紫蔻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蝉息猛地回神,勉强笑道:“只要不是太过分,就算尤大人看到了,也是睁一眼闭一眼。”

秦紫蔻闻言,还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蝉息转向沐晴:“话说回来,你这样出去,是不是太惹眼了?”

“让秦杉一眼就能看到,不好吗?”沐晴眨一下眼睛。

蝉息还没说话,被秦紫蔻抢了先:“好好好,越漂亮越好。她是生面孔,只有够漂亮,才不至于被秦杉赶走。”

“我们要怎么出去?”沐晴朝窗外看了看——巡逻的卫兵多于往常。

秦紫蔻不答,只是把他们带到自己房间,三人在那里等了一会儿,有卫兵来敲门。

沐晴和蝉息都戒备起来,秦紫蔻神神秘秘地一笑,打开了房门。

“小殿下,你干妈找你。”门外那卫兵笑得猥琐。

而卫兵身后,跟着个比他还高出半头的中年女人,罩着巨大的宽松斗篷,只露出一张满是肉的圆脸。

“小哥,可谢谢你了。”女人长着对桃花眼,一笑起来,便是脸上最好看的部分。

卫兵接了女人递过来的小块金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紫蔻甜甜地叫声“干妈”,把女人让进了屋,介绍说这是“林妈妈”。

“哟,好一对璧人!”林妈妈一眼就看到了沐晴和蝉息,“他俩都打算到我那里去吗?”

秦紫蔻抿嘴一笑:“女的跟你走,男的归我。”

“什么?!”蝉息几乎跳起来。

林妈妈和沐晴则都忍俊不禁。

“别闹别闹。”蝉息不耐烦地挥手,“你们自己想办法出去,我先走了。”

“知道去哪里吗?”秦紫蔻料他平时是不会去勾栏院的。

果然,蝉息脚下一滞。

“城东头,和鸣楼,说是我的客人,龟公会带你进去。”林妈妈很会察言观色。

蝉息含糊地应了,跳出窗口。

沐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回头朝林妈妈笑了笑。

林妈妈竟似有些害怕,不自觉地后退。

“怎么了?”沐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林妈妈勉勉强强地扯了扯嘴角:“姑娘,我只是帮紫蔻殿下一个忙,不是真要把你收进和鸣楼,我刚才是开玩笑的。”

沐晴不明就里,只好点点头。

“等到了和鸣楼,你……你……”林妈妈的话到一半,不敢往下说了。

“到底怎么了?”沐晴也开始不耐烦了。

林妈妈咬咬牙,壮起胆子道:“姑娘,求你千万别闹出人命来。我经营和鸣楼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现在的样子,可不能给我毁了。”

“何出此言?”沐晴心生不悦,沉下脸来。

林妈妈咽口口水,又后退了些:“我南来北往的人见得多了,还是第一次看到像姑娘这样一身阴戾的,说句实话,连傀儡师和巫蛊师都不如你吓人。”

这话让沐晴心头窜起怒火,眉头拧成个疙瘩。

林妈妈见状,暗怪自己嘴快,忙又是作揖,又是连连道歉,差不多都快跪下了。

沐晴看看天色已是全暗,也没心思再去与她计较,压下火气,问出去的方法。

林妈妈有些犹豫,期期艾艾地不肯说。

“我不是去杀人的,也不会伤害你。”沐晴凑到林妈妈眼前,“不过,如果再磨磨蹭蹭的,我可能会改变主意。”

林妈妈垮下脸:“那……姑娘,委屈你了。”

说着,拉开身上的斗篷。

沐晴马上就明白了——林妈妈的身体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肥胖,斗篷下再躲一个人,绰绰有余。

“你别怕,我不会动你,如果让卫兵看出你不对劲,我们都没好果子吃。”沐晴弯曲膝盖,后背紧贴着林妈妈的前胸。

林妈妈做了好几次深呼吸,终于平静下来。

她拉好斗篷,一手环抱在沐晴腰间,对秦紫蔻道:“殿下,你给个障眼法,能坚持一时半刻就行,他们查我不会查得太仔细的。”

秦紫蔻“嗯”一声,施了法术,让她们先行离开。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着,一路上碰到几拨巡逻的卫兵,的确都是草草地看一看,也就过了,于是要不了多久,她们出了宫,来到条狭窄阴暗的巷子里。

在那里,林妈妈脱了斗篷,披到沐晴身上,随后,领着沐晴到了和鸣楼的一间安静的包厢里,让她换了身略显暴露的衣裙。

“你真是秦紫蔻的干妈?”趁着梳头的空当,沐晴随口问道。

林妈妈笑而不语,手里的木梳一下下地从沐晴发间滑过。

“她可真不像个孩子。”沐晴隐隐听到门外有些响动。

“有时候还是有点傻里傻气的。”林妈妈挑起些头发,编了个简单的辫子,“她说,她以后想到我这里来,天天唱唱歌,喝喝酒,过一辈子。”

沐晴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给你换个簪子吧。”林妈妈嫌沐晴的发簪寒酸。

“不用。”沐晴霍地站起身,拿了放在桌上的发簪,递到林妈妈鼻子底下,“盘起来,插上。”

林妈妈被她凶狠的眼神吓到,赶紧点头,抖抖索索地依言照做。

这时,窗户被猛地推开,蝉息跳了进来。

“林妈妈,你能不能出去管管,都恨不得把我扒光,还有男的,男的也来凑热闹。”他一边脸上有个硕大而鲜红的唇印。

“谁让你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沐晴凑过去,用手指轻轻地擦着那个唇印。

蝉息有些抗拒,左躲右闪:“我还没走近,隔着好几个门面呢,一个个就都围上来了,害得我大门都不敢进,只好走窗户。”

“别动。”沐晴一手按住蝉息的后脑,向他展示手指上的红色,“谁亲的你啊?”

“哎哟我的妈!”蝉息哀嚎着,袖口在脸上狂蹭。

沐晴放开他,忽然听到龟公叫了一声“秦杉大人”。

蝉息面色一凛,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来了。秦紫蔻呢?”

林妈妈也紧张起来,给沐晴整理衣服和头发:“殿下应该已经到了,我们走吧。”

“我自己去,都跟着,别离得太远。”沐晴打开房门。

林妈妈不敢有异议,缩到蝉息身后。

沐晴到外面,看似无意地朝着秦杉的方向迈开步子,袅袅婷婷,楚楚动人。

秦杉几乎是立刻就注意到了她,再挪不开眼。

沐晴垂着头,只是浑然不觉,一步一步地朝秦杉靠近过去。

秦杉示意身后的人先走,自己则站定在原地。

沐晴看不到秦杉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浑身紧绷,确实不像是专程来喝花酒的。这让沐晴有些紧张,她怕秦杉会认出她来,怕自己会不小心露出马脚,也怕秦杉压根就不想找人作陪,将她拒之门外。

正想着,她的胳臂被秦杉抓了个正着。

“林妈妈呢?”秦杉开口了。

沐晴抬头,像是才看到秦杉,眼中有惊讶、不安和些微的茫然。

“林妈妈呢?”秦杉微眯着双眼,仿佛再没有别的话可说。

沐晴准备转脸去找,却被一把捏住下巴,动弹不得。

“林妈妈!”秦杉高声叫道。

“哎,秦杉大人,您来啦。”林妈妈被蝉息轻推之下,才慌里慌张地现身出来,“有什么吩咐啊?”

秦杉把沐晴拉到林妈妈面前:“留着,我要带走。”

“可是……大人……”预想中的情形并非如此,林妈妈不知该怎么回才好。

“妈妈,我能跟大人走吗?”沐晴声音轻软。

林妈妈蓦地回神,也是反应不慢:“大人啊,她才刚来,还不能带出去,怕伺候不好您,要不,让她先陪您喝两杯,过几天调教好了,我给您送去。”

“不碍事,我帮你调教。”秦杉微微笑了笑。

“不是,大人……这……”林妈妈完全是束手无策。

秦杉以为她要钱:“开个价吧,价钱合适的话,我买了。”

林妈妈张着手,汗都急出来了:“大人,真不是这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秦杉极为不悦地打断她,“如果不卖,她到你这里来做什么?要敢用什么清倌人这一套故弄玄虚,我现在就砸了你这和鸣楼。”

林妈妈抹着额头,一叠声地“是是是”,边转头去瞟蝉息。

蝉息正躲在根柱子后面,露出一只眼睛,将刚才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尽管同样着急,还又气又恨,却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秦杉的手从沐晴的下巴转到脸上:“别乱跑,等我来接你。”

语毕,松开沐晴,往通向二楼的楼梯走去。

沐晴打算去拉,手刚抬起,就听到一声尖叫,紧接着,有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倒在了她的脚下。百度一下“重生傀儡很吃香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第一一三章 尤大人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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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愣住了,现场安静下来,但在一秒之后,尖叫声四起。

那浓妆艳抹的女子挣扎着爬起来,惊恐异常:“尤大人,尤大人疯了!”

这话让沐晴有了片刻的愣神,也就在这瞬间,尤正则手握双刀冲进来,无论谁挡在面前,都是狠狠一刀砍下。

“快逃命啊,尤大人疯了!”呼喊声响成一片。

沐晴震惊而疑惑,回头去找蝉息。

这时,尤正则看到了秦杉,表情马上变得极为狰狞,将双刀舞得虎虎生风,再不理会其他人,直往秦杉头顶斩落。

林妈妈完全被吓傻了,直到此刻,才“啊”的一声,连滚带爬地躲到角落。

沐晴一扫之下,并没有发现蝉息,便转回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情势如何,就被一条手臂卡住喉咙。

“美人,你要是丢了性命,也算为国捐躯,死得光荣。”是秦杉——他将沐晴拉到身前当做盾牌。

其实,蝉息就在原来的地方,沐晴的视线被奔走逃命的人群遮挡,又是急匆匆地一扫而过,没能发现他也属正常。

此刻的蝉息是急得手都在抖的,他真想冲出去,拍晕秦杉,救回沐晴,是仅剩的最后一点理智阻止了他,他明白,如果在这里现身,不被秦杉看到也就罢了,要是不能一击成功,秦杉肯定会对手中的妓*女的真实身份产生怀疑,到那时,不仅他和沐晴想逃跑会变得愈发困难,还会由林妈妈而牵扯出秦紫蔻,闹出更大的事来。因此,哪怕已五内俱焚,他也硬逼着自己一动都不能动。

而那边的尤正则早已红了眼,一刀接着一刀,毫不留情地把想护住秦杉的士兵打死或打残,一时间,再没人敢上前,现场惊呼声、尖叫声伴着痛苦的呻吟之声和东西砸碎的声音,混乱至极。

秦杉挟着沐晴,或抵挡,或躲闪,行动之间,真正是完全没有把沐晴当人。

沐晴也在不断挣扎,险象环生。

当刀锋又一次掠过沐晴的鼻尖,蝉息再也忍不住了,换个方向,捡了脚边的酒杯,朝秦杉后脑掷去。

秦杉没想到后面还会有人偷袭,被前后夹击之下,转身肯定不行,他急中生智,抓住沐晴的手腕,将她当成武器甩出,同时另一手往后一挥,正好击落酒杯。

尤正则正处于狂暴之中,不管挡在眼前的是东西还是人,是什么人,他都不关心,他只有一个目的——杀了秦杉,于是,沐晴便成了必须要排除的障碍物。

这是沐晴离尤正则最近的一次,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眼里的暴戾和狂乱,也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双刀砍落时,带着的凌厉的劲风。

蝉息已经完全乱了阵脚,脑子里一片空白,不自觉地纵身而起,朝向秦杉的方向。

没想到,小半个身子才从柱子后露出,脚踝就被什么抓住,还有一股大力,将他一扯而下,重重地摔到地上。

“干什么?放手!”看着抱住他双脚的林妈妈,蝉息的头都快炸了。

“不能出去,会穿帮的,还会连累殿下。”林妈妈也想到了蝉息之前想到的种种。

“她会死!”蝉息试图挣脱。

林妈妈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死,好过我们全都死。”

蝉息气急,正要说什么,被突如其来的熟悉的声音打断。

“秦杉大人,你这样可不行。”声音的主人挡下尤正则的双刀,将他推了开去。

蝉息目瞪口呆。

“哎哟老天保佑,这小哥来得太及时了。”林妈妈松了一口气。

“你认识他?”蝉息有些意外。

“就是个客人。”林妈妈还是不敢松手,“昨天刚来过,一桌子叫了好几个姑娘,能说会道的,把其他闲着的姑娘也都勾去了,生意都快不能做了。”

蝉息沉下脸,不动了。

来的人是安若木,舞着九环大刀,一次次地接下尤正则的双刀,一次次地将他逼退。

“秦杉大人,放手。”他想救下沐晴。

“这姑娘是自愿的,她太了不起了。”秦杉不肯。

“我并不是刚到。”安若木咬着牙,一脚踢在再度冲过来的尤正则的小腹上。

尤正则吃痛,却并没有退出多远,只是皱皱眉,不依不饶地继续发动进攻。

“你是谁?少管我的事。”秦杉“哼”一声,将沐晴拉到身前。

安若木打开往秦杉去的尤正则:“擎正堂护法之一,安若木。”

秦杉一愣,随即笑起来:“消息挺灵通,知道擎正堂的人要来,不过人家还在路上呢,你要冒充,也等人进了城再冒充。”

安若木见他不信,便不再多做解释,在又与尤正则周旋了几个回合后,竟矮身到了尤正则胯下,抓了双腿猛地一拉,翻个身,压到了尤正则身上。

“他要杀你,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帮忙啊!”安若木姿势扭曲,眼看就要压不住尤正则了。

秦杉没犹豫,当即下了令,余下的士兵一窝蜂拥过去,七手八脚的,终于把尤正则打晕,按牢在了地上。

安若木站起身,抚着被打疼的地方,一脸苦相。

“你伤了尤大人,本是要治罪的,但看在你帮了我的份上,快滚,以后不要再到和鸣楼来了。”秦杉见已没有危险,便将沐晴甩到一边。

安若木像是没听见,只是盯着沐晴。

沐晴惊讶到了极点,同样盯着安若木,不敢相认,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昨天在吗?我见过你吗?”安若木对这张艳丽而妩媚的脸没有任何印象,可就是觉得异常熟悉。

“你们这是要私定终身吗?”秦杉阴阳怪气地说,“喂,你冒充擎正堂的人,再不走,我可以以招摇撞骗……”

话没说完,眼前一花,安若木已到面前。

“认识吗?”他举着块白玉质地的牌子,直按到秦杉鼻尖上。

秦杉本能地后退,看清了玉牌上刻的“擎正堂”三个大字。

安若木将玉牌转个面,指着自己的名字道:“哪个字不认识?我教你。”

秦杉有瞬间的慌乱,随即,趾高气昂的神情再现:“就是个牌子,我怎么知道……”

“你不用知道。”安若木打断他,“我伤了煦扬国的大臣,是重罪,你管不了,就是尤大人没有像现在这样,他也管不了。带我进宫,这件事,得国王管。”

这话没错,秦杉无言以对。

“秦杉大人,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压不下来的。”安若木悄声提醒。

秦杉没办法了,本打算命人押安若木走,转念一想,这要真的是擎正堂的护法,自己这么做,难保不会结下个仇家。

“你跟我走。”他心里七上八下,外表还要显出冷静和倨傲。

安若木大概能猜到秦杉的心思,没动声色,只朝沐晴眨眨眼,随秦杉一起离开了。

待再也见不到士兵的身影,躲着的人才陆陆续续地出来,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一个个跑得飞快。

林妈妈坐在满地狼藉和尸体、伤员中间,呼天抢地地号哭不止。

秦紫蔻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躲在柱子后面朝蝉息和沐晴做手势。

两人会意,过去与她会合。

“刚才是尤正则吗?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秦紫蔻心有余悸。

“是他。”这点,蝉息能肯定。

“我觉得他很不正常。”沐晴仿佛还能看到尤正则的眼神。

“废话。”秦紫蔻翻个白眼。

“他好像被下药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沐晴不理她,对着蝉息说道。

“谁有本事给他下药?”秦紫蔻将信将疑。

蝉息抚着下巴:“可能……不是药……”

“你看看他,他疯了,见人就砍。”沐晴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得多大的刺激,才能让他变成这样?”

“如果不是被下药……”秦紫蔻想到了什么,看了蝉息一眼。

“蛊。”蝉息接口道。

“你是说,他被下蛊了?”沐晴倒是没往这方面想。

“我看到他的样子了,看得明明白白的,他完全失了心智。”蝉息慢慢地点两下头,“以他的本事,给他下药确实有点困难,但下蛊就要容易很多,而且,意志力越强的人,中了蛊之后,失控得越厉害。”

“傀儡师还不算完,又来个巫蛊师。”沐晴觉得形势变得越来越复杂,“连安若木都来了。”

“那个人真的是擎正堂的护法?”说到安若木,秦紫蔻起了好奇之心。

“是,千真万确。”沐晴叹口气。

“如果逃不掉,就只能跟他回去了。”秦紫蔻往蝉息那里靠了靠,“你去吗?你能留下吗?”

蝉息没有说话。

沐晴也不出声,激动,不安,矛盾,不甘……许多情绪涌上心头,令她实在无法思考。

“我要去见一见国王。”沉默良久,蝉息开口了。

“你要去替尤正则求情?”这是秦紫蔻的第一反应。

“不。”蝉息否认,“或许,我也应该见一见安若木。”

沐晴不清楚他想干什么,居然有些紧张。

“我得提醒他。”蝉息看着躺在地上的秦杉的手下,“会下蛊的,不是只有巫蛊师。”

正文 第一一四章 各有心思

秦晔坐在大殿上,虽穿着正式,但坐姿略显随意,更衬得身边正襟危坐的子书怀娴腰背笔挺,连双手叠放的角度都有讲究。

“怎么这么早就到了?”秦晔被叫醒的时候,天才刚蒙蒙亮。

“事关重大,不敢怠慢。”安若木站在他脚下,将玉牌高举过头。

近侍拿了玉牌,呈递到秦晔面前。

秦晔不接,仅仅扫一眼,挥挥手道:“那就赶快带回去吧。”

近侍随即便将玉牌还给了安若木。

“陛下,这位安护法可是打伤了尤大人的。”旁边的秦杉当然不会让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

“怎么回事?”秦晔知道出了事,不过具体的情况还不清楚。

“尤大人疯了,跑进和鸣楼,见人就砍,我打伤他,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安若木老老实实地答道。

“疯了?”秦晔一惊,“昨天看到还好好的,怎么会疯了的?”

“初步怀疑,是被下了蛊。”秦杉面色凝重。

秦晔一下坐直了身体:“下蛊?!你的意思是……是……”

说着,紧张地四下里看看:“有暮遥的人混进来了?”

秦杉点头:“很有可能。”

秦晔慌乱起来,小幅度地搓着手:“不好,不好,那可怎么办……”

子书怀娴嫌恶地横他一眼,小声道:“陛下,安护法不是在这里吗?”

“安护法?”秦晔一脸茫然。

子书怀娴很想翻白眼,但碍于有外人在场,硬生生地忍住了,耐下性子道:“安护法是擎正堂的人,他可以帮我们。”

“哦——对,对。”秦晔如梦方醒,“安护法,这暮遥的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你得好好管管。”

“事情是发生在煦扬境内的,尤大人又是煦扬的重臣,由陛下处理,更为妥当。”安若木不打算在这里多作停留,“我这次来,主要还是把沐晴带回去,实在不方便做其他的事。廉义门里汇聚了诸多精英,他们肯定都想把下蛊的人揪出来,还尤大人一个公道,陛下可以让他们去处理。”

“这些精英平时只听尤大人的,如今尤大人变成这样了,他们没了管事的,谁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秦杉抢在秦晔之前道,“就算不闹,也怕他们太过急切,反而找不到这个人。”

秦晔略想了想,觉得这话不无道理:“是啊,安护法,你就留下帮个忙吧。”

安若木有些为难:“要不,我给堂主去个信,让他再派个人来,期间,陛下可以让廉义门的人先开始。”

“安护法,这样怕是不行。”秦杉对安若木已客气了许多,“尤大人做了这么大的事,廉义门里肯定会有人有些想法,这些人一吵吵,廉义门就乱成一锅粥了。”

“不是还有秦杉大人吗?”安若木急着走,没有想太多。

“安护法可太抬举我了。”秦杉笑起来,“我就是个粗人,到边境去守守、走一走还行,要说破案,那可真及不上尤大人。再说,廉义门乱了,我是能去管,可安护法你觉得,我该怎么管?他们服不服管?要管多久才能平静下来?”

安若木答不上来,也找不到话来反驳,只是看了看手足无措的秦晔,和他身边气定神闲的子书怀娴。

子书怀娴迎上安若木的目光,道:“安护法,秦杉说的对,而且,如果真的出现这样的情况,暮遥正好趁机浑水摸鱼,就是卓堂主亲自前来,恐怕也来不及了。”

安若木仍是不响,又去看秦晔。

秦晔这才开口:“是啊,安护法,你是擎正堂来的,廉义门的人肯定听你的。”

闻言,安若木叹了口气:“这样吧,我去廉义门了解下情况,再稍微安排一下,保证在下一个擎正堂的人来之前,他们不会乱。”

这是个折中的好办法,要是再拒绝,强要挽留,就显得秦杉和子书怀娴是别有用心的了。

安若木见这两人都沉默下来,便朝秦晔行一个礼:“陛下,这样可行吗?”

秦晔瞄一眼子书怀娴,看她没有任何表示,才点点头:“行,就这么办吧。”

安若木笑笑:“王后殿下贤良淑德,秦杉大人精明强干,有他们两位在身边,陛下能少操不少心。”

秦晔跟着笑:“煦扬的国泰民安全靠了他们,还有季大人和秦霄,也是功不可没。”

“对了,季大人。”安若木一挑眉,“听说他很久了,这次,也要见一见。”

“他……”秦晔一愣,视线转向秦杉,“他在哪里?”

“他去和鸣楼善后了。”是子书怀娴答的。

“多谢殿下相告。”安若木又朝子书怀娴行礼,“既然季大人在忙,那就改天吧。现在,请容我去见沐晴。”

子书怀娴颌首回礼,轻推了秦晔一下。

秦晔会意,叫来人带路。

安若木出了大殿,想着先前子书怀娴和秦杉的一言一行,又想到狂暴的尤正则,完全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跟在身后的秦紫蔻。

“你就是擎正堂来的护法吗?”快到小院门口时,秦紫蔻出声了。

安若木吓一跳,暗怪自己太过大意。

“我跟了一路你都没发现,擎正堂的护法也没多了不起嘛。”秦紫蔻上下打量着安若木。

“对啊,怎么就没看到你呢?”安若木一点不介意,“是因为你太厉害了吧?”

秦紫蔻并不买账:“是因为你在想别的事,走神了。”

安若木“嗯”一声:“这都被你发现了,还说你不厉害。”

秦紫蔻屏退了带路的人,自己领着安若木朝前走:“你知道木偶里藏着的是什么东西吗?”

“不知道。”安若木开始看四周的景色,“你知道吗?”

“妖族的圣物。”秦紫蔻答得肯定。

安若木“哦”一声,等待着下文。

果然,秦紫蔻停下脚步,抬头道:“你把她带回去,还会有人来偷、来抢的,如果落到妖族手里,我们就完了。”

安若木没想到眼前不及他胸口高的小姑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免有些惊讶。

秦紫蔻对他的反应倒是见怪不怪:“你看到国王的样子了,也看到王后和秦杉了,不说拿了圣物的妖族,就是暮遥也能轻易把我们给灭了。那圣物能救煦扬,你不能把沐晴带走。”

安若木盯着秦紫蔻,只是感到好笑:“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小公主吧?虽然王后不是你的母亲,但国王确实是你的生父,你怎么好像……”

“不关你的事。”秦紫蔻对他刻意地转移话题很不满,“煦扬看起来是不错,其实根本不堪一击,等你再看到秦耀、秦霄和季秉仁,你会更明白的。如果真的打起来了,会有很多很多的人死,你不是擎正堂的吗?你忍心看到死那么多无辜的百姓吗?”

安若木歪着头,难以置信地问:“丫头,你多大了?”

“不关你的事!”秦紫蔻跺着脚,“你到底听没听清楚?你不能把沐晴带回去,至少现在不能。”

“难道我把她留在这里,煦扬就安全了吗?”安若木再不能顾左右而言他,“正是因为刚才在大殿上看到了国王、王后和秦杉大人,我更不能把她留下。”

“你是担心她会被人抢走吗?”秦紫蔻急了,“我会把她藏好,没人能找到她。”

安若木看着秦紫蔻,沉默下来。

秦紫蔻等了一会儿,红了眼圈:“在王宫里,我只是个保护嫡公主的物件,在王宫外,我是个人,我有朋友,无论哪国来犯,他们都首当其冲,如果我不做点什么,就好像我能救而没有救他们似的。”

安若木又沉默片刻,道:“王后殿下和秦杉大人不肯让我带沐晴离开,我能理解,你呢?是帮大王子来要沐晴的吗?”

秦紫蔻摇头:“煌哥哥不知道我来找你。”

“那你应该告诉他。”安若木蹲下身,好让秦紫蔻不再仰着头看他,“我听说,大王子一直是置身事外的,也许,他才是最清醒的那个。”

秦紫蔻的眼泪终于淌了下来。

“我把沐晴留下,你是可以把她藏起来,不过,也只能藏一时,要不了多久,所有人都会知道她的所在。”安若木心平气和地说,“而你,谁都挡不住,他们会互相猜忌,明目张胆地互相争斗,到那时,王宫里会比现在更混乱,你也会受到伤害,还有可能连累你的煌哥哥。”

秦紫蔻用手背抹着眼睛。

安若木摸摸她的头顶:“王宫里一乱,煦扬就更弱,暮遥也好,愈新洲的也好,都有可能趁虚而入,一举灭了煦扬。”

秦紫蔻更伤心,捂着脸呜咽。

安若木站起身来,也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安慰,只觉得有很多事,实在非自己所能控制,实在无能为力。

秦紫蔻哭了一阵,渐渐冷静,渐渐不再抽泣。

安若木不吱声,看到前面不远处有扇门,料想是目的地所在,便迈开了步子。

秦紫蔻跟着,走了一小段距离后,突地奔跑起来,超过了安若木,率先来到门前。

她眼睛下方犹有泪痕:“这里是煦扬国的王宫,可别再走神了,下一次,跟在你身后的未必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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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一五章 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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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若木不搭腔,不紧不慢地往院门走去。

秦紫蔻边推开门,边说:“你如果一定要把沐晴带回去,我当然没办法拦你,不过,蝉息不能跟你走。”

“蝉息私自带走擎正堂的东西,还在薄氤岛上抢了渔船,他跟不跟我走,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安若木的意思,这不是能讨价还价的事。

秦紫蔻哪会管那么多:“你就说他跑了好了。”

安若木知道跟她解释不清,只好笑笑,不吱声了。

两人进了院门,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沐晴和蝉息。

秦紫蔻马上跑到蝉息面前:“你快走,他要把你带回薄氤岛。”

蝉息低头看她,眼神里带着不可思议:“我为什么要怕他把我带回薄氤岛?你又让我往哪里走?”

“你不是犯事了吗?他会把你带走关起来的,你就再也出不来了。”秦紫蔻急了。

“我又没伤人,不至于再也出不来。”蝉息不以为然。

“不行,我不能让他把你带走。”秦紫蔻拉住了蝉息的衣角。

“怎么了?”蝉息感到疑惑,还有些好笑,“你想我留在这里陪你玩吗?你都听说了些什么?我可不是你的宠物。”

秦紫蔻闻言更急了:“我没有把你当宠物。你是我的同伴,除了我,没人能理解你,除了你,也没人能懂我。”

蝉息愣住了,发了半晌呆才回过神:“殿下,你知道我多大了吗?你知道我都经历过些什么吗?我们不一样,你怎么理解我?”

“我能理解。”秦紫蔻瞪大眼睛,“那些想杀而没能杀了你的,你要找他们算账;那个只会被身边人左右的族长,应该被你所取代;什么传承了千百年的破规矩,统统都不该成为束缚。你要做出的改变,只会让一切变得更好。”

这次,蝉息又是好长时间说不出话来,连安若木都挑起眉,惊讶地看着秦紫蔻。

“这些都是你自己的想法吧?”沐晴是第一个开口的,“所以你才那么想要木偶里的东西。”

“对。”秦紫蔻不怕承认,“我年纪不大,也不知道蝉息之前经历过什么,但我相信,在这些事上,我们俩是一样的,所以你最好不要拖他的后腿。”

“蝉息,我拖你后腿了吗?”沐晴简直哭笑不得。

蝉息显然是不想回答,掉开脸去。

“公主殿下,我可还在这里呢。”安若木觉得自己完全被忽视了,“你听好了,我会把沐晴带走,蝉息也要跟我一起回去,就他的罪行,擎正堂会有一个审判,公正的审判,他不可能留在这里,或逃跑。”

秦紫蔻不言语了,只是紧紧抓着蝉息的衣角,始终不肯松开。

“我得跟着沐晴。”蝉息拍拍她的手,“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会再来看你。”

“如果有机会……”秦紫蔻自言自语,“那就是不会再来了。”

说完,放了手,转身走了。

安若木目送她的背影消失,摇了摇头道:“关于这个小公主,知道她的人不是很多,我也只是听到过一些传闻,想不到一见,比传闻的还要厉害,佩服。”

“你怎么找到我们的?”沐晴对关于秦紫蔻的传闻不感兴趣。

“别忘了我是擎正堂的护法,我自有办法。”安若木笑笑,“你们哪里都别去了,在这里等着,我去过廉义门以后,我们尽快出发。”

“尤正则这件事可能牵涉到暮遥,没那么快能解决。”蝉息想提醒安若木。

安若木无奈地叹口气:“整个过程我都看到了,确实不是那么容易能解决的。”

说着,顿了顿,觉得有些不对劲:“你怎么知道可能牵涉到暮遥?”

蝉息并不隐瞒:“我当时在那里,也都看到了。”

安若木有些意外,看了看沐晴,突地明白了:“你……你们……沐晴,你是不是……”

沐晴笑了,做出一脸妩媚,扭腰摆臀地走到安若木面前:“对啊,就是我。”

安若木也忍不住地笑,旁边的蝉息却沉下脸来。

“你也真是,说了过两天才到,偷偷摸摸地这么早就进了城,进了城也不到王宫,直接去那个和鸣楼。”沐晴假嗔,在安若木胸口轻戳一下。

安若木摸摸被戳的地方,压低了声音:“你们那是在想办法制住秦杉好逃跑吗?谁出的主意?”

沐晴配合地靠近过去,几近耳语:“是秦紫蔻——你的佩服还是有道理的。我告诉你,宫里还有个傀儡师呢。”

蝉息看两人头靠着头说悄悄话,心里很不舒服,忍不住大声清了清喉咙。

安若木一下直起身子,神色凝重起来:“傀儡师在哪里?知道他有什么计划吗?”

“先别管傀儡师,她手边已经没有傀儡了,暂时构不成威胁。”蝉息挥挥手,“我想跟你说说尤正则的事,如果你是打算留下来管的,最好当心一点。”

安若木略略点头,自顾自思索着什么。

就在这时,小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有人喊了一声。

沐晴心里一紧,感到丝丝不安:“蝉息,你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蝉息像在赌气:“那么想知道,你自己出去看。”

“好啊,我出去。”沐晴迈开步子,“不过出去了,能不能回得来就不好说了。”

安若木拉住沐晴:“可能是卫兵在交接班。”

“平时,这里附近没什么人。”沐晴实在是没法放下心来,“现在你听听,外面乱七八糟的,十有八九是出事了。”

“能出什么事?”蝉息仍然没好气。

沐晴耐下性子道:“安若木来了,肯定是要把你我都带走的,而这里的人,哪个不想留下我?为了能留下我,他们能做出什么事来,真不好说。”

安若木和蝉息不由地对看了一眼,紧接着,小院的门就被“嘭嘭”地敲响了。

蝉息开了门,险些被冲进来的卫兵撞到。

“安护法,请你跟我来。”那卫兵急急忙忙地说。

“怎么了?”安若木也开始不安了。

“是王后殿下的命令,请安护法去一趟,还有蝉息大人和沐晴姑娘,也请一起去。”看样子,卫兵并不清楚详情。

这下,蝉息都觉得奇怪了。

“那走吧。”沐晴朝蝉息和安若木招招手,“有什么事,去了就知道了。”

蝉息和安若木没办法,只好一左一右地护住沐晴,跟着卫兵离开了小院,走了许久,才到了个更为偏僻的角落,在一间有些破旧的小木屋前停下。

“去地牢做什么?”蝉息警觉起来。

“王后殿下在下面。”卫兵打开小木屋的门,率先进入。

沐晴不疑有他,当即也跨了进去——屋里什么家具都没有,只有个两米见方的洞口,洞里点着灯,还有向下延伸的阶梯。

“王后殿下在下面做什么?”蝉息不肯再走了。

沐晴倒是无所谓:“要不,你在上面等着,我和安若木下去。”

“你不许下去。”蝉息看了看站在洞口边的卫兵。

“我要下去。”沐晴才不理蝉息,“我还没见过王宫里的地牢是什么样子的。”

“你……”蝉息气得语塞。

安若木拍拍他的手臂:“我们在别人的地盘上,最好听话一点,再说你看这位小哥,是客客气气地来请我们的,保不准下面真出了什么事,王后殿下已经先到来处理了。”

蝉息很不情愿,可好歹不再拒绝。

“小哥,麻烦你带路。”安若木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直等着的卫兵没说什么,默默地走上阶梯。

安若木紧跟着,他身后是沐晴,蝉息有片刻的犹豫,最终,也跟了上去。

阶梯很长,还拐了好几个弯,好在修得十分平整,坡度平缓,一路上又都灯火通明,所以众人行进得相当顺利,不久之后,一扇血红的大铁门便赫然在目。

卫兵叫开门,再走三五分钟,到了又一扇红色铁门前。

这扇门是开着的,子书怀娴正站在门口。

安若木上前行了礼,刚要张口,却被制止了。

“你最好自己去看。”子书怀娴眉头紧锁。

安若木心道不妙,再不敢耽搁,走进铁门,顺着门内卫兵的指引,来到一间牢房前。

牢房的门是开着的,尤正则躺在地上,七窍流血。

蝉息和沐晴随后就到了,见此情景,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安若木一言不发,上前摸了摸尤正则的脖子,发现尚有微弱的脉搏。

许是感觉到有人碰他,尤正则睁开了眼,眼珠灰白:“谁……”

安若木忙托起他的头:“擎正堂,安若木。”

“擎正堂……”尤正则的嘴角在抽搐,“蛊……”

“尤大人,别说话,我去叫医官。”安若木语速很快。

尤正则突地抬手,死死地抓住安若木的衣服:“不……来……不及……”

同时,守在旁边的卫兵道:“医官来过了,尤大人已经服了药。”

“尤大人,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安若木知道,时间不多了。

“秦霄……秦霄……”尤正则的双眼睁大到极限,咬牙切齿,“是……秦霄!”

正文 第一一六章 暂留煦扬

安若木知道整件事必定不简单,但听到如此直接的指名道姓,还是愣了一愣。

“秦霄可真是好大本事。”蝉息小声嘀咕。

子书怀娴缓步走过来:“安护法,季大人已经带人看住了秦霄,你看,该怎么处理?”

“先把尤大人弄出去。”安若木小心地放下再度陷入昏迷的尤正则,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子书怀娴稍待片刻,又问:“那秦霄呢?”

“陛下怎么说?”安若木不答也问。

“陛下让我全权负责。”子书怀娴不自觉地将腰背挺得更直。

“那,秦霄大人是殿下的侄子,该怎么处理,得听殿下的。”安若木可不想插手如此复杂的“家务事”。

子书怀娴却不肯放过他:“尤大人被下了蛊,其中肯定会牵扯到巫蛊师,这已经不单单是煦扬的事,安护法作为擎正堂的护法,我请你帮忙,你总不会拒绝的吧?”

“我有要事在身,也已经想了解决的办法,为什么一定要强留我下来?”安若木非常不悦,说话也不好听了,“王后殿下,沐晴我是一定要带回去的。木偶里的东西,千年前就说好了该由擎正堂保管,在合适的人选没有出现之前,它就该留在擎正堂。”

子书怀娴温柔地笑了笑:“安护法,谁也没有不让你带她回去,只是目前,尤大人重伤,秦霄又可能和暮遥的人有染,廉义门乱了,禁卫军暂时不能用,虽然还有秦杉,可不能保证他的手下全是忠于煦扬的,这样一来,陛下的人身安全都成问题,能不能拿到木偶里的东西,真的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安若木听着,慢慢冷静下来,想这话不无道理,自己要是在这个时候一走了之,错倒也不算是做错了,只是真要秦晔出了什么事,他难免自责,擎正堂见死不救的谣言也可能被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人传出,要是因此而导致失了多年累积起来的威信,他就是个千古罪人。

一念至此,安若木心里起了焦虑。

“你尽快发信回去,在等其他人来的这段时间里,不要离开就是了。”沐晴像是知道安若木的心思。

安若木略带诧异地看了看她,一声不吭。

子书怀娴紧接着沐晴的话道:“安护法,现在是我煦扬有难,请你帮忙,等这事过了,我和陛下一起去薄氤岛,向卓堂主解释,相信他不会为难你。”

都说到这份上了,安若木只好轻叹口气,点头答应下来。

见状,子书怀娴自是颇开心的,就连沐晴,都微微翘起嘴角。

安若木把她俩的反应都看在眼里,焦虑渐退,疑惑和不安开始浮现。

“殿下,快叫人来把尤大人弄出去啊,他可还活着呢。”沐晴发现尤正则的胸口尚有轻微的起伏。

子书怀娴不理会,意有所指:“安护法,地牢向来是由禁卫军守着的。”

安若木环顾牢房,一时间也看不出什么,有心要将整件事从头到尾捋一遍,疑问又一个接一个地跳出来,扰得他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启禀殿下,安护法的住处已经收拾妥当了。”有人跑来报告。

“动作挺快。”蝉息“哼”的一笑,“哪像我们来的时候,还是临时弄的地方。”

安若木假装没听懂话里的嘲讽,向子书怀娴略鞠躬,说:“殿下,能不能给我换个地方?我想住到蝉息和沐晴现在住的院里。”

子书怀娴看起来有些不悦,不过,在停顿了一两秒后,到底是点了点头。

跑来报告的是极会办事的人,不等吩咐,当即又再跑走,想是去帮安若木“搬家”了。

随后,在安若木的第二次要求之下,子书怀娴才叫来人,把尤正则抬走,自己也跟在后面,离开了地牢。

“真是秦霄吗?”待人都走远,蝉息用胳膊肘捅了捅安若木。

安若木不答,催着蝉息和沐晴上到地面,回了小院。

那里,不少人正在进进出出地忙碌。

秦紫蔻站在院子里,双手环胸:“你也要住进来?”

“不会打扰公主殿下太久的。”安若木笑嘻嘻地回过,一把揽住蝉息,“来,帮我整理房间。”

“什么?我不要!”蝉息边挣扎,边大声拒绝。

“我给你带了好吃的。”安若木就是不放。

蝉息一下来了兴趣,一叠声地问“什么什么”。

“这一通折腾,也不知道被他们放到哪里去了。”安若木拉着蝉息往屋里去,“你鼻子好,去闻闻,都是你喜欢吃的。”

蝉息不响了,也不再挣扎,等到了屋里,遣走所有人,关好门,才猛地甩开安若木的手。

安若木是已经料到他会这样的,在手被甩开的同时一闪身,躲过了紧接而来的拳头。

“拖我进来干什么?”蝉息满脸戒备。

“沐晴是怎么回事?夏远山呢?”安若木也不再嬉皮笑脸。

“你们擎正堂的不是都消息灵通得很吗?夏远山去了哪里,你会不知道?”蝉息是绝不会好好回答的。

安若木无奈地摇头:“我知道夏远山失踪了,还听说……”

话到这里,一下打住了。

“听说什么?”蝉息歪着头,示意继续。

安若木皱起眉:“我过来的这一路上,传言四起,但我不信,沐晴怎么杀得了夏远山?”

蝉息不搭腔,直直地盯着安若木。

安若木往房门的方向看了看:“直到刚见到你们,我还是不信,可是……沐晴到底怎么了?她和以前不一样,很不一样。她真的杀了夏远山吗?夏远山的魂魄呢?”

“你可算问到点子上了。”蝉息找地方坐了下来。

“真的?”安若木万般希望蝉息是在胡说。

“真的。”蝉息用力点头,“夏远山想把沐晴炼成分身傀儡,在去同化她的魂魄的时候,被反噬了。”

安若木不由地“啊”一声——事情的真相,既是他能想到的,也出乎意料。

在听到传言的时候,他很清楚夏远山不可能是单纯的失踪,就像大多数人猜测的,他是被沐晴给杀了,可是,沐晴是从异世界来的,没有修炼法术的天赋,也没办法练成个力士,要杀夏远山,谈何容易?这是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也是他始终不愿意相信传言的原因所在。而现如今,蝉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解开了困惑,也让他大为震惊。

“怎么可能,对不对?”蝉息笑起来,“但这不可能的事就是发生了,千真万确,如果你看到她在白日梦里的样子,你还会认为她已经变成傀儡师了呢。”

“白日梦?”安若木都傻眼了。

“对,我们碰到魇鼬了。”蝉息轻描淡写道,“我娘原本是想帮她,让她不至于这么快变成傀儡师的样子的,结果差点让她给吃了。”

安若木彻底沉默了。

蝉息坐直身子,略往前倾:“我带她到这里,是想找傀儡师帮忙——她这样下去,说不定很快就会完全变成夏远山。”

“你其实可以好好地说清楚,不用把裘一诺他们打成那个样子。”安若木对蝉息在邈波海上的所作所为还是相当不满的。

“哦,裘一诺。”蝉息都快忘了这个人了,“他想把我们带回去,变成夏远山的沐晴不想跟他回去,我夹在中间,他们都会以为我和对方是一伙的,我说什么都不对,还不如动手来的爽气。”

这的确是蝉息一贯的行事方式,安若木仍是颇感无奈,也说不出什么来。

蝉息揉着额头,显得相当苦恼:“沐晴是和以前非常非常不一样了,不论你要做什么、说什么,最好都留个心眼。”

安若木依然不吭声,找了纸笔,打算给擎正堂写信。

“你这写了也白写,根本就出不了劭德洲。”蝉息“嘁”一声。

“总得做个样子吧。”安若木很清楚这话没错,“你是没看到在大殿上,你一言我一句,根本顾不上问国王的意见,都拼了命的不让我带沐晴走,也得给他们个安慰,让他们知道努力没有白费,要是我太不给面子,显得什么都知道了,下一步,就该杀我灭口了。”

蝉息耸耸肩:“也对,你可一定得好好活着。”

“你是不是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事?我事先声明啊,你犯的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我可帮不上什么忙。”安若木总以为蝉息是讨厌他,无所谓他的死活的,却没想到并非如此,不免有些怀疑。

“好,随便。”蝉息站起身,“只是,你自己得小心,别在想到办法带我们出去之前就栽了。”

语毕,离开了房间。

“找到好吃的了吗?”不想,沐晴正等在外面。

“没有。”蝉息挥挥手,“他就是骗我来帮他整理房间。”

沐晴走近,一手搭在他肩头:“你会跟他回去吗?”

“我为什么要跟他回去?”蝉息挑起眉,“跟他回去,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沐晴又靠近了些:“那你打算……”

蝉息凑到她耳边:“等出了城,各凭本事。”百度一下“重生傀儡很吃香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第一一七章 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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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晴和蝉息在门外的悄悄话,安若木听得清清楚楚。他并不感意外,也不想再在这件事情上多做纠缠,便在两人离开之后走出小院,让人带着到了廉义门。

没了尤正则的廉义门确实乱哄哄的,有人义愤填膺地当下就要去找秦霄报仇,有人谨小慎微地说再看看形势,还有几个都想做代理掌门的,吵得不可开交。

安若木亮出身份,召集众人,虽暂时压制了争吵,却是怎么都商量不出什么来。其时已是月上中天,他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宣布解散,打算等休息之后再来讨论。

回了王宫,院子里非常安静,连灯都灭了大半,只留了必要的照明,略显昏暗。

安若木的心绪渐渐安宁,回想着自进了王城之后的所有事。

走着走着,眼角的余光里忽然闪过一道黑影。

他一下警觉起来,定睛去看,却只见树影婆娑。

“眼花了……”他揉着太阳穴,自言自语。

下一秒,刺耳的警铃响彻整个王宫。

卫兵们像是凭空出现的,从庭院的各个角落,往某处汇拢过去。

安若木跟随众人,来到一座两层小楼前——这是王宫里的医馆,一楼门诊,二楼有住院的病房,尤正则就被安排在里面。

来的人多且杂,穿着不一样的制服,每张脸上都满是紧张。

安若木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急忙忙拨开人群,冲进小楼,直上二层,以最快的速度,一间间房间地看,终于在走廊尽头的阴影里发现一个背影。

那人从头到脚都罩在宽大的黑色斗篷里,身材高大,已推开了面前房间的门。

安若木不敢出声,轻手轻脚 ,但极为迅速地靠近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黑色斗篷的下摆无风自动,那人唤出了什么东西,朝着安若木脚下奔去。

安若木翻手握好九环刀,未及细想便是一刀斩落。

那东西丝毫不惧,蟒蛇一般盘将上来。

安若木顿感刀身沉重异常,细看之下,发现是条墨绿的藤蔓,一节一节的好似竹子,外表油亮,十分坚硬。

“谁派你来的?”他认出这是愈新洲的铜竹藤,暗道大不妙。

那人没有一点声音,猛然一扯、一甩,想将安若木拉起了往墙上撞。

安若木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腾空而起,但仍是被拉得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以至于肩膀撞到墙,留下个浅浅的凹坑。

他奋力稳住身形,握刀的手腕部转动,另一手扯住藤蔓,想将其割断。

可那人却并不想再与他斗下去,于是,藤蔓疾退,不多时便消失无踪。

安若木赶紧去追,才几步,听到房间里传来器物破空之声,还有一声低低的惊呼。

他急得双手微微颤抖,最后那一点距离,真恨不得能飞起来。

“你是什么人?竟敢暗害煦扬的重臣!”尤正则床前,秦杉正对着那黑衣人站着,声色俱厉。

那人愣了一秒,拔腿就往窗边跑。

“拿下!”秦杉是有备而来。

刹那间,房间里挤满了人,一窝蜂朝那人拥去。

任凭那人力气再大,在封闭的空间里,面对这么多人,也是难以抵挡,要不了几个回合,就被牢牢地按在地上。

秦杉过去,一把扯下斗篷的帽子。

那人抬起头——居然是林妈妈。

秦杉大感意外,呆愣了半晌,呵呵地笑起来:“难怪秦霄知道那么多军营里的事,原来是你。”

安若木同样惊奇于林妈妈的出现,不过,查看尤正则的情况还是更为要紧。

“尤大人怎么样?”秦杉的视线始终不离林妈妈。

在安若木眼前,尤正则躺在床上,神色安详,嘴边淌下一丝血迹,身上趴着个士兵,背后开了个圆圆的洞,血流满了被褥。

“怎么样了?”秦杉微微偏了偏脑袋。

“不太好。”安若木答得婉转。

秦杉紧皱起眉,正要说什么,突地身子一歪,脖子上出现一线血红。

“去看看。”他心下骇然,但表面不动声色,只命守在身边的士兵搜查房间和走廊。

安若木也下意识地扫视房间,在视线滑过窗户时,似乎发现什么东西一掠而过。

“外面。”他压低声音,朝窗外抬了抬下巴。

秦杉是不太信任安若木的,但在迟疑片刻后,到底还是小心翼翼地往窗口靠近过去。

就在他双手撑上窗台,准备探头出去张望的时候,安若木发现个亮点,不知来自于什么地方,箭一般飞过,直冲秦杉后脑。

安若木几乎是本能地做出了反应,提着九环刀紧跟在亮点之后。

顷刻间,房间里响起一片金鸣之声。

安若木根本顾不上旁的事,全部心思都放在亮点上,举刀便砍。

秦杉回身,又惊又怒,边抬手抵挡,边向旁边的人使眼色。

与此同时,亮点从秦杉脸上擦过,在留下了与脖子上一模一样的血线后,飞到窗外,须臾就隐入夜幕之中。

而得了命令的几个人业已出手,与安若木过了一招。

“住手!”秦杉叫停了他们。

安若木将九环刀横在当胸,面无表情地站在包围圈中。

秦杉朝他抱拳行礼,带着歉意道:“安护法,对不住了。请问,是什么伤的我?”

“不清楚。”安若木不紧不慢地回答,“我可以帮秦杉大人去看看。”

秦杉又是迟疑片刻,一挥手,屏退了围着的人。

安若木到了窗前,跨过一具尸体,跳到外面。

“谁?出来。”脚刚落地,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四周悄无声息,连虫鸣鸟叫都没有一声。

安若木认准了方向,慢慢地往不远处大树下的灌木丛走去。

“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他发现个曲线分明的轮廓。

那人不吭声,往阴影里缩了缩。

安若木怕她逃跑,忙大跨步过去,原以为会经历一场恶战,不承想,甫一出手,就抓住了那人的手腕。

“你是谁?”他又问一遍。

那人抬头,冲着安若木笑了笑:“大人,我就是好奇,想来看看热闹。”

这是个宫女,声音又细又软。

安若木将她拖出灌木丛,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

宫女不躲不闪不挣扎,大大方方地任凭观察。

“你住在哪个殿下那里?我送你回去。”安若木不相信她真是宫女。

“我是服侍皊樱殿下的。大人能送我回去,真是多谢了。”宫女毫不推托,“不过,能不能求大人别把我到这里的事告诉皊樱殿下?我……我会被罚的。”

“带路。”安若木不置可否。

宫女有些扭捏:“大人,请放手,我们要是这样一路走回去,怕是不太好。”

安若木看着她,眨眨眼,忽然笑起来。

“大人?”宫女脸上的笑意却消失了。

安若木不说话,只是笑着,将宫女复又往灌木丛里推。

宫女吓白了脸,终于开始挣扎:“大人,你要干什么?”

安若木“嘿嘿”两声,手上用劲,将宫女按在树干上。

“放开我!”宫女大声叫起来。

“你也知道人都在医馆里,专挑了这时候来,还叫什么叫?没人会听见的。”安若木抓住了另一只企图挠他的手。

“我要去告诉陛下!”宫女的声音越来越响。

“去吧。”安若木不以为意,“我会请陛下把你赏给我,再把你带回薄氤岛。”

宫女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由地一愣。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安若木凑到宫女眼前,“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我真是皊樱殿下那里的。”宫女满眼无辜。

安若木瞪着她,一狠心,低头亲了下去。

岂料,原本预想的激烈挣扎并没有出现,在顿了一两秒之后,紧接而来的,竟是温柔的迎合。

这下,轮到安若木发愣了,楞得深陷其中,难以自拔,连何时松了手都不自知。

“大人啊,你可还满意?”良久,宫女轻轻地推开了安若木。

安若木还没有回过神,直勾勾地只是盯着近在咫尺的双眼。

宫女浅笑着,肩膀微动。

安若木差不多是同时出手的,迅速在自己胸前一抓,像是握住了什么。

宫女撅起嘴,状似娇嗔:“大人,你好坏。”

“你省省吧,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安若木另一手在宫女脸上一抹,抹下满手的泥。

“刚才亲你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起鸡皮疙瘩。”宫女用袖子擦着脸,渐渐地露出真容,声音也不再那么细软。

安若木没搭腔,退几步,紧握的手直伸出去:“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宫女擦净了脸——她是沐晴。

安若木五指散开,将掌中的光球送到沐晴鼻子底下:“为什么对秦杉动手?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杀了秦杉。”沐晴一点不隐瞒,“他死了,王宫里会更乱,进出城的通道也不会再守得那么紧,我们可以趁机逃跑。”

“尤正则呢?”安若木很不喜欢沐晴现在的样子。

“不关我的事。”沐晴往安若木掌中吹口气,光球蓦地消失。

“那我呢?你也想杀了我吗?”安若木沉下脸。

“不,就想给你点教训。”沐晴跨前一步,离安若木近了些,“谁让你救了秦杉,还要占我便宜。”

正文 第一一八章 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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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不救秦杉,这谋杀煦扬重臣的罪名可就落到我头上了。”安若木十分不悦。

沐晴一歪头,故作惊讶:“真的吗?”

安若木无奈地摇头,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好了,想干的事没干成,也干不成了,我要回去修炼了。”沐晴长出一口气,转身就走。

“真应该让蝉息时时刻刻盯紧你。”安若木气得咬牙切齿。

沐晴停下脚步:“对了,蝉息,他确实是时时刻刻盯紧我的,说不定刚才,就躲在哪个角落里看着呢。”

安若木语塞,竟有了瞬间的慌乱。

沐晴又迈开步子,袅袅婷婷地渐行渐远。

安若木看着她的背影,想到一团乱的廉义门,王宫里错综复杂的形势,还有不知何时才能脱身的自己,脑袋开始隐隐作痛。

“安护法,秦杉大人让我们来帮忙。”这时,有三五个士兵小跑过来。

安若木心烦意乱,居然这才察觉到他们的靠近,一惊之下,下意识地迎上去,想阻了他们往远处看的目光。

“有人来过?”有个眼尖的,隐约看到了沐晴的背影。

“紫蔻殿下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又不方便出来,就差人来看。”安若木也朝那个方向张望,“我差点杀了那个宫女,紫蔻殿下真是……”

后半截话,他咽了回去。

“紫蔻殿下还是小孩子心性。”那士兵虽颇能理解,也是不敢把话说得太明。

安若木收回视线:“我刚出来的时候,倒确实发现了点什么,不过那家伙跑得太快,一闪就不见了,接着来的就是紫蔻殿下的人,再要找,什么都没了。你们呢?有什么发现吗?”

士兵们纷纷摇头,表示同样一无所获。

安若木做出愁眉不展的样子,招呼着众人回到了尤正则的病房。

此时,林妈妈已经被秦杉带走了,来了几个医官,正忙忙碌碌地照顾伤员。

尤正则还躺在床上,脸上蒙上了块白帕子。原本趴在他身上的士兵和窗边的士兵被挪开,平躺在房间一角。

安若木找了个医官来问,得知倒在床上的士兵身上的是贯通伤,武器从背后刺入,从前胸穿出,又刺入尤正则体内,导致了一击两命,且这两人的伤口都是圆形的,看起来,与铜竹藤的形状也是吻合。

“我来时,没看到房间里外守着有人,你们来得可真快。”安若木貌似是在夸奖。

带头收拾残局的士兵笑了笑说:“他们两个藏在这里,一有什么不对,马上发信号,我们都在楼下候着,翻个窗就能进来。”

“林妈妈下手真狠,可惜了两个好兄弟。”安若木叹口气。

那士兵“哼哼”两声,道:“到了秦杉大人手里,有的是好办法招待她。”

“我也得去看看。”安若木不信任秦杉,怕这其中有什么猫腻,“林妈妈用的是铜竹藤,这是愈新洲的东西,要是还牵涉到妖族,那事情可就更大了。”

“安护法,这我可做不了主,得回去报告秦杉大人。”士兵面露难色。

安若木点点头,又在房间里转转,扯了些别的,便告辞离开了。

回到小院,刚踏进院门,就看到蝉息站在树下,双眼在夜色中闪着幽幽的光。

安若木打声招呼,脚下不停,打算回房休息。

“是林妈妈?”蝉息问。

“嗯。”安若木只觉身心俱疲。

“她是秦紫蔻的人。”蝉息伸手挡下安若木。

安若木“哦”一声,强打起精神道:“她可能是妖族,这,你们知道吗?秦紫蔻知道吗?”

“我知道。”说曹操,曹操到。

安若木和蝉息一起转头,见有扇窗户大开着,秦紫蔻就坐在窗台上。

“她是愈新洲西南北哪一国的?”安若木有些紧张起来。

“她是薄氤岛的。”秦紫蔻手里抱着个布娃娃。

“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安若木想,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

“她经常带和鸣楼的女人来,要么给禁卫军送去,要么送到秦杉那里,王宫里进进出出的,都认识她。”秦紫蔻面沉如水。

“一个老鸨,能在王宫里来去自如。”蝉息的声音很轻。

秦紫蔻还是听到了:“是啊,而且,国王根本就不知道——就是知道,他也认为无伤大雅,不会在意。”

这句话,是对着安若木说的。

安若木沉吟片刻,到底还是问了:“你就没想过她可能是秦霄的人?”

秦紫蔻一言不发,脸色更为难看。

“如果她真的是秦霄的人,那之前……”连蝉息都不曾将秦霄和林妈妈联系到一起。

安若木不响,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之前,还是因为我呀。”沐晴慢慢地走到了月光下。

顿时,三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沐晴看一眼安若木:“我们现在先假设林妈妈就是秦霄的人。秦霄知道了紫蔻殿下要帮我们逃走的整个计划,他肯定得想办法留我们下来,你要是他,会用什么办法?”

“顺水推舟,浑水摸鱼。”蝉息最先反应过来。

“你的意思是,秦霄知道那天秦杉和你们都会去和鸣楼,所以给尤正则下蛊,引起巨大的混乱,他可以趁乱把你们抓住,还能……”安若木也想明白了。

“还能一箭三雕。”沐晴接了口,“给尤正则下蛊,他活不久;趁乱杀了秦杉,除一个眼中钉;再把我抓了,藏起来。”

“这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蝉息啧啧有声地直摇头。

“只是他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安护法,把如意算盘砸了个稀烂。”沐晴抿着嘴笑。

安若木对如此猜测则还抱有怀疑:“我总觉得尤正则的死,背后还有隐情,秦杉也不是好人,肯定有自己的计划。”

“秦杉当然不是好人,他和秦霄从小打到大,巴不得这个哥哥快点去死。”秦紫蔻恨恨地说。

“对,秦杉也想除了秦霄。”安若木的太阳穴一阵阵地胀痛,“他要是真想保护尤正则,派到病房里守着的,肯定是有些本事的,至少能和林妈妈过上个一两招。可当时的情况是,林妈妈一开门,几乎就在同时,尤正则和两个卫兵都死了,一击毙命。”

顿了顿,他问秦紫蔻:“林妈妈有这么厉害吗?”

“我不知道。”秦紫蔻掉开脸,满心是遭受欺骗和信任被辜负后的愤怒。

“难不成,尤正则不是林妈妈杀的,是秦杉动的手?”蝉息也开始头疼了。

沐晴倒认为没什么可奇怪的:“尤正则、秦霄和秦杉各自为阵,谁都看不顺眼谁,谁都想当国王,你杀我,我杀你,再正常不过了。”

“他们杀他们的,你跑去凑什么热闹?”秦紫蔻知道沐晴刚才离开过小院。

沐晴脸上始终带着笑意,信口说道:“王宫里景色怡人,和我的故乡很像,难得今天得等安若木回来,院门没有锁,我出去散散步,想想家还不行吗?”

秦紫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缩回到房里,用力关上了窗。

“小丫头被骗,不开心了。”沐晴轻推蝉息,“你不去安慰安慰?”

蝉息完全不理会,连看都没朝她看一眼。

安若木还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之中,低低地自言自语:“秦杉现在杀尤正则,时机倒是正好。”

“尤正则为什么会一口咬定是秦霄?”沐晴要笑不笑地说,“谁下蛊都是偷偷摸摸,生怕留下证据的。”

“他是廉义门的掌门,要论心思细密,秦霄绝对不是对手,可能,是发现了蛛丝马迹。”蝉息有合理的解释。

沐晴略略点头:“我敢说,到了明天这个时候,林妈妈肯定招供了,而且她的供词也肯定是指向秦霄的。”

“我想去秦杉那里看看。”安若木就是担心秦杉会耍花样。

“他会来叫你的,等着吧。”沐晴倒是一点不担心。

安若木闻言一愣,就是蝉息,都疑惑地看向沐晴。

“林妈妈不是从薄氤岛来的吗?那里除了擎正堂,还有佣兵,做地下买卖的,卖笑的——这些都是生意人,要他们开口说话,并不难。”沐晴走到屋檐底下,“不管秦杉在计划什么,做过什么,这次秦霄是跑不了了,你是擎正堂的护法,又暂管着廉义门,秦杉要不来找你,这个案子他办不踏实。”

说着,伸个懒腰,边往屋里去边说:“闹闹哄哄的,天都快亮了。你们聊,我回去再修炼一会儿。”

安若木和蝉息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不由地对看一眼。

“王宫里的傀儡师就真的没用了?没有让她恢复正常的办法了?”安若木已经在考虑该怎么向卓堂主解释了。

蝉息扯了扯嘴角,反问道:“怎么,擎正堂也没办法吗?”

“我的信是交给廉义门的信使了,能不能发出去,能不能送到,我控制不了。”安若木摊开双手,表示自己已经尽力。

蝉息低头想了想:“你再写一封,我帮你送。”

这话让安若木沉默下来。他不知道蝉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明白他明明是一直紧盯着沐晴的,怎么忽然之间,自告奋勇要去薄氤岛送信了。

正文 第一一九章 人?妖?

“沐晴现在这样,就是我能避开你,带着她离开,到了外面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蝉息大概知道安若木的疑惑,“我是打算带她去找我母亲的朋友,不过你看她,觉得自己挺好,特别好,真找到了那个朋友,搞不好还能把人家拉下水,变成她的盟友,到时候合起伙来对付我,我可吃不消。”

“你死活要跟着她,心心念念要让她报恩,就这么走了,不怕以后再也找不到了吗?”安若木半开玩笑道。

“我是去送信,又不是去送死。”蝉息挥挥手,“你有机会就带着她跑,不管跑到哪里,我一定能找到你们。”

“你到了擎正堂,态度好一点,把事情都交代清楚,也不算特别严重,刑期不会太长。”安若木正色道。

蝉息呵呵地笑起来:“别逗了,我也不是去自首,有本事,你们把我抓进去。”

这下,安若木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赶紧去写,越快越好,省得夜长梦多。”蝉息也打算回房。

“进出通道守得这么严,你出得去吗?”安若木不放心。

“少了你们这两个拖后腿的,没人拦得了我。”蝉息脚下不停,不一会儿,就听到房门“砰”地被关上了。

安若木不敢怠慢,回到房间里,略加思索,用暗语写了信,说明了煦扬国目前的形势,同时让收信的人第一时间抓住蝉息。

刚搁下笔,有人敲门。

安若木迅速将信纸折起收好,打开门,意外地发现外面站着的是秦紫蔻,还抱着那个布娃娃。

“你把蝉息赶走了。”她用力推了下安若木。

安若木不敢抵挡,更不敢还手,顺势退后,不明白她何出此言,便默不作声。

秦紫蔻却当这是默认:“沐晴刚刚出去找你了是不是?你们干什么了?”

安若木当然不肯如实回答,只反问道:“蝉息刚刚也出去了?”

秦紫蔻点头:“去没多久就回来了,一回来,我就觉得他不开心。”

安若木暗道不好,想着要找个机会解释清楚。

“你们到底干什么了?”秦紫蔻又推一下安若木。

“沐晴来看热闹,我把她赶走了。”安若木耸耸肩。

“就这样?”秦紫蔻不信。

“就这样!”安若木一脸真诚。

秦紫蔻斜睨着安若木,观察他半晌,轻轻吁口气:“你和蝉息在外面说的,我都听到了。”

安若木知道她还有话要说,便不声不响地等着。

“你如果不把沐晴借给我,我就去把这些话都说给秦杉听。”秦紫蔻在赤裸裸地威胁。

安若木蹲下身:“去吧,记得告诉我秦杉是怎么回应你的。”

秦紫蔻皱起眉,瞪着安若木。

“他才懒得理你,你很清楚。”安若木直视秦紫蔻的双眼,“你对他来说,构不成任何威胁,他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他甚至认为是他看在王后的面子上,才让你活到现在。再说,蝉息给擎正堂送信怎么了?就是信出了王城,哪怕到了邈波海上,他也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让蝉息葬身鱼腹。”

秦紫蔻的手紧紧地扼住布娃娃的脖子,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安若木摸摸她的头:“你有野心,也想了不少办法来收集情报,非常厉害,我很佩服你。不过,你还小,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你就像现在这样,到处逛逛、玩玩,只要王后还在,就没人可以动你,等再长大些,说不定煦扬真的会改朝换代。”

秦紫蔻非常勉强地笑了一笑,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布娃娃几乎身首分离。

“别捏了,娃娃要死了。”安若木拍拍她的手。

“你不是问我是怎么认识林妈妈的吗?”秦紫蔻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来找我聊天,送我这个布娃娃,帮我做新衣服,帮我盘头发,带我去和鸣楼玩,教我琴棋书画,还教我法术——我们就是这么认识的。”

安若木没有吭声。

“我曾经想,如果我不能成功取代国王,我一定会带着她一起逃,到薄氤岛,她继续开她的和鸣楼,我……”话到这里,秦紫蔻泣不成声。

安若木想不出说什么才能安慰她,唯有静静陪着。

秦紫蔻哭一阵,抹一把眼泪,恨恨地又说:“大骗子,都是骗人的!”

说着,一把扯下布娃娃的脑袋。

“殿下,你是不是会法术?”安若木回想秦紫蔻先前的话。

“会,我要成为最强大的术士,把他们千刀万剐!”秦紫蔻把布娃娃的残骸扔到地上,用力地踩。

“林妈妈教了你什么法术?”安若木突地意识到什么。

“控木。”秦紫蔻右手掌心朝上,轻轻一抬。

安若木发现映在窗上的树影变大了,不消片刻,有细细的枝条从窗缝里钻进来,最前端开出朵小小的花来。

他伸手想去触碰枝条和花朵,不想,须臾间,花开到极致,继而迅速凋谢、枯萎,连同细枝一起掉落,在地上碎成一摊黑灰。

“还不是很熟练。”秦紫蔻看了看自己的手。

“这是人类的法术。”安若木发现了端倪,“林妈妈到底是妖族还是人类?”

“有什么要紧,反正都是骗子。”秦紫蔻将那摊黑灰踢散。

安若木皱起眉。林妈妈到底是什么,对他来说,当然要紧。

当初在北国时,沐晴提到盗木偶的人会煅神火,安若木马上想到了裘一诺,而这个人,是擎正堂的护法之一,之所以会联想到他,是因为在薄氤岛的黑市上一直有传言,说裘护法为了练妖族的法术而在偷买和偷服禁药,这是在任何地方都不被允许的,安若木始终在背地里调查,却是一点证据都没有找到,也无可奈何。

如今,林妈妈若是妖族,能教秦紫蔻人类的法术,那她必定是服用了禁药的,这药并非种类繁多,也就有限的两三种,要能问到详情,说不定,还能连带查到裘一诺身上。

正想着,天边露出了第一缕曙光。

“有人来了。”秦紫蔻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安若木,秦杉来了,你都准备好了吗?”蝉息悄无声息地闪进门,看到秦紫蔻,并没有显出惊讶。

“我去了。”安若木整理下衣服,急匆匆地经过蝉息身边时,不经意地轻撞了下他的肩膀。

蝉息一侧身,满脸不悦:“着什么急,他们就是要严刑逼供,也得等你去了再开始。”

安若木没理睬,转眼就到了院子里。

果然,秦杉正站在门口。

“安护法,你是否要去听一听林妈妈的供词?”他询问间,业已转身迈开了步子。

安若木不多话,当即跟在身后,到了王宫的地牢。

林妈妈正盘腿坐在间牢房的地上闭目养神,脸上、身上看似都完好无损。

“秦杉大人必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辛苦了。”安若木笑着说。

秦杉知道这不是真心话,也不气恼,反而一样是笑嘻嘻的:“安护法就别寻我开心了,我一个粗人,哪会什么情什么理的,她是和鸣楼的老鸨,喜欢钱,我就给她钱,买她的实话。”

“她肯说实话了?”安若木打量着林妈妈。

“怎么回事,说说吧。”秦杉在栅栏上拍了几下。

林妈妈睁开眼:“秦霄让我给尤正则下蛊。”

“为什么?”秦杉问。

“为了杀秦杉大人。”林妈妈站起身,来到两人面前,“秦杉大人那天在和鸣楼有酒席,是我告诉秦霄的。”

“什么蛊?哪里来的?怎么下的?”安若木一口气问道。

“秦霄给的,我不知道是什么蛊。”林妈妈看了看秦杉,“前一阵,我趁尤正则在街上巡逻的时候,朝他扔了块汗巾,蛊就在那上面。”

“他没因为妨碍公务把你带走吗?”安若木想,这下蛊的方式倒是有些奇特。

林妈妈撇撇嘴角:“我是鸨母,和鸣楼一忙起来,恨不得四脚朝天,汗巾脱手是常事。”

安若木还是有点怀疑,认为像尤正则这样谨慎的人,不应该会随随便便接住飞过来的东西。

林妈妈仿佛知道安若木的心思,接着便道:“尤正则用刀把汗巾砍断,汗巾上的香粉连带着蛊都被他吸了进去。几天以后,秦杉大人来,我让人再把蛊引子放出来,尤正则就疯了。”

安若木听着,总觉得供词来得太也简单,似乎有些不大正常,可看林妈妈神情自若,说话间逻辑清楚,语句通顺,也找不出哪里不对。

秦杉则盯着身后的人,确保每一个字都被准确无误地记录下来。

“守着尤正则的两个卫兵是你杀的吗?”安若木想到了那圆形的贯通伤口。

这次,林妈妈迟疑了。

“听见没有,回答!是你杀的吗?”秦杉声色俱厉。

林妈妈一闭眼,用力点了点头。

“你是妖族还是人类?”安若木问着,微微有些紧张。

“我是人。”林妈妈毫不迟疑。

“为什么会用铜竹藤?”安若木紧接着又问。

“不是铜竹藤,是……”林妈妈想解释。

“是铜竹藤,我看得一清二楚。”秦杉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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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二〇章 就是颗棋子

林妈妈一脸惊诧:“秦杉大人,这……”

“这难道不是吗?”秦杉截下她的话头,朝背后的人做个手势。

一条墨绿的藤蔓被送了过来。

“安护法,这是从她身上搜出来的,医官看过,认定是害死两个弟兄的凶器。”秦杉拿了藤蔓,递到安若木面前。

安若木不接,仔细地看过,没做任何表示。

林妈妈傻眼了,嘴张开、合上好几次,想说什么,却是不敢。

秦杉又拿来记录口供的本子,往前翻几页,摊开在安若木眼前:“安护法,她刚刚都招供了。”

林妈妈一听这话就急了:“什么?我没说过。秦杉大人,钱我不要了,人不是我杀的。”

“钱要不要随你。”秦杉笑了笑,“当着安护法的面,你敢说这不是铜竹藤?你敢说这铜竹藤不是你的?”

安若木大致扫了一眼本子上的记录,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只关心接下来会听到的回答。

林妈妈垮下脸,又迟疑一阵才道:“安护法,对不起,刚才确实是说了谎,我是妖族,这是铜竹藤,至于是不是我的,离得远,我看不清。”

“为什么不承认?”安若木并不因被欺骗而生气,但心里已是起了波澜。

“我想,只要咬死了我是煦扬的人,你就没法把我带回擎正堂。”林妈妈抓住牢门上的栅栏,“我不想去擎正堂,我不想被流放回愈新洲。”

安若木了然,有心要问关于教授秦紫蔻人类法术的事,碍于有秦杉在,也不好开口。

林妈妈突地收紧了手指,摇晃起牢门来:“安护法,人不是我杀的,这我没有骗你,我先前招供,是因为收了秦杉大人的钱,他说只要我承认了,他不仅会帮我修整和鸣楼,还会帮我在港口附近再开一家分店。”

“我是这么说过。”秦杉倒是不否认,“可你并没有同意啊,你说那是三条人命,其中的尤正则还是陛下的重臣,你担不起那个罪过。”

“你说只要我承认了,就能饶我一命。”林妈妈叫起来。

秦杉冷笑道:“饶不饶你该是陛下说了算,我就是想饶,也没这么大胆子替陛下做决定。”

林妈妈带着满脸难以置信,死死地瞪着秦杉。

秦杉面色阴沉:“你开头没有承认,是因为忘了这里还有安护法,也没有想到我能拿到铜竹藤,你认为,我们没有证据,只要你死不承认,就能侥幸逃脱。”

林妈妈额上青筋暴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秦杉颇有些得意地又道:“安护法来了,他和你交过手,知道你用的铜竹藤,肯定会问你来自于哪里,你不想承认是妖族,就只好交待自己杀人的事实,想以此转移安护法的注意力,好让他听到你说的和铜竹藤很像的东西之后,不再深究下去。你也知道陛下宅心仁厚,只要老实交代,真诚悔过,再装一装可怜,说自己是被利用的,他必定不会将你处死,在煦扬被监禁终身,总好过流放愈新洲。”

这番话不无道理,林妈妈百口莫辩。

秦杉不再看她,对安若木道:“安护法,供词都在这里,你看过之后,我再呈给陛下。”

“不用了。”安若木根本不想再看。

“安护法,人真的不是我杀的!”林妈妈满头满脸都是汗,“我进去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了。”

安若木一愣,但依然没有任何表示。

秦杉翻着记录口供的本子:“你说的每一句话,白纸黑字都在这里写着,再狡辩也没用。”

“口供物证都有了,给陛下送去吧。”安若木淡淡地说着,转身往外走,“我去廉义门,把情况告诉他们。”

“秦杉大人,你在下面吗?”这时,忽然传来沐晴的声音。

秦杉和安若木非常意外,都不出声,也不动了。

沐晴悠悠然走来:“你们有谁看到蝉息了吗?”

此话一出,安若木简直想当场掐死沐晴。

秦杉紧张起来:“蝉息不见了?”

沐晴耸耸肩:“我到处都找遍了,真不知道他又跑到哪里去玩了。”

秦杉看安若木一眼,招呼了自己的人,心急火燎地离开了。

“你想干什么?”待所有人都走远,安若木压低声音问道。

“帮你啊。”沐晴一脸无辜,“你不是还有话要问吗?问吧。”

“已经证据确凿,我没什么要问的。”安若木气得头发晕,当即拂袖而去。

沐晴冲着他的背影做个鬼脸,转身朝向林妈妈。

林妈妈带着哭腔道:“沐晴姑娘,看在我帮过你的份上,行行好,救救我吧。”

“你真是秦霄的人?”沐晴走过去,脸几乎贴到栅栏上。

林妈妈用力点头:“接近紫蔻殿下是秦霄大人的主意,所有的事都是在他的授意下进行的。我没有给尤大人下蛊,也没有杀人。”

沐晴也点头:“那,在和鸣楼发生的所有事,秦霄在之前就已经都知道了?”

“我不清楚。”林妈妈眼泪汪汪的,“大人只是让我顺着紫蔻殿下,旁的,什么都没说。”

沐晴沉默下来,思索了好半天,抿着嘴笑了:“看了,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就是的,沐晴姑娘。”林妈妈像是见了救星,“你去跟安护法说说吧。也怪我自己,不该那么贪钱,秦杉大人写的那些,全是他让我说的,而且他手里的铜竹藤应该也不是我用的。”

“你是妖族的,对煅神火了解多少?”沐晴还记得,在海岛上之所以能打败夏远山,是靠着她绝对不可能修炼过的煅神火。

“我从小练的是控木的法术,对煅神火,也就知道个皮毛,停留在最初级。”林妈妈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问,但老老实实地答了。

“我来之前,安若木问过你什么?”沐晴希望能挖出点有用的来。

“问我尤大人的事,杀人案的事,还有,问我是人类还是妖族。”林妈妈不敢有丝毫隐瞒。

“那他还想问你什么,你能感觉到吗?”沐晴不死心。

林妈妈想了想,摇摇头。

沐晴见再问不出什么,便在林妈妈抓着栅栏的手上轻轻拍了拍:“我会去跟安若木说,你,保重。”

语毕,在林妈妈的道谢声中离了地牢。

其时已是晌午,艳阳高挂,沐晴受不了火辣辣的阳光,低着头疾行,想尽快到阴凉的地方。

正走着,灌木丛里蓦地伸出一双手,将她拉了进去。

在最初的惊恐过后,沐晴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待背后感受到柔软而略带着潮气的草地,才意识到自己是被推倒了,而压在身上的那人,是安若木。

沐晴眨眨眼,双手环上了安若木的颈项。

安若木本能地往后缩了缩脑袋,与沐晴拉开了距离。

“光天化日的,你要干什么?”沐晴忍不住的好笑。

“这话该我问你,你要干什么?”安若木的声音很轻,带着怒意。

“我只是想知道我的猜测对不对,怎么了?”沐晴认为没有什么不妥的。

安若木不明显地叹口气:“为什么要跑到那里去找蝉息?”

“因为蝉息不见了,我差不多把整个王宫都找遍了。”沐晴答得理所当然。

“你……”安若木很清楚她是在避重就轻,要说什么,被灌木丛外匆匆经过的一队士兵打断。

沐晴想问“怎么了”,还没发出声音,嘴巴就被捂个严严实实。

士兵像是接到了命令,在往什么地方赶,因此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不大一会儿,脚步声消失了。

安若木侧耳听了一阵,确定周围再没别人,松开了手。

“巡逻的?”沐晴自问自答,“走得这么急,应该不是。”

“我知道你不想跟我回擎正堂。”安若木索性挑明了,“但是你引秦杉去找蝉息,这不太好吧?”

“蝉息在北王宫都能来去自如,一个煦扬国,就算加上秦杉,也难不倒他。”沐晴不再装傻。

“可你这样一搅和,整个王宫都戒严了,搞得我都没法跟你好好说话,就怕隔墙有耳。”安若木相当不满。

沐晴双手用力,把安若木拉回来些:“你知道秦杉在散布假消息吗?你知道所有的人都认为林妈妈牙关紧咬,死不肯招供吗?你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安若木的脑子飞快地转动,仅一两秒,就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

“如果,这件事背后的策划是秦霄,趁着这时候,他该去……”沐晴说着,松开一只手,轻轻在安若木脖子上划了下,“能预计到那件事,你就能盯紧地牢,尽可能留住林妈妈。”

安若木甩开沐晴的手,没有搭腔。

沐晴接着道:“如果是秦杉,我这样一搅和,希望可以稍稍拖住他的手脚,你要问什么,抓紧。”

“这么说起来,你还是在帮我?”安若木挑眉。

沐晴一副“你怎么才知道”的样子:“嗯。不过,能拖住秦杉是最好的打算,你也得防着他……”

话没说完,隐隐的,又有脚步声传来。

安若木迅速起身,拉起沐晴,转到最近的树后,还没等藏好,那人已到近前。

“谁?出来!”是秦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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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二一章 灭口

安若木还在犹豫要不要现身的时候,沐晴已经走出去了。

“秦霄大人。”她行个礼,“找到蝉息了吗?”

秦霄不答,看着沐晴身后:“那里不是蝉息吗?”

“不,是安护法。”沐晴大大方方地说。

安若木无奈,只好从树后面转出来:“我也在找蝉息,他在薄氤岛上犯了事,该跟我回去。”

“怎么找到这里来了?还鬼鬼祟祟的。”秦霄不经意地往地牢的方向看了看。

“大家都在往这里走,我们就跟过来了。”安若木指着已离得很远的那队士兵,“怕秦杉大人赶我们,所以不敢太靠近。”

“秦杉也真是,就由得你们乱跑。”秦霄皱起眉。

“秦杉大人可忙了,顾不上我们。”沐晴笑嘻嘻的,“为了帮我们找蝉息,他把所有人都派出来,还亲自带队,连犯人都不审了。”

秦霄听了,没说什么。

“大人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说在事情查清楚之前,你是不能离开住所的吗?”沐晴在经过聊天的宫女时,依稀听到过这么一句。

秦霄不耐烦地挥手道:“事情没有什么不清楚的,尤正则在胡说,他陷害我,再说,一个中了蛊,神志不清的人,说的话能信吗?”

沐晴连忙点头,表示赞同。

“你们还是快回去,别在这里添乱。”秦霄也像赶着要去哪里,边打发沐晴和安若木,边迈开了步子。

安若木应了声,拉着沐晴,往相反的方向走。

走着走着,沐晴悄悄回头看了一眼。

“不见了。”她居然没看到秦霄的身影。

安若木一惊,赶紧也回头,果然,身后空空如也,仿佛秦霄从来不曾来过。

“快去地牢。”沐晴急着要去查看。

安若木抓住她的手臂,迫使她靠在自己身侧:“再等等,并没有走远。”

沐晴顿时不敢动了,感觉有道目光正在自己背上游移,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

安若木拉着她,状似亲密地继续前行,没走出多远,迎面碰上个士兵,穿着禁卫军的制服。

“尹队长,你好。”这人叫尹钊,是秦霄的心腹,安若木见过一两次。

尹钊点点头算是回礼:“现在王宫里有些乱,我送你们回去。”

沐晴不敢拒绝——拒绝也没用。

安若木是同样的想法,索性抱拳道谢,再不开口。

三人不紧不慢地往小院去,过了一会儿,尹钊见安若木和沐晴始终紧挨着,觉得有些奇怪。

“你们俩,挺亲近啊。”他婉转地想打探两人的关系。

安若木笑起来:“我和沐晴上辈子可能是两口子。”

“别胡扯。”沐晴轻推他一下。

尹钊也笑着对安若木道:“卓堂主知道你这么说吗?”

“见了卓堂主我也是这么说。”安若木揽住沐晴的肩膀。

“那你想要木偶里的东西,可是近水楼台。”尹钊的笑容变得有些不自然了。

“我不要木偶里的东西。”安若木大幅度地摇头,“那该是擎正堂保管,以后,要还给妖族的。”

“有德有能的贤士。”尹钊将视线转向远处,“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出现?有德有能的标准又是什么?”

安若木敛了嬉皮笑脸的表情:“谁也不清楚什么时候会出现,只有等。大家心里都有标尺,那贤士一旦出现,都能知道。就像贵国的昱王,毫无疑问是个贤君,可是具体符合什么标准,没人能说上来。”

尹钊不响了,再走一段,换了个话题:“木偶里多出的魂魄,擎正堂管不管?”

“管,当然管,擎正堂不管,我也要管。”安若木不顾沐晴的挣扎,将她搂紧。

“有办法管吗?”尹钊幽幽地问。

“暂时还没想到办法。”安若木一点不隐瞒,“不说擎正堂,放眼整个天下,现在谁有万无一失的办法?”

“难道蝉息大人也没有吗?”尹钊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他也想要木偶里的东西,如果不是有了办法,为什么会忽然离开?”

安若木怎么都不能说蝉息是去帮他送信的,不免一愣。

“其实吧,蝉息是被气走的。”沐晴接了上来,“他吃我和安若木的醋了。”

尹钊显然是不信的,但并没有将疑问说出来,只道:“沐晴姑娘真是魅力无双,人见人爱。”

沐晴只当这是夸奖:“哪里哪里,大人谬赞。”

“尹队长,前面就是,请留步,多谢了。”安若木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尹钊不肯,坚持将两人送进院门,这才带着些悻悻离去。

“快走吧。”沐晴惴惴的。

“不用去了。”安若木倒不着急了,“这一路溜达回来,有几个人都已经弄死了。”

这句话让沐晴慢慢冷静,开始思索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

“秦霄这次跑不了了。”她想,秦杉绝不会真调走所有的人,任凭地牢空着。

“等着吧,看谁会来叫我。”安若木往自己房间走,“快累死了,我无论如何都要先睡一觉。”

沐晴也回了房间,静下心来,一件一件地捋着已经发生的事。偶尔,她会为秦紫蔻和林妈妈感到难过,但那感觉稍瞬即逝,下一秒,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要怜悯和同情,那只会让你变得软弱,强者为王败者寇本是亘古便存在的规律,而你就是强者,称王指日可待。

预想中的事来得很快,感觉只在房里待了一小段时间,就有人踏进院门,站在了院子正中央。

“安护法,沐晴姑娘,陛下有请。”看制服,这是秦杉的手下。

安若木和沐晴先后出去,都是心照不宣,什么都没问。

来人将他们带到了地牢。

秦晔在那里,站在关押林妈妈的牢房前,一边是被秦杉的人押着跪下的秦霄,面对的牢门里,林妈妈同样是跪着,头搁在靠墙的床铺上,旁边放着条刺绣精美但皱皱巴巴的腰带,脖子上一圈紫黑的勒痕,触目惊心。

安若木和沐晴并不惊讶,只等着秦晔开口。

秦晔紧皱着眉:“安护法,你看,这怎么办?”

“这是煦扬境内,秦霄大人是煦扬的人,陛下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安若木揣着明白装糊涂。

秦晔重重叹口气:“安护法,据说死了的是妖族,这,你也不能管管吗?”

安若木不说话。

秦杉发声了:“安护法,陛下的意思是,希望你作为廉义门的临时掌门,和陛下、季大人一起审秦霄。”

这要求相当合理,安若木不好拒绝:“审没问题,可总得让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秦晔一言不发,又叹口气,像是能把所有的不快和烦闷都叹出来似的。

秦杉哪能让国王来费力解释,赶紧说:“秦霄为了不暴露自己的奸计,把林妈妈杀了灭口了。”

“证据呢?”安若木扫一眼尸体。

“腰带。”秦杉朝牢房里抬抬下巴,“勒死林妈妈的腰带是秦霄的——他的衣服都是向染绣楼定做的,整个劭德洲都找不出第二件来。”

秦晔第三次叹气,还摇了摇头。

“腰带是我的,人不是我杀的!”秦霄声嘶力竭。

“哥,没有人让你说话。”秦杉冷冰冰地说,“再有下次,可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好了。”秦晔不忍看兄弟相残,“跟安护法说清楚。”

秦杉应声“是”,再不看秦霄:“我是在布置找蝉息大人的队伍时听说地牢里出事的,过来一看,陛下已经到了,我哥站在牢房里,脚边就是尸体,我怕他会对陛下不利,就命人把他给控制住了。”

“陛下?”安若木的视线转向秦晔。

秦晔点头:“从我到这里,到秦杉抵达,中间并没有相隔太久,秦霄也没挪动过位置,我觉得他是吓傻了,就是他动的手,应该也不是早就预谋好的。”

这几句话并没有说清楚当时的情况,带着明显的主观臆断,令安若木稍感不悦,但碍于面对的是国王,又不好表现出来。

“陛下,你到的时候,看到了什么?”秦杉和安若木是一样的想法,只是他更直接。

秦晔揉着太阳穴:“我说了秦霄没有挪动过位置,我看到的和你看到的差不多。”

安若木看看秦杉,看看秦霄,不吱声。

秦晔放下手来:“秦杉,从刚才起,你一直不让秦霄说话,现在安护法也叫来了,总可以听听秦霄的说法了吧?”

秦杉微微一躬身:“陛下说可以,那当然可以。”

话音未落,所有视线都转向了秦霄。

秦霄将在场的人挨个看过去,最后,目视着秦晔,道出了他经历的始末。

自尤正则中蛊之后说出了秦霄的名字后,秦霄就被软禁在了家里,今天早些时候,秦晔派人过去,说要审林妈妈,要秦霄来当面对质。秦霄料到了秦杉必在中间有所动作,想要对他不利,但既然国王下了命令,即使赴汤蹈火,也得服从,于是,秦霄在监视之下,进了宫门。

等抵达地牢,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林妈妈的尸体,紧接着便发现了就在旁边的自己的腰带。百度一下“重生傀儡很吃香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第一二二章 对质

秦霄当时非常惊讶,也很奇怪,第一反应是上前查看,走到尸体旁边才意识到不对,正要赶紧退出,秦晔进来了。

“秦霄……”眼前的一幕让他脑中一片空白。

秦霄一惊,慌慌张张地打算解释,可跟在秦晔身后的秦杉一声令下,当即将他压下,跪在地上。

“哥,这是你的腰带吧?”秦杉仅仅往床铺上扫一眼就认了出来。

秦霄不搭腔,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

秦杉却当这是默认:“哥,你现在灭口也晚了,她什么都说了。”

秦霄看着秦杉,好歹是反应过来了:“灭什么口?我没杀她。”

“腰带分明是你的。”秦杉咄咄逼人,“你就在尸体旁边,不是你杀的,难道还是她自行了断的不成?”

“她是谁杀的,是不是自行了断,我不清楚,反正我到的时候,她已经这样了。”秦霄渐渐的意识到了什么,“原本应该是禁军和你的人轮流看守地牢,你借着尤正则叫了我的名字,把我的人差不多全都支开了,她死的时候,是你的人在守着,这到底怎么回事,你最清楚。”

秦杉并不反驳,只叫来人,让拿地牢的看守人员的记录。

记录翻开后,毫无疑问是禁军看守时出的事。

秦霄不信,坚持要让当时当班的人来对质。

结果,一切都无懈可击。

秦霄不怒反笑:“秦杉,为了陷害我,你可真是煞费苦心,我看,整个禁卫军都快是你的了。”

“哥,你可是我亲哥,我为什么要陷害你?”秦杉感觉很冤枉,“你总是对我有成见,认为我会对你不利,想尽办法对付我,多少次我都忍了,可这次,你真的太过分了,先是尤大人和我的两个弟兄,接下来又是这个林妈妈,还都是在王宫里,你也太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了。”

“你就把陛下放在眼里了吗?”秦霄大声反问。

秦杉不与他做口舌之争,只道:“哥,当着陛下的面,你说,这腰带是不是你的?”

“是我的。”秦霄不敢说谎,也说不了谎——谁都能认出这根腰带来。

秦杉看向秦晔。

秦晔已经完全回过神:“秦霄说他来的时候就这样了,会不会是你们走了以后,有人进来过?”

秦杉又转向在旁边等待的几个守卫。

守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总算有一个人想起来了:“尹钊大人来过。”

秦杉的视线回到秦霄身上。

“不可能!”秦霄绝不相信会是尹钊,“别人都问过了,你自己呢?搞不好你离开的时候,这个人已经差不多了。”

秦杉不紧不慢的回道:“我离开的时候,安护法还在。安护法到的时候,人可是好好的。”

“你暗地里动了手脚,安护法没有发现也有可能。”秦霄不死心。

秦杉不理他了,对秦晔说:“陛下,请叫安护法前来,当面对质——还有沐晴姑娘,她后来也来了,是来找蝉息大人的。”

秦晔一点没迟疑,点了点头。

话到这里,秦霄住了口。

安若木站在原地没动,一直盯着床上那条皱皱巴巴的腰带,一言不发,若有所思。

“安护法?”秦晔唤了他一声。

安若木“哦”一声:“我到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林妈妈有任何异常。”

“沐晴姑娘?”秦晔转向沐晴。

沐晴耸耸肩:“我来的时候,林妈妈反正是活得好好的,至于有没有被做手脚,还真看不出来。”

秦晔扫一眼在场的所有人,问:“谁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秦杉看安若木,安若木略微愣一愣,没有任何表示。

“我。”沐晴倒是大大方方的,“我是最后一个走的。”

秦杉和秦晔对视一眼,都在等待着下文。

沐晴继续道:“我没那么大本事杀了林妈妈还能全身而退。”

其实,就在刚才承认的一刹那,秦晔下意识地打量过沐晴,见她神情自若,浑身上下都没有受伤的痕迹,心里便已将她的嫌疑给排除了。

秦霄的想法也差不多,神色不由地黯淡下来。

秦杉见大家都没再说话,请示了秦晔,很快就定下了审判的时间。

秦霄当然要继续喊冤,可面对那根明明是自己的腰带,怎样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把秦霄大人押下去……”秦杉想就地关押秦霄,话说到一半,不想却被打断。

秦晔愁眉苦脸的,挥一挥手说:“让秦霄先回去吧。”

“可是陛下,就怕……”秦杉不愿意。

“没什么可怕的。”秦晔仍是截下话头,“让他回去吧,看管起来就是了。”

秦杉见秦晔态度如此坚决,不敢再坚持,朝押着秦霄的士兵点了点头。

秦霄被带走了,秦杉又接二连三地吩咐了一系列事后,想想应该是没有遗漏什么了,才朝秦晔行个礼,看样子,是打算报告。

秦晔依然挥手打断他:“你看差不多就行了。”

说完,冲安若木和沐晴点点头,闷闷不乐地离开了。

秦杉忙碌起来,根本没空再搭理旁人。

沐晴拉着安若木来到地面,默默地走出一段,突地笑出声来。

“怎么了?”安若木莫名其妙。

“这位陛下可真是什么都做不了主。”沐晴的声音很轻很轻,“在家听老婆的,出来听侄儿的。”

这话让安若木吓一跳,忙做个噤声的手势,同时四下里看。

“没人在注意我们,都忙着找蝉息,准备审判呢。”沐晴完全不怕。

安若木是没法放心的:“你在人家的地盘,说话可得注意,就是人尽皆知的事,没人提,你也一句都不能漏。”

沐晴敛了些笑意:“说起蝉息,你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吗?”

“他和你比较亲近,你都不知道,我更不会知道了。”安若木看向别处。

“是吗?”沐晴像模像样地颌首道,“原来你真不知道,我还以为他帮你去擎正堂送信了呢。”

安若木不搭腔,自顾自往小院的方向走。

沐晴跟着,又行进一段,开口道:“既然不是去帮你送信的,蝉息可能是去愈新洲找狐族了。”

“找狐族做什么?”安若木的心往下一沉。

“借焚幽灯啊。”沐晴歪着头,声音又低下来,“借来焚幽灯,把我拉出来。”

安若木闻言,大为惊讶,猛地停下,呆了半晌才想到问:“谁出的主意?蝉息?还是王宫里的傀儡师?”

“北王。”沐晴抿嘴一笑,“确切地说,是北王身边的傀儡师。”

安若木微张着嘴,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焚幽灯是……北王肯定知道。你难道是死灵吗?”

“我是生魂。”沐晴并不认为自己已经死了——就算是,她也不愿承认,“所以,这就是个设想,不是万全之策。但是,你知道的,既然有了可能,蝉息不会那么轻易就放手,他认识些傀儡师,真拿到了焚幽灯,肯定会让我试一试。”

有那么一瞬间,安若木还真以为自己着了蝉息的道。

但下一秒,当他注意到沐晴微微闪烁的眼神,忽然有所醒悟,便尽力地压下心中的摇摆不定:“你是谁?夏远山吗?”

“我不是夏远山!”沐晴沉下脸,声音都变了,“我就是我,我还是我,别拿夏远山跟我相提并论,我不是傀儡师,也不会变成傀儡师。”

“可你和他真的很像。”安若木扯扯嘴角,“你觉得蝉息的离开和我有关,就变着法儿套我的话,说些有的没的,让我对他产生怀疑,就为了不跟我回擎正堂,你还引秦杉去找蝉息,你到底怎么想的?”

沐晴不吱声,面无表情。

安若木想了一会儿,说:“我算是明白了,你这样做,说起来是在帮我,好让我对你没那么防备,其实,秦杉如果能找到蝉息,把他带回来,对你来说是最好不过;可蝉息绝不会乖乖跟着回来,如果他们两人发生争斗,总有一个会受伤,甚至性命不保,你希望那个人是秦杉,这样,你就能跑了;而如果找不到,随着时间的推移,秦杉会越来越心焦并渐渐把寻找的重心放到王宫之外,你认为,蝉息就算是去送信,也没办法顺顺利利地抵达薄氤岛,到那时,王宫的戒备不再那么森严,擎正堂的人又还没有到,你也能趁机逃跑。”

沐晴始终一声不吭,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你知道蝉息实力不弱,想他哪怕敌不过秦杉,秦杉也捞不到好处,总之,蝉息的安危对你来说并不重要,你只是将他作为工具,用来对付秦杉。”安若木带着满脸的难以置信,“他这一路过来,应该也帮了你不少了吧?你这么做,良心上过得去吗?对,你不是傀儡师,你比傀儡师更狠。”

“我和蝉息之间,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就别瞎想了,我真的是打算帮你。”沐晴轻描淡写地全盘否认了这些猜测,“等着审判吧,我敢说,秦霄完了,就不知道他那些禁卫军里,还有多少没被秦杉收买的,能闹出多大动静。”

安若木无奈地摇头,一句话都不想多说,扭头就走。百度一下“重生傀儡很吃香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第一二三章 本是同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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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判被安排在两天后,在王宫的议事大厅里。

安若木和沐晴到的时候,子书怀娴、子书怀信、秦煌、秦耀、秦皊樱和秦紫蔻都已经在旁听的位置上坐好了。

“你看秦皊樱。”沐晴用手肘碰碰安若木,低语道,“和秦紫蔻可相差太多了。”

安若木视线扫过,果然见秦皊樱一脸不情愿,如坐针毡,要不是被身边的子书怀娴拉着,怕是早就夺门而出,相反坐在角落的秦紫蔻则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还既期待又紧张,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一发现安若木进来,眼睛都放出光来。

季秉仁迎上安若木,将他带到审判席位上坐定,又返回引沐晴到秦紫蔻身边。

“真的是秦霄吗?”秦紫蔻真后悔自己当时没在场。

沐晴看着季秉仁走到安若木身边后,才道:“我还真不清楚。你觉得呢?”

秦紫蔻撇了撇嘴角:“我觉得,给尤正则下蛊是有可能,但秦霄不至于这么傻,在这种时候去杀人灭口,用的还是自己的腰带。”

“就是。”沐晴笑笑,“可有人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结果早就定了,只可惜,安若木还没来得及问出点什么来。”

“安若木怎么了?”话到后来,越来越轻,秦紫蔻没有听清。

沐晴顺势换了个话题:“国王很清楚,所以一定要安若木来,希望他可以和自己一起对付季大人,也希望能改变已经注定的结果。”

季秉仁和秦霄素来不和,在王宫里是公开的秘密。

这时,议事厅的大门被推开,全体起立——秦晔来了。

他还是愁眉不展,缓步走到审判席后,一屁股坐下,不理睬任何人。

众人向秦晔行过礼,复又坐下,安若木和季秉仁也分坐到秦晔左右两侧,等待审判的开始。

秦晔朝子书怀娴看了看,只挥手示意,连句话都懒得说。

士兵得了命令,当即打开议事厅的另一扇小门,让秦杉和秦霄进来。

待所有人都就位,秦晔总算开口:“好像在开始之前,我应该说一段话,不过,实在记不清了,就这样吧。”

语毕,朝秦杉抬了抬下巴。

秦杉会意:“陛下,季大人,安护法,秦霄给尤大人下蛊,继而杀人,该是谋杀的罪名,还有,里通外国。”

“他通外国了吗?”秦晔稍稍有些意外,“下蛊就是里通外国?”

“陛下,秦霄确实里通外国。关于这,我有证人。”秦杉言之凿凿。

秦晔不出声,也没有表示反对。

秦杉转头挥手,小门又被打开,这次进来的,是严婆婆。

秦霄一看,大惊失色。安若木和季秉仁是一脸茫然,沐晴则是同样惊讶,但很快就定下神来。

“到底是被他找到了。”秦紫蔻低低地自言自语。

秦杉有意无意地往旁听席上扫了一眼,对严婆婆道:“你在煦扬王宫里做什么?是哪里人?”

“我是厨房管事的。”严婆婆老老实实地回答,“是暮遥国人,我是个傀儡师。”

话音刚落,就听到子书怀信很响地吸了一口气。

秦晔嫌恶地朝那方向一瞥,也开始提问:“你是暮遥的傀儡师,到我煦扬来做什么?”

严婆婆不假思索地说:“我们傀儡师,大多是生意人,当然是受雇前来。”

“说清楚,受雇于谁?”秦晔的眉头皱得更紧。

“秦霄大人。”严婆婆相当爽快,“他想做煦扬大军的总司令,雇我来一起想办法。”

秦杉忍不住“哼”了一声,秦晔倒是不动声色。

“陛下,这真是里通外国。”季秉仁压低了声音强调。

秦晔不理会他,转向安若木:“安护法怎么看?”

安若木在秦晔的眼神里读到了些微愤怒和无奈,想了想,说:“这件事牵涉到太多,也非常重大,单凭几句话就下定论,不妥。”

秦晔仿佛松了口气:“秦杉,把这个傀儡师先带下去,严加看管,我还有问题要问。现在,先说下蛊和谋杀。”

秦杉有些不甘,但还是应了,送走了严婆婆。

秦晔知道安若木是肯帮自己的,稍感安心,坐姿也端正了些:“秦霄,你有没有给尤正则下蛊?”

“没有。”秦霄语气坚定。

“你有没有杀人?”秦晔又问。

“没有。”秦霄还是这两个字。

“作为凶器的腰带,是不是你的?”秦晔慢慢舒展开了眉头。

“是。”秦霄看起来非常平静。

“林妈妈是不是听令于你?是不是你派去找尤正则的?”秦晔的提问,仿佛只是例行公事。

这次,秦霄迟疑了一下才道:“是,是我派去的。”

“陛下,他承认了。”秦杉已迫不及待。

“不,我没有让林妈妈去杀人。”秦霄立刻否认,“我听说尤正则叫了我的名字,就让林妈妈去看看中的是什么蛊,想办法找解药,等他清醒了,便可真相大白。”

“那个林妈妈是愈新洲的妖族,陛下,这也是里通外国的证据。”秦杉的声音响起来。

“不,林妈妈是从薄氤岛来的,是被暮遥国驱逐的半吊子巫蛊师。”秦霄咬着牙道,“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秦杉哼哼冷笑:“关于这一点,她和你一样,可以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不过,在地牢里,她是明明白白招供了的,有供词,安护法当时在场,能作证,还有她用的武器——铜竹藤——只有妖族才能驱动使用。”

“招供了?她说了些什么?”秦霄明显地一愣。

“该说的都说了。”秦杉颇为得意,“我征得陛下的同意,对外说林妈妈不肯张口,就是为了引你来,你果然中计了。”

秦霄沉默下来,半晌之后,呵呵直笑:“好个林妈妈,说自己爱财,果真如此,为了钱替我做事,也为了钱把我给卖了,还为了钱,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死得好,可惜我没有亲手杀了她。”

“就是你杀的她。”秦杉一口咬定。

“没有!”秦霄瞪大双眼。

“你们从小吵到大,还没吵够吗?”秦晔悠悠然说了一句。

秦杉和秦霄立时噤声,谁都不敢再发一言。

秦晔的身子又斜斜地靠到了椅背上:“秦杉,把你手里有的都拿出来,我不想再多耗时间,况且,尽快结束,你们也能吵个痛快。”

“陛下,我真的没有杀人。”见秦晔不耐烦,秦霄急了,“我就是要去灭口,也不会傻到用自己的腰带,还把它留在现场。”

“你当然不用亲自动手。”秦杉看向再一次缓缓开启的小门。

尹钊被带了进来。

秦霄彻底傻眼了,他几乎要认为自己正在经历一场噩梦。林妈妈倒也罢了,可尹钊不一样,他本是流浪儿,被秦霄收留,是秦霄一手栽培起来的。

秦杉不看秦霄,视线始终停留在尹钊身上,一直到他站定在审判席之前。

“怎么回事?”秦晔的声音里居然透着一丝丝绝望。

“秦霄大人下的命令,是我杀的林妈妈。”尹钊开门见山,“大人说,趁林妈妈还什么都没招,得赶紧除了,以绝后患。”

秦霄骂了句脏话,暴跳如雷:“信口雌黄!尹钊,我一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帮着这人陷害我?”

尹钊不答,垂下头,自顾自又道:“我领了命令,从大人家出来,看到客厅的椅背上搭着根腰带,我以为是大人暗示我用这作为武器,就随手拿了——我不知道这是大人的,平时没怎么见他系过。”

秦霄的脏话接二连三地出口,直到秦晔厉声喝止,才消停下来。

尹钊清清嗓子,还没有说完:“蛊是秦霄大人让林妈妈找来的,也是林妈妈去下的,原本以为尤大人会就此毙命,没想到他却活了下来,所以,秦霄大人命林妈妈去灭口。”

秦霄浑身发抖,又不能骂,气得脸色泛青。

尹钊看看他:“秦霄大人,你就承认了吧,秦杉大人看在和你是亲兄弟的份上,不会太过为难你的。”

“给我闭嘴!”秦霄忍够了,一闪身便到尹钊面前,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耳光。

士兵们立刻行动,将秦霄的双手抓住,按牢在身后。

“绑上。”秦杉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念你是大臣,想给你个体面,没想到在陛下面前,你还这么放肆。”

秦霄扯着嘴角,要笑不笑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尹钊捧着肿起老高的半边脸从地上爬起来,边被押着往外走,边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简直委屈死了。

经这么一闹,旁听席上除王室成员外的人开始交头接耳。

在一片私语声中,子书怀娴叫来个人,耳语几句,命那人传话给秦晔。

秦晔听了,看看子书怀娴,叹出一口气。

“休息。”他随即道,“秦霄,你冷静冷静,等一下别再让我看到现在的样子。”

说完,起身走了出去。

子书怀娴也站起来,紧随其后。

“你爹还真是怕老婆,是个好男人。”沐晴悄悄地调侃秦紫蔻。

秦紫蔻板着脸,用力翻个白眼,别过头去。

正文 第一二四章 不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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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十多分钟,议事厅的门开了,子书怀娴先走进来,没什么表情,复又回到旁听席。

又等一分来钟,秦晔进来了,带着些许疲惫,往审判席上一坐。

季秉仁以眼神询问,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朝身侧的士兵点了点头。

士兵以手中长枪的尾部在地上重重顿两下,旁听席上嘁嘁喳喳的文武官员便慢慢安静下来。

“秦霄,人证、物证俱全,你谋杀的罪名成立。”秦晔一上来就直奔主题,“雇用傀儡师和巫蛊师,意图对大臣不利,也是一个罪名。”

说完,朝子书怀娴看去。

此时安若木的心情是极为复杂的。照道理,在宣判之前,审判人员之间应该有一个讨论的过程,可很明显的,子书怀娴对秦晔说了什么,使得秦晔略过了这个步骤,直接跳到了下一步,而且,还直接得出了秦杉希望的结果。

其实,不论是哪个阵营,对于秦霄被判重刑都是乐见的,因为这样一来,不仅可以少一个对手,还有了拿到禁卫军的机会。

安若木是打算帮秦晔的,他隐隐地觉得,秦晔这次是下了决心要做出些改变,他原本以为,关于秦霄是否构成被指控的罪名,将会是一场激烈的辩论,可万万没想到,秦晔甫开口就定了,还定得如此轻描淡写。安若木在失落的同时,也十分无奈,毕竟,他只是临时代替尤正则坐在审判席上,说穿了就是凑个人头,秦霄谋杀也好,雇用不该雇用的人,图谋不轨也好,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其中有暮遥国或妖族的参与,那就是煦扬的内政,即使顶着擎正堂的名头,也不能随意干涉。

正想着,他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便本能地转头,与秦晔有了短暂的目光接触。

这匆匆一瞥里,好像还真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至于里通外国,我和安护法的想法差不多。”片刻的沉默之后,秦晔再度出声,“事关重大,不能妄下定论,还要再仔细地查。”

话才出口,子书怀娴就皱起眉头,身子向上一挺,像是准备站起来。

“母后?”秦皊樱是始终被母亲按坐着的,见如此举动,不禁吓了一跳。

子书怀娴听到这声唤,烦躁地猛转头,看到女儿略带惊恐的脸,才稍微冷静些,终于没有起身,慢慢靠回到椅背上。

秦杉预感到事情也许不能朝着他计划好的方向发展,脸色也不好看了。

“陛下,尹钊是秦霄的心腹,知道不少事情,还是再把他叫来问问吧。”季秉仁小心地提了个建议。

“能问出什么?”秦晔斜睨着他,“问出来就能定案了吗?你着什么急?”

“陛下,并不是我要急着定案。”季秉仁赶紧解释,“只是这背后在虎视眈眈的,有可能是暮遥甚至是愈新洲的妖族,拖不得啊。”

“拖不得也给我拖着,没有十分的把握,就给我一直拖下去!”秦晔难得地发了火,“我哥就留下这么两个儿子,临死的时候,不说话,只是指着他们,到最后眼睛都不肯闭上。今天一个个的,你一言我一句,为什么就一定要我定他个死罪?他是我秦家的血脉,我想留下我哥的血脉,不行吗?”

话并不完全是说给季秉仁听的,饶是如此,也还是唬得季秉仁连大气都不敢喘。

“是,你们是找到了可疑的人,可那个死了的,连到底是人是妖都还没搞清楚,就急急忙忙地一把火烧了。”秦晔嘭嘭地拍着桌子,“而那个傀儡师,真的是傀儡师吗?傀儡师说的话,又能信多少?”

现场一片死寂,所有官员都恨不得找个地方藏起来。

“陛下,林妈妈是妖族,她亲口承认的,并有验尸官的记录。”还是秦杉胆子大,“我怕她有什么法术能死而复生,这才把尸体给烧了。”

“陛下,那验尸官对我说过这件事,火化的时候我也在场,确实是妖族,林妈妈没有对秦霄说实话。”安若木实事求是道。

秦晔不言语了,议事厅里又安静了很长时间,直到子书怀娴轻轻地咳嗽一声。

“里通外国的事,再调查。”秦晔像是忽然回过神来,也好像是在回应子书怀娴。

子书怀娴掉转头,不再看审判席,脸上的不悦完全掩饰不了。

秦晔倒平静下来:“秦霄听判。”

秦霄当即双膝跪地。

秦晔坐得端端正正,下了很大决心般,说:“削去一切官职,不得离开宅邸,随时听候传唤。”

“陛下,秦霄谋杀大臣,是重罪。”秦杉显然是认为处罚得太轻。

“那我判他个死刑,交到你手里,让你立即处决了可好?”秦晔低头开始翻看始终放在桌上,一直没被动过的文件。

秦杉哪敢接话,忙低头行礼,退到一边。

“季大人,安护法,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秦晔随口问道。

季秉仁赶紧摇头,安若木也表示对此并无意见。

秦晔边一目十行地浏览着文件,边示意卫兵卸下秦霄腰间挂着的禁卫军统领的令牌,交到自己面前。

“把人送回去吧。”他拿了令牌,在手里掂了掂。

秦霄离开了,现场没人出声,都心照不宣地等着,看下一个禁军统领会是谁。

秦晔放下文件,视线从秦杉身上,转到旁听席。

“你看会给谁?”沐晴在秦紫蔻耳边低语。

“反正怎么都不会给我。”秦紫蔻耸耸肩,“他们肯定已经说好了,给王后吧,或子书怀信。”

“陛下今天好像在闹脾气,不想听话。”沐晴捂着嘴直笑。

“他不敢不听话。”秦紫蔻认为这根本是胡说,“要是不听话,每年的税收起码会少一半以上。”

“等着瞧啊。”沐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而在她们前几排的子书怀娴,正襟危坐,似乎有些紧张。

秦晔的目光从那张保养得当的脸上滑了过去。

随后,他开玩笑似地将令牌甩手抛出:“秦煌,接着。”

秦煌一愣,下意识地伸手,居然让那令牌从指缝中溜了。

他略显尴尬,慌慌张张地弯下腰去。

子书怀娴看到这一幕,朝秦晔狠狠一瞪眼,拉着秦皊樱,气呼呼地走了。

秦煌捡了令牌,擎在手里,满头雾水。

“你暂代禁卫军统领的职位。”秦晔把散开的文件归到一起,“去吧,该巡逻了。”

秦煌站起身,行了礼,梦游一般离开了。

秦紫蔻急急地跟上,议事厅外,就听到她叫“煌哥哥”的声音。

秦晔长出一口气,挥挥手道:“行了,没事了,都散了吧。”

刚才发火时的威严已荡然无存,此刻的他又恢复到一贯的懒懒散散,令官员们都摸不着头脑,不敢乱说乱动。

“怎么了?想我留你们吃饭吗?”秦晔在桌上“笃笃”地码齐纸张,“行,不过,厨房里没人了,要吃饭,得你们自己动手。”

“陛下,人有,我这就去安排。”季秉仁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紧接着,众人纷纷起身行礼,鱼贯而出。

沐晴没有走,而是来到安若木身边。

秦晔差不多瘫坐在椅子上,一手揉着太阳穴,显得疲惫已极。

安若木张张嘴,欲言又止。

“安护法,有事只管说。”秦晔还是挺感激安若木的。

“陛下,我真的该走了。”安若木实在不想再耽搁下去。

“安护法,我知道你身负重任,可是,能不能请你再等一等,至少等到擎正堂传回消息?”秦晔露出为难的神色,“不怕告诉你,王宫里这些事,真是弄得我头都大了,王后刚才……哎,不提也罢。总之,秦霄的事还没完,现在不仅牵涉到暮遥国,连妖族都掺和进来了,这节骨眼上,你可不能撒手不管。”

“那请陛下再给我去个信吧。”安若木想,国王发出的信件,总不会有人敢拦截。

“信已经发了。”秦晔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既然话已经到了这份上,安若木再不情愿,也不好再坚持。

秦晔见状,终于稍微开心了些:“安护法尽管放心,我会让秦煌多派些人,保护你和沐晴姑娘的安全。”

“多谢陛下。”不等安若木开口,沐晴仪态万千地行了个礼。

“一起吃饭吧,真的。”秦晔放松下来,又变成了普通人家的男主人。

安若木婉言谢绝,带着沐晴离开了议事厅。

回到小院时,他们居然看到了秦煌。

“殿下,来看紫蔻殿下吗?”沐晴笑着靠了过去。

“看过了,我在等你们。”秦煌倒也直截了当。

“就是陛下有令,也不用王子殿下亲自守在这里。”安若木以为他是来行保护之职的。

秦煌笑了笑:“安护法,你还想不想走?”

安若木以为他在开玩笑,或是来打探虚实的:“殿下,我当然想走,但也得等接替我的人来了才能走啊。”

秦煌几步跨到离安若木很近的地方:“接替的人什么时候才能来?能不能来?”

安若木傻了,一时之间,想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正文 第一二五章 出宫

沐晴站在旁边,饶有兴味地看着秦煌和安若木。

安若木不敢有所回应,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以为秦煌是在谁的授意之下来的,便开始四下里张望。

秦煌猜到了他的想法,道:“安护法,我已经查看过,这里没有别人。”

“殿下,你……你要说什么?”安若木迟迟疑疑地问。

“擎正堂不会有人来,你明白得很,不管你发多少信出去,都到不了薄氤岛。”秦煌只想尽快把他要说的表达清楚,“现在,秦霄被软禁起来了,禁卫军在我手里,秦杉的人也差不多都撤出了王宫,我可以帮你们出去,把你们送到海边。”

“那可太辛苦王子殿下了。”安若木压根不信。

“我没有开玩笑,也不是来刺探的。”秦煌神色凝重。

“殿下为什么要帮我?”安若木敛起笑意。

秦煌沉默下来,像是有什么话,难以启齿。

“殿下,从王城到海边,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这一路上,你要想做些什么,怕是有黄雀在后,伺机而动。”安若木以为他也是意在沐晴。

“安护法,你误会了。”秦煌摇摇头,“我什么都不想做,我恨不得卓堂主就站在面前,好让我将你们双手奉上。”

“那你到底为的什么?”这不弄清楚,安若木是绝不会贸贸然跟着走的。

秦煌想了想,却说起了别的:“先前,父王和母后都离开议事厅,我大概能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母后和秦杉一样,想要秦霄的命。”

“陛下是想保秦霄的。”安若木渐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对。”秦煌一点头,“对父王来说,秦霄和秦杉像我、秦耀、皊樱和紫蔻一样,都是他的孩子,他一个都不想丢,所以,哪怕秦杉做了这么多手脚,他也没有说破——真要深究起来,尤大人的死还说不定该算在谁头上。”

“彻查,秦杉可能不保,不彻查,倒霉的是秦霄,确实是左右为难。”安若木对此表示理解。

“一直以来,财政大权都在母后手里,加上外祖母家财力雄厚,着实为煦扬的国库做了不少贡献,很多事,便也由不得父王做主。”秦煌对一切都了如指掌,“父王始终是乐得安逸,可这次,牵涉到秦霄的性命,他安逸不了了,他不可能听母后的,定秦霄谋杀和里通外国的罪名——那是该要斩立决的。而母后,因为父王不听话,接下来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煦扬国怀娴王后是富家千金出身,性子乖张骄横出了名,安若木早有耳闻,并不觉奇怪。

说到这,秦煌现出些难堪来:“安护法知道紫蔻的事吧?因为紫蔻的生母,母后多年来都对父王有责怪,父王也负疚而少有违母后意思的时候,以至于国王成了惧内的无用之辈,谁都想取而代之。你看看我们家,秦霄和秦杉从小打到大,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秦耀和皊樱无心王位,紫蔻年纪还小,我又那么不济,两辈人里,没一个省心的,再这样下去,煦扬怕是……”

安若木听着,也颇能感受到秦晔和秦煌的无奈与焦急。

秦煌停了一会儿,又说:“安护法,王宫里有好几个阵营,你看到了吧?原本,各方之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谁都不想先动手,做那个出头鸟,可沐晴姑娘出现了,这种平衡被打破,每一方都愿意为了木偶里的宝物拼死一搏,所以,尤大人牺牲了,秦霄被陷害,将来也是吉凶未卜。其实,这样本不完全是坏事,毕竟总要有人做出改变,可不好就不好在父王和母后在闹别扭,更坏的是,背后还有暮遥和妖族,这种时候,煦扬要是乱了,不说沐晴姑娘和安护法,就是我,都未必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所以,你想把我们送走,去掉一个令人心不稳的因素。”安若木彻底想通了。

“是的。”秦煌看起来很是诚恳,“他们想做国王,想称霸天下,我只想保住我的家。”

“还想向擎正堂示个好吧?”安若木半开玩笑道。

秦煌也不怕承认:“当然。以后,若是我有机会去薄氤岛,还想麻烦你带我逛逛呢。”

“先别忙着交朋友。”沐晴插了进来,“殿下,你有把握吗?”

秦煌看着沐晴,不说话,但眼神里透着坚定。

沐晴就当这是肯定的回答,又问:“紫蔻殿下知道吗?她一门心思要让我跟她合作,你要是带着我偷偷地逃跑,被她发现了,很麻烦的。”

“我跟她说过了。”秦煌朝秦紫蔻房间的窗户看一眼,“她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她能理解。”

“她可不是孩子。”沐晴撇撇嘴角,“你能肯定她没有异议吗?能肯定她没有在暗地里计划什么吗?”

“没有,肯定没有。”秦煌对这个妹妹是完全信任的。

沐晴却是不放心,可也不好再说什么,便问起了出发的时间。

秦煌没答,只让耐心等待。

沐晴以为,这一等,起码也得三五天,不想,第二天傍晚,秦煌再度出现。

当时,秦紫蔻正在院子里和沐晴闲聊,看到秦煌,一脸的不开心,转身跑回了房间。

“你们真的说好了吗?”沐晴的担心一直都在,“我觉得她是很不乐意的,别到时候整出什么事来。”

秦煌不明显地叹口气:“是说好的,但小孩子心性,难免有改变,我会谨慎行事,她再不乐意,也跟不出王宫去,更不会去跟谁说。”

“殿下,我们可以走了?”安若木优哉游哉地踱了过来,那样子,仿佛在询问今晚去哪里消遣。

秦煌“嗯”一声,递上手里提着的包裹,同样一点都不像要带人逃跑:“现在城里也没几个秦杉的人了,你们遮着点,等出了城,会有去海边的车。”

“就这样?”沐晴接过,打开,见里面是两件普通的黑色斗篷。

“外面巡逻的都是禁卫军,我是禁卫军的统领,他们难道还要来盘查我不成?”秦煌亮出腰间的令牌。

沐晴笑起来,眼珠转一圈,又想到什么:“殿下,你的身体怎么样?禁得起折腾吗?”

“这两天还行。”比起初见时,秦煌的脸颊是明显的红润了不少,“所以得趁着我走得动,把该做的事都做了。”

他俩一问一答间,安若木将斗篷搭在胳膊上,已经在朝外迈步了。

秦煌忙不迭赶上,在最前面,状似悠闲地介绍着庭院中的景物,一边不紧不慢地往王宫的大门行进。

要不了多久,随着宫门在面前打开,又在身后合上,沐晴站在王宫外的街道上,觉得一切顺利得简直不可思议。

“王后殿下呢?季大人呢?”她几乎怀疑自己正在做梦,“秦杉大人呢?”

“斗篷罩上。”秦煌领着他们直往偏僻的地方钻,“母后和舅舅,还有季大人在商量什么,反复强调了不准打扰;秦杉让父王赶走了,这两天正在气头上,不会到王宫里来的。”

“其他人呢?探子之类的,看到你带我们出来,难道就不会去报告吗?”沐晴回想起了之前逃跑时的艰难。

“会。”说着话,秦煌带他们进了一条窄巷,“但去报告需要时间,我们得抓紧。”

突地,巷子里响起撕心裂肺的号哭,把沐晴和安若木都吓了一跳。

秦煌冲他们招招手,跨进一户屋檐下挂着白色纸灯笼的人家。

院子里,硕大的火盆边跪着男男女女将近十人,全是上了些年纪的,神色哀恸,不停地往燃得极旺的火里扔纸钱,墙边跪着的一溜稍微年轻些,有几个正在不断抽泣,所有人都披麻戴孝,低垂着头。

秦煌一言不发,径直往堂屋里去。

那些人仿佛都没有发现新进来的三人,该干什么干什么,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安若木懂了,沐晴也明白了,紧闭着嘴,先后跟进了堂屋。

那里停着个豪华的棺材,里面有个瘦弱的中年女人的尸体,身边还放着具小小的婴尸。

这时,从里屋出来两个男人,静静地抬走尸体,掀起了下面的木板。

秦煌朝木板下使了个眼色。

安若木一愣——虽然棺材比普通的宽大些,但也不能并排躺下两人。

“别磨蹭,快点。”沐晴同样察觉到了,不过,她无所谓。

安若木咬咬牙,爬进去,仰面朝天躺好。

沐晴微微一笑,整个人趴到安若木身上,脸就搁在他的胸口。

然后,木板合上,尸体被抬回来,一切就绪。

“你害怕吗?”沐晴悄声问道。

“不。”安若木鼻子里尽是沐晴身上淡淡的香气。

“心跳得好快。”沐晴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安若木不理会,感觉到棺材被抬起,有一丝亮光在身侧若隐若现。

“这里有孔,做得可真精巧。”沐晴侧着脸,能看到在棺材底边那一圈上镂出的无数小洞。

安若木不响,所有心思都放在棺材的起伏和外面的声响上。

而这一路和刚才一样顺利,没遇到任何阻碍,抬棺的人出城,上山,放下了棺材。

“他们要把我们埋了。”安若木闻到了浓烈的土腥气,听到了棺材顶上传来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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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二六章 连秦煌都不放过

“埋了就埋了,凭我们两个,也不怕出不去。”沐晴竟是毫不慌乱。

“你知道我们在哪里?你知道我们在多深的地方?出去了,外面等着的会是谁?”安若木却无法乐观。

“我不知道。”沐晴抬头,拍拍安若木的脸,“如果你一定要想清楚了再出去,最好快一点,因为一旦人都离开,我就要行动了——逃命要紧,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安若木不搭腔,屏息凝神地关注着头顶的动静。

泥土不断落下,从小孔里透进来的光线越来越暗,直至消失不见。

“你想好了吗?”沐晴已经听不到地面上的声音了。

安若木有些犹豫,可求生的意念最终战胜了一切:“看看能不能把下面打开。”

说着,他试探地推了推满是小孔的那块地方。

“怎么样?”沐晴也伸出手,却没触到棺材,而是正好搭在安若木的手上。

安若木本能地一缩,躲开了。

沐晴笑起来:“口口声声说你和我上辈子是两口子,怎么还不好意思了呢?”

“和我是两口子的是原本的沐晴,不是你。”安若木换另一只手,继续试探。

“是我,就是我。”沐晴又伸手要去摸安若木的脸。

“住手!”安若木厉声制止,想转头躲闪,却因为狭小的空间而无法做大的动作。

沐晴不理会,手径自过去,到安若木耳边,不动了。

“什么?”安若木一激灵,知道肯定是有所发现。

“有风。”沐晴慢慢地移动手掌感受着。

她的手所在的地方是斗篷的帽兜,被挤得拱着,挡住了安若木的小半张脸,因此,安若木一直没感觉到那里有什么异常。

“转个头看看。”沐晴把帽兜按下来些。

安若木依言照做,顿觉一阵充斥着泥土味的微风迎面而来,不算清新,但也不浑浊。

沐晴在底下的手张开,贴近小孔:“好像四面都有风来,我们死不了了。”

“你还跑吗?”安若木问。

“你呢?”沐晴的脸紧贴在安若木的胸口。

安若木想了想,道:“还是等等吧,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

“也好。”沐晴已经无所谓了,“权当休息。”

安若木不响,合上眼,闭目养神。

沐晴安静了一会儿,觉得气氛有些压抑,便起了个话头:“蝉息到哪里去了?”

“被你气走了。”安若木想也不想地答道。

沐晴忍不住笑出声来:“安护法,是你占了我的便宜,什么叫被我气走了?要气,也应该是被你气走的。”

安若木不吱声,铁了心了再也不要开口。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还是个小木偶。”沐晴说起往事,“当时,我的魂魄无法与这木偶融合,我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看到的一切,经历的所有的事,都好像是在梦里。”

安若木记得,但,那又怎样?

沐晴一手虚握,轻轻放到安若木的手掌里:“我以为,我正好在那个时候完全清醒,看到了你,可事后想想,应该是因为你,我才完全清醒了。”

“我做了什么吗?”安若木很是讶异,猛地睁开眼,才下的决心也不管了。

“你觉得你做了什么?”沐晴反问。

安若木一头雾水,努力地回忆:“好像,也没做什么,就是想把你带回去。”

“喂,我是不是见过你?”沐晴问了和当时一模一样的问题。

安若木不敢回答了。

照道理,他们俩是绝不可能见过的,甚至在整件事之前,安若木连藏在擎正堂密室里的东西究竟什么样都不知道,可奇怪的是,当他和木偶里的沐晴说过话,有了接触,还真就觉得好像是在哪里见过的,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始终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却又无论如何挖掘不出关于他俩的哪怕一丁点的记忆,这令安若木相当困惑,几乎到了只要一想起,就寝食难安的地步。

“说我们可能上辈子是两口子,你不是在开玩笑的吧?”沐晴幽幽地问道。

“对,不全是。”安若木不得不承认了。

“改天去问问吧。”沐晴也没有在开玩笑,“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安若木却笑起来:“以你现在的样子,根本进不了鬼门关。”

“你不是也很好奇吗?想想办法啊。”沐晴的手指在安若木胸口画着圈圈。

“有办法,只怕你不肯。”安若木捏了捏她虚握的拳头。

“什么办法?”沐晴一下来了兴趣。

“跟我回擎正堂,变回原本的样子。”安若木不假思索道。

“我原本就是这个样子。”果然,沐晴不肯。

安若木再无话可说,甩开沐晴的手,又闭目养神去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多久之后,外面隐约有了响动。

安若木侧耳细听,发现声音在缓慢地越来越大。

“你说,会是谁?”沐晴的紧张一听就是装的。

安若木不满于她的恶作剧,一声不吭。

又过不知多久,有人在木板上“笃笃”地敲了两下,随后,四周蓦地亮起,新鲜空气如潮水般涌入。

“你们没事吧?”是秦煌。

紧接着,有人来,将沐晴和安若木搀扶出棺材。

安若木活动着手脚,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好半天不能动,两条腿又酸又麻。”说着话,沐晴作势往安若木那里倒去。

安若木眼明手快地一撑,不让她的身体和自己有所接触:“别耍花样,要跑,等出了海,成功的可能性大些。”

“站都站不住了,不敢跑。”沐晴嘟嘟囔囔的。

“你是木头做的,腿不可能又酸又麻。”安若木咬着牙道。

沐晴见谎言被戳穿,嘿嘿一笑,站直了,装模作样地四下里张望起来。

“安护法,车就在山脚,你们跟魏祺走。”秦煌身后除了魏祺,还有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都戴着头盔,把脸遮得严严实实。

“多谢殿下,保重。”安若木也不多话,行过礼便打算离开。

才抬脚,忽然刮起一阵风,吹起落叶和尘土,直往众人脸上扑。

安若木心道不妙,一手抓住沐晴的手腕,另一手一翻,握好了九环大刀。

风里跳出个人来,举着长剑直刺安若木抓着沐晴的手。

安若木将沐晴扯到身后,横刀当胸,迎了上去。

秦煌见状,忙命魏祺上前帮忙。

来人的本事竟很是不弱,长剑连舞间,格开了安若木砍下的一刀,又躲开了魏祺投去的火球。

“安护法,你守着沐晴姑娘。”魏祺说着,打个呼哨,叫来几个士兵,把来人围了起来。

“刘昊元,秦杉麾下首席力士。”秦煌在旁提醒。

来人听到自己的名字,略转头,朝秦煌笑了笑。

魏祺不敢怠慢,掌心相对一拉,即刻握好一根通体都在熊熊燃烧的齐眉短棍。

长剑冷白,短棍火红,两者斗在一起,难分难舍。

围着的士兵想上前帮忙,但长剑过处,劲风如刃,逼得他们始终只能徘徊在两米开外的地方,就连秦煌想要朝安若木和沐晴靠近,一时半会,也是不行。

吹起落叶和尘土的风停了,山路上又跑来几个人。

这次,他们是往秦煌冲去的。

顷刻间,现场一片混乱。

秦煌尽管体质不好,但多少练过些躲闪的身法,加上还有近十个士兵的保护,短时间内是不会有危险的。

可魏祺仍是心急如焚。一面是正在被攻击的王子殿下,一面是因抓着沐晴而行动受阻的安若木,两面都重要,两面都不能舍弃。

秦煌一样着急,同时还在暗暗心惊,想秦杉来得太快,也太过明目张胆。

“秦杉真够嚣张的,不蒙个脸就算了,怎么连制服都不让他们换一下?”沐晴有同样的想法。

安若木皱着眉不言语,全神戒备,就怕哪里再冒出人来。

好在,来的人就这些。

秦煌在士兵的保护圈中,将这些人挨个看过去——他们默契地配合着,一招一式有板有眼,显是训练了许久的,而且,身上的制服也肯定不是假的。

“殿下,上面!”魏祺蓦地大叫一声,趁隙弹出个小火球。

秦煌下意识地抬头,见火光中,有个人从他头顶的树枝上跃下,将手里燃着的长弓狠狠甩到远处。

那人比其他人多戴了个头盔,只露出一双眼睛,冷冷地盯着秦煌。

此刻,所有的士兵都分身乏术,安若木又没法带着沐晴穿过劲风,秦煌只得拔出随身的短剑,希望自己的命够硬、够长。

“殿下,快跑!”魏祺怕秦煌连一招都接不住。

话音未落,那人便高举着羽箭,朝秦煌扑了过去。

秦煌非常紧张,浑身都在微微地颤抖,手脚冰凉而略僵硬,以至于抵挡的动作稍慢,即刻就被推倒,被那人压在身下。

羽箭在乱刺,又快又狠,秦煌的脸上、脖子上很快就布满了一条条细小的伤口,他完全没了想法,只是靠本能在躲闪、在挣扎。

魏祺想帮忙,又扔了个小火球过来,秦煌靠着这点亮光,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双眼中的杀意,也注意到了在深棕色的眼珠边,有微小的如杂质般的一点金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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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二七章 诈尸了

这点金黄并不常见,也并不分外显眼,只有凑得近了才能被观察到。秦煌见过这双眼,不免心下震惊,但表面上不动声色,似乎有什么事,尚犹豫着无法决定。

魏祺已急得五内俱焚,再顾不上沐晴会不会被抢,接连丢出火球将刘昊元逼退,向秦煌冲了过去。

刘昊元往秦煌的方向扫一眼,竟是愣了一愣。

这是安若木早就在等待的机会,他管不了方向对不对,直接拉起沐晴就跑。

刘昊元见煮熟的鸭子要飞了,忙转头赶上,同时,朝着自己的人高声喊了一句。

“他想让谁活着?”沐晴听清了这句话,却不甚明白。

安若木也听清了,刘昊元说的是“让他活着”。

“别管了,赶紧跑。”此时此刻,安若木认为还是逃命最要紧。

可沐晴虽比刚到时厉害了不少,对于在场的人来说,仍差不多是个废人,跑也跑不快,打又不能打,安若木带着她,速度着实慢了不少,没跑出多远,便被刘昊元挡住了去路。

一番缠斗又在所难免。

而那边厢,魏祺双手燃着熊熊烈火,接连打开前来阻拦的士兵,很快就到了秦煌跟前,一掌拍在那蒙面人背心。

蒙面人浑身一震,饶是有盔甲护体,也觉得后背火烧火燎的,疼痛异常。

秦煌趁着这空当,用尽全部的力气,将蒙面人推得身子一歪。

魏祺紧接着再推一把,终于,蒙面人重心不稳,侧着着了地,放开秦煌,顺势骨碌碌地滚开了。

秦煌知道随后会发生什么,手一伸,紧紧抓住魏祺的衣袖。

“殿下?”魏祺有些惊讶,但没有发愣,而是另一手挥动着,在两人身周围起个火圈。

秦煌不说话,神色复杂,轻轻地摇了摇头。

魏祺能领会其中的意思,在觉得难以置信的同时,也不敢违抗。

“去帮安护法。”秦煌松了手,“不管这些人是谁派来的,绝不能让沐晴落到他们手里。”

“可殿下……”魏祺哪敢离开。

“快去!”秦煌沉下脸,“别动那个人。”

魏祺是很不情愿的,可王子下了命令,无论如何都要服从。于是,他只好走出火圈,一步三回头地往安若木的方向去。

蒙面人的伤势并不重,先前只是吃痛,吓了一跳,如今回过神来,慢慢地站起身,思索着进入火圈的法子。

秦煌也站直了,握牢短剑,不敢有丝毫松懈。

蒙面人的眼珠向左右动了动,猛地抓住个正好经过面前的士兵,拖着走几步,甩手就扔到了火圈上,还顺便抢下了武器。

一声惨叫响起,士兵身下的火焰瞬间被压灭,蒙面人踩在他身上,一步就跨到了火圈之内,紧接着,火焰再起,将士兵包裹,继而吞没,火圈恢复到了原状。

这一切发生在短短十数秒之内,秦煌全都看在眼里,心下骇然。

蒙面人倒提着长剑,一声不吭地站在秦煌正对面,眼里透出的凶狠丝毫没有减少。

秦煌不想死,他还有许多未完成的事,他不能死。

火越烧越旺,从最初的一掌来高变成现在的半人多高,不时有火星飞出,落到地上是一点焦黑,落到近旁的人身上,即刻便在皮肤或盔甲上灼出一个小洞。

没人敢靠过来,也没人有空靠过来,两方势均力敌,谁也占不了上风。

秦煌扫一眼战况,心里有了底,边警惕地关注着蒙面人的任何微小的动作,边将体内的法力缓缓地引到握剑的手上。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蒙面人没有发现异常,也不想再等了,他陡然发力,剑尖直刺秦煌的咽喉。

秦煌看起来有些慌乱,不过到底是躲开了。

蒙面人动作很快,一击不成,第二击便紧随其后而至。

秦煌还是想躲闪,不知怎么的,脚下一个趔趄,居然照着剑尖迎了上去,眼看就要被戳个对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所有人都站立不稳,难以睁眼。

风不间断地刮着,一阵紧似一阵,起先仅挟带砂砾枯叶,不过一两秒之后,带起了石子和两指粗的枯枝。

随着几声闷哼,有人被石子砸开脑袋,有人被枯枝当胸穿过。

兵器交鸣之声消失了,大家带着惊恐,纷纷伏低了,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

安若木在第一时间抱住了沐晴,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转过身,背对着风来的方向,靠在棵大树的树干上。

刘昊元挡开风里的杂物,眯着眼,还在努力想看清魏祺所在的方位,打算趁机将他斩杀。

魏祺也有相同的想法,怎奈风实在太过强劲,已经到了令人连呼吸都困难的地步。

在躲开一上一下直射而来的枯枝之后,刘昊元首先放弃了,猫腰闪到块大石头后,再无声息。

魏祺转头发现火圈被吹灭,而且秦煌附近还有个人,大惊之下,连忙赶去保护。

其实,秦煌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因为那蒙面人根本无力招架这么大的风,被吹得晃晃悠悠的,如没了头的苍蝇,直往附近的树上撞。

“殿下,他是谁?”待扶着秦煌到了风稍小的地方,魏祺再忍不住好奇。

秦煌不答,盯着蒙面人模模糊糊的身影,渐渐放松了握着短剑的手。

魏祺不再出声,静下心,注意着周遭的动静。

大约也就几十秒之后,风蓦地停了。

现场霎时一片死寂,众人耳边犹自回荡着呜呜的风声,谁都不敢先探出头来。

“怎么回事?”沐晴自始至终都并不害怕,一见风停,马上就想查探究竟。

“不清楚,别乱动。”安若木死死地抱着她。

沐晴挣扎了下,突地,顿住了。

“什么?”安若木紧张起来。

“有个傀儡。”沐晴的声音很轻。

“什么?”安若木不相信,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里有个傀儡。”听口气,沐晴是确定无疑的。

“是谁?”安若木也不敢大声说话了。

沐晴摇摇头:“好像又有点不太一样。”

“知道这个傀儡在哪里吗?”安若木朝两边看了看。

这次,沐晴停顿了许久才迟迟疑疑地道:“应该……就在你后面。”

安若木一窒,脑中飞速掠过各种可能性,甚至,还想到有可能是沐晴在说谎,好分散他的注意力,以伺机逃跑。

“来了。”沐晴喃喃地说着,视线停留在安若木一侧肩膀后。

安若木反应极快,当即用九环刀往身侧横扫。与此同时,他耳边拂过一阵微风,眼前出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这是个很瘦的女人,穿一身绣有“寿”字的蓝色衣裤,肤色灰白,眼睛大睁着,眼珠浑浊,毫无生气。

被她直勾勾地盯着的安若木傻眼了,下意识地放开手,拍一拍沐晴的肩膀。

沐晴回头去看,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女人,分明是那棺材里的女尸。

“诈尸了。”这是安若木的第一反应。

“不,傀儡。”沐晴冷静下来的速度快得惊人。

听说是傀儡,安若木怕女人动手,忙不迭跨前一步,将沐晴护到身后。

而女人的目标却并不是他们,她在看了安若木片刻之后,掉转方向,朝秦煌藏身的地方走去。

魏祺是已经发现了这个女人的,他长身而立,熊熊燃烧的齐眉短棍赫然在手。

“魏祺大人,等等!”沐晴耳边隐隐约约有些声响。

魏祺迅速瞥她一眼,注意力又回到女人身上。

“等等。”沐晴听清了,是有人在说话,“她只想看看殿下有没有受伤。”

闻言,魏祺诧异地挑起眉,居然看到女人动作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秦煌一直在隐蔽处听着,此时开口道:“我没事。”

女人没有任何反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魏祺不敢放松,紧紧地盯着。

如此僵持让已回过神来的刘昊元看到了机会,他悄悄捡起颗石子,朝魏祺掷去。

魏祺要格挡,不想女人先他一步,接下石子时,头都没动一下。

“她是谁?”安若木问沐晴。

沐晴抿嘴一笑,凑到安若木耳边:“秦紫蔻。”

“可是……你说她是……”安若木太诧异,说话都不利索了。

“她和严婆婆关系不错,又挺有天赋,能学到点控魂的皮毛,不奇怪。”沐晴耸耸肩。

“你的意思是……”安若木对傀儡师的法术不很了解,知道大概意思,可表达不清。

“对,她的魂魄暂时在那具尸体里。”沐晴差不多弄清是怎么回事了,“我想,她肯定到地牢去找严婆婆了,而关严婆婆的那间牢房,现在也肯定变成个做法的场所,啧啧,太嚣张了,在煦扬的王宫里,给煦扬的小公主系上傀儡丝,还点傀儡师的引香,你说这样要让秦晔知道了,绝对不能再有好脸色了吧?”

“凑热闹不嫌事多。”她那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让安若木略感不快。

“魏祺大人,快去帮忙,她还挺厉害的,你俩联手,来两三个首席力士都不怕。”沐晴喊了起来。

“你想干什么?”安若木以为她是别有用心。

“速战速决。”沐晴看着连连进攻刘昊元的女人,“拖得太久可不好。”百度一下“重生傀儡很吃香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第一二八章 到底是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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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祺听到了沐晴的喊,不确定是真是假,也因为还要保护秦煌,便没有动弹。

沐晴知道他不信任自己,又不好说女人就是秦紫蔻,唯有对安若木道:“她们现在在地牢里,随时都可能有人来,法术一旦被迫中断,严婆婆只会受些轻伤,离了魂的就不好说了,而且,这事情到了秦晔那里,有子书怀娴在旁边,肯定不会轻易罢休。”

“你要我怎么样?”安若木知道,她的话还没有说完。

“魏祺不去帮忙,你去。”沐晴一指在狂风中受了伤,瘫坐在远处树下的蒙面人,“那个人动不了了,构不成威胁,你如果不想看到秦紫蔻没命,就赶紧去解决了那个什么力士。”

安若木不吱声,也不动。

“我不跑,我说的都是真的。”沐晴极为不悦,压低了声音,怕旁人听见,“她不能在尸体里待太长时间,越到后来就越弱,你们如果都不去帮忙,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就会回到一开始两方对战的状态。”

安若木还在犹豫。

沐晴面无表情地又说:“我有夏远山的记忆,关于傀儡师的那些事,我知道的比你多得多。”

话没错,可安若木就是无法下定决心。

站在身边的沐晴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尽管她不承认自己是傀儡师,可是在安若木眼里,就是和傀儡师一模一样。安若木不相信她,告诫自己一定要小心再小心,生怕稍有疏忽,之前为了找她而经历的种种艰辛全部白费不说,要让她一个人带着木偶里的东西跑了,难保不会掀起又一场大风波。

“你要是不去,就想办法让魏祺去,你们总得有个人去,不然谁都不会好过。”沐晴一直在观察着不断进攻刘昊元的女人。

安若木看看四周,见士兵死的死,伤的伤,都是早就停了手,归入各自的阵营。蒙面人穿的盔甲上到处是凹坑,头盔被砸扁好几处,手里的长剑也断了,尝试了好几次,最终都没能站起来。

沐晴等不及了,抬脚就要往魏祺那里去,打算告诉他实情。

安若木拉住她,视线转向魏祺,与其有了目光接触。

“别再磨蹭了。”沐晴甩两下手,没甩脱,更急了,“你俩再含情脉脉,也是一点用都没有。”

安若木无奈地摇摇头,扯着沐晴到了魏祺身边:“看牢了。”

魏祺没有听到刚才安若木和沐晴的对话,茫然地问:“安护法要去哪里?”

安若木不答,提好九环大刀便冲到刘昊元身侧,当头就劈。

“沐晴姑娘,你认识这个……”魏祺想说“尸体”,又觉不妥。

沐晴笑笑,换了个话题:“魏祺大人,这些,都是禁卫军吗?”

魏祺没想到会听到这问题,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是的。”秦煌站起身来。

“衣服不像啊。”沐晴的眼珠转了一圈。

“穿着禁卫军制服来的话,实在太显眼了。”秦煌收起短剑。

“禁卫军里肯定有秦杉大人的人,所以那个力士才来得这么快,连制服都来不及换下。”沐晴笑起来。

“是啊。”秦煌似乎并没有听出话里的深意,“我刚才也是这么想的。”

沐晴眨着眼睛,脸上笑意不减:“殿下想保住煦扬,光靠刚到手的禁卫军怕是还远远不够,”

“对,我也知道。”秦煌看向正被不断逼退的刘昊元,“可我能怎么办呢?就算现在尤大人不在了,廉义门的人肯和我合作,我也不是秦杉的对手,更何况还有季大人,他手里有多少人,我始终没有弄清。”

“不管殿下和谁合作,总会有其他人混迹其中,搞不好到头来还为他人作嫁衣裳。”沐晴看了看秦煌这方的士兵,“殿下难道就没想过,养自己的人出来?”

话音刚落,魏祺瞪了沐晴一眼。

秦煌则像是听到个笑话般:“沐晴姑娘,我虽是王子,可成不了力士,连最基本的防身法术都没有练好,更有甚者,一朵花就可能要了我的命,没有人会想成为我的兵,在我死后被斩草除根。”

沐晴微微颌首:“殿下这么说,也对,我怎么就没想到?我还以为,这些人全是殿下的死士,为了不被发现是生面孔才戴的头盔呢。”

“别胡说八道!”魏祺低喝,带着些紧张。

“魏祺,沐晴姑娘的想法也属正常。”秦煌照旧是波澜不惊的样子,“你叫一个过来,让他摘下头盔。”

“殿下,不用麻烦了。”沐晴客客气气的,“万一咱们放松了警惕,对方钻个空子,伤了殿下,那可就是我的不是了。再说,我也不知道禁卫军里都有谁,就是给我看了脸,我也不认识。”

“你什么意思?”最后的话很不中听,把魏祺给惹恼了。

秦煌在他的胳膊上轻轻按了下,话锋一转,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沐晴姑娘,尸体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或人?”

“有。”沐晴不能细说。

“是傀儡吗?”其实,不单单是秦煌,在场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类似。”沐晴眼神闪烁,“是有人离了魂,被绑上傀儡丝,做了个临时的傀儡。”

秦煌看着沐晴,渐渐明白了什么:“是那个傀儡师吗?”

沐晴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

“那里面是……”秦煌脸都白了,“别声张,绝不能让秦杉知道。”

“所以我才让魏祺大人去帮忙。”沐晴一摊手,“要尽快——时间越久,损伤越大,万一要是被打中要害,可就完了。”

魏祺听着他俩的对话,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但能预感到情况不容乐观,在看一眼秦煌之后,不等下令,便提着短棍朝刘昊元背后攻去。

“刚才不愿意,现在倒跑得快。”沐晴笑嘻嘻的,“不怕我不怀好意,伤害殿下了吗?”

“你会伤害我吗?”秦煌看起来一点不担心。

“不会。”沐晴歪着头,“我对煦扬王座没兴趣。”

秦煌听到了预料之中的答案,不再开口,而是叫了个士兵来,到一边耳语几句。紧接着,士兵速度极快地跑了,须臾之间,消失在山林的阴影中。

“可靠吗?别招来秦杉。”沐晴知道这是回王宫报信,以保护秦紫蔻的。

秦煌不答,全部心思都放在缠斗的三人身上。

沐晴也转眼去看,没几个回合,就敏锐地发现那女人的脚下已有些不稳。

她看看安若木,再看看魏祺,见两人都没有察觉出异常,不由地心中一动,暗暗地催动起体内的月之精华。

秦煌全神贯注,完全没有发现在沐晴悄悄摊开的手掌上,正慢慢地凝聚起光球来。

沐晴对月之精华的控制是相当熟练了,但光球的威力仍未可知,也许和在王宫医馆里,对付秦杉时一样,也有可能,飞出一段距离便会熄灭。

这时,秦煌回过头来,想要说什么。

沐晴怕拖着会节外生枝,再管不了那么多,抬手将光球掷了出去。

“你要干什么?”秦煌大惊失色,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可惜,慢了一拍。

光球如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朝女人的背心射去。

安若木是第一个看到的,他带着满脸的震惊、难以相信和愤怒,硬生生地改变了正在砍落的九环刀的方向,想以刀身将光球拍开。

魏祺在另一侧,被刘昊元的身体挡住了视线,见安若木的动作十分怪异,还以为他要对自己不利,出于自保的本能,忙格开刘昊元的一击,将短棍对准安若木。

安若木阻止不了,更无法解释,唯有在略微改变了光球的行进路线后,赶紧回刀抵挡。

只听“噗”的一声轻响,短棍与九环刀有了短暂的接触,随即分开。

与此同时,女人双手连挥,将地上的杂物几乎全部召起,一股脑地往刘昊元面门砸去。

刘昊元在三人的夹击之下,四肢已有好几处伤口,光球刚刚才在眼前掠过,猛地又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兜头盖脸地扑过来,再厉害也有些慌了,胡乱挥几下长剑,打个呼哨,率先往山林里跑。

他手下的士兵见此情景,纷纷跟上,要不了多久,便走了个干净。

“你到底想干什么?”安若木大为光火,恨不得一刀砍了沐晴掷出光球的手。

“我只是想帮忙。”沐晴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安若木哪里会信,一步步地走来。

“安护法,对不住,我以为……”魏祺挡在安若木面前。

安若木停下,一言不发。

秦煌也急匆匆地赶到近前:“魏祺,你太鲁莽了。”

魏祺没作声,自腰侧系着的袋子里拿出几片叶子。

“安护法,魏祺不是有意要伤你,我们也不是不信任你。”秦煌清楚安若木的不悦,“只是混乱之中……”

“殿下,我理解。”安若木打断秦煌,恨恨地只是盯着沐晴。

“魏祺大人拿药出来了,先处理伤口吧。”沐晴有意要转移安若木的注意力。

安若木咬着牙,正要说什么,突地听到有人倒在了地上。

正文 第一二九章 火里有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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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煌急忙转头去看——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女人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大睁着双眼,睫毛似乎还在微微颤动。

一声“紫蔻”差点脱口而出,秦煌紧抿着嘴唇,跑过去的速度教人直感惊讶。

“殿下!”魏祺到底身经百战,立刻意识到危险,跟了上去。

还坐在树下的蒙面人是在同时行动的,只见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掷出了手中的半截断剑。

魏祺早有防备,立时抛个火球过去,可火球碰到断剑,却并没有将其烧毁,而是在“嗤”的一声过后,熄灭了。

蒙面人“嘿嘿”地笑起来。

断剑被火球打得偏离了原本的方向,但就是不落地,而是在半空中拐个弯,居然又朝秦煌飞去。

说时迟,那时快,女人突然直挺挺地弹跳起来,整个身子扑到秦煌身上,将他压倒在地。

断剑擦过女人的头皮,尖啸着钉在不远处的树干上,火球紧随其后。

这次,断剑被点燃,发出耀眼的白光,转瞬化为一摊黑灰。

而那蒙面人,趁着秦煌被压,魏祺的注意力又还在秦煌身上时,一跃而起,跌跌撞撞地跑进山林,自此没了踪迹。

女人力道很大,秦煌又完全没有思想准备,被压得眼冒金星,几欲呕血。

“殿下,殿下,你怎么样?”魏祺慌了神。

安若木跑过去,帮他一起把女人搬开。

秦煌说不出话,只一挥手表示自己无碍,也顾不上形象,手脚并用地爬到女人身边,轻拍她的脸。

女人不动,皮肤慢慢干瘪下去。

秦煌心乱如麻,突地想到沐晴,向她投去求助的眼神。

“殿下已经不在里面了。”沐晴不用看都知道是怎么了。

“她会怎么样?”秦煌担心秦紫蔻的安危。

“如果是在引香的指引下回去,应该不会有事。”沐晴慢慢走过来,“就怕最后那一下是去而复返。”

“去而复返会怎么样?”秦煌的心缩成一团。

“我不知道,怎么样都有可能。”沐晴实话实说,“殿下,你还是尽快回去吧。”

秦煌不说话,摸了女人的额头和双手,确定是冰冷而僵硬的,才在魏祺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来。

“殿下,不能离开王宫太久。”魏祺不单单是不放心秦紫蔻。

秦煌略一点头,对安若木道:“安护法,魏祺会把你们送上船,我必须得走了,多保重。”

安若木行了礼,道了谢,目送着秦煌带着一队士兵渐行渐远。

魏祺刚才拿出来的叶子一直捏在手里,此刻才得空递到安若木面前。

安若木仔细看过九环刀,又看看自己握刀的手掌,笑了笑:“不用了,没事。”

“不,安护法,有事。”魏祺维持着姿势不动,“实不相瞒,这火里,还有些其他东西,就算没有触到火,那东西也能到你体内。”

安若木听着,心里冒出些猜想,又不好说破,不由地微微皱起了眉头。

魏祺将他的表情变化全都看在眼里:“安护法,现在实在是没时间解释,还请相信殿下,相信我,等你真的没事了,我一定会说清楚。”

安若木其实还是犹豫的,但他在煦扬境内,这地方又是完全陌生,要是贸贸然逃跑,迷路先不提,一个不巧,迎头撞上才离开不久的那些人,就是必死无疑。

不过,要他相信魏祺,接下那叶子,他又实在不敢。他不清楚魏祺的为人,不清楚魏祺究竟是敌是友,也不清楚始终跟随在秦煌左右的魏祺,到底是不是忠于秦煌。

“叶子没问题,我劝你赶紧拿过来。”正在为难时,沐晴开口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安若木收了九环刀,有瞬间的讶异,可再联想到夏远山,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这是垚树叶。”沐晴不经意地瞥了魏祺一眼。

闻言,安若木愣住了。

垚树是暮遥国特有的植物,不能食用也没有药用价值,只能用来饲养金隐虫——一种仅巫蛊师能操控的白色小蠕虫,可以耐受一般的火焰,在接触到金属器具的同时便会改变颜色,很难被发现。

“你……对我下蛊?”安若木本以为火中是毒,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蛊虫。

魏祺满脸歉意道:“安护法,容我等一下再解释,现在,你看看手掌上,是不是有一处伤口?”

被这么一说,安若木还真感觉到右手虎口处隐隐约约有些疼。

他抬手仔细观察,换了几个角度,才终于在皮肤的褶皱里看到针尖大小的一点红色。

“嗯,差不多,被金隐虫咬了就是这样的。”沐晴也凑过来,“这种虫子可坏了,边咬边吐口水,让你感觉不到疼,伤口又小,一般都发现不了,要等它开始啃出路了,才疼得死去活来。”

魏祺把叶子往前送了送:“安护法,趁它还没有钻到深处。”

安若木见过金隐虫,也见过被金隐虫咬死的人,他是绝不想变成那副千疮百孔的样子的。可在看到伤口的刹那间,安若木脑中转过不少念头,他想,也许魏祺是暮遥国的奸细,也许关于金隐虫,是魏祺和沐晴联手设下的圈套,为的就是要摆脱他,再度逃匿。

“安护法,对不住了。”魏祺见安若木迟迟没有动作,在又道一声歉之后,低低地念了句什么。

还没等有所反应,安若木手掌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令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抬手查看。

这一看,正好看到虎口下的皮肤由内而外裂开道口子,有细绳似的小虫钻出来,扭两下,又钻了回去。

安若木的脑袋“嗡”的一下就大了,眼前尽是一具具血淋淋的体无完肤的尸体。

“哟,还不小,不好养吧?”沐晴一样看到了金隐虫,竟还有闲心想跟魏祺聊天。

好在魏祺不打算搭理她,始终面色凝重地看着安若木。

万般无奈的安若木最终伸手,接过了叶子。

魏祺松口气,让挤些汁液涂在伤口上,随后,又开始低低地念起来。

要不了多久,疼痛感再起。

安若木紧盯着自己的手掌,就看到皮肤凸起个小包,还在缓慢地移动。

沐晴饶有兴致地也在看,一边还小声感叹。

安若木被那副看好戏的样子弄得愈加烦躁,刚要把沐晴推开,突觉眼前一花,手掌上的疼痛更加剧烈。

原来,魏祺取出了薄而锐利的铁片,动作极快地往安若木手上的包块下一插,又一挑,再用垚树叶子包好,收到了腰包里。

“包一包吧。”沐晴开玩笑似地伸指在伤口上一抹,放到嘴里。

安若木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沉默不语。

“沐晴姑娘,你要检查也不用放到嘴里尝啊,万一还有第二条,岂不是害了你?”魏祺要笑不笑地说。

“金隐虫只爱血肉,对我这块木头不感兴趣,你要是拿个蛀虫出来,我还害怕些。”沐晴把手指上的鲜血吮*了个干干净净。

魏祺不吱声了,给安若木的伤口上药、包扎。

安若木心下着急,道:“魏祺大人,现在能说了吧,你是什么人?”

“我是秦煌殿下身边的人。”魏祺手里忙活着,没有抬头,“我是巫蛊师,是暮遥国人,但我绝不是暮遥国王派来的——关于我的一切,安护法尽可以问秦煌殿下。”

“为什么给我下蛊?”安若木又问。

“金隐虫不是给你准备的。”沐晴插了进来。

“对。”魏祺一点头,“那个想杀殿下的人,我得知道他的身份,如果虫到了他身上,可以追查下去。只是,当时太乱,我也太紧张,一看有谁动作不对,马上就做出反应,所以……”

说着,第三次对安若木道歉。

而一提到这件事,安若木马上瞪向沐晴:“你真的是想帮忙而不是添乱?”

“真的!”沐晴手抚胸口,信誓旦旦。

“安护法,金隐虫分泌的毒素会在体内留存一段时间,少则十天,多则半月,这期间,除了用不上力气,不会有其他不适。”魏祺完成了包扎。

安若木吁出一口气:“也就是说,这十天半个月里,要是再遇到像刚才那样的,我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语毕,恨不得用目光在沐晴身上割几块肉下来:“都是拜你所赐,多谢。”

沐晴笑嘻嘻的:“安护法此言差矣,给你下蛊的又不是我。”

话也没错,惹得魏祺又是一阵尴尬,忙岔开话题:“两位,我们这就出发吧。”

“怎么走?城里城外肯定到处都设了卡。”沐晴环顾四周——天都快亮了。

“先回城,有办法出去。”魏祺看着蒙面人离开的方向。

“还回得去吗?”沐晴颇有些担忧。

魏祺不搭腔,到附近查看一圈,确定再无旁人,便来到一座坟前。

那说是个坟,其实已几乎与地面齐平,长满了杂草,草中斜着露出小半截墓碑,坑坑洼洼的,字都磨得没了。

魏祺推倒墓碑,在底下摸索一阵,拿出个铁锹,开始挖土。

“今天尽干些挖坟掘墓的事了。”沐晴调侃道。

魏祺不理睬,兀自埋着头,往下挖了没一会儿,铁锹往土里用力一插,捣两捣,露出个黑乎乎的洞口来。

正文 第一三〇章 地洞里

魏祺率先跳下去:“安护法,底下挺深,小心。”

说最后一个字时,已离得颇远。

“背我。”沐晴伸出两只手。

“不。”安若木一口拒绝,“我不放心你在我背后。”

“这么高跳下去,万一摔坏了怎么办?”沐晴撇撇嘴角。

安若木笑一笑,猛地打横抱起沐晴,纵身跳入洞中。

在瞬间的惊讶过后,沐晴搂住了安若木的脖子:“想抱我,直说就好了,找什么借口。”

安若木咬着牙不搭腔,尽量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脚下的火光上。

此刻,沐晴的头正靠在他的肩膀上,发间散发着淡而清新的香气。在这幽暗的洞穴,靠得如此之近,安若木对沐晴的熟悉感前所未有的强烈,这种熟悉并非来自于外表或声音,而是来自于一举一动——也许是一个眼神,也许是一个不经意间的小动作——还有,某种意识深处的感觉。

“想什么呢,相公?”沐晴的声音又轻又柔,有意要引安若木开口。

这话还真让安若木心里一荡。

“我想起来了,相公。”沐晴抬头,嘴唇几乎触到安若木的脸,“我们成亲那天,天很好,很热。”

安若木不理,眼前却浮现出艳阳高照下的街景。

沐晴继续道:“你被晒蔫了,躲在树荫下不肯出来。”

是的,安若木记得,他坐在大树下,脚边是斑驳的树影。

“所有人都在等你,连我的花轿都停了。”沐晴还在说。

不,不对。安若木有了片刻的愣神,随即,所有的画面一掠而过,消失不见。

他们落了地。魏祺在不远处,手举着火球等着。

沐晴絮絮叨叨个不停,安若木却不愿意听了,将她甩下的同时,手顺着胳膊一路过去。

“你要……”沐晴一句话没说完,便被牢牢抓住了手腕。

“你要干什么?”安若木在沐晴掌心里看到个光球,闪一闪,灭了。

“照明,这里太暗了,我怕黑。”沐晴脸不红心不跳地瞎说道。

安若木“哼”一声,五指用劲,打算给个教训。

“安护法,千万别用力。”沐晴幽幽地说。

下一秒,安若木感觉到手掌一阵剧痛,并有麻木感,迅速蔓延到整条手臂,又到肩膀,还在慢慢地朝胸口去。

“安护法!”魏祺知道金隐虫毒的厉害,急忙跑过来。

沐晴轻轻松松地挣脱安若木的手,闪到一边。

安若木微眯起眼,忍着疼,朝魏祺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无大碍。

“休息一会儿就会好转。”魏祺说着,看看沐晴,“怎么回事?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沐晴当然不会回答。

安若木喘着粗气,待疼痛和麻木渐渐消退,也是第一时间去看沐晴,突地想通了:“你先前不是在帮忙,你就是添乱,想伤了我,好一个人逃走。”

沐晴不再否认:“反正只要不是朝着想杀秦煌的人去,凭你擎正堂的正义感,总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受伤的。”

安若木彻底无语了,真是又气又恨又无奈。

“走吧,不是要回城吗?”沐晴朝地洞深处一抬下巴,仿佛刚才召出光球的人根本不是她。

安若木和魏祺对视一眼,重重叹口气,道:“外面,王后、季秉仁和秦杉都虎视眈眈地在等着,我劝你,乖乖地合作,对大家都有好处。”

沐晴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

安若木知道她的心思:“你想趁着这里黑,把我们都干掉,但你想过没有,这地道通到哪里?谁在出口处等着?出去以后,又该怎么做?往哪里去?不管你是沐晴还是夏远山,你对煦扬并不熟悉,能顺利地逃出去吗?我是用不上力气,可魏祺一切正常,就算出其不意,你有胜得了他的把握吗?”

一个个问题,问得沐晴哑口无言。

“我现在最想做的,是带你离开煦扬,回擎正堂,你要是也想离开煦扬,就不要再耍花样。”安若木神色凝重,“你要杀我,魏祺不会放过你,你要杀他,我也会帮他,哪怕我用不上力气,你还是没办法对付我们两个。”

“我太心急,没考虑周全。”沐晴耸耸肩,“安护法说的有理,一切,都得等离开了煦扬再说。”

安若木开始往漆黑一片的地洞深处走去:“等出了海,我们各凭本事,看我留不留得住你。”

沐晴想他是听到了自己和蝉息的悄悄话,心中更多一分戒备。

“沐晴姑娘,请吧。”经过这番对话,魏祺是无论如何不敢让沐晴离开视线范围了。

沐晴明白他们的警惕,没说什么,跟上了安若木。

三人沉默着在地洞里前行,各怀心事,像是过了很久,又仿佛才一眨眼工夫,碰到了一堵墙。

魏祺上前,侧耳听一会儿,在墙上敲了两下。

“谁啊?”墙那边传来个苍老的声音,跟普通人家应门的没什么两样。

魏祺又在墙上有节奏地敲几下。

墙那边没了声息,几秒后,有扇门缓缓地开启,望过去,还是一片漆黑。

魏祺率先行动,安若木到最后,示意沐晴跟上。

沐晴迈开步子,在跨过门时,故意放慢速度,往两边扫了一圈,可什么都没看到。

“姑娘,跟紧了,在这里很容易迷路的。”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就在沐晴左前方。

沐晴循声转头,见微弱的火光中,站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头,光头,银色的长须直垂到小腿,眼眶里没有黑眼珠,却好像正直直地盯着她。

“快走吧。”魏祺回头道。

沐晴被盯得后背发凉,不用催也想赶快离得越远越好,可不知怎么的,在这节骨眼上,双腿竟像是没了力气,拖拖拉拉的,一步才能挪动一点点距离。

“滕爷爷,放过她吧。”安若木来了,笑嘻嘻地对老头行个礼,“她不是傀儡师。”

老头不吱声,也不动,雕塑一般。

“真的,滕爷爷。”魏祺见暂时走不了,只好停下解释,“她是挺像,但不是,她也答应了不会在煦扬境内害我们。”

沐晴感觉到,停留在身上的视线被移开了。

老头往后退一步,瞬间隐没在黑暗里。

沐晴好像才卸下千斤重担,浑身一阵轻松,忙不迭小跑着来到魏祺旁边。

“还真是滕万年。”安若木跟着跑,带着一丝惊喜。

“谁?”这名字,沐晴有印象,不过模模糊糊的,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曾经的煦扬首席术士。”魏祺加大了手中的火球,让光线更亮,“在千年前的战争中,因为着了巫蛊师的道,被巫蛊师和傀儡师联手控制,差点亲手杀了秦煌殿下,因此自毁双目,罚自己在这里守着。”

“原来暮遥想趁乱吞了煦扬是真事,我以为是以讹传讹的谣言,毕竟那时候妖族来犯,人类只有团结才能不至于永世为奴。”安若木忍不住朝背后的黑暗看了一眼。

“总有不一样想法的人。”魏祺不回头地往前走,“是吧,沐晴姑娘?”

沐晴呵呵地笑起来:“是的,魏祺大人。我觉得吧,如果不是因为正在被通缉,说不定夏远山就是那个控制滕万年的傀儡师。”

“你看看,她这样下去怎么办?”闻言,安若木再忍不住哀嚎,“你是巫蛊师,能不能想个办法?”

魏祺没办法:“有可能有用的,我没有学好,对不起,帮不上忙。”

“有可能有用的是什么?”安若木看到了一线希望。

“分化。”魏祺面前,出现了一个岔路口,“我们有一种法术,练得好了,可以把怨魂的仇恨抽出来——仇恨的力量很大,有很多用处。”

“谁会?”安若木停下脚步。

魏祺没有回答,把手里的火球甩到地上。

顷刻间,火苗燃成笔直的一条,到了右手边的路口,像碰到了什么东西,“轰”地冲天而起,将整个路口挡得严严实实。

见此情景,安若木下意识地去看左手边的路。

“这里。”谁知,魏祺居然直往大火里去。

安若木毫不迟疑地紧随其后,同时扯着浑身都在抗拒的沐晴。

“我不,会烧坏的。”这是真的火,温度很高,沐晴额前的头发已微微卷曲。

安若木管不了那么多,咬着牙,把她往火里狠狠一推。

随着一声尖叫,沐晴穿过了火墙。

“烧坏了吗?”安若木也穿过来了。

沐晴低头看看——她身上是有些微白烟冒起,但确实毫发无伤,连衣服都没有损坏半分。

而两人前面,魏祺又在前进了。

安若木拉着沐晴赶上去,继续先前的话题:“谁会分化的法术?你给我个名字就好,我自己去找。”

魏祺就是不响,也不回头,略微加快了速度。

沐晴看着他的背影,脑中灵光一闪,耳边蓦地响起展画的声音。

“那个谁,是不是住在鉴泽附近?”她问。

魏祺脚下明显一滞,仍是完全不作声。

“他姓魏,对不对?”沐晴明白了什么,“是不是一个叫魏赤云的巫蛊师?你也姓魏,也是巫蛊师,你们……”百度一下“重生傀儡很吃香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第一三一章 信不过谁

“住口!”魏祺沉声打断了沐晴。

紧接着,他才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便略微调整了下情绪,说:“对,是这个人。他分化的法术练得纯熟,或许可以试一试。”

“你不是想向他示好,把我送去给他抽仇恨之力吗?”沐晴歪着头道。

“我为什么要向他示好?”魏祺反问,“我们已经有几百年没有见过,他可能都不记得我了。”

“他是你的父亲,不会不记得你的。”沐晴这话带着试探的性质。

魏祺的脚步越来越慢,终至于停了下来。

沐晴想,自己是猜对了。

“他是我的父亲,但我对他来说可有可无,就连我的母亲,也只是他求而不得的某个人的替代品。”魏祺在尽量克制,以保持平静。

“他喜爱喝酒和赌博吗?”沐晴还记得蝉息对魏赤云的描述。

魏祺苦笑一声:“你的消息真灵通,什么都知道。”

沐晴刚想出声说是蝉息,又被打断。

魏祺摆摆手:“我对是谁告诉你这些并没有兴趣。”

“那他……”安若木斟酌着字眼,“令尊还有能力施法吗?”

“不清楚。”魏祺也说不准,“喝酒、赌、欠债,很少有完全清醒的时候,已经被人打死了都有可能。”

安若木不响了。这是别人的痛处,总不好太刨根问底。

沐晴没考虑这么多,随口道:“照你这么说,他也有可能已经离开鉴泽,或者,都不在劭德洲了。”

“他在。”魏祺非常肯定,“他在等人,那个人时不时会去,他不敢离开。”

“是等一个叫展画的吗?”沐晴这次的猜测很是大胆。

“不知道,和我没关系。”魏祺冷冷地回答。

“说到巫蛊师的分化术,我稍微听说过,除了抽离仇恨,对其他也有用吗?”安若木忙着把话题拉回来。

“恐惧、嫉妒、暴戾,等等,能让人爆发出力量的,都可以。”魏祺又开始往前走了。

“抱歉,这些我都没有,你父亲的分化术恐怕派不上用场。”沐晴笑嘻嘻地跟着,“不过,我可以和他讨论下合作的事——有了全天下,还有什么是要不到的呢?”

顿了顿,见魏祺不说话,又道:“魏祺大人,其实你也……”

“不。”魏祺的拒绝简单而干脆。

沐晴并不意外,耸耸肩,再不出声。

三人沉默着走出一段路,魏祺开口了:“安护法,沐晴姑娘不能再接触到鲜血,尤其是妖族的血,那对她来说,作用很大。”

安若木想到了之前,沐晴以手指蘸取他伤口流出的鲜血的情景:“她会怎么样?”

“彻底变成傀儡师。”魏祺能想象到那时沐晴的样子,“鲜血能滋养傀儡师的魂魄,对傀儡来说更是必不可少,而妖族的血是最好的补药,等沐晴姑娘被夏远山完全同化,强行制作出傀儡,再要把她带回擎正堂,就没那么简单了。”

“我被夏远山同化?”沐晴对这说法嗤之以鼻,“只有他被我同化的份。”

魏祺不理她,只继续对安若木道:“等出了城,得把她禁锢起来,否则,恐怕又要节外生枝。”

“喂,喂,你们当着我的面讨论把我关起来,妥吗?”沐晴不乐意了。

安若木瞟她一眼:“你老实点不就完了吗?这一路过去,我们可不是游山玩水,多的是人在后面撵着。”

“知道了知道了。”沐晴颇不耐烦,“都说过了,别没完没了的。”

“你一而再,再而三,我害怕。”安若木装模作样地拍拍胸口。

沐晴冲他翻个白眼,不吱声了。

“到了。”魏祺蓦地五指一收,熄灭了火球。

无边的黑暗顿时将三人包围,谁都不发声,谁也看不见谁。

两三秒之后,四周霍地亮起。

沐晴本能地闭眼,再睁开时,看到个男人,朝她伸出手来。

“你们休息一下,我叫人去外面看看。”魏祺已在男人身边。

沐晴抓着那手跨出洞,见身处之处是个卧房,放着张很大的镂花架子床,自己出去的门就开在床边的大衣柜里。

“是那户办丧事的人家吗?”安若木在沐晴之后。

魏祺笑笑,默认了。

“对了,我一直忘了说。”沐晴在房间里踱步,这里看看,那里摸摸,“你们要尸体,也找个正常死亡的,像那样的,还连着孩子一起封了,会把人害死的。”

魏祺闻言,脸色微变,但没有表示,只吩咐了去取食物和水,便离开了。

“秦紫蔻到底会怎么样?”安若木心里腾起不祥的预感。

“真不好说。”沐晴在椅子上坐下,“我明白,他们这么挑,是不想让别人往棺材里多看。秦紫蔻要是不来,什么事都没有,她一来,再去而复返,最轻的,大概也要躺上一段时间。”

安若木皱着眉,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沐晴惬意地斜靠在椅背上:“那个魏赤云,你打算怎么办?把他接去擎正堂吗?”

安若木思索片刻,没想出好办法,只得道:“先回去,看卓堂主的安排。”

语毕,沉默下来,任凭沐晴怎么逗,都不做任何回应。

到这里时是上午,他们一直等到日头偏西,才听到走廊里传来魏祺的脚步声。

沐晴早就待得烦了,当即一个箭步过去,打开了门。

魏祺一刻不耽搁,道声“跟上”,转身就走。

安若木和沐晴被带着到了另一间卧室。

这时,隐隐地有吆喝声响起。

魏祺面色一凛,到窗边,朝外张望。

“秦杉?王后?”沐晴最先想到的就是这两个人。

“有廉义门的。”魏祺将撩开的窗帘整理好,“来的都是季秉仁的人。”

“这几位大人吧,手下都有别人的人,还照顾得好好的,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其实大家关系都不错。”沐晴呵呵地开着玩笑。

安若木听到越来越近的厮杀声,笑不出来:“都围起来了吗?出得去吗?”

魏祺迅速绕到靠一侧墙壁放着的红木拔步床后,身影一闪,不见了。

安若木不假思索地要跟上,被沐晴一把拉住。

“我们刚到没多久,季秉仁就来了。”她压低声音说。

“对,快走,人不少,我现在打不过他们。”安若木装作没听出话里的深意。

“你相信魏祺吗?”沐晴脸上嬉笑的表情完全不见了。

安若木一愣,答不上来。

“季秉仁和秦杉不是一伙的。”沐晴朝房门瞥一眼,“你能肯定魏祺是完全忠于秦煌的吗?如果他表面忠于秦煌,暗地里和季秉仁有染,那么他带我们走密道到这里,不仅秦煌不会起疑,还能避开秦杉。”

安若木脑中霎时浮现出好几个念头。

“我可是带着宝贝的。”沐晴轻拍自己的胸口,“魏祺真的愿意帮你吗?他真的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你把我带回薄氤岛吗?这次我们进去,会有什么在等着?”

安若木还在想,而来人的纷乱的脚步声已经到了走廊。

沐晴偷偷往窗外看,想找到能令其逃出的漏洞。

安若木到她身后,拉住她的手:“墙上好像有个地方有些古怪。”

“哪里?”沐晴问着,不疑有他。

“来。”安若木引着沐晴,慢慢到了拔步床后。

那里的墙上,有个半人多高的方形洞口,透出微微的火光。

“在哪里?”沐晴停下了。

“这里。”安若木指着洞口旁的墙壁,“好像有个机关,可能是另一个出口。”

“可能吗?”沐晴不信。

安若木朝洞口抬了抬下巴,“这么显眼的入口,摆明了是请君入瓮,不管里面有什么在等着,都不会是好事。”

沐晴看着安若木,观察着他的表情。

安若木抬手轻触墙壁:“无论魏祺想要天下还是在帮季秉仁,一进去,我就没命了,你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沐晴紧盯安若木的双眼,见他眼神里透着沉静,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安若木视线不飘不移,自自然然的:“我对机关密道没什么研究,夏远山应该比我清楚。”

沐晴迟疑了一下,到底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在墙壁上摸索起来。

安若木贴着她的后背站着,将她整个人笼罩在自己的身形之下。

沐晴莫名地感到些微紧张,有瞬间的心猿意马。

安若木一只手放在沐晴贴在墙上的手上,另一手扶着她的肩膀,稍弯下腰,下巴在肩膀上方,呼吸间,吹动了她耳边的发丝。

“走开些。”沐晴居然也会不好意思。

安若木轻声笑了笑,双手用力,将沐晴紧紧抱住。

最初,沐晴是羞涩又略觉喜悦的,可很快,当她感到自己正在被一股大力拖向那方形的洞口时,心里便充满了愤怒和仇恨。

“你骗我!”她几乎咬碎后槽牙。

“我对魏祺始终抱有怀疑,不过,我更信不过你。”安若木忍着自手掌到整条胳膊的剧痛,横着跨出一大步,将沐晴塞进洞口。

沐晴拼命挣扎,怎奈根本不是安若木的对手,在额头狠狠地撞了一下之后,她踩到了凹凸不平的地面,还听到有人正在撞击房门。百度一下“重生傀儡很吃香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第一三二章 搅浑水

“快关门!”安若木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和这声喊同时响起的,是一阵轻微的吱嘎声,紧接着,撞击房门的声音和自然光线都消失了。

魏祺手托火球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沐晴若无其事地迈步,想要从他身边经过,不承想,又被安若木一把拉回。

“安护法,你有疑虑,我能理解。”魏祺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沐晴身上,“但她……”

“帮个忙,用我腰上的铁链,绑了她。”安若木很清楚魏祺是什么意思。

魏祺依言照做,很快就把沐晴的双手在身前捆牢,将铁链一头抓在手里。

安若木松开沐晴,边摇头,边揉捏完麻木的右手。

“这样的话,你们带着我跑起来,多不方便。”沐晴微微撅起嘴,“再说也太引人注目了,跑不了多远就会被发现的。”

安若木一句话都不想听她多说,又拿出个小木球,朝魏祺使个眼色。

魏祺会意,用力捏住沐晴的双颊。

沐晴被迫张开嘴,被迫含了小木球。

“你不要多嘴,我们就没那么容易被发现。”安若木冷着脸道。

“安护法,除了秦煌殿下,我不效忠于其他任何人,包括陛下。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季秉仁在外面,这里只有一条路。”魏祺把铁链递给安若木。

安若木接了:“她看我行动不便,就认为现在是个分开我俩、摆脱我的绝好的机会。本来我想着给她留点面子,也怕铁链会伤了木偶,因此迟迟没有动手,现在看来,真应该一开始就绑起来,还得绑结实了。”

魏祺笑了笑,没有搭腔。

安若木瞪一眼沐晴,又对魏祺道:“我是不能确定你会不会真把我带去海边,但是至少,你也不想让她跑了——哪怕是交给秦杉或季秉仁,我也要和她一起,除非,我死了。”

魏祺知道光靠说是不能让自己完被相信的,因此一直不开口,转身带路去了。

没了沐晴的絮絮叨叨,整个地道里除了呼吸声、脚步声,再无其他声响。

这样的安静持续了很久,久到安若木以为自己真的着了魏祺的道,会被永远留在这里。

而魏祺像是知道安若木的想法,突地停了下来:“安护法,休息一下吧,天快亮了。我们还要再走一天才能出城。”

“地道是直接通到城外的?”安若木倒没料到这次逃得如此顺利。

魏祺“嗯”一声:“出了城,我们先往边境去,越往那里人越少,越不容易被发现,然后,再沿着边境线到海边。”

说完,又不作声,拿干粮和水出来分了,一个人到边上闭目养神去了。

安若木靠墙坐下,没什么胃口,光喝了几口水,满脑子乱哄哄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沐晴凑过去,用头蹭了蹭安若木的胳膊,露出一个谄媚的笑来。

到了现在,安若木的气已消了大半,虽然对沐晴屡次三番耍花样害人仍是相当不满,可又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两人初见时的情形,还有一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熟悉的感觉,也会想,她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完是因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吞了夏远山的魂魄,并不是本性使然。

一念至此,他不免有些心软,忙别开头,不看沐晴。

沐晴却是锲而不舍的,不仅头蹭,还用胳膊肘顶,要是安若木有意离开一些,更是如影随形,马上贴将过去。

“你又不会饿不会渴,到底要干什么?”安若木做出不耐烦的样子。

沐晴微微低下头,抬起双眼,可怜巴巴的。

安若木整颗心开始发抖,抖得他不得不闭上眼,往更暗的角落里缩去。

沐晴不跟了,维持着姿势不动。

安若木能感觉到那灼热的目光,真正是如坐针毡。

“安护法,让沐晴姑娘也休息一会儿吧。”魏祺算是替他解了围,“木球含得久了,怕是呼吸不畅。”

安若木暗暗舒口气,拿块软皮垫在手掌上,伸到沐晴嘴边,帮她取出了木球。

沐晴相当识相,仅笑一笑表示感谢,一声不吭。

地道中不见日月星辰,只有魏祺的火球,令人完失了时间概念。

安若木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安稳觉了,在找沐晴的路上是心事重重睡不好,等到了煦扬,见到这么多明争暗斗,是不敢睡。现如今,火光忽明忽暗,又是四下皆静,困意便潮水般一阵阵袭来,他暗暗掐自己的大腿,掐过是清醒了些,不过几分钟,又迷糊了。

沐晴在旁边,一瞬不瞬地看着安若木;魏祺在另一处阴影里,一瞬不瞬地看着沐晴。

“魏祺大人,放心,我跑不了,你们也不会再听我的。”沐晴亮了亮被铁链捆住的双手。

“你用夏远山的脑子想想,焚幽灯,真的能有用吗?”魏祺将火球缩小了些。

“焚幽灯是引死灵的,我是生魂,用不了。”沐晴拨弄着垂下的铁链。

“再找几个傀儡师帮帮忙,或许可以一试。”魏祺慢悠悠地说。

沐晴不响了,盯着魏祺模模糊糊的脸。

因为“焚幽灯”三个字,安若木清醒了。他听说过这件东西,也知道是妖狐族的宝物,但能将其与沐晴联系起来,却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魏祺大人,焚幽灯?”他想详细了解。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魏祺转了个角度,整个人到了火光之中,“是沐晴姑娘说的。”

安若木又看向沐晴——焚幽灯,从未被提起过。

“魏祺大人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传言,不可信。”沐晴就是不承认。

“连紫蔻殿下都能知道王宫里有个傀儡师,秦煌殿下就更不用说了。”魏祺始终是不慌不忙的,“是,严老婆子之前是隐藏得挺好,都没往她身上想,可你一出现,她一着急,就露馅了。那条影蛇闹出那么大动静,谁会注意不到?我敢说,知道焚幽灯可能有用的,绝对不止我一个。”

“你明白,你都明白。”安若木想到什么,霍地跳了起来,“蝉息可能去找狐族借焚幽灯了,而你,真会害死他。”

“蝉息神通广大,我可没那本事。”沐晴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哪用你动手,借他人之手就行了。”安若木“哼”的一声,“可真有你的,几句话,把矛头引向狐族,这焚幽灯之争,势必又是一场混战。”

沐晴手指连动,拨得铁链叮叮当当直响:“抢了焚幽灯,还不是要来对付我,说到底,我仍然是最惨的那个。”

安若木搓着手,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喃喃地不知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安护法,信是送不回去的,还是先把人带回去,再作计议。”魏祺说的有理。

安若木揉着太阳穴,愁眉苦脸的:“可我真得再叫个人来。这一路,不仅要被人撵着跑,还要提防这个祸害,搞不好我自己的命都得搭进去。”

“恕我无能为力。”魏祺相当直接,“我可以出借秦煌殿下的凌鹄,多些也无妨,但不能保证这些凌鹄能把信送到。等到了码头,你们一上船我就得返回——我得到的命令,并不是将你们送回薄氤岛。”

安若木点点头:“我知道。借殿下的凌鹄就算了,一旦你发出消息,很容易被跟着的察觉。”

魏祺不搭腔,站起身,话锋一转:“休息得差不多了吗?走吧。”

安若木“嗯”一声,将木球举到沐晴面前。

沐晴忙抬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大摇其头:“我保证,我发誓,绝对不会再说让任何人产生怀疑的话。不,我不说话了,我可以的。”

安若木皱起眉头,居然又有些犹豫了。

还是魏祺给了台阶:“算了吧,安护法,出去了不知道会遇到什么,要是逃跑起来,呛到喉咙里就不好了。”

安若木听了,边嘟哝“对对对”,边收好了小木球。

之后,三人再度前行,又过许久,才见魏祺停下脚步。

“到了?”安若木看前面不像是尽头,不由一愣。

“到了。”魏祺答着,往身侧一推。

顿时,清新的空气从墙上出现的一米多的圆形洞口中灌了进来。

魏祺率先钻出去,沐晴跟着,安若木在最后。

“到了哪里了?”沐晴四下里转头,只能看到并不茂密的山林,完不辨东南西北。

魏祺朝某个方向一指。

沐晴和安若木顺着望去,发现夜幕中,煦扬王城的城墙在枝叶间若隐若现。

“这就出了城了?”沐晴颇有些兴奋,还有些难以置信。

魏祺没什么表情,只催着赶紧离开。

安若木也是一扯手中牵着的铁链,拖着沐晴,加快了脚步。

在山林里走出没多远,他们迎面碰上了两匹悠闲吃草的马。

魏祺默默地骑上一匹,安若木也不多问,和沐晴骑上了另一匹。

随着一声叱喝,马蹄飞扬。

这马显然训练有素,不用多加鞭策,也像认识路似的,并驾齐驱,一个劲地往某处狂奔。

“魏祺大人,你在这里养了多少匹马?”沐晴突地大声问道。

魏祺闻言,即刻意识到是怎么回事,朝后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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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三三章 有人跟踪

“你看到什么?”魏祺并未发现有人跟随,“还是听到什么?”

沐晴也回头张望:“刚才好像是听到点声音的……”

“后面没人。”安若木很是不悦,“你又想干什么?”

“你当然发现不了什么。”沐晴翻个白眼,转向魏祺,“大人,你的障眼法练得怎么样?”

魏祺一窒,脸色微变:“问这个做什么?”

“我真的感觉到有什么在跟着我们。”沐晴不像在瞎说,“我和安若木都不是术士,如果你的障眼法练得够好,先停一下,也许能发现点什么。”

魏祺扯了扯嘴角:“放心,没有人在跟着,也没时间停。”

沐晴看他的样子,知道是完全不相信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下面的话,便咽了回去。

魏祺则以为是识破了沐晴的又一个诡计,在几秒的得意过后,心思回到接下来的路途之上,计划着最短、人最少的路线。

安若木低下头,在沐晴耳边道:“别再开口,你答应过的,否则……”

沐晴不响了,自此,还真就再没说过什么。

马跑得非常快,加上他们日夜兼程,甚少休息,不消几日,边境线上高高的哨塔已赫然在望。

沐晴一直不出声,但被尾随的感觉自始至终都不曾消失,到了这里,还愈发强烈。她有些忍不住了,尝试着再度对安若木提起。

安若木本就有些紧张,听沐晴又说,不免怒了:“要真有人跟着,我们越走越荒凉,越走人越少,他们早就该有所行动,何必到这里,在哨兵的鼻子底下动手?”

“让魏祺大人看一下怎么了?”沐晴同样恼火,“我没有在耍花样,是真的。边境线那么长,也不全在哨兵的鼻子底下,而且人烟也更稀少,要是暮遥的人,在这里动手,往那边一跑,不管煦扬的谁来了,都没有办法。”

这话不无道理,安若木想一想,转告了魏祺。

魏祺看看沐晴,思索片刻,想谨慎些也没错,便引着马匹到了一处树木茂盛的地方,说句“稍等”,下马往后搜索而去。

沐晴目送着魏祺的背影,心头的不安更甚。

“你感觉到什么了?”安若木见她确实忧心忡忡,倒是想相信了。

“有人,人还不少,跟得不很近,非常小心。”沐晴觉得四面八方都是危险的气息,“我好像还见过其中的谁——实在弄不清,想不起来。”

沐晴说似曾相识,安若木更相信她不是骗人,因为夏远山是暮遥国人,现在来的若也是暮遥国人,有熟悉感,再正常不过。

“我什么都没看到,要真有人一直跟着,魏祺不会发现不了。”安若木对此颇有信心。

沐晴不吱声,拧紧了眉头。

过不多久,魏祺回来了,也是皱着眉,扫都不想扫沐晴一眼。

安若木料想是一无所获,但还是以眼神询问,希望听到意料之外的回答。

“没有人,什么都没有。”魏祺翻身上马。

“都仔细看过了?”沐晴急了,这句话是脱口而出的。

魏祺终于转头看她:“是的,沐晴姑娘,都仔细看过了。如果你不放心,是不是要让我或安护法陪同,亲自前去再检查一遍?”

沐晴没心思做口舌之争。

魏祺是彻底被激怒了:“沐晴姑娘,你为了摆脱我们,可真是煞费苦心,辛苦了。”

“魏祺大人,我不是……”沐晴想解释。

魏祺马上打断她:“不是吗?难道是你对障眼法颇有研究?好,我可以奉陪,关于障眼法的精髓,还请姑娘赐教。”

沐晴闻言,很是无奈,实在不想吵架,只得退一步道:“我不是术士,连最基本的法术都不会,更别说精髓。既然大人检查过了没有,那就是一切正常。”

魏祺重重地“哼”一声,骑着马走了。

安若木跟上,心里开始犯起嘀咕。

魏祺许是感觉到了几人间的气氛有些异样,略微放慢了速度。

走出一小段之后,他开口了:“安护法,沐晴姑娘对你说了什么?”

安若木张张嘴,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魏祺其实也并不需要听到回答:“安护法,我不知道以前的沐晴姑娘是什么样子的,但现在,她就是个傀儡师。”

安若木无声地点了点头。

沐晴早已敛了笑意,连始终透着的妩媚都不见了,坐在马背上,总有意无意地往前后左右张望。

原本,安若木看她一副神经紧绷的样子,心中的信任已有了六七分,可被魏祺一提醒,如醍醐灌顶般,回忆起夏远山的种种行径,又想到沐晴先前的所作所为、一言一行,猛然间惊出一身冷汗,认为这是有意而为的惺惺作态,为的,不过是让自己放下戒备。

“再往前走一点,有一段林子很密,巡逻的也才刚走,短时间内不会再去,可以在那里歇歇脚。”魏祺想缓解尴尬,换了个话题。

安若木“嗯”一声,看着沐晴就在眼前的后脑勺,兀自庆幸不已,并暗暗下决心,不管下次听到什么,都只当耳边风,任其吹过,绝不能再往脑子里去了。

而这次魏祺所谓的“一点”的路程,让他们从夕阳西下直走到后半夜。

好不容易,头顶繁茂的枝叶将月光完全遮挡。

魏祺在最为阴暗处勒停了马:“就这里吧,过个白天,等太阳下山了再走。”

说着,落到地上,很快就点起了一堆小小的篝火。

之后,再无话语声,三人各怀心事,自顾自找地方坐了,闭目养神。

不见月光,沐晴无法修炼,她闭上眼,是为了能更好地感觉周遭的气息。

当没了马背上的颠簸与得得的马蹄声,静下心,林子里的一切无比清晰。沐晴能听到枯叶在微风之中轻轻地摩擦着地面,能听到草丛里昆虫爬动间的窸窣声,能听到远处树枝上鸟儿在梦中的啁啾,甚至还能听到一片树叶离了枝,晃晃悠悠地飘然而下。

这里真的还有别人,正在慢慢地靠近过来。

这人,沐晴一定是在哪里见过的,但应该并不算熟识,否则,她绝不至于想不起来。

沐晴睁开眼,见安若木蜷着身子卧在火堆边,魏祺靠着树干,双手环抱胸前,都是睡着了的样子。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抵不过强烈的好奇和不安,轻轻起身,朝感觉到的那人所在的地方走去。

林子由无数参天大树组成,树高有十余米,树叶宽且厚,互相交错,如撑起一顶墨绿的巨大帐篷。

沐晴走着,每一步落下时,先是脚跟着地,再慢慢到脚掌,极尽小心之能事。

饶是如此,干而脆的落叶还是接连不断地发出了轻微的喀嚓声。

沐晴紧张得全身僵硬,回头去看,发现两人还是先前的姿势,没有动过。

“沐晴姑娘,你要去哪里?”下一秒,魏祺的声音居然近在咫尺。

沐晴吓一大跳,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安若木也醒了——看样子,他一直不曾睡着。

“姑娘觉得,我的障眼法练得怎么样?”魏祺挥一挥手,靠在树干上的那人蓦地变成了块石头。

沐晴目瞪口呆的,还没有回过神来。

“姑娘是来找人的吗?”魏祺沉声问,“人在哪里?”

“大人,我在这里。”忽然,有人回应了,语气柔和,声音清亮。

魏祺差不多是马上反应过来的,火球瞬间出现,朝声音发出的方向冲去。

安若木弹跳起来,三两步跑来间,九环刀紧握在手,“唰”地斩落。

一个身影在林间若隐若现,躲过了火球,挡住了大刀,还顺势用力一推,推得安若木连连后退。

“什么人?现身!”魏祺的第二个火球又出去了。

“跟了一路,是该现身了。”身影不躲了,反而迎着火球,跨前一步。

火光里现出个颀长的男人,在二十岁上下,生着棱角分明的一张脸,剑眉星目,很是英俊。

“黧玮?!”沐晴失声叫起来。

“姑娘,你好,又见面了。”黧玮站定,不慌不忙地朝沐晴微微鞠了一躬。

火球是应该打到黧玮胸口的,可不知怎么的,在到了离他两掌远的地方就停住了,再难移动分毫。

魏祺听说过黧玮,不清楚自己能不能与之抗衡,为保险起见,便收了火球,打算先礼后兵。

“是愈新洲北王麾下的黧玮大人吗?”他尽量客气地问。

“是我。”黧玮笑笑,“是劭德洲煦扬国秦煌王子麾下的魏祺大人吗?”

魏祺见他学自己的样子,不仅明知故问,还带着一丝嘲笑,不禁沉下脸来。

“魏祺大人,久仰、幸会之类的客套就免了,我来,是要带沐晴姑娘走。”黧玮开门见山道。

魏祺冷笑:“黧玮大人,你现在正踏着煦扬的国土,沐晴姑娘又是秦煌殿下的客人,你凭什么带她走?”

顿了顿,又说:“况且,这里还有擎正堂的安护法,你也太不把擎正堂放在眼里了。”

“安护法,我们可是老朋友了。”要不是安若木离得远,黧玮都想去拍他的肩膀,“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可是救过安护法一次。”百度一下“重生傀儡很吃香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第一三四章 两方对垒

魏祺有些惊讶,忍不住开始思索黧玮这句话的意思,也开始对安若木有了些许防备。

听黧玮说一半留一半的,安若木不开心了:“你是救过我一命,可那次为什么要救我,后来你又做了什么,难道都忘了吗?”

“那是国王的命令,不敢忘。”黧玮笑嘻嘻的,“我这次来,除了带走沐晴姑娘,还要完成上次没有完成的任务——送安护法回去。”

“北王的好意心领了,我这么大个人,认识回去的路。”安若木拒绝,“还有沐晴,你也别想带走。”

“黧玮大人,我再提醒一次,你现在可是在煦扬的国土上。”魏祺沉声道。

黧玮“哦”一声:“那又怎么样呢?你大可以通知哨兵,把我抓起来。”

魏祺不搭腔了。

黧玮微笑着又道:“我对你们煦扬不是很熟悉,只听说在边境线上守着的,并不是秦煌殿下的人马。不知现时驻军的头头,跟魏祺大人的关系怎么样?”

魏祺不声不响地朝安若木靠近过去,和他交换了个眼神。

黧玮当然不可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举动,但他不动,就连两人一左一右地夹攻过来,他也仍是一脸淡定。

“小心,还有人!”沐晴敏锐地感觉到了魏祺身后的气息。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寒光出现,直袭向魏祺的背心。

魏祺大惊失色,赶紧躲闪。寒光势头不减,又朝着安若木去。

安若木见寒光来势汹汹,不敢造次,当即舍了黧玮,回身抵挡。

九环刀与寒光接触,发出轻微的声响,胶着一两秒之后,各自退开。

安若木落了地,踩出两个深深的脚印。

他对面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魁梧健壮。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们,我不是一个人来的。”黧玮打个呼哨,便有十多个人,纷纷从树干后、枝叶间出来,站到他身后。

“荼戎大人。”安若木认识眼前的男人。

荼戎扯一扯嘴角,算是打了个招呼。

“一段时间不见,你和黧玮大人成了朋友了?”安若木有意提起两人间的相互龃龉。

闻言,黧玮和荼戎都是轻轻一笑。

魏祺记挂着巡边的士兵,怕动静一大,时间久了会被发现,便唤一声安若木,同时看准了荼戎,掷出手里的火球。

安若木会意,向着黧玮,举刀就砍。

这边大人们在交手,那边十多个人也没有闲着,分成三拨,一拨帮荼戎,一拨帮黧玮,还有一拨,冲向沐晴。

沐晴哪肯束手就擒,双手连动,抛出一个个光球,虽然没有命中任何目标,但打到地上,激起的尘土也能令她不至于太快被抓。

原本,魏祺认为,妖族的力士大多是有勇无谋之辈,凭自己的修为,满可以将其克得死死的,不承想,荼戎显然是有备而来,对魏祺的一招一式都了如指掌,非但没被克住,还大有反客为主之势,一手铁链如游龙,一手短剑似雨燕,差不多将魏祺完全罩在了武器的攻击范围之内。

魏祺召出齐眉短棍,但尽量不与荼戎硬碰硬,而是在身周舞出一道屏障,趁隙弹一两个火球进攻,一时之间,荼戎倒也奈何不得他。

安若木和黧玮就简单粗暴多了,乒乒乓乓地打着,势均力敌,不是你被我打得飞起,撞到树干,就是我被你打得在地上滑行一段距离才停下,来来去去的,谁都占不到便宜。

现场所有的一切都让沐晴越来越烦躁。宝物在她手里,她是最有希望称霸天下的,可如今却被困在荒山野岭,对付着倒下了又不断起身冲过来的小喽啰,说不定下一次攻击,木偶就会被打坏,紧接而来的是什么,她完全无从知晓。

这样的未知也令她无比焦虑,当又一个人冲到面前,杀意便前所未有的强烈。

刹那间,月之精华如海啸,疯狂地涌向手掌,沐晴整条手臂的皮肤先是刺痛,继而麻木。

光球瞬间出现,足有人脑袋那么大。

沐晴愣住了,那些对付她的也傻眼了。巨大的光球让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扔出去!”安若木察觉到光球还在缓慢地变大,不禁担心伤及沐晴。

沐晴一下回过神来,还未动,光球就升上半空,炸了开来。

没有声音,山林里霎时亮如白昼。

魏祺暗道不妙,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跑来,抓了沐晴的手腕,往马匹所在的地方拖。

安若木明白他想干什么,急砍两刀逼退黧玮,连忙跟上。

突然而来的强光使许多人暴盲,即使黧玮和荼戎及时遮住了眼睛,视力也还是或多或少地受到了损伤,看出去是一片模糊。

“他们要跑,快追。”不过,其他都还正常,黧玮听出了魏祺的脚步声。

荼戎眨几下眼睛,看到影影绰绰的一大团在面前一掠而过,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一片布料——是沐晴的衣服下摆。

沐晴并未察觉,只是在下一秒因为巨大的阻力而无法前行,差点把魏祺拽得跌倒下来。

幸好安若木眼明手快,刀尖一挑,割断了布料。

在惯性的作用下,沐晴往前扑倒,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

发生这一连串的事的同时,黧玮的视力渐渐恢复,见沐晴和魏祺摔成一团,觉得是个绝好的契机,便飞身过来,去抓沐晴的腰带。

安若木早有防备,当黧玮身形甫动,就摆好了抵挡的架势,此时更是以刀刃相迎,打算斩下对手的手来。

黧玮见状,硬生生地掉了个头,换两脚前伸,踢向安若木面门。

九环刀抡了个半圆,要不是黧玮躲得快,怕是已失了双足。

“快走。”魏祺起身,把沐晴拉起来,“刚才阵仗太大,边防军很快就会赶到。”

安若木有相同的担忧,打横抱起沐晴,大跨步到马边,把沐晴往上一甩,自己也翻身上去。

魏祺的马开始狂奔,安若木的马却不跑,而是不安地在原地踏着碎步。

“追!”黧玮招呼着荼戎。

荼戎不动:“你速度快,能追上,我对付安若木。”

黧玮微微皱起眉,没再说什么,转而命原本跟在身后的人去追。

可是,那些人也不动。

“荼戎大人,你什么意思?”黧玮心中腾起不祥的预感。

“魏祺跑了就跑了吧。”荼戎身形一晃,砍下了马的前腿,“这里是秦杉的地盘,他捞不到什么好处。”

黧玮的视线停留在滚落到地上的安若木和沐晴身上:“他跑回去,和秦煌一说,我们就有把柄在他们手里了,虽说空口无凭,也是个疙瘩。”

荼戎不说话,招招毫不留情,尽是攻向安若木拉着沐晴的手。

黧玮心念电转,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什么,边不露痕迹地四下里观察,边说:“荼戎大人,你是不是怕你一旦去追,我会带着他们跑了,还顺便通知边境的驻军?”

荼戎依然一声不吭,逼得安若木连连后退。

黧玮则继续道:“都是为人臣子的,我不会这么不仗义,也不会和你抢功劳,你要帮忙就吱一声——魏祺说的对,边防军眼看着就要到了,得尽快把他们带走。”

荼戎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黧玮非常清楚,他绝不会让自己过去帮忙。

荼戎和黧玮,两人自相识以来,表面上一团和气,背地里水火不容,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着对方,如今面对的是安若木和沐晴,更是谁也不相信谁,要上去帮忙,难保不会被认为是要抢夺宝物,自己人打起自己人来,一样不会手软,到那时,让安若木趁乱带着沐晴跑了,往深山老林里一钻,再要找回来,难上加难不说,事情到了白琊那里,绝对是大罪一桩,白琊一旦震怒,会怎么折磨他俩,还真是不好说。

而就在说这几句话的工夫,黧玮已经将四面八方都看了一遍,并未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

那边厢,安若木拉着沐晴,无论如何不会放手,于是,行动便被阻碍,渐渐落了下风。

荼戎接连不断地攻击之间,在一点一点地往山林里移动。

黧玮看出来了,心往下一沉,也不管荼戎会不会反手来对付他,抬脚就要上前。

一步还没有跨出去,脑后有什么东西,接二连三地破空而来。

黧玮反应很快,即刻蹲下,就地一滚,再站起来时,掉转身子,看到了背后自己带来的那些人,还有几支正在弦上,对准自己的羽箭。

他没言语,也没必要说。他很清楚这些人被收买了,不论是他的什么命令,都不可能再服从。

荼戎朝黧玮所在的方向瞟一眼,颇有些得意的神色。

安若木抓住这一秒都不到的空当,陡然发力,生生将荼戎缠着九环刀的铁链扯断。

这是荼戎用了许久的武器,有过几次损伤,却从不曾断过。

看着软绵绵地垂到地上的铁链,不仅荼戎,连黧玮都大感意外。

安若木将沐晴护在身后,抖落剩余的铁链,刀尖点地,昂首而立。

他外表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可谁也不知道,因为用力过猛,他握刀的手正在微微颤抖,只要再接一次荼戎的短剑,九环刀就很有可能脱手飞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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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三五章 把他们全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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黧玮不能让荼戎赶着安若木和沐晴到林子里去,可瞄准他的羽箭让他不敢有任何动作。

安若木紧张地盯着荼戎的短剑,握刀的手开始酸痛,无力感正在加强,并往手臂上蔓延。

沐晴离得最近,能感觉到安若木似乎有些不对劲。

她也去看荼戎,又看了看黧玮。

“你跑不掉的。”安若木轻声说,“就算黧玮被制住了,还有荼戎;哪怕你能打得过荼戎,还有正在赶来的秦杉的手下。林子里有野兽,过去是暮遥,你一个人,能跑多远?”

他说的这些,统统都已经被想到过,沐晴甚至还暗暗催动月之精华,想尝试唤出另一个巨大的光球,可月之精华像是用尽了力气般,懒懒地泛着微波,在掌心中转一圈,又回去了。

“我不跑,你会保护我的。”沐晴审时度势之后,认为还是暂时跟着安若木比较安全。

“荼戎大人,让你的人退下,戍边军快到了。”黧玮语速很快,“你大可以把我留在这里,任我自生自灭,但是,不能让他们落到秦杉手里,也不能让他们跑了。”

荼戎不吱声,只使个眼色,分了几个人过去,挡住安若木和沐晴的退路,一边不断地朝某处看一眼,再看一眼。

“荼戎大人在等谁?”黧玮幽幽地问。

“魏祺。”荼戎不紧不慢地答道。

黧玮是不相信的,可知道再问也不会得到真正的答案,便索性住了口。

随着时间一分钟又一分钟地过去,荼戎的焦灼越来越明显,应该是在等的那人早就该出现,也因为听到头顶传来悠长的鸟鸣。

“戍边军的戟雀已经到了,他们也离得不远了。”黧玮看起来相当淡定,“魏祺不会回来,你等的,不管是谁,应该也不会出现。带上他们,快走。”

荼戎仿佛没听见,还在翘首以待。

听声音,戟雀在枝叶间转了几圈,飞落下来,正在一点一点地靠近。

有个弓箭手缓缓地抬手,羽箭朝向鸟鸣传来的方向。

所有人都不出声了,单等那戟雀露头。

就在这时,空中响起另一种高亢清亮的鸟鸣,树枝也在轻轻地晃动。

随着一声尖啸,戟雀扑棱棱地飞走了。

荼戎松了口气,黧玮、安若木和沐晴却无法轻松——引走戟雀的,分明是凌鹄。

黧玮觉得事情不妙,想自己再不能坐以待毙,便趁着众人的注意力还都集中在上方,突地暴起,几步之间,已到了弓箭手当中,接连拧断了好几个脖子。

荼戎吓了一跳,又不能不顾安若木和沐晴,情急之下,也不管准不准,抬手就把半截铁链掷了出去。

与此同时,一支标枪不知从哪里射出,在击落铁链之后,速度丝毫不减,须臾间,刺入黧玮的右肩,拖着他直退到背靠树干才停下,将他牢牢钉住。

还未等安若木细想谁会有这么大的力道,得得的马蹄声传来。

先前跑进山林的那匹马慢悠悠地回来了,魏祺趴在马背上,一动不动,生死未知。

安若木匆匆扫了一眼,不敢过去查看,紧紧盯着在马之后出现的人。

那是个女孩,有一头直达腰际的乌黑长发,模样清秀,穿着宽大的衣衫,更显身材瘦弱,看样子,不过及笄之年。

“你?!”安若木惊讶极了。

“你们认识?”沐晴记得,这个女孩叫舜,曾在旅店里和曲家老宅带人围堵过她和蝉息。

“不认识,只见过一次。”安若木横刀当胸,“你认识吗?是什么人?”

“我也只见过一次。”沐晴不愿细说。

“安护法,上次见面太过匆忙,也有点小误会,都没能跟你好好聊聊,很遗憾呢。”舜开口了,“这次,我是专程来接你,请你去我家做客的。”

“你家在哪里?”安若木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是个好地方。”舜抿嘴一笑,“去了你就知道了。”

“去不了。”安若木直接拒绝,“我得回擎正堂。”

舜歪着上半身,往安若木背后张望:“沐晴姑娘,你也一起去,我敢担保,你会喜欢那里的。”

安若木回忆着与舜初见时的种种:“你家是不是在愈新洲?是南国吗?”

舜不说话了。

“白琊说他见过你。”安若木想起来更多,“你是赤瞳王手下。”

“对。”这次,舜大方承认。

“你跑去莲衣王的都城,还在那里闹事,南王知道吗?”安若木想尽量拖延,好让自己的右手有恢复的时间。

而刚刚才把黧玮绑起来的荼戎则急得不行,对舜说道:“大人,旧事可以以后再叙,再过一会儿,不说煦扬,就是暮遥的戍边军都该到了。”

“没那么快。”舜是颇不以为然的,“我的凌鹄会带着煦扬的兜上一大圈,专往暮遥那边去。”

既然如此,荼戎便不好再坚持。

舜看看他,意有所指:“安护法是擎正堂的人,一心一意只属擎正堂,要是个墙头草,我还不屑与他多话。”

荼戎能听懂,讪讪地退到了一边。

“走吧,安护法。”舜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都说了戍边军会兜上一大圈,那还急什么。”安若木摆摆手,“要我心甘情愿地跟你走,起码也得告诉我你是谁吧。”

“我真是南王手下,他叫我大人,你也听到了。”舜一指荼戎,答得泛泛。

“那天,你为什么不揭穿白琊的身份?”安若木找了个话头,“你本来就是想趁乱分开我们,带走木偶,如果说那是北王,混乱不是更大,对你不是更有利吗?况且,南国与北国又不是友邦,北王也没完全认出你,引西王的人来对付他,难道不好吗?”

舜又不作答了。

安若木观察着她的表情:“除非,你那次是背着南王去的。”

舜略有迟疑之后,笑了起来,算是默认了。

“你不是替南王来请我们。”安若木也笑,“这么说起来,你也没比墙头草好到哪里。”

舜没有任何不悦,反而像听了俏皮话似的,咯咯直笑:“我当时要是一声张,巡逻的士兵马上就能把那里围起来,我要走,得打出去,费劲就不说了,闹出来的动静可是太大,不敢。还就是得趁着北王没完全认出我来的时候赶紧溜,否则嚷嚷开了,他肯定记恨我。”

安若木状似理解地“嗯”一声:“被北王记恨上,确实很麻烦。”

舜点点头:“再说,还会让我家陛下知道,不好,很不好。”

话到这里,安若木感觉自己手臂的酸痛和麻木好了不少,便偷偷地使力,一边观察着在场的人的方位。

舜眨眨眼,表情变得有些怪异:“安护法,我们聊了这么久的天,你恢复了吗?”

“恢复什么?我一直挺好。”安若木看起来相当自然,实则暗自心惊不已。

舜抬起一只手,撒了把白色的粉末。

安若木意识到自己正在下风口,忙掩住口鼻,拉着沐晴朝旁边退去。

“别怕。”舜拍着手上残余的粉末,“只是些糖粉。”

安若木确实闻到了一股甜腻的气味,不禁有些奇怪。

“安护法,既然你恢复得差不多了,就帮我把魏祺、黧玮,还有他带来的这些人全杀了吧。”舜的语气轻松随意。

“不……”安若木想也不想地就要拒绝,可不知怎么的,话才出口,他居然停下了,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甜腻的气息顿时充满他的鼻腔,连嘴里都有了丝丝甜味。

这本是能令人愉悦的,可在安若木心里,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火焰一下窜起老高,燎得他心浮气躁。

“安护法,戍边军的戟雀被我的凌鹄引开,我本应直接带你走,可我却在这里陪你絮絮叨叨半天,你想过为什么没有?”舜舔了舔食指上已融了的糖粉。

安若木根本说不出话。他心中的火焰越烧越旺,从胸口到喉咙口,都是热辣辣的疼。

“桀兵蚁。”舜看向沐晴,“安护法可能只是略有耳闻,沐晴姑娘应该是清楚的。”

是的,沐晴不仅知道,还非常了解。

桀蚁是玄蚁的近亲,更小些,无毒但极为凶猛,上颚生有一对与其头差不多大小的巨齿,连金属都能啃下来,如果被巫蛊师炼成蛊虫,只要一把白糖就能驱动。

而安若木,一听是桀兵蚁就慌了,忙不迭低头检查身上哪里有伤口。

“手背。”沐晴已经发现了。

安若木定睛细看,果然见握刀的手背上有个小小的血洞。他这才忆起,先前确实感觉到过疼痛,只以为是用力过猛造成的,再加上面对着敌人,不敢大意,便也没有放在心上,却万万没有料到,居然是桀蚁在啃咬他的皮肉,钻入了体内。

桀蚁咬人很疼,一般情况下,第一口就会被发现,这便是尽管驱动方便又威力不小,巫蛊师也不太愿意用桀蚁来下蛊的原因,可现如今,安若木并非处在一般情况之下,竟是如此简单就被下了蛊。

安若木再也无法故作从容了,他下意识地转头,想问沐晴解蛊的方法,正好看到沐晴满脸戒备地退了一大步。

正文 第一三六章 沐晴的战斗

“不要离我太远。”安若木想把沐晴叫回来。

“沐晴姑娘知道桀兵蚁的厉害,可不敢靠你太近。”舜又掏出一把糖粉。

愈发强烈的甜腻的气味让安若木不能自已,他深深地吸一口气,眼前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耳朵里全是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舜拍两下手,林子里走出来几个人,将手里提着的包袱猛地朝半空中抖开。

顿时,黑色的粉末纷纷扬扬,落到众人头上、身上,甚至还有落到唇上的,被不小心舔下肚去。

沐晴是反应最快的,甫见人出来便急忙往最为繁茂的枝叶底下躲,还双手连挥,在身前掀起风来。

舜看她一眼,笑了一笑。

安若木并不清楚这黑色的粉末是什么,只是当其被撒出的时候,他的心像被只手狠狠地攥住,不断地挤压、揉捏。

不消片刻,他眼前完全模糊了,只有一片血红,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空空荡荡的仿佛仅剩一具躯壳。

朦朦胧胧中,他觉得自己在动,可在做什么,还是要到哪里去,都一无所知。

“荼戎可是帮你办事的,你连他都不准备放过吗?”沐晴扯了片叶子下来,在面前扇着。

“他不是帮我,他是在帮他自己。”舜将被薄雾般的灰尘笼罩的众人一个个看过去。

沐晴不响了,视线停留在安若木身上。

此时的安若木目光呆滞,面目扭曲,九环刀舞得虎虎生风,竟比平时力气还要大些,转眼间,把跟着黧玮来的那十几个人杀得干干净净,随即嘶吼着冲向荼戎,两人打作一团。

“这里有北王的人,有煦扬的人,一个都不留的话,安若木差不多得罪了全天下,擎正堂以后也不得消停,你可真坏。”沐晴猛扇几下,驱散了正缓缓飘来的粉末。

闻言,舜满脸得色,如受了极大的赞扬。

沐晴隐约听到几声鸟鸣,突地意识到什么:“你那只凌鹄,是不是也带着桀蚁卵?”

舜毫不隐瞒,“嗯”一声,还用力点头。

沐晴不说话了,知道被引开的士兵很快就会折返,安若木会因为他们身上沾有蚁卵而对其进行攻击,到最后,可能寡不敌众而被制服,也有可能,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总之,无论如何,黑锅是背定了的。

“沐晴姑娘,我们走吧。”舜看看粉末散得差不多了,朝沐晴跨出一步。

“再等等。”沐晴绝不会愿意跟着去南国,她在拖时间,在寻找逃跑的机会,“你这蚁卵撒得也太多,都浮着呢,我要是现在走出去,全沾在身上,安若木该冲着我来了。”

“沐晴姑娘久未接触巫蛊师,怕是记不清了。”舜又跨出一步,“只有对有体温的,桀蚁才会为了保护蚁卵而攻击,姑娘你就是块木头,不会有事的,放心。”

沐晴见骗不到她,眼珠一转,又生一计:“你不去帮个忙吗?要是安若木没杀了荼戎,等戍边军到了,你会被他供出来的。”

“沐晴姑娘,你可真替我着想。”舜好像听到个笑话,呵呵地笑起来,“荼戎啊,谅他没这个胆子。”

“你怎么知道?”沐晴一歪头。

“我就是知道。”舜离沐晴越来越近了,“他要在这里抵挡一阵,还要在戍边军看到他之前离开。是不是,荼戎大人?”

荼戎被安若木连连地攻击,根本无暇答话,只能苦笑一笑算作回应。

“行了,没时间再扯了。”舜一挥手。

下一秒,那几个抖开包袱的人将沐晴团团围住。

沐晴知道再说也是没用,便伸开双手,不断召出光球,朝那些人扔去。

光球有大有小,大的像成年人的拳头,小的才桃核那么点,到了地上,仅仅砸出个浅坑,威力并不很大。

那些人意识到沐晴的实力没有看起来那么强悍,胆子便大了,或把光球打开,或干脆就直接让光球打到身上,都不再躲闪,慢慢地缩小着包围圈。

沐晴急了,想这舜来历不明,自称是愈新洲南王的人,却不为南王办事,还对巫蛊师都不太用的蛊虫了如指掌,要是被她带回去,不知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在等着,也不知要被囚禁到猴年马月,会受到怎样的折磨,倘若她又正好知道取出宝物的方法,自己非但再不可能成为天下的霸主,还就成了废物,除了魂飞魄散,不可能有其他更好的结局。

一念至此,沐晴五内俱焚。

与此同时,月之精华泛出个浪头,在掌心聚集,迅速形成又一个光球。

这光球有些分量,坠得沐晴的手往下一沉。

沐晴心中微动,扫一眼光球,在瞬间的迟疑过后,立刻将其朝着舜的方向甩去。

围攻沐晴的人里,有惊呼的,有愣神的,总算有一个人反应极快,脚在地上一蹬,整个人飞将出去,硬是把光球抓在了手里。

沐晴紧张极了,喉头发紧,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地颤抖。

抓住光球的人落了地,起先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但正当他张嘴想要说什么时,虚握的拳头突地完全失了血色并迅速干瘪,随后龟裂,一块一块掉落。

那人连惨叫都忘了,只眼睁睁地看着裂纹在须臾之间爬满整条手臂,再到肩膀、胸口,再蔓延全身。

一个人大活人,在短短几秒钟之内,成了地上的一堆碎块。

光球没有消失,而是在半空转个圈,回到沐晴手上,隐入皮肤之中。

沐晴感到一股暖流涌入体内,满嘴是鲜血的腥咸。她一下子神清气爽起来,连焦虑都淡了。

舜就站在对面,在伸手可及的距离内。

沐晴向前跨出一小步。

才抬脚,舜忙不迭后退,剩下的人挡在舜前面,跟着后退。

沐晴不动了。月之精华在她体内一周一周地流动,暖流渐渐冷却,完全融入其中。

她抬起手,召出的光球比先前最大的还要大上一圈。

舜再次后退,满脸是诧异和不解,还有些微害怕。

沐晴将光球用力甩出,满以为这次可以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初时,光球确实快如闪电,不承想,只飞了很短的一段距离之后,忽然像漏气的气球,不但速度明显变慢,连尺寸都缩水了。

现场立时响起一声嗤笑。

舜不敢掉以轻心,转头朝身后的阴影里说了句什么。

话音刚落,一个足有两米高的彪形大汉走了出来。

“都看清楚了吗?”舜问道。

大汉无声地点点头。

“去吧,速战速决。”舜下了命令。

大汉大踏步地来到所有人的前面,铁塔似的杵在那里。

沐晴听到了那句“速战速决”,莫名地感到一阵烦躁,甚至,连体内的月之精华都躁动起来,不用费多大力气,一个个光球便呼啸着飞出。

大汉面无表情,眉毛都没有抬一下,赶苍蝇一般,把这些光球全部打开,有一两个,还飞到了安若木那里,险些砸在他脸上。

见此情景的沐晴除了烦躁,又多了愤恨,不停手地甩出光球,想让大汉应接不暇。

大汉却还是不动如山,一眨眼工夫,由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四个,四个变成八个,个个一模一样。

沐晴又被围住了,只是这次,包围她的不再只是小喽啰。

“趁他还没有动手,识相点,跟我走吧。”舜慢悠悠地说。

沐晴不理睬,将双手的光球合在一起,用力一推。

正迎着光球的大汉不敢托大,张开双手,在接下光球的同时,身形稍有晃动。

沐晴暗道一声“好”,等着光球将大汉吸干殆尽。

可她希望的事并没有发生,大汉非但没有干瘪碎裂,还两手捏着光球不断挤压。

光球在巨大的力道之下越来越小,到最后,变成荔枝大小,发出耀眼的白光。

沐晴有了不祥的预感。

“还给她。”舜的声音很轻,却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大汉阴恻恻地扯了扯嘴角。

沐晴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只知道有劲风迎面而来,眼前有影子闪过,什么都不甚分明。

“当”,一声脆响,余音绵长。

被丢回来的光球并没有击中沐晴。每一个大汉都在发愣,荼戎在发愣,连舜都一脸的不可思议。

以刀背打开光球的安若木在沐晴身前,举着九环刀,略微佝偻着身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你……怎么样?”沐晴几乎以为这是在梦里。

安若木回头,原本深棕色的眼珠,蒙着一层灰白的膜。

沐晴一惊,不自觉地后退。

“跑……”安若木声音嘶哑,发音极为困难。

“真不愧是擎正堂的护法,中了蛊还能找回神智。”舜赞叹道。

安若木才能看清事物的眼睛又没用了,唯有左右转着脑袋,寻找声音发出的方位。

沐晴意识到舜已经回过神来,也就是说,攻击要开始了。

果然,当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大汉伸出蒲扇大的巴掌,照着沐晴头顶全力拍下。

幸亏沐晴已有准备,在躲开的同时,还能冲那粗糙的掌心弹出光球。

安若木应该是感觉到了行动间发出的劲风,咬着牙,对准大汉的手腕一刀砍下。百度一下“重生傀儡很吃香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第一三七章 最后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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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球与九环刀,一上一下夹击而来。大汉若是不躲,正迎上光球;大汉若是要躲,无论是抬起还是缩回,手都会碰到刀刃。

“打他的刀。”舜在旁边出声提醒。

沐晴暗道不妙。

安若木先前才用刀背打开了光球,而那光球是由大汉丢出的,来势凶猛,力道极大,九环刀即使再坚硬,也难保不会有所损伤,如果现在再用力击打刀身,恐怕整把刀就毁了。

可安若木并不清楚舜说了什么,在视觉之后,他的听觉也不再灵光,耳边只有尖利的杂音。

刚刚,不知怎么的,他如醍醐灌顶般,一下清醒过来,正好听到舜的那句“还给她”,正好看到大汉阴恻恻的笑,那一瞬间,他又惊又怕,惊的是预料到了大汉接下来的动作,怕的,居然是有可能会失去沐晴。

于是,安若木什么都来不及多想,几乎是下意识地作出反应,逼退荼戎,往沐晴那里赶时,恨不得胁下生翼。

这时,有双手握住了他拿刀的手腕,凭尚算正常的触觉,他知道那是沐晴。

沐晴让九环刀改了个方向,刀刃没有触到任何东西。

安若木是该有疑惑的,他甚至都不应该相信沐晴,可他的意识正在一点一点消失,相信再过不多久,又会回到行尸走肉的状态。

“荼戎,歇够了没有?”舜对在旁大喘气的荼戎很是不满。

荼戎还没歇够。中了蛊的安若木力气奇大,又没有痛觉,既不躲闪也不退,一味地抵挡与进攻,要放在平时,他们俩能堪堪打个平手,现如今潜能被激发,弄得荼戎很难招架,这几百回合下来,只是疲于奔命,累得快要虚脱。

“去帮忙,时间不多了。”舜可管不了这些。

荼戎不乐意了,刚要壮起胆子回个嘴,忽然听到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

他反射地躲避,却还是被划破了颧骨上的皮肤。

来的是支标枪,深深地钉入他身后的树干,尾部兀自颤动不已。

荼戎大骇,忙转头,见黧玮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捆绑,而那飞过来的,正是本扎在黧玮肩头的标枪。

黧玮的右手无力地垂着,左手提着刚从地上捡起的长剑,满脸血污。

“荼戎大人,你在等的朋友来了,不介绍一下吗?”他开口了,居然十分平静。

荼戎还没反应过来,目瞪口呆地微张着嘴。

“无名小辈,不足挂齿。”舜笑笑,朝黧玮抱拳行礼。

“大人太客气,一来就送我一份厚礼,如果不还你点什么,实在于心不安。”说着话,黧玮手中的长剑腾空而起,朝舜的咽喉冲去。

荼戎这才终于回过神,飞身前来,却只来得及触到剑柄的末端。

幸好舜一直提防着,且黧玮负伤,又用的左手,力道和准头都不能与他平时相提并论,再加上荼戎的一碰,长剑歪歪斜斜的,从舜的耳边擦过。

黧玮也料到这一击必不会中,剑才脱手便又再拾起另一把:“这位大人,看你不会法术,也没什么力气,是怎么做上大人的?靠柔弱,靠撒娇吗?”

这话很不中听,暗讽舜靠着非正常手段上位。

不过,舜一点不恼,反而笑起来:“我生来就是大人,不需要靠柔弱和撒娇,也没人在意我的柔弱,没人会想看我撒娇。你怎样想,怎么说我都可以,毕竟,比这恶毒千百倍的话我都听过,别激我,你的对手不是我。”

说完,退到了一边。

荼戎上前,带着些无奈:“黧玮大人,你又何必与这位大人为敌,原本,我还想看在你我同僚多年……”

“闭嘴!”舜不耐烦了,“别假惺惺的,就算他死了,你回去说他叛国被处决白琊都未必会相信,更何况让他活着。抓紧时间,你不会连个半废的人都对付不了吧?”

荼戎没办法了,振奋下精神,举起短刀,向黧玮冲去。

舜看他俩一个疲累万分,一个身负重伤,一时间也分不出胜负,便转眼去查看安若木那里的情况。

只见沐晴引着九环刀,这里砍一下,那里削一下,已是击倒了三个大汉。安若木虽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可看起来,神智竟还尚在,和沐晴配合得颇为默契。

舜有点想不通。照道理,桀兵蚁到了人体内,很快就会让那人失去所有的感觉并变得无比好斗,此时谁要是敢碰桀蚁卵,必定被攻击,不死不休,还没听说过有在中途清醒过来的,现在倒好,安若木不仅清醒了,还挡了一招,不仅挡了一招,还在指引之下,为了保护蚁卵之外的事和人交手,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思索着,舜的视线从安若木的头顶开始,一寸一寸地下移,将他全身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却是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这时,沐晴感觉到了什么,略微偏头,以眼角的余光扫了舜一眼,紧接着便松开一只手,丢了个光球出去。

舜轻松地躲开了威力并不甚大的光球,见沐晴又把手搭回到安若木手腕上,脑中突地灵光一闪。

“把他俩分开!”她冲着大汉喊了一嗓子。

大汉下意识地点头。

沐晴看到了,不由地眼前一亮——那个点头的,是大汉的本体,只要杀了他,所有的分身都会消失。

一旦有了希望,原本带着安若木,几乎没有还手之力的沐晴瞬间精神了,随后的每一个动作指向的目标也万分明确。

大汉召来分身,一招招全都冲着沐晴的双手,既凶狠,用力也是极大。

“别弄坏了木偶!”舜在旁边心惊肉跳的。

大汉听出了语气里的愠怒,忙不迭再次点头的同时,正砍下去的手刀一缩,偏了方向。

沐晴趁着这刹那间的空当,抓着安若木的手向上一挑。

大汉感觉到手臂上传来一阵剧痛,鲜血便淋淋而下。

下一秒,沐晴发现所有的大汉手臂上都出现了一模一样的伤口。

见此情景的舜沉下脸,再不出声。

那一边,荼戎和黧玮还在缠斗,谁也奈何不得谁;这里,余下的四个大汉不停手地发动攻击,虽力度有所收敛,还有些缩手缩脚,但仍是令沐晴和安若木险象环生。

先前若隐若现的鸟鸣又再响起,靠近了不少。

沐晴认出那是凌鹄的声音,不免心下着急。

舜一样听出来了,转向荼戎,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还没有好吗?先想办法捆起来,然后去那里帮忙。我要尽快带木偶走。”

荼戎咬着牙不出声,心里是不绝口地骂骂咧咧。

黧玮知道戍边军快到了,就是要死死拖住荼戎。

而荼戎发现黧玮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步履踉踉跄跄,知道他失血过多,力气即将耗尽,便勉力提着一口气,再接再厉,唰唰唰几剑,将黧玮逼到退无可退。

舜一叠声地催,荼戎也心焦,尽力稳住已微微颤抖的手,用最后一点力气,狠命一剑下去,硬生生地斩断了黧玮举起抵挡的长剑,直切入锁骨,令他完全失了反抗能力。

沐晴不用回头都知道,黧玮又被绑住了,荼戎拖着脚,正在往她这里赶来。

她又急又怕,六神无主,本来能不断涌现出想法的脑子成了一锅稀粥。

大汉的巨掌照着安若木的手腕拍了下来,沐晴四面都被围住,避无可避,又不能硬接而折断安若木的手腕,无奈之下,只得松手。

安若木失了指引,一时有些怔忪,茫然地在原地转圈。

荼戎到了,短剑直刺安若木后心。

沐晴不敢再看,也因为要躲避紧追而来的大汉,赶紧往驮着魏祺的马匹后躲。

“马,打开!”看着两人一圈圈地绕着马打转,舜简直快急死了。

大汉闻言,这才幡然醒悟,一手拉下魏祺,往远处一丢,一手推出,把匹马直推进山林,连声嘶叫都没发出,就撞断脖子,死了。

沐晴吓得不轻,也是急中生智,拔腿往舜的方向跑,一边还朝他丢去一个又一个光球,希望引大汉去保护主子。

舜根本没把这些光球放在眼里,且退且躲,绕了大半圈之后,忽然脚下被什么一绊,整个人扑倒下去。

沐晴觉得这是天赐的良机,不管三七二十一,拼了命地催动体内的月之精华。

很快,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光球出现了。

舜看傻了眼,本能地摸索着,想找东西把自己挡住。

大汉也呆了,毕竟还没忘记主子仍坐在地上,毫无遮拦。

他舍下沐晴,三两步跨过去,拎起地上的人放在身前,自己再站在舜前面——绊倒舜的是魏祺,此刻,他就是大汉手里的“盾牌”。

荼戎本就失了斗志,在光球甫出现的当下,连滚带爬地到了绑着的黧玮后面。

光球还在变大,愈发沉重。

沐晴眼观六路地慢慢来到安若木身边,抓住他的手腕。

“姑娘,放下吧,我有桀兵蚁的解药。”舜好声好气地说。

“我虽久未接触巫蛊师,但桀兵蚁的解法还是记得的。”沐晴边回着,边将重得快要托不动光球狠狠扔在地上。

正文 第一三八章 屠杀

刹那之间,天昏地暗。

光球落在地上,静止一秒,开始旋转。初时缓慢,悠悠然,渐渐的,越来越快,并且中心出现了一个黑点。

随着旋转速度的加快,黑点也在增大,由指甲盖大小,变为拳头大小,像个无底洞,贪婪地将四周的光线尽数吸入。

不多久,黑点已长到差不多与光球一般大小,仅外围环绕一圈光亮的边。

舜从大汉身后探出头,将一切看在眼里,整个人被极度的不安笼罩,心扑通扑通跳得极快。

荼戎是不敢探头的,他还怕黧玮的血肉之躯不够强悍,挡不住即将到来的未知。

安若木自沐晴离开,意识迅速模糊,在又一次与荼戎交手时,还是那具行尸走肉。

现在,温暖的触感回来了,他没有马上清醒,只是像被什么压住了似的,行动困难。

起风了,确切地说,是黑洞的吸力在不断增强而造成的气流。

沐晴隐约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慌慌张张的,也顾不上分辨方向,拉着安若木便往某处急奔。

枝叶摇晃,刷拉拉地响着,鸟鸣一声声的,越来越急促。

沐晴跑出一小段,怕会迎面碰上赶来的戍边军,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步子,戒备地四下里张望。

“那里!”忽然,左侧林子里传来一声喊。

沐晴赶紧往相反的方向跑。

“谁?站住!”可是,那里也有人来。

“那里有东西。”落在地上的诡异的光球被发现了。

沐晴听到有个人在发号施令,听不清说的什么,只知道随后,戟雀长鸣,脚步声纷乱,有人渐行渐远,有人朝着她所在的地方靠近过来。

“现身,饶你不死。”一个人喊道。

沐晴按下站得直挺挺的安若木的头,弯下腰,拉着他在林中穿行。

鸟鸣戛然而止,空气中传来一阵波动。

来了,来了。沐晴默念着,以最快的速度将安若木推倒,一手按住他的头,自己趴在他身边,整张脸朝下,不敢稍动。

下一秒,一阵强风从他们背上掠过,同时,惨叫声四起。

沐晴待风完全停了才敢抬头。

“救命……”来自不远处的呼救把她吓了一跳。

她没有回应,而是拉着安若木起身,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呼救的人仰面朝天躺着,脸色苍白,双眼无神,伸出一只手,希望能有谁帮他一帮。

沐晴发现他的腿自膝盖起被齐刷刷地斩断,伤口干净利落,血汩汩而出,在旁边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救……”那人疼得嘴唇直哆嗦。

沐晴不再理会,拉着安若木慢慢地在附近转了一圈。

这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个人,穿着煦扬军的制服,有断手断脚的,有被腰斩的,有被削了半边身体的,还有身首异处的,现场到处是人体的碎块。

沐晴在一片鲜血淋淋中站定,慌乱退去,脑子又开始转动起来。

光球是会爆炸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刚才那阵强风,应该是爆炸产生的冲击波。

沐晴不清楚光球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威力,也不清楚要怎样才能召出威力如此惊人的光球,不过她坚信,只要假以时日,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她一定会成为数一数二的术士。

一念至此,心中的欢喜和雀跃简直难以抑制。

这时,安若木的手动了一下。

沐晴一愣,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始终拉着他。

按照之前的想法,跟着安若木,只是为了得到他的保护,如今,沐晴会了曲家易容的法术,虽不能保持很长时间,也会有破绽,但只要昼伏夜行,行事低调些,就不会有太大问题。不认路,可以问;懒得走,可以乘坐公共的交通工具;哪怕各处盘查得紧,也有把握不被发现。一个人上路是没有跟着魏祺和安若木省力、安全,可魏祺生死未卜,已经完全没用了,也不是非要安若木不可,沐晴大可以甩掉所有人,想去哪里去哪里,却为什么还要带上安若木?

罢了,擎正堂不好惹。沐晴自我安慰,况且安若木还救过自己。

可一转念,又想自己是要成为天下霸主的,到时候,擎正堂都得灭了,好惹不好惹,有什么所谓?

“沐……”正在念头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时,安若木发声了。

“能听见吗?”沐晴压下了乱七八糟的想法。

安若木慢而确定地点了点头。

“舜、黧玮、荼戎和魏祺都不在,也没有戍边军,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沐晴尽量简单明了。

安若木的表情带着疑惑,张张嘴,没有说出什么。

“先别管怎么回事。”沐晴知道他想问的,“你能看见了吗?”

安若木没有回应。他的视力正在恢复,从仅有光感,到有模模糊糊的影子在晃动,他并很不担心体内的桀兵蚁会造成什么样的损伤,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先前追着沐晴不放,现在全部消失的那些人身上。

“能……看见……一点……”他的嗓子干得冒火,仿佛几百年都不曾说过话了。

“能走吗?还要扶着你吗?”沐晴又问。

安若木点点头,又摇摇头。

沐晴没动,依然抓着他的手腕。

安若木的视力更清晰了,沙漠似的嘴里也渐渐有了口水,做几次吞咽动作后,嗓子的疼痛缓解了不少。

他眯起双眼,转头看了看:“我们在哪里?其他人呢?”

“不知道。”沐晴仅用三个字作答。

“这些是……”安若木发现了遍地的尸体,“怎么了?谁干的?”

“不知道。”沐晴不耐烦地皱起眉,“好了吗?好了就走吧,肯定还会再来一拨。”

安若木看看沐晴,想到了不久前发生的事:“你身手不错。”

“我没有做术士的天赋,也成不了力士,再不好好练练逃命的功夫,怕是早就死了。”沐晴是一副“这并不奇怪”的表情,“再说,那家伙块头太大,动作不灵活,不过声势惊人,真要打起来,没有想象的那么难对付。”

“那里有个活的。”安若木发现了那断了双腿,尚有口气在的士兵。

“不用管他。”沐晴将安若木的手甩开,“能走了就快点离开这里。”

说着,开始在山林里前行。

安若木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到底是抑制不住好奇:“他们都死了吗?”

“不知道。”沐晴还是这句话。

安若木沉默片刻,又问:“是我干的吗?”

“不是。”沐晴笑一笑,“你哪有那本事。”

安若木也笑,松了一口气:“我记得荼戎后来又来了,大块头去追你了吗?你是怎么跑掉的?”

“你还记得什么?”沐晴不答反问。

“你可能会死,我清醒了,然后视觉和听觉又不灵光了,能感觉到你一直拉着我,那些个大块头来势汹汹的,再然后,你放手,大块头也走了,换了荼戎。”安若木回忆着,还有些中气不足,说几句,要停下喘口气。

“那时候,你完全看不见也听不见吗?”沐晴要问清楚他对光球知道多少。

安若木摇头:“你放手以后,连感觉也越来越模糊,就光从交手的第一下猜想是荼戎,接下来就像是睡着了。”

沐晴“嗯”一声,话锋一转:“这里,来过吗?”

“没有。”安若木实话实说。

“怎么办?”沐晴可不想在山林里耗费太久。

安若木想了想,道:“找戍边军——你说的,肯定还会再来一拨。”

沐晴的第一反应是反对,可再一想,戍边军的军营就在边境线边,找到了他们,跟着回去,就能知道行进的大致方位,比没头苍蝇般在林子打转要强得多。

“他们要来之前,会先放戟雀侦查,戟雀飞到的地方,其他鸟都会散开,很容易发现的。”安若木抚着腹部,“说起来,戟雀肉的味道不错,要是碰到了,就打下来吃了。”

沐晴不响,自顾自脚下不停。

安若木也不再开口,却总好像犹豫不决,欲言又止。

沐晴敏锐地察觉到了,回头看了他好几次,终于,心里一动,明白过来。

“你是不是挺感谢我救了你的?”她隐隐听到流水声,便停下,分辨方向。

安若木不好意思地笑笑,默认了。

“说。”沐晴双手环胸。

安若木做一次深呼吸,颇严肃的样子:“谢谢你救了我。”

“不客气。”沐晴像模像样地挥挥手,“你也救了我。”

“那我们扯平了。”安若木向来不喜欢欠人情。

沐晴不搭腔,开始朝流水声传来的方向走。

“你说奇不奇怪,为什么你一有危险我就醒了呢?为什么你一放开我我又迷糊了呢?”安若木恢复了不少,前前后后地回想着整件事。

“是挺奇怪的,从清醒到现在,你一次都没提起过桀兵蚁。”沐晴在转移话题,“你可是中了蛊的,还记得尤正则吗?你就不害怕吗?”

安若木“呵呵”两声,脸上的表情说明,他其实是害怕的。

沐晴故意越扯越远:“你要是无所谓那些蚂蚁在你身体里,我也没意见,我还可以把你高价卖给巫蛊师,让他们把你做成人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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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三九章 到处都不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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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不行!”云霞的事,安若木记忆犹新。

沐晴见成功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便不再开口。

一旦安静下来,安若木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

“你听到没有?”他怕是自己太渴,产生了幻觉。

“听到了,刚刚就听到了。”沐晴有些不耐烦,“想喝水就快去,喝了好快点恢复,就你现在的视力和听力,戟雀来了,不是你抓它来吃,而是它啄瞎你的眼睛。”

话虽不好听,但也没错。安若木无言以对,循着水声而去。

林间的溪水清澈、冰凉,安若木趴在溪边喝一阵,觉得不过瘾,索性把整张脸浸在水里,直到觉得窒息才抬起来。

“怎么样?”沐晴心急要走。

安若木抹一把脸上的水:“好像是好了一点。”

沐晴的脚尖在地上轻点,内心的焦躁显而易见:“现在没有要保护的卵,桀兵蚁暂时安分了,但它们还在你体内,你刚才的消耗又那么大,要恢复到和没中蛊时一样是不太可能,也就再比现在好一点,而且,还需要一段时间。”

“你知道怎么解蛊吗?”安若木站起身,“知道谁能解蛊吗?”

“引桀兵蚁出来不难,我会。”沐晴是十分笃定的样子,但话只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安若木下意识地要请求帮忙,尚未开口,猛地意识到沐晴必定是有所求。

“你想怎么样?”他问。

沐晴笑笑:“安护法,我们并没有扯平,你还是欠我一次,因为,我可以给你解蛊。”

“好,谢谢。”安若木是在苦笑。

沐晴满意了,顺着溪水朝上游看去。

安若木也在往那里看:“他们要是进林子,戟雀肯定会来喝水,我们沿着一路过去,说不定很快就能碰上。”

沐晴点头表示同意,率先迈开步子。

两人沉默地前进。因为繁茂的枝叶遮挡了天光,他们完全没有时间概念,小心地走走停停,不时地凝神静听,就怕忽略了哪怕最微小的响动,抓不到戟雀,反而被戟雀暴露了行踪。

就这样,过了整整两天。

“看样子方向不对。”在又一次休息时,安若木气馁了。

“也许岔开了。”沐晴倒是挺乐观。

“不应该啊。”安若木认为不大可能,“你对秦杉来说至关重要,是志在必得的,他绝对会倾尽全力搜索,没那么容易岔开。”

这时,头上的枝叶有了轻微的晃动,与风吹过时明显不同。

两人一下噤了声,忙不迭找地方藏身。

只听两声鸟鸣,一只灰色的小鸟飞了下来,跳跃着这里啄几下,那里看几眼,似乎并未发现附近还有人。

安若木和沐晴交换了个眼神。

沐晴催动月之精华,缓慢地在掌心凝出个小光球。

光球尚未被抛出,小鸟发出长鸣,蓦地飞起老高,又向水面俯冲,叼起条鱼,飞回到半空中。

安若木和沐晴不敢稍动,在藏身处等待了许久。

“走了吗?”安若木将声音压到最低。

沐晴探出一只眼睛,观察好一会儿才道:“应该是走了。”

安若木松口气,正要出去,忽然听到有脚步声由远而近。

来的仅三人,不像是在山林里搜寻的样子。

他们在河边歇脚,毫无顾忌地聊天,其中一人就倚靠在安若木和沐晴躲藏的地方附近。

“辉哥,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回去吧。”那人说。

“还是再让戟雀飞两圈,要是真放跑了那两个,死路一条。”被称为辉哥的人比较谨慎,“小麦,你把戟雀叫回来。”

“要是真碰上了,说不定也是死路一条。”小麦并没有执行命令,“陈光,你去看过那地方吗?”

第一个开口的便是叫陈光的人:“没有。据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可惨了。”

“哎,怎么什么事都挤到一起了。”小麦叹着气,“先是让那两个跑了,正想着这么多人出动了,把他们抓回来总不难吧,又发生了这么诡异的爆炸,好了,完全丢了。在这节骨眼上,又混进了暮遥的人,把林大人给害了,弄得我们大气都不敢喘,就怕什么没办妥,让秦杉大人砍了脑袋。”

“这帮暮遥的太可恨!”辉哥愤愤地一拍身后的树干,“都城里也不太平,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哥,全营属你消息最灵通,你知道都城里是怎么回事吗?秦霄大人怎么就……”陈光到底是不敢太过放肆,话说了一半。

“听说城郊墓地里那件事了吗?”辉哥问完,并不需要回答,接下去道,“是秦霄大人的手下,其中有一个,还想对秦煌殿下不利,差点就害了殿下。”

小麦很响地“哇”了一声:“王后殿下气疯了吧?”

“是,真气疯了。”辉哥呵呵地笑了,“这一疯啊,就连陛下都不顾了,直接处死了秦霄大人。”

“后来呢?他们……陛下和殿下,怎么样了?”小麦被勾起了好奇心。

“吵架了呗。”辉哥的声音轻了下来,“要我说,陛下这次怎么都得教训教训殿下,一个大男人,还是一国之君,被个女人这么欺负,真是……啧啧……”

陈光挤出个“嘘”字,换了个话题:“镇上那些人家,一户一户找过去,能有用吗?”

“镇子一半在我们这边,一半在暮遥,杀害林大人的凶手只需几步就跑了,我们又不能过去,你说能有用吗?”小麦是满腹牢骚,“原本吧,秦霄大人被处死之后,禁卫军交给子书大人,秦杉大人就更不高兴,现在倒好,又摊上这么一件事,最倒霉的还是我们,都是出气筒。上头动动嘴,底下跑断腿,你们看着,这次回去,指不定又来个新命令,得,甭管多不合理,还想要命的,就跟着瞎忙活吧。”

“行了行了,别抱怨了,我们不就是干这个的吗?”辉哥颇感无奈,“算了,那戟雀就随它去吧。走,回去了。”

说完,唉声叹气地动身离开。

他们速度很快,不一会儿,脚步声就消失在山林里。

“林大人是谁?”沐晴认为,这下是真的安全了。

“林敏德,秦杉的副官。”安若木在整理才听到的种种。

“秦霄被子书怀娴处死了。”沐晴有些不相信。

安若木没搭腔,拉着沐晴,跟在远去的三人之后。

“你说,既想杀了秦煌,又想除掉秦霄的,最有可能是谁?”沐晴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安若木看她一眼:“你很清楚,又何必问我——我想的和你想的一样。”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沐晴故意逗他。

安若木嬉皮笑脸地说:“当然知道,你是我媳妇儿嘛。”

沐晴假嗔,翻个白眼:“你配不上我。”

安若木又不说话了,低头查看路上人经过的痕迹。

“杀了秦杉副官的,真是暮遥的人吗?”沐晴在思索着其他可能性。

安若木耸耸肩:“也许是剩下的秦霄的人去报仇,也许是和秦杉作对的人在故意搅浑水,也许,就是暮遥的人,谁知道呢?但不管是谁,这么做算是帮了我们。”

顿了顿,想到什么:“对了,那个‘诡异的爆炸’,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什么诡异的爆炸?”沐晴装傻。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支离破碎的尸体?魏祺、南王和北王的人,都到哪里去了?你是怎么带着我逃脱的?”安若木一直没想通,绕了一大圈后,又说回来了。

沐晴见躲不掉,只好回答:“我真的不知道。当时,我被那个大块头追着跑,没力气东张西望。后来,确实有气浪,我被击倒了,没法抬头看,也没听见爆炸的声音。”

安若木见她思路清晰,神色自然,不像在说谎,可又总感觉不能相信,一句“真的吗”便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爱信不信。”沐晴挥挥手。

话至此,也没什么再好多说的。

安若木一路寻找着蛛丝马迹,居然没有跟丢,在第二天,遇到了一个采药的青年男子。

“那里有人,先别过去。”是沐晴先发现的。

安若木又累又饿,已没了思考的力气:“怎么了?我们不就是在找戍边军安营扎寨的地方吗?应该离得不远了。”

“你是大名鼎鼎的擎正堂安护法,人人都认识你。”沐晴从脚边捞起一把泥土。

安若木摸摸自己的脸,能料到沐晴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们俩浑身上下都破破烂烂的,你身上还有血,要不,就扮成打猎的吧。”沐晴把沾湿的泥一点一点往安若木脸上糊。

安若木忍着粘稠的不适感:“行,你把自己弄丑一点,就说是我老婆。”

“怎么什么时候都不忘占便宜。”沐晴小声嘟囔。

“那我们孤男寡女的,你怎么解释?”安若木听到了。

沐晴扶着安若木的脸,左右看看,觉得差不多了:“这里没有孤男寡女。”

语毕,舍了安若木,朝那男子走去。

安若木心里登时腾起不祥的预感。

沐晴袅袅婷婷地来到男子身边,对他说了几句什么。

随后,安若木眼看着男子的目光变得呆滞,跟着沐晴,机械地走到了一棵大树后面。

正文 第一四〇章 找药

*** 安若木暗道不好,急忙赶过去。

沐晴和那男子在树后,头贴着头,嘻嘻哈哈地低语。男子看沐晴的目光里满是惊喜和仰慕。

安若木见男子性命无虞,松一气,转身退走了。

树后两人的话声一直不大,嘁嘁喳喳地不知在聊些什么,时不时的,爆发出一阵大笑。

听了片刻,安若木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几次想过去,又觉得要是被发现了,不免尴尬,便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

又过一会儿,笑声越来越放肆,还夹杂着沐晴的娇嗔。

安若木实在忍不住了,终于开始往那里去。

他蹑手蹑脚的,跨一步都要等三等,尽量把自己发出的声响压到最轻。

树后的愉悦还在继续,安若木花了不少时间,才到了能看清两人的地方。

“真的?”沐晴突地发出惊呼。

男子用力点头,生怕她不信,又了一遍。

沐晴一叠声地称“好”,随后转头,朝安若木别有深意地一笑。

安若木的脸一下烧起来,连身子都僵了,却还要故作镇定,回了沐晴一笑。

沐晴收回视线,继续和那男子开心地聊天。

安若木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如芒刺在背,浑身不自在。

好在,几分钟后,沐晴拍拍男子的肩膀,回到安若木面前,一言不发,只是不错眼地盯着安若木。

安若木被盯得更不自在,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他是镇上的,药铺的伙计。”沐晴开了,“他的哥哥和隔壁的大哥都是打猎的,已经不见好几天了。”

“真有这么巧的事?”安若木不信。

“没有。”沐晴倒是老实,“我挖出来的。”

“什么?”安若木没听懂。

“他中蛊了,我挖了他深层的记忆。”沐晴朝那男子看了一眼,“有人把这些记忆改了,让他以为兄长和邻居都去打猎了,好的归期还没有到。”

“实际上呢?”安若木问。

“实际上就是不见了,到哪里去了,谁都不知道。”沐晴并不关心这个,“那个改记忆的人做的事见不得人,不想让大家知道有人失踪了,因此不能破,正好,我们就当这两个人吧。”

“不能是镇上的人。”安若木觉得不妥,“都认识,不破也容易被识破,再,又不知道长相。”

“要知道长相并不难。”沐晴是成竹在胸的,“这里是边境,来来去去的就这么些人,陌生的面孔太显眼了。”

“是镇上的人,却不回去,还越走越远,不是更可疑?”安若木就是觉得沐晴的办法行不通。

沐晴一挑眉:“不走远,我们得进去一趟。”

“还要进去?”安若木几乎跳起来,“不行,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沐晴颇不以为意:“放心,我有办法再出来。”

“不行,根本没必要进去。”安若木还是不同意。

“有必要,太有必要了。”沐晴双手环胸道,“我需要一味药,帮你解蛊。”

安若木闻言一窒:“这……可以缓一缓。”

“不,刻不容缓。”沐晴立时顶了回去,“我不清楚舜和她的人是死是活死了当然最好,如果还活得好好的,一定会追着过来,也一定会再引出你体内的桀兵蚁。我不想身边有个定时炸弹,刚才那些事,我也不想再经历一次。”

安若木沉默半晌,道:“那味药,肯定能在镇上找到吗?”

沐晴叫那男子过来,指着他手里一直捏着的植物:“就是这个。剧毒,要放在铜器里炮制过才能用。”

安若木又不响了。

沐晴等了片刻,知道他不会再反对,便靠近些,双手抚上了他的脸。

安若木安静地站着,任沐晴这里刮刮,那里捏捏,心里七上八下的,总感觉进镇子太过冒险,可不进去,没有药,自己身上的蛊就解不了,能力也就无法恢复到十分,而且要是再遇上舜,绝对还会变成具行尸走肉。

沐晴很快就弄好了自己和安若木的脸,而做这一切的时候,那男子就在附近游荡,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见。

“少杰,我们回来了。”沐晴刚刚得知男子叫林少杰。

安若木听她叫得亲昵,心里顿时别别扭扭的。

林少杰仿佛才注意到这里还有别人,猛抬头,愣了很久。

“我们回来了。”沐晴拉一把安若木,慢慢走过去。

“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林少杰终于回过神来。

“黄勋受伤了。”沐晴又拉安若木一下,让他一条腿朝前,展示用泥造出来的伤。

林少杰其实已经发现了伤。

他掉转视线,不敢细看:“快回去,我让师父给勋哥上药。”

沐晴应一声,扶着安若木,跟在林少杰身后。

搜查镇子的戍边军认识林少杰,自然也认识他的哥哥和邻居,再加上伤看起来颇为吓人,于是,他们三人仅被略加盘问,便顺利地进了镇子。

镇子很,药铺离得不远,没几分钟就到了。

林少杰推开门,急吼吼地跑进去,一边大叫“师父”。

沐晴已经预想到药铺的主人可能是个巫蛊师,但在见面的瞬间,还是不由地愣住了。

随着林少杰的喊叫,从里屋出来的是个少妇,一身飘逸的亚麻衣裤,薄施粉黛,脑后挽的发髻上,插着支式样简单的金簪。

沐晴看着那少妇,不知怎么的,竟萌生出了退意。

少妇微皱着眉,对林少杰:“干什么?咋咋呼呼的。”

“我哥和勋哥回来了,勋哥的腿伤好严重。”林少杰放下手里的草药。

少妇朝沐晴和安若木扫一眼,淡淡地道:“坐,让我看看。”

安若木以眼神询问沐晴。

沐晴动作幅度很地点了点头。

安若木一瘸一拐地到柜台边,坐到了仅有的一把椅子上。

少妇从柜台后出来,既不弯腰也不蹲,只是低下头,又是略略一扫而过。

“师父,怎么样?治不治得好?”林少杰心急如焚。

少妇不答,笑一笑,指示林少杰取药称药。

林少杰手忙脚乱地干活,沐晴则偷偷地打量少妇,总感到什么地方不对,又不上来具体是哪里。

而安若木,将“伤腿”绷得笔直,转头四下里看。

“黄勋,看什么呢?怎么好像没来过似的?”少妇拿了个木臼出来。

安若木观察得入神,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现在就是黄勋。

“他撞到头了。”沐晴急忙解释,“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现在应该是糊涂的时候。”

“什么时候撞到的?”少妇让林少杰把几块药材放进木臼。

“好几天了。”沐晴答得泛泛。

“如果没有其他不舒服,应该问题不大。”少妇直直地看入沐晴的双眼,“麻烦你,给我打盆水来。”

“做什么?”水能把用来易形的泥冲走,让沐晴和安若木露出本来面目。

“清洗伤。”少妇慢条斯理地舂着药。

这请求合理,也非常正常,沐晴没法拒绝,只好走向屋子一角放着的大水缸。

“快一点。”少妇催了一声。

沐晴握着水瓢,想了想,忽然转过身来:“你用的药,有些不对劲。”

少妇“哦”一声:“怎么不对劲了?”

“麻药,就算要缝合伤,用量也太大,足可以放倒两个人。”药正在木臼里,沐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少妇手下不停:“是吗?你这次出去遇到高人了?教你医术和用药的法子了?”

沐晴不吱声。

少妇又道:“那既然你什么都会了,自己动手吧。”

着,把舂杵一扔,就要返回里屋。

“不不不,老板娘,我随的,还是你来吧。”沐晴觉得少妇比她原本预料的要厉害得多,不敢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打水。”少妇不多话,到安若木跟前站定。

沐晴舀了半盆水,放在少妇脚边,自己则立到她身后,警惕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边迅速扫视药柜抽屉上的每一个标签,希望能找到有用的药材。

少妇命林少杰用麻布蘸了水擦拭伤,可尚未接触,安若木下意识地一缩。

“疼。”面对少妇的目光,他佯装痛苦。

“外面的野兽都不怕,还怕这点疼?”少妇一把按住安若木的肩膀。

安若木感受到这一按的力道和手法,心不禁往下一沉,几乎反射地一跃而起,同时抓住少妇的手,想将她的胳膊扭到身后。

少妇不知使了个什么法子,肩膀一沉,轻轻松松地挣脱了钳制。

“黄勋,不疼了吗?”她沉着脸问道。

就在这时,脑后微凉。

少妇忙低头躲闪,还是被扯散了发髻。

“真漂亮,值不少钱吧?”沐晴拔了发髻上的金簪,细细地看。

“假的,戴着玩玩。”少妇的视线在安若木和沐晴间游移。

“不假,是真的。”沐晴将簪子的尾端紧握在手,露出尖端,“黄金,点翠,珍珠,看着不起眼,但这支簪子,怕是买十家这样的店铺都够了。”

安若木见过不少珍稀宝物,也觉得这发簪不像便宜的赝品,但在害怕被揭穿伪装的紧张之下,居然对如此明显的破绽视若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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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四一章 小镇里的巫蛊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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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仅在外学了医术药理,连珠宝的真假都知道怎么鉴别了,想来碰到的高人是个女的吧。”少妇似乎一点不担心安若木,只紧盯着沐晴手里的发簪。

沐晴摸不准少妇的来历,不敢轻举妄动。

“不用上药了,走吧。”安若木不想多生枝节。

“别走,药都准备好了。”少妇又想来抓安若木的肩膀。

林少杰也在旁边附和:“是啊,勋哥。你们这是干什么?师父是为你们好,为什么要动手?”

“他真是你的师父吗?”沐晴觉得少妇根本不是边陲小镇上药铺老板娘的样子。

林少杰却是相当肯定地一点头:“真的,是我的师父。”

沐晴和安若木对看一眼,都是不信。

“不上药,至少也要清洗下伤口。”少妇劈手夺过林少杰手里的麻布,一抖手腕,将麻布绷成笔直的一条,当成开山刀来使。

要比力气,安若木当然不会示弱,虽不便唤出九环刀,但他自信赤手空拳也是足够。

少妇的动作很快,眨眼已砍出好几下。

安若木一招招地接应,不慌不忙。

旁边的沐晴看出来了,少妇虽然每个动作都有板有眼,可明显有些生疏,平时应该不怎么和人交手,也不常练习。

此情此景让林少杰急得团团转,两边都劝,两边都不理他。

最后,实在没办法了,他转向沐晴:“哥,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倒是去拉一下啊。”

沐晴也不理会,攥紧了簪子,视线跟着两人移动。

其实,安若木是在暗喜的,他想,照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少妇就会败下阵来,等到了那时,沐晴可以赶紧找药,他们也可以尽快离开。

岂料,这想法才出来没多久,袭来的麻布突地散开,甩了安若木一脸的水。

安若木抹把脸,继续上前。

沐晴模模糊糊地想到什么,不能确定,就是感到不对劲——自从她见到这个少妇,什么都不对劲,很不对劲。

安若木胸有成竹地对付着少妇,原本还有闲暇观察四周,思考离开的路线,渐渐的,不知是不是尚未完全恢复的关系,他觉得抬手一次比一次困难,两条腿沉重无比,每一步都比上一步迈得更费劲,转头时也产生了眩晕感,一次比一次更甚。

沐晴始终在观察,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异常,趁着少妇正背对自己,举起簪子就往她后颈扎去。

“师父小心!”林少杰失声惊呼。

少妇不躲闪,跨前一大步,竟是逼得安若木连连后退。

沐晴心里紧张,手上不由加了力道,还想再一次进攻时,只听“啪”的一声轻响,掌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别动。”少妇将安若木推到一边,“桀蚁卵。”

沐晴真不敢动了——手里捏的是粉末,也许就是桀蚁卵。

“洗把脸吧。”少妇轻轻松松地踢开冲上来的安若木,把麻布往水里一扔,“让我看看你是谁。”

“你知道我是谁。”沐晴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已经瞒不住了。

“你是谁?”林少杰满脸茫然地冒出一句。

少妇现出些厌烦的神色,挥了挥衣袖。

林少杰双眼一翻,软软地瘫倒在地。

“你不是他的师父。”沐晴不能松手,不过簪子的尖端还能作为武器使用。

“当然不是。”少妇白了林少杰一眼,“这么蠢,不配做我的徒弟。”

“药铺老板呢?”沐晴猜测,这才是林少杰真正的师父。

少妇朝背后的里屋一指。

“那他的兄长和邻居呢?”沐晴又问。

“在隔壁。”少妇走到颓然地坐在地上的安若木旁边,用脚尖碰了碰他。

“你做了什么?”沐晴打算冲过去。

“别动。”少妇再一次警告,“桀蚁卵很小很轻,哪怕漏出一点,到了林少杰身上……”

不用把这话说完整,沐晴也能想象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你是个巫蛊师,这里是煦扬境内,只要我出去喊一声,你就跑不了。”沐晴并不奢望能吓退少妇,只希望尽可能地让她不敢有大的动作。

“去喊。”少妇根本无所谓,“我跑不了,你也别想跑。”

沐晴意识到自己的伪装还在,因此要是引来煦扬的士兵,趁乱逃出去并不是不可能。

她看一眼脸色苍白,浑身无力的安若木,打算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抛下他,一个人离开。

“去,帮她洗洗脸。”少妇开口了。

沐晴有瞬间的愣神,弄不清她在和谁说话。

下一秒,安若木蓦地暴起,一个大步跨到水缸边,舀起一瓢水,兜头盖脸地朝沐晴泼去,动作之敏捷,好像从来不曾萎靡过。

沐晴完全没想到,不免慢一拍,被浇了个透,脸上的泥自然缓缓掉落。

“没错,你有了夏远山的记忆,知道了很多事,可是,夏远山是傀儡师,不是巫蛊师。”少妇招招手。

安若木低眉顺目地走到她身边。

“桀蚁咬人很疼,单做蛊来用,太容易被发现。”少妇跟表扬小动物似地拍了拍安若木的后背,“你知道桀蚁,知道桀蚁卵,那靠桀蚁来作引的蛊虫,你知道多少?”

沐晴一个都不知道。

“水里有欺心蛊,靠桀蚁作引的蛊虫之一。”少妇得意地一笑,“对你没用,但对他有用。”

沐晴暗怪自己太大意,也后悔太过高估自己。她原以为,在这边陲之地,就算有个把巫蛊师,也不过是拿着佣金混日子的小人物,不会有多大本事,完全可以应付。靠着曲家的易容之术,进来,拿了药走,简直易如反掌,说不定还能捞到些盘缠。不承想,这巫蛊师与想象的大不一样,应该是探知了消息赶来,专在等着他们俩的。

桀兵蚁是南王的人带来的,秦杉并不清楚,而眼前的少妇对安若木体内有桀兵蚁一事了如指掌,就是打探,也不会是从煦扬探到,莫非,暮遥与妖族背地里有了交往?

正想着,少妇唤了声“来人”。

马上,里屋走出三个穿着煦扬大军制服的士兵。

“这里的老板已经死了,林敏德是我杀的,林少杰的记忆是我改的,他的哥哥和邻居是我的人皿。”少妇双手环胸,“你,如果肯跟我走,可以少吃点苦头。”

沐晴将来人一个个看过去:“你和南王什么关系?他知道你杀了秦杉的副官,好让秦杉没法全力搜索我们吗?”

“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少妇当然不会回答。

“如果你和南王有合作,现在又瞒着他做了这么多事,我觉得吧,依他的性子,肯定不会放过你。”沐晴慢慢地踱了几步,“你带着我,不管去哪里,必定得远离边境,省得被秦杉察觉,那这一路上,南王的人会不会来?会来多少人?你打不打得过他们?”

这些问题却并没有让少妇显现出丝毫为难,她随着沐晴的步子踱步:“你操心的事可真不少。”

“那是啊,你们一个比一个狠,我不是对手,落到谁手里都不好过。”沐晴耸耸肩,“我跟你谈好条件,跟你走,等一会儿遇到南王的人,又是凶神恶煞,你能打得过还好,要打不过,我又得跟他们重新解释、重新谈,多费力气。”

“别和她废话,下了药直接带走。”士兵中的一个不耐烦了。

少妇横他一眼,没有接腔。

“我身上有蛊,再用药,会不会坏了啊?”沐晴笑嘻嘻的,“欺心蛊也会打洞,万一把木偶咬坏了怎么办?”

顿了顿,见所有人都不吱声,又道:“还愣着干什么?老板娘,赶紧给我制解药。”

“说话注意点!”那士兵叫起来,“你知道这位是谁吗?”

“不知道,她不肯告诉我。”沐晴是饶有兴趣的表情,“她是谁?”

与此同时,少妇也低喝道:“给我闭嘴!”

沐晴知道不是在对她说,便不再出声,乐得看好戏。

士兵则有些委屈:“什么老板娘,还敢命令你,太放肆了。为什么不告诉她你是谁?”

少妇铁青着脸,无语地摆了摆手。

沐晴看看他们俩,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张人脸来。

“你是不是姓钟?”她记忆中,有个人曾去找过被流放的夏远山。

“不关你的事。”

“你怎么知道?”

少妇和士兵是同时说话的。

“都说暮遥钟家的少爷和老爷子长得极为相像,差不多是一模一样,我见过你的父亲,再见你,果然如此。”沐晴猜对了。

少妇紧抿着嘴唇,恨不得抽那士兵几耳光。

沐晴举起手中的簪子:“虽说珍珠有真有假,可点翠和黄金不假,光凭这大面积的翠,我也早就该想到,你是暮遥的楚岚公主。”

少妇见再瞒不过,唯有默认。

沐晴当即像模像样地行礼:“参见公主殿下。之前的失礼,还望见谅。”

少妇不明显地叹口气,“免礼”、“平身”之类的,都觉得是废话,一句都不说。

士兵倒显得十分满意:“岚岚,论用药,你是高手,不会出岔子的,我们这就给她灌药,快走吧。”

正文 第一四二章 我要他好好活着

*** “走什么走?往哪里走?”楚岚气得直跺脚,“外面是煦扬的人,大白天的,你准备怎么过去?”

这下,没人敢搭话了。

“驸马爷,不用劳师动众地用什么药,我跟你们走,我还可以帮你们。”沐晴知道,这钟家的少爷叫钟恩铭,是楚岚的丈夫,暮遥国的驸马。

“不用你帮忙,你也没资格和我谈条件。”楚岚想也不想地拒绝了,“走,你能少吃点苦头不走,我也不是拿你没办法。”

“殿下,你听林子里的事了吗?”沐晴话锋一转。

“什么事?”楚岚不耐烦地问。

“是那场诡异的爆炸吗?”这是最近的热门话题,钟恩铭倒是清楚得很。

经提醒,楚岚才想起来,但她只是略有耳闻,不很了解,也不打算去了解:“只要有人交手,发生爆炸怎么了?难不成,还是你引起的?”

沐晴不话了,要笑不笑的。

她的反应完出乎楚岚的预料,钟恩铭更是很响地倒吸了一凉气。

“你在虚张声势。”楚岚回过神,不信。

沐晴当即抬手,光球倏然出现。

所有人都是一惊,急忙后退。

“挡住她。”楚岚将另两个士兵往前一推。

士兵没办法,只得上前一步。

“我在虚张声势,你躲什么?”沐晴笑嘻嘻的,让光球在掌心里缓缓转动。

楚岚更紧张了,暗暗扣好个飞镖,打算一有不对劲就甩出去。

沐晴故意前进些,将光球伸向那几个人。

“安若木还在我们手里,她不敢乱来。让我来对付她。”话是这么,钟恩铭一点没动。

沐晴又靠近些,想她根本不在乎安若木的死活,可话到嘴边,居然怎么都不出来,先前下的要一个人离开的决心似乎也有些动摇了。

“这里有桀蚁卵,后院有泥。”沐晴举起了紧握簪子的手,和光球并排,“我把蚁卵撒到你们身上,这个,也送给你们。”

楚岚抿着嘴唇没有话。

沐晴顿了顿,继续道:“煦扬士兵的神经都紧绷着,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就会冲来。我有把握在他们进来之前跑到后院,你们呢?有没有把握在他们进来之前放倒安若木?我可以趁乱偷身制服,还可以捏出你们随便谁的脸在煦扬或暮遥都不会吃亏。”

楚岚原本赌的是沐晴没什么能耐,也怕引来士兵,自身难保,却没想到她不仅有反抗之力,那些为了限制她行动的桀蚁卵,竟也成了她的武器。

桀兵蚁的感觉很是灵敏,即使外表再像,沐晴现在也只是块木头,对桀兵蚁来,根本不是攻击的对象,因此,只有她才可以在沾染了蚁卵的情况下还能自由行动,而楚岚他们,由于是活生生的人类,一要应付安若木的狂暴,二要心沐晴的光球,三还要抵挡闻声而来的煦扬士兵,即使有四人,也将手忙脚乱,况且,他们也不清楚光球到底有多大威力,能不能接触,这样一来,不免束手束脚。

沐晴见楚岚咬着牙,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便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钟恩铭也在思索,想即使光球不如想象的厉害,安若木到底是擎正堂的护法,集三人之力,能不能打赢还真不好。楚岚会用蛊,但法术不在行,力气不够大,除了能用药,好像也再帮不上什么忙。

一念至此,他低声对楚岚道:“岚岚,还是弄晕了安若木,最快,最省力。”

“不能把安若木留在这里。”楚岚真是恨铁不成钢,“他中了蛊,一路追查下去,就算到不了你我头上,暮遥总是脱不了干系,到时候,父王又要啰嗦。”

“那怎么办?”钟恩铭脱而出。

楚岚剜他一眼,对沐晴道:“,你想怎么样?”

沐晴笑起来:“我跟你们走,你把安若木身上的蛊解了,让他好好地活着。”

“好。”楚岚倒也爽快,“你先把东西都放了。”

沐晴不响,也不动,将面前的人一个个看过去。

“放心,我怎么也是暮遥王室一员,不会出尔反尔。”楚岚略微抬起下巴。

沐晴有片刻的迟疑,随即,手一捏,灭了光球。

“蚁卵。”楚岚紧盯着沐晴的另一只手。

沐晴不太愿意,可转念想想,尽管安若木中了欺心蛊,没了意识,只知道机械地服从楚岚的指挥,但自己既然已经答应跟着去暮遥,楚岚也就不用再用强制手段,安若木自然构不成威胁。

“蚁卵。”楚岚重复了,又,“你要我相信你,你也得相信我,否则,我们没有办法合作,没有办法顺利离开这里。”

沐晴没搭腔,到底是到了水缸边,把整只握簪子的手伸到了水里。

手松开之后,有黑色漂散开来,顿时,无数细的红色蠕虫出现,一窝蜂地涌向那黑色,仅几秒,就将黑色完包裹。

沐晴看得这一幕,明明知道是心理作用,却还是感到头皮发麻,不由自主地将手指插进头发里。

“把手放下。”楚岚却以为她又想耍花样,厉声喝道。

“殿下,你要我相信你,你也得相信我。”这句话,沐晴算是还回去了。

楚岚盯着沐晴亮出两只手的掌心,确定其中确实没有其他东西,才暗暗松一气。

“我们什么时候走?”沐晴问。

“你们出去看看。”楚岚对钟恩铭道。

钟恩铭会意,领着两个士兵走了。

“你什么时候给他解蛊?”沐晴打量着安若木。

“没有药,不急。”楚岚答得简短。

“有药,那不就是?”沐晴指了指药柜。

楚岚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假的,毒药,我换了。”

沐晴“哦”一声,觉得自己早该想到。

“解蛊不难,等到了暮遥,马上去药铺就是了。”楚岚挥挥手,不断地朝门张望。

沐晴道声“好”,不再开。

约摸过了半时,钟恩铭他们有有笑地回来了,还勾肩搭背地带着另一个没有见过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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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四三章 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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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岚拉着安若木,走到柜台后。

沐晴转过身,不让陌生人看到自己的脸。

“我没事,真的。”新来的士兵想是客气,摇头摆手地要走,“小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钟恩铭不放:“表面上看是快好了,可是关节的地方,不彻底治好了,以后会留下后遗症的。来来来,这药算我的,就当感谢上次的帮忙。”

“不用了。”士兵推辞着,笑容满面,却是站定了下来。

钟恩铭拉拉扯扯地将士兵带到柜台前,对楚岚道:“老板娘,我这位大哥肩膀受了伤,行动不方便,你这里有什么药能用的吗?要好的,钱不是问题。”

楚岚上上下下地打量过那士兵,转身到药柜最上面的抽屉里拿出个木盒,在士兵面前打开。

盒子里垫着鲜红的丝绒,中间是一棵只有鸡蛋大小的灵芝,带着长而弯曲的根,通体乌沉沉的,没有一丝杂色。

士兵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认得这是产自愈新洲山里的黑灵芝,是力士的上佳补品,一般还要大上一倍有余,但都多少会带一些灰色或深褐色,像颜色这么纯粹的,即使小些,也挺值钱。

“刚挖出来的。”楚岚淡淡地说。

“这也太小了。”钟恩铭表示不满。

“大些,小些,无非多吃少吃一次。”楚岚还真有点老板娘的样子,“大哥,越是深色的功效越好,人人都知道,你看这棵,绝对是极品。”

“就没有更好的了吗?”钟恩铭看向药柜。

楚岚合上盒盖:“店小,这确实是最好的了。”

“行,那就这个吧。”钟恩铭跟着演戏,“老板娘,你有好东西可不能藏着掖着,哪天暮遥或妖族的要是来了,你们还得靠我们。”

“那是当然,大哥们都辛苦了。”楚岚满脸堆笑,把盒子往那士兵手里一塞,“一点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说完,拿起木杵,捣起药来。

“哥,你还得再等等。”钟恩铭引那士兵往木臼里看,“老板娘有独门秘制的伤药,效果很好,让她给你敷上。”

士兵对药没兴趣,转眼间,看到了就在旁边的安若木。

“黄勋,有一阵不见了,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起了个话头。

安若木当然不会答,只呆愣愣地直视前方。

“他好像刚回来。”钟恩铭赶紧接上,“据说受了伤,撞到头了,变得傻乎乎的。”

“是吗?”士兵“啧啧”两声,忽然又看到了背对着他的沐晴,“是林少英吗?”

旋即,发现了躺在角落里的林少杰:“那又是怎么回事?”

钟恩铭没言语,朝另两个士兵使眼色。

“这里出什么事了?”被带进来的士兵终于察觉到了异常,紧抓着装黑灵芝的木盒,边厉声地问,边朝门口退去。

谁知,才挪几步,他便被死死抓住。

“哥,别急着走,把伤药敷上。”钟恩铭蓦地出手,在士兵肩膀上划出一道伤口。

楚岚速度极快,当即挑起药泥甩出。

药泥飞落到士兵身上,被钟恩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抹到了伤口里。

“你……这是什么东西?”士兵吓白了脸。

“哥,你累了,休息一会儿吧。”钟恩铭拍了拍士兵的胳膊。

士兵徒张着嘴,完全发不出一点声音,几秒后,浑身肌肉无力,连眨眼都不行,被钟恩铭按着额头一推,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另两个士兵手脚麻利地脱下了那身制服,交到钟恩铭手里,再由他给楚岚。

“这张脸,我也能捏出来。”沐晴一指那不知是死是活的士兵。

楚岚已经在嫌弃制服上的汗味,听沐晴这么说,想到糊满脸的泥,更是不乐意。

“不用,有头盔。”她转身进了里屋。

沐晴在原地等着,看看那士兵,问钟恩铭道:“驸马爷,现在峥王手下的,还是瞿大人吗?”

“你去了就知道了。”钟恩铭不愿多说。

“那广岩王子呢?还和煦扬的谁有联系吗?”沐晴是在没话找话。

钟恩铭瞪一眼沐晴:“人家都这么对他了,他还能和谁有联系?现在,我们和煦扬都快到势不两立的地步了,要真有联系就不对了。”

“我们这次是回都城见国王陛下吗?”沐晴问了个颇敏感的问题。

“当然。”钟恩铭脱口而出。

“做女王不好吗?”沐晴不怕死地加了一句。

钟恩铭没吱声。

正好楚岚换好衣服出来,听到了:“当然好。不过,我的父王还健硕强干,我的兄长也不像煦扬的秦煌,所以,我暂时是做不了女王的。”

沐晴笑了笑,也不再出声。

“你不是会捏脸吗?随便捏个谁的。”楚岚话锋一转。

“你们打算把我带进军营?”沐晴当即明白了楚岚的意图。

“出了那么多事,差不多所有的人都派出去了。”楚岚用块干净的布,擦拭着头盔内部,“军营里有块地方,离边境线非常近,对面就是暮遥的营帐。我已经和那边说好了,再过一会儿,会有一次小型的攻击,我们趁那时候过去。”

“他呢?”沐晴一指安若木。

“抓壮丁。”钟恩铭接过话头,“这两天缺人,需要镇上的青壮年,你最好把他的脸再修补修补,别被看出破绽来。”

“那他呢?”沐晴用脚尖碰碰被下了药的士兵,“放在这里的话,没多久就穿帮了。”

“用个障眼法就行了。”还是钟恩铭答的,“你抓紧捏你的脸,别错过了时候。”

沐晴再没问题,便去了后院,用泥把自己弄成个丑陋的农妇,又把安若木的脸也收拾妥当。

“可以吗?”沐晴仅是在探知林少杰的记忆时看到过黄勋的脸,有很多细节都不清楚,“谁和这个人熟?”

“都不很熟。”钟恩铭挥挥手,“就是个打猎的,一个月里有二十多天都不在镇上,军营里也没人会和他做朋友,看着像就行——泥巴可千万贴牢了,脸不能掉下来。”

沐晴笑着点头:“牢了,驸马爷放心。”

“带路。”楚岚戴上头盔,把整张脸都遮起来。

正文 第一四四章 要穿帮了

六人出了药铺,在街上不紧不慢地走。间或遇到有煦扬的士兵,匆匆忙忙的,看一眼便明白,点头打过招呼,都各有各的事要忙,连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楚岚在前,左右两侧是安若木和钟恩铭,沐晴被两个士兵夹着在后面,不免要打量四周。

这是个小镇,一条可容几人并行的青石板路笔直地贯穿而过。路被半人多高的栅栏一分为二,两边都不时有巡逻的士兵经过。

士兵之间完全不搭理,不过,栅栏两边的人的关系还算比较好,有聊天的;有交换物品的;有拿了食物过去,说上次欠了一顿饭的;甚至还有买卖蛊虫傀儡的。而对于这些,士兵通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非有人想翻越栅栏,才会被严厉制止。

煦扬的军营离得并不远,没多久就到了。

守卫的士兵认识钟恩铭,老远见了,就笑开了:“又抓着一个,哪里找到的啊?”

钟恩铭随口说了个偏僻的地点。

士兵并不是盘查,仅仅只是没有目的的闲聊,听过就算,不会深究。

钟恩铭对此很是了解,脚下不停,直往军营里去。

“哎,这是谁啊?”士兵忽然注意到了楚岚,觉得这身形他并不熟悉。

钟恩铭反应很快,马上想到了身高差不多的人:“林少杰。”

士兵愣了下:“那小子?干嘛穿成这样?”

钟恩铭现出一脸神秘,左右看看,凑近过去低声道:“老朱肩膀的旧伤又发作了,最近行动不怎么利索,这不,挨了好几次训了,他想休息休息,可人手不够,就想了这么个法子。”

老朱就是那个被带去药铺的士兵,平日里就好逸恶劳,能偷懒就偷懒,还专会想出些奇奇怪怪的点子,会这么做,倒也并不出人意料。

“黄勋回来了,林少英呢?”守卫的士兵又注意到了安若木,“他能答应?”

“没敢跟他说。”钟恩铭挥挥手,示意楚岚先走,“就说营地里有个活,给的工钱多。”

士兵“哦”一声,视线一直粘着楚岚的背影,“这走路的样子总有点奇怪。我说,你们是看着林少杰换衣服的吗?真是他吗?可别……”

“不可能。”钟恩铭手心向下一压,打断道,“我,老朱,还有那两个弟兄,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绝对不会是别人。”

士兵没有任何表示,始终盯着,不出声。

钟恩铭有些不安,又不能催着楚岚加快速度,只好想办法拖住面前的人:“这几天可真是累死了,你这班下了还有事吗?我们去喝两盅。”

士兵摆摆手,想了想,小跑着朝楚岚而去。

“真是林少杰,你可别乱来。”钟恩铭跟上,“老朱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得罪了他,他什么恶心事都能做出来。”

“得罪他总比放进来个奸细,掉脑袋的强啊。”士兵还在跑。

“我们都看着呢,不会有错,而且是老朱亲自去叫的林少杰。”碍于身处煦扬军营,钟恩铭不能动手。

士兵稍稍放慢了速度:“暮遥的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尽在暗地里做些龌龊勾当,什么蛊虫、傀儡,我知道的不多,也看不出来,我就是觉得这个林少杰不对劲,我得去看看——真是他,最好,不是他,说不定老朱是被设计了,他自己都还没察觉——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容不得半点马虎。”

这番话在情在理,钟恩铭无言以对。

“喂,你,站住!”士兵朝楚岚喊道。

楚岚只得乖乖停下。

“你看,我就说我能帮忙的吧。”沐晴靠过去耳语。

话音刚落,士兵到了近前。

“你是什么人?头盔拿下来。”他命令楚岚。

楚岚不答话,也不动。

“他真是林少杰。”钟恩铭是说给自己人听的。

“把头盔拿下来。”士兵厉声重复。

沐晴是没办法可想,楚岚也似乎有些无措。

“是不是要我帮你拿?”士兵上前一步,作势就要伸出手去。

“聋了?让你头盔拿下来。”在钟恩铭身边的一个士兵,有意无意地挡在楚岚身前,捏了下她的手臂。

楚岚本能地想甩开,可随即猛地意识到,捏她的,是个术士。

她深吸一口气,还是犹豫,手将抬未抬。

“别磨磨蹭蹭的,快一点!”术士扮成的士兵尽管态度不好,说话间,却有些微难以压制的颤抖。

楚岚咬咬牙,掀起了头盔的面罩。

守卫的士兵看到的,确实是林少杰的脸。

他有片刻的愣神,可不敢有丝毫大意:“整个头盔都拿下来。”

楚岚这辈子都在命令别人,如今,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命令,其中还包括平时连正眼都不敢看她的手下——那人居然还胆大到捏了她的手臂,这些事加在一起,令她无比烦躁,令她想就此毒死这不肯善罢甘休的人算了。

念头一转而过,一只手已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口袋。

“你要干什么?”守卫的士兵紧张极了。

“林少杰,你可是在军营里。”钟恩铭在旁提醒。

那只摸口袋的手攥成了拳,楚岚再次深吸气,缓缓吐出,两手搭上了头盔的两边。

就在这时,军营里某处蓦地一阵骚动。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钟恩铭巴不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那里去。

守卫的士兵吓一跳,却还是念念不忘要楚岚拿下头盔。

“不好,暮遥的人来了。”术士扮成的士兵眺望着远处。

话还没说完,一个传令兵火烧火燎地跑来:“暮遥来犯,所有人集合。”

“快走!”钟恩铭拉了楚岚,狂奔起来。

楚岚边跑边放下头盔的面罩,兀自愤恨难消:“给我把他杀了。”

紧跟着的术士正好听到,以为在说自己,腿都软了。

“你不用死,跟上。”楚岚可不想被他拖了后腿。

几人来到约定的地点,见煦扬的士兵和暮遥的士兵已打作一团——计划好的袭击提前了。

楚岚命安若木跟随钟恩铭在前面开路,自己则抓住沐晴的手腕,由另两个士兵护着,朝暮遥那边行进。百度一下“重生傀儡很吃香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第一四五章 到暮遥

硬是要楚岚脱下头盔的士兵就在旁边,边跑,边还不忘观察楚岚。

楚岚被看得更为光火,稍转角度,用身体挡住那士兵的视线,终于从腰间的袋子里,抓了什么东西出来。

沐晴将这一系列动作看得清清楚楚,怕楚岚气昏了头,还未等抵达战场便动手,引起另一阵骚动,急忙小声提醒。

楚岚横她一眼,仿佛在说,不要多管闲事。

沐晴当然管她不了,也只与其有短暂的目光接触之后,注意力又回到打斗的双方上。

袭击发生得非常突然,煦扬的人此刻大部分在营外,能立刻前来抵挡的不多,暮遥那边明显占了上风。

钟恩铭带着安若木加快了速度,拨开挡在前面的人的力道也在加大。

那守卫的士兵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暂时舍了楚岚,朝钟恩铭去。

“小心!”待他到了身边,钟恩铭突地伸手一扯。

几乎就在同时,一支羽箭贴着那士兵的额角掠过,激起的风吹动了几根发丝。

士兵神色复杂,刚要说什么,被又一声“小心”打断。

这次,他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却正迎上楚岚朝着面门张开的掌心。

一股辛辣的气体顿时钻入鼻孔,激起一阵呛咳。

士兵觉得喉咙里火辣辣的疼痛迅速蔓延,很快到了四肢百骸,加强为钻心的剧痛,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倒……”楚岚声音极低。

而这个字在士兵耳边响如炸雷,令他全身僵硬,在呆滞了一两秒之后,终于倒了下来。

“杀了他。”楚岚仿佛在喃喃自语。

“瞿悠清来了。”钟恩铭不想节外生枝,有意要转移楚岚的注意力,而且,也确实对对面那人的出现感到意外。

“她来做什么?”楚岚果然就此舍了那士兵,在同样意外的同时,还有些不高兴。

“可能是瞿大人让她来的。”钟恩铭猜测道。

楚岚“哼”一声,没有搭腔。

这时,几人已经来到打斗最为激烈的地方,正在往最前沿去。

沐晴在正前方,边境线那边的人群里,发现一个女人。她高挑,身材匀称而健壮,皮肤是富有光泽的小麦色,五官端正,但眼神中透着些阴沉。

那女人也是一眼就看到了沐晴,自此,再没有移开视线。

钟恩铭没有察觉到两人的目光接触,带着安若木,一门心思在想办法尽快与暮遥的人汇合。

楚岚清楚得很,捏一捏沐晴的手腕:“怎么,你们认识?”

沐晴摇头:“只是觉得她长得很像瞿大人。”

楚岚不响了,左右观察着,打算一有空当,立刻就带着沐晴冲过去。

暮遥的人看到了公主和驸马,下手更狠,动作更快。

秦杉的人马当然不是吃素的,从最初到现在,抵挡住了好几波进攻,还能有反攻的余力。

钟恩铭见暮遥的人一时半会打不过来,不禁有些着急,偷偷地杀了面前的一个士兵。

楚岚再度出手,身边接二连三地倒了好几个。

安若木没有接到新的命令,一味地只是帮着煦扬的人。他不知从哪里夺来一柄长刀,兀自舞得虎虎生风,几乎没人能近他的身。

“他!”钟恩铭见状更为焦急,朝着楚岚大喊。

楚岚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忽略了安若木,忙“喂”的一声。

安若木一下就顿住了,肩头被一剑刺入,血流如注。

“他得好好活着。”沐晴提醒。

“知道了。”楚岚不耐烦地挥手,向钟恩铭使个眼色。

钟恩铭有些不情愿,到底还是转而护住了呆若木鸡的安若木。

楚岚拉着沐晴,来到安若木身边,附到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安若木缓慢地点点头,闭上眼,再睁开,目露凶光。

“他得好好活着!”见安若木凶悍无比,毫不掩饰地砍杀煦扬的人,沐晴重复提醒时,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楚岚不理睬,趁煦扬这边乱成一团,又弄死了好几个。

立在边境上的栅栏被砍开了一个口子,暮遥的人鱼贯而入。

“护着他,带走。”楚岚下了命令。

随着又一声唤,安若木还是瞬间就停下了动作。

钟恩铭已有准备,打开正在与安若木交手的人,一手刀砍在安若木后颈。

安若木失去了意识,被正好赶到的暮遥的人接住,迅速拖走。

“我们也快走。”钟恩铭跑来,抓住沐晴的另一只手。

紧接着,在自己人的掩护之下,只跨了几步,他们就到了暮遥境内。

“悠清大人,居然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好大的惊喜。”楚岚的第一句话就不阴不阳的。

瞿悠清只是行个礼,没有言语。

煦扬那边,忙着堵栅栏的口子的,忙着对付入侵者的,忙着救治伤员的,比刚才更为混乱。

而暮遥那些人且战且退,死了一半,等退到暮遥境内后,活着的那一半多数都受了伤。

“两位殿下没事吧?”瞿悠清见煦扬境内再无要救的,才开口问道。

“你是关心我有没有事,还是关心她有没有事?”楚岚将沐晴往身边一扯。

“殿下不会让她有事。”瞿悠清笑了笑,“我当然更关心殿下。”

“悠清大人怎么来了?瞿大人的命令吗?”钟恩铭纯粹是想缓解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我自小便在宫中,少有机会出远门,这次,是想来边境见识见识,不是父亲的命令。”瞿悠清老老实实地答了。

“想来见识什么?”楚岚斜睨着她。

不等瞿悠清张嘴,钟恩铭赶紧又问:“我离开王宫许久,陛下还好吗?瞿大人好吗?”

“好,都好。”瞿悠清微微鞠躬,“多谢殿下问候父亲。”

“那我的兄长呢?”楚岚就是硬要找茬,“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有没有贴上去,继续做你的春秋大梦?”

闻言,瞿悠清脸色微变,一声不吭。

“岚岚,我们还是先去休息一下,你一会儿还要替安护法解蛊呢,可不能累着。”钟恩铭忙不迭地想拉楚岚走。

楚岚甩开他的手:“你老是护着她做什么?她想做的是王子妃,她可看不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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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四六章 瞿悠清

*** 钟恩铭很是尴尬,凑到楚岚耳边道:“那么多人,你这样可不太好看。”

楚岚被提醒,才发现所有的士兵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这里,而这些士兵或伤或残,几乎看不见毫发无损的。

再往远处,煦扬境内,地上横七竖八的有不少尸体,都穿着代表暮遥的黑色甲胄。

楚岚冷静下来,意识到为了自己的这次抢夺计划,这些人都是拼上了性命的,她却在靠着他们的行动,刚安回到暮遥的当下,当着他们的面,和瞿悠清置气斗嘴,确实是不太像话。

想到这,楚岚叫来了一直跟在左右的术士:“把我的伤药发下去,不够的,马上发信让王宫里送来。”

术士应过,离开了。

楚岚转向瞿悠清,一本正经道:“这次的任务不是游山玩水,你的岗位在王宫,必须保障好后勤供给。草率地跑出来,就为了见识见识,王宫里怎么办?”

瞿悠清行个礼,不卑不亢地:“殿下,我这次出来是经过了陛下和父亲的同意的,在出发前三天,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请殿下放心。”

楚岚“嗯”一声,再不出什么。

瞿悠清接着又道:“至于殿下的供给,我是带着后勤队来的,配的伤药自是不及陛下所用的疗效神速,不过量足,能保证每个伤员都得到充分的治疗。”

这话让楚岚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更是无言以对。

钟恩铭为了避免更大的难堪,忙:“镇上消息闭塞,我们又是在煦扬,不便多与外界联系,还真不知道最近王宫里的事。既然悠清大人是有备而来,那当然是再好不过。”

瞿悠清又是行礼:“公主殿下和驸马爷都辛苦了。所幸这次行动还顺利,那些为国捐躯的弟兄也算没有白死。抢回了遗体的,等到了都城,将由陛下主持,厚葬于勇士陵遗体没有回来的,我会如实禀报陛下。还有受伤的弟兄们,所有后续事宜,陛下一定会妥善安排。”

她这番话,虽是朝着楚岚和钟恩铭的,但声音响亮,基本上所有人都能听见,同时,尽管一一个“陛下”,实际上,给人的感觉是,她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于是,众人中有了感谢的声音,一至二,二至四,四至八,直至所有。

在一片“峥王陛下万岁”的呼声中,楚岚几乎咬碎后槽牙。

钟恩铭揽住她的肩膀,连拖带拽地将她带离了现场。

“她可比你受欢迎多了。”自始至终,沐晴一直被抓着手腕。

楚岚狠狠瞪她一眼,要什么,被钟恩铭制止了。

沐晴笑起来,继续不依不饶道:“这样的人,成了王子妃不是挺好的吗?将来,保准是母仪天下,人人爱戴的好王后。”

这话让楚岚暴跳如雷,甩开钟恩铭,想也不想地一巴掌扇在沐晴脸上。

钟恩铭被吓一跳,赶紧去查看沐晴有没有受伤。

“我是块木头,我不会疼。”沐晴只是随着力道一转头,脸上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岚岚,消消气,别和她一般见识。”钟恩铭慌慌张张地劝,怕下次再动手,楚岚会直接把沐晴给大卸八块。

楚岚一样是狠狠地瞪他:“把她的嘴封上!”

钟恩铭没搭腔,能明显看出有为难的神色。

“封起来!”楚岚快走着来到最近的简易窝棚前,把沐晴往里一推,自己也走了进去。

沐晴不如楚岚力气大,被推得踉踉跄跄的,没几步便跌坐到地上。

“岚岚,最好还是不要封。”钟恩铭好声好气地。

楚岚当然不乐意,要不是碍于窝棚外还有士兵在,下一巴掌就要落在钟恩铭脸上了。

沐晴呵呵地笑得更开心:“你不想让瞿悠清做你的嫂子?为什么?听,你和楚广岩并不是十分亲近,怎么忽然护他护得这么厉害了?”

顿了顿,做出恍然大悟状:“哦,是不是瞿悠清挡在了你成为暮遥女王的道上了?还是,她也想成为暮遥的女王?”

楚岚面色铁青,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

“岚岚,岚岚,冷静,冷静。”钟恩铭连连抚她的后背,“这是个木偶,就算是夏远山,他也已经被流放了很久,根本就不清楚暮遥的事,她在胡,都是胡,不要听,不要理她。”

“把她的嘴封起来,绑在这里。”楚岚咬牙切齿。

钟恩铭看一眼沐晴,揽着楚岚到了稍远的窝棚另一边,压低了声音:“不能封,也不能绑。木偶里有东西,无价之宝,在拿到这个宝物之前,木偶不能有任何损伤。”

“我不伤她,只是要她不再乱乱动。”楚岚认为自己的要求并无不妥。

“一时是伤不了,可从这里到都城,最快也要两三天,我们都不是傀儡师,不清楚这期间会不会有什么变数。”钟恩铭在尽力安抚楚岚,“再,木偶是夏远山特制的,这里就是有傀儡师,也不可能知道夏远山当时是怎么做的。”

话间,楚岚渐渐平静下来。

与煦扬相邻的暮遥国里,原本尽是傀儡师和巫蛊师,可这两类人有时做事太过阴毒,久而久之,被骂得多了,后来的人也就不愿意再去制蛊或炼傀儡,真正的傀儡师和巫蛊师便日渐减少,直至今日,仅留下很的一群。

尽管制作傀儡的过程和方法大同异,可每个傀儡师都有自己特有的工艺和习惯,尤其夏远山这样的高手,其中自有的特征更为明显,换了别人要去揣摩,难上加难,很容易因为某个环节的失误,导致整个傀儡被毁。

钟恩铭观察着楚岚的表情,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便再接再厉道:“听蝉息也想要木偶里的东西,去愈新洲想办法了,如果能成功,等他回来,看到木偶完好无损,我们不定还能和他合作。”

“一只猫魃,为什么要和他合作?”楚岚挑起眉。

“他是只有血瞳的猫魃。”钟恩铭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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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四七章 有野心是好事

*** “血瞳”两字一出,楚岚有了些迟疑。

钟恩铭看着她,又道:“都有血瞳的猫魃能力比一般的猫魃强,性子极烈,要是听沐晴了自己的遭遇,会作何反应还真不好。蝉息是猫魃一族重臣的后代,虽当年因为出逃而被族长通缉,但这么久过去了,族长年事渐高,又后继无人,这重臣原本一直是视如己出的,地位非凡,如今,是还在通缉,其实是在寻找,等找了回去,蝉息不定就是个族长继承人哪怕不是,族长处于补偿心理,料想也会对他们母子俩言听计从。”

“那又怎么样?还不就是一族妖,撑死了几千人。”楚岚的气还没消。

“几千人是成不了什么气候。”钟恩铭了解妻子的脾气,知道她不是没头脑的人,“你也了,猫魃是妖族,现在,据解开木偶的关键之一就在妖族手里,我们是不可能去借的,去了也不可能借到,但只要沐晴好好的在暮遥,蝉息早晚会来,也不会一来就以我们为敌,还有谈的可能。”

着,声音越来越轻:“我们确实要先去煦扬,可最终是要渡海的,海那边都是难啃的硬骨头,在那里有个盟友,会让事情好办不少。”

先攻下煦扬,而后攻向愈新洲,是暮遥国王楚峥的计划,而先在愈新洲找到盟友并最终各个击破,则是楚岚的想法。平时,楚岚有意无意会透露出这样的意思,钟恩铭与她朝夕相处,自然清楚得很,现在正好拿来压下楚岚的怒火,让她恢复理智。

果然,楚岚完平静了。

她是暮遥国的公主,也是为数不多的巫蛊师之一。当初,她想做巫蛊师的时候,父亲楚峥没什么,可兄长楚广岩却是极力反对,认为这样一来,妹妹不但会背负骂名,还会因制蛊而被改变性格。而楚岚,心意已决,并未多做分辩。其实,她想她懂父亲的沉默因生她难产而死的母亲也是一名巫蛊师,而巫蛊师并非世人眼中那般皆是阴险狠毒,也与普通人一样,有好有恶。

楚岚并非想靠一己之力改变天下对巫蛊师的印象她没这么大本事,她也没这么伟大无私,她就是想帮一帮楚峥,好让楚峥觉得,这个女儿还是有用,也好让自己从害死母亲的阴影中解脱出来。

“我记得陛下曾过,你和木偶都是女的,因此,由你负责和她的交流。”钟恩铭若有心似无意地提了一句。

楚岚看看他,没做任何表示,也不知是没有明白,还是装傻。

窝棚不大,他们的话,沐晴一句句都听得清清楚楚,到这时,忍不住笑道:“殿下,驸马爷是,蝉息要是来了,让他直接去找殿下你,就不用惊动楚峥陛下了。”

“是吗?”楚岚幽幽地回一声,看样子,应该是明白钟恩铭要什么的。

“有些事,大家都懂。”沐晴挤挤眼睛,“我刚从煦扬过来,那里的热闹程度,殿下和驸马爷想必都有耳闻。公主殿下,有野心是好事,不用遮遮掩掩。”

“我没有什么要遮掩的。”楚岚想,就是真有野心,也不必道与外人知。

“对,峥王陛下还强壮,又很精干,广岩殿下也是个好人,可是,谁这样,殿下你就不能做女王了呢?”沐晴缓慢地朝楚岚和钟恩铭所在的位置靠近,“自古都是强者为王,凭手段,凭本事,比大排先后,那是煦扬的人才会做的事。”

楚岚听着,不吱声,钟恩铭也是一声不吭,竟是有些愣了。

窝棚里安静下来,每个人都在揣摩着另两个人的心思。

好半晌之后,楚岚最先开:“钟恩铭,你觉得她的对不对?”

钟恩铭完没料到会有此一问,根本不敢作答。

沐晴倒是接了:“不管殿下是否同意我的,也不管殿下是否有什么需要遮掩,瞿悠清大人笼络了人心,这一点毋庸置疑。她的岗位是在王宫里的吗?与陛下、与官员们接触得多吗?”

这番话似有魔力,让楚岚陷入了思索。

钟恩铭看起来有些急了,但,又不便发声。

沐晴也不再言语,想着应该给楚岚一点时间。

而这次,等得不算太久。

还是楚岚话了:“瞿悠清向来这样,最爱惺惺作态,由她去吧不管她背后在计划什么,就算父王不知道,瞿大人总能知道。我呢,父王交给我什么任务,办好就是,旁的,还是那句话,轮不到我。”

顿了顿,又道:“真不知道你是原本就这么会话,还是因为吞了夏远山。我觉得你跟傀儡师也没什么区别了,等到了都城,让瞿悠清给你在王宫里安排个职位,免得无聊。”

沐晴依旧不响,没作任何表示,仿佛没有听到。

钟恩铭在旁边,欲言又止。

“驸马爷,你有什么想法?”沐晴察觉到了,笑嘻嘻地问。

不等钟恩铭张嘴,楚岚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钟恩铭唯有略难堪地陪着笑,又是不敢回答。

“走吧。”楚岚朝窝棚外歪了歪头,“沐晴姑娘来都来了,总该到都城去见见父王。”

“先把安若木身上的蛊解了。”沐晴不动。

“既然答应了,就不会食言。”楚岚有点不耐烦了,“先跟我回去,见了父王再。”

“你就不怕我半路跑了去找蝉息?”沐晴故意逗她。

楚岚“哼”一声:“你跑吧,跑不跑得了先不提,就是跑了,最后还是得回来。别忘了,你是傀儡师,这里是暮遥,你要的东西,这里都有。”

“我不是傀儡师。”沐晴绝不愿意承认。

楚岚不理会了,对钟恩铭:“嘴封不得,绑绑不得,叫也不肯跟着走,你想办法吧。我要去下令出发,早一日走,早一日到都城,省得夜长梦多。”

语毕,头也不回地出了窝棚。

钟恩铭目送着楚岚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见,才转身向沐晴。

沐晴抢了个先,:“驸马爷,我和谁一辆车?还是,你们给我准备了单人包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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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四八章 你想去看看吗?

钟恩铭听了这话就笑起来:“姑娘想来必是守信的,答应了,总会做到。”

沐晴并不正面回应,只道:“驸马爷,这个瞿悠清大人,可靠吗?”

钟恩铭没吱声,神色复杂。

“我不跑,但半路上……”沐晴没有把话说完整。

钟恩铭能听懂:“姑娘和殿下、我一辆车,在队伍中间靠前的位置,车外守着的都是殿下的人。后勤队靠后,我们和他们之间,隔着不少人。”

沐晴沉默下来。

钟恩铭以为她是放心了,便朝窝棚外做了个“请”的手势。

沐晴不动:“据我所知,先王过世之后,暮遥王室中就再未有过巫蛊师或傀儡师,公主殿下是仅有的一个,而巫蛊师在修炼过程中,若能得到傀儡师的帮助,可以事半功倍,所以我想请问驸马爷,殿下有相熟的傀儡师吗?”

钟恩铭不明白何以有此一问,不敢作答。

沐晴等了几秒,接着说:“实不相瞒,解开木偶不仅需要妖族的东西,还需要可靠的傀儡师。峥王陛下派到煦扬的傀儡师暂时是不能用了,光靠在北国的那个,不够。所以,殿下若有相熟的傀儡师,对我,对她,都有好处。”

钟恩铭“哦”一声,若有所思。

“驸马爷,你应该是最清楚殿下心事的人,也应该很了解现在暮遥王宫里的局势。”沐晴踱到窝棚门口,朝外看了看,“瞿悠清大人的岗位在王宫里,她也没怎么离开过王宫,如今却带着一队人,不辞辛苦地到了边境,要说见识见识自是绝无可能,哪怕说是来帮忙的,你信吗?”

钟恩铭笑了笑。

沐晴紧盯着钟恩铭的双眼:“她能笼络人心,但我不信她能找来可靠的傀儡师。”

钟恩铭依然在笑,看不出到底在想什么。

沐晴认为,话到这里就够了,于是,一步跨出窝棚。

钟恩铭紧随其后:“姑娘知道蝉息什么时候回来吗?”

沐晴摇头:“他一定会来找我,他一定能找到我。”

钟恩铭问完了,引着沐晴到了辆马车跟前。

“驸马爷,按陛下的意思,沐晴姑娘有单独的车。”瞿悠清正等在那里。

“悠清大人,按陛下的意思,沐晴姑娘由公主殿下接待。”钟恩铭对她的出现并不意外,“让她和我们一辆车吧,可以介绍介绍暮遥的风土人情。”

“还是先让沐晴姑娘单独坐一辆车吧。”瞿悠清不同意,“从这里出发,一两天不见人烟,也不见好风景,没什么风土人情可介绍,等近了都城,再让她和殿下一起也不迟。”

“没什么可介绍的就聊聊天。”钟恩铭坚持,“来时,殿下嫌没话和我说,太闷,沐晴姑娘在,应该就不会没话说了。”

这时,楚岚想是等得烦了,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父王那里,我会去解释。”

瞿悠清一下就不出声了。

“上车。”楚岚朝车厢里抬抬下巴。

“殿下,陛下给我的命令和对殿下你的吩咐应该是一样的,让沐晴姑娘单独一辆车,为的是……”瞿悠清还想继续努力。

楚岚一挥手打断道:“是的,是一样的,我也很清楚为的是什么,不用你再提醒我。”

瞿悠清略微一鞠躬,住了口。

“违抗王命的是我,悠清大人你没有错。”楚岚面无表情,“现在,我的命令是,回程让沐晴姑娘和我坐一辆车,悠清大人,你准备抗命吗?”

瞿悠清一样没什么表情:“不敢违抗殿下的命令。”

说完,转身走了。

楚岚很轻地“哼”了一声。

一直守在车边的士兵打开门,钟恩铭和沐晴上车坐定。

“日夜兼程,要走三天,你最好别耍花样。”楚岚就在沐晴正对面,“夏远山已经被流放千年,暮遥的地形也已有所改变,他未必还认得路。”

话音未落,马车开动起来。

沐晴仿佛没有听见楚岚的警告,兀自看着窗外:“这一带,夏远山常来,但他没有到过离边境这么近的地方。好像,再往前走有一片林子。”

车厢里安静下来。

好一会儿以后,钟恩铭道:“是要穿过一片林子。”

“林子里的树有两人多高,走小半天也就出去了。”沐晴回忆着。

“夏远山曾经就住在那附近吧?”楚岚听说过不少夏远山的事。

沐晴收回视线,“嗯”一声,显然是不愿多提。

楚岚肘搁窗沿,手掌支颐:“冷棘林里,有一块地方的树是被刻意按照一定的排列方式栽下的,那就是夏远山的住处。”

“失原阵。”沐晴幽幽地说,“无意中,在黑市淘到的图纸,原本只是无所事事时随手一试,没想到,还真的有用。”

“想去看看吗?”楚岚问。

“殿下……”去夏远山的故居绝不在计划之中,这,钟恩铭清楚得很。

楚岚不理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心里波涛汹涌——木偶一定是在夏远山的住处制作完成的,那里一定留有些蛛丝马迹。

“千多年了,什么都没了。”沐晴好像知道楚岚的想法。

楚岚放下托着下巴的手:“夏远山一辈子都在和木头打交道,深谙木料的保存之道,那是在树林里的木屋,要说什么都没了,我不信。”

沐晴不搭腔——围绕夏远山的话题,总是令她无比烦闷。

“还是去看看吧。”楚岚替沐晴做了决定,“你不是想摆脱夏远山吗?到了那里,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沐晴非常矛盾。一方面,当提到冷棘林中的失原阵,她心生怀念,无数温暖而美好的记忆一幕幕涌现;另一方面,她看穿了楚岚的意图,知道抵达夏远山的故居之后,楚岚不会放过她的哪怕一个最微小的举动,因为他们都明白,一个人到家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放松,有很多久而久之形成的习惯,也会不知不觉地出现。

夏远山的房子里留有不少东西,其中有一些可能还十分有用,但沐晴就是要去取,也想一个人去,在楚岚和钟恩铭的监视之下,什么都做不了。百度一下“重生傀儡很吃香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第一四九章 我想要不被打扰

“殿下真是有心,连夏远山的住处都找出来了。”沐晴想着想着,愈加烦躁。

“不单单我,差不多全天下都在找和夏远山有关的点滴,连只是路过的地方都不放过。”楚岚没好气地说,“已经有无数人闯进暮遥,闯进冷棘林,林中几乎天天会发生争斗。你以为我愿意去那个破地方瞎转悠吗?还不是因为来的人实在太多。”

沐晴轻轻点头:“也对,这里是你们的地盘,让别人来转悠着找到了,你们就太没面子了。”

提到这事,楚岚的气不打一处来,不想多说。

沐晴却带着些幸灾乐祸又道:“得赶在所有人前面找到不知藏在哪里的地方,还得和这些人捉迷藏,确实挺糟心的。只是这事,峥王陛下为什么不让广岩殿下做,而要让他的宝贝女儿来受罪?”

听到最后一句话,楚岚的脸先是白,继而转为铁青。

钟恩铭看到这样的变化,不明所以的同时,还被吓了一跳,一叠声地问“怎么了”。

楚岚当然不会回答,眼神里带着难以形容的怪异,掉开脸看向窗外。

钟恩铭不再问,不过开始担忧。

沐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想法又在一个一个地冒出来。

和白锦一样,楚岚也是由作为国王的父亲单独抚养长大,她应该也是很想得到父亲的认可,不同的是,白锦是个战士,在决裂之前,对父亲言听计从,而楚岚似乎自始至终都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沐晴在赌,赌楚岚就是有称王称霸的野心,赌楚岚与父兄之间有嫌隙,赌楚岚能听进钟恩铭的话。她要想办法弄清楚岚的真实想法,这样,才能找到弱点,让楚岚相信自己,并为自己所用。

“岚岚,等一会你就别进去了。”钟恩铭没话找话地试探着。

“为什么?”听得出来,楚岚在尽力保持平静。

“怕瞿悠清……”钟恩铭扫了一眼沐晴。

“怕悠清大人跟着你们吗?”沐晴接下话头。

楚岚深深地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回过头来:“我不进去,你能看明白傀儡师的道道吗?那是夏远山的家,你不怕中了这个木偶的圈套吗?我不进去,我应该留在哪里?”

钟恩铭语塞。

楚岚料到他答不上来,又道:“留在阵里,你被杀了,我也如釜底游鱼,必死无疑;留在阵外,有人来了,岂不是正好给他们指明了方向?若来的是有实力的或大队人马,光凭守着的三五个人和我,不是对手。话说回来,如果被瞿悠清跟踪了,跟着的人肯定不多,在失原阵里要甩掉他们,不难。”

说着,看向沐晴:“对不对?”

沐晴不做任何表示,只是反问:“你们有什么计划?”

楚岚和钟恩铭交换下眼神,都没有出声。

“要让我带你们入阵,就应该让我知道得多一些。”沐晴耸耸肩,“殿下,你也说了,那是夏远山的家,我要摆脱你们很容易。不要以为安若木身上的蛊还没有解,他还在你们手里,我就会有所留恋,他的死活,我并没有那么在乎。”

“他是和你一起来的,你跑了,他死了,我说是你杀的,往后,你从木偶里出来了,也别想有好日子过。”楚岚咬着牙道。

“殿下啊,那是夏远山的家。”沐晴再次强调,“我有夏远山的记忆,我比你们任何人都了解这个木偶,到了那里,我取了有用的东西,无论跑到什么地方,都能找到愿意保护我,愿意和我合作的,我不怕擎正堂。”

这话有理,楚岚无言以对。

沐晴看看车窗外越来越多的树木:“悠清大人所图,我一个不知情的外人都能察觉——她不可能不知道失原阵的所在,而且必定已有所准备。我可以带着你们,在阵里甩掉她,但前提是我们得互相信任。殿下,夏远山本是暮遥的人,我想,他是愿意为峥王陛下效力的,所以,即使解蛊的事一再地被拖延,我不也还是帮忙了,跟着来了吗?”

楚岚想了想,“嗯”一声:“傀儡师都是生意人,并不乐于助人而不求回报。入阵,在阵里甩掉瞿悠清是我们想要的,你想要什么作为回报?”

“殿下果然是适合成王的人。”沐晴笑了:“实话实说,我想要不被打扰。”

“哦?”楚岚一挑眉。

“等到了夏远山的房子里,殿下想怎么样都可以,只是,请不要逼问,也不要管我在做什么或拿了什么东西,更不要来抢。”沐晴直截了当地说。

“不行。”楚岚不愿意,一口拒绝。

沐晴不言语了,一脸的无所谓。

楚岚定定神,意识到吃亏的是自己,只得耐下性子:“你在那里做的事或是拿的东西,要是威胁到我们的生命,也不能管,不能去抢吗?”

“谁都不会有生命危险,我保证。”沐晴信誓旦旦。

楚岚盯着她,显然是不信。

沐晴感觉到马车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知道冷棘林就快到了:“目前,解开木偶的万无一失的办法是没有的,我会在那里尽量寻找线索,拿最有可能有用的东西。殿下,你到那里去,不也是为了让我这么做吗?”

楚岚扯扯嘴角,默认了。

“巫蛊师与傀儡师,在某些法术上是有些联系,但更多的,还是自成体系。”沐晴微微弯腰低头,算是鞠躬行礼,“殿下,说句不好听的,你别动气,凭你对傀儡师的一知半解,要我给你解释清楚我的所作所为,怕是得费不少工夫,我们没有……”

“我们没有那么多工夫,对。”楚岚打断了沐晴。

钟恩铭在旁边,始终忧心忡忡:“岚岚,你准备答应她?”

楚岚不置可否:“不答应,我们过不了失原阵,到不了夏远山家;答应,我们能进去,但能找到什么,能不能找到,都未可知,很有可能一无所获。而她,不会告诉我们任何事。”

这时,马车的速度更慢。

沐晴将头探出窗口,向后张望了下:“瞿悠清的车好像已经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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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五〇章 冷棘林

*** “她会派人过来。”钟恩铭能料到瞿悠清接下来的行动。

沐晴转头去看楚岚。

楚岚思考一两秒,终于点了点头:“好,等进去以后,我不管你。”

“你们打算怎么办?我该做什么?”沐晴语速很快。

楚岚也再没丝毫犹豫:“我安排了人在队伍前面,现在已经进了林子,瞿悠清那边肯定也已经知道了,我会那是愈新洲来的,然后和钟恩铭进去找。”

“瞿悠清会跟着你们。”沐晴接,“我只要把她绕进阵就行了,对不对?”

楚岚再次点头。马车终于完停了下来。

“殿下,前面有人。”报告的士兵来了。

楚岚下了车,有意无意地朝后扫了一眼:“什么人?在哪里?”

“看样子不像煦扬的,会妖术。”士兵,“才看到在前面,一眨眼就不见了。”

“到附近找找。”楚岚似乎并不着急。

士兵领命离开没多久,瞿悠清来了。

“怎么停下了?”她显然是在明知故问。

“发现个会妖术的。”楚岚观察着瞿悠清的表情。

瞿悠清一挑眉:“愈新洲的?最近咱们这里可真是热闹。”

“是啊。”楚岚笑笑,“据,夏远山的房子就在这片林子里,悠清大人有什么线索吗?”

“房子是被个古老的阵法围着的。”瞿悠清爽爽快快地答了。

“悠清大人一直身处王宫,消息倒是灵通得很。”楚岚语带嘲讽。

瞿悠清不紧不慢地:“殿下,这又不是秘密,都城里差不多人人都知道,只是这阵法所在,还有,要怎么穿过才是关键,我可就完没有头绪了。”

顿了顿,向着马车瞟觑:“现如今,殿下才应该是最清楚这些的。”

楚岚不响,只是不错眼地盯着队伍前方。

不多久,搜索的士兵回来了,有一个,报告发现了些异常。

楚岚叫下钟恩铭和沐晴,让那士兵带路。

“殿下,让驸马爷去吧,为保安,你和沐晴姑娘还是留下。”瞿悠清几步跨到楚岚跟前。

楚岚下意识地一把抓住沐晴的手腕:“自从冷棘林不太平之后,一直是我在管,里面的地形,多多少少也熟悉了些,如果我留下,光钟恩铭一个人去,怕是会迷路。”

听她这么,瞿悠清不好再阻拦。

“悠清大人,回车上吧,我去看看就来。”楚岚挥挥手。

瞿悠清没有应声,也没动。

楚岚不再管她,拉着沐晴,和钟恩铭一起走了。

离瞿悠清有一段距离之后,六个士兵一字排开站着,向他们行礼。

楚岚朝某个方向略微抬了抬下巴。

士兵训练有素,当即将他们三人护在中间,往冷棘林里去。

这是一大片黑色的林子,一棵棵树高耸入云,树干细且直,上面遍布细的尖刺,枝叶是稀稀拉拉的,叶子也是漆黑,偶尔掉下一两片,落到地上“噗”的一声,听起来,竟是颇有分量。

沐晴一路走,边抬头去看树顶:“都长这么高了。”

“一千年了,时间能改变许多事。”楚岚的声音很轻,“还能找到那阵在哪里吗?”

“应该可以吧。”沐晴轻触离得最近的树干,“毕竟,这片林子是夏远山一棵树一棵树地栽下去的。”

“跟来了吗?”钟恩铭的注意力在身后。

“跟来了,她亲自来的。”在这里,沐晴的感官变得敏锐起来,“离得远,我们慢一点,别被跟丢了。”

楚岚轻轻一哼,没有话。

沐晴停了下来,在原地转了一圈。

“感叹够了没有?”楚岚开始不耐烦了。

“还真是过了太久了……”沐晴喃喃自语着。

“到底能不能找到?”楚岚以为她是不认识路了。

“殿下,你有多讨厌这个瞿悠清大人?”沐晴忽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关你什么事?”楚岚皱起眉,白了她一眼。

沐晴不再仰望,一根手指抚着树干上的刺:“如果讨厌到希望她不存在,我可以帮忙。”

这话一出,钟恩铭不觉地变了脸色。

楚岚没现出任何情绪波动,看着沐晴,眨了眨眼。

“放心,我风很紧的。”沐晴抿嘴一笑。

“我是讨厌她,但还不至于希望她死。”楚岚依然平静,“让她迷在阵里就行,等我们出去,得带着她一起回。”

沐晴放下手,道声“好”,又迈开步子。

这次,再没人话。

不知走了多远,林子似乎密了些。

“差不多到了。”沐晴开了。

楚岚已来过这里好几次,知道她的不假。

沐晴在一块巨大的石头前站定,抬手摸了摸:“都变成这样了……”

“这是什么?”钟恩铭脱问道。

“夏远山家的大门。”沐晴用力抹下石头上的泥灰。

楚岚心生好奇,定睛细看,见石头上依稀有个似字似画的图案。

“我没见过,你别耍花样。”她不认识。

“这是千多年前暮遥的文字,你要不信,问问峥王,他能看懂。”沐晴盯着那图案。

“快带我们进去,现在不是怀念的时候。”楚岚对此并不感兴趣。

“殿下,请容我开门。”沐晴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

楚岚略有迟疑,最终还是放开了她。

沐晴道声谢,绕到石头背后,消失了。

楚岚的心往下一沉,忙要过去查看,被钟恩铭拉住。

“心……”他。

楚岚点两个士兵护在左右,慢慢地也转到石头后。

那里,什么都没有。

“喂,出来!”楚岚急了。

“不见了吗?”钟恩铭不敢过去。

楚岚不答,咬着牙,不断地转头,四下里张望。

蓦地,她感觉到脑后掠过一丝凉意。

与此同时,士兵的武器双双出击。

楚岚回过身,正好看到沐晴侧身,两柄长枪贴着她的前胸和后背而过。

“你想干什么?”楚岚一个箭步过去,抓住她的衣领。

“我在帮殿下开门啊。”沐晴笑嘻嘻的。

“让我能看到你。”楚岚一字一顿地道。

“可我确实一直都在殿下面前。”沐晴满脸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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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五一章 入阵

*** 楚岚不答,咬着牙,不断地转头,四下里张望。

蓦地,她感觉到脑后掠过一丝凉意。

与此同时,士兵的武器双双出击。

楚岚随之回过身,正好看到沐晴侧身,两柄长枪贴着她的前胸和后背而过。

“你想干什么?”楚岚一个箭步过去,抓住沐晴的衣领。

“我在帮殿下开门啊。”沐晴笑嘻嘻的。

“让我能看到你。”楚岚一字一顿地道。

“可我确实一直都在殿下面前。”沐晴满脸无辜。

话音才落,脚下传来一阵轻微的波动。

“殿下,门开了。”沐晴轻轻地。

楚岚不想纠结在刚才的事上浪费时间,撒手放下沐晴,顺势推了她一把:“带路。别耍花样。”

沐晴朝楚岚身后的林子里扫一眼:“不等等悠清大人吗?”

“她又不是不会开阵。”楚岚撇撇嘴角,“快走。”

“殿下,这阵你也打开过,没敢进去吧?”沐晴站在原地不动。

楚岚不吱声,算是默认了。

“幸好殿下谨慎。”沐晴笑了笑,“阵有两层,谁都能打开的那一层,进去了,可就出不来了。”

“另一层只有你能打开?”楚岚有些不相信。

“不。”沐晴摇头,“另一层,要看殿下和驸马爷有没有胆子去。”

“别神神叨叨的,快带路。”楚岚不耐烦了,又推一把沐晴。

“殿下不是想让悠清大人活着吗?再等等吧,让她靠近些,我们得带着她到第二层的门。”沐晴是在等瞿悠清。

“到了那里,她会不会跟我们进去?”楚岚放心不下。

“殿下相信我吗?”沐晴不答反问。

楚岚没吱声,答是答否都不对。

“殿下最好相信我,不然,恐怕连夏远山的房子都看不到。”沐晴对这样的反应并不意外。

楚岚仍然不置可否,只问:“瞿悠清离得够近了吗?可以走了吗?”

沐晴不再多话,掉转身,看似无意地在巨石上一抹。

巨石边的空气里现出个洞来,洞里是一模一样的冷棘树,只是种得稍微稀疏些。

沐晴闪到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楚岚抬抬下巴,示意沐晴先走。

沐晴再次朝远处张望下,踏入洞之中。

“瞿悠清能找到这里吗?”跟着楚岚,最后进来的钟恩铭问道。

“驸马爷放心,能。”沐晴缓步朝前行进,“洞会开启一段时间,照刚才的距离来看,足够让她发现。”

“夏远山靠这阵,收了不少魂魄吧?”楚岚每一步都很心。

“夏远山要收魂魄,不用靠这阵。”这话让沐晴有些不悦,“他在这里,纯粹是不想被所谓的正义人士打扰。”

楚岚闻言“哼”一声:“也对,夏远山是出了名的为了赚钱不择手段,的确是不能被打扰。”

“那些人有足够的钱,想要一个满意的结果,过程,他们不在乎。”沐晴忍不住要辩解,“金钱可是好东西,不仅能在盛世给人舒适的生活,还能在乱世买到足够的、最好的佣兵。夏远山能给出这样的结果,能赚到钱,为什么要拒绝?况且,他从来都是受人之托,终人之事,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妥,怎么会被通缉?怎么会被流放?”夏远山的种种“事迹”,楚岚基本上都听过。

沐晴更不开心了,再不发一言。

“这里种了不少花。”钟恩铭明显是想转移话题。

沐晴依然沉默,楚岚倒是心头微微一震她猛然意识到,自己是有多蠢。

这里已是失原阵中,完完是夏远山的地盘,沐晴此刻和夏远山相差无几,要惹恼了她,那是绝没有好处的。

楚岚不由地有些后悔了。平时,她总要在脑子里过上好几遍,才会把话出来,可如今,一是管出没于冷棘林中的人管得烦了,二是见到了本不可能出现于此的不速之客,同时,在那边境镇中枯守了几日,好不容易把沐晴抓在手里,进到了这里,后边却还有个紧缠着不放的人需要甩掉。这一连串事情下来,她心中的焦躁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又原本就对夏远山没什么好感,于是,才会有冲而出的嘲讽。

“不是花,是草药。”楚岚清清嗓子,接下了钟恩铭的话头。

“殿下,我先前保证过,这里不会有人有生命危险。”沐晴好像是知道楚岚的心思的,“你放我出来,还答应到了房子里不会来打扰我,如果真做到了,我也不会食言而加害于你。”

楚岚“嗯”了一声,心里还是不大踏实。

沐晴又道:“这个瞿悠清大人,我不清楚,但瞿麓大人我是知道的,他一直是个忠臣,哪怕峥王退位,也将心意辅佐广岩殿下,所以一旦得知自己的女儿觊觎暮遥的王位,大义灭亲都不奇怪。殿下,我不傻,不会和国王、大臣作对,去一个还成不了气候的人的阵营里,况且,我还想让你帮我找几个靠谱的傀儡师呢。”

楚岚点点头,总算略微松了气。

“岚岚,其实吧,贬了悠清大人的职,也不是什么难事。”钟恩铭的声音很轻,带着试探。

楚岚瞪他一眼,又瞟一眼沐晴。

沐晴假装完没听见钟恩铭所,一门心思地低头查看树根周围五颜六色的花,边不时地摘上几朵,边喃喃自语:“是杂草,废了,差不多都废了。”

钟恩铭见状,凑到离楚岚极近处,嗓门压得更低:“广岩殿下心太仁,怕累及百姓,明知煦扬晔王无能,还要去合作,结果才开就被赶回来,连带着父王也颜面尽失,换了是你,根本不会想什么合作,直接杀过去就是了,毕竟,要得天下,没有不死人的。”

楚岚就是不出声,意味深长地看着钟恩铭。

钟恩铭也看她,眼神里透着些凶狠。

“别忘了,父王还在。”楚岚幽幽地提醒。

钟恩铭缩缩脖子,讪讪地笑起来。

“殿下,驸马爷,我们到了。”沐晴停下了脚步。

楚岚转眼,见前面的林子里,浮着白色的浓雾,将黑色的树干竟是遮得一点都看不见。

“缟瘴?”她认得这雾气。

沐晴捻着手中紫红的花朵:“还有金铃凤仙。”

“要金铃凤仙做什么?”钟恩铭蓦地回神,才注意到沐晴摘下的花。

沐晴拔下一瓣花瓣,递到钟恩铭眼前:“驸马爷,尝尝。”

“开什么玩笑!”钟恩铭打开沐晴的手,“这是剧毒的金铃凤仙,别尝尝,就是嘴唇上沾到一点汁液都是必死无疑。你到底想干什么?”

“缟瘴,金铃凤仙。”楚岚却相当平静,“现在,是到了要看我们有没有胆子的时候了吧?”

沐晴转而将花瓣送给楚岚:“殿下,花汁剧毒,瘴气也是剧毒,我花汁的毒能克制瘴气的毒,你信不信?”

楚岚犹豫了。

“以毒攻毒是有,但这两样东西能相克,我从未听过。”钟恩铭十分直截了当。

“驸马爷,恕我无礼,这是巫蛊师才知道的方子,你不可能听过。”沐晴的手稳稳地举着。

楚岚垂眼向那艳丽的、折射着些微金光的花瓣。

巫蛊师擅制蛊和控蛊,也擅制毒和用毒,若论对毒物的了解,谁都难望其项背,而关于金铃凤仙与缟瘴的相克,则是一代代相传而来,极少有曾经尝试过的,也不能见于文献,是真是假,不得而知。

如果必要穿过这片瘴气才能抵达夏远山的住处,是只有尝试金铃凤仙花汁这一条路,沐晴之前所,倒也不算故弄玄虚,确实,需要有足够大的胆量。

“岚岚……”钟恩铭唤了一声,听气,根本不信。

楚岚皱着眉,若有所思。

“悠清大人就在后面,越来越近,不多时,她就能看清我拿的是什么。”沐晴晃了晃另一只手里的花,“她是个聪明人,胆子也不,虽然和驸马爷一样,没听过巫蛊师间流传的方子,可揣摩揣摩,不定就想通了。”

楚岚朝她翻个白眼,眉头皱得更紧,显然是一时难以决断。

“岚岚,不行,我们还是出去。”钟恩铭不敢冒险,“这夏远山的家,我们进不去,瞿悠清一样进不去,再,里面也未必真能有什么线索。你看看这两样,都是剧毒,就算能以毒攻毒,肯定也会对身体有损伤,划不来。”

“哦,对了,被驸马爷提醒了,是有副作用。”沐晴仿佛才想起来,“殿下,你是巫蛊师,应该比我清楚。”

“据,会恶心上好几天,只能喝清水,什么东西都不能吃。”楚岚是对着钟恩铭的。

“肯定会有损修为。”钟恩铭不信会这么简单。

“会。”楚岚还没有拿定主意,“不过最多,也就五年左右的修为,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可是……”钟恩铭坚持要劝着离开,却被清清楚楚传来的瞿悠清的气息截住了话头。

沐晴从头上拔下始终不离身的发簪,取下一颗珍珠:“殿下,里面是锡草露,等吃下了花瓣,你要是觉得不对,还有后悔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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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五二章 最不想看到的人

楚岚几乎是劈手夺过珍珠的。她以最快的速度拧开珠子,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

“金铃凤仙的解药,没错吧?”沐晴观察着楚岚的表情,“殿下,我真的希望你能相信我。因为现如今,与你合作,才能使你我的利益最大化。”

楚岚将珠子捏牢,尽管不明显,也能看出已有动摇。

“我知道峥王陛下不愿与妖族打交道,哪怕是为了什么而虚与委蛇也不愿意,可有些时候,为了大目标而放弃些原则,并不是见不得人的事,谁都会这么做的。”沐晴说得既轻且快。

闻言,钟恩铭脸上露出些微赞同的神色,带着期待看着楚岚,想说什么,又是不敢。

楚岚只迟疑了一两秒,随即便接下了那片金铃凤仙的花瓣。

“殿下和驸马爷一人一半,锡草露也是。”沐晴吩咐道。

此时,楚岚都快要能看到瞿悠清的头发,她再不犹豫,将花瓣和解药都一分为二。

沐晴看着面前的两人将花瓣含在嘴里后,转过身,往白雾里走去。

“木偶不会有事吗?”楚岚紧随其后。

“经过了夏远山的特殊处理,不会有事。”沐晴“梆梆”地敲打自己的手臂。

“我……看不清……”钟恩铭最是紧张,心跳很快,毒性也发作得最快。

楚岚扶住他,翻开下眼睑,迅速地查看了下。

“驸马爷不要紧吧?”沐晴知道穿过缟瘴必须用金铃凤仙,知道夏远山不止一次用这办法带人进来,但他向来不管细节,对于中毒后的具体症状和毒发身亡的时间,并不十分清楚。

“没事,死不了。”楚岚很是淡定。

为保险起见,沐晴小跑起来。

“来帮个忙。”楚岚不愿意沐晴在那么前面,也实在是没力气扶着差不多失了视力的钟恩铭快走。

沐晴没说什么,折返回来,抬起钟恩铭的另一条胳膊,搭在肩头。

“这些金铃凤仙,没有种在显眼的地方吧?”楚岚的胸口开始疼痛,呼吸越来越艰难。

“没有。”沐晴答得肯定。

楚岚大口喘着气,有麻木感自脚下蔓延开来。

“殿下,还能听到我说话吗?”沐晴领着他们,跨入白雾之中。

瞬间,楚岚暴露在外的皮肤火辣辣地烧起来,白雾在她身上凝成细密的水珠,芝麻大小,晶莹剔透。

“不能停下,马上就到了。”沐晴继续道。

楚岚点点头,想说“好”,可才张口便是满嘴的辛辣,箭一般穿过喉头,直入腹部。

胃里霎时一阵翻江倒海,楚岚实在是忍不了,不住地干呕,脚步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殿下,你在哪里?”这时,瞿悠清的声音响起。

“不能停,快走。”沐晴催促着。

楚岚太难受了,身子越来越软,连什么时候站定下来都不清楚,只觉业已没了意识的钟恩铭像一滩烂泥,又重又臭,糊在身上,甩都甩不脱。

“殿下,你没事吧?”听起来,瞿悠清就在白雾外面,“那可是夏远山,诡计多端,阴险狡诈。”

沐晴不由地苦笑,摇了摇头。

“还……有……多远?”楚岚的舌头快要不受控制。

“再几步就到了。”沐晴也不舒服,但却是三人中状态最好的。

“殿下,这是瘴气,不能在里面久留。”瞿悠清锲而不舍道,“夏远山不会把你们往好地方引的,快出来,不要相信那个木偶。”

“走……”楚岚咬牙抬脚。

刚迈出一步,她眼前突然出现一把黝黑而巨大的椅子,椅背上雕着蝎子、蜈蚣、蟾蜍和无数小蜘蛛,椅子的扶手上,一边是盘曲着身子,昂起头的毒蛇,一边是矮小但精致的人偶。

“王座……”这椅子,她再熟悉不过。

沐晴听到这声低语,看到楚岚呆滞的目光,知道她是出现了幻觉,忙使尽浑身的力气,拖着她和钟恩铭继续往白雾中深入。

楚岚机械地动着双腿,觉得自己离暮遥国的王座越来越近。

突然,椅背上的蝎子尾巴动了一动。

楚岚以为自己眼花,用力闭眼,再睁开。

这次,蜈蚣也动了,蟾蜍的大肚子一鼓一鼓的,小蜘蛛在椅子各处爬来爬去。

“岚儿,妈妈死了。”有个中年男子在说话。

“父王……”楚岚的心一下跳得飞快。

“岚岚,妈妈死了。”换了个青年男子,声音由远及近,与那中年男子有几分相似。

“王兄……”楚岚鼻子酸酸的,想哭,但眼眶里如沙漠,干得发痛。

“妈妈死了,为了生你,她死了。”青年男子冷漠地继续说着,“你害我也没了妈妈。”

“岚儿,我的王后……”中年男子语气沉重,“没了……”

“父王,王兄,我不是故意的。”楚岚听到扶手上的人偶在笑,在叫她“凶手”。

与此同时,她脚下一空,整个人直直地坠落下去。

沐晴知道这里有个高低的落差,她也知道楚岚除了幻听中的声音,旁的什么都听不到,便一声不吭,直接带着两人纵身一跃。

好在落差并不大,不过五六米,下面就是柔软的草地。

沐晴甫落地,立时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他们已经穿过了失原阵,正处在林子正中央的一片盆地里,没有缟瘴,没有冷棘树,高耸入云的,换成了能作为木材使用的树。

四周一片寂静,听不到虫鸣鸟叫,也没什么风。

沐晴放开力气全无的楚岚和钟恩铭,原打算先去查看,可转念一想,虽说是夏远山的住处,也有千多年没有来过,屋里会有什么,还真不好说。只是能肯定,一般的野兽无法通过外面的瘴气,普通人同样不行,真能到了这里还生存下来的,绝非泛泛。

“殿下?”她退后些,尝试唤醒楚岚。

楚岚半闭着眼,含糊不清地不知在说什么。

沐晴不明显地叹口气——吃了金铃凤仙花汁,穿过缟瘴,会出现幻觉,有一段时间的神志不清,这些,是故意没有被提及的,她原本想趁着这个空当去转一圈,却没料到,自以为没人能到达的安全之处,居然不再安全。

沐晴不禁暗怪自己太过大意,既然知道已离开如此之久,就应该考虑得更全面才是。

正自责着,有脚步声传来。

沐晴马上催动体内的月之精华,全神戒备。

“不管是夏远山还是木偶,这里都是你曾经住过的地方,好不容易回来了,开不开心?”下一秒,舜出现在眼前。

“你怎么进来的?”沐晴最不想再见的就是她,光球霎时就出现在手里。

“巫蛊师的方子嘛。找个巫蛊师,给点钱——要给钱也不肯说,打一顿,一顿不行两顿,两顿不行,还有其他办法,总会开口的。”舜耸耸肩,“要验证真假太简单了,找几个奴隶,绑上绳子,灌下花汁,往瘴气里一扔,过一会儿拉回来,看是死是活就行了。”

沐晴愣着说不出话来。

舜笑了:“夏远山这两层的失原阵也不难,发个悬赏的告示就解决了。”

顿了顿,又道:“他自己瞎琢磨布的这个阵,没几天就让我南国的能人给破了,我还觉得亏了呢,赏金提得太高了。”

沐晴也笑,脑子转得飞快,同时光球脱手,朝舜的面门疾速飞去。

舜宽大的袖子轻轻一拂,带起一道劲风,与光球撞在了一起。

光球消失,风也没了。

“就这样?”舜挑起眉,“我还以为会更厉害些呢。”

沐晴再召光球,可不知怎么的,月之精华懒懒的,流动得极为缓慢,好半天才凝起来一小点。

“你刚从毒气里出来,别太勉强。”舜侧身让出路来,“趁他们还没清醒,带我到夏远山的家里去看看吧。”

“看什么?你不早就都看过了吗?”沐晴不动。

“我看你看可不一样。”舜挥挥手。

沐晴只觉眼前一花,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脖子便被掐住,难以呼吸。

舜抬手招一招,有根翠绿的藤蔓蛇似地爬到她掌中。

她握住藤蔓,用力一拉:“对不住了,我没你那么多心思,只能想到这招可以让你老老实实的。”

沐晴的脖子被掐得更紧,眼前金星乱冒,不由地跪倒在地,徒然地张大嘴,一点空气都吸不进。

幸好,几十秒之后,舜认为差不多了:“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找出来,跟我走,南王绝不会亏待了你。”

沐晴摸着脖子里略有松动的藤蔓,大口大口地直喘粗气。

舜不急,静静地等着。

刚才的缺氧尽管短暂,也让沐晴的脑子再转不起来,被制住要害的她一时没了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许久之后,舜发话了:“歇得差不多了吗?走吧。”

沐晴站起身,哑着嗓子道:“他们怎么办?我跟你走,他们就出不去了。现在外面还有一个人在转悠,要是那人进来,暮遥的公主和驸马估计会没命。”

舜面无表情:“那也怪不到我。”

“会怪到我。”沐晴咳嗽两声,“你说南王不会亏待我,说话算话吗?”百度一下“重生傀儡很吃香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三第一五三章

“南王身为一国之君,当然一言九鼎。”舜答得很快。

“我跟你走,公主和驸马如果被害,肯定会栽在我头上。”沐晴看了看脚边的楚岚和钟恩铭,“峥王现在派人到这里,是因为不想让愈新洲的你们拿到宝物,继而渡过邈波海,取煦扬,攻暮遥,说到底,是为了保住暮遥的基业。一旦要是听说我杀了他的女儿和女婿,那就是非抢到我不可。峥王不像煦扬的晔王,动起真格的来,没那么好对付。”

舜双手环胸:“说说,你想怎么样?”

“我会跟你走,还会说服蝉息,我想要南王留下我的性命,也不用荣华富贵,只要安稳度日就可以了。”沐晴认为,自己的要求并不过分。

“嗯,是还算公平的交易。”舜略略点头,“动起真格来是什么样,我略有耳闻,并不想亲眼目睹,所以,你看这样好不好?”

说着,冲远处打个呼哨。

树林中出现两个人,转眼工夫便到近前。

“他们,留在这里守着;你,想办法让公主和驸马迷糊的时间再长些。”舜一指这两人,“等我们从夏远山家里出来,我会把他们俩安全地送回到车马队。”

沐晴闻言,有些微的发愣。

她原本以为,舜只会保着楚岚和钟恩铭到洞外,让隐蔽地守在周围的士兵看到即可,没想到她说出来的,竟会是这样“送佛送到西”的办法。

“把他们俩安全地送回去,你可能会被抓住的。暮遥的公主和驸马对南王这么有用?”沐晴想套出点什么来。

“是啊。”舜笑了笑,“你跟着我回去,也不是马上就能取出木偶里的东西的,要花多长时间,谁都不知道,如果在努力的这期间,还要面对峥王的愤怒,那可就太不好了。”

沐晴跟着笑,没有作声。

舜接着道:“你说来说去,是为了活命,南王能让你好好地活着,与此同时,峥王不会暴跳如雷,一切都和以往没有不同,这可都是我保了公主和驸马的功劳,回去,还能领赏呢。再说,就凭暮遥来的这几个人,根本抓我不住,我安全得很。”

这番话在情在理,挑不出毛病,可沐晴就是觉得,舜没有说出全部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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