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乞丐皇后 - xp1024.com
《重生乞丐皇后》


第三百九十三章 生产

章杏看了看外面的天,“跟孙管事说一声,让他领几个人赶紧去找找。=乐=文= ”

酉时都过了,去往的漳河的孙新等人转了一个来回,孙宝珠还是没有回来,庄上的人都着急了。

这年月可不太平,到处都在打战,盂县附近成队的兵马虽然不多见,但游兵散勇不好说。孙宝珠对盂县漳河熟悉,但要真遇上那些个落单的游兵,也是十分危险的。

“老何找附近村上人打听时,他们说傍晚时候,看见了两个生面孔,那架势倒像是行武出身!”孙新低声说道,“老何已经顺着乡农所指寻了过去。”

“孙管事再叫两人,一起过去看看。”章杏说。若真遇上当兵,何师傅一个人未必能奈何。

孙新点头,邀了人手,正要出去,何安带着一人进来了。

章杏见是叶昕晨,也惊得站起来。

叶昕晨脸色不好,衣装虽然鲜艳,却风尘仆仆,面色疲惫焦急,像是经过了长途跋涉似的,一进来就捂着嘴轻咳了声。

章杏看了尤妈妈一眼,尤妈妈立时招呼其他人出去。

章杏叶昕晨两人面对,一时冷了场。章杏是不知道说什么,叶昕晨到这里来,除了顾惜朝的事,还能有什么事?

还是叶昕晨先开了口,“上次的事情,我没有告诉他。”他低声说。

章杏点了点头。她知道叶昕晨话里这个他是谁,也知道叶昕晨所指是什么事情。她给叶家通风报信这事,不说最好。

叶昕晨明显有些烦乱,松了送领口衣襟,“你可知道今天是他大婚的日子?”

“知道。”顾洛两家的婚期原是定在明年二月,淮水一战之后,两家人也许是担心再有意外,将婚期提到腊月,一应礼节从简。谷雨今日去镇上,那边有从淮阳来的人,形容淮阳的热闹,从几天前就开始了。

“昨晚上与几个相熟喝酒,喝了一半,他就跑了。”叶昕晨脸色奇差,生涩说道。

这场大婚他们几个伴当也是心惊担颤,顾惜朝与章杏的事情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了。这个时候要有意外,那乐子可闹大了。好在顾惜朝接受的十分平静,始终都看不出有任何抗拒,眼看就要娶亲了。他们几个也都松了口气,以为事情总算了结,却不想,半夜酒一醒,才发现不见了人。他们几个都已经慌了手脚,只得丢下个盂县有紧急军务的借口,匆匆忙忙跟去追人。

章杏久没说话,叶昕晨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外面雪越发大了,悉悉索索声响不断。

“他没有过来。”章杏低声说。想及刚才孙新说附近乡农说看见了两个生面孔,章杏又说:“他身边是不是还跟了人?”

叶昕晨点头,“穆宇跟着他。”他和刘翼两个到了附近之后分开行事,刘翼赶到盂县去了。他们既是找了盂县军务做借口,好歹也要提前安排下。

“他知道我在这里?”章杏又问。

叶昕晨摇头说:“我没跟他说,自那日你跟李孝轩走了后,我也没见他打听你的事儿,许是他也不确定你在哪里,只隐约知道在漳河附近。听漳河巡防说,他是跟着你的丫头出的城,我还以为他已经找到地儿了……”

“没有,宝珠也还没有回来!”章杏低声说。

两人一时又无言。叶昕晨满面焦躁,拱了手,便要离开。章杏叫了何安进来,“让何师傅跟一道去,这附近他熟悉。”

“好。”叶昕晨应下,走到门口,又说,“找到人了,我就会让何师傅回来。”

何安跟着叶昕晨走了,孙新等人进来听吩咐,章杏坐着,也不知在想什么,久没吱声。

孙新踌躇一会,开口问道:“夫人,那我们还要不要继续找人?”越晚,人可是越不好找了。

章杏像是一惊,愣了愣,这才将人分派了几路出去找。

人都出去,屋里一下子冷清了,尤妈妈安慰章杏:“宝珠这丫头虽然不能说,却也不笨,况且,这附近又是她熟悉的,夫人放宽了心罢,也许她一会就回来了……”

雪未停歇,渐渐落满了院子,出去找人的回了又出去。

这一夜孙宝珠没有回来,外面大雪也下了一夜,天亮时候,天地白茫茫一片。跟着叶昕晨出去的何安先回来了。

“……找到人了,就在漳河后面的树林子里,是巡防营的人发现的,叶大爷已经将人抬回去了。”

章杏的手不由得松开了,透窗进来的雪光照在她面上,更显得冷白。“何师傅辛苦了,且去歇着。”

孙新与何安一道出去,离了院门,孙新回头看一眼,搂着何安的肩膀说:“人怎么会跑哪儿去?”

“这个谁知道……”

两人渐行渐远后,尤妈妈从墙后转出来,看一眼他们去的方向,这才进了院子。

约莫卯时,孙宝珠回来了。章杏上下打量她一番,孙宝珠身上所着依旧是出门时候穿得那身衣裳,头发也梳得齐整,雪光映照下的脸颊微微泛红,倒不像是在外面冻了一夜的。

“你去哪里了?”章杏轻声问道。

孙宝珠低着头,不吭声。

章杏心里越发狐疑,孙宝珠是不会说话,可是她会写字,平时有什么事,也从未有隐瞒过她。“你是不是看见顾世子了?”她又低声问道。

孙宝珠点了点头。

章杏将心里突然冒出的话压了下去,问其他:“你知道他跟着你?”

孙宝珠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也就是先前是不知道的,后来才知道。她一夜未回,顾惜朝却在漳河后面的树林子里,也不知是跟丢了,还是他终于放手了。

章杏盯着孙宝珠。孙宝珠既没有抬头,也没有动。章杏突然觉得头疼,手不禁重重拍在桌上,“你昨夜到底跟谁在一起?”

孙宝珠噗通一声跪下。

她分明是打定了主意不说。

章杏昨晚一夜未睡,见孙宝珠这样,她觉得头一阵阵抽疼,心口也往上翻着烦闷,忍耐许久,方才将不适压下,“算了,你既是不想说,我也不逼你了,但你得知道你做得是什么?”

孙宝珠垂着头跪着,一动不动。

章杏摆手,“你出去罢。”

孙宝珠垂着头出去了,尤妈妈进来,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章杏觉得疲惫之极,揉了头,让尤妈妈扶到榻上。

这次的事情没有后续,淮阳那边风平浪静,顾洛两家的婚事外面听不到丁点异样传闻。

临近年关,许是要过年的缘故,各地的战事也消停下来,附近集市有了些许人气。

腊月二十三,章金宝来了庄子,要接章杏回盂县过年。章杏不想动,她如今月份大了,不愿意多折腾。章金宝在庄子里呆到了腊月二十八才回盂县。

正月十五一过,西北西南都有战事发生,江淮也闹腾了起来。章杏所住的庄子经过了好几波流民,有二个从通州过来的流兵翻进了院墙,被孙新等人拿下了。魏家兄弟得到了消息,再不肯让章杏留在庄子了,章杏却不想到盂县去。最后双方取了个折中,章杏还留庄子里,但庄上要加派护卫。

庄子被严密护卫起来,谷雨也不让随意出去打探消息了。二月一过,章金宝就从盂县赶了过来,随行带了伺候生产的婆子郎中。

章杏发作时,午时方过,疼到了后半夜,连她自己都觉得恐怕是过不了这一关。灯火朦胧,周围事物都不清。她脑海反是格外清晰起来,无端起来前世生产的情形,一样的人声鼎沸,医生护士来来往往,她却没有如这般受苦,从发作到孩子落地只有二个多时辰。她那时却觉得过程生不如死。孩子生下了,医生将孩子抱过来,笑着说:“顾笑,看看你儿子,有六斤半呢。”

她转头看。襁褓中的婴儿皱巴巴的,并不好看。她当时心里还有些诧异来着。她与他颜值都不差,怎么生的儿子不好看?谁知后来一天一个样,又听话又帅气,再没有比他更好的孩子了。

她的孩子,上一个好歹还长了那么大,这一个竟是要连这世界看一眼都不能吗?

章杏痛彻心扉,靠近花坛的那边的地上有好大一滩血,旁边是她的孩子。

她双手不由紧抓床栏,指甲都抠进肉里,惨烈嘶叫起来。

周围一切模糊了,朦胧中她似乎看见一片血红,像是太阳下山时候天边一片绚烂的彩虹,红灿灿的,又像是太阳初升时天边那一片晕红。随着哇一声婴儿的啼哭,她再也坚持不住了。

章杏醒来已是生产后的第二天了,孙宝珠正在换炭火,听了叫声,连忙将孩子抱过来。

孩子已是收拾的十分整齐,粉粉嫩嫩的,隐约看出浓眉大眼。章杏觉得自己的心都化成了水。

章金宝在院子里大声说话,吩咐赶紧将院子里雪清扫了。

章杏问道:“盂县那边去信了吗?”

孙宝珠笑着点头,比划章杏将孩子递给自己,她生产那晚十分艰险,现在身子还没有复原,不能久抱重物。

“没事,就放这里,我不抱就是了。”章杏微笑道。

许是听到了响动了,孩子的嘴巴到处嗅起来。章杏奶水还没有下来,好在奶妈早就预备好了。孙宝珠抱了孩子出去。她坐了起来,就在她不省人事的几天,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了雪,满院子一片莹白。

“姐,我能进来吗?”章金宝在外面叫。

章杏坐起来,理了理头发,问:“我这样能见人吗?”

她是见过月子里的媳妇的,贫家没有那么多讲究,除了生产时,男子不能进产房外,其余并无禁忌。

尤妈妈笑着点头:“三舅老爷这几天也辛苦了。”

章杏能想象的自己不省人事的这段时间里,这里的兵荒马乱。章家的光景渐好,章金宝除了小时候吃过苦外,已经多年都不曾辛苦过了。他经历的事情不多,她这回生产,章金宝更是头一次遭遇,肯定是忙得抓瞎。

章金宝进来后,看见章杏脸色比之生产好了不少,心中大定,跟她絮絮叨叨说这几天经历的事情。他家外甥生下来之后,倒是乖得出奇,不哭不闹,除了饿时小声哼唧几声外,几乎没有折腾,连奶妈子都夸小少爷稀罕,以后定是个有福的。

章杏生产的那晚,天就开始下雪,飘了一整晚上,路上不好赶车。好在他从盂县带来的郎中厉害,产婆都说不行了的人,硬是被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现在母子总算都平安了,雪也化差不多了,盂县那边的信已经送出去,想来,要不了多久,大哥二哥他们就会过来。

章金宝说了这些,打发尤妈妈帮倒杯茶来。尤妈妈出去后,他坐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说道:“西北那边举旗了。”

章杏原本还为他这举动感到好笑,听了这话,吃惊归吃惊,更多是一种尘埃落地释然。

沈家筹谋多年,总算是敞开了野心。

清君侧,除奸佞的大旗屡试不爽,严氏的肆意妄为给他们极正义的借口。西北原本就是拥兵重地,兵强马壮,一朝起事,势如破竹,不过短短两三天,就已经拿下锦川、延平等地,现如今正与河阳守兵相持。

两人说着话,外面突然传来了喧哗,章金宝看了章杏一眼,连忙出去看,在门口问道:“外面怎地这么吵?”

谷雨答道:“来了一伙流民,正在咱们家门口唱莲花落,要讨吃喝呢。”

章金宝挥手:“赶了,赶了,这年月谁家有那么多粮食?”

他家就是做粮食买卖出身,如今的粮价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了,好事不能乱做,做了一茬定会再来一茬,没完没了,再大的家底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哎!”谷雨应了一声,正要出去,突然听得里面章杏喊了一声,“慢着。”

章金宝进了房里,看着章杏:“姐,你有安排?”

章杏一笑,她倒是想起了的水灾,那时候他们一伙就是结伴乞讨,石头还教她唱莲花落。

第三百九十四章 算命

石头性子活络,又会耍把式,比之她的词穷,不知道要强了多少。

要是没有那一口口讨来的饭,她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现在?

“给他们一口吃吧。”章杏说。

“姐,能给吗?”章金宝怀疑说。

章杏点头,她能明白章金宝的担忧,饥饿能让人变得不是人,她是见识过了的。

“让尤妈妈拿些粗粮出来,熬成粥,稠一点,用不了多少粮食。就当,是庆贺小哥儿的出身,请乡亲们喝口粥。”

庄户人家添丁是喜事,因此而庆贺,算是情理之中。粗粮熬成的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对方家底厚不厚了。

章金宝高兴应了一声,下去张罗事情。

许是将人领进屋,外面闹腾更大了,章杏在后院里都能听见一叠声的感激,不禁叹了口气,年年人不同,岁岁事相似,十年都过去了,当年逼得她走投无路的事情依旧处处可见。

章金宝吩咐了尤妈妈谷雨熬粥,又找何师傅要了两个人过来,招呼捧在碗的流民进来。

何安想阻止,已经晚了,人都已经进屋了。

不过这么闹腾腾,也不是个事,粥还要好一会才能熬好。

何安低声对章金宝说:“三爷,要不先给大家伙上碗热水?”

章金宝看见一屋子衣衫褴褛,东张西望的人,察觉自己又做了件蠢事,听了何安建议,连忙点头。

何安拖了个矮凳过来,站上了,咚咚敲两下桌子。

满屋的喧闹立刻安静下来。

何安大声说道:“大家伙先喝口热水歇个脚!”

热水喝完,何安的家常也拉差不多了,谷雨等人抬了粥出来,原本坐着的流民一下全站了起来,蜂拥过去。

章金宝着急说道:“别急,别急,都有,都有!”

流民都是饿狠了的,哪里听得进他的话?何安直接过去将抢得最狠的几个人揪出来,先给几个老幼妇孺添了粥。他力气大,流民原本是为讨吃喝来,不敢多肇事,依次排队端碗添了粥。有先吃完的,见竟然还能添加,无不欢喜。

何安见有个瞎了一只眼的干瘦老头行动不便,特意给他添足满碗。

水足饭饱,那老头杵着拐杖上了前来,问道:“主家莫非有什么喜事?”

章金宝见老头这么有眼色,笑着道:“你倒是好眼色。好叫你知道,今日正是我外甥洗三的好日子。”

老头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不知道贵府少爷什么时辰落地?”

章金宝见这人居然这么不识趣,问起小外甥生辰八字来,顿时一愣。旁边流民说道:“恩人,这是裕安有名的神算子,最会替人断生辰八字了。”

老头也捋了捋稀拉的胡子,挺直腰板,说:“不瞒主家,在下确实会些岐黄之术。”

章金宝上下打量他一眼,转身就走。

何安笑着道:“老人家既然这么本事,怎么会落今日这地步?”他行走江湖多年,什么把戏没见过,在他面前装大,实在不自量力。

老头却摇了摇头,“人各有命,我落如今地步,也是命中注定。”

何安见这人这么不识趣,大刀金马坐下来,招招手,说:“来,你既是这么厉害,那先替我算算吧。”

老头在另一方坐下来,听何安报了生辰八字,把弄了几下手指,道:“你这是半生颠簸辛苦,半生享福的命,依你这生辰八字来看,命数极硬,克六亲。三岁丧父,五岁丧母,无嫡亲兄弟姊妹长成,九岁上头祖父母皆亡,吃同族百家饭长大,一根扁担走四方。十九岁上头方才娶妻,奈何聚少离多,夫妻情分只有三年。不过不用着急,命中注定你还会娶妻,有一子一女。四十一岁开始转运,一发不可收拾。不过你五十二岁上头还有一坎,需得千万小心了,度过去就是来万贯家财,光宗耀祖,风光显赫,万人羡慕。”

何安刚开始听时,还低着头,待听到后来,不禁笑起来,道:“这么说,我这命倒是极好的,封侯列将都不在话下啊。”

老头傲然说:“可以这么说。”

何安嘿嘿笑起来。

章金宝经常听叶荷香叨些村野诡事,对算命这事也感兴趣。何安的情况,别人不清楚,他是知道些的。确实是父母早亡,兄弟姊妹皆无,跟着云氏跑马帮,天南海北都去过,以前娶过一房妻,却是早早散了。

不说别的,这老头将何安的前半生算得很准,他有心看看自己的命数,便起身来。

“老人家请借一步说话。”

旁人只以为瞎子要被叫进去给主家算命了,议论几声后停歇了。

章金宝将瞎子老头领进了一边的厢房,何安也跟着进来了。章金宝轻咳一声,何安嘿嘿笑两声,装作没看见。他也很好奇这瞎眼老头的本事。

章金宝没法,只得厚着脸皮报出自己的生辰八字。

“老人家替我看看。”

瞎眼老头依旧把弄几下手指后,却不说话了。

章金宝盯着他,心里猫抓似得,“老人家,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他的命不好?

瞎眼老头叹气一声,“老朽担心今日话一出口,便会闯出天大祸事来。”

章金宝不知道所云,何安凑过来:“瞎子你什么意思?”

章金宝也说:“没事,没事,老人家你尽管说。”

瞎眼老头拱了拱手,道:“得罪了,贵主这八字比之这位原本更胜一筹,一生顺畅,衣食无忧,命中贵人运极好,原是庙堂显赫的命,奈何祸从口出,不仅难逃厄运,还累极至亲骨肉。”

章金宝愣了好半响,何安看看章金宝,对瞎眼老头说:“老头,算不准就不要瞎说啊。”

章金宝点了点头,“谢老人家点拨,我以后定当谨言慎行。”

何安对章金宝说:“三爷,不过一江湖郎中的话,你当什么真?”

章金宝笑了笑。

瞎眼老头又说:“贵府小少爷落地的时辰能否告知下?”

何安看看章金宝,章金宝笑了下,说:“正是卯时初落地。”

瞎眼老头把弄几下后,突然站了起来。章金宝何安都被吓了一跳。

“可否让老朽见见小少爷?”

何安看了看他浑浊的眼珠子,冲章金宝摇了摇头。章金宝却对何安说:“让奶妈抱小少爷过来看看。”

何安只得出去,没多会就抱了孩子进来。瞎眼老头杵着拐杖站起来,急匆匆过去,浑浊的眼睛翻了翻,也不知道看清楚了没有,竟是突然叫道:“好!好!好啊!”还大笑起来,浑浊的眼睛里流出两行眼泪。

章金宝诧异看着他,何安唯恐这老头疯魔了,嘱咐奶妈:“快将小少爷抱进去。”

章金宝问道:“老人家,能否告知好在哪里?”

瞎眼老头回头,突而躬身:“请贵府好好照看小少爷,老朽先替天下苍生谢过了。”

瞎眼老头自顾出去后,章金宝问何安:“他什么意思?”

何安连忙关了门,压低声音说:“小少爷将来只怕是要给这天下当家做主了。”

章金宝震惊看着何安,何安慎重点了点头。

他天南地北跑遍,装神弄鬼的也见多的去了,什么铁口直断、掐指大仙,给人排八字算命,大多都是看人下菜,能说奉承话就说奉承话,反正不要钱。一脸愁苦的说人家命不好,衣着光鲜就算人家将来会家财万贯,妻妾成群。但是如今天这般直言会给天下苍生当家做主的却很少很少,叛逆的大罪可不是闹玩儿的,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只怕李家这小少爷的造化不浅。

章金宝去见章杏时,还有些浑浑噩噩,实在是瞎眼老头的话太惊人了。

他姐的儿子要当了皇帝,那他不就是国舅爷了?

章杏见章金宝魂不守舍的样子,笑着问:“怎么了?是外面那伙人不肯走吗?”

章金宝摇了摇头。恰好奶妈抱了孩子进来,他不由得紧随看过去。

孩子吃饱已经睡着了。章杏见章金宝巴巴的眼神,又问道:“那出了什么事?到我这里还瞒着吗?”

章金宝几乎是章杏带大的,对她比对叶荷香还要听话,更何况孩子还是章杏的。他说:“流民喝完了粥,都走了,听他们意思,是打算去盂县的。”

盂县有淮阳王府的兵马,淮阳王府盘于淮河一带多年,威望久远,附近县镇民众早就已经习惯,出了事情往那边寻找希望。

“流民中间有个瞎了半只眼的算命先生,喝了我们家的粥,非要给我们算命,我与何安闹着玩儿,报了各自的八字。那算命的竟然真有几把刷子,将何安的过往算得一清二楚。还说何安将来会封侯列将,总之命是好得很。”

章杏好笑看着章金宝,“那你的呢?”

章金宝讪讪笑着,“我的,也就那样。他说我有口误之祸,以后要千万小心。”

章杏笑起来,她是不信这些的。叶荷香成天说这个命好,那个命好,她一点也没觉着,连活下去都很艰难的年岁,谁能好命起来?

“然后你们就报了我儿子的生辰八字让他算,是吧?”她笑着说,“命是不是很好?”

章金宝眼睛发亮看着自家儿子,她还有什么猜不到?

章金宝点了点头,眼神亮得惊人,但到底还知道轻重,压低了声音,说:“说我们小哥儿将来要当皇帝的!”

章杏诧异看着章金宝,“你不要胡说!”

“我怎么胡说了?”章金宝辩解道,“何安也在场,姐姐要是不信,可以唤他过来一问。”

章杏挣扎起床,不顾一切轻手轻脚叫窗格支起来,看了看外面。廊下静悄悄的,并没有人。但她仍然不敢大意。

章金宝已经被章杏的举动吓了一跳。章杏因为他年岁尚小,且经历不多,并没有将家里过多的事情告诉他,而关于沈家,她更是一字都不曾透露。

“以后这话,再也不要说出口了,你听见了没有?”章杏严厉对章金宝说道。

章金宝慌忙点头,但是还是问道:“为什么不能说?”

章杏恨铁不成钢道:“你要是做了皇帝,外面疯传还有个人会做皇帝,你会怎么做?”

自然是先下手为强,杀个干净!章金宝总算明白过来。

章杏只是做了个浅显的比如,实际上他们的处境比之天下任何人还要困难,且不论算命准与不准,沈家卧薪尝胆这么多年,不动则已,一动必定惊人。

如今天下,诸侯割据,沈家在其中已是佼佼者,如果再加了淮阳王府,权掌天下已经是十拿九稳了。他们的隐忍,筹谋,狠辣,她早就见识过了。卧榻之旁,怎容他人做梦?这样的谣言一旦传出去,李、章、魏,三家的倾覆在所难免!

章杏在心里叹口气,章金宝不知道事情的轻重,她说重了,只怕他要更不安了。

“不过是乡野村妇的胡说八道,你怎么能当真?你给了人家一碗粥喝,他胡乱说一通哄你们罢了。不过他能胡说八道,我们却不能,以后你万不可再提这事了。”章杏询询说道。

章金宝点头,“我知道了,姐姐,谨言慎行。”

但愿他真能记住。章杏又道:“你让何师傅过来一趟,我有事找他。”

何安过来了。章杏还没有出月子,他便站在窗旁边说话。

章杏打发章金宝:“你也出去,在廊下站一会,若有人来,知会一声。”

章金宝出去,站着廊下,与何安隔不远。远远看来,像是他们在说话。

“何师傅。”章杏叫道。

“在,夫人有什么吩咐?”何安恭敬应道。

“何师傅对刚才的事情怎么看?”能被魏闵武抽出来派在她身边的,绝对不会蠢笨。这段时间的经历也正告诉了章杏这一点,所以她并没有拐弯抹角。

何安笑一声,道:“不过是乡野村妇的胡说八道罢,不能当真。”

章杏看着窗外的影子,“何师傅明白就好,您也不是外人,应该知道我们小门小户,日子只求个平安罢,这样的谣言以后还是不要再有了。”

“是!”何安答道。

“现在时辰并不晚,那位先生行动不便,应该还没有走远,烦劳何师傅过去交待一声,我们但求平安。”

第三百九十五章

春寒料峭,田野一片寂静,不远处河堤上萧索立着几颗树,树皮早被剥光,只剩下干巴巴几根枝桠,顶着残破的鸟巢,静默等着候鸟的回归。

章杏已经走了半里路了,还没有遇见一个人,她叹了口气,问:“距离最近的村庄,还有多远?”

谷雨回道:“前面就是了。”

章杏注目看,灰蒙蒙天地的尽头,是荒凉的河堤,河堤下面零散矗立着几处凸起,不细看,定会认为是土堆。

淮水河边人家,虽然吃尽了水患的苦头,却也需要仰仗它活下去,因此许多村庄就在河堤附近。

他们到了河堤下,何安蹲地上抓了一把土,谷雨不知道他这是干什么,问道:“何师傅,你这是看什么?”

何安天南地北跑遍,早习惯从蛛丝马迹里探看前路是否安全。拍了拍手上泥土,他转头对章杏说道:“夫人,村子里恐怕已经没有人了。”

年后西北起事,各处战事此起彼伏,江淮这边肖福贵整合了河源军,自称福王,加强了对淮阳王府的围剿。

淮阳王府虽然盘踞江淮多年,奈何兵力不足,只能死守淮阳盂县晋安裕安几地,下面村镇难以顾及,因此游兵散勇横行,一些聚姓而居的村庄联合起来,组织村中青壮防御,勉强能支撑住。

许多零散居住的人家却没这份底气,要么在屡次的骚扰中分解,要么形成了流民,四处流浪乞讨。

进了村,周围仍然一片安静,何安连续推开了几家屋门,除了残破的桌椅,一个人都没见。

从村头到村尾,除了柴堆里窜出头的两只饿得眼睛都发绿的野狗,他们没有看见一只活着的东西。

章杏叹了口气,道:“回去吧。”

离了村庄,远远看见河堤上一伙流民蹒跚而来。何安见章杏驻足,说道:“夫人,你们先走,我过去看看。”

章杏点头,“何师傅小心。”

饿狠的人是什么德行,章杏以前就见识过,何安虽然有些身手,但还是要小心为上。

“夫人放心。”

章杏等人快回到庄子时,何安赶了回来,喘着粗气,说:“他们是裕安下头浏河村人,那边这几天天天打,福王人马将下头几个村的全清空了,有几把力气的抽了壮丁,妇人也抢了不少去。裕安城不能进了,他们是往盂县去的。”

何安原本存了防备之心,近到跟前了,才发现不过是些老弱妇孺。他身上揣着干粮,找了队伍后面的一户人家,与了那老父亲半张饼,套了这些消息。

这些天,盂县那边战事也紧,传递消息没以前方便了,往往他们得了消息,事情已经过了好几天了。

小少爷出了月子之后,章杏就让章金宝回了盂县。魏闵文开年就去了闽南,今年江淮这边不管是否风调雨顺,都不会收到粮食。魏闵武去了河阳,他已经与孟富贵接上了头。

西北战事一开,粮草需求源源不断,章魏两家存积的东西必须北上。但是路途遥远,即便是有云氏马帮,要绕过诸多势力,也是艰难险阻无数。这件事情牵系着他们几家的存亡,不能轻易假手于人,魏闵武只能亲自带队北上。

河阳的守兵万北山是严氏的嫡系人马,在小皇帝上台之后就被调任此处,对峙沈家数月,并不显颓势,其强悍可见非是一般。穿越他的地界,需要格外小心。

好在河阳山高水深,密林丛丛,这地界正是云氏马帮的擅长。

魏闵文魏闵武都离开了,盂县不能少了坐镇的人,云锦澜生产再即,章金宝必须回去。

原本傅湘莲和叶荷香要来看她,都被她阻止。兵荒马乱的年月,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她原打算等小哥儿满了周岁之后,再回盂县,看来是不行了。

夙夜,她唤了孙管事何安等人进来,又问了一遍周围乡镇情况,总之是乱,人都跑光了,许多以前热闹的集市都没有人了。

“我们明天就回盂县吧,先去漳河镇上,接了傅舅爷之后,一起走。孙管事多费心了。”章杏对大家说道。

孙新应了一声,出去安排人手开始收拾东西。

章杏房里由尤妈妈安排,他们过来时候所带东西并不多,收拾起来也简单,不过一晚上就已经清理妥当。

到了天亮,孙新赶了马车过来,女眷们都上了车,何安等人骑着马拥簇着几辆马车往镇上去,一路上遇到了几波流民,皆是拖儿带女捧着碗上前来要吃喝。

孙新是老江湖了,毫不客气挥着鞭子开赶。

孙宝珠坐在马车里,看着外面一张张瘦骨嶙峋的脸,忍不住拿了块点心要递出去。

尤妈妈一把拉住,“使不得!”

孙宝珠眼巴巴看着章杏。章杏抱着小哥儿吃奶,靠着车厢,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孙宝珠的举动,她当然知道。但也正如尤妈妈所说。这当下,使不得。

倒不是她舍不得,实在是不能做。

他们给了一个人吃,就会有一群人围上来,都饿狠,饿怕了,看到一丝希望,就会牢牢抓住不放,就像溺水的人会拼命抓住一切他们能抓住的东西,绝不放手。

求不到,就会去抢,就会去杀。

这情景,她也是见识过了的。

流民被赶开,马车又能动了。孙宝珠眼巴巴看着,尤妈妈低声劝解:“我知你是可怜他们,可是啊,你要是给了这一块小点心,咱们今天说不定就要都留在这里了,我一把老骨头,自然是无所谓了,可是你看小哥儿,还那么小。”

小哥儿听见有人小叫他的名字,连忙转过头来看,冲着孙宝珠尤妈妈灿烂一笑,又扭过头去,继续吃奶。

孙宝珠怔怔看着小哥儿一会,又看看自己手中的点心,默默将其往自己嘴巴里塞,塞了几口,突然反起胃来,呕了几口。

章杏看了她一眼。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孙宝珠这样了。

尤妈妈以为她噎到,连忙帮助捶背,还道:“你倒是着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结果,她越捶,孙宝珠呕得越凶,几乎要吐出来。

章杏将小哥儿抱紧来,递了一杯茶过去。

孙宝珠喝了,总算是停下来了。她低着头,将茶杯放回去。

到了漳河镇城门口,孙新将早已准备好的文书递过去,城门巡逻一一检阅了,还对照人头看,就连马车都没有放过,检查十分严格。

尤妈妈这些天跟着住庄子里,很少出门,诧异道:“如今进城竟是这么难吗?”

章杏掀开马车帘子往后看一眼,密密麻麻都是人,这还只是镇上。

他们因为有里正保书,已是特别关照了,从到城门口到进城还是发了不少时间,寻常人家只怕是更难。

进了城里,果然是人满为患。傅舅爷傅舅娘早得了信,派了小厮等在城门口,见了魏记的马车,连忙迎上来。

傅舅爷考虑了一晚上,原是不打算走。他如今年岁已高,早年走南闯北闹下的病根发作,腿脚已经不利索了,总觉得离开了要回不来。落叶归根的心情上来,便不想走了。

章杏将附近村庄情形告诉他。

傅舅爷果然不相信,“外面竟是这么乱了吗?”

漳河镇上逃难来了不少人,各种传闻都有,但是镇里面太平,他也只听一半信一半。

但是章杏不一样,他知道她个性,所言绝非虚假。

谷雨在一旁,吹风道:“舅老爷,您可别不信,听说裕安那边打得可凶了,福王到处抽丁,抽不到就放火烧村,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这且不说,那些个逃出来的兵勇最是可恨了,烧杀抢虐,无所不作。咱们这镇上,眼下看似安稳,却是未必,这里距离裕安太近了。”

傅舅爷拍着自己的腿,犹豫不决。

傅舅娘看见章杏的儿子,越发想念已经有几个月未见的小外孙,不禁嗔道:“你这老东西,要留你留,我是要走的。”

傅舅爷终于决定下来,“也罢,我这一把老骨头看来是要死在在外面了。”

傅舅娘恨恨指着骂:“真是越老越回去,当着孩子的面,竟是浑说,什么死不死,活不活的?你要留,又没人拦你。”

傅舅爷如今是年纪越大,对傅舅娘越是能忍,被这般骂,一句没还口。

谷雨偷偷笑。章杏却知道这老两口感情其实是极好的,傅舅爷脾气固执,也只有傅舅娘能劝得动,傅舅娘言语听着凶狠,却无不透着浓浓关切。

将傅舅爷说通了,章杏又对傅舅娘说:“城南的于郎中还在不在?”

傅舅娘吓了一跳,“你哪里不好了?”

傅舅爷也看看章杏,看看她怀中的小哥儿。

章杏笑道:“不是我,是宝珠,她这几天吃不好,瘦了许多,我想让于郎中给她看看。”

傅舅娘松了一口,“在,他能去那儿?”连忙让小厮拿了名帖去请人。

于郎中请来。对于孙宝珠,章杏心里只有个大概猜测,但是联想到她平时为人,又觉得匪夷所思。

于郎中给孙宝珠请了脉,辗转两只手都看过了,才下断言:“夫人,是喜脉。”

因为先前隐约有个猜测,章杏倒是没多少惊讶。她看了看孙宝珠,她低着头,看起来比她还要镇静。

章杏让谷雨送了于郎中出去。她想让孙宝珠自己说出来。然而一盏茶吃完,孙宝珠依旧一动不动跪着。

对着这么一个闷葫芦,章杏首先沉不住气了,“到底是谁?你不说,难道大家都没有长眼睛吗?”

二个多月的身子,马上就显怀了。

孙宝珠依旧低着头,一动不动。

要是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章杏定是要问个清楚明白的。身边的人若是另怀心思,她怎么敢用?但是孙宝珠不同,她跟了她已经有六七年了,比萧得玉还要久。

从一个倔强的讨饭丫头,变成了她身边如今最不可缺少的人。她虽然不能说话,可心里比谁都明白。从她磕头那天起,她就感觉到,她将自己当成了天,要是她有任何吩咐,她会毫不犹豫去做,哪怕是让她去死。

章杏有时候很难理解这种感情,但是被人这么对待,她内心感觉高兴而又沉重。

“你要一个人自己面对吗?”章杏问道。

孙宝珠不是个隐忍不发的人,她不说,也不会是难以启齿,她这么做,是在维护对方。

到底是谁?既然是招惹了,为什么就不敢站出来?

章杏早就将自己身边的人想了一遍,都不像是敢做不敢当的。

“你要一个人自己面对吗?”章杏问道,“你挺个大肚子,你有想过,别人会怎么看你?孩子生下来之后,你想过别人会怎么看孩子吗?”

孙宝珠的手不自觉放到自己腹部了,她也抬头了,看着章杏,泪流满面。

章杏看着她,她是第一次见她哭泣,没有任何声音。她准备了许多话一下子卡了壳,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孙宝珠突然磕头。

章杏听到这清晰而沉闷的磕头声,心头的火腾腾升起来,“好了!”她一下子站了起来,“我会交待下去,说是你在乡下被我许了人,对方命薄,成亲没多久就过世了,孩子,是个遗腹子!”

孙宝珠一动不动,低伏在地上。

“我只能帮到这里,你,好自为之。”章杏说完,头也不回出去。

孙宝珠抬起头,脸上满是眼泪,明知道章杏看不见,仍然重重磕了几个头。

傅舅爷既然决定跟着离开,便要开始收拾行李。章杏想及前来漳河镇一路上的见闻,便让孙新拿了些银钱,到镇上唯一的一家镖局下了单。

傅家的家当可不是章杏这点,傅舅爷想得十分透彻,他觉得这次去了盂县,多半是不能回了。谁知道这战什么时候打完。能带走的都带走,忙碌了几天,满满装了七八辆马车。

出城时,浩浩荡荡,镇上许多人家都知道傅家情况,亲家兼女婿就在盂县,买卖做得大。他们这是要往盂县去了。有人没多想,有的却琢磨着,是不是形势不太妙?要不要也挪个地?

可是人家有女婿投靠,他们能去靠谁?况且现如今的盂县也不是那么容易进去了。

第三百九十六章 盂县

傅家的家当可不是章杏这点,傅舅爷想得十分透彻,他觉得这次去了盂县,多半是不能回了。谁知道这战什么时候打完。能带走的都带走,忙碌了几天,满满装了七八辆马车。

出城时,浩浩荡荡,镇上许多人家都知道傅家情况,亲家兼女婿就在盂县,买卖做得大。他们这是要往盂县去了。有人没多想,有的却琢磨着,是不是形势不太妙?要不要也挪个地?

可是人家有女婿投靠,他们能去靠谁?

到了盂县,又是另一番光景。

人一样很多,但其中最常见的并不是寻常老百姓,而是披甲带刀的兵丁,一队队过去,错落有致而又匆忙的脚步伴随着铁器相撞的哗啦声音,让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孙新让魏记的马车避让到一边,等这些人过去后,松了口气。

他们随行有在漳河镇请的趟子手,其中领头的牵着马过来,低声问道:“孙爷,盂县城这架势怕是不稳妥吧?”

孙新瞟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要轮稳妥,这整个江淮除了淮阳,还就这里了!漳河那小地方还排不上号呢!”

唐自首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傅舅娘掀开马车帘子,小心翼翼看,等到队伍过去后,才问:“咱们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这,是不是马上要打战了?”

傅舅爷没有吭声,何安在马车旁边,低声回道:“自从翻了年,这里就天天如此了。”

漳河是小镇,里正避守不出,民众对外面的消息多是来自口口相传,因为事情还没有临到头上,听到的人刚开始有些害怕,后来见日子如常,多半没有放到心上。

其实外面早变了天,大战小战不断,死了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这其中状况最为激烈的毫无疑问是盂县淮阳等地。

马车进城没多久,就遇到了前来接他们的人。

章杏与傅舅爷等人告了别,直接前往梧桐巷。

章金宝自打回了盂县后,就让留守在梧桐巷的肖妈妈开始准备了。章杏他们到时,院子人手早就准备好了。

章杏洗漱后出来,喝了一杯热茶,看着窗外的细雨,怔怔出了会神。

小哥儿一路上睡得香甜,到了家却睁开了眼睛,东看看西看看,与章杏等人的疲劳完全是两个样。

尤妈妈笑着说:“我们小哥儿真是个有福气的。”

小哥儿咧嘴笑,抱着自己的脚丫子啃得十分欢喜。

看着儿子这自娱自乐的样子,章杏感觉浑身的疲惫去了大半,“魏宅那边去了信吗?”

肖妈妈道:“早派人送过去了。赵总管今天过了晌午就来了,还在偏院等着。”

章杏点头,嘱咐仔细看好小哥儿,披了件夹衫,去了偏院。

“赵总管瘦了,这段时间辛苦了。”章杏笑着说道。

赵子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腰上的肥肉这段时间确实下去了不少,“夫人客气了,这本就是赵某的本分,何来辛苦之说?”

问了各自安好,赵子兴就将手头上东西递了过去,“这是今年粮行和商行的账簿,杜先生不方便,账簿是他让人送来的。”

杜晦明还在江陵管着商行的买卖,只是不再挂章记得招牌了。江淮这里乱成了一锅粥,江陵那边也不安静,先是落入了肖富贵手中,翻了年又被严氏夺了回去。因为有云氏马帮这条线在,他们消息流通并没有中断

章杏翻开了一眼后就放到一边,问:“赵二哥有没有消息传过来?”

赵子安去年九月就带着船出了海,她在庄子上待产,一直都没有得到他的消息。

赵子兴低着头,将手头上信递上去。

章杏看完,久久不语。

赵子兴低声说道:“是我二弟莽撞了。”

章杏摇了摇头,“这事不能怪赵二哥,是我的错。”她低下头,低声说。

“萧管事那边,跟他说了吗?”她又低声问道。

萧得玉与萧得胜是嫡亲兄妹,萧得玉两口子出了事,这消息怎么都不能瞒过他去。

赵子兴摇头,“萧管事跟着大爷去了闽南,这是还来不及说。”

章杏沉默片刻,“这事等萧管事回来之后,我亲自跟他说。”

“是。”赵子兴应道。

“粮行最近怎么样?存粮还有多少?”

章记粮行去年就开始缩小规模,秉着多收少出的目的,如今已是存了不少。前段时间,西北起事,魏闵武押了十几船过去,在河阳附近转了山道。就算出了这么多,章记得存粮仍然是个惊人的数字。

“将裕安、榆阳、郴州、埠县的几家铺子都关门吧。”章杏淡淡说。

赵子兴吃了一惊,抬头看着章杏,“夫人,裕安的铺子也要关吗?”

裕安临近盂县,又因为紧挨着淮河,水道畅通发达,历年来,粮行在那边的收益都十分可观,比之盂县这里更胜一筹。

“关。”章杏说,“存粮都拉过来,烦劳赵总管这几天就将这件事情办好。”

赵子兴心里虽然有疑问,但还是应下了。

他走后,章杏一个人又在房里坐了会,外面雨越下越大,叮叮咚咚的声音不断。

“夫人,三舅老爷过来了!”夏至在外面说道。

章杏擦了一把眼角出去,肖妈妈正抱着小哥儿过来。小哥儿见她,连忙张开手。

章杏接过来,他便在她怀里到处嗅。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二个时辰,早已经过了喂奶的时间。

“跟三舅老爷说一声,我马上就过去。”

夏至出去回话了。章杏抱着小哥儿回了房,喂了奶,小哥儿香甜睡着了。她将他交给肖妈妈。

章金宝看见章杏进来,连忙放下丫头的手,站起来,“姐!”

章杏打量了丫头几眼,是个生面孔,想来进来没多久,瓜子脸,柳叶眉,低着头,一张俏脸通红,看起来楚楚怜人。

章金宝连忙说道:“你还不出去?”

小丫头马上曲了曲身子,低着头跑出去。

章金宝谄笑着递了一杯茶水给章杏,“姐,喝茶。”

章杏接过了,喝了一口放下,看着章金宝。

章金宝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麻,谄笑着解释:“姐,我,我是闹着玩儿的,看手相……”

章杏低下了头。是她疏忽了,她一直将他当个孩子,其实他已经长大了。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

章家如今的日子越发好了,家里奴仆添了不少。章金宝早年有志科举,奈何时运不计,沈家又找上门。章杏早就歇了让他走这条路的心思。

但是他跟魏闵文魏闵武又不一样,叶荷香对别人刻薄,对亲儿子却是当眼珠子看待。以前穷得讨饭都不忘给儿子好吃好喝,后来日子好了,更是变本加厉。以至于章金宝如今手不提,肩不担。

魏闵文魏闵武不在家,云锦澜生产在即,傅湘莲身体又不好,魏李两家的事情只能交给章金宝去办。

可想而知,她家里这些个新进来的丫头小子多半是他置办了。

不过,人都进来,她要打发,也不急着一时。

章杏问了魏云海叶荷香等人的情况。

章金宝松了一口气,“都好,都好。娘和大嫂还要过来看你来着,被我拦住了,说通明天再过来。”

“不要过来了,我明天就过去。”魏闵文不在家,云锦澜生产在即,叶荷香只会耍些嘴皮子功夫,真正办事不牢靠。她得过去看看。

章金宝高兴说道:“那太好了。”两个哥都不在家,一屋子老弱妇孺,城墙那边天天喊打喊杀,他压力也很大。

“傅舅爷那边都安置妥当了吗?”

“都安置好了。”章金宝回答。傅舅爷在盂县原本就有宅子,傅湘莲经常过去看,得了他们要来的消息,早几天就开始收拾了。如今傅舅爷他们人到了,什么都是现成的。

章杏已经从赵子兴那得了盂县的情况,既然大家安好,她便让章金宝早早回去了。

次日一早,孙新就赶了马车过来,载着章杏小哥儿尤妈妈几个来了魏家。

大家叙了话,分了男女席,围坐了两桌,吃饭到一半时候,就听见轰隆隆声响传过来。

章杏停了筷子,就连在原本抱着手环啃的小哥儿也停了下来,聚精会神侧耳听。

傅舅娘脸上吓白了,手中筷子都掉在。

傅湘莲捡起来,嘱咐丫头换一双来,对傅舅娘说:“娘,没事,天天都这样。”

傅舅娘诧异道:“天天都这样?”那还让不让人活?

傅湘莲点了点头,“听说肖福贵人马就在十里坡那边安营扎寨,隔三差五就来攻打。咱们盂县城墙这么高,哪里是那么容易攻占的?”

傅舅娘将信将疑,云锦澜也微笑安慰:“确实如此。”

傅舅娘见怀着身子的云锦澜都面不改色,心里暗道,自己这胆也实在太小了。

吃罢了饭,叶荷香抱着小哥儿去了院子里,章杏跟夏至说:“让古管事看看外面到底怎么样?”

晚食过后,谷雨进来回话:“……死了三十四人,伤百人余,南城门那边城墙有一处塌了一般,岳将军带着人马正在修补呢。”

章杏想及他们进城时候,排得长长的人流,低声问道:“还有其他伤亡吗?”

谷雨道:“听说城门口死了不少流民,因为城门关了,到底死了多少,并没有准数。”

章杏久久没有说话。谷雨踌躇一会,又低声道:“夫人,城门也只是暂时关闭。我听守城的说,肖福贵人马退远之后,城门还会再开的。”

如今的江淮,大半落入肖富贵手中,但是底下民众对其却并没有多少好感,参军拥军都不积极,以至于他们不得不强行抽丁。

淮阳王府虽然势弱,麾下城池依旧井井有条,流民源源不断过来,其在民众心中比起肖富贵一系,好了太多。

章杏写了几个字,交给谷雨,“给赵总管送去。”

“哎。”谷雨高兴应了一声。

章杏落笔时,他就在旁边。她要赵总管将库里药材清理一些出来,给城里几家药铺送给过去。他可是知道这几家药铺,都有郎中被抽到军中坐诊。如今的盂县城,就靠着这些军爷们拼死守护着。这种大好事,他乐意跑腿。

章杏看着谷雨欢快跑出去的样子,不禁笑着摇了摇头。笑过后,又叹了口气。

他也只能看到现在盂县的大好,但是实际的情况一点也不好。

沈家的兵马迟迟不过河阳,她先前以为是有严氏做靠山的万北山厉害,现在看来,未必是了。顾沈两家的联姻在这种时候并不牢靠。江淮是块大肥肉,沈家势在必得。但是淮阳王府若是以此为仰仗,提出的条件太苛刻,他们未必会接。实际上等肖富贵与淮阳王府斗差不多了之后,沈家再接手,这可淮阳王府狮子开大口要好多了。

依她得到手的消息来看,沈家十有八九就在这么做。

淮阳王府虽然得到了洛大将军的支持,但是这支持比起肖富贵和刘少平的联手来说,还是太单薄了。

肖富贵可比顾永丰凶狠多了,每到一处,就大肆抽丁,不从则杀。坚壁清野也做得干净,驻军周围数里内清理得干干净净。

而顾永丰到现在了,还在开城门收人,他这样做,虽然收了人心,但是也有隐患。要其中有肖富贵人马混入了,这麻烦就大了去了。

章杏对行军打战并不太懂,她都知道不行的事情,她觉得顾永丰肯定知道,但是他还是这么在做。这其中必定另有缘故。

顾永丰一定另有所求。

他到底想干什么?她现在还猜不到,不过以后,一定有知道的一天。

无论如何,她现在都不希望盂县城落到肖富贵手中,所以不管顾永丰有什么打算,他现在看起来还不错,她是城池中的一员,就应该出一份自己的力。

傅湘莲牵着儿子魏君宝进来,笑着道:“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章杏笑了笑。魏家如今人口众多,所以她这次来,并没有多带人手,内院里只尤妈妈夏至两个。孙宝珠有孕在身,已经不能在她身边了。夏至原本守在门口,看来是得了傅湘莲的吩咐,在他们进来时,并没有吱声。

第三百九十七章 家事

傅湘莲低头笑过后,正色道:“我听说得玉他们出了意外,到底怎么回事?”

萧得胜与萧得玉兄妹俩是一起进的魏家,萧得胜一直跟着魏闵文,现在已经是他手下最得力大管事了。萧得玉则跟着章杏,先是在锦绣阁管事,锦绣阁出事之后,章杏就让魏小暑萧得玉跟着赵子安上了船。

谁知道这么一去竟是回不来了。

赵子安托人带了口信来,他们的船在海上遇到了大风暴,魏小暑萧得玉两人不幸落海,生死未知。

茫茫大海中生死不明,其中生还的可能性太小。

章杏的笑容也不见,低着头,黯淡道:“这事怪我。”要不是她让魏小暑等人跟船,就不会有这样的不幸发生了。

傅湘莲叹了口气,“这怎么能怪你?海上风浪又不是你吹起的。唉,命不好罢了。”

章杏看着傅湘莲。自打落了一胎后,她变了很多,再没有以前的棱角了,话里话外都是命运使然。她以前很是见不得她这么说,也许是听多了,她也麻木了。

傅湘莲打量屋内一圈,又说道:“你这边要不要再添几个人?”

章杏这次过来,打算至少住到云锦澜生产之后,她从梧桐巷那边带的人手不多,女眷这边只一个尤妈妈和夏至。孙宝珠有了身孕,章杏另安排了院子,派了一个老妈子和一个小丫头在照顾。

章杏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

章金宝买进来的人,还不知道根底,她不敢放在身边用,目前全留在了梧桐巷那边,交由肖妈妈调教。

其实魏家这边丫头小子一大堆,其中多半是魏闵文魏闵武所挑,他们俩挑的人,她还是很放心的。

因为她要住进来,傅湘莲早将几个魏家用久了老人派过来,内院四个,外院二个,人手上足够了。

不过因为章杏不喜欢不熟悉的人贴身照顾,所以她的屋里也只有尤妈妈夏至金桔等能进,傅湘莲进来时候,只看见了夏至,以为人手不足,才有此一问。

说起人手,傅湘莲又问起孙宝珠来。章杏早跟一起回来的人交代过了,言辞一致,不得胡乱说嘴。

被章杏带到庄子上的人,都是不喜欢在外胡诌的,而且孙宝珠虽然不能说话,但是待人真诚,跟大家相处和谐。所以章杏将事情交代下去之后,还真没人瞎传瞎问。

至少表面上如此。

“唉,这丫头怎么命苦?”傅湘莲感慨。

章杏低下头,给傅湘莲斟了一杯茶,问她:“你现在还是一天三顿药吗?”

眼下世道虽然乱,但是她没有忘记这依旧是个将女人名节看得比天还大的时代。孙宝珠的事情,她既然揽下来,是一定要尽量做到最好。

傅湘莲一笑,“改两顿了。”

外面又飘起了小雨,风吹树枝摇晃,房间里说话的两人都不由看向窗外。章杏连忙起身,放下木板,关了窗户。

“哎,又下雨了。”傅湘莲说,“城南粥棚那里估计又缺人手了,我一会儿要过去,你要不要也跟着凑个份子?”

战争打起后,各处的流民源源不断进城来,粮食药材短缺,盂县官太太们与城中几家富商联合起来,开粥棚周济百姓。魏家的粮行在整个盂县算是数一数二,傅湘莲又是个热心肠的,这事自然少不了她。

别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傅湘莲是个实在的,只要有空,几乎天天都过去。

她知道章杏也是看不得别人挨饿受冻。她这样做,也是跟着章杏所学。以前在漳河时,逢了天灾人祸,章杏总是头一批出面做这事的人。

章杏却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东西都还没有清理完呢。”

傅湘莲不禁笑起来,“瞧我,都忘记你才回来了。”站起身,“那我去看看了,你先忙。”

章杏将傅湘莲送出了院子,尤妈妈抱着小哥儿回来。章杏哄着他喝完奶,院子里的箱笼已经规整完毕了。

章杏看了看天色,若是晴天,这会儿太阳已经西落了。她让夏至带了伞,来到正院里。

章金宝正歪榻上跟叶荷香说话,见到章杏进来,连忙坐直了身子,使眼色让捶腿的丫头站起来。

章杏笑道:“大白天的,你窝这里干什么?”

章金宝赶紧站起来,嬉皮笑脸说:“我,我这正要去铺子那边看看呢!”说完就要跑。

“慢着!”章杏叫住他。

“姐,你有事情?”章金宝问。

章杏坐下来。叶荷香问道:“小哥儿睡了?”

章杏点头,“睡了。”

“他大名定下来了没有?这转眼就半岁了。”

“等他爹回来再说。”

叶荷香不再说话了。章金宝返到章杏旁边站住,“姐?”

章杏吩咐旁边丫头:“去换壶水来。”

那丫头小声应了一声是,低着头跑出去。

章杏看她出了门,问章金宝:“李庄村那边,你近来有没有让人去看过?”

章李两家在李庄村那边都还有地,章杏住庄上时,还时不时让人过去看,但后来随着她身子越发笨重,这事就搁下了。生了小哥儿,她做月子,因为血气亏损,不能多费心思,就将这事彻底交给了章金宝。

章金宝低着头,吞吞吐吐说:“……看过了……”

看他这样子,章杏脸色一沉,“看了几次?什么时候去看的?李大叔他们都还好吗?”

“还,好吧……”

章杏的手搁在桌子上,发生的声音让原本就心虚的章金宝吓了一跳。他连忙说道:“姐,我真让人去看过了,虽然,只过去一次……”

“年前还是年后?”章杏没好气问。

“年前……”章金宝低不可闻回答。

叶荷香见儿子被女儿吓成这样,不高兴说道:“那破地方有什么好看?值得你冲自己亲弟弟发这么大火吗?”

叶荷香是知道自家现在过得这么好,就是靠得眼前这个女儿。魏家的两个儿子可跟她不相干。所以对于章杏,她早没有了从前的嫌弃,言语上客气多了。

但是闺女怎么都不能跟儿子比。章杏今日对章金宝说话的架势,要换以前,她肯定是要跳将起来骂一通的。

章杏看了叶荷香一眼,没理会她,对章金宝说:“金宝,那里虽然只有几亩地,但不是个破地方,咱们都是在那里长大的,章家的根还在那边。说不定哪一天,咱们就要回去了,若是日子好时不管不顾,等到不好时回去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你觉得这样好吗?”

章金宝低下头,想起了小时候章杏牵着他回李庄村给章水生上坟,挨家挨户拜访的事情来。

叶荷香也不说话,她如今年纪也大了,日子也好了,又被魏云海常叨着,叶落归根的心情偶尔也会冒出来。

“如今世道不好,出去有性命之忧,这个我知道。咱们好歹还能吃饱穿暖,在这盂县城里,也还算安稳,李大叔他们呢?帮着咱们看了那么多年的地,现在这么乱,咱们好歹要过去看看。”

章金宝抬起了头,“姐,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跟孙管事说一声,明天就过去看看。”

章杏点头,“让孙管事多带些人手,路上多听孙管事意见,遇了事千万不要强出头。”

“哎!”章金宝笑着应道,“我一会上街给金莲妹子买点礼物去。”

章杏摆手,“东西不要多带,路上不太平。李大叔他们要是愿意,就把人带过来。”

章金宝还没有说话,叶荷香插话道:“把人带过来,家里哪里住得下?”

章金宝想起小时候跟李金莲一起玩儿的情形,连忙说:“住得下,住得下,我把我住的院子让出来,给李大叔他们住。我住回正院来。娘,你不是老说我住得太远吗?这下好了吧?”

魏家的宅子本来就不小,大大小小院子七八个。魏云海等人刚开始搬过来时,章金宝就跟着一起住正院的,后来大了,才单独占了个院子。

“不用你挤。”章杏笑着说,“梧桐巷那边都空着呢。”

她过来住,梧桐巷那边的宅子又空了下来。那边比这边小不了多少,二三十口人都住得下。

章金宝出去准备回乡事宜,叶荷香皱着眉头说:“金宝年纪也不小了,你别总压着他!”

章杏哭笑不得看着叶荷香,“您也知道金宝年纪不小了,怎么还要留他住正院?看着他跟丫头拉扯也不管,这样子,谁家的女儿肯嫁过来?”

叶荷香哼一声,“我们这样的人家,哪个家里不是三妻四妾的?就你大惊小怪。”

章杏苦笑着摇头,不客气说道:“我们这样的人家?您倒是底气足!不过是不缺吃,不缺穿,几年好光景罢了,这样就做起来了三妻四妾的梦?人家世阀豪门几代人的传承积累,都没您这底气,个个都三妻四妾……”

叶荷香指着章杏说:“你训完了你弟弟,就来说教我不是,早知道如此,真不该指望你回来!”

章杏站起身来,看着生气的叶荷香。她比起一年前老了许多,厚重的粉也遮盖不住眼角额上的皱纹。

其实在这家里,她过得并不好。魏云海是个粗糙人,年轻时候可以被她哄得一愣一愣,相处久了,就知道了她秉性。但是他是个厚道人,做不来丢开不管的事。只早出晚归,不理会罢。

傅湘莲和云锦澜是怕了她,大约是看在她和魏云海的份上,衣食住行管好,银钱管足,其他,能离多远就多远。

她不会怪她们,因为叶荷香就是这样的人。

刻薄,自私,贪婪。

所以章桃早跟她离了心,而她,也不能算是她的嫡亲女儿了。

她只剩下一个儿子章金宝。

叶荷香被章杏看得心里发毛,暗道,自己这话确实说重了些,毕竟自个现在就靠着这女儿了。

章杏见她低下了头,她原本就说不出赌气赌狠的话,看着这样的叶荷香,重话也说不出口了。

“金宝大了,让他跟丫头们浑扯终是不好,周围哪家有适龄女儿的,您也要慢慢相看起来了,这可是金宝一生的大事,千万不要耽误了。”

她说完了,不管叶荷香有没有听见去,转身离开。到了魏闵武院子里,跟云锦澜说了会话。正院派人传饭,她搀着云锦澜过去。

叶荷香傅湘莲已经上桌。傅湘莲看见她们俩,连忙起身来,笑着说:“你这么重身子,怎么又过来了?”

章杏没来之前,各院里一般都是各吃各。她过来后,大厨房开火,云锦澜挺着大肚子也过来了。

云锦澜是听了章杏的话。她自打怀了孕,就很少出门。魏闵武走后,更是卧多走少,身子越来越笨重。身边人看着怕,她自己也心慌。

章杏跟她讲起自己孕中的事情,坚持每天走路,临生产了,也没有松懈。

孩子其实不是越大越好,最起码在这个年头,孩子太大了,生产这一关就难过。

章杏说得隐晦,云锦澜却十分聪明,坚持要求一起过来。

“走走也好。”云锦澜笑着说。

傅湘莲章杏扶着她坐下来。

叶荷香看了章杏一眼,“摆饭吧。”

婆子们轮序上了菜,大家正要举筷,外面突然传来了轰隆隆声响,像是有大批人马过去。

这动静可跟以前不一样。

章金宝跟魏云海坐外面一桌,他招手让自己小厮过来,“去城墙那边看看。”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章杏看看云锦澜,她不能久坐。她正要说话。

章金宝突然掀开了隔帘。

“姐,裕安失守了。”

章杏怀疑自己听错了,诧异看着章金宝。

章金宝的脸色很难看,李庄村可跟裕安隔得不远。

“裕安丢了!”

这下章杏听清楚了,她吩咐云锦澜身边的大丫头,“扶二夫人回房,路上慢点。”

云锦澜抓了抓章杏的手,她知道章记在裕安那边有好几家铺子,而且她跟李孝轩的家乡李庄村跟裕安隔得不远。肖福贵不是淮阳王府,每每拿下一座城池,必定会大肆抽丁,强行要求城中商贾捐钱捐粮,不从者下场无不凄惨。

只可惜她现在不要说帮忙了,自己不添乱,就算是很好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卑贱

章杏知道云锦澜是在安慰自己,她点了点头,“没事,赵总管昨天就过去了。”希望他赶得及时,能将人物撤出来。

云锦澜被丫头搀着离开了,叶荷香过来,脸色惨白说道:“杏儿,你赶紧派人,把你舅他们接过来吧。”

叶大舅所在的印河村距离裕安更近了,骑了马二炷香就能赶到了。

章杏看向章金宝。章金宝点头,“我马上就去。”

“你不能去!”叶荷香大叫一声。

章金宝看看母亲,又看看姐姐。

章杏点头,“让孙管事多带些人手。”

孙新他们虽然厉害,也去过李庄村印河村,但只有寥寥几次。江淮阡陌纵横,大道小道无数,只有生活在本地的人才清楚。

裕安失守,肖福贵首先要清理城内,附近村镇一时只怕来不及顾及。他们要赶在肖福贵人马下乡之前,就将人带出来。除了走近路,别无他法。

章金宝不再看叶荷香,大步出去。

叶荷香追几步没有追上,嚎啕大哭起来。

“你这是要害死你弟弟!”她指着章杏叫道。

魏云海也过来了,听了叶荷香的话,皱着眉头道:“行了,别哭了。现家中只金宝一个男丁,他不去,谁去?”

叶荷香还要嚷,看一屋子静默注视的她的目光,心里知道没人站她这一边了,再次嚎哭起来。

章杏对叶荷香身边的小丫头说:“扶老夫人回房去。”

小丫头明知叶荷香才是她的主,但是章杏目光注视下,她几乎是立刻就上前,拉起了叶荷香。

叶荷香还在嚎哭:“我怎么命这么苦啊……”

章杏的目光往旁边站着的几个婆子看一眼,其中两个胆大眼尖上了前,强行拖着叶荷香离开。

魏云海说:“杏儿,我去城门口看看。”

盂县裕安相邻,裕安失守,这边守城肯定有消息,他要过去看看。

魏云海带着随从出去。章杏又赶紧让孙新派了人跟上魏云海。城墙那里不知道乱成了什么样子。魏云海上了年纪,倔起来谁的话也不听,身边只一个随从跟着,肯定不行。

孙新给何安打了眼色。何安点了点头,转身跟去。

章杏又看傅湘莲。傅湘莲摇了下头,“我没事。”

她知道章杏担心她的身子,想让她离开。但是这种时候,她就算是回去了,也没法安静下来。还不如陪着她,哪怕是壮下胆气也好。

章杏又看了看她身边的魏君宝。他眼睛很亮,看起来兴奋多于害怕。

也是,这样年纪的男孩子对战争并没有很详细的概念,相反,好奇心强盛。

傅湘莲蹲下来,对儿子柔声说道:“君宝跟于妈妈回房可好?”

看脸色,魏君宝是想留下来的。但是母亲的话也要听。

于妈妈是傅湘莲身边的管事嬷嬷,原是大户人家伺候的,家主破家之后,成群奴仆被卖。她就被魏闵文买了下来,放在傅湘莲身边。

听了傅湘莲的话,于妈妈拉着魏君宝哄说:“少爷,夫人和姑奶奶还有事情商量,我们回去吧。”

魏君宝跟着于妈妈走了。章杏又吩咐了孙新,让这段时间加派人手巡逻,确保安全。

不是所有人都期盼太平安稳,趁火打劫的人多得去了。裕安出事,盂县又近,人心惶惶在所难免,慌乱就是这些人的机会。

人陆续离开,偌大房中转眼空了大半。章杏对傅湘莲说:“我们去前面看看。”

傅湘莲点头,两个人相携过去。

大门口,章金宝等人已经准备妥当。加上他,一共八骑,都是孙新手下的好手,马鞍下藏着刀剑,包袱里揣着干粮和银钱。

章金宝上了马,回头:“姐,我走了。”

章杏点头,几声嘶叫之后,骑队转眼就不见了。傅湘莲走过来,看着城门的方向,道:“这么晚了,会不会不让出城?”

章杏没有吱声。章金宝来盂县已经有几年了,若是连打点出城都做不到,他这几年就白混了。

街上又一队兵丁过去,火把映照下,脚步匆匆,铠甲的清冽声响让人又添了紧张。

“我们回去吧。”章杏说。

各自回了房,尤妈妈抱着小哥儿进来。章杏看着儿子天真无邪的脸,沉重的心情松快了许多。

约莫子时,城中开始宵禁,出去的人陆续回来,带来外面的消息,总之是乱。听说城门口都是人,附近村镇的都在这边来,巡防加了人手,排查十分严格。

出城并不限制,这种时候,出城的人实在太少。

天亮了,又有各种消息传来。裕安死了多少人,福王人马到处抽丁,烧杀抢虐等等。消息满天飞,连丫头婆子们都不能安心了,聚一起了说东问西。

章杏只得发了话下去,有再乱传消息者,重罚!

魏家大院安静了许多,外面仍然闹哄哄,大街上持枪带刀的士兵来往不绝,傅舅爷傅舅娘都过来,傅舅娘拉着章杏的手,感慨:“幸亏我们听了你的,出来的及时!”

漳河是个小镇,隔裕安并不远,裕安出事,那边小镇的人,只要能跑的,多半是要往这边跑。但是现在进城哪里是件容易的事情?

谷雨带来的消息,城外已经人满为患,大家都想进城来,但是这种时候,盂县城防已经不敢大肆放人进了。排查十分严格,但凡有一星半点疑问的,一律不放行。

城墙上的守卫比前几天增加了数倍,城中的巡逻也加强了,有聚众闹事者,巡逻可以先杀后奏。

昨天晚上,城南那边又打了一次,死伤是以前的一倍有余,城中好几家药铺已经关了门,郎中都被抽到军中。

城中人满为患,粮食紧张,药材紧张。

赵子兴走后,负责盂县章记粮行的是一位姓刘管事,他是赵家粮行的原班人马,为人可靠。大清早就来了魏家,跟章杏说报粮行近来的情况。

章杏认可了他关门的做法,让将几家铺子里的粮食暂时不要放进地库,先集中存放。她觉得这批粮行很快就要用上了。

魏家商行的管事也来了,傅湘莲带着章杏一起见了。这位是在魏家做事多年的老人,章杏也认识。他们说话并没有避讳章杏。

这时节自然是关门大吉,东西存好放好,看铺子和守夜的都不能疏忽。

云氏的那一滩事情自有马帮管事负责,他们见得事情多,倒是安排的有条不紊,不慌不乱。

章杏跟傅湘莲商量,云锦澜生产就在这个月,产婆奶娘原就早早准备好了,但这时节太乱了,谁知道到生产时又是个什么状况?两人商定,干脆出了大价钱,请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郎中坐镇家中,以备万一。

云锦澜原是不要,章杏傅湘莲都来劝说,她只好依了。

日头偏了西,云锦澜午睡方醒。章杏傅湘莲又来了,三个人聚在一起说话。夏至跑过来说道:“夫人,赵总管回来了。”

章杏连忙起身,跟傅湘莲云锦澜告别一声,来到了前院。

赵子兴风尘仆仆,显然还未来得及返家就直接过来。

“夫人,幸不辱命。”他说。

章杏心中悬挂的石头落了一块下来,“赵总管辛苦了。”

她当初只是有个大概不好感觉,于是让赵子兴前去裕安。

原本从裕安到盂县来回少说也要一两天的功夫,再加上还有事情要处理,所需的时间只多了不少。但赵子兴两天就办完了这件事情,其中辛苦可想而知。

赵子兴却笑了笑,“要是没有夫人的提醒,咱们这次的损失可就大了。”

章杏默认,她也没有想到裕安会这么快就落到肖福贵手中。裕安是章记粮行在江淮的重点据点之一,肖福贵对其他商家尚且贪婪凶狠,对她更不会客气。

赵子兴这次出城,其他几个地方都是派了心腹前去处理,裕安则是自己亲自出马。得了章杏吩咐之后,他连夜就动身,到裕安时,那边正在开打,好在并不激烈。裕安就在淮河边上,码头多得是,进城里不是件难事。

那边的管事也是他手下得力的,关门事宜处理起来十分顺利,打发了伙计,开始关门清点财物,就这时候,外面就乱起来。他是见过大阵势的,知道要不好了,赶紧收了账薄,不清点了,直接让人将库里的东西全部装车。

往码头去的时候,就听见街上人大喊大叫:“肖福贵打进来!肖福贵打进来!”

大家伙谁都没有迟疑,快马加鞭赶到了码头,船开动时,城里已经起了滚滚浓烟。

他们不敢在水道上行太久了,目标太大,肖福贵手下的船可不少。小心翼翼走了一会船,天黑了,他们就上了岸,转了陆路。装粮食的马车一律以黑搌布覆盖,一路上快马加鞭,总算安全到了盂县。

“夫人,货还在巷子里呢!”赵子兴低声说道。

进盂县城时,遇到了盘查,好在都是熟人,对方虽然看清楚是粮食,也没有多刁难就让进了。

“先放铺子里吧,跟这边几家铺子的货放一起。”章杏说道,都被人看见了,也没有必要在藏着掖着了。

赵子兴去处理粮食事宜,章杏目送他出去之后,还没有转身,谷雨就过来,低声说道:“夫人,老太爷那边有要事,让您赶紧过去一趟。”

章杏来到正院,门口窃窃私语的丫头婆子们看见她进来,连忙规矩站好。她看了一眼,上了石阶,突然听见凄厉一声惨叫。檐下面一溜站着的丫头婆子看起来心惊胆颤,好几个拿眼偷偷瞧她。

叶荷香带着哭腔的骂声传来:“造孽啊,这群该千刀万剐的畜生们……”

掀开帘子进去,屋里的场景超乎她的意料。来的人全是她娘舅那边亲戚,叶大舅、叶昌月、胡元吉等等,老人小孩,妇人都有,就没支撑门户的青壮。皆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

门后的墙角还蜷缩了个黑乎乎身影。她一走进,那团东西就像是见了鬼,啊啊惨叫起来。

章杏已经有好几年都没有再见胡兰儿,但是她仍然一眼就认出缩在门后就是她。

叶家的人模样都生的不错,叶荷香年轻时候被称十里八乡一枝花,叶昌月是叶大舅的大女,生下一儿一女,外甥女肖姑,胡兰儿的模样跟叶荷香有几分像,模样自然不差。她嫁过二回,头一次是漳河镇的刘杀猪,二嫁是刘湾村的本家。

叶荷香虽然刻薄,跟叶舅妈关系不好,但对自己大哥一直很照顾,魏家的日子好了,叶大舅那边也不差,至少不像以前缺衣少食。有娘家撑腰,按说胡兰儿的日子也不会差哪里去。

怎么成了这样?

章杏转头,看向屋里的人。

叶大舅悲悲戚戚叫了一声,“杏儿……”

叶昌月搀着他,眼泪一个劲往下流。

谷雨低声说道:“舅老爷他们村遭了肖福贵人马洗劫,青壮都被抽了丁,老太太没有熬过来……”

跟她所想不一样,在裕安失守之前,肖福贵的兵马就去了印河村大扫荡,叶昌河胡海被抓了丁,叶有成跳了河,叶昌盛因为帮助儿子叶有成逃走,当场就被杀了,叶舅妈吓倒了,半路上就没了。

胡兰儿在夫家过不好,多半时候就住在印河村,这一晚也跟着遭了殃。

而印河村其他人家,许多还没有叶大舅家这样的光景,倾家覆灭不知道有多少。村中门庭最高大的叶大财主家被一把火烧了精光,听说里面的人都没能跑出来。

印河村成了这样,附近其他村庄又能好哪里去?

安置好了叶大舅,料理好了胡兰儿,打发了絮絮叨叨的叶荷香,章杏慢慢坐下来。

她觉得心里像是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她原以为经过了十来年努力,凭借自己手中的七十二家粮行十八家商行,她有了跟那些人周旋的资本,至少让他们不能像以前一样随意践踏。但是事实是她错了,那些人依然高高在他们的头顶上,看他们犹如蝼蚁,想杀就杀,想践踏就践踏。

他们的命,依旧卑贱如斯。

第三百九十九章 失踪

章杏匆匆赶到前院。章金宝才进门,见到她来,连忙站起来。

“怎么样?”章杏问道。

章金宝摇了摇头。

他们快马加鞭先到李庄村,村中已经没有了人,一片断垣残壁。再赶到印河村时,遇到下乡扫荡的福王人马。他们人少,没有正面交锋,杀了几个人后,仗着马快逃脱。

在淮河边上的芦苇荡躲了半天,返回印河村扑了空,只得回来。

“我听说大舅他们来了?”章金宝问道。

“他们在后院里,你换身衣衫过去看看。”

章金宝应了一声,领着小厮去换衣衫。章杏心神不定坐下来。

李庄村经过这几年的风调雨顺,已经有百来户人家,虽有很多都是后来加入,但是村中李姓依旧是大姓。

李大河夫妇为人热诚,在村中颇有威望,已经于去年年底当上了村正。

章金宝去时,村中已经没有了人,断垣残壁。要么是遭了匪,要么肖福贵人马已经去过了。

那人去了哪里?是逃走了?还是遭了秧?

章杏突然想起叶大舅来。

“谷雨!”

在门口候着谷雨应了一声,立刻进来。

“你带几个人去城门口看看,要是看见李大爷他们,就将人带进来。”李大河夫妇管着他们在李庄村的土地,每年年底都会过来,谷雨对他们一家都不陌生。

“好勒!”

章杏看着谷雨远去的身影,心里并没有好受多少。

开春之后,一天比一天热。小哥儿已经换下厚重的棉袄,对此他看起来很高兴,只要醒着,就手舞足蹈,没一刻安静。

谷雨在城门口守了几天,不仅守到了李大河夫妇,还等到了魏闵武。

章杏听闻消息,露出了自打进盂县来第一次笑容。

“他们人在哪里?”她边走边问。

“在前院。”谷雨看着章杏的脸色,小心翼翼说道。

章杏并没有留意到,匆匆到了前院。一眼就看见坐在一边的魏闵武李大河等人。

“杏儿……”李尤氏站了起来,小声叫道。

李大河一家虽然形容憔悴,但是看起来都安好。李金莲已经长成个大姑娘,虽然脸上抹得漆黑,依旧可以看出眉眼清秀,面容端正。

“金莲长大了。”章杏不禁感慨道。

但没有人接她的话,魏闵武李大河甚至低下了头。

“怎么了?”章杏诧异问道。路上她就问过谷雨了,魏闵文带着云氏马帮往西北送粮食,路上虽然有波折,最终还是送到了。

李尤氏和李金莲都低下了头去。

章杏看向魏闵武。

魏闵武上前一步,又踌躇一会,说:“杏儿,石头失踪了。”

“什么?”章杏根本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魏闵武拍了拍章杏的肩膀,“孝轩失踪了。”

章杏好一阵子才找到自己的感觉,她缓缓坐下来,不知道该干什么,该说什么才好?

怎么会?

但是魏闵武不会骗她,他永远都不会骗她。

“杏儿……”魏闵武看见章杏失魂落魄的样子,这一刻无比恨自己。他应该缓些时候再说的。

“二哥!”章杏突然抬起了头,打断魏闵武的话,“李大叔他们这一路上定是吃了不少苦头,我已经让孙管事准备了院子,要不,先请他们歇息下吧?”

章杏的脸色已经恢复。魏闵武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跟李大河夫妇说了话后,让谷雨将人带出去。

“河阳那边怎么样?”章杏问道。

她已经看不出什么了,至少表面上如此。

魏闵武心里却越发难受,“还僵持着。”他送粮食,为避开万北山的人马,在河阳地界转了半个多月。过了河阳就遇到了前来接头的金耀。这人十分谨慎,并没有将他们带到驻军地点,只安置在山凹里一栋大院里。

区区山路对于长年累月跑马帮的算什么?他派过去的人还是很快就跟上了,找到了沈家大军的驻扎点。

只是不敢近看,沈家大军的驻扎地距离河阳城并不远,连绵数里,巡逻来往不绝。

“二哥,依你看,河阳大约还能守多久?”章杏又问道。

魏闵武想了一会,“这要看沈家到底想干什么?”

依他看,西北大军兵强将多,河阳不过仗着城高罢,万北山的名头是最近几年才响起来的,如何能比得过镇守西北多年的忠勇侯。

他经过河阳里,往城里转了两圈。河阳守卫森严,倒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相反西北大军那边虽然巡逻密集,但是看不出像是要大举进攻的样子。

不过,他的看法未必准。

章杏觉得他的猜测多半是对的。淮阳王府与沈家并不是想象中的和谐,沈家在等待。

魏闵武听了章杏想法,点了点头,“有道理,顾家这异姓王做得可是过久了。”也做得没多大意思,要换了他是他们,估计也是不想再重复祖上曾今经历了。

可是沈家,哪里是那么好相与?他们筹谋那么多年,可不是为了跟别人同喝一碗汤。

魏闵武叹了口气,“咱们恐怕是还要多捱些日子了。”

沈家不着急,江淮这边就难过了。肖福贵已经整合了刘少平的人马,自称福王,只要他能拿下江淮等地,就算是站稳脚跟。

江淮自古都是鱼米之乡,有了这地,不说别的,打战首先就有了底气。

他们现在在盂县城里,算是跟淮阳王府坐一条船上了。肖富贵要来打,他们的日子自然不好过。

早知道沈家有这打算,他的粮食就不那么着急往前送了。

魏闵武叹气完了,又想起石头来。

当时在沈家大营,他还想着找一找石头,跟他碰个面。晃了几天,没找到人。倒是那金耀又来了,跟他主动说起石头失踪的事情。

石头如今被安在先锋营中做校尉了,在进入河阳之前,带了队人马先行探路,结果遇到了河阳守军,他所带的那队人没一个活着回来。

打扫战场的,并没有找见石头的尸体,所以报了失踪。

他看了看章杏。她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不想告诉她石头出事的经过了。

行军打仗是男人的事情,说得再清楚,也不能让人回来。

“你别多想。”他安慰章杏,“我觉得他不一定有事。”

章杏点了点头,起身道:“二哥,我先回去了。”

魏闵武点头,看着章杏离开。他又叹了口气。自己方才说那话自己都不相信,打战失踪了的,能回来的有几个?

章杏回了房,尤妈妈夏至正哄着小哥儿玩,在门口就能听见他咯咯的笑声。

他快半岁了,长得虎头虎脑,像石头远多于像她,性子十分喜庆,几乎很少见到哭,无论见了谁,第一眼总是咧嘴笑,光秃秃的牙床,口水直流。

尤妈妈夏至见到章杏进来,纷纷站起来。

“夫人回来了。”

小哥儿也扭过头来看她,然后咧嘴一笑,双手张开要抱。

章杏将他接过。他马上用小手去抓她胸前的衣。

章杏抓住了他的小手,说:“夏至,你去一趟梧桐巷,跟肖妈妈说一声,李大爷他们过来了,今晚上就要过去住。”

夏至出去了,她又寻了理由打发了尤妈妈出去。

房里安静下来。小哥儿没有找到自己的想要,抬起头来看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晰显露出她的面容来。

悲伤那么明显。

章杏将他放摇篮里,他便抓了自己的脚丫子开啃,口水流到处都是。

她明明是要逗他笑,结果眼睛一眨,泪水就流了下来。

她的儿子还没有名字。

她原本是想等石头回来取的。

她觉得他看见小哥儿一定很开心。

谁知道这世道总是难测。她将很多事情都算好,想好了,然而总有事情超乎意料。

小哥儿看着她,他大约还不知道什么是伤心,依旧没心没肺笑着。

章杏心里却更难过。

尤妈妈去了又来,“夫人,东西送过去了。”

章杏很快擦掉了眼泪,将小哥儿抱起来,一边喂奶,一边问道:“那边还差什么?”

尤妈妈笑着道:“我过去的时候,李大娘子她们母女已经洗好换好,还说多谢来着,怪客气的。”

李尤氏确实是个礼仪周全的人。

“厨房那边通知到了吗?”

“说了,厨房那边也快准备好了。”

尤妈妈见章杏没再吩咐了,准备寻些事做,扭头看见摇篮里被褥湿了一块,以为是小哥儿尿了,连忙拿了出去,打了盆水,洗了。

忙完了,她又回了正厢房。章杏还是原来样子坐着。小哥儿吃饱了,睡得香甜。

“哟,都睡着了。”尤妈妈笑着说。

章杏这才发觉小哥儿已经睡着,连忙要放摇篮里面。

尤妈妈叫了一声慢,“方才那套铺垫我拿去洗了,夫人且等。”

她很快将摇篮里铺好了。章杏将儿子放进去。

小哥儿睡得香甜,期间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

正院叫传饭,章杏将自己收拾了下,带着夏至来了正院。

叶荷香坐了主位,李尤氏李金莲坐在一边,另一边则坐着傅湘莲云锦澜。原本说着话的众人看见章杏进来了,都停了下来。

显然大家都已经得了消息。

看过来的目光中透着悲伤和疼惜。连叶荷香都难得没有唠叨。

吃罢饭,婆子们将东西撤了下去。李尤氏陪着叶荷香叨了些家常后,拉着女儿李金莲告辞离开了。

她们今晚要住到梧桐巷那边去。

李尤氏走后,叶荷香就看向章杏,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章杏怕她再开口,连忙站起来,“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入了夜,她们院子里的人也都知道石头失踪的事情,原本有些喧闹的院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夜深人静了,章杏听到外面更鼓声过,睁开了眼睛。小哥儿睡得香甜,屋子里很安静。

石头失踪了。

她想起魏闵武说这话的样子,听到耳朵里,真像是天外来声。

怎么会失踪?

她想过许多的以后,老实说她对将来并没有多大的期望,安稳即好,太平即好,所以的计算都是为着这个目的来的。

这期望在这个年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有很多艰难波折,她统统都想过。

她跟石头,他们以前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她答应跟他成亲,就决定以后要一起面对所有事情。

他们是伙伴。

她当然想过会被人背叛。

这样的事情不新鲜,她经历过。

她为此也不得不做了些安排。

但是,她什么都想到了,独独没有想到石头会失踪。她想也许有一天石头会先一步离开,她会剩下一个人。

但是绝对不是以这样的方式,这么快的来到。

小哥儿还没有名字。

她伸手摸了摸小哥儿的脸。

他以后会问,父亲是谁?长什么样子?厉不厉害?

她可以回答,却永远代替不了真实的存在。

他会有遗憾。

行军打仗中的失踪,这样活着回来的几率有多大?

她不知道。

石头以前就失踪过,后来他也活下来了。

那这次呢?

她心里没有底。

月清亮无比,照见周围的一切,沉默且冷清。她觉得有些冷了,不由得抱着儿子蜷缩起来。

晨起,院子里下了一地的霜。两个婆子拿着扫帚,一左一右开扫。谷雨匆匆进来。

“夫人,赵总管来了。”

章杏打起精神。

赵子兴已经知道了东家在在河阳失踪的事情。他仔细打量了章杏几眼。

章杏的脸色除了看起来有些憔悴以外,并没有其他了。

他心里松了口气。他见过许多男人去世后,以泪洗面的女人。这时节,这样的情绪最要不得了。多少人看着,这世道想趁火打劫的人太多了。

“夫人,方才府衙有人送了信过来,邀我们今晚过去喝茶呢。”赵子兴说道,“我也打听过了,不值我们一家接了信。城中元宝商行、锦记、浏阳粮行都接到了。我听说他们也给魏大爷、魏二爷也送了。您看……”

赵子兴所列都是盂县数得着的大商贾。

章杏点了点头,“去吧。”无外乎是要他们捐钱捐物了,盂县城被围了这么久,附近县镇的,能进来的都进来了,人多了,消耗自然大。

淮阳王府的积存总是有限,这种时候,他们无论如何是要先紧着军中的。

“要是他们让我们拿粮食……”赵子兴也猜到府衙这次宴请的目的。

“裕安那边运回来的可以都给他们。”章杏说道。

第四百章 再见

魏闵文不在家,魏记的大管事也来了。魏闵文带着他一起去了府衙。

他们到了亥时才回来。

盂县城防营的要求并不过分,许多商贾当场就许下了承诺。一些托辞要回去好好商议的,城防营也没有为难。给了三天期限。

魏记与章记许的粮食,云氏马帮答应的是马匹。粮食和马都是现成的。只不过这么一来,云氏在这边的据点就是个空壳了,少得要从别处再调些过来。

第二天,盂县城防营就过来拖粮食拉马,几个大管事都不得闲。章杏担心出意外,也跟着过去看。只不过,她没有出马车。

城防营来人看起来还客气,铺子里外转了转,东西拉走时,还说了声多谢。

赵子兴话儿也说得的圆溜,带着笑,只道:“应该,应该,诸位为保我们盂县百姓平安,置生死于度外,我等万分敬佩。这点粮食,比起诸位的高义,实在算不了什么,当不得一个谢字。”

人送走了,赵子兴脸上的笑就收了,摸了摸了自家下巴,分明是一副万分不舍的样子。

他们冒了生命危险拖回来的粮食,还没有捂热,就不得不拱手给人,换谁都会心疼。

但也正如东家所料,在人前现了眼的东西,想要留下来,难。

好吧,顾永丰和肖福贵,要是非得选择一个,那他还是选顾永丰吧。

“赵总管。”谷雨叫住正准备进屋的赵子兴。

赵子兴回头,看见章杏从马车中下来,连忙迎上来。

章杏站在檐下,看着头顶的门匾。

“取下来吧。”她说道。这门匾已经有八九年的光景了,是她打算做粮食买卖挂起的第一张匾。

赵子兴点了点头,招呼还没有进门的伙计拿梯子取章记粮行的门匾。

谷雨一边跟着章杏往前走,一边扭头看伙计们取牌匾,心里满是感慨。这门匾是他看着挂上去的。当时他来没多久,字还没有认全,跟着大爷身边的胡总管学做事。

胡总管指着门匾上几个字说:“认得不?章记粮行!”

他没认全,但知道是卖粮食,当时心里不免激动万分。

没有挨过饿的人永远都不知道他们对粮食的渴望。

他于是知道只要自己好好干,以后就再不会挨饿受冻了。

这才几年,章记的门匾就不得不取下来了。

他当然知道门匾取下来并不代表章记不行了。

这时节,人人缺衣少食,朝夕不保,挂了粮行的招牌,那就是个活靶子。人被逼到了没活路时,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的。

取下门匾,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要人还在,粮食还在,以后总会有再挂起来的一天。

赵子兴跟上来了,谷雨也不再回头看了。

铺子里乱糟糟的,地上到处都是洒落的粮食,几个大米桶已经空了。

章杏转到后院库房,竹篾圈已经被收起来了,偌大库内显得格外空荡。

赵子兴低声报了个数。

章杏没有说话,从裕安拉回来的粮食,自进城前,她就知道可能要留不住,所以并没有收到大库里面。现在被拉走,其实也没有多少伤心。

她并不缺粮食。

伙计们的遣散钱已付,有人过来告辞。章杏让赵子兴出去了,在粮库站了一会,她就出去了。

街上的人很多,有列队骑马的士兵过来,何安连忙将马车赶到一边,

章杏听见外面齐整脚步声响,将马车帘子掀开了一道缝。不期一眼就看见了熟人。

顾惜朝坐在马背上,身姿笔挺,面目沉肃。许是久经沙场的缘故,他身上再不见丁点从前的倜傥公子哥的痕迹,反是萧杀沉肃,见之让人无端生冷。

眼见就要过来了,章杏悄无声息放了下车帘子,听着整齐归一的踢踏声响过去。

看来,过不了多久,盂县城就要经历一场大战了。她想。

顾氏手中如今只有三座城,却抵得上其他城池的十几座。她听石头说过,晋安淮阳盂县水路陆路都通,来往方便,中间又是大片山区,可以互通有无。说是一座城,危机时候可以顶上三座。肖福贵要拿下其中的任何一座,必须就要三路一起进攻,否则,很容易顾头失尾。

她是不懂打战这些事的,但是,上次的盂县偷袭就是前例。

肖福贵将晋安都拿到手了,最后还是被夺了回去,死伤惨重。

盂县要是真打起来,打赢了好说,要是打输呢?

她必须要想想后路了。

打战这事,没谁能保证一定赢。

马车停了下来,她掀开了车帘子。已经到了家。

“二爷回来了没有?”进门时,她问道。

守门的婆子一连串点头,“已经回来了。”

她往锦翠院去,半路上遇到了云锦澜身边的大丫头春生,她连忙叫住她:“怎么了?”

春生曲了曲身子,回道:“姑奶奶,我们夫人发作了。”

章杏一听,连忙加快了脚步,边走边问道:“产婆叫了吗?”

“已经进去了。”春生回答。

到了锦翠院,章杏就看见魏闵武在房门口来回踱步。他看见了章杏,像是见了救命稻草,不顾众多人都在,拉着问道:“杏儿,你可回来了!锦澜她……”

房里的云锦澜又发生一声惨叫,魏闵武的脸色吓得惨白。

章杏安慰道:“你别慌了神,不会有事的。我进去看看。”

他们已经准备了很多,云锦澜并不是一般女子,以前也跟着跑过马帮,虽然孕中有过一段时间不稳定,但是后期还好。他们请到府上的郎中天天把脉,也说了预计就是这几天。

进了房里,傅湘莲也在,站着一旁低声跟云锦澜说话。

“怎么样?”章杏问道。

“已经发作一个多时辰,下头还没有开。”产婆回道。

章杏过去,抓住云锦澜另一只手,告知她使劲,“先慢慢吐气,不要急。等发作时,你再往下使劲。”

云锦澜疼痛间隙从章杏微微点了下头。傅湘莲也是过来人,这些已经跟她说过了。实际上,按她们所说的,她也感觉比先前好受许多。

从卯时到亥时,云锦澜发作的越发密集了。章杏和傅湘莲一直都在房中。等到产婆叫道:“快了!”章杏也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

随着云锦澜的一声嘶叫,孩子的哭声紧随而来。章杏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夫人,是个小少爷!”产婆笑眯眯报到。

“好!”章杏接过孩子,抱给云锦澜看。她还有意识,见了襁褓中的孩子,露出了笑容。

魏闵武还在外面等着。章杏将孩子抱出去时,轻声道:“母子平安!”

魏闵武喜得跳将起来,大叫了三声好,又吩咐身边的随从,“赏!都有赏!”

满院子的人都恭贺起来,叶荷香站在魏云海的旁边,不由得看了看章金宝。

章杏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小哥儿已经睡着了,抿着嘴巴,脸上分明还有泪痕。

“……奶娘都抱着了,他吃了一口后,再不肯吃了,瘪着嘴巴,非要下来。大伙都没法,怎么哄都不行……”尤妈妈低声跟章杏说小哥儿吃奶的事情。

章杏听罢,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小哥儿的脸。

“以后就叫我们熙哥儿吧!”她对尤妈妈说道。

尤妈妈愣了一会后,才明白这就是小哥儿以后的名字了,“哎,好!我们熙哥儿以后定是个有福气的!”熙,同喜,预示着既有福气,又吉祥。

魏家二少爷的洗三办得非常简单,就请了住在梧桐巷的李大河夫妇和叶大舅一家,以及隔壁的傅舅娘。

魏云海给二孙子取了个小名,叫铁柱。魏闵武当场就表示不高兴了。没奈何,在傅舅爷的掺合下,就取了其中一个字,柱。

至于大名,一般都是满了三岁之后再取。

柱哥儿的洗三过后没多久,停息了一个多月的战火声又响起来了。盂县城已经不让进人了,以前的城楼上谷雨他们还能上去看看,现在已经不让了,连靠近都会受到驱赶。

他们只能站在不远处数城墙上的人头——比以前多了。

章杏与魏闵武商量过,要是盂县真的守不住,他们要何去何从?

肯定不能呆城里。

肖福贵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章记、魏记、云氏,三个大招牌,洗劫一个都够他们吃上很久了,尤其是章记!

谁不知道有粮食?

这年头,粮食比人都重要!

既然不能呆城里,那就只能往山上跑了。盂县与晋安相接的地方就是青蒙山,石头以前带着章杏去过几次。那时候章杏还没有想到会有要往这里逃命的一天,所以地形什么的,她记得并不清楚。

青蒙山能藏人的好地方自然是有的。土匪窝里出来的石头对附近地形门儿清,他告诉了章杏好些个这样的地方。

章杏只记得个大概。

不过,这不要紧。云氏马帮走惯了山路的。

魏闵武已经派了好手前去探路。等他们回来之后,一切都可以放心了。

梧桐巷已经开始偷偷收拾东西了。魏闵武也跟傅舅爷悄悄说了一声。

谷雨他们虽然不能上城墙了,但是盂县城的形势,他们还是能够探听道。如今的盂县城外,已经驻扎了很多福王人马。听说,城下每天都有人挑衅。盂县城防这边却很少理会,只往下放箭,驱赶离开。

对此,魏闵武点头道:“咱们盂县城中储备足够,确实不用理会。”

章杏却觉得,恐怕是盂县这边在等待河阳那边的消息。

盂县储备再多,能多得过现如今已经拿下大半江淮的肖福贵?

至于,肖福贵那边为什么不抓住时机?她就想不到了。

魏闵武消息灵通,“肖福贵虽然整合了河源军,但对他们并不看重。我听说,打裕安后,他那内里就闹过一次。好几个刘少平麾下的大将联合起来想要反水,结果被制住了。杀了一波人后,这才消停下来。”

“还有这事?”章杏诧异道。这消息,她还是头一次听说。

不过,想想也对。刘易寒在河源一带称王这么久,麾下人马那会这么轻易改旗换帜,死心塌地为肖福贵卖命?肖福贵也不像是个心胸宽大的。

魏闵武笑道:“刘易寒若是有个女儿,说不定这事也好办,奈何,他只得了一个儿子,还是个短命的。”

刘易寒要是有个女儿,可不就能跟顾洛两家一家,来个联姻?这可比口说无凭的结盟牢靠多了。

章杏知道魏闵武是什么意思,她低着头,喝了一口水。

顾洛两家的联合确实是明智之举,她目前还没有听说两军有闹不和的。

两人正在说话,突然听到呜呜声响。

“这?肖福贵来了?”魏闵武皱着眉头道。

章杏也站了起来,以往城门战事传来,并没有号角声响。

“我去看看!”魏闵武丢下一句话后,匆匆离开了。

章杏也开始心神不宁,魏闵武派往青蒙山的人还没有回来。

号角声响将大家都惊动了,连傅湘莲都过来了。

“杏儿……”她脸色苍白看着章杏。

章杏捏了捏她的手,“先别慌,二哥已经过去看了。”

傅湘莲点了点头,将儿子魏君宝拉到身边来。章杏早就跟她打过招呼了,该收拾的东西,她也收拾好了。

只是魏闵文不在家,她心里仍然很慌。

章杏低声跟夏至说:“你去一趟梧桐巷,让肖妈妈带着李大爷和舅老爷他们过来。”

夏至出去后没多久,傅舅爷傅舅娘就过来了。

傅舅爷腿脚不方便,是被人抬着进来的。章杏傅湘莲看见了他们,连忙过来。

“闵武呢?”傅舅爷问道。

“他出去看看。”章杏低声说道。

傅舅娘的手冰冷,看着章杏说不出话来。

他们先前已经逃过一劫了,这次还能逃过吗?

就在前几天,肖福贵就拿下了漳河镇,有侥幸逃出城,说城里已经是死人比活人还多了,傅家大院所在的那一条街被大火烧了一大半,里面死的伤的不知道有多少,整条街已经面目全非了。

消息传来,连傅舅爷也沉默了。

第四百零一章 慌张

章杏知道傅舅娘心慌害怕,老实说,她心里也有些慌。战争比其他灾祸还要可怕。但是她面上什么都没有露出来,还拉着傅舅娘坐下来,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傅舅娘喝了几口,这才觉得心中好些了。

叶荷香慌慌张张进来,大声嚷道:“肖福贵是不是要打进来了?杏儿,金宝呢?”

章金宝一早出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章杏看了守在门口的谷雨一眼。谷雨知道她的意思,点了下头,转身出去。

这这当头魏闵武都坐不住了,更何况章金宝。他要是犯了浑,被人鼓动着上城墙,那就麻烦了。

盂县城的征兵告示老早就贴上了,章金宝有好几个玩相好报了名,经常跟他讲军中的一些事宜。他回来有时候会说。

但是叶荷香一向将儿子当做宝,是绝对不会让他上城墙的。

章杏是知道章金宝有些心动的。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热血冲动,这是难免的。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章金宝不在跟前,叶荷香一刻都不能安静下来。章杏只得一再说:“你这样走来走去,也没有用,我已经让人去找他了。”

叶荷香心里着急,看谁都不顺眼。这屋里傅湘莲有傅舅爷傅舅娘撑腰,云锦澜她不敢惹,所以只有说章杏。

“你看你哪里像是做姐姐的?金宝是你亲弟弟,他出去你不管,要去媳妇了,你也不管,就顾着外头的。人家那与你有什么相干?”

她这是看到章杏与魏家兄弟走得近,心里不满来着。当着魏闵文魏闵武的面,她不敢说——那两兄弟都不是好相与的。现在魏闵文魏闵武都不在家,她又慌急了神,就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章杏见她越发过分了,眉眼一沉,往门口站着的两个高壮婆子看一眼。

叶荷香章金宝身边的伺候已经被章杏前些时候就清理了一遍,但凡乱嚼舌根,惹是生非,不守本分的人都被她遣了出去。

其实傅湘莲和云锦澜早看不惯叶荷香身边的一堆人,奈何叶荷香辈分摆那里,又与她们隔了一层,她两个就算是有心,也不敢伸手管婆婆和小叔身边的事情。

章杏没这顾虑,动起手来毫不留情。这下不仅叶荷香章金宝身边剩下的吓到了,就连其他院中的下人也小心起来。

那两婆子接到章杏脸色,立刻上前来,架着叶荷香就要出去。

叶荷香连连后退,还是被抓住了手,于是气急败坏喊道:“我是你娘!你竟是连我都要赶出去吗?”

章杏盯着她,冷森道:“你要是再嚷,你看我敢不敢!”

叶荷香被章杏的样子吓到,心里寻思她到底敢不敢?不过,叶荷香终究没这个胆冒险——这时候要是被赶出去,绝对是死路一条!

她前几天上街去,原是想买几匹好料子,赶在天热起来前,做几身衣衫。但是她以前常去的几家铺子都关了门不说,街上乱糟糟的,讨饭的蜂拥过来,她差点就回不来家了。

章杏将叶荷香被吓到了,心里松了口气。

她太知道叶荷香的秉性了,要这时候不将她一举震住,一会真要跑路,她一定会坏事!

如今他们所有的人都在一起,出了事情谁也逃不掉。

孙新匆匆进来,章杏低声问道:“外面到底怎么样?”

傅湘莲云锦澜等竖起了耳朵,连叶荷香都看了过来。

孙新摇了摇头,“不太好。”他说。

实际上,他觉得很不好。他跟盂县城防营里一个小把总结拜了兄弟,对方告诉他。肖福贵就在城外,这次绝对不会像以前一样小打小闹了。

果然,战事一开始,就异常激烈。城墙上,源源不断有巡防营将士上去,也不断有人被抬下来。靠近城墙的树林中,一片鬼哭狼嚎,那里密密麻麻躺着许多被抬下的人。医官和被征集的郎中忙疯了去,身上没一处干净的,抓了一个人,不管是谁,就要拉过来帮忙。

孙新看了看自己身上。他也没能挣脱,原本只是想摸清楚情况,结果硬是被压在那里当了半个多时辰的苦力。

章杏也看到孙新身上的血迹了,她心跳加快,问道:“你上城墙了?”

孙新摇头,“没有,这是在树林那边弄的。”

章杏以前听谷雨讲过,盂县城墙下的一排小树林暂时做了伤员安置点,一般人不能靠近。

孙新能过去,要么是跟守卫混熟了,要么是钻了空子。

他现在一身血,要跟守卫混熟了,就不会有这么惨了。

能被钻空子进去的,守卫肯定不严。

人手紧缺。

魏云海魏闵武章金宝都不在,他们会不会也跟着过去了?

没有马,他们一群老弱妇孺能跑多远,况其中还有个没出月子的。

“我过去看看!”章杏突然说道。

屋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叶荷香跳将起来,“你疯了?”

章杏念头已起,怎么都压不住。

既然逃不掉,那索性就不逃了。

她将头上珠钗取下来,一把塞目瞪口呆的傅湘莲手中,对孙新说道:“孙总管且等我片刻。”

隔壁厢房中备有粗使小厮的衣衫。章杏捡了一件换上了,又用头巾裹住了头发。

出去时满屋里皆震惊看着她。

章杏对傅湘莲说道:“我出去看看,你们且等在家中,要有事情,我定会赶回来了。”

她走后,这家里能拿主意的就是傅湘莲了。

这几天形势越发不好,魏闵武已经调了好些个云氏马帮的好手过来,一部分跟着去青蒙山,一部分增强了内外院的护卫。

傅湘莲紧紧抓住儿子魏君宝的手,看着章杏,点了点头。

叶荷香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章杏叫道:“你不能去!”

她儿子还没有回来,女儿就要出去,这算什么事儿?

章杏看了叶荷香一眼,“我去找金宝。”她镇静说道。

叶荷香一下子哑了口。

章杏扭头出去,孙新愣了一下,连忙跟上。

章杏径直来了马房。

如今云氏的马被盂县巡防营抽了大半过去,剩下的不多了。

马厮的小子早得了命令,不得将马匹随意牵出去。见了进来一个生面孔的小子,连忙阻拦道:“哎,哎,你哪一房的?这里的马都不能动。”

孙新随后进来,骂一声:“滚一边去。”

小子不认识换了一身衣衫的章杏,但是对外院大管事熟悉得很。讨了骂后,连忙让开来了。

章杏挑了一匹母马。孙新牵了出来。

他们出了马房,躲一边的马厮小子这才出来,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摸了摸头。

“这谁呀!”他自言自语说道。

城中已经是乱糟糟一片,街上都是人,哭喊跑叫的都有,不知是哪家的铺子起了火,浓烟滚滚而上,三四个提着麻袋的流民慌慌张张跑出来。

孙新见马上就要撞上了,随即一鞭子抽过去。

流民中有个被抽了个昂头倒地,手中的麻袋落地发出咣当一声响,

里面的黄白之物滚落了出来。

章杏眉头不由得皱起,驱着马绕过去。

孙新紧跟章杏身后,见了地上东西,冷哼一声,直接驱马上前,跨过,然后身子猛地低伏,一把抓了地上的东西。

那流民看见到手的财物就这么被抢走,连忙爬起来要追。

可哪里还追得上?

他跑几步后,见追不上了。目光落在同伙手中鼓囊囊的袋子上,冲过去一把抓过。两人厮打起来

章杏孙新驱着马往城门口去,越靠近城墙下,见到的士兵越多。盂县高耸的城墙已经可以看见了。

章杏勒住了马,孙新低声说道:“夫人,前面已经不能过去了。”

章杏下了马,将缰绳交给孙新。孙新找了偏僻地方将马拴住了,两个人步行过去。孙新不敢将章杏往城门口带。那里打得最狠了。

距离盂县城墙不到百米的地方是一片偌大的树林子,孙新领着章杏往树林里去,没走多久,他们就看见伤兵安置地。

孙新低声道:“夫人,那里就是伤兵安置点了。”

再远点,就是盂县城墙了,喊杀声已经可以听见了。

她不会真要过去吧?孙新心里不由得打鼓。

章杏默默看了一会儿,相较与他们这里的安静,前面不远处熙熙攘攘都是人,担架来往不绝,各种声音都能听见。

他们正要过去,一队巡逻过来了。孙新正要拉着章杏避让,就听见有人喊道:“站住!”

孙新看了章杏一眼,她已经低下了头。

“军爷。”孙新陪着笑说道。

“你们是谁?这里不能靠近!”领头的小将叫道。

这队巡逻人数不多,只有五个,孙新自信能拿得下来,但是章杏跟着他身边,他要跟人打斗,肯定没办法顾及她。

再说,他们也不是为打架来着。

“军爷,我是济民药铺的跑堂,我们掌柜让我过来看看。”孙新机灵一动说道。

盂县城里好几家药铺抽了郎中过来帮忙,孙新头一次混进来时,就是被济民药铺的孟郎中给抓了丁。

几个巡逻相互看了看,前面伤员安置点忙成了什么样子,他们当然知道。缺医缺药,差人手,上官已经派了人到城里去捞人。这两个倒是好,居然自己撞上来。

孙新见他们还在迟疑,连忙大声叫道:“孟先生,孟先生!”

前面已经忙成了一锅粥,孟郎中也不知道在哪里?孙新叫了几声,自然没有人应答。

不过他这么一叫,倒是打消了巡逻的迟疑。他们立刻道:“走,走,过去,过去!”亲自压着孙新章杏过去。

孙新不想他们会这么谨慎,有章杏在旁边,他不敢莽撞,只得乖乖走。进了安置点,倒也是他们的运气来了,居然很快就找到了济民药堂的孟郎中。

孙新急忙过去一把抓住了孟郎中,“孟先生,我过来帮忙了。”

孟郎中正头疼没个下手,闻言,一刹也不停,点头道:“好,快帮我将他压住了!”

跟着孙新身后的章杏先一步下手按住了木板上的伤员,孟郎中倒了麻醉散,猛一下抽出伤员肩膀上的箭。

伤员惨叫起来。孟郎中回过头来,孙新连忙将包扎的布带子递过去了。

巡防见这边已经没他们事儿了,掉头走开。

孙新暗自松了一口气,偷偷看了看章杏。她正帮着孟郎中在包扎固定,细白的脸上已经溅泼上了血。

他们手头上这伤员还没有料理完,就又听见有人叫喊:“医官!医官!快来救命!”

孟郎中擦了一下手,冲孙新道:“好了,将人抬进去吧!”又对章杏说:“你跟我来!”

孙新见他这暂时的下手变成了正式,正要说句话,孟郎中已经转头过去了。章杏也跟上来。

孙新想要也跟过去——他要是弄丢了姑奶奶,或是让姑奶奶出了意外,那就别想活了。

但是他面前的伤员已经痛昏过去了。要将人就这么丢着不管,指不定没多久,活人就要变成死人了。

孙新想骂娘,实在没办法了,他一把抓住经过身边的小兵,也不管是谁了,说道:“你来,跟我一起把他抬进棚子里去。”到了里面,自然有里面的医官接手。

叶昕晨不曾想自己下来一趟,居然还被人抓了丁。

这哪里来得二愣子?

他一打量,就认出了孙新。

“快点啊!”孙新还在吩咐。

他那边已经抬起来了,就等另一头了。

叶昕晨愣了愣。

章杏身边的管事,身手不错。貌似,他还欠他人情来着?

叶昕晨于是一声不吭抬起了担架了。

孙新一马当先在前头,催促:“让开,让开!”他中气足,嗓门大,前面挡道的纷纷让开来。

进了医棚,孙新丢下担架就跑了。

他心里着急。姑奶奶跟着那孟愣头,不知道有没有被人发现,她可是个女的。

叶昕晨原本是想打声招呼的,但是一直没有开口的机会。眼睁睁看着孙新心急火燎跑远。

医官小徒已经看见又抬了一个人进来,他连忙过来了,正要问情况,看见了叶昕晨。

“叶大人!”

叶昕晨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声张。出了医棚,他越想心里就越觉得有问题。

章杏身边的管事怎么会跑这里来?

他知道城中几家大商贾都被强行捐了东西,章记就是其中一个。

第四百零二章 战起

叶昕晨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声张。乐-文-出了医棚,他越想越觉得有问题。

章杏身边的管事怎么会跑这里来?

他知道城中几家大商贾都被强行捐了东西,章记就是其中一个。

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们人手不足,粮草也不足。

身为盂县城中的一份子,人人不能例外,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大家应该同舟共济,一起度过眼下的难关。

盂县城要是落到肖福贵手上,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这个道理,章杏应该知道。

所以对章记的捐赠,叶昕晨并没有插手。

叶昕晨看着孙新急匆匆远去的身影,不由得跟了上去。

孙新找了一圈,终于看见了章杏。

她还跟在孟郎中身边打下手,衣衫上已经沾上了血迹,但是其他看起来都还好。

孙新松了一口气,连忙跑过去,低声说道:“我来吧。”

章杏让开了,孙新立马接过她的位置。她擦了擦头上汗。

不远处的叶昕晨看到这一幕,瞪大了眼睛。

章杏环顾四周一圈,一下子就看见了人群中间的叶昕晨。

他看起来那么惊讶。

“快,将布带递给我!”孟郎中已经割开了伤员的伤口,取出了里面的箭头,头也不抬,叫道。

章杏回过神来,连忙将药箱中的布带子拿出,递给孟郎中。孟郎中很快就包扎好了伤口,负责搬运伤员的学徒过来,抬起了担架。

伤员抬走之后,章杏又抬起头。

叶昕晨已经不在了。

“走吧,我们过去看看。”孟郎中看着陆续有人抬过来的位置,说道。

孙新忍不住磨牙,这郎中也是够愣头的了,竟是真将他们当了下手。他转到章杏身边来,正要劝她离开。

孟郎中回过头来,皱着眉头道:“怎么还不跟上?”

孙新一口气提上来,正要让他另找他人。但是章杏已经快步跟过去了。孙新提起的气不得不放下来,也跟了过去,瞅了孟郎中不注意,低声说道:“夫人,我们该走了。”

章杏没有吭声,紧跟上孟郎中的脚步。

他们出了树林子,顺着人流方向往上走。

孙新看看方向不对。再前面就是城墙了。他已经看见了上面的人头攒动,背箭提刀士兵络绎不绝从不远处的石阶上去下来。

他一把拉住了章杏,“夫人!”

章杏看着面前的一幕,也怔住了。

“让开!让开!”一队士兵过来,领头的叫道。

章杏连忙伸手将孟郎中拉到了一边。

列队士兵过去了。孟郎中也察觉到这里不是他该来的地方,正准备转身离开,手胳膊被人一把抓住了。

“你是郎中?快,快跟我来!”满身满脸是血的士兵力大无比,根本就不容孟郎中挣扎,几乎是提着他就往上去了。

章杏看见孟郎中被提走,阻止的话根本就没来的说出口。她心里知道自己不能再过去了,但是孟郎中的药箱还在她肩膀上。没有了药箱,他谁也救不了。

孙新看着章杏过去,也只好沉着脸跟上。

以往可以并行三四人的石阶上满是人,章杏不得不侧着身子才能站上。好不容易才挤上了上城墙,眼前的一幕让她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战争的残酷,但是知道远没有亲眼见到更让人震撼。盂县的城墙之上喊杀震天,地上到处都是死人,城外架起来的云梯上不断有人上来,许多还没有站稳脚跟,就被人一刀砍了去。爬上来的人看也不看面前是谁,见人就砍。三四个士兵扛着石头往下砸,云梯翻转了,才冒出了头的人一下子掉了下去。

孙新捡了一把刀,站着章杏身边,“夫人,咱们得下去。”

章杏紧紧抓着肩上的带子。她就算要下去,也应该将肩膀上的药箱给人送过去。

章杏终于看见了孟郎中了,他蹲在城垛下面,正在给人看诊。将他提将上来的那人,举着刀,守在旁边。

章杏屏住了呼吸,一鼓作气往那边冲过去。

孟郎中正在懊恼丢了药箱,见到章杏后,顿时大喜,道:“快,快,快,麻醉散。”

地上躺着的人被人一刀砍在了肩膀上,鲜血直流,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因为脸上全是血,根本看不清楚面容,只能从尚未留须看出年纪应该不大。

章杏很快找出了麻醉散递过去,却不防那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瞪着她,“章,章……啊……”

孟郎中半碗酒泼下去,那人痛得话都没有说完,就昏死过去。

章杏不曾想这人居然还认识自己,愣了一会后,她连忙爬过去,将他脸上的头发扒开,血擦了擦。

是刘翼!

原本守在他们旁边的人听到了喊叫,这才留意蹲在地上的章杏来。这一看,他也瞪圆眼睛了。

就在他愣神之际,突然听到了利器划过空气的轻微声响,待他转身举刀时,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刀已经到了面前。

想象中格杀并没有到来,冲过来的人噗通一声扑到了地上,背心赫然插了一把刀。

孙新脚踩在死人背上,拔出了刀,冲还在愣神的人点了点头,“穆爷,又见面了!”

穆宇指着他,“你,你是……”

章杏身边的管事!

还有章杏?!

穆宇连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章杏也已经认出了穆宇来,但是当下里,她根本无暇说话。刘翼被伤的地方十分不好,一动就鲜血直流。孟郎中已经倒了大半瓶止血药粉,还是收效见微。

她隐约觉得刘翼大约是伤到了重要的血管,但是就算是知道了原因,她也不知道怎么处理。

孟郎中又叫道:“把银针给我。”

章杏连忙将银针找到递给孟郎中。

“脱衣裳。”孟郎中又吩咐道。

章杏直接上手将刘翼的衣裳褪下,露出大半边胸。

穆宇倒吸一口冷气,看看刘翼,又看看章杏。

章杏根本就注意到穆宇在打量,她按孟郎中的吩咐搬正刘翼的身子,抓住了他的肩膀。看着孟郎中下针,五针下去之后,刘翼肩膀的伤口终于停住了出血。

孟郎中松了一口气,又将剩下的止血药粉全倒在刘翼伤口上,与章杏孙新一起将伤口包扎好了。

“听天由命吧。”孟郎中说道,“可以抬走了,小心不要动了银针。”

穆宇已经抢了个担架过来,与孙新一起将刘翼抬到上面。

大伙正忙着,一队人马匆匆过来。章杏眼尖,一下就看到了顾惜朝,她连忙低下头去,缩到孟郎中的身后。

“刘翼怎么样?”顾惜朝一来就问道。

穆宇不由得看了看章杏。从他的位置,已经看不到章杏的人。

孟郎中回答:“伤口已经料理好了,但是能不能熬过去,就看他运气了。”

顾惜朝原来问的是穆宇,听到身后有人回答,他转过了头看向孟郎中,看着看着,他突然上前来,一把将孟郎中扒开了。

低着的头的章杏露了出来。

章杏觉得时间仿佛静止了,她不知道他要看多久,他应该是认出她了。

孟郎中全身心只注意担架上的伤员,见周围人都不动,着急催促道:“快抬下去,时间久了,麻沸散的药效就要过去了。”他药箱里面已经没有了同类的药。

章杏低着头,站到孙新身旁,低声道:“走!”

孙新自然认识淮阳王府的世子爷,但是这位爷跟他可没多大的关系。他听了章杏的话,抬起担架就要走。

担架前面已动,穆宇不得不跟上。

孟郎中拱了拱手,也紧跟着下去。

顾惜朝看着他们离开的声音,久久没有说话。

孙新等人将刘翼抬到了医棚,穆宇前去找医官了,章杏低声说道:“我们走吧。”

孙新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可以离开了。他连忙前面带路,领着章杏出去。

回到了魏家,章金宝魏云海已经回来了,李大河夫妇和叶大舅一家也都被接了过来。只有魏闵武还没有回来。

众人聚在正院中,有的在窃窃私语,有的在惶惶不安走来走去,

章杏进来了,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女眷们的脸上皆是一片惊恐。

章杏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经是没一处干净了,她笑了笑,“我没有受伤!”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章金宝丢下叶荷香过来了,喊了一声:“姐。”

章杏看了看他。脸上还干净,就身上乱糟糟的,系在腰上的玉环不见了。

章金宝脸色讪讪,“街上太乱了……”

他原是在酒楼里,听到了战起了,一股热血就往城门口去,结果在路上就被一伙流民拦了道,身上的东西都被扯了去,也幸亏谷雨来得及时,将他从人群里面揪出来,否则他说不定就要被人踩着肉饼了。

“以后少出门罢。”章杏说道。

章金宝还没有说话,叶荷香就过来了。拉着章金宝,说道:“你听见你姐的话没有?”

“嗳。”章金宝答应道。

“杏儿,小哥儿在隔壁厢房里。”傅湘莲低声说道。

章杏点了点头,“我去换身衣衫。”她说。

到了厢房中,她一眼就看见了魏君宝躺在榻上,小哥儿在摇篮里面,尤妈妈坐在旁边看着他们两个。

尤妈妈看见了章杏进来,立刻站起了身,“夫人……”

章杏示意她小声,轻手轻脚过去。小哥儿睡得正香,许是睡前跟哥哥玩开心了,他脸上还挂着笑容。

章杏微微一笑。

“夫人,且等着,我去打些热水来。”尤妈妈看着章杏身上的血,脸色苍白说道。

热水很快打来,章杏洗了手脸,换了衣衫。两小还睡的香甜,连动都没有动一下。章杏亲了一下儿子,走了出去。

这里面傅舅爷的辈分最高,年纪也最大,他冲章杏招了招手,低声问道:“外面怎么样?”

章杏回道:“不太好。”

她去的只是一个地方,看到的也片面。但仅凭她所看到了,情况一点也不好。

章杏的声音并不小,屋里所有人都能听见,大家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傅湘莲的手已经有些青白了,“杏儿,那我们……”要走吗?

城中形势不好后,离开盂县的计划一开始就在计划中。傅湘莲也知道他们将要去的地方就是青蒙山。可是青蒙山,偌大一片山区,具体往哪里,她并不清楚。章杏告诉她,前往探路的还没有回来,他们现在走,不知道行不行?

章杏摇了摇头,“再等等。”

魏闵武还没有回来,就算是他回来了,去青蒙山探路的也还没有回来。他们贸然上山,变数太多,还不如暂时留在这里。

盂县城,顾永丰应该不会轻易放弃。

不过,他们这样等着,也没有用。

章杏对傅湘莲说道:“让舅爷舅娘暂时到你院子歇息歇息吧。”

傅舅爷的身子原本就不好,等了大半天,脸色显得更加灰败了。

傅湘莲点了点头,让人抱了魏君宝,回了自己院子里。

云锦澜已经回去了。

章杏又让章金宝带着叶大舅回了他们所住的院子。李大河一家则让尤妈妈领着去了章杏所住院子。

所有人都安置下来了,章杏又叫了何安过来。让他增加了人手,里外都看严了。

等到天快黑下时,魏闵武回来了。

章杏见他也是一身狼狈,连忙叫人准备热水衣衫。

魏闵武洗漱了一番出来,房子里面饭菜已经摆好了。他大口吃了几筷子,长长舒了一口气。

“看来,咱们还是要早做打算才好。”

章杏不知道魏闵武看到什么,她犹豫说道:“青蒙山的山路并不好走。”

“我知道。”魏闵武说,“再不好走,也总比把命丢在这里好。你可知道,今日城门口险些失守了!”

章杏是从中间上的城墙,也只在上面呆了一会,并不知道城门处的战事。

“我去南城门那边,亲眼看见城门被撞开了,也幸亏顾世子赶得及时,砍断了河上的吊桥,这才阻止了肖福贵的人冲进来。”魏闵武叹了口气,说道。

盂县城南北两处城门,魏闵武先是去看了看北门,那边是通往淮阳的方向。那里虽然战事激烈,但是看起来并不像是一时半会就能被拿下来的样子。

第四百零三章 抉择

魏闵武又转到南北,去时正看见着城门被撞开的瞬间,肖福贵人马一下子蜂拥进来,他当时吓了一跳,以为盂县就要不保了。正要赶紧回转,突然看见一人一骑冲了过去,砍断了过桥的横板。上面的人尽数掉了下去。

吊桥断开,侥幸进得城来肖福贵一系成了瓮中之鳖,很快就被绞杀干净。

想起当时的情形,魏闵武就忍不住要感叹了。

生死得失就在瞬间,要不是顾惜朝应对及时,此时的盂县就已经是人间地狱了。

他回来的时候,听闻肖福贵人马退了下去。但他心里知道,这只是暂时。肖福贵的人马很快就会卷土重来。

再一次就不一定会有那么好运气了。

章杏听完魏闵武诉说,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二哥忘了沈谦吗?”

“沈谦?”魏闵武皱着眉头道,“你认为他会出兵解淮阳盂县之危?这时候?”

他们先前认为沈谦不过河阳,是为了坐山观虎斗,坐收渔人之利。现下这龙虎斗还没个结果呢!

“此一时非彼一时,沈谦若是再坐视不管,这江淮等地可就真姓了肖。再说了,真正到了危机的时候,顾永丰就算有再大的心思,也要暂且搁下的。”章杏缓缓说道,“二哥,我认为我们应该再等一等。”

魏闵武沉思起来。

章杏知道,这决定不是那么容易定下的。他们几家的家底如今全部在盂县城里,一旦城破了,依着肖福贵的为人,他们的日子决定不好过,甚至,一朝倾覆也是有可能。

可要进青蒙山区,且不说路途艰难,他们一家老小,以老弱妇孺为多。连绵山区,也不是个太平的地方,兵荒马乱的日子里,窝藏在里面人多得去了,要是不幸遇了厉害的山匪,伤亡在所难免。

“二哥,我先回房了。你要是做好了决定,使人告知我一声吧。”

天已经完全黑下了,长廊里的灯已经点亮。夏至提着灯笼,章杏随后,两人一起穿长廊而行。隐约可以听见高墙外面的动静,马蹄声穿街而过。这夜里的盂县城,恐怕也没有几个能安然入睡了。

想起魏闵武的诉说,以及她自己的所见,建议再等等,她其实也不知道是否正确。这时候的每一个决定都难以定下。

也许一夜之后,这城里就是另一番天地了。

但是要走,又有太多的顾虑。

回了院子里,除了她房里,各处的灯都已经熄灭了。

尤妈妈与肖妈妈坐在灯下,一边做针线,一边说话。章杏进来了,两人站起来身。

“都去睡吧,今晚留夏至守夜。”章杏说道。

尤妈妈肖妈妈相携出去。章杏上了榻,将小哥儿揽在怀中。听见外面更鼓声过。她合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突然惊醒。起了风,通过窗格透进来的光影飘忽不定。

“夏至!夏至!”章杏叫道。

夏至揉了揉眼睛,“夫人?”

“不要点灯。”章杏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到窗口看看,东边怎么这样亮?”

夏至一惊坐起来,扒到窗口定定看。“夫人,那边好像走了水!”

夏至已经完全没有睡意了,惊慌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别不要怕,那边是青竹院,没有住人,距离咱们这里还远着呢。”章杏轻声说道,“点灯吧。”

夏至依言点亮灯。章杏已经坐起来,晕黄灯火下,她看起来跟平常一样,眉眼温柔轻缓。夏至心里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夫人,我去将尤妈妈她们叫来吧。”夏至说道。这边人手太少了,要是有事,连个跑腿都没有。

章杏摇了摇头,“不用,那边有孙管事他们呢。”

这几天来,她睡得都不深,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惊醒。

其实整座魏家大院已经加强了巡逻,孙管事手下都是来至马帮的好手,这群人不知见了多少风浪。根本不用她多操心,她只是临到事头了,身不由己罢。

小哥儿也醒了,哼哼唧唧要寻吃。章杏将他抱怀里,小哥儿还没有吃完,东边的红光已经灭了。

“睡吧。”章杏对夏至说道。

孙新既然没有回事,那边的动静也平息了下来,想来事情已经了结了。

夏至忐忑不安睡下,她以为自己大约是睡不着了,可真等再次睁开眼睛,院子里已经热闹了起来。章杏也起来了,正在梳妆。

夏至连忙收了铺盖。

尤妈妈打了热水进来,低声说道:“夫人,昨夜里,青竹院那边进了贼,幸亏孙管事他们警惕,发现得及时。那伙贼人还要放火,孙管事他们人多,火也没让烧起来,贼人是一个不落,全抓起来。二爷已经去审了。”

“我知道。”章杏淡淡说道。

这几天,魏家主子们都聚在正院里一起吃饭。章杏过来时,大家都在说昨日夜走水的事情,算是有惊无险了。

叶荷香拉着章金宝说道:“你今日不准出门!”

章金宝一脸苦难。他要留家里一天,还不得憋死?他姐一个女流之辈,昨天都上城墙帮忙去了,他一大老爷们大门都不出,算什么事?

魏闵武这时刚好进来了,闻言,点了点头,看着章金宝说:“这几天哪儿都不准去!”

章金宝对叶荷香的话,还敢阳奉阴违,但是魏闵文魏闵武的话,他就不敢了。他于是看向章杏,希望她能帮自己说句话。

章杏没有看章金宝,说:“恐怕城里还有得乱,大家没事别出门。”

章金宝彻底焉了下来,吃了几口后,就被叶荷香拉着走了。

傅湘莲低声问章杏:“你今日还出门吗?”

章杏摇了摇头,“不去。”

傅湘莲露出了笑容,“那我一会去你院里坐会。”

魏闵武吃罢早食就带着何安出去。昨日夜里魏家大院进来的贼人是几个流民,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消息,几个人结了伙,还踩了二天的点,准备夜里捞一笔大的,结果才翻进了院子,就被人发现。

情急之下,他们就想干脆闹大了去,放火烧院子。这样一来,附近要是有同样心思的,肯定会摸过来。人多手杂,他们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得逞,再不济,趁乱逃走总是能行。

结果,才点了火,就被扑灭了,还连累外面几个放风的也一起被抓了。

魏闵武是没工夫打发这些人了,已经将事情交给了孙新。

孙新对付这些宵小,多得是办法让他们刻骨铭心。

章杏吃罢早食,让谷雨往赵总管处跑腿送信。

她库里的药材还存了些,放着也是放着,干脆让赵总管全送了出去。

等到太阳西斜了,魏闵武匆匆进来,说道:“杏儿,咱们不能再等了。”

章杏怔怔看着魏闵武。他周身狼狈,全然没有了上午出去时的清爽齐整。

“好,我马上通知大家收拾东西,到正院集中。”她点头说道。

魏闵武匆匆出去了。他要赶紧安排车马事宜。

其实,早几天,大伙都得了信,要是形势一旦变差,就要赶紧离开。该收拾的已经收拾差不多了。带不走的,自然不能动,许多值钱的笨重家伙已经早早就进了暗库里面。路上用的吃的,已经各自收了几套装进了箱子里,就等装马车了。

等到章杏派的人到各院时,大家赶紧带了细软包袱,来到了正院里。

章杏想着傅舅爷腿脚不便,魏闵文又不在,她亲自到了清香院。傅湘莲傅舅娘傅舅爷都在院里,傅湘莲正在派事儿,见了章杏进来,连忙将她拉到一边,低声问道:“盂县城真守不住了吗?”

章杏看了看傅湘莲细微颤抖的手,镇静说道:“我也不知道守不守得住,但是在我们离开之前,盂县城绝对安稳。”

傅湘莲松了一口气。她就怕来不及,魏闵文不在家,傅舅爷腿脚不方便,魏君宝又太小,她一个人压力太大了。

傅舅爷冲章杏招了招手。

章杏冲傅湘莲微笑点了下头,“要都收拾好了,就早些去前院吧。”

傅湘莲心中安定了不少,继续分派事宜。

章杏走到傅舅爷身边。傅舅爷问道:“你舅公他们都安置好了吗?”

章杏点头说:“早安置好了。”

叶大舅李大河他们两家根本就没什么行李,梧桐院那边她早就安置好了。院子里值钱的已经入了库,她回来之后,已经遣散了不少人,叶大舅他们过来将那边的下人带了几个过来。现如今的梧桐院只留下了看门的。

他们现如今就住在距离正院不远一处院里,章金宝已经过去了。

傅舅爷叹了口气,道:“是我们拖累了你们。”

“舅爷快别这么说。”章杏连忙说,“您经历的事情不知道比我们多多少,我们这一路去,还需要您多看点呢。”

人老经验足,这话她深有体会。想从前要不是石头的祖母,她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

傅湘莲将诸事安排好了,过来说道:“我们走吧。”

两个高壮青壮抬起了傅舅爷的担架,大伙浩浩荡荡来到了。

章杏见所有人都到齐了,便招手让谷雨过来,问道:“赵总管怎么说?”

谷雨回答:“赵总管说,让您只管放心去。药材他保证让人送到巡防营,他乡下的那处宅子没几个人知道,他定会看好东西,等您回来。”

“好,你出去看看,二爷他们准备怎么样?”章杏又说道。

谷雨应了一声,正要出去,孙新带着一队护院进来了,径直走到章杏面前,说道:“夫人,外面车马已经准备好,二爷让小的过来听您吩咐。”

章杏点了点头,她已经跟傅湘莲说过了,她带着魏君宝傅舅爷傅舅娘乘一辆马车。叶大舅家一辆,魏云海叶荷香章金宝一辆,云锦澜带着奶妈儿子一辆,李大河跟她坐一起,剩下丫头婆子分了四辆马车。

大伙轮序上了马车,孙新等人上了马,一行人等浩浩荡荡往青蒙山所在的西北方向去。

大街上一样乱糟糟的,乞食的,出来打探形势的,准备趁乱发财的,等等都有。但魏记的车马周围着一圈护院,个个凶神恶煞,马鞍下的刀柄都能看见。

没有人敢靠近。

李金莲将马车帘子掀开来。盂县她来得少,这次虽然住得最久,但是压根就没有在街上细致看过。

“那里就是青蒙山吗?”李金莲看着远处的山峰低声问道。

李尤氏凑过来,点头道:“对,就是那了。”

李金莲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她知道自己眼下寄人篱下,许多事情不能跟在家里一样了。

李金莲低头抿嘴的样子落在了尤妈妈眼里,她往马车外面看了一眼,笑着说道:“这青蒙山从这里看,是不高。等马车到山脚下了,那可跟现在所看的就不一样了。”

青蒙山偌大一片山区,山峰连绵不绝,听说直接跟河阳那边的大山连一起了,最深处的地方,人迹罕至,瘴气弥漫,危机重重。绝非眼下所看的矮小可攀,

章杏听了,不禁微微一笑。

看山跑死马,可不是说玩儿的。当初,石头在青蒙山上当土匪的时候,常干打不过就跑的事情,将人带进山里转圈圈,几天下来,带进山的没几个能动了。

李金莲不好意思低了头去。

不知道走到了哪里,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尤妈妈“咦”了一声,赶紧掀开了马车帘子。

“有巡防营的人过来了。”她低声说道。

骑在马背上魏闵武看着不远处浩浩荡荡过来的一大队人马,深吸了一口气,吩咐后面:“先让道。”

他们这时候离开盂县城,虽然人人知道是为了避祸,但是这被还在拼死守城的将士看见了,绝对会不喜。

孙新也打着马过来,与魏闵武站一起。

渐渐近了,孙新不由得摸了摸马鞍下的刀。

来的这队人马跟他平时在大街上看见的完全不一样,他们列队齐整,脚步归一,煞气凌人,一看就知道是经过了无数场厮杀的。领头的看起来年纪并不大,一身铠甲,骑在马背,盼顾之间气势凌人。

孙新刚开始没有看清楚带队领头人的面容,只被他气势所骇,心中不免紧张。越发近了之后,他才发现,原来是熟人。

“二爷,是顾世子。”孙新说。

第四百零四章 让道

魏闵武早就认出顾惜朝来,他心里松了一口气。

既然是认识的,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他正要打马过去,打声招呼。

迎面过来的队伍停了下来,顾惜朝站在最前面,看着马车上的标记,突然举起手。他身后的队伍立刻避让到了一边。

孙新心中犹豫,低声问道:“二爷,这是,让咱们先过?”

以往在街上,可不是这样的。如今盂县形势紧张,任何人都不得阻碍行军。但凡有队伍过来,路上行人一律避让已经成了常态。

道路已经让出来,顾惜朝站在队伍的最前面,静静看着这边。

魏闵武不知道对面来人在想什么,但是道路已经让出来了,没有道理不走。

“走吧。”魏闵武说完了,拍马过去。他身后孙新压着一辆马车随后过来了。

“见过顾世子。”魏闵武笑着拱手道。

顾惜朝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魏帮主这是要进青蒙山?”

魏闵武呵呵几声笑,敷衍道:“家父年岁已高,向往山中平静生活,我送他们过去。”

顾惜朝眉眼未动,扬了扬手,“魏帮主倒是个孝子,请!”

魏闵武见顾惜朝真让道了,连忙给孙新使眼色。孙新会意,带着马车陆续过去。车马护卫眼看就要走完了,魏闵武松了一口气,拱手道了一声,“多谢!”赶紧拍马跟上了。

“呸”顾惜朝身后一位大胡子将军实在忍不住,啐道:“这东西姓甚名谁?张口胡来!哪里是做孝子,分明就是怕死!下次他要是想进盂县城了,看老子不捏碎他的……”他话音未落,突然一道马鞭飞了过来,直接将他抽下了马去。

大胡子将军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后,勉强稳住了身子,但面相已破,从额头到下巴赫然多了一道翻红的血印子。

顾惜朝慢腾腾收起马鞭,居高临下看着他,“马将军对我的决定有异议?”

大胡子将军已经明白自己刚才的多嘴,再不敢胡喷,低着头道:“属下,属下不敢!”

顾惜朝未在理会他了。魏记的马车已经走远,他又看了两眼。她就在其中,他知道。

走了,也好。

顾惜朝勒转了马头,朝着城门方向飞驰过去。

远处的山峰已经可以看见云雾缭绕了,魏闵武又往后面看了一眼,他们生活的盂县城只能看见高耸的城墙了。

就要进山了,前面的路他并不清楚。

魏闵武拍马来到章杏的马车的前。章杏已经掀开了马车帘子,正在看外面。

“杏儿,马上就要进山了。”魏闵武说道。

章杏让何安停下了马车,她钻出来站在车轩上往前面看。时间已经隔太久了,前往青蒙山深处的路,她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前面就是葫芦荡了。”魏闵武又说道。

章杏想了想,点头,“葫芦荡的路不好走,让孙管事他们注意些。”

葫芦荡就是一大片的沼泽地,里面芦苇横生,很多小路都不能走马车。

“放心,这个老孙他们会注意。”魏闵武问道,“过了葫芦荡就是江边了,咱们今晚上恐怕要在江边住一夜了。”

他们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过了葫芦荡,天就黑下了。这年头天黑行船可不是好主意。任凭带的人手再多再厉害,碰上了水耗子,也会束手无策。

“你进去。”魏闵武催促章杏。

章杏摇了摇头,“二哥,给我一匹马。”

魏闵武看着章杏笑了笑,让人牵了一匹母马过来。

章杏上了马背,“驾”一声驱着马往前去。

魏闵武见状,马上追了上去。

小哥儿看见母亲骑着马就这么走了,黑幽幽的眼睛睁得老大,用小手指着章杏的身影,“啊!啊!”叫了好几声。

尤妈妈连忙哄到:“夫人到前面看路了,我们小哥儿乖,夫人马上就能回来了。”

也不知道小哥儿听懂了没有,真的不再叫了,只不让人放下马车帘子。

章杏不知道后面马车里发生的一切。她骑着马到了队伍前面,孙新几个正一字排开在探路,见她了过来,连忙道:“夫人小心,这边路不好走。”

章杏就是因为路不好,才过来。她仔细看了看周围,指着地下说道:“这条路可以过马车,前面三岔口不能走中间道了,右边的小道可以,但是马车不能太重了,让车里面的人,能下来的,就下来走段路吧。”

孙新得了吩咐,立刻一一传了下去。

魏记的队伍里面大多数人只听过葫芦荡的名头,知道难走,却没有来过。章杏的话传下来之后,丫头婆子们都下了车,她们所乘那几辆马车最是沉重了,傅湘莲也搀着傅舅娘下来了。

魏闵武让孙新带着人手站在小道两旁,看着车轮印记,一旦发现不对劲了,赶紧抬车。

很快就到了三岔口,下车的人陆续从右边小道过去了,车辆中除一辆装载着行李的马车险些陷进去之外,其余都平稳通过了。

过了葫芦荡,就是渡口了。不知道是天即将黑下,还是因为打战人都跑光了的缘故。偌大渡口竟是没有一个人,只有码头旁边系着一条破烂小船。

孙新说:“二爷,我们前几天来的时候,这渡口还有人有船呢。”

魏闵武叹了口气,“安置大伙先歇息吧,今晚上咱们就在这渡口住一夜。”

知道要在渡口过夜了,丫头婆子小子们都动了起来。魏记的下人大多都是贫苦人家出身,当下里也没人抱怨叫苦,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虽然忙碌,但也井井有条。

魏闵武看见章杏正站在江边,连忙过去,说道:“看什么呢?”

章杏指着对岸说道:“那里有一条小路可以上山,但是不能过马车了。”

石头带着她进山的时候,带的人并不多,他们过了江,就转了骑马。

魏闵武往章杏所指方向看了看,隐约看见山峰之中确实有条小路。

“是有条路。”他点头说道,“不能走马车,咱们就走路吧。”

这样的安排其实早就定下来,青蒙山山路崎岖,石头当初所在的土匪窝更是易守难攻的险地。他们既然打算要到避祸,自然是越不容易被人发现,就越好了。

“过了后面那座山,在那边的山凹里面,还有个小村子,里面住着七八户人家呢。二哥,那边路不好走,知道的人应该不多。”

魏闵武听章杏单独提起这个小村来,心中不由得一动,看着章杏道:“你是说……”

章杏点了点头,“进山不易,出来也不方便。二哥,要不我们就留那小村里吧?要是盂县那边真不好了,就再往山里去,你看怎么样?”

魏闵武想了想,点了点头,“我看行!咱们不缺人手,在那边出来容易,进去也还来得及,就这么办!”

关键是他们老弱病残多,对路又不甚清楚,要进青蒙山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两人将事情商定下来了。章杏跟傅湘莲傅舅爷说了他们的打算。

经过了半天的颠簸,傅舅爷的精神看起来不太好,听罢章杏等人的打算,傅湘莲连忙点头,“听你们的罢,这样很好。”

“要不要跟你舅他们说一声?”傅舅娘担心说道。

他们家老头子腿脚不方便,进山里是绝对不能下地走路,自然是很希望不要多折腾了。但是叶大舅一家除了胡兰儿需要照顾外,其余都能走。

章杏这决定很大程度上是为着照顾他们家来着,就不知道叶大舅那边会怎么想。

章杏心里知道傅舅爷傅舅娘是担心有人心怪他们拖累了大家,连忙说道:“舅娘放心,我舅他们不会有异议的。”

实际上,她觉得叶大舅一家恐怕更希望留下来。这几年的太平日子已经使得他们早没有了以前的吃苦耐劳了。她刚才过去时,还听着叶昌月叫苦来着。

不过,她也没打算将这决定告诉他们。这年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要是将决定跟叶大舅说了,恐怕不到吃饭的时候,这里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不用进山了。

魏闵武已经将决定跟魏云海说过了。魏云海自然是没话,但凭他们决定就好。至于叶荷香,魏闵武和章杏一致认为,不要告诉她了。

一夜在拍浪声中过去。

章杏醒来就发现江边多了七八条船,大的小的都有,大的约莫能坐十来人,小的只能堪堪坐下四五人。

原来这些是魏闵武等人昨夜里一整夜没有休息,在江边找到的艄公。

魏闵武笑着说:“不管大的小的,我都叫来了,剩下怎么分?你就多费心了。”

章杏点头,“行了,这里有我。”

船虽然看起来多,但是一次还是不能够全部过完。这些艄公也不知道人品和水性,每天船上必要要有能镇得住的人在。

章杏问孙新:“你手下会凫水的有几个?”

孙新一一问过了,回答道:“都会,只不过有两个水性不太好。”

能在云氏马帮做事的,要是不会水,岂不是个笑话?

章杏让孙新将护院们都聚了过来,两两安排压船。因为人多,不能一趟全部运完,所以需要跟着压船的护院们也要来回几趟。

她照样让傅舅爷傅舅娘傅湘莲等人坐了头一条船,魏云海叶荷香叶大舅等了坐了最大的船。七八条船齐发江边,从岸上看看,浩浩荡荡甚是壮观,到了大江中间,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江水碧绿清澈,根本就不知道有多深,两边岸上的人已经变得蚂蚁般大小了,群山巍峨,尤显得船只的渺小,似乎一个浪头打来,船就能倾覆了去。

好不容易靠了岸,护院们护着船上的人一一下来。

叶大舅已经吐了两回了。他晕船。一张老脸苍白如纸,被人抬着下了船。

章杏遥遥看见船已经靠了对岸,连忙将剩下的人都叫过来,一一安排负责。

船返了回来,大家有序上了船。魏闵武最后看了一眼,渡口已经空空无几了。马车昨晚上就拖走了,该上船的人全部上了船。

“走吧。”他说道,扶着云锦澜上了船。

江山风大,章杏连忙将云锦澜的衾帽罩严实了些。她还没有出月子。

总算靠了岸了。

孙新已经清点了人数,回话魏闵武:“二爷,没人落下。”

魏闵武点头,“走吧。”

几个行动不便上了轿子,被抬了起来,其余人等跟着孙新等人身后沿着小路往山上去。

他们需要在天黑之前翻过山去。

昨晚上派出去打听盂县消息的人,已经回转了。

因为有淮阳那边的援兵赶到,盂县的战事暂时僵持着,不过城中愈发乱了,烧杀抢夺的现象层出不穷。

就在他们离开的当天晚上,同一条街有户人家遭了秧。宅子烧了大半,还死了好几口人。

魏闵武认为,既然内乱已起,盂县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章杏没有说话。

翻过了山,他们就看见了人家。魏闵武带着孙新先一步进了村子里,招呼打好了之后,才让大部队过来。

“共是八户人家,靠进山采药打猎为生。他们少见生人,刚开始也不同意咱们留下来。我们好说歹说,总算是点了头,将最北边那栋房子让了出来。今晚上,大伙就将就点了,等天亮了,我让老孙带几个人进山里伐几根木头过来,咱们还是简单搭个院子起来吧。”魏闵武将与村民的商量的经过告诉章杏。

章杏道:“只能这样了。”留在这里是临时决定,很多事情没有事先安排,自然是不方便了。

她一一找了魏云海叶荷香叶大舅傅舅爷他们说明了事情。魏云海等人因为事先知道要留在这里,对此并无二话。

但是叶荷香就不行了,抱怨不止。这不行,那不好,总之没一处她满意。

魏云海听得烦了,皱着眉头道:“出门在外,哪能事事如意?”

章杏拉着叶昌月低声说道:“幸亏咱们出来的及时,盂县城里如今是越发乱了。就在咱们出发的当天晚上,住咱们隔壁的刘家就遭了殃,宅子烧了大半,护院死了好几个,刘公子被打断了一条腿,寄居在府上的表小姐险些被掳了去。老太太受了惊吓,当天晚上就去了!”

第四百零五章 暂时

章杏这话虽然是对叶昌月所说,却是给叶荷香听的。

对于兵祸,叶大舅一家深有体会。他们原本也有怨言——明明在城里住得好好的,偏生拖家带口往深山里钻。这真是脑袋别驴踢了。

但是章杏这么一说,他们什么怨言都没有了。往深山里钻,好歹还有吃有喝,留在城里,说不定,连性命都不保了。

魏家隔壁的刘府是叶荷香常串门的人家之一,他家老太太也是市井出身,与叶荷香很是谈得来。

果然,叶荷香听了章杏的话,追问:“是咱们隔壁刘老爷家吗?”

章杏点头,“就他们家。”

叶荷香的脸色变了,“那他家还有些什么人在?城中的巡防就不管了吗?”

“战事吃紧,哪里还有人管这些事情?”章杏淡淡说道。

“城中竟然这么乱了?”叶荷香还不相信所听到了。

叶大舅叹了口气,“等福王的人马进了城里,再乱的还在后头呢。荷香啊,咱们能活着出来,就已经是万幸了,你就不要在怨杏儿他们了。”

章金宝扶着叶荷香坐下来,又低声道:“娘,等外面太平了,咱们就会回去的,您啊别再说了啊。”

叶荷香瞪了章金宝一眼,“你一会儿别走远了,就跟我们在一起。”

章金宝讪讪笑,瞟了其他人一眼。

这屋里只他一个男丁,其余要么是长辈,要么年纪比他大,跟叶荷香认识不是一天两天,对她的秉性都清楚。只一个李金莲,跟章金宝差不多大,正抿着嘴巴在笑。

章金宝的脸红了。

他姐都说了,这屋里只能住女人,两个舅公是身体不好才格外照顾的。他一爷们,挤这里,算什么事?

“娘,我就出去透个气!透完了,我就回来了。”

章金宝话一说完,丢下叶荷香就跑出去了。

章杏看了看四周。

空着的那间屋十分简陋,不过石头堆砌成了四面,上加个茅草顶,统共三间房。

孙新正带着人手在清理。

婆子们开始架锅烧饭了,今天晚上又要凑合一夜了。

傅舅娘傅湘莲云锦澜等几个坐在一起正在说话。

李尤氏带着李金莲也在收捡。

尤妈妈连忙接过李尤氏手中的活计,“怎么能让您动手?”又催促李金莲,“堂小姐,快扶你娘歇会吧。”

李金莲细声细气说道:“妈妈别拦了,这些我们在家里做惯了的。”她娘说过了,人不能忘本,不能因为他们现在住在魏家,就真当自己是千金出身的大家小姐了。

屋子很快就收拾出来了,左右厢房各放了两个铺,以竹帘子隔开来,一边要住叶大舅一家,一边住傅舅爷傅舅娘并傅湘莲魏君宝。正屋最大,叶荷香章杏云锦澜李尤氏住这里。至于其他丫头婆子们,只能跟前几晚一样,在车上或是檐下胡乱凑合一夜了。

傅舅娘李尤氏等人都吃过苦,进来后,看过房子,都笑着说:“挺干净的,总算可以睡个囫囵觉了。”

云锦澜虽是千金身份,但从前也跟着马帮天南地北跑过,一点也没嫌弃简陋。

叶昌月虽然嫌弃,但她不敢说——要被赶了出去,说不定,连这样的地方都没得住了。

叶荷香一进来,就皱着眉头,捂着口鼻道:“这哪里能住人?比咱们老屋的猪圈都不如!”

对于她的刻薄,其他人都不敢说话。章杏淡淡说道:“您要是嫌弃,不住也行。”

“那住哪里?”叶荷香以为还有其他地儿。

章杏手指了外面,“地为铺,天为盖,您可以任意选的。”

叶荷香气呼呼道:“死丫头,我真是白养了你这么大!你竟然让我睡外面,难道不能想点别的法子吗?我看村中那家大屋还不错,你就不知道去找他们?不过是使点银子的小事。”

才过了几年松快日子,就将银钱不当一回事了。

章杏早已习惯叶荷香的浅白,淡淡说:“不是事事都能用银子办好的,人家能让我们留下来,就已经很勉强了。”

许是知道了外面战事连连,这小村里的人十分排外,要不是看着他们人多,个个骑马又带刀,说不定根本就不让他们在这里呆。

叶荷香还要说什么,章杏已经不想理会了,将哥儿交给尤妈妈后,她带着夏至出去了。

夜幕已经降临了,周围群山巍峨寂静,护院和小厮们已经燃了火堆。

何安看见章杏出来了,连忙过来,低声说道:“夫人,二爷跟孙管事去村里。”

章杏转头看向小路。那里可以通到村子里去,方才他们进村的时候,村中好几户人家都站在门口看。那目光可不像是欢迎。

章杏点了点头,“你去忙,我过去看看。”

何安笑着说道:“夫人,小的也没事,让我跟您去吧。”

章杏知道他不放心,她笑着摇头:“我们不走远,很快就回来了。”

何安看着章杏两人走远了,返回坐了下来。

“姑奶奶这是去干什么?”同行的谢三说道。

他是云氏马帮的人,没有在章杏身边做事,跟其他一道称呼章杏“姑奶奶”。

“有事呗。”何安含糊答道,他心中还是有些放不下。这村子里的人可不好亲近。

天完全黑下,章杏等人还没有回来。

何安站了起来,“我过去看看,你们几个留心点。”

他叫上了谷雨,正要去找人,魏闵武章杏等人一起回来,同行的还有这村中村长家的大儿子。

魏闵武招手让何安过来,对他说道:“这是胡金鹏胡大哥,他对附近很熟,明天他带你们几个到附近转转。”

何安心中吃惊,他们一伙进村时,这村长的两个儿子看着他们像是看一伙强人,目光警惕且敌视,这不过二三炷香的功夫,他们二爷就跟人称兄道弟了?

“那敢情好,胡大哥,明日就麻烦你了。”何安心里虽然吃惊,笑容还是很快挂了满脸。

胡金鹏身形魁梧,脸面黝黑,憨憨笑着说:“不麻烦,不麻烦,你们明天要做屋,我知道哪里有好树,明天我带你们去。”

他说完了,又四下里看了看,问道:“妹子,你们这里还缺什么用?”

章杏笑着说道:“还好。”她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夏至递过来的篮子,塞到胡金鹏手上,“胡大哥,这你拿着。”

胡金鹏一张脸涨得通红,连忙摆手不要。

章杏硬塞到他手上了,“不过是孩子吃的小零嘴罢了,没几个钱,是我自己做的。大哥要是不收,定是嫌弃我手艺不好了。”

胡金鹏只得收下了,“妹子,那我先走了,明天一早过来找你们。”

魏闵武章杏等人看着胡金鹏走远了。魏闵武笑着说道:“还是你有办法。”

他跟孙新两人在胡金鹏家里坐了半柱香了,钱也许了,好话说尽,他们仍然是一副不好亲近的样子。章杏一来,不过跟这家里的女人们拉了几句家常,人家就当她成了妹子。

章杏笑了笑,“我那是什么好办法?不过是将心比心罢。”

这村里村民纯朴,少见外人。但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外面在打战,山中多了不少生面孔,恩将仇报,坑蒙拐骗的都有。魏闵武他们进村的架势太大了,人家肯定心惊害怕,自然是要防备了。

她一个妇道人家,原本就是穷苦出身,以前也在山中谋生过,对他们的疾苦再明白不过了。女人出面原本就比男人更容易消除防备,再加上彼此之间说起孩子来,很快就能成为知己。

山中一夜过去了。

胡金鹏果然一大早就过来了,带着何安等人进山伐木,孙新则带了几人开始挖坑,熬制砌墙的浆。太阳爬到山腰上,老村长胡虎带着五六个村民过来。章杏连忙吩咐负责吃食的婆子们添菜加米。

忙了一整天,一栋大屋的架子就搭起来了。

送走了老村长一家。

魏闵武笑着说:“依我看,咱们以后就住这山里好了,多清净啊。”

章杏笑了笑。清净的日子人人都想要,可哪里是那么容易得?

忙了四五天后,一座小巧的院子差不多建成了。

盂县的战事也有了结果。沈谦拿下了河阳,围困淮阳的肖福贵一系腹背受敌,在两面夹击之下狼狈逃窜。

盂县晋安淮阳三地彼此牵连,肖富贵的人在淮阳惨败,盂县晋安也没有支撑多久。如今,他们的大本营已经退至盂县城十里之外了。

魏闵武问章杏:“我带几人回去看看,你留这里?”

他们得到的消息,盂县的危机虽然暂时解除了,但受战事累及,城中事物已经大变。但是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儿?也只有亲眼看到才能知道。

这时候回去,肯定是乱糟糟一片。

但是不回去又不行,章记得根基毕竟还在那边。

他们跟赵子兴已经有多天都没有联系了。

章杏摇了摇头,“再等等吧。”

她相信赵子兴,他一定会有办法渡过困难。

这时候回去盂县,并不明智。肖富贵一度杀进城里,盂县城里,他的人马到底清理干净了没有?这个谁也不敢说。

狗急跳墙,无端被疯狗咬一口,也够难受了。

“行,那再等两天!”魏闵武站起身,说道。

二天很快就过去了,魏闵武带着何安离开了。章杏叫了孙新过来,指着地上的小半袋米说道:“给老村长家送过去吧。”

他们现在已经跟村里的人很熟了,章金宝还跟着金鹏进山猎了一只野鸭,将他高兴坏了。

更好更多的粮食,章杏都有,但是过犹不及。半袋米也足够老村长家好几天的嚼用了。

他们还在忙着做房子。没办法,人太多了。不过熟能生巧,孙新他们搭建的速度比以前快多了。

山中的日子过得很快,魏闵武让何安带了信来。

赵子兴已经联系上了。他所在的庄子经过了几波的流兵,庄上的护院伤了好几个人,不过粮食藏得严实,并没有人发现。

如今的盂县城外兵痞横行,赵子兴虽然知道盂县城已经解了围,但也不敢派人进城。直到盂县城巡防下到附近扫了一遍后,他才敢进城来。

盂县城已经是千疮百孔了,魏家所在那条巷子,以往是盂县城最幽静的所在,里头居住非富即贵。但在这场大战中被烧得完全不成样子了。

魏家也没能免难,能抢的全部被抢走了。守门的余老头被人打折了腿,躲在井里。也幸亏魏闵武回去的及时,否则,一条命就要这么没了。

不过,魏家的地库安然无恙。

盂县城解了围,出去避难的也在陆续回来了。城外因为兵痞横行,许多人无家可归,都滞留在城中。总之,现如今的盂县太乱了。

至于其他,沈谦已经进了淮阳,就住在了曾经的淮阳王府里。

沈怀瑾身边的金耀来了盂县城了,找到了魏闵武。

魏闵武信上面并没有说明金耀是为何而来?

其实不用说,章杏都知道那金耀是来干什么了?

无非就是钱粮罢。

但是章杏这次不打算给了,最起码是近期。

这些人的胃口永无止尽,她的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

盂县城的现状刚好可以用上了。

章杏写了回信交给了何安,又低声说道:“跟二爷说,让赵总管回庄子上去,暂时不要在盂县现身了。”

她信中写得模糊,多是问平安,口信才是最要紧。魏闵武是个明白,他接到了,自然就知道怎么做了。

何安收好信,慎重回道:“是,夫人放心!我定会将话传到。”

送走了何安,章杏将手中书信烧成了灰烬后,她站起身来。

院子里章金宝正在逗小哥儿玩,他将自己猎的那只野鸭用绳子系了***给了小哥儿。小哥儿高兴得啊啊叫着。李尤氏带着李金莲坐在院子里的石头凳子上,一边做针线,一边笑眯眯看着小哥儿玩耍。

太阳已经下到山的那一边了,余晖洒满了院子,给他们每个人脸上都镀上了一层晕黄的光泽。

美好如画般。

章杏低下了头。

过了不久,天就要黑了。

第四百零六章 来信

但是章杏这次不打算给了,最起码是近期。@乐@文@

这些人的胃口永无止尽,她的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

盂县城的现状刚好可以用上了。章杏写了回信交给了何安,又低声说道:“跟二爷说,让赵总管回庄子上去,暂时不要在盂县现身了。”

她信中写得模糊,多是问平安,口信才是最要紧。魏闵武是个明白,他接到了,自然就知道怎么做了。

何安收好信,慎重回道:“是,夫人放心!我定会将话传到。”

送走了何安,章杏将手中书信烧成了灰烬后,她站起身来。

院子里章金宝正在逗小哥儿玩,他将自己猎的那只野鸭用绳子系了***给了小哥儿。小哥儿高兴得啊啊叫着。李尤氏带着李金莲坐在院子里的石头凳子上,一边做针线,一边笑眯眯看着小哥儿玩耍。

太阳已经下到山的那一边了,余晖洒满了院子,给他们每个人脸上都镀上了一层晕黄的光泽。

美好如画般。

章杏低下了头。

过不了不久,天就要黑了。

六月中旬,沈谦大军拿下江陵裕安等地,肖福贵退到榆阳一带。

在青蒙山中呆了数月之久的章杏决定回去了。

众人得知消息,大多欢喜雀跃,尤其叶荷香等人。

山中日子虽然清净,奈何实在艰苦,许多人都已经受不了。

叶荷香叶昌月等人连忙吩咐身边伺候的丫头婆子们开始收拾行李。

章杏让孙新等人拉了两板车东西,一起来了老村长家,将他们即将离开的事情告知对方。

村子里的人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存在,乍一听说要走,许多依依不舍。

章杏笑着说:“吵了这么久,我们也该回去了。这两板车东西是我们带来的,也没怎么用,都是些日常所用,值不了几个钱。麻烦胡叔分给大家吧。”

章杏他们住山里的这段时间里,虽然打破的山中村民的平静生活,但是他们也帮了村民不少忙,挖了鱼塘,修了路,再加上章杏时不时让人送些东西过来。村民们早就打消了先前的敌意,彼此相处还算融洽。

胡村长连忙推辞说不要。他们一家跟章杏等人走得最近了,早就知道他们来山里是暂时,外面太平了就会走。不过说走就走,胡家还是有些不舍。

章杏笑着道:“不过是些日常嚼用,值不了几个钱,我们爬山过河带回去也费劲,胡叔您就收下吧。”

好说歹说,老村长总算是点了头。孙新等人连忙将东西一一搬下来。

章杏瞅着周围人都去看了,对老村长又说道:“这一车是给大家的,这些是另给您的。”

胡村长吃了一惊。这一车有米有肉有绸缎,东西可是不轻。他要推辞。章杏连忙阻拦了,笑盈盈道:“胡叔要是不收,就是看不上我们,以后不想来往了。”

胡金鹏跟孙新等人混熟,都说好,以后进城里,要去找他们。

老村长也是人精。周围围观可不是他们一家,再推辞下去,大家就都知道。

“你们也太客气了!”他笑容满脸说道。

“应该的,吵了这么久,以后说不定还要麻烦您老呢。”

老村长拍胸说道:“放心,放心,日后你们要是想来,只管来。你们盖的这间屋,我帮你们看着,保管你们下次来时,还跟现在一样。”

章杏笑着道谢。她要得就是这句话,谁也不能保证日后,留条退路总是比没有的好。

告别了村长家,章杏回到了居所。正坐院子里吃粥的李熙看见了母亲,挣扎着要下来。

章杏连忙快走几步,抱起了儿子。

尤妈妈笑着说:“小哥儿这次吃了大半碗粥呢。”

李熙眼睛黑亮,看见章杏,小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肚皮,那样子像是在求赞。

章杏被他的样子逗乐了,亲了一口,道:“我们小哥儿真不错。”

李熙笑起来,丹凤眼眯成了一条线。

傅湘莲牵着魏君宝过来。李熙看见了魏君宝手中的草编蚂蚱,眼睛一亮,连忙要下来。

章杏将儿子交给尤妈妈。尤妈妈抱着李熙坐下来,魏君宝将手中蚂蚱递过来:“熙哥儿,这个给你。”

李熙眉开眼笑接过了。

章杏让夏至拿了软垫来,垫在石头凳子上,让傅湘莲坐。

“大哥他们明天就到了。”章杏说道。

魏闵文的船已经于三天前就回到了盂县。他们这一趟出去,虽然耗时过久,但是收获颇丰,八条大船满载而归。

今年的江淮绝对是难过的一年,肖福贵虽然退到了榆阳一带,但先前受战事牵连,江淮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播种时节。

如今还只是年中,盂县城的粮价就已经是往年的数倍了。到了年尾,还不知道又是个什么情况呢。

偏生还到处在打战。

粮价的暴涨几乎是铁板钉钉了。

傅湘莲的脸微红,“他才回来几天,这又出门,也不怕累得慌!”

章杏微微笑,“我听说要不是二哥拦着,大哥回来的当年就要过来呢。”

傅湘莲的脸越发红了。

章杏见她这样,笑了笑,不再打趣了,问:“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都收好了。我娘那边我也看过了,没落下的。”傅湘莲抬起头来说。

章杏看了看远处的山。去青蒙山探路的其实早就回来了,只不过他们在这里住习惯了,并没有继续折腾。

山中起了雾,浮在山腰中,远远看去,像是在仙境中。

章杏心里其实不想回,但是这些由不得自己。魏闵文回来了,浩浩荡荡八条大船,多少人看着,她再说没粮食,谁都不会相信了。

傅湘莲知道章杏不想回去,在山里的这段时间,章杏脸上的笑比以前多多了。

“你要是想来,下次我陪你来。”傅湘莲柔柔说道。

章杏笑着说道:“我倒是希望不要有那么一天。”

再来这里,十有**又是避祸,所以还是不要有的好。

“为何?”傅湘莲奇怪问道。

许多事情章杏只跟魏闵文魏闵武透露过,其他人并不知道。

沈家要夺天下,他们不想屈膝求活,除了证明自己有用外,她想不出还有其他办法了。

这山里虽然清净,却不是她能呆的地方。

“路太难走了。”章杏叹了口气,笑着说道。

傅湘莲也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不怕走山路呢。”

他们进山的时候,可大多都是走进来的。傅湘莲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进来后,在山中住了好几日,她的腿还酸痛难忍。

想起那几天的情形,傅湘莲心中对魏闵文即将到来的欢喜也减了不少下去。

傅湘莲的担心在第二天化成虚无。魏闵文早打听了他们上山的经历,此一番过来接人,他带了十几架的担架来,所雇担夫都是走惯了山路,连行李也都不用丫头小子们背了,全由担夫们抬下去。

到了江边,靠码头的船也是大船,人坐船里,跟上次来时的一叶扁舟,感觉完全两样。

他们并没有沿原路回去,而是在船上呆了二天,直接到了盂县城门附近的码头。

盂县城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热闹,但经过了战事的痕迹还是历历在目。

章金宝指着城墙的塌陷处,说:“肖福贵人马就是从这里进城的。”

几月前的战事,肖福贵的人马曾一度杀进了城里来,连附近居民都波及到,后来盂县巡防营浴血奋战,将他们赶了出去。

李金莲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处城墙,细声细气说道:“后来呢?他们是怎么出去的?”

章金宝讪讪笑,他也是听孙新等人说。

现如今肖福贵已经退到了榆阳一带,侥幸杀进盂县城的人自然是被赶了出去,没能出去的,自然是死了。

不过,跟姑娘家说这些,多不好。

李尤氏一把将李金莲拉过来,“哪还有什么后来?你呀,别问东问西了。”

李金莲见章杏正在笑,她不好意思低下了头去。

他们从李庄村逃出来的时候,是听说了肖福贵的人马在印河村一带的扫荡的事情,然后村里人都跑了,他们也跟着一起上了路。

在路上没有遇到流兵,但是遇到了土匪,一起的人,死的死,伤的伤,队伍也打散了。她爹娘带着她,一路躲,一路讨,这才来了盂县投靠章杏。

章杏看着渐渐过去的城墙,那上面颜色斑驳,鲜血还没有洗净。她没有亲眼见过战事的惨烈,但知道一定死了不少人。

现在已经没有了淮阳王府,盂县晋安与淮阳一样,已经纳入了西北军的版图。

顾永丰死守淮阳盂县晋安数月之久,转手就送给了沈谦。这其中肯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在其中。

不过,这些跟他们不相干。

肖福贵的人马退下去了,盂县暂时安稳,她要考虑的是怎样用手中的粮食换取最大的利益。

魏家的宅子已经重新修缮过了。他们隔壁的刘家经过了此一难后,家中连生计都困难了。魏闵武回盂县后,已经做主买下了他家的宅子。

不过刘府被火烧了大半,修缮完整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魏闵武只将那边的宅子用院墙一并围了,并没有开始休整。

马车陆续进了府里,丫头婆子们开始忙碌了。章杏将李熙交给尤妈妈后,就来到了前院。

魏闵武将手中书信递给章杏。

“府衙送过来的,你看看。”

章杏很快看完了信,对魏闵文魏闵武说道:“是石头师姐的。”

魏闵文魏闵武面面相觑,魏闵武对石头在青蒙山当土匪的事情不是很清楚。

魏闵文倒是有些印象,诧异说道:“你是说石头在青蒙山的义父,姚青山的闺女?”

章杏点了点头,“就是她,她跟了沈家的大公子,现如今就住在盂县府衙里,邀我过去做客呢。”

章杏也想不到姚明珠居然会给她写信。京口镇一别之后,她已经有很久都没有见过姚明珠了。

“我听说这姚青山不是个郎中吗?他闺女怎么会住在府衙里面?”魏闵文虽然知道姚青山有个闺女,却不知道后来的事情。

章杏因为这件事情与姚明珠的闺名有碍,她并没有对其他人说起。

姚青山号称医圣,当年青蒙山土匪被围剿的时候,他因为不在山上躲过一劫,后来因为又带着姚明珠逃出了淮阳王府,躲在京口镇上。

刚好章杏也在京口镇上,准备开家织坊,跟姚明珠遇上了。

再后来,石头顺着姚青山留下的记号也找过来。

不过他们的团聚也没有几天。

章杏想起姚明珠的际遇,心中不由得黯淡了,低着头说道:“她如今是沈大公子的妾侍。”

魏闵武点了点头,“沈怀林来盂县有二天了。”

魏闵武每次送粮食,都是给金耀接头。他知道金耀是沈怀瑾的人,对于沈怀瑾这大哥并没有多留意。

“二哥见过沈大公子了吗?”章杏又问道。

魏闵武摇了摇头,“尚未谋面。”

“沈家这位大公子并不比二公子好相与,二哥,你要是见了他,一定要千万小心。”章杏慎重说道。

章杏也只见过这位沈家大公子一面,印象却十分深刻。她妹妹章桃险些丢命,就是因为这个人的私心。而姚明珠,大约也是沈怀林用龌龊方法弄到了手。

她明明记得,姚明珠对石头是不一样的。

这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章杏想起了石头来,当初姚明珠被带进淮阳王府时,他还托付她帮忙照顾来着。

石头虽然看起来是副玩世不恭的样儿,其实再重情不过了。

他送了头面给姚明珠,姚明珠后来退回来,他很生气,将那么值钱的头面就这样丢尽了河里。

姚明珠要跟沈怀林,他心里不好受。

魏闵文也点头。章杏的妹妹章桃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这沈大公子不是好人,居然想坏了他弟弟的亲事。

“那你要去见她吗?”魏闵武见魏闵文章杏都说沈怀林不是个好东西,问章杏道。

章杏点头,“见一面吧。”她想知道这些年姚明珠过得好不好?还有她妹妹章桃,她现在怎么样?

第四百零七章 见面

章记得粮食一向都是赵子兴在出面。

先前赵子兴不露面,他们对外面的说法是,章记已经没有粮食了。本来存粮就不多了,又捐了不少出去,所以铺子里的管事都回了老家去。

现在东家回来了,粮食也有了,大管事要再不露面,说不定有人就要多想了。

“行,我给他去信。”魏闵武回答。

魏闵文又问章杏,“那咱们这几船粮食……”

章杏看向魏闵武:“二哥,你给金耀去封信吧。”

反正是要给出去,让对方上门来要,还不如自己主动送出去。

沈谦现在算是在江淮站稳了脚跟,下一步就是要跟肖福贵来个了断了。

肖福贵在江淮这里折腾了这么久,连个淮阳王府都没能端掉,还能跟沈家对峙多久?

忠心提前表示肯定比事后要好得多。

“你要给多少?”魏闵文又问道。

“五成罢。”章杏回答。

魏闵文魏闵武两人都点了点头。

五成的粮食足够数万大军大半月的嚼用,相当于魏闵文运回来的这些粮食一大半了。这份量送出去,诚心可是足够了。

剩下的五成,有一大半在他们的暗库里面。

知道的人不多。

今年的粮价肯定暴涨。

这剩下的五成粮食就是他们根底了,慢慢通过铺面流出去,一来可以缓解江淮粮食紧张的情况,二来,有口余粮在手中,他们心中也有点底气。

来年是什么样的光景,谁也说不好。有条后路,总比没有的好。

“赵老二快回来了吧?”商定好了粮食的去路,魏闵文又问章杏。

他所说赵老二就是赵子兴的弟弟赵子安,他去年就带了船队出海,年尾时送了封信过来后,就再无音讯了。

“应该快了。”章杏回答。

对于赵子安这趟出海,魏闵文魏闵武都认为不会有前几次的好运气了。

年尾的那封信说他们在海上遇到了大风暴,损失了二条船,还折了好几个人,萧得胜的妹妹妹夫两人都在其中。

傅湘莲跟魏闵文说起这件事情时,魏闵文还不相信来着。

萧家两兄妹是魏家最早买下的一批下人了。章杏要出嫁,魏闵文就让萧得玉跟了章杏。

他当时存了份私心。萧家这兄妹俩识字又机灵,都算是个人才了。他将这兄妹两个分开来,是想着日后章杏那边万一有个不好,他这里可以很快就知道消息。有萧得胜在他身边,他也不怕他妹妹会做对不起章杏的事儿。

他也一直都知道,这萧得玉算得上是章杏身边最得力的了。

这丫头出了事,也实在是可惜了。

关于萧得玉的事情,魏闵文已经跟萧得胜说过了。

萧得胜难过自然是难免了,可生死无常,这事谁也不想发生。

要是他们没能进来魏家,说不定早就成了一杯黄土。

这年头,人命实在太贱了。

章杏离开后,魏闵文问魏闵武:“石头的事情,你打听的怎么样?”

魏闵武摇了摇头。自打他知道了石头失踪的事情,就派了人手过去打听。也如他先前所料,打扫战场的老兵是没有看见李校尉的尸身,但那场战事距离江边不远,找不见尸身的人多得去了。

魏闵文也知道自己是多此一问了。都过去这么久了,石头要是活着,他瞒着沈家那边,也不会瞒着章杏,肯定是早就找过来了。

魏家兄弟俩都沉默了。

石头走了,就剩下了章杏一个人。

沈家那边,可都是一群狼啊。

“哥,日后有合适的,咱们再给杏儿找个!”魏闵武说道。

魏闵文摇了摇头,“杏儿怕是不会肯了。”

章杏石头与沈家的事情,他们俩兄弟已经知道了个大概。依着章杏的性子,肯定不会再拖人下水了。

“那沈怀林,到底是个什么样人?”魏闵武没有见过沈怀林,问道。

魏闵文摇头道:“你还记得杏儿有个妹妹叫章桃吧?”

“记得。”魏闵武点头,“不是被咱们那娘给买到淮阳王府当丫头,后来跟着顾家大小姐去了辽远吗?”

“这顾大小姐嫁去辽远之前,还出了次意外。在金沙江附近被青蒙山的土匪凿穿船,杏儿的妹妹被抓到了山上去,后来还是顾世子等人帮忙,将人给救了出来。其实这件事情背后就是这沈怀林!”魏闵文皱着眉头说道。

他当时因为下山早,并没有经历后来的事情,后面都是听章杏所说。

沈怀林是想唱一出英雄救美的好事,让与顾家结亲的变成他。

这其中弯弯拐拐的,他也不甚清楚,但他知道沈家两兄弟不合适肯定的,这沈怀林将主意打到女人身上,能是什么好东西?

“还有这样的事情?”魏闵武笑着说,“后面你都是听杏儿说的。”

魏闵文点头,“我下山早。”

“这沈家兄弟俩感情确实不好。”魏闵武说道,“沈怀林是沈谦的嫡长子,为人无甚大才,军功也不突出,身边却笼络了不少人才。沈怀瑾倒是军功累累,颇受沈谦器重,在军中威望仅次于沈谦。”

魏闵文看着魏闵武。他知道魏闵武的消息来源绝对不会错。

“这俩兄弟要是龙争虎斗,会不会牵连到杏儿?”魏闵文担心问道。

石头在沈怀瑾麾下,章杏的妹妹又在沈怀瑾的后院里,他们也算是沈怀瑾一系了。

魏闵武想了想,摇头道:“不过是去见个后院女人,大哥不用太担心。”

魏闵文的眉头还是没有舒展开来。

魏闵武又说道:“这不是还有几天吗?咱们先打听打听消息罢。”

章杏不知道魏氏兄弟还在为她的事情担心,她回到了院子,见到拉回来的行李已经归整完毕,魏君宝正扶着李熙学走路,傅湘莲尤妈妈等人在旁边笑看着。

李熙看见了章杏进来,连忙要过来。他走路还不稳,左脚绊到了右脚,眼看就要摔跤了,章杏快走几步,一把抱住了他。

李熙抱着母亲脖子,眯着眼睛笑起来。

章杏连忙拿了绢子擦掉了儿子嘴边的口水。

魏君宝跑过来,说道:“你不能跑,要慢慢走。”

李熙似懂非懂,睁着眼睛看了看魏君宝后,又咧嘴笑起来,口齿不清叫道:“哥哥。”

尤妈妈也过来了,笑着说道:“夫人,我们哥儿今天会叫哥哥了。”

章杏笑眯眯摸了摸儿子的脸蛋,“我听见了。熙哥儿真厉害。”

得了母亲夸奖的李熙笑得更加开心了,挣开章杏的怀抱要去找魏君宝。章杏将他放开了,指着魏君宝说道:“去吧,跟哥哥去玩儿。”

尤妈妈紧紧盯着,但没有伸出手。

李熙颠了两步路,一下抓住了魏君宝的手。

傅湘莲笑着道:“熙哥儿会走路了。”

章杏微笑看着。她早就跟身边的人交待过了,只要熙哥儿会拿勺子了,就不许再喂饭,只要他能下地了,就不要再多抱了,放手让自己爬自己走。

李熙现在还不到一岁,已经会叫人了,也能自己走几步路。

章杏移开了目光,转向傅湘莲,问:“你屋里都收拾好了?”

“哪能这么快?”傅湘莲笑着说,“你这边倒是快。”

章杏笑着说:“我东西可没有你多。”

魏家宅子才修葺好,魏闵文回来带了不少东西回来,见他们都不在,东西来不及收拾,就急赶着上山来接人。

傅湘莲笑着招手让身边的人将箱子抬过来,“这都是你大哥给你带回来的,看看喜不喜欢?”

章杏让人抬进了屋,打开来,里面有闽南的珍珠玉石等等,个个都非凡品。

章杏笑着说道:“这么多好东西,你不会将大哥送你的也一并抬过来了吧?”

傅湘莲道:“我才不舍得。”

章杏放下了手中珍珠,问道:“隔壁的宅子你看过了吗?”

“我这不是正要找你吗?咱们一起过去看看吧。”魏闵武买下了刘家的宅子,只用院墙围住了,并没有开始修缮。

章杏傅湘莲回来了,这件事情自然要开始动工了。

魏家如今人口不少,院子已经不够住了。

章杏在梧桐巷的宅子也没能免难,里面东西都被洗劫一空了。魏闵武回来之后,虽然已经开始修缮,但是他要忙的事情太多了,那边暂时还不能住人。

两人相携着看了隔壁院子。面积倒是不小,里面的陈设却大多破坏了。想要能住人,恐怕要费不少时日了。

送走了傅湘莲,章杏回到了院子里。肖妈妈已经将傅湘莲带来的东西造了册,递给章杏。

章杏看了几眼,说:“先入库吧。”

肖妈妈应了一声,让人将东西一一抬进了库里。

正忙着,夏至匆匆忙忙进来了。

“夫人,赵总管让人送了信了,说是宝珠姐已经生了。”

章杏连忙道:“快让人进来。”

送信的小厮进来后,连忙要行礼。章杏阻止说:“不用了,快说,母子平安吗?”

她在离开盂县时,就让人将孙宝珠送到赵子兴的庄子上。

小厮笑着说道:“回夫人话,母子平安。”

“好!好!”章杏笑着道,“来人,打赏!”

小厮领了赏钱出去,尤妈妈夏至等人都进来了。

“宝珠这丫头倒是个福气的!竟是一举生下个八斤重的小子!”尤妈妈感慨说。

夏至笑着说道:“那我得赶紧准备见面礼了。”又问章杏,“夫人,宝珠姐什么时候回来?”

章杏说道:“等她坐完了月子,就让她回来吧。”

丫头婆子们都出去了,章杏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收了。

她到现在还不知道那孩子的父亲是谁?

以后孙宝珠的艰难还在后头呢。

章杏递到府衙的贴子第二天就有了回信。章杏带上夏至上了马车。

到了府衙门口,看门的见了章记的马车,连忙过来。

章杏下了马车,看了看门匾。

盂县府衙的门匾还在。

“夫人这边请!”引路的婆子殷勤说道。

章杏已经知道沈怀林的夫人这次并没有跟着下江淮来,在身边的只有两个姨娘,其中姚明珠排行九,另一位十一姨娘是沈怀林在辽远纳的,是其幕僚之女,姓方,今年方才十六岁。

章杏犹豫片刻后,微笑跟上了。

她虽然在盂县住了不少年头,但是盂县府衙里面还是头一次进来。她跟在婆子身后,过了正堂,从侧门转到后院,沿着长廊走了一段路后,就看见了一片偌大的荷花池。盛夏季节,一片郁郁葱葱中,点缀着各种颜色的荷花。

乍看见这样的景致,章杏也不由得心旷神怡了。

走过了池塘,便是一片院落了。婆子来到其中一扇门前,曲了曲身,“夫人稍后,容我进去通禀一声。”

章杏回了一礼。婆子离开后,她不由得又看向荷花池那边。

荷花池的中央有座水榭,朱红色的屋檐,隐在一片碧绿里,里面像是有人。

“章杏?”

章杏正看得起劲,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道。

她回过头,圆拱门里面正款款走过来一个美人,着水红色轻衫,身形欣长,面目白皙俏丽,眉目间似笼罩了一汪水雾。

章杏还没有认出这人是谁,就又见她叫道:“杏儿。”

章杏突然回过神来。在这里能认识她的还能是谁?

姚明珠!

着装虽然变了,可眉眼她还有些印象。正是石头的师姐,姚明珠。

姚明珠已经来到了章杏面前,上上下下打量她,微微一笑,说道:“章杏,我都认不出你来了。”

章杏心里道,我也认不出你了。

姚明珠已经握住了章杏的手,“快进来吧。”

章杏感受到手指的清冷,“明珠姐,你是什么时候来盂县的?”

姚明珠回道:“有段时间了,我一直想找你来着,听说你不在盂县城了,你去了哪里?”

“在山里呆了些时日。”章杏回答。

说话间,她们就到了地方。章杏见房里布置无一不精致,心里估计姚明珠在沈怀林心目的位置。

她原以为沈怀林房里十一,十二姨娘都有了,姚明珠的日子只怕是不太好,现在看起来,未必了。

第四百零八章 想不到

说话间,她们就到了地方。章杏见房里布置无一不精致,心里估计姚明珠在沈怀林心目的位置。

她原以为沈怀林房里十一,十二姨娘都有了,姚明珠的日子只怕是不太好,现在看起来,未必了。

“坐吧。”姚明珠笑着道。

章杏坐了下来,她跟姚明珠真正相处没几天,其中有隔着一个石头,她拿不定对方现在是什么心态,话便不敢多说。

“你们都出去吧。”姚明珠又对丫鬟说道。

夏至看了看章杏。章杏微微点了点头。夏至也跟着一道出去了。

“杏儿,孝轩的事情,我也是才知道没多久。”姚明珠低声说道。

章杏听她提起石头来,低下了头。

“你们有派人出去打听过吗?人是真的,没了吗?”姚明珠的眼睛红了,盯着章杏问道。

章杏点了点头。她知道魏闵武得到了消息之后,就已经让人过去打听了。他一直没有告诉她打听的结果。她就知道消息应该不会好。

姚明珠落下一行泪来,她很快擦了去。

“对不起,我不该找你问这个的。”姚明珠说道。

章杏看见她那样子,心中也跟着难受起来。

“你说他怎么这么傻?明明都已经离开,为什么又要回去呢?”姚明珠的手关节分明,两手相握关节,劲道大的关节都发白了。

章杏没有回应。她知道姚明珠这么说,并不想要她回应什么的。

以前在京口镇上,她跟石头之间就非比寻常,她能看出,她对他是有份心思的。后来之所以推开石头,也是有不得已苦衷。

而且,石头之所以回去,是因为她。

沈怀瑾将东西送都送到他们家了,分明就是已经知道了她跟石头的身份。

她逃不掉。

可是石头能。

他无牵无挂,人又机灵,身手也不差。只要他想躲,沈怀瑾未必能抓得住他。

石头是为了她,才主动回到沈怀瑾麾下的。

姚明珠似乎也察觉到这时候说这个不妥。她很快收了失措的情绪,看向章杏。

“对不起,杏儿,我不该说这些的。”姚明珠满含歉意说道。

章杏苦涩一笑后,道:“明珠姐,你说的没错,他真的很傻。”

姚明珠怔怔看章杏一会。章杏跟几年前相比,已经变了很多。以前模样也出众,但像是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雾,看起来像是有无数心事的样子。现在,那层雾好像也有,但淡了许多,整个人明亮的让人挪不开眼睛。

一点也看不出是乡下穷苦人家出身。

那倒也是,居养气,移养体。

人家现在可是有几十家粮行的大掌柜了。

这当然不是一个女人能做成的,孝轩他……

姚明珠连忙将心里蔓延开来的念头压下去,对章杏低声说道:“他也只是在这件事情上犯了傻,以前在青蒙山上,谁不说他机灵?连我爹都夸他。无论是学什么,他一看就会了,遇到了事情,其他人只能想到一层,他却可以连到许多事情上去……”

姚明珠想起铁头和柱子以及青蒙山的其他伙伴来。

当初青蒙山一伙人被抓之后,全被沈怀瑾编入了军中,石头返回去,那也是为了他们。

姚明珠的声音越说越低了。她想起自己在京口镇是怎样对待李孝轩的事情来。

那时候,她要是将什么都告诉他,他还会不会回去?

章杏听姚明珠说起石头在青蒙山的事情来。这些事情石头都已经跟她说过了,但是换了一个人来说,味道就完全变了。

石头被姚青山救起后,几个月才好。

青蒙山的土匪窝,可不是个善地,姚明珠因为他爹姚青山是当家之一,医术又好,青蒙山一众山匪对她很是客气。尤其是青壮少年。山中女人少,模样俊俏的更少。对姚明珠心生好感的不知道有多少。

石头跟着姚青山,刚开始受了不少白眼和歧视。他脑瓜子活络,搞定了几个刺头后,很快就跟其他人打成了一片。

章杏记得在青蒙山初次见到石头的情形。

他那时候俨然是个头目了。

姚明珠却不说了,“瞧我,又忘形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杏儿,听说,你们生了个儿子,怎么不带来我看看?”

章杏笑了笑,“太顽皮了。”

“调皮点好,男孩子嘛。”姚明珠的手不由得扫过自己的腹部。

章杏来这里之前,已经将沈怀林的情况和姚明珠的生活打听了一番。

姚明珠跟了沈怀林之后,前几年还算受宠,期间还怀过一胎,只是还没有满三个月就没了。沈怀林身边陆续又抬了几房姨娘。姚明珠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近年来才又受宠起来。这次居然还带着她出门来到了这里。

章杏说:“太顽皮了,也头疼了,等你以后有了孩子,自然就明白了。”姚明珠既然开始受宠了,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有好消息了。

姚明珠低下了头,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来,“我不会有那么一天了。”

章杏诧异看着姚明珠。这消息,她并没有打听到。

“怎么会?你,姚先生不是郎中吗?”她不相信。

姚青山可不是个普通郎中,章杏记得叶昕晨说过,姚青山不仅是青蒙山的三当家,还有个响当当的绰号——医圣。

“是我爹亲口所说,哪会有错?”姚明珠淡淡说道。

“明珠姐……”章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她知道大宅门后院的阴私多,女人之间斗来斗去,下药落胎的事情层出不穷。但是姚明珠可不是寻常妇人。她是医圣姚青山的女儿,自己本身也会岐黄之术。

姚明珠看起来倒像是想开了似的,看着章杏笑着说道:“你别这样了,我现在也挺好的,你也看到了,最起码比以前当土匪强,不用东躲西藏了。”

看着姚明珠分明就是强作欢喜的样子,章杏心里更是不好受。

姚明珠将桌上果子推到章杏面前来,“别总说我了,说说你,你现在怎么样?”

章杏低下了头,笑着道:“我?还是跟以前一样,想着法子开铺子挣钱。”

姚明珠扑哧一声笑,“你以前那是缺衣少食,所以才寻思开铺子挣钱,现在你都成大掌柜了,还这么拼命吗?”

“挣钱这事,谁还能嫌少?”

姚明珠点头,“这倒也是。你哥的船靠码头时,我看见了,听说全是粮食,对吧?”

章杏笑着说:“那是我大哥,他那是从闽南回来的。也不全是粮食,其他闽南货物也有。”

“是魏记的,对吗?什么时候上货了,我过去看看。我听说闽南那边的珍珠极好,有的甚至有鸽子蛋那么大呢。”

“那么大珍珠我是没有见过的。”章杏见姚明珠情绪好一些了,也顺着说起来,“豆米那么大的,倒是有,你也不用去了魏记,改日,我让人送些过来给你。”

“那我可不客气了。我来了这里之后,就听人家说,要买米,找章记,头面首饰找魏记。这下好了,章记魏记,我都不用跑了。”

章杏跟着笑起来,“不过几句民谚罢,你还当了真?前些时候,我章记的铺子都开不了张了。还是这几天,我大哥回来之后,两边的铺子才有了周转。”

两人正说着,有个丫头在门口探了探头。

姚明珠皱了皱眉头,问道:“什么事?”

那丫头站出来,弓着身子说道:“姨娘,水榭那边准备好了。”

姚明珠愣了愣后,对章杏笑着说道:“瞧我倒是忘记了,走,咱们去水榭吧,我在那边备了些茶点。”

章杏想起进来时候看见的一片荷花,也跟着站了起来。

两人出了院子,姚明珠一边走,一边指着荷花池说道:“就在那边。”

章杏进来时,早看见荷花池中央的亭子。

栈桥修在水面上,有风吹过来,带来了荷花的清香。章杏说道:“这亭子倒是建的巧妙。”

姚明珠笑着说:“这可不是我们建的,我们住进来之前就有了。盂县这里,就这一个地方还行。”

章杏点了点头,整个盂县在这次战后已经大变了样。盂县的府衙她是头一次进来,门匾没有变,门框的朱漆跟以前一样。

“这里以前是淮阳王府的顾世子所住,听说这片池子也是他让人修的。”姚明珠又说道,

章杏低头专注脚下,栈桥的尽头就是一方四角亭子,周围以轻纱围住了半截,刚好挡住了阳光,但又可以看见池子的全貌。

“坐吧。”姚明珠说道,亲自给章杏斟了一杯茶,指着桌子上的各色点心说道:“尝尝,这种叫油茶,配茶吃最好了。”

章杏依言咬了一口,点头道:“不错,甜而不腻。”

姚明珠又指着其中一个,“这是芙蓉果,西北那边常吃的。”

章杏吃了手中油茶,又喝了一口茶。芙蓉果酥脆。她吃了一口后,说道:“这个酥脆。”

姚明珠也拿了一块吃。

章杏赞道:“你们府里的厨娘好手艺。”

姚明珠笑了笑,“这两样是我做的。”

章杏惊讶看着姚明珠。

“我在西北那边也没什么事,就琢磨这些吃食。你要觉得好吃,以后就常过来吧。”

章杏看见姚明珠脸上的落寞,点了点头,“我住在柳叶巷那边,你是知道地方的,以后你要想找人说话了,只管来找我。”

姚明珠吃了几块点心,喝了半杯茶,站起身道:“我去去就来。”

章杏以为她要去茅房,连忙站起身来,“我也该回去了。”

姚明珠连忙按住她,“别啊,你怎么能才来就走?咱们有多久没见面了。”

章杏擦了擦手,笑着说:“你既然在盂县城里,那咱们以后就多得是时间见面。”

姚明珠却低下了头,“我倒是想一直呆在这里,可惜……”

章杏见她脸色黯淡,要走的话说不出口了。

姚明珠只是个姨娘,跟在沈怀林身边。沈怀林留在这里都只是暂时,更别说她了。

姚明珠吩咐伺候的丫头:“好生伺候。”冲章杏点了点头,离开了水榭。

章杏看了看周围景致,又吃了一块点心。

姚明珠还没有来,荷花的香气像是更加浓郁了。

章杏起了尿意,站起身来,看向远方。她们来的方向一片幽静,看不出有人要过来的样子,而更远处,郁郁葱葱,层层叠叠,都是碧绿的荷花。

章杏招手让站着的夏至过来,低声跟她说:“去问问,茅房怎么走?”

夏至过去说了几句话,与那丫头一道过来。

“夫人要去茅房吗?请随奴婢来。”

章杏闻言站起来,许是坐得有些久了,她站起时,脚下竟是踉跄了一下。幸亏夏至就在旁旁边,赶紧扶住了。

章杏笑了笑。她真是喝多了。

两人跟在丫头后面穿过了栈桥,又走一段路后,章杏忍不住问道:“还有多远?”

那丫头回过头来,指着前面说到:“就在前面了。”

章杏心中诧异这府衙茅房委实偏僻了些,但想及这荷花池的建筑是顾惜朝,她又觉得没什么奇怪了。

那个人原本就跟别人不同。

又走一段路后,章杏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正要发问。那丫头指着前面的一排屋舍说道:“就是那儿了。”

章杏依她所指推开了门,一下子傻了眼。眼前哪里是什么茅房?分明就是一间厢房,有床有塌,连桌椅都齐备了。

夏至咦了一声,道:“这丫头哪儿来的?竟是连路都不认得了。”

她转身正要出去,这才发现门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上了。

章杏身上的冷汗一茬茬冒出来,有些混沌的意识也陡然清醒了起来。

“开门啦!门外是谁?快开门!”夏至还在叫道。

章杏喃喃说道:“夏至,夏至,快,快扶住我……”

她话音还没有落地,就一下子萎靡到了地上。

夏至听到身后响动,连忙扶住了章杏,着急叫道:“夫人!夫人!”

章杏晃了晃脑袋,低声喝道:“别再叫了。”她头已经开始发晕了,眼前的事物也飘忽了起来。

姚明珠!姚明珠!姚明珠!

想到这个名字,章杏一口咬到舌头上,疼痛使得她混沌的头脑略微清醒了些。

第四百零九章 顾惜朝

章杏一口咬到舌头上,疼痛使得她浑噩的头脑略微清醒了些。

是姚明珠!她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有一天被她算计!

为什么?

是因为石头吗?

可当初是她自己推开了石头!

她还是嫉妒了。

章杏想起姚明珠说起石头的样子。

她分明还没有忘情。

她将药下在了哪里?是她亲手奉上的茶水里,还是亲手所做的点心中?

恐怕她不仅仅是因为嫉妒吧?章杏想。她现在浑身发软,燥热一阵阵往上涌,分明就是中了春药!

姚明珠还能为了谁做这些?

沈怀林?!

章杏想笑又想哭,当初沈怀林是不是也用这一招对付的姚明珠?然后,多年之后,她就学会了,将这一招用到了自己身上!

凭什么?想要坏她的名节?想要她的粮食?想让她也变成一条狗?他们倒是想得美!

章杏咬牙站了起来,夏至已经慌了神,想要扶她到凳子上坐下来。

章杏顺手就抓住了凳子,盯着门。

“夫人?”夏至迟疑叫道。

章杏推开了她,然后举起凳子,猛一下砸到门上。

她使劲了全身的力气,那门不过是扇木头门,被猛砸之下,竟是巍巍欲坠了。

章杏见这情况,手下动作更加疯狂了。

夏至震惊看着主母。她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双目赤红,看起来疯狂而凶狠。

那门外分明有人,还在喊叫:“快,快,快顶住了!”

夏至回过神了,是了,外面关门的是故意的!他们这样做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夏至也起了凶狠之心,拉着章杏道:“夫人,让我来。”

章杏已经有些站不稳了。她看着夏至,指着门,说:“撞开!”

夏至咬牙点头,站到房子的另一边,一下子猛冲过来,撞到了门上。

魏章两家的下人多半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孙宝珠萧得玉是,夏至亦是。

夏至猛撞之下,那门应声而来,堵门的两个丫头都被撞翻到地。

夏至不顾肩膀上的疼痛,很快就爬了起来,跑到章杏身边,扶住了她,“夫人,我们走。”

她扶着章杏到了门口,那两个倒地的丫头也爬了起来,拦在前头。

章杏已经将头上的簪子拔了下来,恶狠狠道:“滚开!”

那两丫头已经被这对主仆吓到了,委实太凶残了,明明中了药,居然还这么狠。

章杏在他们分神的刹那,举起簪子,一下扎其中一个眼睛里。

要论准头,百步穿杨,她是做不到。但要伤个把人,还是很轻易。

那丫头始料不及,捂着眼睛惨叫起来。另一个看见同伙脸上流下的鲜血,吓得脸色苍白,惊恐之下,看着章杏主仆又要动手的样子,她拔腿就跑了。

章杏急促喘气,她身体的征象已经快要压不住了,浑身燥热,欲望涌动,身上的汗液在一茬茬冒出。

“夫人,我们快走。”夏至急切说道。

跑开的那丫头肯定是去找援兵了,她们要赶紧离开这里才是。

夏至已经察觉章杏有些不对劲了,连推带拽带着章杏往来的方向走。

章杏已经没有了力气,几次险些滑到地上。

“夫人,快起来!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夏至带着哭腔说道。

章杏萎靡坐在地上,摇了摇头,抬手指了指方向,“不,不行,往,往那边……”

夏至已经辨别不出方向了。他们来这里就是那丫头带的路,这院子极大,石子铺就的小路都一样。

夏至来不及细想,将章杏扶起来,拖着往她所指的方向过去。

走了没多久,夏至就发现不对劲了。不远处已经是院墙了,她们分明离大门越来越远了。

“夫人,前面没路了。”夏至带着哭腔喊道。

章杏摇了摇头,有气无力说道:“去,想办法翻出去,找人来救我。”

那一对既然是有备而来,出口又怎么能没有防备?他们要是从来路出去,不就正好撞他们手中了吗?

夏至看看前方的院墙,又看看章杏。

院墙那么高,而章杏分明连站都站不稳了。

章杏催促道:“快去!”

夏至往前后看了看,两边都没有人追过来,她一咬牙,对章杏说道:“夫人且忍者,我去找人。”

夏至跑到院墙根下,沿着院墙跑了一段路,终于看见一扇开着的小门。左右都没有人看守。她正要冲过去,几个婆子从门旁边闪了出来,一下子将她按在地上,捂住了嘴巴。

章杏看着夏至离开后,擦了一把额头上汗水。

她感觉喉咙都开始冒烟了,恨不得将身上的衣衫尽数脱了去。

然而舌尖的腥咸使得她的意识始终清醒着。

她绝对不能落到那样的境地!

章杏站了起来,跑到院墙根下。

院墙真高啊。

外面,她记得一墙之隔住着刘毅一家,后来沈怀林来了之后,顾惜朝将这里让了出来,住到了隔壁去。

顾惜朝,这个名字翻滚起来,更使得章杏不能平静了,苦涩与酸甜混合着,是她此刻所能想起的唯一希望。

“顾惜朝!顾惜朝!顾惜朝!”她喃喃叫着,扶着院墙一步步向前。

也许是她心里的期望太深切了,前面真出现几个人影。

章杏扶着院墙怔怔看着。居中那人一袭月白长衫,头戴冠玉,颜面如玉。正皱着眉头,冰冷冷看着这边。

是顾惜朝!

狂喜一下子涌出来,使得她不顾一切蹒跚过去。

“顾少爷,这里是我们姨娘的院子,您……”她听见婆子在说话。更要两个冲过来了,要拉扯她。

“滚开!”章杏挥舞着带血的簪子道。

那两婆子看看她通红的脸,略敞开的衣襟,微微晃荡的腿脚,心中知道她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李夫人怎么在这里?我们姨娘还在找你呢!”其中一个笑吟吟说道,另一个趁机上前,想要夺下章杏手中的簪子。

不料章杏手中的簪子比她更快一步戳过来。动手那婆子始料不及,脸被划了正着。

婆子感觉到脸上的疼痛,随手一抹,见着了一手的血。

婆子见章杏居然敢划伤自己的脸,也起了凶狠,正要强行,结果挥出去的手被人一把抓了正着,提将了起来,然后一把甩了老远。

章杏看见顾惜朝就在眼前,连忙冲过去,抓住了他的袖子。

顾惜朝看了看自己的衣袖,忍了又忍,终是没有甩开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咬牙说道。

章杏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看着顾惜朝,“带我离开!顾惜朝,带我离开这里。”她说完了,再也坚持不住了,靠着顾惜朝就要往下滑。

顾惜朝一把扶住她了,触手明明是水,却炽热的惊人。

“你怎么了?章杏!“顾惜朝问道。

章杏紧紧抓了顾惜朝的手,咽了咽口水,“带我离开!带我离开!”

顾惜朝听得章杏像是哭出来的声音,再也顾不得什么了,一把将她抱起来。

婆子们已经围了过来了,看着顾惜朝的样子,一时不敢上前来。

他怀中的人分明已经难受之极。顾惜朝想及这一切恐怕与眼前的老货们脱不开干系,恨不得将她们全杀了干净。

一个管事模样的婆子上前一步,正要说话。

“滚开!”

顾惜朝一脚踹开了她,喝道。

他这一脚可不是儿戏,那婆子一下子飞撞到院墙上,再落下时,已经是出气比进气多了。

其余婆子再也不敢上前了。

顾惜朝看见章杏已经合上了眼睛,急切叫道:“章杏!章杏!”

章杏没有睁开眼睛。

顾惜朝抱着章杏就往门口冲过去,守门的婆子还要拦,在看见他恶狠狠的目光后,缩了回去。

这个小侧门出去之后就是刘府了。以前顾惜朝住在府衙,刘海刘翼父子一个是淮阳王府在这边的大管事,一个是顾惜朝的伴当,所以特开了个小门,方便他们出入。

沈怀林来了盂县后,顾惜朝就从府衙搬了出来,直接住进了刘府。

沈怀林虽然住进了盂县府衙,但身边人对附近一切还不甚熟悉,曾近的大管事刘海也会过来帮忙送送菜,套套近乎什么的。这里的小门也就暂时还没有封上。

这一天,顾惜朝在院子里面。他耳力好,听到了隔壁有动静,虽然只有半声,他仍听出是个女人的声音。

他知道沈怀林带了两房姨娘来,一墙之隔就住着这些女眷。

沈怀林的房里人怎么闹,跟他不相干。所以刚开始,顾惜朝也没这些动静放心上。

知道听见了另一个声音。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

刘翼在削梨子,诧异看着他。

顾惜朝沿着墙根走了几步后,冲到了小门口,果然看见了她像个疯婆娘似的沿着墙根蹒跚。

刘翼晚了一步来到小门后,正好看见顾惜朝抱着个女人冲过来。

刘翼愣了愣,在看见顾惜朝抱的是谁后,更是傻了眼。

章杏,他自然认得。

愣了一会后,刘翼很快就跟了上来。

“快请孟郎中!”顾惜朝喊道。

刘翼知道这话大约是对自己所说,但他实在放心不下,迎面看着个小厮过来,连忙抓住了,对他说:“快请孟郎中过来,快!”

那小厮很快跑走了。

刘翼紧随顾惜朝脚步进得房来。

顾惜朝已经小心翼翼将章杏放到床上。

刘翼看见章杏紧紧抓住顾惜朝不放的手,不禁皱了皱眉头,又看见章杏满脸通红,烦躁不安的样子后,忍不住问道:“她怎么了?”

“出去!”顾惜朝头也不回道。

刘翼愣了愣,直觉将这两人留房里很是不妥。

“还不走?”顾惜朝又道。

刘翼不得不慢慢后退出去。那是他主子。

顾惜朝看着自己的手——仍然被章杏紧紧抓着。

他听到自己胸腔激烈的跳动声响了。

“水……水……”章杏喃喃说道。

顾惜朝连忙要去倒水,手却被章杏抓的死紧。

“……水,我要喝水……”章杏还在无意识说。

顾惜朝看了看自己的手,咽了咽口水,艰难说:“你,先放开罢,我去给你倒水。”

章杏闭着眼睛,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

顾惜朝动了动自己的手,这才发现她已经松开了自己。他慢慢收回自己的拳头,倒了一杯水。才到了跟前,就被人一把抓了衣衫。

“顾惜朝,顾惜朝,你不能走。”章杏皱着眉头说道。

顾惜朝感觉自己胸腔熊熊燃烧着火,他于是在床沿坐下来,将章杏扶起来,“好,我不走。”他将水递到她唇边,喂着她喝下去。

一碗水很快喝完了。章杏睁开了眼睛,看了看顾惜朝,又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睛,将自己蜷缩起来。

顾惜朝放了茶杯,又在床沿上坐下来,看着章杏,十分想摸一摸她的额头。

刚才喂水时,他看见她的脸色红得仿若火烧,脖子上,手上也都是一片滚烫。

但她现在将自己蜷缩了起来。

“爷,孟先生来了。”刘翼喊道。

顾惜朝连忙站了起来,看着孟郎中在床沿上坐下来,抓出了章杏的手,探了探脉后,又在其虎口喝手臂上下了针。

原本蜷缩着的章杏慢慢松软下来。

孟郎中将章杏的头扳过来。刘翼发现她眉头紧皱,眼睛闭着,牙关紧闭,分明已经昏了过去。

刘翼见孟郎中摇了摇头,以为章杏要不好,看了一眼顾惜朝后,连忙问道:“先生,她要不要紧?”

孟郎中捏着章杏的脸颊,使其嘴巴张开了,说道:“啰,你们看,她这是痛昏过去了。”

刘翼看着章杏嘴里都是血,心里吃惊,道:“这,这是她自己咬的。”

“嗯。”孟郎中点头道,“这丫头对自己倒是狠得下心来。”

刘翼看着皱着眉头闭着眼睛的章杏,不禁打了寒颤。

“她到底怎么了?”顾惜朝嘶哑着声音问道。

“中毒。”孟郎中边忙边说,“这毒不好解啊,不过,要是她的夫婿在,解毒也不算难事。”

刘翼立刻就懂了。他看了看顾惜朝。

顾惜朝愣了愣之后,也明白了。

孟郎中还在摇头。

顾惜朝低声道:“她,夫婿已经战死了,还有没有其他办法可以解毒?”

第四百一十章 求死

孟郎中还在摇头。

顾惜朝低声道:“她,夫婿已经战死了,还有没有其他办法解毒?”

孟郎中抬头看了顾惜朝一眼,说道:“有啊,怎么没有?这药虽烈,却不是为要人命的。只不过解起来有些麻烦罢。”

刘翼暗地松了口气,先前听说章杏是中了那种毒,他还真捏了一把汗。

此时非彼时,要他这远方亲戚就这么跟了自己主子,以后还真是件麻烦事。现在的淮阳王府可不是以前,再说了,给人家做外室当妾可不是件光彩的好事。

他的命就是她救下的,为着这份情,他可不想她跳这坑里。

孟郎中收了扎在章杏虎口和手臂的银针,又将她另一只手拿起。章杏那只手中还紧紧握着尖头的簪子。

孟郎中正要扳开指头,将那簪子拿下来。

刘翼看见那簪子尖锐的头和那上面暗红色的血,不由得头皮发麻。

谁说女人一定是柔弱贤淑的?他这房远亲可是例外,骑得了马,射得了箭,还能上得了城墙救人,一支簪子就能废掉人一只眼。

门口闪过一道人影。

刘翼见顾惜朝浑然未觉,连忙出去。

门口候着的是他们身边的小厮,都是跟了有些年头的。其中一个见刘翼出来,连忙过来附耳低声说道:“刘爷,小的们在那边柴房找个这东西。”

刘翼顺着小厮所指,看到了地上的麻袋。

那小厮使脚踢了踢,麻袋就左右扭动起来。

刘翼一看就知道里面装了个人,这勾当他们以前可没少干过。

刘翼看了看小厮。他当然知道他话里所说的“那边”是指哪里了。

他们爷虽然将隔壁让了出去,但是到底是住了十几年的窝,对里面的情况,他们比现在住在里面的人还要清楚。

他们爷从那边抱了女人过来,还踢翻了拦路的婆子。他身边的小厮有两个趁乱溜了进去,摸到了厨房,看到了角落里的麻袋。有样学样,也将这个扛了回来。

“打开。”刘翼指着麻袋说道。

小厮笑呵呵应了一声,解开了麻袋的口子,露出里面捆得结结实实,嘴巴还塞了东西的小丫头来。

小丫头虽然蓬头垢面,看着还算齐整。乍见了天日,激动万分,呜呜叫不停。

刘翼不认识这丫头。换以前,沈家大公子后院杀人放火,他都懒得理会。不过今日遇到了章杏的事,他直觉这件事情不简单。于是蹲下身,看了看那丫头,拿下她嘴里塞着的东西。

那丫头被放开了嘴巴,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喊叫:“放开我!快放开我!救命啊!”

刘翼碰到这架势,眼疾手快又将她嘴巴堵上了。

这人是他们从隔壁偷过来的,要她这么嚷下去,那不就露了底?

沈家,现在可是在他们的头顶上。

丫头挣扎的更加厉害了,眼泪汪汪看着刘翼,似乎在祈求。

刘翼指着她说道:“我可以再放开你,但是你不准再叫了!听明白了没有?”

丫头看了看四周,点了点头。

刘翼再次拿开她嘴巴里的东西,问道:“你是谁?怎么被人装麻袋里了?”

“我……你,你又是谁?快放开我!”那丫头犟着头喊道。

刘翼想笑了。看样子这丫头还弄不清楚自己身处何处呢?

那丫头看着刘翼脸上的笑意,又看了看周围,这才恍然大悟,“这,这里不是府衙?你,你们不是九姨娘的人……”她明白过来后,挣扎着跪起来,一边磕头,一边说道:“求公子救我一命。”

刘翼见这丫头委实跪得太辛苦些,反正人他们已经偷过来,再做多一些,也无妨了。他站起身说道:“松开吧。”

小厮将丫头松了捆绑。那丫头挣脱开了绳子,就往门外跑去,小厮眼疾手快,立马又将人提了过来,丢到地上。

刘翼见这丫头这么不识趣,已经没多少耐心了。

那屋里还有对干柴烈火呢——一个等着解毒,一个心心念念等了这么多年。要没人看着,出了事情怎么办?

丫头见逃不脱了,跪下来磕头,“求公子好事做到底,放我一马,我还要赶回去救人……”

刘翼原本要进屋了,听了丫头的话,转过身来。

小厮已经在问了,“你要救谁?要不说清楚,别想出这门了!”

那丫头显然是着急了,语无伦次道:“我家夫人还等着我去救命……”

刘翼不由得想起章杏来。魏章两家已经是盂县城数得着的大户了,尤其是她,章记的大东家,身边怎么可能没有带人?

刘翼上下打量那丫头两眼,心里越发肯定了,问:“你家夫人,可是姓章?”

夏至怔怔看着刘翼。他的样子并不像是有恶意。

刘翼再次肯定了,“你是章杏的丫头?”

夏至连忙点头。

刘翼居高临下说:“起来吧,你家夫人就在屋里,还不快跟我进来?”

夏至愣了愣后,连忙爬起来,跟在刘翼身后进了房。

房里,孟郎中已经站起身,显然是料理完了。

夏至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塌上的章杏,她扑过去,“夫人,夫人,你怎么了?你快醒一醒?”

孟郎中看了看刘翼。人是她带来的。

“你家夫人中了毒,老朽方才给她施了针,她要过一会儿才能醒。醒来后,还有时间难熬,须得看严实了,莫要让她伤了自己。当然,若实在渡不过去,你们也可以给她找个人。这毒并不寻常,委实太烈了,老朽也只能做到这里了,余下就看她自己了。”孟郎中说完,就收了医箱要走。

刘翼连忙拦住了,“孟先生,能不能烦劳您多呆片刻,待她好转了再走。”

刘翼前些时候受伤,就是请得这孟郎中就诊。这老头说话虽然不太好听,医术委实不差。

章杏都还没有醒,他可不想就这么放人走了。要一会她真熬不过去了,有个厉害的郎中的在,总比没有的强。那个不省人事,自己做什么都不知道,另一个心心念念想了这么多年,要任性起来,他可拦不住。

孟郎中果然耿直,不顾阻拦,背上医箱说:“老朽在不在这里,都一样,靠的是她自己。”

刘翼眼睁睁看人出去,再看顾惜朝,分明全部身心都关注在床上的人身上。他一狠心,跟出门去,对候在门口的小厮们打了眼色,示意他们将人拿了。

管他乐意不乐意,将人留下来再说。

小厮们一拥而上将孟郎中推着拉着拥进了隔壁院子里。

刘翼回到了房间了,章杏的丫环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正跪在地上,哭哭啼啼说道:“谢顾世子救命之恩,能不能请顾世子再帮忙给我家老爷们送个信?”

顾惜朝没有说话。刘翼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抢着说道:“你快起来,送信的事情我们爷已经派了人出去,你好生照顾你们家夫人就是了,刚才孟郎中的话听清楚了没有?”

夏至又磕了头,道:“听清楚了。”

刘翼看了看顾惜朝。这位好像还不准备走了。他不由扯了扯他袖子。

人家的丫环都到了,他们两大男人还杵在这里,算什么事?

顾惜朝刘翼都出去了,夏至爬起来,将章杏身上看了看,见她嘴里有血,手上也有血,忍不住又掉了几滴眼泪。

他们这趟祸事来的太突然了,谁也没有想到沈大公子后院的姨娘这么凶狠,竟是又下药,又想将人强行扣下来。

夏至是头一回遇见这样的事情。出门时候,尤妈妈只教了大户人家规矩以及她应该做什么。她以为照做就行了。

想不到竟是差点将命都丢这里。

夏至想这件事情的后果,要不是遇到了顾世子,她们会遇到什么?

孟郎中的话犹在耳边。

夏至不由得打了寒颤。

好在顾世子已经答应送信了,想必大爷二爷很快就会来了,她只需要在他们来之前照顾好夫人就行了。

夏至让自己定下心来,想着章杏现在虽然不省人事,但是平素极爱干净整洁。她到了门口,对守在门口的婆子曲了曲身,说道:“能不能烦劳嬷嬷打些热水来。”

那婆子温和说道:“姑娘客气了。”很快打了热水来。

夏至给章杏洗了手脸,期间章杏皱着眉头喊了一声“热,好热!”

夏至以为她已经醒了,连忙叫道:“夫人,夫人!”

章杏却又一动不动。

夏至知道了她并没有清醒。手脸洗完了,夏至守在床边,看着章杏得脸上渐渐又起极艳丽的红,眉头也皱起来了,像是极不舒服,将衣襟都往下扯了扯。

夏至连忙抓住了章杏的手,叫道:“夫人,夫人。”

床上的人还没有反应,房门被推开了。

夏至见顾惜朝又返回来,连忙站起身。

“她醒了吗?”顾惜朝问道。

夏至被顾惜朝囧囧的目光吓到,低声回道:“没有……”

话音未落,床上的章杏又喃喃说道:“好热,水,水,我要喝水……”

夏至连忙要去倒水。顾惜朝已经抢先一步倒了水,扶起了章杏。

夏至目瞪口呆看着淮阳王府的顾世子扶着自家主母喂她水喝,心怦怦乱跳起来。

章杏喝了水,眼睛睁开了。

“你感觉如何?好些吗?”顾惜朝看着章杏望着自己,问道。

章杏推开他,慢慢滑下来,将头扭到一边,“夏至,夏至!”她叫道。

夏至听到章杏叫她,连忙应了一声,“奴婢在这里。”

顾惜朝看着背着身子对着自己的章杏,捧着空碗慢慢站了身。

夏至见顾世子让开来,连忙抢过去,“夫人,您好些吗?”

好些吗?

不,不好,章杏感觉一点也不好,心里的烦躁又弥漫了上来,浑身热得难受到了极点。

偏偏此刻头脑清醒无比。

她知道她是谁?怎么来的这里?桩桩件件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扶我起来。”章杏咬牙说道。

夏至依言将章杏扶着坐起来。

章杏瞟见旁边如磐石一动不动的身影,苦涩和酸甜都涌了出来,翻滚着。

他就在这里,又是他救了自己。

但她不能让自己,让所有人都落入难堪的境地里!

床脚边上的矮柜上放着一件衣衫,下面压着的匕首露出了刀柄。

章杏指着那刀说道:“拿过来。”

夏至不知道章杏这时候要刀做什么?但是她还依言拿了过来。

章杏觉得喉咙都开始烧起来了,她接过来,一下拔出了刀,将刀柄塞到呆愣住了的丫环手中,盯着她,一字一字说道:“大爷二爷未来之前,我要是有任何不知羞耻的举动,你便一刀捅死我!”

夏至被她的话吓到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章杏紧紧握着夏至抓着刀柄的手,喝道:“听到了没有?”

夏至看着手中明晃晃的刀,吓得眼泪都流下来,不知所措慌忙点头。

顾惜朝感觉自己从万丈悬崖上落下来,坠入了冰窟,偏脸上火辣辣的疼。

她这么厌恶他,这么厌恶他,宁愿去死。

他有多傻,多蠢!

她心里从来都没有自己。

他搁下手中的空碗,看着坐在床上的章杏。

“你放心,我没那么龌龊。”他嘶哑着声音说道。

章杏看着头也不回离开的身影,眼泪决堤而出。终于不见了人影,她捂住了嘴巴,还是哭出声。

她必须这么做。她已为人妻,她有个儿子,她有件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她不能落入那样难堪的境地里,她不能让身边的人一起落入那样难堪的境地里。

哪怕,让她去死。

她死了,魏闵文魏闵文一定会将她的儿子养大,一定会将他教得很好。

她的儿子没有了母亲,或许会有遗憾,但一样可以挺起腰杆做人做事。

她死了,沈家或许会胁迫魏闵文魏闵武,但只要他们将手中的钱粮交出去,只要他们小心翼翼,活下来并不成问题。

只要能活下来,他们一定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可她要是做了那样的事情,她的儿子怎么办?大哥二哥怎么办?石头呢?他要是活着回来了怎么办?

他呢,他怎么办?

第四百一十一章 兄弟

章杏哭了一阵子,又昏睡了。

夏至心惊担颤守在旁边,看见章杏渐渐又烦躁起来,劝解已经无用。她看着手中的刀,想起章杏的话,生怕到了那一步,跑到门口跟守门的婆子要了绳子过来,干脆将人捆绑了起来。

也没过多久,魏闵文魏闵武来了,夏至哇一声哭起来,跪地上道:“大爷二爷,你们终于来了。”

魏家兄弟看着被捆绑的结结实实的章杏,都大吃一惊,魏闵文道:“这是怎么回事?”

送信的人只说他家姑奶奶在这里,并没有说明人怎么样了。

夏至哭哭啼啼说道:“夫人被人下了药,险些出不来了,幸亏顾世子帮忙……”

魏家兄弟相互看了一眼。

丫鬟的话让他们心惊,好端端来做客,被人下药,被谁下药?为什么?

但这些都不能在这里说。

“大哥,我先将杏儿带回去,世子爷这边你就多费心了。”魏闵武沉声说道。

魏闵文点头。人在这里终究不是事。

魏闵武打发了小厮过来,跟他低声吩咐几句,让赶紧准备严实的马车和体壮的婆子过来。

正说着,刘翼进来了。

魏闵文已经跟刘翼打过交道,知道他是章杏的远亲,连忙上前招呼。

“多谢刘爷援手,改日定当重谢。”

刘翼远远看了章杏一眼。她这会倒是安静了下来,只是被捆得结结实实。

“好说,好说,人你们赶紧弄走吧。马车你们也不用另找了,已经给准备好了,就在院子门口。”刘翼说道。

魏家兄弟松了一口气,知道避嫌,那表示还没有被人占了便宜去。

丫头婆子都是现成的了,刘翼又避了出去。魏闵文赶紧跟过去说话,道谢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要弄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魏闵武叫了一声“杏儿”,见章杏没应,便知道不省人事了。招呼二个大力婆子进来了,将人背进了院子门口的轿子里面。

赏钱发下去了,那两个大力婆子千恩万谢离开了。

“走吧。”魏闵武拍了拍马说道。

一路畅通无阻出了刘府,午时方过,街上人来人往不绝,没人往这边马车多看一眼。他们很快就到了魏宅。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府中其他人不便惊动,魏闵武直接让人将马车赶到了章杏的院子前。

尤妈妈等人正在院中陪小哥儿玩,见了这架势吓得索索发抖。

魏闵武让人将章杏又背进了房中,低声嘱咐尤妈妈:“不得让闲杂人等进来了。”

尤妈妈慌忙点头,李熙看见了章杏,叫了一声“娘亲”,便要过去。尤妈妈一把将他拉住了。

魏闵武看着李熙说道:“把熙哥儿送潇湘院,交给大奶奶,今晚上让她多费心。”

尤妈妈点了头,将李熙交给谷雨,低声嘱咐说:“熙哥儿乖,今晚上你娘亲不舒服,你去跟君宝哥哥住,好不好?”

李熙看了看母亲的房门,小脸的担心一览无余,小大人似的点头,说:“好,乖!”

谷雨抱着李熙出去了。

魏闵武知道尤妈妈是章杏身边得力的,看着她嘱咐了守门的婆子,又交待说道:“老太太那边,一定要瞒住了,三爷要是想进来,只管推了。”

魏闵武嘱咐完了尤妈妈,又让小厮拿了帖子去请孟郎中。他已经从夏至口中知道了,先前看诊的就是他,眼下情形,一事不好烦二主了。

夏至还守在章杏旁边,看见魏闵武进来,低声回道:“二爷,方才夫人要了水喝。”

魏闵武点了点头,过去喊道:“杏儿。”

章杏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还叫了一声“二哥”。

魏闵武大喜,以为章杏已经醒过来,还要说话,见章杏没有了回应,便知道她现在仍然不清醒。

他已经才丫鬟口中知道了章杏所中何药。

小丫头不知道这东西的厉害,但他是见识过了的。勾栏院中老鸨们调教手下的丫头,常用这法子。再贞烈的女子碰了这东西,都难保清白。

他没敢靠太近了,嘱咐道:“你们看好了,切勿让她伤到了自己。”

夏至尤妈妈都应了是。魏闵武出去了,站在院子中。

尤妈妈已经将院子里的人清了一遍,只留了几个惯用的,谷雨跑外面,守门的刘婆子是个寡妇,章杏身边就她和夏至两人看着。

章杏身上衣衫已然湿透,浑身滚烫没退。尤妈妈和夏至两个给章杏擦了一遍身子,将她身上的衣衫也换了。

孟郎中来了。

魏闵武陪着进来。

孟郎中一看是老病人,摇头道:“该说的,老朽已经说过了,能不能过去,还得看她自己。”

魏闵武已经从夏至口中知道了孟郎中的原话,但是总要亲眼看过,亲耳听过了,才甘心。求着说:“烦劳先生再看看,我这妹子委实艰难。”

孟郎中点头道:“好吧,老朽再看看罢。”

夏至连忙拖了几子过来,请孟郎中坐下来。

孟郎中把了脉,又看了看章杏脸色,点头说:“再催发一身汗,这毒就清得差不多了。”

魏闵武松了一口气,连忙请孟郎中坐下来开方子。

孟郎中坐下来开了方子,说道:“先前我用针引了一些毒出来,残余的她发汗逼了一些出来,剩下已经无甚要紧了。这方子有促汗排毒的功效,你们现在就可以给她用下,待到她彻底醒过来,再用些固本培元的药调一调身子就好了。”

魏闵武将手中方子交给谷雨赶紧去抓药,道了谢,亲自送孟郎中出去。

孟郎中还没有走远,魏闵文就回来了。

他一回来就问道:“杏儿怎么样了?”

魏闵武说:“再发一身汗,就算是渡过了。”

魏闵文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魏闵武见兄长一脸疲惫,问道:“顾世子那边怎么说?”

魏闵文摇了摇头,“那边正闹着呢,杏儿那表亲没让我露面,怕坏了事情。”

“谁在闹?闹什么?”魏闵武奇怪问道。在盂县这地界里,还有人敢跟顾惜朝闹事?虽然现如今淮阳王府已经不复存在了,但是顾氏在这里盘旋多年,积威深重,又经过了盂县保卫大战,顾惜朝的声望算是如日中天了。

魏闵文恨恨道:“还能是谁?沈家大公子沈怀林呗!他正亲自上门找顾惜朝要人呢!”

魏闵武吃了一惊,怒道:“他们敢!”将人请过去,下了药,还不让救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魏闵文心里头正烦,皱着眉头说:“你小声些!哼,他们怎么不敢了?这顾永丰都投到麾下了,咱们又算哪根葱?”

魏闵武一下子哑了口。

兄弟俩一前一后进了门,魏闵文嘱咐门房:“都打起精神来,看好了!有鬼鬼祟祟的,千万别让靠近了,一律赶远一点。”

门房老余头一连声答应。

魏家兄弟来了章杏所住的青翠院中。章杏还在昏睡中,脸色潮红,额头上都是汗水。他们两人都知道这药的厉害,看了一眼之后,就来到院中石凳上坐下来。魏闵文将他在刘府中的经历讲给魏闵武听。

魏闵文跟上刘翼,原是想打听些消息来着。

刘翼正待说话,小厮进来了,回道:“爷,那边管事的又来了,正在门口拉扯呢!”

刘翼脸色铁青,正要开骂,想及魏闵文还在旁边,忍住了,拍了拍魏闵文肩膀说道:“走吧,你要想知道什么,待她醒来,自然会说。”

魏闵文不想就这么走,打着花腔说:“总归是您救了她一命,这恩情我们是没齿难忘,没齿难忘啊。”

刘翼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说:“魏掌柜弄错了,救了她不是我,是我们爷。”

魏闵文傻了眼。

章杏和顾惜朝的纠葛,他隐约知道些。

淮阳王府那么高的门第,哪里是他们能攀得上的?他们这样人家的出身,除了给人家做妾,还有第二条路吗?

当婢做妾的日子岂是好过的?但凡有一条活路,他都不想章杏走这条路。

现如今,两个人都各自嫁娶了,再牵扯不清,那算什么事?

刘翼却不想多说了,拱了拱手,道:“魏掌柜,恕不远送了。”说完,就急匆匆走了。

魏闵文心里怎么都不能平静,一边走,一边想,快到门口时,就听见那边的争吵。他不由得将脚步放慢了。

吵闹的声音传过来,刘翼在说话:“谢管事可不能只听你们府上的一面之词,什么叫我们爷把人带走了?您哪只眼睛看见我们爷过去了?这话可不能乱说,无端坏了我们两家的交情可就不好了。”

另一个声音阴测测的,“刘爷说笑了,沈顾两家的交情可是比真金还真,哪里是小的敢作践的?小的也只是为顾将军着想,那妇人手脚不干净,偷了我们姨娘的东西,要真让她跑到这边来了,偷了府上的东西,那就不好了。”

“不劳谢管事费心了,我们府上干净着呢,没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情,这贼想来也来不了。”刘翼轻慢说道。

魏闵文听着他们说话,心里越来吃惊。带路的小厮见他慢腾腾的,不由得说道:“魏掌柜,门在这里。”

魏闵文点头哈腰陪笑,又将袖子里揣的东西递过去。

那小厮似笑非笑看着他,说:“魏掌柜腿脚不灵便?”

魏闵文厚着脸皮说道:“是,是,在船上受了寒气,走不得快路。”

小厮哼了一声,也没有揭穿他,自顾在前面带路。

魏闵文听着那边还在扯皮,但是大门就在眼前了,他心里正有些遗憾,不能听得更多,领路的小厮突然退了回来,将他拉到了一边。

魏闵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正要问一问,却见着大门口进来的一堆人,最当中的是个二十八九岁的锦衣男子,面目俊朗,身姿挺拔,微微下垂的眼角使得原本看起来温润如玉的气质多了一丝阴蛰。

魏闵文不认识这人,旁边的小厮却嘟哝道:“糟了,沈怀林来了。”

魏闵文这才知道来人就是沈怀林。眼看沈怀林进了正厅,小厮抓着魏闵文指着旁边的小路说道:“魏掌柜,大门那里你不能走了,沿着这条路,你一直往前,快到尽头的时候,再走左边的小路,走上十来步,就可以看见个小门,从那里你就可以出去了。我还要去找人,不能送你过去了。”

小厮说完了,就跑开了。

魏闵文已经知道事情不同寻常了,看样子沈怀林不会轻易罢休,他在这里,那就是个活靶子。

他顺着小厮所指的路跑了出来,绕到大门口时,就见这刘府的门庭分明有两拨人站着,把守森严。他心中吃惊,再不敢多留了。

“事情就是这样。”魏闵文将事情经过讲完,“那边也不知道消停了没有?我已经让得胜去打听了。”

沈怀林都已经出动的事情,不是他们能摆平得了,一切都看顾惜朝了。

魏闵文叹了口气,说道:“这沈家到底是怎么回事?要粮食,粮食咱们已经给了,怎地还打起人的主意来?”

魏闵武哼了一声,“大哥想得太简单了。咱们的粮食给的是那沈怀瑾,而不是这个!”魏闵武举了一根大拇指,“这个是眼馋了,所以想来个釜底抽薪!”

魏闵文看着魏闵武脸色,越想越觉得对,心里便越是恨,“他们兄弟窝里斗,跟咱们有什么相干?竟是连这种下三滥手段都使出来了。”

魏闵武也摇头,“这还没有当家作主,就斗成了这样,看样子以后还有的闹!”

魏闵文又叹了口气。今日的事情,他想想都觉得后怕,要是章杏真着了道,这以后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他们现在虽然是在夹缝里求存,好歹还能动一动,要真掺和到那兄弟的争斗里,那真是死活全由人了。

“那以后怎么办?”魏闵文问。

顾惜朝要是摆不平,沈怀林强行要抢人,就凭他们那点人那点钱,可是一点用都没有。

“等杏儿醒来,看看她怎么说。”魏闵武说道。

第四百一十二章 应对

章杏醒来时已经是午夜了。房间内灯火昏黄,一片寂静。她感觉自己像是又死了一回似的。诸事在脑海里面一一浮现,不自觉中一行眼泪流了下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唤道:“夏至,夏至!”

夏至一直守在床边上,因为后来主母慢慢平静下来了,她实在太累,便靠在床上睡了过去。听到了叫喊,一下子惊了起来。

“夫人,你醒了!”夏至惊喜叫道。

章杏冲她笑了笑,她连点头都觉得吃力了。

夏至喜极而泣,说:“夫人且等着,我去叫大爷二爷过来。”

“别!”章杏阻止道,“先扶我起来。”

夏至复返回来,扶着章杏坐起来。章杏看了看房间里。又问道:“熙哥儿呢?”

“回夫人,熙哥儿在大奶奶那边。尤妈妈方才去看过了,听说已经睡着了。”夏至回道。

章杏点了点头,闻了闻自己身上,一股难闻的汗水和药混合的味道。“打水吧,我要洗漱。”她说道。

夏至应了一声,想及魏闵文闵武还在院子里没走,说道:“夫人,大爷和二爷就在门外头。”

“我知道,先让我换身衣衫。”章杏说道。她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现在很狼狈。在她察觉自己被下了药之后,神志时清时昏,身边发生的事情,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但不管知道与否,自己经过了这么一番折腾,绝对是狼狈的。

夏至出去打水。在院子坐着没走的魏家兄弟两个都看了过来。夏至来不及跟他们说话,打了热水匆匆又回了后罩房里面

魏闵武问道:“这是醒了?”

魏闵文点了点头,叫了尤妈妈过来:“让厨房赶紧熬点米粥来。”

尤妈妈已经去房间里看过了,知道章杏已经醒过来了,得了令赶紧去了厨房。

兄弟俩都站了起来。

章杏洗漱完了,换了一身衣衫,觉得好受了许多。尤妈妈端了粥来,笑着说:“这是大爷吩咐厨房才熬的。”

章杏没有推迟,将一碗粥喝精光了,这才觉得浑身有了些许力气。看看房间里,也已经收拾差不多了。她说道:“让大爷二爷进来吧。”

魏闵文魏闵武进来了,看见章杏虽显疲态,但较之先前好了许多,都松了一口气。

章杏待魏闵文魏闵武坐下后,又递了个眼色给夏至尤妈妈。夏至尤妈妈会意,悄无声息带了门出去。

“让大哥二哥见笑了。”章杏苦笑说道。

魏闵文皱着眉头说道:“都一家人,说这话干什么?这事情谁都不想遇到,要怪只能怪咱们太无能了罢。”

章杏摇了摇头,说:“大哥二哥已经提醒我了,是我太大意了。”

章杏接了帖子之后,魏闵文就开始打听沈怀林和姚明珠的事情。那沈怀林到好说,他是沈谦长子,一举一动都好打听。姚明珠身处深宅大院里,区区几天时间,他们能打听到的消息很少。魏闵文魏闵武都建议章杏回了这帖子。毕竟这时节太混乱了,再说这么久没有见面,谁知道对方是什么心思?

章杏没有听。当时只想着京口镇上姚明珠,既是石头的救命恩人,与她交情也算是不错。石头下落不明,兴许她那边会有些消息。就算没有消息,她也应该见她一面。

谁曾想到时隔这么些年,所有一切都世事人非了。

一时的大意,她险些将性命都丢了。

“先别说这个了,咱们以后该怎么走?”魏闵武问道。

章杏低下头,问道:“刘府那边是怎么说的?”

魏闵文见章杏神色并无异常,不像是对顾惜朝有心的样子,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沈怀林亲自上门要人了,不过被顾惜朝拦了回来。”魏闵武没有魏闵文那么细致,大大咧咧说道。

到刘府那边打听消息的萧得胜已经回来了,沈怀林到了刘府之后,是顾惜朝亲自招待,两人机关来往说了话。顾惜朝还放开了门庭让只管搜。最后自然是没有搜到人了。顾惜朝又将沈怀林请到了正厅里面,两人关了门说话。至于说了什么。萧得胜不敢靠太近,并没有听到。

沈怀林离开刘府时,脸色十分不好。

萧得胜将打听的消息告诉了魏闵文魏闵武。魏家兄弟只得暗自戒备起来,让孙新将盂县所有人手都集中起来,家伙都备好,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他们也知道,他们的这些人手对上沈怀林的人,根本就不够看。

可就算不够看,他们也不能让人被弄走。

心惊胆颤过了半夜,沈怀林的人还没有来。他们就知道他大约是不会来了。魏闵文魏闵武算了算去,这事情里面肯定是顾惜朝起了作用。

“杏儿,这件事情幸亏有顾世子。”魏闵武感慨说道。

魏闵文生怕章杏多想了,瞪了魏闵武一眼,“什么叫做多亏了他?咱们说彻底一些,也是为着他们家在做事!沈怀瑾不就是他姐夫吗?这么多粮食送出来,总得起点作用吧?”

魏闵武想了想,点了点头。

章杏心里却是在苦笑,沈顾两家的联姻根本就是利益的驱使。沈家看中了顾氏在江淮的根基,顾氏则看中了沈家的兵强马壮。两两获益时一切都好说,但到了利益冲突时,可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盂县前段时候的煎熬不就是最鲜明的例子?要沈家真将顾氏当成亲家,会等到顾氏消耗得差不多了才出手?

顾氏也不是个傻子,会看不出沈家这么做的真正用途?

章杏问魏闵武:“二哥与孟富贵接了上头吗?”

魏闵文带船回来了,他们决定将露在外面的粮食送些出去。魏闵武这些天正在忙这件事情。

魏闵武点头,“已经接上头了,那老东西差点喜翻了。”

“二哥先别忙着将粮食送过去,找个机会将我今天遇到的事情告诉孟富贵,就说我吓到了,不省人事,章记得大掌柜的拿不到印章,不肯放粮食。”章杏沉声说道。

魏闵武明白过来了。沈怀林为难他们的事情,根本就不用他们来操心对付,直接将球踢给那沈怀瑾就是了。

沈怀瑾要是搞不定他兄长,这粮食他们也就不用送给他了,直接送给沈怀林得了。免得那沈怀林再使出什么下三滥手段来。

“好!”魏闵武猛一拍桌,“就这么办,咱们的粮食反正是留不住了,谁有能耐,咱们就给谁。沈家这两条狼的争斗咱们就不掺和了。”

魏闵文想了想,说:“杏儿,咱们这么样做,沈怀瑾那边会不会对你……”毕竟他们的粮食一直都是送给沈怀瑾的,这要突然犹豫不决起来,他担心沈怀瑾会对章杏不利。

章杏摇了摇头,“沈家已经有人出手,咱们不怕再多一个。”

魏闵文担心沈怀瑾对她不利,这个时候再担心已经是多余了,沈怀林以为拿下她就可以得到章记的粮食。沈怀瑾肯定不会让到手的肥肉落到他人碗里。

这时节的粮食有多金贵,西北那地方苦寒,沈家粮草的积蓄不会太多。江淮这边他们也才站稳脚跟,手还没有伸出去——就算伸出去,也没有多少粮食了。她的章记不往多里说,江淮粮仓的半壁江山总是有的。剩下的零零散散,他沈家没个三五年想要并吞下,根本就不可能。

沈家拿下江淮之后,下一步要么是往南,拿下安阳,要么是东,杀到京城。无论往哪里,粮食都是他不得不头疼的事情。

沈怀林能想到粮食的重要性,不惜用这样的办法。沈怀瑾不会想不到。章杏相信他绝对不会放弃章记的粮食。孟富贵一直都在江淮,他也一定知道。没有了她,章记的粮食绝对不会轻易姓沈。

魏闵武说道:“杏儿说的对,沈怀林都已经出手,咱们还怕多一个沈怀瑾吗?把咱们逼急了,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谁也讨不了好去!”

魏闵文也点了点头,“好,咱们只能这么办了。”

最要紧的事情商定了,魏闵文见章杏满脸疲惫,站起身来,说道:“闵武明天就去找那姓孟德,我去刘府再打听打听,杏儿你就好生歇息吧。”

章杏将魏闵文魏闵文送走了,也觉得累了。唤了尤妈妈进来铺好了床。她看见了篓子里匕首,拿了起来。

尤妈妈道:“夏至这死丫头,竟是将这东西都落这里了。”

夏至又惊又吓忙了一整天,章杏已经让她去歇着了。这匕首是她从刘府那边带过来的。

“妈妈也去歇着吧,今晚上不用守夜了。”章杏摸着匕首的刀柄说道。

“那哪行?夫人不用担心,老奴还熬得住。”尤妈妈着急说道。

章杏没有坚持。两人安置睡下了,章杏听得尤妈妈呼吸声平缓下来,手又摸到放在枕头下的刀柄上。夜寂静无声,她摩挲了良久,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大早,章杏才洗漱完,就听见李熙的声音。她连忙出了门来。傅湘莲抱着李熙正走到院子中央来。李熙原本进院子就看着母亲的房门,见了章杏,立马咧嘴笑了,老远就张开了双手。

“娘亲。”

章杏接过儿子。李熙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稚声稚气说道:“娘亲好了?”

章杏见儿子一下能说出四个字来,心里满是欢喜,抱着亲了亲,说道:“是的,娘亲好了。”

李熙十分欢喜,将头依在章杏怀里。

傅湘莲笑着说道:“熙哥儿真乖,昨晚上不哭不闹,今儿一大早就醒了,非要过来看娘亲。”

章杏请傅湘莲坐下来,又让尤妈妈拿了点心来,招呼魏君宝吃。魏君宝接过了,递给李熙,“给。”

李熙咧嘴一笑,接过来递到章杏嘴边,“娘亲吃。”

章杏看着儿子清澈透底的眼神,心中一片柔软,分了一半,“娘亲跟熙哥儿一起吃。”

熙哥儿更高兴了。

尤妈妈伸手道:“熙哥儿乖,跟嬷嬷到院子里玩可好?”

熙哥儿摇了一下头,将身子缩在章杏怀里。章杏笑着说:“就我抱着吧。”

傅湘莲感慨说道:“熙哥儿真懂事。”

章杏笑了笑,说道:“昨天晚上幸苦你了。”

傅湘莲摇了摇头,“我什么也没有做,熙哥儿比他哥哥还要乖。”

魏君宝抬头看母亲。章杏连忙说道:“君宝也很乖,姑姑很喜欢君宝。”

傅湘莲醒过神来,将魏君宝拉到怀里,笑着说:“是啊,昨天晚上君宝还帮娘亲哄弟弟睡觉呢。”

魏君宝心满意足埋头吃点心了。

章杏和傅湘莲不由得都笑起来。傅湘莲说:“看样子你大好了。”昨天晚上她接了李熙之后,问谷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谷雨因为魏闵文没有让说,所以并没有事情告诉傅湘莲。傅湘莲一直等到魏闵文回来,才知道一点事情的枝末。

其实魏闵文怕她担心,并没有说很清楚。只说章杏去府衙做客,遭了人算计。嫁到魏家这么多年了,傅湘莲已经知道了有些事情不能都知道。该她知道的,魏闵文自然会说。魏闵文不说的事情,总是有原因的。

章杏点了点头,“我没事了,一场虚惊罢了。”

两人正说着话,云锦澜也来了。她比傅湘莲略微知道多些。两人陪着章杏说了会话。云锦澜见章杏脸色不太好,并没有留多久,就挽着傅湘莲离开了。

章杏陪着李熙解了一会九连环,夏至端了药,章杏喝完了药,见儿子正十分担心看着她,不由得亲了亲,说道:“娘亲没事了,娘亲已经好了。”

李熙抱着章杏的脖子,很认真说道:“熙哥儿乖,不吵。”

原来是担心自己被人抱走。章杏点了点儿子的小鼻子,笑着说道:“是,我们熙哥儿乖,娘亲不会让人抱着熙哥儿。”

李熙咧嘴笑了。章杏带着他又玩了一会后,睡意上来,干脆歪在塌上。尤妈妈见章杏睡着了,要抱走李熙。李熙将小身子缩到母亲怀中,看着尤妈妈说道:“熙哥儿乖,不吵。”

尤妈妈不由得笑了,“真是个小人精。”她拿了薄被搭在章杏身上,坐在旁边坐起针线来。

第四百一十三章 音讯

魏闵武来了院子门口,问婆子:“姑奶奶在吗?”

婆子曲了曲身,回道:“在。”一边让人进去通报。

魏闵武显然很着急,径直进来。尤妈妈听到通报,见章杏和小哥儿睡得正香甜,连忙出去回道:“回二爷,我们夫人睡下了。”

魏闵武心如火烧,但是章杏大病初愈,他在原地转了圈,正要离开。听见房里章杏的声音的响起了。

“是二哥吗?进来吧。”

魏闵武进房里的时候,章杏已经起来了,李熙睡得正香,她将儿子身上的薄被搭好了,这才出来。

魏闵武脸色沉重,看着章杏不说话。

章杏知道他有要事要说,打发了尤妈妈出去。

魏闵武近前一步,低声道:“我今日不仅见到孟富贵了,还见到了沈怀瑾身边的金耀。”

章杏诧异抬头,金耀算是沈怀瑾身边的红人了,等闲难得一见。沈怀瑾如今还在淮阳,金耀为什么会突然来了盂县?

“我把你昨天的事情都说了!”魏闵武看着章杏说道,“那金耀没说别的,只透露了一件事情,石头还活着!”

章杏觉得自己的心都砰砰跳起来,“当真?”

魏闵武点了点头,“他那样子不像是糊弄人的。”

章杏急切问道:“那,他有没有说石头现在在哪里?人怎么样?”

魏闵武摇了摇头,“他只说石头被沈怀瑾另派出去有要事了,暂时还不能露面,人确定还活着。”

章杏缓缓坐下来。魏闵武带来的消息太出乎意料了。这大半年来,石头音讯全无,她心里已经有些绝望了。昨天前去见姚明珠,就是想看看她那边会不会有石头的消息,谁曾想到,她想打听的一个字都没有打听到,反倒是将自己差点陪进去。

石头还活着,他会被沈怀瑾派到哪里?为什么沈怀瑾要瞒着所有人?

这些问题随着魏闵武带来的消息全冒了出来。

魏闵武同样很震惊,自打从金耀口中知道了这消息,他就急忙赶来找章杏了。他有想过,这会不会是沈怀瑾为了拖住他们故意丢出来的诱饵,但金耀并不像是说慌的样子,还指明了这是沈怀瑾让告诉他们的。魏闵武琢磨不透,急匆匆来找章杏了。

章杏心里也被这消息弄乱了。

魏闵武又问道:“杏儿,那咱们的粮食……”到底还给不给?

先前他们想着就以手中的粮食逼着沈怀瑾出手打消沈怀林的算计,现如今知道了石头还活着的消息,这件事情就要从长计议了。

章杏想了想,缓缓摇了摇头,“再等等。”

给是一定要给了。不管沈怀瑾透露的消息是真是假,只要石头还有一丝活着的可能,她就不能生二心。

但是他们先前的托辞已经说出了口,这时候并不适合立刻自打嘴巴。

魏闵武点了点头,“行,那咱们就再等等,你歇着吧,我出去了。”

魏闵武出去了,章杏一个人怔怔坐了会。李熙醒来,叫了一声“娘亲”,章杏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儿子的脸面,不禁又想起石头来。

他会在哪里?沈怀瑾为什么要把他的行踪瞒下来?

熙哥儿把玩着手中的连环,见母亲没有想以前笑眯眯看着,便将手中的连环递到章杏面前,“娘亲?”

章杏低下头来,亲了一口儿子,看着面前的连环。这是李尤氏送来的,全塘镇上大胡木的手艺。以前倒是能常见到,战乱起了后,这东西就少见了。

章杏突然茅塞顿开,想起了一个可能,抱着儿子急匆匆来到前院正厅。

魏闵武正在跟魏闵文说石头的事情,听到通报,赶紧让章杏进来了。

章杏进来就说道:“我知道石头在哪里了。”

魏闵武不相信说道:“你知道石头在哪里?”

魏闵文也站了起来。章杏看了看门户,魏闵武催促说道:“你放心,这里没有人敢靠近。”

章杏抱着李熙过去,在魏家兄弟面前的桌子上写下“榆阳”二字。

魏闵文魏闵武实在想不到章杏回说石头在榆阳。榆阳现如今可是肖福贵的地界,石头跑那儿去,岂不是自寻死路来着?

章杏抹掉了桌子上的字,低声说道:“就算不在这里,一定也是在这附近!”

魏家兄弟听章杏说得十分肯定,还是不敢相信。章杏微笑说道:“大哥二哥忘了我们是哪里人了吗?那里跟裕安可隔得不远。”

章杏和石头都是裕安全塘镇李庄村人氏,与榆阳只隔了几个村而已。石头小时候顽皮,是附近几村有名的小霸王,对榆阳一点也不陌生。榆阳一水之隔就是河源了,那里以前是刘沉舟的老巢,现如今就是肖福贵依仗的大后方了。

肖福贵占据榆阳,十有八九打得就是进可功,退可守的算计。拼得过西北大军,他拿下了江淮,往南可夺安阳,往西可争京都。拼不过西北大军了,他也能退到了河源去,凭仗淮水天险,谁也奈何不了他。

想当初,大夏还是铁板一块时,都不能动摇占据河源的刘沉舟,更别现如今了。

肖福贵的算计精明,沈谦未必就想不到,他怎会轻易放虎归山?他肯定在榆阳一带另有安排。

石头是本地人,人又机灵,好端端就被说是“失踪”了,除了派在那里,还能是在哪里?

魏闵武首先明白过来,“难怪了……”

肖福贵最近的几场战事都不太顺利,岂不说盂县淮阳等地迟迟拿不下了。败仗一起,简直退如潮水,才拿下没多久的裕安江陵等地也相继丢失。外界一直有传,福王帐下并不如想象中的和谐,刘沉舟父子虽然已死,但河源军并不服肖福贵。甚至有传,肖福贵有意打压河源军一系,河源军一系有大将不服,被当场拉出帐外斩首示众。

魏闵文也想转过来了,皱着眉头说道:“那咱们是不是要派些人手到榆阳那边去看看?”

石头是死是活?榆阳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些事情还是打听清楚为好。

魏闵武摇了摇头,“依我看,咱们最好什么都别做。”

章杏也赞成魏闵武的说法。沈怀瑾既然将这件事情瞒得的这么严实,事成之前肯定不希望太多的人知道。他们贸然派人过去,要是打草惊蛇,坏了事,沈家岂会轻饶了他们?

魏闵文看着章杏说道:“石头的这件事情,家里其他人,暂时都别说了。”

魏闵文不交代,章杏都不会将石头还活着的事情传出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魏家大宅风平浪静。也不知道是顾惜朝起了作用,还是沈怀瑾出了手,章杏去府衙赴宴的事情也没有了下文,盂县城里一点风声都没有传出来。

七月初,魏闵武与金耀又见了一次面,将章记的粮食交了出去。三天后,沈怀林离开了盂县,但盂县府衙的两房姨娘都没有带走。

到了七月中旬,沈谦的大军就从淮阳开拔了,直达裕安。榆阳大战打响了。盂县城里也跟着紧张起来,粮价药价飞涨。章记粮行开始限量销售了。

几天后,盂县城二十多家粮行关闭的只剩下了七八家。粮食的价钱已经涨到了往年的数倍。即便是这样,盂县城的粮食依然是供不应求。章记粮行往往一开门,不到二柱香就已经将当天的份量销售一空。

赵子兴过来与章杏商量,想加大每天销售的份量。他预料榆阳的这场战不算难打,肖福贵顶多能撑个把月。在商言商,他们应该在抓住这个时机。榆阳战后,粮价一定会回落。

章杏没有点头。她需要钱,沈家的天下一日没有定,她手中就不能少了钱。有钱才有粮食,有了粮食才有了活下去的资格。

但是她再想要钱,也做不出趁火打劫的事情来。

再说,裕安跟盂县太近了,他们的一举一动定然被人看在眼里,石头还没有着落,她不能激进。

而粮价随着市场而定,章记在其中也不能太出格了。众矢之的的下场,很有可能就是被乱拳打死。

她能做到的只能是坚持开门营业。

榆阳战起后,魏闵武就派了不少人到了那里。两方军营重地,马帮的好手也没敢靠太近,但是仍然得到了许多消息。

肖福贵那边的内斗比外面所传更加厉害。前几次的两军相接,大多都是刘沉舟一系的人马打了头阵,因此刘沉舟残余人马愤愤不平。有大将甚至直接撂了挑子,带着心腹想要返回河源。结果被肖福贵的人知道了,一路追杀,所有人都未能幸免。

这件事情两方明明都是在暗中进行的,但还是被人捅了出去,在肖福贵的大军中发酵的十分厉害。河源军残余人马不仅没有因此害怕,反而使拧成了一团。

马帮带回来的消息,河源军如今带头的正是刘沉舟麾下大将刘锦的儿子刘崇武,此人年仅二十出头,以前并不出众,是最近几次大战后才崛起的。

章杏是头一次听说刘崇武这人,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她让魏闵武多留意刘崇武这人身边。她觉得石头要是真还活着,肯定能在这人身边找到痕迹。

魏闵武的信发出去之后没多久,榆阳那边就来回信。

刘崇武麾下有个小将,以前曾经救过他的性命。刘崇武很是信任他。不过这个人是从河源就跟了刘崇武。时间上与石头并相符。

马帮的打听还在继续。

赵子兴猜测的很准,八月十二日,在近大半月的猛攻之下,榆阳易主,肖福贵退败,带着残余人马准备渡过淮河时,遭遇到了沈怀瑾埋伏。肖福贵在死忠心腹的护卫下还是上了船。

八月十五日,榆阳那边又有消息传来了,侥幸上了船的肖福贵并没能上岸,而是在河中间就被人追上了,脑袋被人带了回来,挂在榆阳的城墙之上。

听说带着肖福贵人头回来的将军姓李,原是裕安县全塘镇人氏。

消息传来,魏闵文魏闵武都觉得这人毫无疑问就是石头了。

章杏低下头,没有说话。

“也许要不了几天,石头就回来了,你们总算是熬出来了。”魏闵文说道。

章杏起身离开,她心中并不觉得他们已经熬出来了。她知道魏闵文这话里的意思。经此一战后,石头算是在沈家大军中站稳了脚跟,往上升,是绝对少不了。一些人想要再随意揉搓他们,那就要掂量着看了。

但她跟石头的情况并不能依常理来论,在沈家的眼里,他们大约还是一条狗,只不过是一条十分有用的狗罢了。路漫漫,其修远,他们要想不做畜生,路还远着呢。

回到了院子里,熙哥儿正在跟魏君宝玩,看见了母亲,颠颠跑过来一下抱住了章杏的腿,昂着头,叫道:“娘亲!”

章杏将儿子抱了起来,魏君宝也过来,作揖道:“见过姑母。”他已经开了蒙,请了先生在家里坐堂,不过月余,行动举止就已经一板一眼了。

“君宝坐。”章杏笑着说道,“今天没有上学吗?”

魏君宝回道:“回姑母的话,今日先生请了假,让侄儿在家自学。”

章杏不禁想起了章金宝来。他算是他们兄弟姐妹中最顺利的一个了,幼时上学还是她拐带的。当时她想的天真,还想着通过科举改变生活。时也运也,章金宝堪堪过了院试,就未能再进一步了。

如今,他和李金莲的亲事正在筹办中。

对于章金宝与李家接亲,叶荷香是一万个不同意。也因此跟魏云海章金宝哭过闹过了。但是魏云海对儿女亲事单凭两厢情愿,他对李大河感觉很好,对这门亲并不反对。

至于章金宝,是他自己跟章杏提起的。

章金宝和李金莲的相处,章杏早看在眼里。李大河一家朴实本分勤劳,李金莲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被李尤氏教得很好,既懂事也识大体。对于这门亲事,她很赞成。

除了叶荷香,家里其他人都十分看好这门亲,叶荷香闹了几天,被魏云海吼了几回,说是她要是再闹,要么分出去单过,要么回乡下去。叶荷香两样都怕,儿女都不站她这一边,她也只好作罢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 归来

至于李大河家,李尤氏原是有些不乐意。她家虽然家境不如章家,但是闺女也是捧在手心里长大。她自然希望她日后过得好。章家样样都好,就一个叶荷香让她不放心。

乡里乡亲的,谁不知道谁?摊上了叶荷香这么一个婆婆,做媳妇的日子肯定不轻松。

李大河倒是没有这么多顾虑,李章两家同属一村,他和石头的爹李大柱还是没有出五服的堂兄弟,以前跟章金宝的爹章水生交情也不错,章杏章金宝也算是他看着长大,对他家颇多照顾。而章金宝本人也是秀才老爷,对长辈对乡亲们都很好。

至于叶荷香,李大河也知道这人不咋地,但是他更知道章家如今当家做主的并不是她。一个已经改嫁的婆婆而已,就算是想插手儿女的事情,又能管多少?

再则,这年月日子艰难,能衣食不愁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已经十分难得了。

嫁闺女,想要女婿人品好,家事好,婆婆姑子好,样样都占全了,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李大河将道理说与李尤氏听,李尤氏见女儿李金莲也是一副有心的样子,也只好点了头。

李章两家的亲事既然有了口头约定,李大河就觉得不能再住魏家了。肖福贵虽然已经被打到榆阳去了,裕安也算是安稳了。他打算回李庄村去。

章杏章金宝刚开始没有点头,榆阳那边的战事定下后,李大河执意要回。章杏章金宝见劝不住,只好答应由章金宝送他们归乡。

叶大舅见此情况,也闹着要走。魏云海章杏都来劝阻。他家跟李大河一家不一样,回去了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家中撑门面的男丁也没有,唯二的两个男丁叶大舅和胡吉元,一个垂垂老矣,一个方才七岁,能顶什么事儿?再加上一个疯疯癫癫的胡兰儿,回印河村了,再次讨饭去?

还不如等胡兰儿的病好些了,在盂县盘个小铺面下来,做些小营生罢。

叶昌月也不想回去。众人齐说之下,叶大舅就留了下来。只不过已经不住魏家了,章金宝出面在梧桐巷那边买下一个小院子,他们搬了过去。

熙哥儿在章杏怀中腻了一会,就扭着要下来。章杏将他放下来,说道:“去吧,跟哥哥去玩。”

魏君宝牵着李熙蹒跚离开,章杏拿了账薄看,不知不觉中天色暗淡了下来。

李熙已经断了奶,章杏便没再安排守夜了。

从前养成的习惯,章杏睡觉时一直很警觉,听到外面院子传来的脚步声响时,她就一下子惊醒了。

月已偏西,檐下灯火昏黄,光线虽然并不明亮,仍然可以让她看见屋内的一切。院子里的脚步声虽然轻,但她能听出不是这院子里所住的任何一个人的。

这么晚了,会是谁?

脚步声渐渐近了,到了房门口。章杏看了看儿子。他睡得正香。她的手慢慢伸到了枕头下,摸到了刀柄上。

房门轻微拨动声响后,打开了,冷风一下子卷了进来。

章杏出声:“谁?”

高大的身影夹杂着夜的寒气袭了过来,来人并没有回答,而是点亮了墙角的灯。

光亮大作,灯火前的身影犹如巨塔一样,转过了身,近到了床前,黝黑的颜面,满脸的大胡子,看着章杏咧嘴一笑,丹凤眼眯成细缝,一口白牙露了出来。

“杏儿,是我。”他说。

章杏此时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迟疑问道:“石头?”

“哎!”石头点头,将乱蓬蓬的发捋到了后面,笑嘻嘻说道,“认不出我了吧?”

章杏惊魂未定,缩回了枕头下的头,连忙要起身来。石头按住了她,扑面而来的气息使得章杏不由得转过了头去。

“你别起来。”石头按住章杏笑嘻嘻说。灯火下,章杏的眉眼如画,肌肤犹如细瓷般。石头不由咽了咽口水,嘶哑着说:“杏儿,我想你了。”

章杏抬起了头,看着石头。他与离开时相比,变化很大。即便是房内光线并不明亮,她依然可以看出他的满面风霜,脸上的胡子像是好久都没有打理了,乱蓬蓬一片,占据了大半张脸。

这是她儿子的父亲。

章杏伸出手捧住了石头的脸,问道:“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怎地不传个音讯来?”

石头又咧嘴一笑,将脸在章杏的手心里蹭了蹭,“我等不及了,守门那老头非说不认得我,不让进,我翻墙进来的。”

章杏噗嗤一笑,“你这样子,不说是守门的余伯了?就是我,也不敢轻易放你进来的。”她都看了许久才认出来人来,更别说其他人了,“孙总管呢,难道他们没有拦你?”

“怎么没有?还险些打起来呢,还是我自报了性命,那老小子才放了行。”石头笑嘻嘻说着就要凑过来亲一亲。

章杏推开了他,笑着说:“让我起来吧,别压着儿子了。“

石头这才发现章杏的怀中睡着个大胖小子,顿时瞪大了眼睛,指着道:“我儿子?”

章杏已经起来了,披了件外衫,又将灯挑亮些,说道:“是,我已经给他取了名字,大名叫李熙,小名就取了其中一个熙字,熙哥儿。”

石头瞪着李熙看看,越看越觉得惊奇,乐呵呵说道:“我儿子这么大了?”

章杏微笑看着。石头走的时候,她肚子还没有显怀,一年多他才回来。儿子落了地,简直见风长,她天天见着,都觉得变化大,更别说重来都没有见过的石头了。

“杏儿,你可真能干。”石头摸着自己的头,看着李熙,挪不开眼睛。

李熙被房间里的说话声吵醒了,睁开了眼睛,看着石头。

他是个爱笑不爱哭得孩子,陡然见了满脸大胡子的爹,也不见害怕,盯着看了一会儿,就抱着自己的胖脚丫子啃了起来。

石头觉得这小东西实在太有意思,忍不住戳了戳了他的脸。李熙愣了愣,“啊!啊!”叫了两声。

章杏将熙哥儿抱起来,指着石头教:“这是你爹,叫一声爹!”

熙哥儿又看看石头,许是觉得这人没见过了,他抿嘴一笑,叫了一声“娘亲”就往章杏怀里钻去。

章杏笑着对石头说道:“熙哥儿会叫人了,他今天第一次见你,还不熟,等相处久了,自然会叫你了。”

石头已经被这个儿子的出现给惊道了。他出门时,知道章杏已经有了身孕,但那时候章杏还没有显怀,他虽然也十分高兴,但远没有乍一看到这么震惊。叫不叫的,他完全没有在意这些。

章杏见石头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原想将熙哥儿让他抱抱,想及他方才说,自己是翻墙进来的,便说道:“你且等着,我让夏至提些热水来,你先换身衣衫吧。”

“哎。”石头盯着熙哥儿应道。

章杏将李熙放床上,去了隔壁敲门。

李熙一个人坐床上,看着章杏出去后,他又转头看石头。石头实在心痒痒,看看床边上篓子里有个拨浪鼓,便拿出来,在熙哥儿面前耍弄。

熙哥儿果然笑起来,伸手一把抓过了,放嘴里啃。

章杏已经回来,看着不错眼盯着熙哥儿的石头,微微一笑,开了柜子,将给他做好的这时节所穿的衣衫拿出来。

夏至得知老爷回来了,赶紧叫起了同屋的小丫头。小厨房的灶上常备有热水。两人一起抬进后罩房后,过来回话。

章杏推着石头,说道:“赶紧去洗。”

石头就势抓了章杏的手,嘻皮涎脸看着她,说:“我要你帮我洗。”

房间里夏至还没有走,头快垂到脖子下头了。章杏觉得脸上一热,想要拿回自己的手,根本就不成。她轻咳一声,看了眼夏至后,被拉着去了后罩房。

后罩房里热气腾腾,石头急不可耐脱了衣衫,又要替章杏剥。章杏抓住了他的手,红着脸,说道:“我自己来,你先进去。”

石头爬进了水桶里,仰面躺在沿上面,看着章杏。

章杏不敢看他的眼睛,低着头将自己脱得只剩下两件贴身小衣。

石头的呼吸不由得变急促了起来,但他心知章杏爱洁净,并没有强行将她拉进来,只将手中汗巾递过去,嘶哑着嗓子叫道:“杏儿。”

章杏接过汗巾,石头已经转过了身去。

水汽笼罩下的灯火并不明亮,但这不妨碍章杏看清楚石头背后的伤,陈旧的,新添的,密密麻麻。

章杏不由得喉咙发紧。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石头一直在拼命。

擦洗完背,章杏低声唤道:“你翻过来吧。”

叫了几声,石头依旧一动不动爬着,章杏转到前面一看。原来,石头已经睡着了。

章杏觉得石头的样子好笑,一张嘴,眼泪却流了下来。她很快擦了去,给石头洗了头。拿了剃刀,正准备将他一脸乱草似的大胡子剃掉。

石头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大手抓住了章杏握刀的手。待看清楚,面前是谁时,他眼睛里凶狼一样的光一下子消失无影无踪。

章杏心中不由得辛酸。这样反应只有在无数绝境之中才能练就。她横了他一眼,道:“不用我帮忙了?”

“怎么不要了?”石头嘻嘻笑着,将自己的一张脸递过去,握着章杏握刀的手,“唔?”

章杏嗔道:“你放手,你这样,我怎么剃?”

石头却舍不得放。章杏见他磨磨蹭蹭,拍了一下他的手,示意他松开了,这才开始下刀。

石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脸,眼睛里温柔几乎要溢出来。没等章杏忙完,就站起身来,抱着她不松手了。

两人在后罩房里闹了一回,石头仍是不满足,纠缠着到了房子里。尤妈妈已经将熙哥儿抱走了。夏至得了尤妈妈交待,待到章杏石头进了房里后,带上房门。

次日,章杏觉得浑身酸软,腿几乎站不住。石头神清气爽起来,抱着章杏说道:“你起来做甚?一切有我。”

章杏横了他一眼。她怎么能不起来?他昨夜翻墙进来时,都差点跟孙新等人打起来,魏闵文魏闵武肯定知道他回来了。这会定是在前院等着,她要不过去,一张脸简直没办法见人了。

章杏起床穿衣,开了房门让夏至进来,洗漱完毕之后,尤妈妈就抱着熙哥儿进来了。

熙哥儿一看见章杏,便张开了双手要抱:“娘亲。”

章杏接过李熙,指着旁边盯着他们看的石头,说:“熙哥儿乖,这是你爹,快叫一声。”

熙哥儿玩着自己的手指头看着石头。石头赶紧将脸凑过去,“儿子乖,我是你爹,快叫一声爹。”

熙哥儿又看了看章杏。章杏冲他点了点头。熙哥儿羞涩一笑,叫了一声,“爹。”

石头高兴坏了,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章杏对熙哥儿柔声说道:“爹爹可喜欢熙哥儿了,熙哥儿让他抱一抱,好不好?”

石头殷切看着儿子。熙哥儿盯着石头看了一会儿后,咧嘴一笑,张开了双手,说:“爹爹,抱!”

石头接过熙哥儿。章杏见他连抱都不知道怎么抱,连忙教道:“熙哥儿现在已经是小哥哥了,不用抱这么紧,你这只手松一点,托住他屁股就行了……”

石头抱住了熙哥儿,熙哥儿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脸,叫道:“胡子?”

石头不知道儿子这话的意思。

章杏笑着说:“他问你的胡子去哪里了?熙哥儿记性可好了,记得你昨天大胡子的样子呢。”

石头呵呵笑起来。章杏想及此刻魏闵文魏闵武许是正在前院等着,亲了一口熙哥儿后,对石头说道:“走吧,大哥二哥他们还在等我们呢。”

石头小心翼翼将熙哥儿交给尤妈妈,瞅着大家都没有注意,低声凑过来说道:“杏儿,你怎么能只亲咱们儿子呢?”

章杏脸一红,推开了他的脸,催促道:“还不快走?”

出了院门,一路遇到了许多人,看着章杏身边的石头,个个吃惊不已。昨天夜里石头是翻墙进来的,只与孙新等人打了照面。因为太晚,孙新也只将此事告诉了魏闵文魏闵文,魏家兄弟俩想着他们夫妻许久未见,也没将这事说出去。

石头离开已经有一年多了,魏家大院的下人有一多半不认识他,认识与不认识都吃惊了,有好事的更是赶紧回院子向自家主子汇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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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五章 经过

章杏和石头到了正院前厅,魏闵文魏闵武果然已经在等着了。

“大哥二哥。”石头拱手叫道。

两人落了坐。魏闵文素来觉得石头周身匪气重,配不上他妹妹章杏。时隔一年多再见,他见石头举止不仅不见收敛,反是更加吓人些。娴静温雅的章杏站在巨塔一样的石头身边,犹如个稚嫩的小豆芽似的。

他心里十分不爽。他的妹妹样样件件都出色,偏生配上这么一个土匪样的人物。

“家里又不是没有大门,大半夜翻墙进来作甚?”魏闵文皱着眉头说道。

章杏素知她这大哥的心结。他一直觉得做过土匪的石头配不上自己。但是她心里清楚,她与石头的过往,决定她这一生大约只能跟石头在一起了。

至于翻墙进来的原因,昨天夜里,石头就跟她说了。

石头半夜进城了,模样已经大变,守门的余伯没有认出人来。这年月不太平,宵小太多。余伯死活拦着不让进,还非要让人通报了内院主子们,让他们确认了才行。

石头不耐烦等,瞧着院墙不算高,索性就翻了进来。

结果,一进来就遇到了外院巡逻的护院,两厢差点打起来。幸亏后来孙新赶到了。

章杏石头还没有开口说明原因。魏闵武就笑了起来,对比他大哥魏闵文,他倒觉得石头很是对他的脾胃。他们俩都不是老实人。

“大哥,这夫妻俩,一年半载未见面的,心急些不很寻常吗?别计较这些了,只要人没事就好了。”魏闵武笑着对魏闵文。

石头连忙冲二舅哥作揖,以谢他的解围。

魏闵武笑了笑,问石头,“你这一年半载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年初时候,听说你下落不明,我们都以为你出了事呢。”

石头笑着说:“让大哥二哥担心了,是我的不是。当时事急从权,我那行踪不好对外面说,只能报了失踪。”

“你,那段时间真在肖福贵大营里面?”魏闵武问道。这是他们的猜测。

石头笑了笑,“算是吧,我与那刘崇武有旧,以前曾经救过他一命,离了沈家大营后,就跟了刘崇武。”

“你小子行啊,瞒得够严实的。是沈谦还是沈怀瑾让你去的?你好歹给我们来点音讯啊,那段时间,杏儿的日子可不好过。”

石头看了看章杏,嘴角都翘起来了,“都不是,是我自己要去的,打河阳时,我受了点小伤,医官非要说养些时候才能好,我闲得慌,就跟沈怀瑾求了求,让他许我归家来,结果走到半道上,就遇到了刘崇武,索性就跟了他。”

其实是他一直惦记章杏,想着她快要生了。都说妇人生产犹如过鬼门关。他放下不下,想要归家来看一眼。半道上遇到了刘崇武后,那小子不让他走,沈怀瑾还让他将计就计,跟着刘崇武走,见机便宜行事。为了让他死心,还告诉他,章杏已经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期间他也想往这边传个音讯,奈何裕安漳河一连失陷,刘崇武这边又时刻有肖福贵的人盯着,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肖福贵真是你杀的?”魏闵武又问道。

这件事情昨天晚上,章杏也问过了石头了。他一直跟在刘崇武身边,肖福贵军中的内斗差不多算是他挑起的,肖福贵逃亡的行踪也是他透给沈怀瑾的。

“是。”石头笑着回答,“那老东西还想着坐船回河源去呢,做他的白日梦吧。”

石头言语中的得意溢于言表,昨日夜里,亦是这样。显然能杀掉肖福贵,他很高兴。魏闵文魏闵武脸上也都露出的笑容。石头立下这样的大功,犒赏肯定少不了。

只有章杏神情如旧。石头叙说的简略,其中凶险却不一样,淮河水那么湍急,肖福贵坐着船,身边还有死忠心腹,石头就这么孤身一个跳下江里,穷追过去,砍了对方人头。这期间稍微一个不慎,他就回不来了。

她知道石头胆大,水性好,能杀能打,但这么做也还是太凶险了些。

想及他以前所说,自己绝对不会放过肖福贵。此一番算是兑现了誓言。

她心里更添了沉重。

睚眦必报的个性,有好,也有不好。

“你是偷跑回来的?”魏闵文问道。

“那难能?”石头笑呵呵说,“我也是打了备报的。”升官发财就在眼前了,他才不会犯傻劲,跑远不要呢。“沈谦沈怀瑾也马上就要往这边来了。”

石头的话使得魏闵文魏闵武都紧张起来,沈谦沈怀瑾都要来了,那他们下一步的行动也很快就要开始了。打战跟做买卖息息相关,机会能不能把握好对于他们来说尤为重要。云章魏三家的铺面可不是都在一个地方。

“那他们打算往东还是往北?”魏闵武低声问道。

“往东,安阳。我听沈怀瑾说过,军需粮草已经提前走了水道,那必是安阳无疑了。”石头回答。

魏闵武看了看章杏,前些时候那金耀过来拉粮食,也是走的船。他当时以为船是要到淮阳了,心里还觉得奇怪。肖福贵在榆阳一带,这马上就要开战,粮食不该往裕安一带去吗?怎地还去了淮阳?现在看来,那十几船粮食哪里是要去往淮阳,分明就是去安阳了。沈家早就有攻打安阳的打算了。

安阳可不是江淮这里,安阳的繁华仅次京都,若是老皇帝还活着,那里可是新都了。

章杏抬头看向魏闵武,问道:“二哥,你觉得沈家拿下安阳的胜算有多大?”

云魏章三家都有分店在安阳,但论对安阳的熟悉,还是要算魏闵武。当初抽丁营建新都时,魏闵武就是其中的一员。虽然他后来逃了出来,但到底在哪里呆了好几年。

魏闵武想了想,说道:“六成。”

安阳的守备就是严太后的兄长严昌茂,这人也算是严氏一族的标杆人物了,文治武功都不差,麾下也是人才济济。

西北军虽然厉害,但对上这么一个人物,未必就能取胜。

章杏也听说过严昌茂这人。她如今是算是跟沈家坐同一条船上了,自然希望他们赢。

六成的胜算不算高了,严昌茂占了地利,拖多久,他都不怕。但沈家这点就不行了。战事拖得越久,需要的后备支援就越多。江淮今年的收成不行,来年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但章杏觉得就算是好,也强不过未打战的那几年。人口,尤其的壮劳力的锐减,是个硬伤。

她章记的粮食多半来自江淮,收成不济,往上自然也送不了太多。

魏闵文魏闵武也皱起了眉头,云魏章说是三家,但内里还是一家人。

章杏看向石头,“石头,你觉得呢?”她问道。

“我觉得有八成罢,顶多就是明年。”石头大大咧咧说道。

魏闵文皱着眉头说:“你倒是说得轻巧,明年就能打胜仗,你当那严昌茂是纸糊的不成?”

石头捡了几个果子吃,头也不抬说道:“严昌茂的嫡子身子不好,我义父在那边。”

“你是说——姚青山?”魏闵武诧异说道。

章杏也盯着石头看。石头的义父姚青山号称医圣,他居然去了安阳!那沈家是多久开始谋算安阳的?有这么一个钉子在,沈家的胜算确实要加大几成。

石头笑着看着章杏,仔细说道:“这事估摸还没几个人知道,我这边还是我义父自己说的,错不了。他在那边已经有一二年了,严昌茂对他还算客气。”

魏家两兄弟都不说话了,默默看向章杏。前不久,章杏可是差点栽到了姚青山的女儿的手上。这姚青山将自己行踪这么秘密的事情都告诉了石头,他们这关系可就难理了。

石头也察觉气氛不对劲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问道:“怎么了,这是?我义父去安阳,可不是他自己要去的。”

章杏自然知道姚青山不会莫名其妙跑安阳去,姚明珠在沈怀林身边做妾,石头又在沈怀瑾军中当差,他脑袋犯抽了,跑安阳去给严昌茂的儿子治病?

“没事。”章杏笑着说道。

石头不相信她说的话,他问魏闵文:“大哥,到底出了什么事?”

魏闵文叹了口气,章杏的这件事,他也觉得有些说不出口。魏闵武插嘴说道:“你义父是不是还有个女儿?”

“对啊。”石头点了点头,看看章杏。姚明珠的事情,章杏是知道的。

“你那师姐是不是在沈怀林身边当姨娘?”

石头的脸色不由得变得慎重了,“是我师姐出了什么事吗?”他问道。

魏闵文哼了一声。魏闵武脸色也不好看了,“你那师姐好着呢,没出事!是杏儿,她差点坏了杏儿的名节!”

石头看向章杏,“杏儿?”

章杏知道后面的魏闵文魏闵武大约都说不出口,毕竟是女人们后院的事情。

其实,要她说,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她也没有损伤,说出来没有意义,反是让石头难做。那姚青山对石头也算是情深义重了,去安阳这么隐蔽的事情都告诉了他。姚明珠——她跟石头曾今也那么好过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忘怀。

她相信石头也是一样。

不过,话都已经说这份上了,再瞒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大哥二哥,我来说吧。”章杏说着,看向石头,“你师姐现在就在盂县府衙住着。前些时候,她给我下了张帖子,让我过去说话。我也没有多想,就去了。结果,不知道是茶水里面还是点心里面,被下了药,我险些就出不来了。”

石头的脸色慢慢变得沉重了,低下了头,“是她干的?你确定吗?”他说。

章杏觉得心里有些发紧。

魏闵文首先听不得了,站起身,说道:“李孝轩,你什么意思?是说我们诬陷你师姐了,是吧?”

石头连忙站了起来,“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魏闵文想起章杏那时节的凶险,要不是顾惜朝,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他实在看不下石头,恨恨拂袖而去。

魏闵武也站了起来,比起护犊子,他丝毫不亚于魏闵文。他指着石头说道:“你不该说这话!”说完了,他也要走。

石头连忙作揖要拦,魏闵武指着章杏说道:“你有什么要说的,应该跟杏儿说!”说完,他也走了。

石头过来抱住章杏,“杏儿,我说错了话,你打我吧。”

章杏觉得被他抱得有些气闷,欲挣扎开来。奈何石头抱得死紧。她的力气根本就不够看,于是只得叹气说道:“我打你作甚?你跟她也是那么多年的情分,一时不相信,也是有的。”

就算是她,刚开始也不是一样不相信吗?

石头抱着章杏,分毫不松,一遍遍叫:“杏儿,杏儿……,我义父和师姐他们,你不知道,以前在青蒙山,要不是他们救我,护着我,我定是活不成的……”

章杏听出石头声音里的沉重。石头的许多她都没有经历过,比如在青蒙山当土匪,比如在西北军中打战,但她觉得自己能理解,能想象得出其中的艰难。

“我知道,快放开罢,我喘不过气了。”章杏说道,“大哥二哥也是一下想不过来,你别怪他们。”

石头松开了章杏,还是拉着她的手,“我怎么会怪大哥二哥他们?你要早点告诉就好了。”

章杏笑了笑,“我觉得她许是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石头低头捏了捏章杏的手,淡淡说道:“再不得已,她都已经这么做了。”

章杏拿不定石头心里在想什么,想想这件事情也确实够让他为难了。谷雨在门外探头。章杏挣脱开石头的大手,问道:“什么事?”

谷雨回道:“夫人,老太太让您过去一趟。”看了一眼石头后,又垂下头去,“让老爷也一起去。”

这是叶荷香也知道了石头回来的事情了。章杏正好不想再说姚明珠的事情了,“走吧,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一起见过了魏云海叶荷香傅舅爷等人,魏闵文遣人去了一趟梧桐巷叶大舅家。约午时,在正厅里摆下两桌宴席,亲朋好友齐聚了一堂,庆贺石头的归来。10

第四百一十六章 木棉

宴席过后,章杏和石头又去见了魏云海叶荷香。魏云海倒是没说什么,对于石头的归来,他十分高兴。

叶荷香自是少不了唠叨,先是让石头不要去了,他们如今不缺吃不缺穿,实在犯不上做这么要命的事情。但听说石头这次立下了大功,已经升了千总,连忙问:“这千总是几品的官?”

章杏和石头都笑着不语。现如今皇帝都不知道在哪里?那千总不过是军中职位照旧。魏云海皱着眉头说道:“你懂甚?石头好不容易才回来,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石头摸着自己的头,说道:“算是,五品吧。”

叶荷香在心里盘算了下,石头如今才二十出头,就已经是五品大员,那日后的前程还用说?她于是再不说让石头回来不干的话了,还叮嘱石头要好好努力。魏云海听不下去了,起身离开。

章杏也拖着石头离开了。见过了叶大舅后,他们就回了院子。粮行的账簿送过来了,章杏翻看起来。石头在旁边晃了一阵,吞吞吐吐说道:“杏儿,我想去衙府看看。”

章杏手下动作顿了顿,抬头说道:“去吧。”

石头看着章杏又专注账簿之上,心里很是不舒服,磨蹭一阵,终于还是走了。

章杏抬起了头,暮色笼罩了满院子,熙哥儿专注于手中的九连环,尤妈妈在旁边看着。

章杏叹了口气。姚明珠与石头几年的情分怎么都抹不掉,她有什么好计较的?

谷雨进来了,回道:“夫人,宝珠姐回来了。”

章杏连忙让进来。孙宝珠已经梳了妇人髻,穿着粗布坎肩,怀中抱了一个约莫半岁的小子,进来后就要下跪。

章杏连忙说道:“别跪了,坐吧。”夏至搬了几子让孙宝珠坐下来。

章杏仔细打量孙宝珠。她比几月前略微胖些,面色红润温和。而她怀中的那孩子显然生得像她多些,虽是肥嘟嘟一张脸,但也能瞧出面目周正,手长脚长,一看就知道日后是个高大个。

在院子里玩耍的李熙看见来了个小伙伴,放了九连环,颠颠跑了过来。门槛高,他爬几下都不成,便骑在门槛上冲母亲笑。

尤妈妈已经追了过来,叫道:“小祖宗,你跑这么快做甚?”抱着熙哥儿过了门槛。熙哥儿挣扎下来,扑到章杏怀里。章杏将儿子抱起来,问孙宝珠:“小哥儿取了名字吗?”

熙哥儿一眨不眨看着孙宝珠怀中的小子。他对这个同龄的伙伴很是好奇。

孙宝珠怀中的小子也盯着李熙看。孙宝珠将儿子放嘴里的手拿下来,摇了摇头。

那就是还没有名字了。孙宝珠到现在都没有松口,章杏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也猜不透孙宝珠心里怎么想。孙宝珠又抬起了头,看着章杏,眼中的期盼分明。

“你是要我给他取名字吗?”章杏问。

孙宝珠连忙点头。章杏看着她的眼睛,想要拒绝的话说不出口,想了想,取了手边的笔写了一个字。

尤妈妈一直在旁边看着,喃喃出声:“念?”将字递给孙宝珠,“还不多谢夫人?”

孙宝珠抱着儿子又下跪磕头。章杏让她赶紧起来,叹了口气,说道:“小哥儿以后就叫孙念吧。”不管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孙宝珠情愿被逐,都不愿意说出这人来,显然对他是有情了。她给孩子取这个名字,也是希望孩子的父亲有一天知道他的存在,多少会有些触动,对这对母子有份怜悯之心。

章杏又对李熙说道:“这是念哥儿,以后他就是你的伙伴了。”

李熙常被章杏抱出去见客,经常收些长辈的礼。听章杏这么一说,他抓了旁边篓子的拨浪鼓,颠颠跑过去给念哥儿,说:“给你。”

孙念被孙宝珠教得很好,并没有立刻接,而是回头看了看孙宝珠。孙宝珠冲他微笑点了点头,孙念这才接过拨浪鼓。

李熙笑起来,牵了孙念的手,说:“我们去玩。”

章杏笑着对尤妈妈说道:“把孩子们抱出去。”

尤妈妈抱了孙念,牵着李熙出去了。章杏看着孙宝珠,说道:“念哥儿已经不小了,你回来吧。”孙宝珠虽然不能说话,但在她身边最久了。她和萧得玉算是她最信任的人。她早就知道自己身边并不是铁桶般,远的不说,就说她生下熙哥儿的事情,能那么快就被沈怀瑾知道。可想而知,她身边的人并不都是可靠的。

是谁不是谁的?章杏并不想彻查。人太聪明的下场,往往不会太好。

再说,孙宝珠不能说话,念哥儿跟在她身边,并不是件好事。

孙宝珠红着眼睛曲了曲身。章杏叫来谷雨,让他带着人跟孙宝珠去收拾东西。

诸事安排完毕,天已经完全黑下了。熙哥儿被尤妈妈抓着洗了手脸之后,攀在章杏的腿上,抬头问道:“爹爹呢?”

章杏将儿子抱起来,笑着说:“爹爹有事去了,还要有一会才能回来,熙哥儿先去睡,行不行?”

熙哥儿点头:“好。”

尤妈妈抱了李熙出去。章杏剪了烛花,石头进来了。她见他脸色不大好,问道:“怎么了?见到人了没有?”

石头看着章杏,灯下她的颜面清丽如画,眸子黑幽幽深沉,像是隔着层层叠叠的水雾,让他有种可以看见但摸不着的感觉。

他觉得心里莫名憋得慌。他去了这么久,到现在才回,怎么可能没有见到人?

她明明应该知道的,偏生还这么问。

“嗯。”石头还是回答道。

他好像并不想说。章杏明白这一点后,也没有往下问了。剪了另一边的烛花,收了剪刀,说道:“熙哥儿去隔壁睡了。”

石头看着章杏,她说话的样子温柔娴静,跟以往没什么二样。他心里却有些不舒服。章杏正准备要上床,石头一把抱住了她。触手的温软,让他心里不舒服瞬间消失了。

章杏笑了笑,挣扎几下没有挣扎开,便催促说道:“快去洗吧。”

石头抱着不放手,低声说道:“杏儿,我师姐……”

章杏转过身来,笑吟吟打断石头的话:“我知道,她那么做,也是不得已,是沈怀林逼她这么做的……”

“你不知道!”石头却沉声打断章杏的话,他看着章杏,她脸上的笑容让他觉得很是碍眼。

章杏被石头的样子的吓了一跳。他看起来很生气了,浑身紧绷着,戾气肆虐。似乎下一刻就要发狠的样子。

章杏很快反应过来,她拍了拍石头的手,柔声问道:“那她是怎么说的?”

石头看着章杏,说不出话来。因为姚明珠的话,跟章杏说的一样。但他心里很难受。

石头低下了头。章杏见他已经放松了,心里也松了口气。本来她就认为他与姚明珠的事情不需要跟她说。

章杏扳开石头的手,上了床。石头却突然过来了,扑上来。章杏力气远不如他,便只能由着。事毕了,她也累了,昏昏沉沉。

石头从后面环住章杏的腰身,低声道:“杏儿,我以后再不会见她了。”

章杏并没有听明白,她感觉累极了,含糊应了一声,就睡去了。

次日,赵子兴过来,与石头说过话后,又报了近段时间章记粮行的经营情况。

九月初十,沈家大军从裕安出发,途径盂县时,石头也跟着上了船。章杏看着船远去,良久后,上了马车。熙哥儿不让放下马车帘子。尤妈妈哄道:“熙哥儿乖,老爷很快就会回来了。”

熙哥儿指着外面说:“水!大水!”

章杏不禁一笑,这是熙哥儿第二次看见大江了,上半年他们进青蒙山时,他还小,尤妈妈唯恐他被江风吹到,裹得严严实实,他懵懵懂懂,也只看了个边角。

这次倒看了个全貌。

“这是淮河。”章杏柔声说道,“熙哥儿外公家就住在河边上……”

章杏想起章水生来,不由得发怔了。

“外公!”熙哥儿跟着章杏说道。

章杏亲了熙哥儿一口,“熙哥儿外公可厉害了,能从河的一边游到另一边去呢!”

淮河边上人家,很少有不会水的。章杏决定回去了,就开始让孙新带着熙哥儿学游泳。

九月还没有过完,沈谦大军就拿下连川、叶县。十月中旬,他们就到了安阳城下。

盂县的粮价并没有回落多少,就又升了上去。跟章杏先前预计的一样,江淮这年的粮食并没能收上多少。魏闵文已经打算再下闽南了,他的船还没有出发,出海一年多的赵子安回来了。

章杏见到赵子安时,不由得说道:“赵二哥,这一年辛苦了。”

赵子安是赵子兴的弟弟,去年就带着船队出海,随行的有刘来财、萧得玉,魏小暑等人。结果船在海上遇到了大风暴,萧得玉魏小暑等人下落不明,当时,赵子安还让人传了书信过来。

赵子安摸了摸干瘦的下巴,呵呵笑了两声,道:“夫人客气,这是赵某应该做的。”

他出海一年多,整个人大变了样,晒得又黑又瘦,跟大腹便便的赵子兴站在一起,谁也看不出他们是一对亲兄弟。

赵子安接着报了他们这次出海的行程。这一年来,他们从盂县出海,到夷洲出海,途径了六个沿海国家,这其中有出海商人经常去的婆娑、元洲等小国,也有乌南、连岛等少有人去的岛国。

路途中除遇到了大小风暴外,也遭遇过海盗。好在他们随行人中有马帮的好手,也有高价请来的护卫,除了那次大风暴外,其余都算是有惊无险渡过。

这次出海的收获也算不小了,除了以往常有的香料、铜器以外,还有琉璃、洋钟等,尤其是可以清楚照出事物的玻璃镜子,更是让所有人都吃惊。

赵子安对自己所带来的东西也感到很自豪,指着章杏手中把玩的团扇大小的琉璃,低声说道:“夫人,这琉璃镜子的配方我也带回来了,要是能生产出来的话,定会比粮食还要挣钱得多!”

赵子兴听到这里,狠狠瞪了赵子安一眼。不过,他也承认赵子安带回来的是好东西。尤其是这琉璃镜子,可是眼下常用的要清楚多了,一旦生产出来,绝对会大挣钱。

章杏看了看,却放了下来。她当然知道赵子安没有说错,新鲜事物,好东西,一旦面世,确实会大挣。但是眼下世道不行,能吃饱饭都难的年岁,这些东西再好,都不是她要做的。

她指着账簿,说道:“赵二哥能将玉米、番薯……木棉!”

章杏怔住了,激动的脸都发红了,“赵二哥带回来了木棉种子吗?”

赵子安点了点头,还没有开口说话。魏闵武开口了,问道:“杏儿,这木棉有什么问题吗?”

章杏摇了摇头,深深吸了口气,“没有问题,赵二哥,能让我看看你带回来的木棉种子吗?”

赵子安招了招手,对谷雨说道:“让刘大副带包木棉种子过来。”

赵子兴也觉得奇怪了,问赵子安:“你这木棉跟闽南的草棉是不是一个东西?”

赵子安回答道:“算是一种东西吧,但比草棉好!”

章杏也点头,她以前在京口开织坊时,就知道闽南一代有草棉这东西,是摘采于植物上,跟桑蚕吐出的丝团一样,也可以做成布。但因其面料、手感、御寒、持久等诸多方面都不如丝绸织物,工序方面又不如麻布简单,所以市场销售并不如人意。

她当时还不相信来着,特意让人从闽南那边带过来一些,后来才知道所言并无虚假。那草棉跟她记忆里的东西确实有些出入。

刘来财很快扛了一包木棉种子来。赵子安亲手打开了,抓了一把,说道:“这木棉的种子跟草棉差不多,但产出的花就不一样了。”他说着,抓了一把雪白的棉出来。章杏率先拿了一把,扯开看了看,高兴说道:“不错,就是这个。”

魏闵文魏闵武赵子兴等人相继看了看赵子安手中的棉花。赵子兴首先点了点头,问道:“这东西好不好活?”10810

第四百一十七章 年后

赵子安回道:“听说好活,与草棉栽种方法一样。但在我们这里就不知道了,要试过了才行。”

这道理大家都懂,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物种的栽种生产与土壤气候等都有关系,在海外能存活的木棉,不一定在这里也能生长开花。

章杏说道:“那咱们就试一试,我相信这木棉一定能在我们这里开花结果。”

看过了赵子安带回来的海货,接下来就是商量这些东西的处理。眼下虽然局势不好,但是有钱的人照样很多,他们有云氏马帮这个流通渠道,可以在自家商行销售,也可以运到其他地方进行销售。大赚出手绝对没有问题。

至于番薯玉米等,已经有其他地方开始种植的了,只是还没有传到江淮这边了。而木棉,江淮这边的人只听说过草棉,而且还因为草棉产出来的丝远不如蚕丝,而不被看好。那木棉就可想而知,很少有人听说过。

这些种子是章杏让赵子安收集的,既然到手了,肯定要尝试种植了。

魏章李赵四家都有地,只不过大多都租赁出去了。章杏的意思是他们名下这些土地,不用收回来了,还是租赁给原先的农户,只不过要求他们不再种植以前的农作物,改种赵子安带回来的这些种子。种出来的成果由他们来收回,也就是包种包收。

对于章杏的建议,魏闵文等人都没有意见。他们都是江淮本地人,江淮这几年民生艰难,要是这些作物真如赵子安所说的丰产,那挨饿受冻的人就可以减少许多了。

事情商定下来了,魏章两家又买了一些地。魏章两家的土地租赁原就比一些地主便宜,听说他们这次不收租金了,只不过需要种植指定的东西,包种子包收。动心的人很多,。魏章两家的土地很快就租赁出去了。

玉米番薯也有些人知道,种这两样的农户最多,木棉相对就少了一些。江淮这边养蚕的人不少,对棉大多都是不相信的。

章杏也知道,新鲜事物没那么容易被接受和推广,所以并没有失望和着急。

十一月中旬,魏闵文的船就去了闽南。将近年底,云氏马帮也忙碌起来了,魏闵武带着马队离开了盂县。

安阳那边的战事还在对峙中,章杏得到的消息,沈家与严昌茂各有输赢。

年关快到了,各地的战事消停了下来。魏闵武回来了。翻过年后,他又压着粮食出了门。

李熙已经满了周岁,章杏带着他回了李庄村。

章水生的坟头与石头爹娘的坟头挨在一起。

章杏带着李熙先给石头爹娘上了香,请他们保佑石头在外面一切平安。

到了章水生坟头,章金宝先上了香,然后章杏带着李熙跪下来,嘱咐李熙:“给外公磕头。”

李熙乖乖磕了头,章杏默默上了香。

初春的风依旧寒冷,章杏看着淼淼上升的青烟,在心里跟章水生说了她和章金宝近年来的事。

他们都很好,章金宝就要娶亲了,定下的是李大河家闺女李金莲。两家人算是知根知底,李金莲小时候章水生也见过。他要还活着,必然也认为这是一门好亲。

章金宝与李金莲的亲事定在二月十八,婚后了他们自然会来这里上香。

面对章水生的坟,章杏唯一开不了口的就是章桃了。

云氏马帮带来的消息,章桃已经被沈怀瑾收了房。

章杏当时听到这消息时,良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这件事情要是换了她,绝对不会成。

但是章桃不是她。

要是没有她和石头,沈怀瑾会留意她吗?

也许是她多心了,大户人家收丫鬟做房里人的事情实在太常见了。

可章杏心中始终有根刺——要是没有石头跟她,兴许章桃就到不了那么一步。

石头如今已经是沈谦身边的大将了,在连川、叶县几场战事中,他尤为突出。而在安阳大小战事中,他更是立下了大功,率五千人马设伏严昌茂麾下最得力的大将曾方文,对方二万人马一个都没能逃出来。

章记近一年送出去的粮食,足够数十万大半年的口粮了。

章杏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章桃的事情跟他们没有关系。

她说过的话,自己记得。她说要把章金宝好好带大,要把章桃找回来。

她是找到了章桃,却没有办法带她回来了。

章杏低下了头。

章金宝带着李熙孙念上了河堤,李熙走了一半,站在不走了,大叫:“娘亲!娘亲!”

章杏磕了几个头。只要章桃还活着,她就不会放手,只要她愿意,她一定会想办法带她离开那个泥潭。

章杏站起身来,又静默一会后,转身离开了。

李熙看见章杏也过来了,这才肯跟着章金宝等人往上爬。

他们上了河堤,章金宝指着说道:“怎么样?水大吧?我告诉你们,从这边坐船到河那边要大半天呢!”

李熙和孙念手牵手站着,这么宽大的江河确实令他们震惊。

去年是个冷冬,如今还没有到二月,淮河的水位就暴涨了。

章杏沿着河堤走了一段后,就下来了。这附近就有章记的地,与章金宝名下的一起都交给了李大河家帮忙看管。

李大河夫妇已经知道了章杏章金宝进村的事情,早就忙开了。李尤氏李金莲并李庄村几个婆娘正在厨房里忙碌。李大河则去请了村中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来。

淮河去年普通收成不行,许多人家都过不下去了。但李庄村算是个例外。去年打战时,他们村听到消息就跑差不多了,战打完了,跑出去的就陆续回来了。这一场磨难下来,李庄村的人少了二成了。这在附近几村里面已经算是很好了。

李大河归家时,拖了不少东西回来,有章杏章金宝给的,也有魏家给的。与李章两家有旧的,都有礼送到。

章金宝随后又出面将村中的荒地以及许多种不下去的地买了不少下来,因为想着来年要种木棉,开冬就开始挖渠排水,人工就从村里出,家里有劳力就出劳力,没劳力的就帮忙打下手烧火做饭。包吃还有工钱拿。村中大部分人家都来了。这么一下来,李庄村倒是过了个囫囵年了。

章金宝等人看着章杏下来了,也带着李熙和孙念俩小下来。

他们还没有进村,就被村头的小孩们报给李大河家,李大河亲自迎了过来。

庄户人家没有那么多规矩。章金宝带着李熙跟李大河等人坐在可一起。章杏则带着孙宝珠尤妈妈去了厢房里面,与李尤氏等人坐了一桌。

饭罢了,李尤氏领着妇人们开始收拾,章杏则让李大河将村中几个种田大户留了下来。

对于在江淮这里种木棉。别的地方难以大举推行开来,但是李庄村大多都是他们的地,是首先一波要尝试的。

其实对于种植棉花,章杏懂得并不多,过去她只看到过,然后接触过成品。她也只知道种植的大概季节和一些基本的要点,比如土壤要肥,比水稻要干,棉长到一定时候要打顶等等。

她心里也知道,李庄村这里不能算很好的种植地,因为这里地势比较低,水很容易倒灌进来。

而去年是个冷冬,今年是个大水年的几率比较大。

但她还是想试一试。

李大河将李庄村的土地情况告诉了章杏。因为他们提前挖渠,现在土地的情况还算不错。肥沃是不用愁了,江淮的地一般是用来种稻子的,种稻子的土地比一般土地要肥沃多了。

章杏并不担心土地肥沃的情况,她担心今年的水情。

不过,这件事情她担心也没有用,这还得看老天爷的脸色。

“除了我们的地,村中还有多少户也打算一起种木棉的?”章杏问道。

李大河笑着说道:“一大半吧,我算过了,共有七百多亩呢。”

李庄村李是大姓,章杏和石头对村里人很是照顾,所以他们一听说章记要种木棉,很多人家都要跟着一起种。

章杏点了点头,说道:“麻烦李叔跟大家说一声,今年只要种了木棉的,我们章记不仅包种子包收,每家不管收成怎么样,按面积大小,我们章记每亩地补贴大家一吊钱!”

被请来的几个庄户显然不相信自己听到了。这种地不管有没有收成居然都能得钱了?有这么好的事情吗?

“东家当真不管有没有收成都按每亩地给大家一吊钱吗?”其中李大河的一个本家问道。

章杏点了点头。

新事物的推广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且,她也没有绝对的把握会成,要是今年的木棉收成不行,那明年这件事情就很难坚持下去了。种了一年地,一点收成都没有,下一步就没人跟了。

李大河皱着眉头,说道:“杏儿,你当真要这么做吗?”他当然知道章记不缺钱,但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李叔只管跟大家说,我不打妄言。只要大家踏踏实实种木棉的,不仅每亩地有补贴,而且地里的收成我们章记照收。”章杏微笑说道。

其余人都散去后,章杏又问李大河,“李叔觉得今年的水情会如何?”

李大河想了想,说道:“要是雨水跟去年差不多,那汛期就应该没大多问题。”

章杏想到自己在河堤上看到了水,心里并不轻松。

从李庄村出来,章金宝也知道了这件事情,他皱着眉头说道:“姐,这样做会不会不妥?”不管有没有收成都给钱,要那些偷奸耍滑的,干脆种子下地了,什么都不管,因为照样有钱可以拿嘛。

章杏笑着说道:“这木棉大家都没有种过了,要是一开始就种不好,大家白费了一年的功,还没有任何收益,下次就没人种了。咱们这次虽然看起来使了不少钱,但是安定了人心,今年不成,还有明年,只要这两年有人种出来了,尝到了甜头,下次跟着种的人就会有很多了。”

章金宝想了想,又问道:“姐,这种出来的棉花真能织成布?真有人要吗?”

章杏肯定说道:“会有人要的。”

桑蚕的养殖费的人力太多了,丝绸太贵了,大部分人家用不起,而麻布虽然廉价,保暖和美观方面却远不如丝绸。要是木棉真在江淮这边被推广开了,不仅她章记多了一条生财之道,江淮这边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正月过完了,安阳那边的战事就又起了,金耀找上了门来。魏闵文魏闵武都不在家,是赵子兴出面见了这人。

粮食已经送过去了,沈怀瑾这次需要药材,他希望通过章记收一批药材运过去。

赵子兴并没有当时就应下来。

章杏踌躇了许久,这次沈家倒是拿了钱来,可这钱的数目远远不能买下他们所要的东西。

“夫人,依我说,这次咱们不能给!”赵子兴皱着眉头说道。

粮食已经给他们了,现在开口要药材,他担心一旦开了这口子,日后就没完没了了。

章杏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给!就让他们所给的钱筹备药材,在这基础上再多加一成就行了。”

不给肯定不行,这江淮现如今就是他沈家的大后方,章记不出面,他沈怀瑾也完全可以找到顾永丰头上来。顾家的名头不比她章记大?筹备起这些东西来岂不是比她更容易?

再不济,他沈家也可以自己来,软的不行,完全可以来硬的。将江淮这边几家有名的药铺强行收取药材,谁还敢说个不?

石头现在已经完全站了出来,那她这里就不能松懈了。

钱,章记眼下是不缺了,岂不说章记的粮食在去年大赚,赵子安回来的船利润也十分惊人,而且她还有石头留给她的东西。

那些东西放着就是死事,要慢慢过到明处来,这才是正确的道。

赵子兴接了章杏递过来的银票,就开始筹备药材了。

到了二月十八这日,大红花轿将李金莲抬进了魏家。婚后第三天,章金宝就回了李庄村,回来后就跟章杏说起了乡间的事情。自从章杏放了话出去,凡是种植木棉的,不管收成如何,每亩地补贴一吊钱以来。不仅李庄村多了许多种植木棉的,连附近几村的人也相继加入了种植木棉的队伍来。21010

第四百一十八章 变化

章杏从河堤上下来,天已经朦朦黑了。自从进入汛期之后,她就坚持每日到河堤上看看。章记名下的大半土地已经种了木棉,要是遇上大水的年程,这些地就算是白种了。

不仅仅是这些土地,其他种植木棉的农户的损失,她也要担负一些。每亩地一吊钱的补贴看起来不多,但是全部加起来也是个惊人的数目。

章记是不缺钱,但是经过了这么一年后,来年种植木棉的人肯定会锐减。一年二年,如果木棉种植再不能成功,那日后就很难推广了。

所以,她很关注淮河的水位。

但是事实与她的期许已经越来越远了,自从进入汛期后,淮河的水位一天比一天高,许多低洼的地区都开始积水了。

盂县附近都出现了这种现象,比盂县地势低的裕安全塘镇一带情况只有可能更差了。

李大河送过来的信,要不是他们去年提前挖渠,现如今种植木棉的土地已经被淹了大半了。

不过水位要是继续这么涨下去,去年挖的渠也会灌满,田地还是一样保不住。

开年后,章金宝成亲,章杏就搬回了梧桐巷。

章杏回了院子,李熙扑了过来,抱着她的腿,昂头叫道:“娘亲,你又上河堤了吗?今天的水大不大?”

章杏不禁一笑,刮了刮儿子的鼻子,将他抱起来,“跟昨天一眼呢。”章杏回答。

李熙皱着眉头看了看天,“尤妈妈说,要下雨了。”

章杏也抬起头,感慨说道:“是啊,要下雨了。”

“那河里的水还要涨吗?”李熙又问道。

“还要涨。”

章杏看着李熙越发忧愁起来,笑着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李熙瘪了瘪嘴巴,说道:“李爷爷家的地就要被淹了。”

章杏经常上河堤,到附近庄子去看,跟几个租赁她手下土地的庄户说话。有时候会带着李熙孙念等。李熙常听她跟人说话,小小人儿,竟是也跟着担心起来。

章杏长长舒一口气,“是啊,要再下大雨,李爷爷种的地就要被淹了。”

李熙抬头看天,他知道很多。章杏下乡常常带着他,他也因此认识了不少小伙伴。

“那狗剩家是不是又要出去讨饭了?”

章杏良久没有回答,淮河边上人家苦难的多,逢了灾年过不下去了,就会举家出去讨吃喝,这已经是常事了。

谷雨匆匆进来了,回道:“夫人,二爷来了。”

尤妈妈连忙笑眯眯伸手道:“熙哥儿,让嬷嬷抱一抱。”

李熙蹬了蹬腿,“熙哥儿要自己走路。”章杏将李熙放下来,嘱咐尤妈妈:“就让他自己走吧。”

尤妈妈应了一声后,连忙跟上跑远的李熙。

李熙挣脱她的手,认真说道:“嬷嬷带熙哥儿去狗剩家!”

尤妈妈哄着说道:“这天色太晚了,嬷嬷明日带熙哥儿去。”

“也要带念哥儿一起去。”

“好,咱们也带念哥儿和孙妈妈一起去。”尤妈妈笑着说道。

章杏到了前院正厅,魏闵武正在厅中来回走动。

章杏见魏闵武神色有异,看了谷雨一眼后,谷雨会意,退到了门口。

“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章杏问道。

魏闵武看着章杏,道:“沈家已经拿下了安阳!”

“当真?”章杏也跟着激动起来。

魏闵武点了点头。沈家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拿下了安阳,沈家拿下安阳后,他们的打算就也要跟上了。

“石头呢?有没有他的音讯?”章杏又问道。

魏闵武摇了摇头,“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没有消息也不一定是坏事。”

马帮带来的消息,沈家是昨日夜里拿下的安阳,如今的安阳城里已经是乱成了一锅粥,战场的打扫,人员的清点,安阳城中严氏残余势力的清除等等都在忙碌。石头带领的前锋营行踪最难打听。就算是马帮的人也没能打听到他的消息。

章杏也知道现在的安阳肯定很乱,石头的消息不好打听,所有的一切也只能再等一段时间才有准确的消息传来。

“二哥今晚就留家食饭吧?”章杏说道。

魏闵武点了头。

章杏叫了谷雨来,让他通知厨房。

“杏儿,你觉得沈家会在安阳留多久?”魏闵武皱着眉头问道。

章杏想了想,摇了摇头。沈家拿下了安阳,就已经占了原来大夏的近半山河。如今严氏龟缩在京都,他们扶上去的小皇帝没几个人承认。沈家自是不用说了,野心昭昭,已是人人皆知。原沐恩侯赵氏占了西南后,自立为王,在衮州一带正与林经天对峙着。驻守北疆的原抚远总兵安庆远连吃了几场败仗,丢了数城,已经退守到黑河一带了。这几方势力割据已久,想要平掉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她也猜不透沈家下一步会往哪里走。

魏闵武低声说道:“沈家怕是要在安阳扎根了。”

章杏看向魏闵武。魏闵武的神色并不像是随口一说。

“那里原本就是新都。”魏闵武又说道。

章杏想了想,也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沈家打了这么几年的战,无论人力、财力都消耗了不少,虽然其中也有如顾永丰和洛勇这样的势力的加入,但是隔着肚皮。估计他们也不敢放心大胆用。

沈家确实到了该休养生息的时候了。

安阳那里原本就是当新都规划的,只不过后来出现怀德太子逼宫,皇帝暴毙的事情,迁都一事就被迫搁浅了。安阳既地处中原腹地,四面八方通达,易守难攻,繁华不输京都。她要是沈家,也会在这个时候,选择这个地方作为休养生息地。

现在想来,恐怕沈家早就拿下安阳后,在那里称帝的打算了。

“石头要是接你去安阳,你会去吗?”魏闵武又问道。

章杏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她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但是如果沈家真在安阳称帝了,石头肯定会得到封赏,而她,也不可能留在盂县了。

魏闵武吃完饭就离开了。

章杏抱着李熙认了一会字后,让他上床睡去了。

章杏一时睡不着,便坐一边看账簿。

章记账面钱是够用了,粮食也还有。

但这些她还能留多久?

想到这里,她账簿也看不下去了。

沈家要真在安阳称帝了,她手头上的这些东西想来也保留不了多久了。

是等着沈家来收,还是自己主动送上去?自然是后面的选择有利。

但是就这么送上去,她心里不甘。

所以,要怎么送?这是个现在就要考虑的问题。

月已经偏了西,外面更鼓声过。章杏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账簿,上了床去。

第二天一早,她就来到魏家。魏闵文出门在外,还没有回来。

魏闵武听了章杏想法,吃了一惊,“什么,你要将章记送出去?”

章杏点头说:“二哥小声点。”

“你,你也太小心了些!”魏闵武说道,“就算他沈家真坐了那把椅子,咱们也不用上赶着将自己辛苦挣来的东西往外送吧?再说了,咱们给他们白送了这么多粮食,他们总得有些赏些好处吧?这不仅没好处,还让咱们倾家荡产的,这是个什么道理?”

章杏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她跟石头的情况注定了他们与一般商家不同。沈家原本就把他们当狗养着,如今只是因为这狗还有些用处,所以才没有轻贱,才没有说杀就杀了。

但是要是沈家在安阳称了帝,这情况就不一样了。

沈家先前是没有功夫,也许暂时没有人手,所以才由着章记大肆收集粮食。但是他们马上就要空出手来,粮食这攸关民生的好东西,他们肯定是要抓自己手中的。

对上沈家,她和石头还不够看。

所以,还是听话些好。

她和石头的经历还不能对魏闵武透露。章杏只好将理由扯到石头身上,“二哥,你忘记了吗?石头已经不是以前的李小旗了。”

石头现如今已是前锋营的游击将军了。如果没有意外,沈谦称帝后,他的赏赐应该不会小。

朝廷大员再掌握经济命脉,任谁都要放心不下了。

魏闵武皱着眉头想了一阵,“你是担心沈家会容不下咱们?”他问道。

章杏点了点头,“若咱们只有一家两家,自然是没事。哪怕章记主要经营不是米粮买卖,兴许也没事,但是……”

章杏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是魏闵武很快就明白过来了。他们三家如今虽然是各自挂牌,章记主营米粮买卖,云氏是跑马帮的,属下商行多种经营,魏记米粮为主,其他为辅。但是只要是明眼人都知道他们三家是连成一气的。尤其是章记,这几年发展十分迅猛,算是整个江淮米粮行业的龙头老大了。

安阳那里虽然繁华,但并不盛产鱼米,其百货多是各自各地,米粮最多还是来自江淮。这样算起来,章记确实太招眼了。

要是石头不在沈家军中,他们最多只能算个红顶大商,跟皇家打好关系,以后说不定能混个皇商。

可既在军中任了要职,再来做个大皇商,这——分明就是找死的节奏。

魏闵武也叹了口气,垂头丧气问道:“那你想怎么做?”

章杏说道:“章记粮行原本就在赵记的底子上做起来,现如今大小已经有七十二家铺面,遍布江淮、河源、安阳等地。如果要交,这些恐怕一家都不能留。但是章记不仅仅只有这些,还有十二家商行,我想商行咱们应该可以留下来。”

将章记粮行交出去,不要说魏闵武不舍得了,她也一样不甘心。但是就算是不甘心,不能留的东西,还是不能留。

章杏昨天想了一晚,章记粮行可以交出去,但是商行要留下来,最起码里面的钱财货物,她可以提前转到魏云两家商行里。至于七十二家粮行,铺面是不能保留了——面子上的东西,人家一查就知道了。但是里面的货有多少,知道的人并不多。她要是提前规划好,可以将其中大半的米粮转成其他钱物收在手中。这样子可以将损失减到最少。

章记粮行的一半人手来自赵记的原班人马,这些也是米粮业的老伙计了,对其中的门门道道已经摸的十分清楚了。

章记要交出去,章记的大掌柜赵子兴肯定不会跟着沈家走了。这么些年来,赵子安赵子兴俩兄弟早就明白了赵家原来衰败根源。

赵子兴不跟沈家走,他手头上的那些人多半也不会跟着沈家走。

这样,章记就算将米粮送了出去,但是人手和钱财多半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以后想要起来,也不是件难事。

魏闵武听了章杏的打算,脸色好看了许多。

“这件事情,让我来跟赵总管商量吧。”他说道。

章记有交出去的打算,那魏云两家也要准备起来,既不能让人起疑心,还要把事情办好,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那大哥那边……”魏闵武又想起带船出去的魏闵文来。

魏闵文带船前往闽南,原是打算在那边多收些粮食过来的。江淮这边的粮价虽然过了年之后,已经回落了不少,但是还是比往年要高。今年的水看着也不小。他们原打算魏闵文的粮食回来了,将去年留存下来的粮食替换掉,一半送出去,一半经铺子卖出手。

但是这么一来,原来的打算自然是不行了。

“等大哥回来了再说。”章杏回答道。

要是魏闵文回来的早,他们也可以按原计划,用新粮替换去年的存粮,将存粮混合新粮食全部交出去,留下的另一部分新粮加快出手,换成钱物。

但要魏闵武回来的不凑巧,沈家的意思已经传下来了,他们也没有办法了,只能全部送出去。

这件事情商量好了,魏闵武就去找赵子兴了。到了中午,赵子兴和赵子安一起来了。

“夫人,依我看,我还是出趟海吧。”赵子安说道。

魏闵武将章杏的意思转给赵子兴赵子安后,这两人虽然也有吃惊和不甘,但是他们比魏闵武接受得更快一些。他们跟沈家是有破家之仇的,从跟着章杏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了做米粮只是权宜之计。

更何况按照章杏的做法,沈家就算得到了章记粮行,也几乎是个空壳子了,他们能不能做起来,还是个未知数。10

第四百一十九章 回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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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子安这时候要求出海,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可以帮助章记转移财物,

章杏想在沈家找上门来之前,就将章记粮行的财物转到其他地方,比如魏家或是云氏商行,但转移到这两家,并不是十分安全。只要有人起了疑心,顺藤摸瓜一查,很容易就查到他们两家头上来。

而交给赵子安借着出海的名头带出来,那可安全多了。

事情商定好了之后,章杏就将这件事情交给赵子兴赵子安俩人。

章记的粮食放在明处的本来就不多,不到一个月,赵子安的船队就扬帆出海了。

安阳被沈家拿下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这个消息让盂县城百姓很是热闹了起来,但是紧接而来的榆阳决堤很快就冲淡了这份热闹。

榆阳跟裕安太近了。章杏担心大水漫道全塘镇来,便想过去看一看。

魏闵武拦着不让:“熙哥儿还那么小,怎么能离开你?还是我去吧!那边我也熟。”

章杏摇头,“这是咱们头一次种木棉,马虎不得,还是我去吧。”魏闵武虽然是在乡间长大,但是他少小离家,对种地事宜并不清楚。

其实,不仅是他,其他人对木棉恐怕都没有她清楚。

章金宝也要去,“还是我去吧。”他说道,“听金莲说,我那岳丈的老寒腿又犯了,我刚好去看看。”

“你也不行。”章杏说道,“金莲有了身子,你要留家陪她。”

李金莲已经确诊怀胎有二个多月了,她素来体健,这次怀孕却是怀像不太好,吃什么吐什么,眼看就比婚前瘦了一大截。

叶荷香是个难缠,说话又不中听,本来就对章金宝娶李金莲有意见,这几天见李金莲娇气了些,动不动就说她以前怀金宝时怎样怎样能干利索,那言外之意,谁都明白。

怀有身孕的女子本来就比平时敏感些,李金莲更是如此。章杏担心要是章金宝离开了家,叶荷香只怕要变本加厉了。

她当然可以在章金宝离开时将李金莲接到梧桐巷来。但是李金莲在这时候最需要的并不是她。

魏闵武皱着眉头看着章金宝。他原本觉得除了他和章杏以外,章金宝是最合适的。现在看来,章金宝确实不能离家了。

“你们要担心,就让何师傅跟我一起去吧。”章杏说道,“让大嫂这几天帮忙照看照看熙哥儿。”

魏闵武踌躇不定。安阳那边基本上已经安定下来了,马帮的探子打听的消息,沈家确实有在那里立大宝的打算。魏闵文不在家,盂县这边必须有个人镇守。

沈家要是在安阳称帝了,其他各方势力的反应,盂县这边必须要能很快做出应对来。

他们三家的产业可不仅仅只在江淮这一片。

“再说了,沈家既然有了在安阳称帝的打算,就不会放任淮河的水患继续扩大的。”章杏又说道。

章金宝是第一次听章杏说这话,吃惊道:“忠勇侯要在安阳称帝?”

魏闵武和章杏都看向章金宝,章杏心里知道这件事情应该瞒不了多久了,但是她还是对章金宝说道:“这也是只是我跟你二哥的猜测,做不了数的,你听完了就算是,不要对他人说起。”

章金宝连忙点头,“姐,我知道的。”

魏闵武终于点了头。

到了第二天,章杏就将李熙送到了魏家,同行的还有尤妈妈夏至等,因为孙宝珠要一起去,孙念也留了下来,跟着李熙一起到了魏家。

李熙跟孙念只差了月份,俩小已经玩很熟了。

李熙知道章杏要回全塘镇,他虽然舍不得章杏离开,但是很懂事没有哭闹,只红着眼睛,搂着章杏的脖子,说:“娘亲要快点回来。”

章杏亲了亲儿子,点头说:“娘会很快就回来了,熙哥儿要听大舅娘的话。”

别了李熙,章杏就上路了。途径漳河镇时,他们就遇到榆阳来的流民,何安主动去打听消息,回来说道:“夫人,听说裕安水位也不低啊,不过裕安新上任的姚县令很是爱民,至五月后就已经上了堤,与河堤上的乡民们同吃同住,他们还将危急的几处河段都加固了。”

章杏在马车中已经听到了不少,这群榆阳来的流民有的说裕安能守得住,有的说裕安守不了几天,众说纷纭。

章杏已经经历了两次大水年了,对裕安是否能守住并无信心。

沈家拿下江淮后,江淮诸县的官衙也大换血了一番,除盂县晋安两地的官员变动不大外,其余几乎都变动了。榆阳裕安两地的县令都是本地人,榆阳的县令是新上任的,裕安则是原来的老县丞升上来的。

年初时候,章记准备在全塘镇大面积种植木棉,这位姚县令并不看好,还说章记此举劳民伤财。赵子兴专门去了一趟裕安,与姚县令见了一次面,说了章记不仅包种子包收,还给每家种植木棉的农户有补贴后,姚县令这才没有阻止其他农户种植木棉。

过了漳河镇之后,就渐渐看见了被淹的田地,大多数农作物有一半都泡到了水里。

“夫人,前面就是全塘镇了。”何安说道。

章杏早看见了。全塘镇的地势比漳河镇要低得多,进入全塘镇之后,她就看见了大片的田地没在水面之下,心里更加沉重了。马车进了李庄村,内涝的情况倒是好转了一些。

章杏知道,这是他们去年挖好的渠起了作用,将内涝的水引到了河渠里面。但是这些河渠应对内涝还能起些作用,要是河堤绝了口子,那就没用了。

他们的马车进了村之后,就被村头的人家报给了村正李大河。李大河还在田里没有回来,李尤氏连忙让人去叫。

章杏到了李大河家后,李大河刚好到家。进了家门,李尤氏就要安排吃喝。章杏摆了摆手,说道:“大河叔带我到田里去看看吧。”

李大河夫妇知道章杏看到村中的这种情况,肯定坐不住了,也没有推辞,直接点头应许,李大河喊道:“还不拿木屐来?”

李尤氏拿了双崭新木屐,何安连忙接过来。李大河带着章杏往后面地里去,村里有人知道章记来人,也都围了过来。

章杏跟相熟的一一打了招呼,又问李大河这边淮河的水位怎么样?

李大河摇头,“险着呢。咱们村已经抽了十来个人上堤了。”

每年汛期,水位高时,淮河边上村落就会抽丁上河堤巡逻,章杏的父亲章水生以前就被抽中过,这事几乎家家都会被轮上。李庄村李大河因为是村正,所以他没有上河堤。

章杏站在村尾的桥头上,桥下的河水已经漫到了路上来,几个桥洞眼早看不见了。

李大河说:“这水要再涨下去,这桥就不能走了。”

章杏换了木屐,过了桥,就是大片的木棉地了,水已经将周围的河渠灌满了,低洼地带的水已经漫了上来,将已经有成人小腿的高的木棉淹了大半下去。

章杏的印象当中,木棉是长在旱地的,这已经被淹了木棉要是不能马上将水排出去,这年的花肯定结不好了。

“要不是咱们去年挖了渠,这一片地都要淹了。”李大河说道。他知道章杏对这片木棉的期许很高,所以对下种、移栽很是重视,严格按照她所说在做,眼看木棉越长越高了,马上就要摘顶了,结果遇到这样的水情。

他们附近几村地势都不高,水都不知道往哪儿排,也幸亏他们去年挖了河渠,否则就要跟附近其他几村一样了,今年又要颗粒无收了。

河渠里的水是满满,田地里虽然没有都漫上来,但是土地湿度太大了,有一部分的木棉已经蔫了。

章杏走了几块地之后,就准备到河堤上去看看。一同过来的几乎都跟着种了木棉,其中一个问道:“杏儿,要是咱们地里一朵花都没有,章记也给补贴吗?”

章杏点头:“当然给。”

原本有些忐忑的村民立刻笑逐颜开了。这木棉看来,他们是跟着种对了。今年的水这么大,不管种什么的,差不多都受灾了,他们种木棉好歹还有些补贴,种其他的就只能哭娘了。

章杏看着他们的脸色,心里却觉得难受。日子该有多苦,才使得他们的期许是这么的低,只要能活下去,只要有口饭吃就满足了。

到了河堤上面,何安吓了一跳,“这么大的水!”

章杏默默无语,这样的大水,她已经见过了好几次,

沿着河堤走了一会后,他们就遇到了巡堤的。李大河连忙过去打招呼。

巡堤的两位是隔壁村的,听说是章记的东家来了,连忙过来招呼说话。有一个家里也种了木棉,招呼完后,小心翼翼问道:“东家,您原来的话还做数吗?不管这地里的木棉能不能开花结果,都给钱?”

李大河拍着他肩膀,说:“你尽管放心!”

章杏微笑说道:“我们章记自然说话算话,不过要是种成了,摘了花,不仅补贴照有,摘下来的花,我们章记可是高价收取哦。”

农户们早就听李大河等人说过了,关于木棉的收成,一亩地要是种的好,能有大几百斤,这要是在章记换了银子,那可是比种其他收益高多了。

那人得了准话,也是一脸高兴,指着河堤说道:“前面河段正在抢修,你们怕是过不去了。”

这里跟李庄村可是没几里路,李大河连忙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那巡河的庄户说道:“那边河段去年被砍了树,土质松了些,出现了个小口子,姚县令正带人填土堵口子呢。”

李大河对章杏说道:“杏儿,你要去先回去吧。”

何安也劝道:“夫人,咱们还是走吧。”

何安是北方人,还没有见过这么大水,心里早就有些打鼓了。他虽然水性好,身手也不差,但是真遇到了大洪水,水性再好,也难保一定没有事。他们马头出门时,已经叮嘱过了,万事平安为先。

章杏摇了摇头,说道:“我也过去看看吧。”

这下头都是她的地,不看一眼,她也不放心。

李大河何安等人都劝不住,只好带着章杏继续沿着河堤走。又了走了约莫两柱香功夫,他们就看见抢修的河工们。

冲开的那口子约莫一人宽,半人高,河工们正往里面填土。但是河水湍急,填下去的土没多久就被冲走了,有人不知道从哪里砍了树过来,横在口子两边,勉强阻止的溃坝的继续。

“好了,好了,堵住了,堵住了。”河工们叫起来。

姚县令站在不远处,指挥着:“再填土!”

泥土被挑来了,填了进去,眼看着就要填到平齐河堤了,那树木突然断成了两节,口子重新被冲开了,几乎在瞬间,那口子两边的河堤就倒了下去。

“不好了,堵不住了,要决堤了!”有人叫道。

姚县令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口子,脸色也吓得雪白。

有奋勇河工跳进了口子里,喊道:“快填土!快填土!”

因为有了阻碍,河水往下倾泻的略缓了些,河工们见状,又有两人跳了下去。

李大河着急说道:“杏儿,你快走。”

他是见过河堤溃坝的,一般只要缺了两三人宽口子,那就要堵不住了。

章杏拉住了李大河,说道:“大河叔,你去问问姚县令,附近有没有麻袋,赶紧拿来了,装上土再往口子里填。”顿了一会,她又说道:“要是一时没有,就让大伙脱了衣裳包着土往口子里填!”

李大河一时还没有想转过来,何安脱了外衫,包了一包湿泥巴,抓着李大河就过来了。

到了口子边上,他抱着土就跳了下去,又喊道:“有麻袋赶紧用麻袋装泥巴来,找不到麻袋就用衣裳包,快!”

李大河将章杏的话说给姚县令听,姚县令很快就明白过来。散土堵不住,但是成包的泥土有了份量,就不会那么轻易被冲走了。

“快!快去棚子里拿麻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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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章 救人

麻袋装土往缺口填,那口子越来越小,没多久就被堵住了,跳下去的人也都爬上了岸来。看着已经很是坚固的堵漏,围在周围的河工都说这办法好,更有几个提议,可以用麻袋装了土,堆砌在快满堤的河段,防止洪水往下泄露。

那姚县令是裕安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这几天吃喝都在河堤下,榆阳决堤后,他也对裕安能不能守住失去了信心。但是经过了这么一次堵缺口后,他觉得信心又回来了,听了周围河工的建议,连忙将辖下各镇里正叫来,一边让巡堤的将几处险段报上来,一边叫人赶紧到各村各户收集麻袋。

何安已经爬上岸来了,姚县令周围围了一圈人,没人注意他。他走到章杏旁边,讪讪笑道:“让夫人见笑了。”

章杏赞许一笑。李大河已经忘了她这茬,正跟周围河工们说得正热闹了,章杏看了一眼何安,说道:“我们先回去吧。”

河堤防守的好与不好,是件大事,她是完全帮不上忙了。何安浑身已经湿透,也应该回去换身衣衫来。

章杏等人原路回了李庄村,李尤氏见李大河没有一起回来,自是少不了说嘴。

章杏笑着说道:“婶子别说大河叔了,他那里确实走不开,再说了,我又不是不认识路,哪里还需要人专门领回来的?”

李尤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他那身子骨,留河堤上,能帮什么吗?不过是凑热闹罢。”

章杏知道李尤氏这是担心李大河了。这夫妻俩常年在乡间劳作,身子早就大不如前了,李大河患了老寒腿,每逢雨天就腿疼不止,章金宝格外交待过,让带了盂县孟郎中自制的药膏来。

章杏吩咐何安,“将三爷让带的东西抬进来吧。”

何安应了一声,喊了随行护院,两两一起将马车上的俩只大箱子抬了下来。

李尤氏连忙推辞不让进,“杏儿,你这是做什么?我们回乡时就是大包小包,你们来了,又是大件小件的,真是羞死我们了!快,快,快放回去!”

章杏知道她是个不喜占人便宜的,以前借住梧桐巷时就是这样,生怕多麻烦了别人。她笑着说道:“婶子错了,这些可不是我送的,这些是金宝和金莲让我带回来的,您要不收,我可没法跟他们交待了。”

李尤氏听说是章金宝和李金莲让带了,傻了眼。何安见机将东西抬了进去。

李尤氏见东西已经进门,再不好推辞了,只得一再说,“杏儿,你们真是太客气了。”

章杏在李家用了饭,见天色已经不早,起身告辞。他们在李庄村的宅子虽然还在,但已经很久没有住人了。章杏是临时打算回来的,帮忙看房子的李尤氏还没有将宅子清理出来。不过,他们在全塘镇上的宅子倒是能住人。

李大河还没有回来,李尤氏见章杏等人送到了桥头。

暮色上来了,水汽朦胧中的田野看起来像是一片泽国。章杏默默看了良久,放下马车帘子时,不由得叹了口气。

年年淮水,年年哭。这年裕安的堤坝就算守住了,民众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了。经过了这么大水的浸泡,农作物的减产在所难免。种植木棉的,自然不用说了,能收一两成就算不错了,种植其他的也不会好哪里去。

上年的江淮到处都在打战,人口已经锐减的厉害,收成几乎没有。而今年偏生又是这么大水。

石头章杏在全塘镇的宅子还是他们成亲那年置下,二进的小院子,托的是李婆子一家在看。上年打战,因全塘是个小镇,虽然也招了兵祸,但镇中并没有破坏多少。

肖福贵的兵被打退后,那李婆子又很快将院子清理了出来。章杏回乡时先经过镇上,早就跟李婆子知会了一声。

李婆子知道东家晚上要回来住,早就将院子里里外外收拾整洁了。

章杏这次回乡只带了孙宝珠何安并四个护院。何安带着护院马夫住外院里面,章杏孙宝珠住在内院。那李婆子有心将自家闺女推出来,便让她到章杏跟前伺候。只不过章杏身边有个孙宝珠,那是个更勤快的,有她在时,其他人压根就不能近章杏身边来。

章杏睡到了半夜,听得外面噼里啪啦响起来,坐了起来。守夜的孙宝珠醒觉,连忙要点灯。章杏说:“别点灯了。”是外面下雨了,她听得出来。

雨下了半夜。

次日晨起,章杏就看见院子里一些地方积了水,天灰蒙蒙的,看起来雨还没有下透。李婆子那闺女正拿着扫帚在清扫。章杏叫了她来,问道:“镇上其他地方是不是积了水?”

余婆子那闺女杨柳儿傻了眼。她早上起来后,还没有出门呢。余婆子刚好端了了热水进来,连忙陪着笑回道:“可不是,那菜市场都被淹了大半了!”

章杏坐不住了,让李婆子拿了蓑衣木屐来。

李婆子迟疑问道:“夫人这会要出门吗?”

章杏点了点头。

孙宝珠已经拿了蓑衣木屐来,两人一起到了前院。何安正好回来,听说章杏要出门,连忙让车夫套了马车。章杏上了马车,何安在旁边说道:“城里一些地方已经积了水了,听说码头那边的水比昨天还要大。今天一早,就有好些人已经拖家带口往盂县那边去了。”

章杏让车夫将马车往城外赶,何安知道章杏这是又要上河堤了,连忙说道:“夫人要是想知道淮河里的情况,也不用非要上堤了,这边的码头就能看到了。”

昨天河里的水就已经够大了,夜里又下了雨,现如今的淮河的水位可想而知了。河堤上面太危险了,一旦水冲下来,再好的水性也很难保住性命。

章杏想了想,点头说道:“那就去码头看看吧。”

车夫掉了头,往全塘镇码头赶。还没有到码头位置,他们就被积水拦住了去路,何安不让车夫过去了。章杏看到已经漫道街面上的水,只得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到高处。

她下了马车,往前眺望。这全塘镇的码头,她小时候就来过了,那时候章水生还在码头上做活,她经常过来送饭。

全塘镇算不得大镇,连漳河镇都比不过,码头也小,一般时候也就停靠着十来只小舟,几乎没有过往货船,多是运人过河的。

那码头也就是几块大青石砌成,艄公们窝在一盘说话等客。

然而这时候的码头已经全部淹在水面下了,五六支小舟晃悠悠撑在距离岸边十来米处,至于艄公,一个都没见了。

看到这景象,章杏良久都说出话来了。眼前这条河还只是淮河的分支,水位都那么惊人,那淮河的水位呢。

何安低声说道:“夫人,咱们还是回去吧。”

章杏转过了身,正准备上马车去,突然看见河面上过来两艘大船。她是知道全塘镇码头情况的,这样的船很少见。但想及淮河这时的水位,这样的大船只怕也不敢行驶来,到低下小河来也算是常理。

“走吧。”章杏说道。

回了院子,李婆子来报。李庄村的李大河过来了,章杏直接到了前院正厅。李大河不是一个人过来的,随行还有三个租赁章李两家田地的大户。

章李两家的地向来都是托给李大河在管,章杏只见过这几人一两次面,当下里打了招呼。李大河低声说道:“杏儿,他们这次来是想问问,他们也是种了木棉的,是不是跟其他人一样也有补贴?”

章杏看向一张张忐忑的脸,心中了然,笑着说道:“这是自然。”水这么大,她已经不指望能有多少收成了,但是这些人还要活下去,忙碌了一年,既要交租子,又要过日子,也是够艰难的了。

几家庄户都忍不住喜形于色了。章记虽然放出了话来,但是他们没有亲口问过,总是放心不下。

李大河皱着眉头说道:“好了,现在你们都问过了,总可以放心了吧。”

“放心了,放心了!”庄户们纷纷说着。

章杏还有事情问李大河,便让余婆子将这几个庄户带旁院去,招呼吃喝。

人带下去了,章杏就问李大河:“大河叔,堤上怎么样?”

李大河脸色虽然沉重,还是点了点头,说道:“辛亏你昨日提那点子及时,姚县令让各村正抽了人手上河堤,连夜用麻袋将河堤上堆高了些,否则就昨夜那场雨,那河堤就要漫水了!”

章杏看着李大河,又问道:“大河叔觉得要再下雨,河堤还能安然无恙吗?”

李大河想了想,说:“要是雨不大,或是没有决口子,就不要紧。我听说安阳那边已经来了大官,听姚县令意思,正是为防洪水来的。”

章杏看着李大河。安阳来的大官?那么说,是沈谦派人下来了?

“大河叔见过人吗?姚县令有没有说来人是谁?”章杏又问道。

上几次的大水,江淮可是死了不少人。这几年年年打战,江淮的人口已经锐减了,要再逢了大水,江淮这边百姓的日子可想而知有多艰难了。

沈谦既然想在安阳称帝,肯定是不希望这时机再出现天灾人祸的事情了,这次派下来的人应该不会是来做表面功夫的庸人了。

李大河摇了摇头,“这么大的官,我哪能见到?连姚县令都还没有见过人呢。”

章杏缓缓坐下来。

李大河还担心河堤上的事情,告辞说道:“杏儿,你要没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大河叔,你用了饭再走吧。”章杏说道。

李大河连忙摇头,“不了,不了。”

章杏见留不住人,只得将李大河送出了门去。

雨又下起来,河堤上不能去看了。好在这场雨并没有昨夜那么大,章杏等到雨停了后,就又带着何安孙宝珠出了门,来到了全塘镇的章记粮行。这家粮行只是个小店,掌柜的是石头的本家李有升,他比章杏石头大三岁,原是这边章记的伙计,去年年尾这边的老掌柜退下后,章杏就将他提了起来。

李有升早知道了章杏回乡的消息,一大早就要来见东家,只不过那时候章杏正好出门,他扑了空。章杏来到章记时,李有升吓了一跳,连忙过来见面说话。

章杏笑着说:“有升哥别客气,我就是来看看。”

李有升是李庄村第一个来章记做事的,村里人都看着,他也十分想将事情做好。跟在章杏身边说报粮行近来的买卖情况。

江淮的粮价回落了一段时间后,近来因为水情不好,粮价又回升了些,但总体比去年还是低一些,只不过全塘镇不大,买卖也不大。

全塘镇的章记粮行开在镇中间的一条街上,是一近的小院子,前面为米行,后面则是掌柜伙计们歇息和小库房的地方。

章杏看过了前面铺子,又到了后面院子。李有升的脸微微有些红,低声说道:“后面护城河的水已经涨门口,我便自作主张将库里的粮食挪了位置……”

章杏看了李有升一眼,让他打开了库房的门。库房里面果然已经空空无几,李有升拍了拍后面的墙面说道:“这里已经有些潮了。”

章杏伸手摸了一把墙面,确实有些湿乎乎感觉。

李有升又说道:“这墙的后面就是河了。”

章杏想到全塘镇码头的情况,让人打开了后院子的门。门一打开来,水汽扑面而来,那护城河的水果然已经漫到了门口来。

章杏看着脚下的水良久不语。

随行的何安突然“咦”了一声,指着河面说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章杏顺着他所指看过去,水汽淼淼中,宽阔的水面上有折断的树枝、漂浮的水草,水草的中间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李有升诧异说道:“那,那是个死人!”

何安也点了点头,他眼睛尖,也看出那是个死人了。

李有升叹了口气,说道:“这怕是从榆阳那边冲过来的。”

他们都是经过了水患的人,水患中人命卑贱,说没就没了。众人心里都生了隐恻之心。章杏低声说道:“捞起来吧,好生葬了。”

“哎!”李有升应了一声,连忙喊店里的伙计过来,几人一起用钩子勾了那死人拉过来。

章杏回到了前院,还没有坐多久,李有升就跟来了,递上一件东西,说道:“东家,这是那死人身上掉下来的,我瞧着不像是寻常东西,你看看。”

章杏接过来,看一眼后,吃惊得站了起来。..

第四百二十一章 沈怀瑾

章杏回到前院,还没有坐多久,李有升就进来了,递上一件东西,说道:“东家,这是那死人身上掉下来的,我瞧这不像是寻常东西,你看看。”

章杏接过看一眼后,立时站起来,问道:“人落葬了吗?”

李有升回答:“还没有了。”

“在哪里?快带我去!”章杏急忙说道。

勾上来的死人就在章记粮行的后门口。因为是东家吩咐要好生安葬,铺子里伙记已经买了一副棺木来。章杏过去时,那死人还没有进棺材。

铺子里负责收尸的伙计捏着鼻子说道:“这人倒不像是淹死的……”

他话说了半句,看见章杏进来,连忙恭敬喊道:“东家。”

章杏走到死人旁边,刚才活计的话,她已经听到了。淹死的人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她也知道一些,眼前的这个确实不像是淹死,肌肤虽然已经泡的发白,但是肚子并不鼓胀,下颌留着短小胡渣,脸面虽然已经泡的花白,但是仍然能看出大致年岁,是个约莫三四十岁的壮汉。

何安也过来了,跟在章杏身边看了几眼后,蹲下身,撕开了死人身上的衣裳,露出了白花花的胸口,看见那胸口二三寸长的伤口后,何安说道:“夫人,这人是先被杀,而后落水的。”

章杏捏着手中的铭牌,看着眼前死人的面孔,过往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了,手脚也不由得变得冰冷。

何安看了死人胸口的伤口,又看了看他的手脚,站起身在章杏身边说道:“夫人,这个练家子。”

章杏知道这行话的意思,何安是说这人不是个寻常人。若是章杏先前只是有些怀疑,现在确实已经有八九分肯定了。她转过身对李有升说道:“有升哥,能不能找条船过来?”

“能!”李有升一口答应下来。他心里也跟有些忐忑起来。全塘可是个小镇,往年是有这样枉死而被抛入护城河的情况,但那是在打战。今年这边可是没甚战事,这又是练家子,又是抛尸的,不会又要乱起了吧?

李有升去找船了,铺子里其他伙计将死人装进了棺材,拖了出去。

何安跟在章杏孙宝珠身后进了书房,章杏将手中的铭牌递给何安。

“沈?”何安迟疑一会,诧异说道:“夫人难道怀疑这死人是沈家的?”

章杏点了点头,实际上她已经不仅仅是怀疑了。她虽然记人不行,但是一些事情太深刻了,她有时候闭上眼睛都能想起当初的经过来。

沈家的西山密营,偌大的铁笼子,陆续抬出来的鲜美食物,以及身穿青布衣衫的男子,来回在屋子正中步了一个来回,面上带着微微的笑,下颌短小胡渣翘到了一边,手随意一指,轻慢问道:“想吃吗?”

“这,这不可能吧?夫人,夫人……”

章杏被何安的说话声惊到。何安看到章杏分明有些魂不守舍,将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章杏知道何安不相信她的猜测,老实说,她自己也不相信。但是事实摆在面前。这铭牌上的“沈”可以有多重意思,但是这些都抵不过她以前见过这东西的事实。她被按进水桶里时,那吴婆子的腰间就挂着这么个东西,还有就是这个人的长相了。

时隔那么多久,要不是这个牌子,她还不会想到这个人来。

这个人应该是沈家十分重要的人物,十多年前他就管着那样重要的事情,现如今只怕更是身居要职了。

但是他居然死在全塘镇的护城河里。

章杏没办法说出自己对这件事情的猜测的由来。何安也是个明白人,章杏没说,他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没多久,李有升就回来了,船已经撑到章记的后面来了。

“……刘艄公是我们镇上水性最好的……”李有升对章杏介绍说道。

章杏点了点,带着孙宝珠何安上了船,李有升也准备上船来。章杏说道:“有升哥,铺子里还不能少了你。要是有人来,无论问什么,你记得别说漏了嘴。”

“哎。”李有升只好下船。

章杏带着孙宝珠进了篷子里,何安坐在船尾。船渐渐离了岸,河面宽阔,一边的人家大多都紧闭了门户,另一边则是树林,树林下原本的小路早不见了,边上的草木浮在水面上,看不清有多深。

刘艄公早得了李有升的吩咐,也不多问,听着吩咐将船撑出了全塘镇。河面越发宽阔起来,田野也能看见了。章杏盯着河面,嘱咐刘艄公逆流而行。

全塘镇渐渐远去了,河面上除了漂浮的水草外,有时候也能见到零散木料杂物。章杏知道这些大约是从榆阳那边冲过来的。

“夫人,前面就是东流河了。”刘艄公突然说道。

全塘镇的护城河就是东流河分下来的,东流河在往上就是淮河了。淮河的水位高涨,等闲小船已经不敢在和河中行驶了。

“去东了流河。”章杏沉声说道。

尸体最有可能是从上游冲下来的。

艄公应了一声,手下一使劲,乌篷船就拐进了东流河里。河面又宽了几丈许,两边都是树林,因为水大缘故,除了最上面的一排树木,其他已经被淹了,周围漂浮着杂草树枝等。

何安突然叫道:“刘公往右边靠靠。”

刘艄公撑着船靠向了右边。章杏也已经看到右边树林里漂浮的东西了。船渐渐靠近了,刘艄公惊呼一声:“妈呀,这里怎地有个死人?”

何安已经到了船头,将刀插到后背,拿起穿上另一支杆,将漂浮的死人勾过来。章杏也出了篷子,何安将死人翻了个面。死人衣着跟飘在章记粮行后门口的那具一模一样,都是青布衣衫,面目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脖子上多了一个豁大的口子,血已经流尽了。

章杏分辨了良久,也没能认出这人来。何安已经从死人的腰间扯下个牌子来,在水中洗了洗,擦干净了递给章杏。

“夫人,你看。”

章杏将东西一接过,就知道这跟她左手里的是同一个东西。边纹质地都差不多,,只略小一些,上面也有个“沈”字,而背面则多了个“四”。

她心里有了个猜测,让何安放开了尸体,船继续往前走。也没有走多远,河面的东西渐渐多了起来,零散的木板、破烂的箱子等等。

刘艄公见多识广,哆哆嗦嗦说道:“前面只怕是有船出事了。”

何安已经将刀抓在手中了,章杏站在他旁边,孙宝珠也摸了一把菜刀在手上。

刘艄公被他们这阵势吓到,几次想掉头,但想及李有升许下的报酬,他咬着牙继续撑船前行。

水汽中渐渐多了烧灼的味道,还是何安眼尖,指着右边说道:“刘艄公靠右。”

“哎,哎。”刘艄公应着将船往右边撑过去。

不用指点,章杏就看见了右边的河道上漂浮的一块木板上扒着个人。这人脸面朝下,也是着一身青布衣裳。

船近到了跟前,何安伸手一捞,就将木板抓过来,他先是伸手摸了摸那人得脖子,诧异抬头:“夫人,还有气!”

章杏盯着这人的背和头,心中也跟着突突急跳下来。

何安还等着章杏发话,救还是不救?

那刘艄公倒是个好心,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东家真是好心肠。”

章杏听着自己的声音木然说道:“拉上来吧。”

何安和刘艄公一人拽了一只胳膊,将人拉了上来。章杏已经后退了一步,看着这人的脸面发怔。

这人看起来二十七八岁,虽然颜面苍白浮肿,但仍然可以看出面目俊秀端正,气质文雅,一看就知道跟附近庄户是不一样的人。

何安已经开始救人了,他已经将人翻了过来,正准备倒水。章杏一把拉住了他。

何安正要问话。刘艄公先开口了,“东家,船还要往前吗?再往前,这天就要黑了。”

章杏松开了何安,回道:“船不往前了,回吧。”

“哎。”刘艄公应了一声,撑床打了弯。何安以为章杏方才是无意,便放到一边了,将那人胸腹垫了起来,拍了几下背。

那人咳了几声后,吐了几口水出来,睁开了眼睛来。

章杏正站在他前面。

“多,多谢姑娘……”他说了几个字后,又闭上了眼睛。

章杏怔怔看着这人,心里越发狐疑。然而这当下里,她也只是猜测,救与不救还在来回纠葛。

要是不救,这人定是必死无疑,可要是救了,他要真是——沈怀瑾呢?

章杏见过沈怀瑾一面,那是在青蒙山事后,章桃落到青蒙山大当家张天逸手中,她和石头顾惜朝去救人,石头先出手,结果落到了沈怀瑾手中,要不是顾惜朝认出来人来,他们都要没命了。

时隔多年,她已经记不清沈怀瑾当时的样子,再加上这人经过水泡,面目已经有些变样。章杏并不肯定他就是沈怀瑾。

她和石头百般小心活到现在,就是因为这个人。她和石头明明已经逃出来,最后还是被认出,还是不得不回去,一个将生死置之度外,在他麾下拼命。而她,这么多年的辛苦,不得不一点点全交出去。

要说不恨,那是绝对不可能,她希望这人死,可是他死了之后呢?她和石头能不能逃出沈家?还是另外在换个上头?沈怀林还是沈谦?

章杏以前很少将沈家人分开来想,自发生了姚明珠下药的事情后,她怀疑过,西山密林的事情或许只有沈怀瑾知道,亦或者她和石头的真实身份只有沈怀瑾知道。

否则沈怀林也不会用那么下作的方法想到得到章记。

她要逃离的沈家或许只有沈怀瑾一个人。

但是她不敢冒险。

沈怀林和沈怀瑾,让她来选择,她会选择沈怀瑾。

只凭沈怀林喜欢在女人身上下手,她就没办法说服自己替这样的人卖命。

哪怕只是暂时。

在章杏发呆的时候,何安已经将这人查看一边。他身上也有上,但不致命,伤在肩膀上,口子也不深。何安随身就带着伤药,查看过后,他顺手就给这人倒了些,简单盖上来。

处理完后,何安低声回道:“这人性命虽然可以保住,恐怕要费些时日才能好。”章杏点了点头,心里还在想,要是她这时就将这人推下去,会不会更加保险些。

然而终究没有下手,且不说她只是猜测,这船上也不是只有她的人。

刘艄公当然封口,但最终会有隐患留下来。

沈怀瑾死在这里,沈谦怎么会不查?

船返回了章记,李有升留了伙计在后门坐着,看见了船来,伙计连忙喊了李有升出来。

李有升见何安扛了半死人下船来,吓了一跳。

刘艄公甚是好心,插嘴说道:“东家要不要我将百济药堂谢郎中请过来?”

李有升看看章杏,章杏木然说:“请罢。”

她既然不敢下手,那沈怀瑾还是活着的好。沈谦马上就要在安阳称帝了,下一步想必就是封太子封王了,沈怀林占了嫡长,沈怀瑾占了军功,这俩兄弟还有得斗。死了一个,另一个必然是得天独厚了。

这好事让给沈怀林?

还是算了吧。

李有升喊了伙计过来,嘱咐去请百济药堂的谢郎中,还交待:“记住了啊,就说我有些不舒服,多得话别说。”

伙计去请郎中了,李有升又招手让刘艄公过来,笑眯眯闲话了几句,给了钱,低声说道:“刘公啊,今天的事情,还让您别往外面说得好,这年月不太平啊,咱们这说是做好事,换了其他人看,就未必是了。”

那艄公也是个灵光的,闻言立马就是知道其中的意思。他们先前看到的死人,是被人杀死后,再抛的尸。这个虽然是活的,但一看就知道跟前头的死人是一路。谁知道这其中有什么仇什么怨,别他们是一场好心救了人,却将自己连累了进去。

刘艄公发誓道:“东家尽管放心,我省的。”

刘艄公走了后,李有升左右看了一通,赶紧关了院门。

第四百二十二章 装傻

何安将人放到榻上,舒了一口气,见屋内已经没有其他人了,低声对章杏说道:“夫人,那刘艄公……”

他对这人是否是沈家的,还心存疑问,但是人已经救过来了,不管是谁,还是不要走漏风声的好。毕竟这些人一看就知道是被人追杀的。

章杏摇了摇头。李有升与刘艄公的话,她已经听见了。章杏将手中铭牌交给何安,“何师傅,这人的来历,还需你多费心了。”

何安接了东西出去,郎中还没有过来,屋内只剩下了章杏一个人。她凑过去看。榻上的人神情虚弱,不省人事。这时候她只要拿起枕头,捂住他的口鼻,就能杀了他。

只不过杀了之后呢?

章杏正这么想着,不防榻上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章杏很快就收了心中涌起的杀念,低下了头去。

那人不知道自己方才在鬼门关打了转,见章杏虽穿着寻常妇人常着的粗布衣裳,轻挽着头发,却难掩丽色,加上她先前心思涌动,皆现于颜表。一时间只觉得眼前妇人倒是稀罕。哑声说道:“多谢娘子救命之恩,可否告知这是哪里?”

章杏心里还在想怎么回答,突然听到李有升招呼郎中进门的声音。

“东家,谢郎中来了。”李有升在门外说道。

“快请进。”章杏趁机后退几步,说道。

谢郎中进来后,李有升将人引到床边,陪着笑说道,“麻烦谢先生了,就是他。”

谢郎中在床边坐了下来。章杏低着头出去,她感觉榻上的目光淡淡扫过自己。

天阴沉沉的,雨将落未落。章杏平复了下心情,刚才那人的目光已经让她头皮发麻了。而她这里还没有确切消息。看来,在何安没有回来之前,她不能再与这人照面了。

郎中诊疗完毕,李有升将人送了出来,吩咐伙计跟着去抓药,随后跟来跟章杏回道:“东家,谢郎中说,那人虽然有伤,但并没有在要害处,好生将养几日就能好了。”

章杏点了点头,李有升虽然年纪不大,处事却十分稳妥,并没有将榻上那人的来历泄露一点出去。

“有升哥,这屋里的事情就全交给你了。”章杏对李有升说道。

“哎。”李有升应了一声,又说,“他,方才问了些话……”

章杏想了想,“先别理他问什么。”她要先确定了他的身份再说。

章杏交代了李有升之后,就回了院子。约亥时,何安过来了,面色沉重,说道:“夫人,云氏那边传来的消息,沈谦确实派了沈怀瑾来榆阳救灾,不过听说那沈怀瑾才到盂县呢!至于东流河那边,我也去看过了,因为这几天水大,往那边去的人少,附近没人见到翻船,昨天倒是有只大船从镇上经过,确实是往东流河方向所去。”

章杏想及昨日在镇上码头所见的大船,心中疑问还是没有打消,下笔画了一张丹青,递给何安,“何师傅,麻烦你连夜去一趟裕安,问问那边章记的掌柜,这人是不是沈怀瑾?”

裕安跟全塘镇快马加鞭,几个时辰就能来回了。去年榆阳打战,沈怀瑾随军出战,还在淮河边上埋伏了肖福贵一次。裕安那边的章记肯定有人见过他。

何安出去,章杏洗漱后睡下,半夜里,听到风声起了,她这才觉得有些冷,于是翻了个身。窗正大开着,廊下的灯光照进来了,树影婆娑,周围静悄悄的。章杏惊出了一身冷汗,却不敢再动了,目光悄无声息往下,孙宝珠正在榻上睡得正香。

她不知道进来的人藏在哪里,但凭着突然而来的毛骨悚然的恐惧感,她知道这人绝对不简单,对方要杀她,应该是易如反掌。

会是谁的念头被她强压了下来,这当下她只能悄无声息防备着。

空气似乎凝固了,就在章杏快要失去耐心时,一阵微风突起,窗棂飞过一道黑影,转瞬即逝,那种极度压抑的危机感随即消失。

章杏知道对方已经走了,她松了一口气,手心里已经全部是汗了。腿由于长时间紧绷,也有些麻木,她伸手揉了揉,这才起床关了窗子。

孙宝珠惊醒了。

章杏道:“有些闷。”

孙宝珠将窗开了道小缝。

章杏再也睡不着了。她不知道谁惦记上她,何安不在,院子里还有其他四个护院,也都是云氏马帮千挑万选出来的。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有人闯了进来。

对方来她这里犹如无人之境,如果要杀她,她这会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就这么来了又去,也不知道是几个意思?

章杏想一夜无果,次日晨起,天还没有放亮,她就起了。

何安也赶回来了,神色肃重,摊开画像,指着说道:“郭掌柜说,这人有八成像是沈怀瑾!”

消息得到了确认,章杏良久不语。再想起昨夜里的惊魂,她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苦涩——幸亏她一时心软没有下手,要不然这会她就是具死人了。

何安静候在旁边,还真让夫人猜准了,他们所救的居然真是沈家的人,还是沈家鼎鼎有名的二公子沈怀瑾。这后续该怎么办,还是个大问题。

章杏起身来,她现在再躲已经没有了意义。

到了章记,铺子还没有开张。伙计们见了章杏,连忙讪讪过来,“东家好。”

章杏没有见到李有升,心里有些怕,问道:“李掌柜呢?”

“掌柜的在院子里呢。”伙计回道。

章杏来到院子,李有升正端来一盆热水过来,见了章杏,连忙要过来说话。章杏昨日交代后,他就知屋内的人非比寻常,于是一应事情都是自己亲力亲为了。

章杏摆了摆手,低声问道:“还没有起吗?”

“早起了。”李有升回答,压低了声音,“他还问起过东家呢。”

章杏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辛苦,让李有升先进去通禀了一声,这才进去。

沈怀瑾已经换了身衣裳,颜色较之昨日的苍白憔悴,已是好了许多,靠在塌上正在喝药,见到章杏进来,遂放下了碗,静静看过来。

章杏打算先装傻。微笑说道:“公子看来大好了。”

沈怀瑾微微一笑,“是,大好了,多谢娘子的救命之恩。”

“公子昨日已经道过谢了,区区小事无需客气。”章杏顺势说道。

沈怀瑾看了看章杏,又看了看她身后的李有升。李有升是个明白人,但是章杏没有发话,他只当没有看见沈怀瑾目光。

“不知道公子是哪里人?为何会落到水里。”章杏微笑问道,心里十分希望沈怀瑾能顺势回答了,她好将人送走。她算计的清楚,沈怀瑾此番来裕安,是要瞒着一些人的。至于瞒谁不瞒谁,跟她不相干。他不打算杀人灭口,那就正好了——悄悄走吧。

沈怀瑾看着章杏,手指轻轻敲了敲床板,突然说道:“李章氏,这里就是你在全塘镇的铺子吧?”

章杏脸上的笑一下子消失了,诧异抬起头来。她没有想到沈怀瑾会这么突兀点出她的姓名来。昨夜来她里的人应该是他的人无疑,但是她不是没有露出痕迹来吗?她既然没有露出痕迹来,他难道不应该顺势离开了吗?这样子,他的行踪不就可以继续瞒下去了?

李有升听到沈怀瑾叫出章杏来,心里也诧异。天地良心,他可是一句话都没有透露。

沈怀瑾看着章杏,又拿出个铭牌搁床边几子上,手指顺势敲了敲。

章杏心中一紧,这会才彻底死心,傻已经装不下去了。她冲已经有些惶恐的李有升点了点头,示意他出去。

李有升出去之后,章杏低着头,站在角落。她知道她这会应该跪下来,这是个奴才该有的本分。但她却做不到。

“这个你应该不陌生吧?”沈怀瑾将铭牌丢到章杏脚下。

章杏觉得自己听到了磨牙声音。这沈怀瑾怕是有些气了。不过她顶多是怠慢了些,想杀了他的心思始终埋在心里,她不信他能看得出来。

脚下的铭牌是为金色,与昨日的又不一样,但那偌大的沈字却是她见过的。章杏的脸色变得苍白了。

“说吧,昨日你怎么会想着到东流河那边去看看的?”沈怀瑾问道。

章杏低声将昨日先看到河里死人,随后找过去的事情说了。

沈怀瑾点了点头,“要不是你这份细心,我昨日怕是逃不过一劫了。不过,李章氏,你既是认出我来,为何还要装聋作哑到现在?”他话到最后,手重重啪在几子上,“你好大的胆子!”

章杏噗通一声跪下来。

沈怀瑾冷笑一声,道:“你让人拿了我的画像去裕安,可问出名堂来了?”

章杏的头越发低了,心里也开始发冷。她一直觉得自己算计细致,原来一切在别人眼里,只是个笑话。

“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这次姑且当你功过相抵了!”沈怀瑾说道,“起来吧。”

章杏站起来,再不敢肆意抬头了,做恭敬且谦卑的样子站在一边。

“你这铺子里面的人都靠得住不?”沈怀瑾问道。

章杏心中一紧,连忙说道:“靠得住,李掌柜是我同乡,再是稳妥不过了。”

“你身边那何姓护卫身手倒是不差,以前是不是在马帮呆过?”

章杏心里起了害怕,老实回答:“是。”

第四百二十三章 水退

“你身边那何姓护卫身手倒是不差,以前是不是在马帮呆过?”沈怀瑾淡淡问道。

章杏心中起了害怕,答了一声“是。”

“听说你在这里种了不少木棉,说说看看,怎地想起种这个来?这年头种粮食不更好吗?”

章杏心里冷笑,她种的粮食,还不是多半要拉到他沈家去了,而木棉这块,在这里还是头一份,因为有草棉的先例,还没有人看到这个好处,他沈家更是不会看在眼里。她要是种成了,一来可以给江淮百姓多条活命的路子,二来,她自己也可以挣些钱物,壮实下家底。

“我以前曾经见过从海外归来的商贾,他跟我说过,海外西夷那边有许多小国不兴养蚕,就种木棉,木棉结出的花也可以织布。我想试一试。粮食哪儿都可以有,但是这个少见,若是成了,便可大面积推广。养蚕到底费人工了些。”章杏低声回答。

沈怀瑾听完点了点头,“你想必也知道闽南那边的草棉吧?这木棉与草棉是否是一样东西?”

草棉在闽南那边虽然有,但是所结出的花差强人意,并没有多少人种。但是木棉是赵子安带回来的,连他对这个东西都不看好。要不是章杏以前见过,也不敢有这底气大面积种。老实说,她心里虽然爱钱,也想将这东西揽在在手中,但是她更想江淮百姓因此而受益。

“木棉与草棉虽然属同一物种,但是听说结出的花要好过草棉许多,一朵能抵得上好几条蚕了。”

“那也要你养成了才行。你既然想试一试,那便试吧。若是三年再不成,还是种粮食。”

“是。”章杏微微有些失望,面上依然不显。

沈怀瑾转头看过来。章杏心里不由得突突跳起来,猜不透沈怀瑾又要问什么?

“你那木棉地淹了多少?附近水情如何?”沈怀瑾又问道。

章杏心里松了一口气,水情这事更是没必要隐瞒可。她将前几日河堤上所见细细说了。

“那姚松柏虽然有些迂腐,却是能干事的。”沈怀瑾眉头微皱,“只不过河堤上这么一堆,又能管上几天?”

“若是不下雨,等到这波洪峰过去了,应该能守住了。”章杏将李大河等人的看法说出来。他们这是根据历年的洪水和上游传来的消息做出的预计。淮河边上人家,靠水吃饭,对这些看得很准。

沈怀瑾不再问话了,手摸索到几子上。章杏见茶盏已经见了底,连忙倒上了热水,递了过去。

细白茶盏的上手指如葱,沈怀瑾顿了顿后,接过了,抿了一口茶。

章杏见他脸色不似先前阴晴不定,略放了心,借口茶壶中水凉了出去。

李有升守在院子里,见章杏出来了,连忙低声说道:“东家,我……”

章杏摆了摆手,她知道李有升要跟她说自己并没有多嘴的事情。她相信李有升。事情的纰漏应该不是出在谁多嘴上了,也许是他们的行踪不够严谨,也许是沈怀瑾身边的人并没有死绝。在他们救起沈怀瑾后,对方就找了过来。

章杏想起昨夜里的那道影子,心里不由得后怕。昨日她要是真下了手,不要说她了,他们所有人都要遭殃,她和石头多年的努力都要毁于一旦了。沈怀瑾比她想象还要可怕,从他询问自己种植木棉来看,她的行踪应该一直都在他的掌控中。也不知道这么些年来,石头是怎么过来的。

不过,这些已经不是眼下应该计较的了。

章杏低声对李有升说道:“有升哥,这几天还要你多费心了,务必要将人照看好了,若是他问起话来,你也不要瞒了,照实回答就是!”

李有升从对方叫出章杏的名讳开始,心里就隐隐怀疑他伺候的人身份非比寻常。章杏这么慎重交待,他更是明白了几分,慎重点头道:“东家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章杏将事情交待了,将手中茶壶递给李有升。沈怀瑾没有发话,她也不敢远离,又不想进去,便就在院子里守着。李有升去了又回,提着水进去了。章杏见里面良久没事,这才敢出去。

到了门口,孙宝珠和何安都守在马车旁边。章杏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心中轻舒了一口气,暗道自己委实太紧张了些。就着孙宝珠的手,章杏进了马车。街面上人流稀疏,许多铺子都关了门。

章杏让马车打了个转,出了城。城外依旧一片泽国,约一炷香后,马车就到了李庄村。李大河却不在家中,上了河堤。

章杏换了木屐,也带着孙宝珠和何安上了河堤。淮河里的水较之前两日又高涨了些,许多低洼处都堆着麻袋,河工们来往不绝,多是扛着麻袋。

河工中有认识章记的东家的,将话传到了李大河那边。李大河放下了麻袋,小跑过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讪笑着说道:“杏儿,你怎么又上来了?”

章杏让孙宝珠将随身带着的水壶拿过来,倒上了一碗,递给李大河。李大河忙了大半日,正饥渴,推辞几下不脱,遂端过一口喝了。

“大河叔,这次洪峰还有多久过完?”章杏看着滚滚东流的河水问道。

李大河也转头看向淮河,“要是不下雨,今晚上就能过完了。”

章杏抬头看了看头顶,天阴沉沉的,乌云滚滚,仍是副大雨降临的样子。

李大河催促章杏,“快回吧,这堤上险着呢,要是有事,我定会往镇上去一趟的。”

李庄村往盂县方向,需要经过镇上。河堤要是守不住了,除了河边人家,镇上也会很快就得到消息。

章杏下了河堤,回头遥望,那上面人影已经渺小如豆了。回了镇上,天已经黑下了,章记那边并没有消息传来。章杏守到半夜,窗外风急,雨淋淋沥沥下起来。孙宝珠要关窗,她阻止说道:“开着吧。”

更鼓声过去了,孙宝珠也开始打哈欠,章杏合衣上床,原是以为自己大约是睡不着,却不想,一沾枕头就睡深了,再醒来,天已经大亮。窗子一直开着,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院子中的水已经干差不多了,天上虽然仍是乌云滚滚,却是云破天开的势头。

何安传来街上的消息,洪峰已经安然过去了。章杏出门时,发现街上的人比之昨日要多了不少,且面上再不是沉重的压抑色了。到了章记,铺子已经开了门,已经有人过来买米,伙计将这日的粮价挂了出去,上面的字也比前几日略低了些。

李有升过来了。章杏见他面有异色,连忙去了隔壁厢房。李有升压低了声音说道:“东家,后院那位爷已经走了。”

章杏诧异看着他。李有升回道:“昨日后半夜,那位爷突然起来了,让开了院子门。那门口已经等着不少人了,那位爷就跟着他们走了。”

李有升得了章杏吩咐后,已经明白住他院子的人非比寻常了,伺候极为小心,入了夜,为防着自己睡着了,还喝了一大碗浓茶,结果一沾了枕头,就睡死了过去。半夜里还是被人推醒的。他见那位爷已经穿戴齐整了,就惊得跳了起来,连忙赔罪。对方倒是好脾性,十分和气让他去打开院子门。

因为有章杏吩咐,李有升不敢说二话,打开了后院子门,又吓了一跳,院子门口站着十来黑衣人,皆神色肃重,气势凌人。不远处的河面上黑影重重。他提着灯晃了晃,看到不少于三条的十杆大船。李有升心中越发害怕,也不敢多看,直接将人放了进来。

十余黑衣人陆续进来了,一点声响都没有。李有升不敢靠近,也不敢离太远,就在院子的一角老实站着。

屋内灯火通明,里面的人在说话。约半响后,那位爷出来了,招手让李有升过来。

李有升已经惊出一身冷汗了,过去后二话没说,噗通一声跪下。

那位爷笑了笑,“你倒是比他懂事,起吧。”

李有升不敢细究他话里的意思,依言起来。

“这大半夜的,你也不用跟你那东家着急回话了,明早再去罢。”

李有升应下后,眼看着那位爷快走到院门口,心里正松了一口气,不防他突然又返了回来,他差点脚一软,又跪下了。

那位爷点了点李有升,说道:“你跟你那东家说,这边事了,让她赶紧回盂县吧,过几天就有人来接她了。”他话说完,就出了院门。

李有升萎靡坐下来,良久后擦了一把汗,将铺子里外看了个遍。铺子的伙计都是附近的人,因为后院里住了这么一位祖宗,他便将人全放了,连守夜的都没有。大街上也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李有升将前后门都关上了,一整夜都没有合眼。

章杏听了李有升述说,良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她虽然一直希望沈怀瑾早点滚,但是他这么着急走,却出出乎她意料之外了。

不过想想盂县那边的消息——明面上沈怀瑾也该出了盂县,到了这里。她又释然了。洪峰已经过去,裕安算是暂时安稳了,榆阳那边的灾情不容再拖下去,赈灾的大员确实该露面了。

至于沈怀瑾为何会落到差点没命的下场,她估计多半是与他那兄弟有关。

沈谦马上就要在安阳称帝了,对于两个已经长成的儿子肯定也有封赏。沈怀林与沈怀瑾,一个占了嫡长,一个军功卓越,都是能人,也都不是好东西。如果非要二选一,她属意沈怀瑾,但也不会这时候站队。石头那边是个情况,她还不知道呢。

人已经走了,章杏也松了口气。对于沈怀瑾后来的传话——会有人来接她什么的?她想了一阵,站起身来。李有升紧跟着送出来。

章杏回头道:“有升哥,你放心吧,他既然没有说别的,那咱们就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铺子里的伙计,你也要交代到了,让他们千万别多说什么。”

李有升一连串点头,有了章杏这话,他也放心了。话说昨夜里,他可是吓坏了。戏文里所唱的杀人灭口可不是闹玩儿的。章杏既然这么说了,那这事也差不多就这样了。石头的秉性,他或许猜不透,但是章杏,乡亲都知道,这事她既然应承下来,后面就不会有多大问题了。

章杏又在全塘镇留了几日。洪峰过去后,淮河的水位也渐渐退了下去,随着沟渠里的积水被排出去,淹了十来天的田野渐渐露了出来。许多已经长了半人高的木棉烂了根。李大河找上门来。

章杏让何安跟着李大河下了一次乡,将所有已经烂了根,活不成的木棉地统计出来,家家户户通知到了,约定了时候,让他们拿了条子来各县各镇的章记领取补贴。补贴领取之后,这事就算完了,剩下的庄户们想种什么,也都由他们了。

好在正值年中,要是料理的好,还能赶着种一季粮食。

至于沈怀瑾那边,听说人已经到了榆阳,赈灾事宜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有了这么一回经历,章杏再不敢派人打听沈怀瑾身边的事情。

全塘镇的事情料理完了之后,章杏就回了盂县。大半月不见,李熙看见了她,冲过来紧抱着不放。

章杏心中一片柔软,将儿子抱在怀中,狠狠亲了一口。那边孙宝珠也抱上孙念。尤妈妈笑着将李熙这半月的事情说了一通。李熙除了晚间睡前念叨几声外,其余时候倒是乖得出奇。

魏闵武得知章杏回来的消息,也来了院子里。章杏将李熙交给尤妈妈,领着魏闵武进了屋,将全塘镇的事情说给他听。

魏闵武听了沈怀瑾的事情,皱着眉头怪道:“你这胆也太大了些,那姓沈的死不死活不活,跟咱们有什么相干?值得你这般冒险行事?”

章杏笑了笑。她当时见了沈家那牌子,却是有些慌了神。不过,那沈怀瑾她要是不救,他也死不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 修整

章杏将全塘镇经历说了,又听魏闵武说了盂县近来的动向。几家铺子的买卖蒸蒸日上。马帮传来的消息,榆阳那边的赈灾已经快到尾声了,民众死伤数目虽然不大,但受灾田地却不是个少数,淮河沿岸各州县都有数目上报。沈怀瑾亲到各处受灾最厉害的县村视察,慰问承诺。他这番作为使得沈家在江淮的名声一下子高涨了许多。许多人都传,便是当年的淮阳王府也有所不及。

对于这些说法,魏闵武章杏不过一笑了之。淮阳王府上头还有个偌大朝廷呢,怎敢做那等收买民心的事情。而沈家占了安阳,已经有做皇帝的打算了,这时候自然要好好表现一番。

至于沈怀瑾最后留下的话,魏闵武想了想了,说道:“会不会是石头要回来了?”

章杏也有这种想法。石头传来的信函,他已经领了左前锋营统领一职,目前正在安阳附近燕州练兵。燕州为连接京都燕京和安阳的重镇。所以他猜测沈谦下一步或是要往燕京进发了。

这显然与魏闵武和章杏先前的预计不符。若燕京开战,沈谦称帝的事情十有八九要往后推了。

但是安阳那边的探子传过来的消息,那边新都的整修已经在进行中,种种迹象表明,沈谦是有在安阳常驻的打算。

消息纷纭,众说不定。

章杏和魏闵武商定,索性什么都别动了,等安阳那边有了具体消息之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七月中旬,沈谦在安阳称帝,国号魏,定这年为泰始元年。消息传开,天下震动。燕京闽南北疆等地都发了缴文,称沈谦为“沈贼”,道他有不臣之心良久,人人得以诛之等等,陈列罪状林林总总不下十余条。

江淮等地倒是风平浪静,前几年这边战火四起,民不聊生,现如今算是安稳了,日子好过了许多。只要是有双眼睛的人,都会选择后者。况沈家也确实做了不少实事。

肖福贵那摊事,自然不用说了。榆阳的赈灾积极,裕安又守住了百年不遇的大水冲刷下的河堤,大水过后,朝廷又派下人手下到各州县指导督促播种,还言明了今明两年赋税减免事项。如今淮河堤坝的修整已经在如火如荼进行中。监管这事的正是洛王——泰始皇帝的二子沈怀瑾。

沈谦称帝之后,加封麾下各大将领,长子沈怀林为太子,次子沈怀瑾为洛王,领右督军统领一职,老将金崇阳为护国公,原淮阳王顾永丰为武国公,大将军洛勇为平南候,程北晨为殿阁大学士等。

石头也由原来的前锋营统领进封为忠武大将军。

石头升官的消息传到江淮这边,章杏做主在李庄村摆了三天的流水席,将李大柱夫妇并石头祖母的坟修缮一番。李大河带着李氏一族几个长辈跟章杏提出,想将李家的祠堂建起来。

忠武大将军乃从三品的大员,这等光宗耀祖的事情,可是李庄村中李氏一族里的头一份。

章杏欣然同意,带着李熙参加了李氏一族的族会。李庄村一时间热闹无比,十里八乡过来许多李姓之人。李有升带着族中几个能干的青壮将招待这事揽了下来。请客事宜的开销,章杏原是想章记包揽下来。

主事的李有升和李大河都推说不要。李家如今有好几户日子算是过得去了,李有升,李大河都算其中一份子。他们与族中几位老辈商量后,只收了章记一半的银子,余下由他们族中的人共同出付。有心的多出点,日子艰难的意思意思就行了。

好在李庄村甚是同心,也晓得日后石头的前程不会到此为止,大多都十分慷慨。

李氏一族的祠堂建起来了,李大河带着族中老小齐跪祠堂,叩拜祖宗,求风调雨顺,族中兴旺。

章杏是女眷,只管抱着李熙磕头。祭拜完了祖先,李大河将族中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们请了过来。石头的身份非比寻常,章杏自然牵着李熙参与这事。

石头是行武起家,族中好些青壮都有心同走这一条路。各州县的征兵刚好也下来了。

族中长辈说这件事情的时候,纷纷看向章杏。李大河轻咳一声,老脸一红,也问道:“杏儿,依你看这事可行不?”

章杏想了想。朝中有人好做官,这在哪里都是一样的道理。只不过她和石头的情况跟别人不一样。他们那是完全没路走了,才走的这么一条路。她和石头也不是能够被依靠的对象。沈怀林当了太子,要是没有意外,他就是下一任的皇帝。他对石头和她可不亲厚,尤其是她。出了盂县下药那么一滩事,他要是真上了位,还会给他们好脸色?

沈怀瑾也不像是个甘心居于人下的。

这两兄弟还有得争。

而且当兵打仗可不是闹玩儿的。

且不说沈谦的野心绝不会止于此,各地割据的诸侯也不会就这么罢手。这战谁知道什么时候打完?

自古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如石头这般心性和运气的,毕竟只是少数。

而李庄村的人口虽然比附近几村看起来要兴旺一些,但这也只是这年的光景略微好些。要这时候真有不少青壮选择参军,村中只怕又要荒下不少地来。

李庄村的青壮这时候选择参军,章杏一点都不看好。但是她不能这么明说。

“几位叔伯,你们经历的事情比我多,定是知道参军打战,挣前程虽然快,但那是完全用性命拼来的,几年的战打下来,十个里面能活下来一个就算不错了。况且咱们村里面也没几个青壮了,要是都走了,就剩下些老弱妇孺,日子怎么过呢?”

李大河听到了章杏的意思,也点头附和说道:“是这么个道理,咱们村青壮确实不多了。”

李有升也是李庄村有些脸面的人物,当下说道:“东家说得有理,这打战真不是闹玩儿的,远的不说,咱就说前年吧,印河被抽了二三十青壮,到了今天,叔伯们看,回来了几个?”

前年抽丁,不仅是印河村,附近几村都有不少人被抽走。榆阳的战打完之后,这几村只有三五个人偷偷回来,且多是伤残。不仅帮不到家里,还要家中靠养着,日子过得无比艰难。

几个长辈都面面相觑了。章杏连忙又说道:“其实要挣前程多的是路子,除了当兵打战,也可以走读书考科举一途啊,识了字,就算不能当官,在铺子做掌柜伙计也可以。”

李有升见族中长辈们都看了过来,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们家原来也是生计艰难,还是石头章杏成亲那年,他娘在厨房帮忙时,跟李婆子叨咕被章杏听了那么一嘴。后来章杏就将他安在全塘镇的章记里面当伙计,当时还跟他明言了。若是两年能识字能算账,就留下来,若是学不来,就依然回村里种地去。

就靠着在章记做伙计的这几年,他家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起了大瓦房。去年全塘镇章记的老掌柜退下来,他就提了上去。如今婆娘孩子都接镇上,村中的荒地也被他盘了不少下来,租赁出去。他眼下既有当掌柜的收入,村中也有四五十亩地,算是个不大不小地主了。

章杏想打消长辈让青壮参军的念头,将李有升拿出来做例子,眼下见他们都有些心动,再加一把油,说道:“我那章记的铺子最缺就是人手了,只要咱们村中有能识字算账,性情实在,多少都收。”

她这话并无虚假,章记几十家铺子,原起于赵家粮行,其中人手也有近一半是赵家的原班人马。随着这些人年纪渐大,新一轮的人手也要培养起来了。

李庄村原村正李富顺已经过世,如今他家支撑门庭的乃是他大儿李大树,是跟李大河李大柱同一辈的人。当下便笑着说道:“杏儿管着那么些大铺子,见识比咱们几个老家伙多多了,要我说,就听她的吧。咱们族中实在想搏一把前程的,咱们也不拦,不过得事先说好了,不能给咱们李家的脸面抹黑!至于想识字走科举这条路的,咱们可以合计着办个学堂起来。”

章杏笑起来,接着说道:“大树叔说得对,咱们李氏一族也该办个学堂起来了。这份子钱就算在咱家吧。”

李大河正要说话,章杏止道:“大河叔听我说完,我知道各位叔伯不想麻烦我们太多,不过石头和熙哥儿到底姓李,是族中的一份子,理应要为李氏的壮大出力。办学堂这事由我们买些祭田,租赁给人种,收益算做学堂的开销。但凡是族中满了六岁的,皆可在在族学进学,先生的束脩不用出,但是笔墨纸砚就靠各自了。在族学进学的子弟满了十八之后,若是再无所成,便不可再在族学中蹉跎下去。各位叔伯看看这样可好?”

一众李氏长辈听了章杏的话,纷纷点头。虽然今年的光景略好些,但是李氏一族中许多人家的日子仍然不好过。要他们拿出钱物来办族学委实为难了一些,章杏将这事应承下来,他们自然欢喜。

只李大河心里有些难受,他是李庄村现在的村正,他觉得这事情理应由他牵头,但奈何家底实在太薄,有这心也无这力。

商定好了族学事宜后,李大河李大树等人又定下了十来条族规,言明了奖惩,让李有升写了下来,装裱挂与李氏祠堂的正堂内。

族会散后,李大河对章杏说道:“杏儿,又劳烦你啦。”章杏笑着说:“大河叔快别这么说了,我也是李家的人。”

李尤氏抓了些糖果来,塞李熙手中,说道:“咱们麻烦杏儿他们还少吗?”

跟李大河夫妇说了话,将李金莲在盂县的情况也告诉他们之后,章杏牵着李熙来了李大柱夫妇坟前。年前时候章杏已经带着李熙来过这里一趟,李熙知道这土包包里面睡着自己的爷爷奶奶,当下里也十分乖巧跟着章杏上香磕头。

章杏领着李熙到了李洪氏坟前上香磕头,告诉李熙:“这里是你太奶奶。”

李熙磕了头,章杏牵着他回村。何安带着两个护卫赶在马车在村头等着,章杏上了马车。李熙今日见了不少人,也得了不少礼,正兴奋着,便问母亲:“娘,太奶奶他们怎么睡土里面了?”

章杏将她初到这里就逃难的经历讲给李熙听。李熙听完,眼睛红了。马车正从河堤下面经过,章杏掀开车帘子往外看了几眼。李熙指着说道:“是这里决堤了吗?”

章杏摸了摸儿子的头,含糊答道:“就是这里。”

李熙看得出神。江边风大,章杏唯恐他被夜风吹到,放下了马车帘子。

章杏在镇上住了几日后,就收到魏闵武的信。石头的信传到了盂县,他很快就要回来了。

接了信后,章杏连忙让孙宝珠等人收拾行李,准备回盂县。结果到了半夜就听见李婆子大呼小叫敲门:“夫人,将军回来!”

章杏才睡下,连忙让孙宝珠去开门,自己起来披了件衣裳,一转身就听得一股冷风进来,她的脚顿时离了地,整个儿被抱了起来。

李熙也醒来了,正呆呆看着。章杏觉得脸上一热,低声道:“快放下我来。”

石头将章杏放下来。章杏看了看屋门,孙宝珠正抿着笑带门出去。章杏这才抬头看身边的人。石头的样子仍然惊人,高了她一头有余,她需得抬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灯火流转中石头脸上带着笑,这回倒不是上次那满脸的大胡子了,脸面修的十分齐整,一双丹凤眼黑亮有神,头发也梳得顺溜,还用玉质发冠束了起来。身上的衣裳料子极好,入手顺滑,上面的绣花雅致大方。他身形原本高壮,这么一着装,倒显得器宇不凡了。

石头见章杏打量自己,越发挺胸了,一手负于背后,一手搁于腰间,脸上的笑也微微收了,做一副严谨深沉的样子。

章杏不禁抿嘴笑。

第四百二十五章 来人

石头斜着眼睛看章杏,见她这般偷笑的娇俏模样,心火烧起来,哪里还顾着做样子?一把将她紧紧抱了,便要亲上去,一边还道:“我洗漱过了,你闻闻香不香?”

章杏将石头推到一边,指着床上呆呆看着他们的李熙,说:“熙哥儿看看谁回来了?”

石头这才看到床上的大胖小子,遂松了手,将儿子提将起来,笑呵呵道:“这小子一年不见,长沉不少啊。”

章杏微微笑,将李熙从石头手中扒拉下来,哄着他叫人。

李熙只在一岁时见过石头,对他的模样印象最深的是有个大胡子。石头这般修整一番,又多久不见,他早生疏了,呆愣愣看着,就是不叫人。

石头倒是不以为然,笑嘻嘻摩拳擦掌,说:“这小子不认得他老子了,看样子要加深下印象啊。”

章杏将石头的大手推到一边,哄着李熙,说:“熙哥儿记性可好了,去年爹爹回来时,脸上都是胡子,刮了胡子就是这样子了。”

李熙对着手指头,抬头望着高壮的石头,叫了一声:“爹!”

石头欢喜应了一声,又将李熙扒拉过来,一下抛老高。李熙还没被人这般颠弄过,愣了愣后,呵呵笑起来。石头更高兴,又抛了几下。

章杏看着这两父子,摇头笑了笑。她是不懂这趣味的。石头归家了,她晚上大约又不得闲了,李熙要搬出去住。她将儿子的铺盖收了,开了门,让孙宝珠抱出去。

石头将李熙放下来,拍了拍他的小肩膀,说:“跟嬷嬷去吧!”尤妈妈将李熙牵了出去。

石头见房内再没碍眼的了,关了房门,将章杏直接卷到榻上。一番风雨后,章杏浑身酸软,半点力气也无。石头从背后环住她,将这一年来自己的经历说了。

沈家近年的战事就在安阳一带,因是地理便利,石头偶尔也送信过来。因时局非常,他信中所说,也多是报平安,机密事件若不是非不得已,他一般不会在信中透露。便是要透露,也是遮掩着写。

他去年到了安阳之后,就被编在前锋营中,先是做偏将,几场仗打下来,就升了副统领。严氏战败后,企图往京里逃窜,是他头一个得到了消息,直追数十里,将严氏一系一众要员尽数拿下。此一战,立下大功,随即升了统领一职。带军驻守燕州,还击退了燕京那方的几次小规模反扑试探。

沈谦在安阳称帝之后,犒赏麾下各大将领,三品大员之中,石头是最年轻的。其次就是顾永丰的两个儿子顾惜翰和顾惜朝了,这两人也在安阳战事中暂露头角,只不过他们不像石头,是一路跟着沈谦从西北打过来的,犒赏略薄,顾惜翰封从五品骑都尉,顾惜朝被请封武国公世子。

章杏问道:“你在安阳有没有见过你义父?”

沈谦拿下安阳之后,姚明珠就去了安阳。自出了下药一事,章杏就跟她断了来往。魏闵武极恨沈怀林的下作,挑了人手安插进了盂县府衙,监视那边的一举一动。所以姚明珠离开,章杏这里很快得到了消息。

石头沉默了会,点头道:“杏儿,我义父死了。”

章杏诧异转头。石头却不说了,麦色脸上难掩悲伤。章杏知道他心中不好受,主动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身。

姚青山既是石头的救命恩人,也是他教得他识字,许多做人的道理,如何在青蒙山土匪窝活下去。青蒙山散伙后,姚青山带着女儿姚明珠明明可以远走高飞,偏还在京口镇上逗留,等着石头。

要不是这么一耽搁,兴许就没后来那些事情了。

这番情深义重,就算出了姚明珠对她下药一事,也不能抹掉姚氏父女在石头心中的份量。

“严昌茂要逃走的消息,也是我义父透露给我的……”石头低声说道,“安阳战起后,我就找到了我义父留下的记号,寻了机会与他见了一面。他不肯跟我走,只让我日后好好照顾我师姐……,杏儿,是沈怀林让他去的严昌茂身边!沈怀林,该死!”

章杏听得石头话里的恨意,抚了抚他的背脊。

“杏儿,我要杀了沈怀林!”石头说道。

章杏低声说:“要杀沈怀林的不止是咱们,你千万要沉住气了,切不可冲在最前面,给人做了刀子!”

“我晓得。”石头亲了亲章杏的额头,“为了你和熙哥儿,我绝不会做蠢事!”

章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那你师姐知不知道这事?”

“我跟她说了。”石头回答。

章杏心里微微有些凉。夜深露重,她合上了眼睛。石头却推了推她,“你呢?听说今年的水不小,你那木棉种如何了?”

章杏笑着说道:“一场大水,淹了一大半了,剩下的也没活多少,还得几个月才能看到成花,到时候是个什么样,还真不好说。总之,是个赔罢。”不过是赔多或是赔少的区别而已。

“你缺银子不?”石头问。

“怎么不缺?”章杏笑道,“给沈家的粮食可都是白送的,而这些都是我真金白银收上来的。你那家底可被我用去不少。”

“你只管用!”石头压低了声音,说,“杏儿,我跟你讲,抄那严昌茂府邸时,是我头一个带队进的,可捞了不少好东西,东西就藏在安阳,等你过去了,就可以看到了。”

看着石头脸上的得意,章杏不禁笑起来。她两世的经历里,要论精明机警,石头绝对算是头一个,在哪儿都不会吃亏。她做了这么些年的粮食买卖,所得还没有石头挣得多。青蒙山张天逸留下的财宝是她这些年做粮食买卖的底气之一,到现在也没有用完。如今石头又在安阳捞了一把。她也禁不住好奇,严昌茂会有些什么好东西。

石头见章杏有兴趣,更是得意了,将他所认为稀罕的比出来,给章杏看。他是不晓得那些个玩意儿哪个好哪个不好了,好在所带心腹中有个以前在人家铺子里做过伙计,知道价值几何,告他专挑稀罕少见价值昂贵的。

章杏越听心中越惊讶,这严昌茂不愧是权势倾天的国舅爷,只凭石头的比划的几个大件,都贵得惊人,快赶得上她章记数年的收益了。

“不错,这些个确实都是好东西。”章杏点头赞许说。

石头笑嘻嘻要讨赏,章杏主动亲了一口。

石头意犹未尽,章杏推着说:“且先别动了,我还有一事要说。”

石头手未停下,“你说。”

章杏将自己救了沈怀瑾的事情也告诉了石头。石头听完,停了手,良久不语。章杏连忙说:“我晓得那次思虑不周,不该贸然去看,反而让他抓住了把柄。下次再不会了。”

石头将章杏搂紧了,“我道他为何让我回来接人,原来还有这么一出。沈怀瑾,杏儿,你日后离他远些吧。”

章杏也觉得沈怀瑾心思缜密,难以猜测。不过,她妹妹章桃还在他身边,她没有办法远离放手。“石头,你见过桃儿了吗?”

安阳定下来之后,沈谦将在西北的家眷接了过来。云氏马帮的消息,作为沈怀瑾后院的一份子,章桃也来到了安阳,住进了洛王府里。

石头摇了摇头,“我去过沈怀瑾王府几次,但没见着人。”

章杏心中越发冰凉了——他见姚明珠易如反掌,见章桃怎么就不行了?

石头浑然不觉,搂住章杏,低声说道:“我有几次也遇到了你那天晚上一样的经历。杏儿,这人几次来看你我,只怕是咱们的老熟人!”

章杏被石头的话惊得起了一身冷汗,“我们认识的?”她一直以为是沈怀瑾身边的人呢。那人进她房里犹如无人之地,要不是她感觉敏锐,定会察觉不出来。这么一个人,想要杀她,犹如囊中取物般容易,居然会是她和石头的熟人?!

石头点了点头,“我在西北的时候就经历过一次了,那次我参军还没多久,才从沈怀瑾府上出来,就感觉到了。因为心中没底,就没敢转身。他一直跟我到军营才走。再一次就是在河阳了,我想溜回来看你,结果出来没多久,就察觉被人跟踪了,我还与他交上了手。这人使一柄长剑,身手十分了得,我能察觉他并不想要我的性命,否则,我就算不死,也得伤在他手上!”

章杏头次听石头说起这两次经历,心中更是惊吓。石头的身手,她知道。因打小顽劣,又有在青蒙山的经历,十余大汉都未必是他的对手。那次在青蒙山,顾惜朝穆宇等人轮流上场,都被他一一打趴下,由此可见,他有多厉害。

但那人居然能胜得过石头,其人之可怕,委实是她平生仅见。

章杏不由得将自己来这里后的经历捋了一遍,她身边的人多是种地或者做买卖的,唯二的例外就是淮阳王府和沈家那边了。淮阳王府或许有这样的高手,但人家跟他们可不相干,至于沈家那边,又能打,又认识他们的——

章杏吸了一口冷气,“你是说,你是说,是西山……”

石头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咱们那次一起活下来的,除了你我,还有好几个。”

章杏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要不是才出了沈怀瑾被刺杀的事情,她还想不到那一块去。当年在西山密营活下来的,的确不止她和石头。四十来个孩子,分装了六个铁笼子里,差不多每个笼子都活了一个出来。

她跟石头认识的,有叶寰,钱坤,傅冬来。这几个都不一般。

叶寰跟他哥叶慎在一起,杀了他哥后活下来。钱坤比她跟石头略大些,也是个孩子头,既顽劣又能打。傅冬来,就是那个明明已经吃得肚子满涨,还使劲添盘子的孩子。

当年她跟石头在梁上躲了几日,再出来时,恰逢沈家密营剧变,几个与他们一道的人都不知去向了。她当时一心逃命,并没有多想。现在看来,她跟石头都能活下来,那几个只怕也能。

“你觉得会是谁?”章杏问。

“钱坤。”石头回答,“那王八蛋我跟他小时候打过架,是个狠茬子,专往人要害下手。在河阳遇到的这个虽然蒙着脸,身形也大变,但打法跟钱坤差不多。”

章杏对钱坤的印象消散差不多了,只记得他们打过架,怎么个打法什么的,她全不懂。石头是打架的行家了,他觉得是,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钱坤是沈怀瑾的人。”章杏说。

石头点头。沈怀瑾被刺后,头一个找来就是钱坤。那他应该就是沈怀瑾的人。石头揉了揉脸,“杏儿,咱们只能跟沈怀瑾了。”

章杏也默认了。两人沉默下来。

次日章杏起来时,天已经大亮了。李熙牵着尤妈妈来了房里,将里外找了个遍。章杏笑着问:“熙哥儿找什么?”

李熙眨巴着眼睛,“爹爹呢?”

尤妈妈也抿嘴笑起来,道:“我的小祖宗,老爷在晒谷场那边呢。”

“带他去吧。”章杏笑着说。石头起来后一般会打会拳,耍耍刀。全塘镇这小院子不如盂县那边的大,只有院子后面那晒谷场够他伸展。

尤妈妈牵着李熙出去了。章杏起来。没多会,石头就提着李熙进来了。章杏连忙将李熙扒拉下来,又取汗巾给石头擦汗,问道:“你回不回村?”

石头喝了一大碗水,“回!我这几年都没给我爹娘他们磕头了,该回了。”

吃罢早食,李有升得了音讯过来了,跟石头说了会话,听说他们要回村,连忙要打发人通风报信去。石头拦住他,笑着说:“有升哥,叔伯们都各自有事,别烦劳他们了。我这明日就要走了,也不能耽搁久。”

李有升笑着说:“那也好,今日铺子也多少事,我同你们一道回吧。”

石头不欲声张,让何安等人都留下了,只带着李有升,章杏李熙上了路。

到了李庄村,李氏的族会已经散了,其他地方来的都各自回去了。

第四百二十六章 密道

到了李庄村,李氏的族会已经散了,其他地方来的都各自回去了。石头要直接去父母坟头,李有升笑着说:“大人,我先走一步。”石头章杏虽然在李庄村有落脚点,但是久没住人,虽然干净,但也冷清。李有升想着先一步回去了,让爹娘赶紧整治一副席面出来,好生招待一下石头章杏。

石头拱手送李有升离开。他早就言明,让李有升只管跟小时候一样,叫他小名就行了。李有升笑推了去,还是称石头为大人,章杏为东家。

章杏指着村头一字排开五间的大屋,说道:“那就是祠堂了,咱爹娘的牌位都供在里面了。”

石头默默看了一会,抱起李熙,“走,咱们先给我爹娘他们烧柱香吧。”

到了李大柱夫妇坟前,石头跪着上香磕头。

李大柱夫妇并章水生的几个坟头章杏都是托李大河夫妇帮忙看着。李尤氏这时正在门前的菜园子里,瞧见那边李大柱夫妇的坟前多了几个人。章杏李熙她自然认得。石头久没回乡,加之在军中多年,早练就一身的铁血气势。她越看越是心惊,当下也不摘菜了,跑回家中,对当家李大河说道:“金莲他爹,快,快,石头回来了。”

李大河正在打草绳,头也不抬道:“你这老婆子,莫不是昏了头?石头在安阳打战呢!”

李尤氏狠狠捶一把李大河,“你才是昏了头!石头我不认得,难道杏儿母子我也认不清吗?他们三正在大柱哥坟前磕头上香呢。”

李大河这才抬头,“当真?”

李尤氏将李大河揪起来,“你去看看。”

李大河跑几步路,看着不远处李大柱夫妇坟前的三个人。石头是他们老李家的人,虽然变了样子,但是与李大柱还是有些相像,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当下推着李尤氏:“还傻站着作甚?还不去烧火做饭?”自己连忙跑过去。

章杏提醒石头,“大河叔过来了。”

石头站起来,隔老远冲着李大河作揖行礼。

激动万分的李大河不禁流下泪,拉着石头的手,说不出话来。李大河和石头的爹李大柱不仅小时候感情极好,还是没有出五服的堂兄弟。自打元平三十五年的水灾后,期间石头只回来了一次,还是他跟章杏成亲的时候,忽忽十多年就这么过去了。石头不仅长成了人,还成了大将军了。

“好,好,回来了就好,走,去屋吃饭去。”李大河抹了一把眼泪说。

几人一起到了李大河家,不知道是谁认出来,传开了,村里一下很多人都知道当大将军的石头回来了,纷纷过来看。

石头记性极好,一一作揖喊叫,来的人个个笑容满面。

李有升挤了进来,对李大河说:“大河叔,让婶娘别忙活了,我家已经烧差不多了,让他们到我家去坐吧。”

李大河瞪着眼睛,“你小子居然到我家来抢人了?”

李有升呵呵笑,低声说:“大河叔,石头他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听说明日就要走,你看看要不要让咱们村几个长辈也过来,到我家一起坐坐?”

李大河点了点头,对石头说道:“有升家饭菜已经安置好了,要请你们过去坐坐。你们先去,我一会就来了。”

李有升将石头章杏接家去了,李大河对还在厨房忙碌的李尤氏说:“你别忙活了,石头他们到有升家去了,让你也去呢。我去大树家说一声。”

没有接到石头,李尤氏怪了李大河一通,洗了手,整理了头发,换了身衣裳去了李有升家。李大河则到李庄村几个辈分高的家中走了一趟,将石头回来的消息告诉了他们,让他们一起去李有升家。

一场席面吃下来,石头的脸黑中泛红了。天色已晚,章杏唯恐他跌下马,将人拉进了马车中。石头感慨说道:“杏儿,你说我这算不算衣锦还乡?”

“算。”章杏笑着说。三品的大员了,怎么不算衣锦还乡?

石头却叹了口气,摇头说:“不算。”章杏看着他,石头脸上的笑容已经收了,沉默中带着萧索。章杏转念一想,确实不能算。他们的荣华富贵只是表象,转眼就能成空。

次日,李大河大清早赶到了镇上。石头章杏挥别李大河李有升等人,一路奔波后,到了盂县。留梧桐巷的肖妈妈已经得了信,知道主家不日就要去安阳,将家中常用物件列了单,呈给章杏看。章杏点了几样,让肖妈妈带人去收拾。

因此次前去安阳,她也说不好归期,且又在沈家的眼皮底下。身边所用的人必须要忠实可靠。孙宝珠谷雨要带走,夏至已经许了赵子兴手下的一个得力掌柜,原定于这年的年底成亲。章杏便将她托给了傅湘莲。

肖妈妈与杜晦明,章杏也信得过,但是杜晦明一直管着她在江陵那边的商行,总不好让人两夫妻长期分离。他家闺女杜玉兰已经满了十五,跟在其母身边也有几年,做事严谨踏实。章杏点了杜玉兰,让肖妈妈回去问问,她是否愿意跟她一道去安阳。

全塘镇李婆子已经在章杏面前推了几次她家闺女杨柳儿。这丫头虽然经历的场面少,但很是沉稳,加上年纪也不大。章杏觉得是个可造之材,这次就将人带了过来。这次自然也要一并带过去。

何安身手不错,做事也可靠。章杏让他自个到外院挑四个人手,一并过去。

圈下了这些人。章杏的目光落到尤妈妈名字上,想了想,也圈了她。

人手定下了,行李开始收拾。魏宅的小厮上门来请人了。石头章杏一起来到魏家。除了魏闵文,魏家其他人都来了。章金宝和搀着李金莲也到了。傅舅爷叶大舅两家人也都到齐了。众人齐聚一堂。因这番大家都知道章杏要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席间热闹中参杂些许离别之伤。

吃罢席,叶荷香将章杏叫到她屋里,询询说道:“石头现在是三品大员了,你也得留个心,将身边的人都看好了,别让不长眼的下贱胚子得了手!男人浑起来,那是乌龟王八都不如的。还有啊,你章记那些铺子你也管不过来,不若让金宝帮忙看着,我看那赵总管虽是能干,到底是个外姓人,你别憨头憨脑被人骗了去!”

章杏瞧着面前敷着厚粉也遮不住皱纹的脸,此时因为忧心,眉宇间的竖纹深刻明显。她这娘也老了。章杏顺手将叶荷香鬓角的白发扯了一根下来。“我晓得。”

这么些年,她早就看清楚了。她这娘倒不是有些要夺她的家产。不过是时时刻刻将儿子摆在头一个,恨不得所有的好东西都归他所有才好。闺女她自然也有份情,只太薄了,远不及儿子的万分之一。

章记的粮行如今已没多少存货了,掌柜人手也多是很多年的老人了。章金宝就算是想要插手,也没有办法。况他根本就没有这份心。他乡下有地,城里也开了家笔墨铺子,虽是远不如章记魏记的根深树大,却也蒸蒸日上。他无甚能耐,风骨却有,就算有叶荷香逼着,他也做不来夺抢姐姐家产的事。

叶荷香踌躇片刻,又问道:“我听说你妹妹也来了安阳,嫁到了洛王府。你到了那里,要跟她多走动。你们是姐妹,要相互照应。她那夫婿又是个王爷,你们处好,对各自的前程都有好处。我晓得那死丫头还嫉恨我呢,你可别学她!”

章杏不禁一笑,头一次知道原来她老娘也会担心女儿嫉恨。老实说,刚开始来这里的几年,她心里对叶荷香是有些恨,但时间久了,经历的事情多了,这微薄的恨早没了。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你恨不恨她,她一样会这么做,重男轻女的观念已经深入她骨髓了。况且,她也不是她真正的女儿。

叶荷香见章杏笑而不答,狠狠瞪她一眼,“你听到了没有?”

“听到啦。”章杏回答。

别了叶荷香,章杏又分别去傅舅娘叶大舅那边坐了坐,跟傅湘莲说了会话,将这边所留人手让她多照看。

章杏到锦绣院是,云锦澜冲书房位置努了努嘴,说:“你二哥在那边等你呢。”

书房门大开着,章杏在门口就闻到了一股酒气。魏闵武面前的矮桌上摆着几盏小菜,一壶酒几个酒盏。

“坐吧。”魏闵武取了一碗过来,径直倒上酒了,推过去,“石头呢?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

“他喝多了,已经睡下了。”此一番家宴,几家的长辈都在,石头三圈喝下来,已经满脸发红。章杏想及明日就要动手,便让人搀着他回房歇息了。

今日宴席上,虽然男女席分开了,但彼此隔得并不远,整个席间吆喝声不断,但是章杏并没有听见魏闵武的声音,她料到魏闵武有心思,所以将他这副自斟自饮的样子,也不稀奇了。

魏闵武又喝了一口酒,说:“安阳,我真不想你去那啊。”

章杏知道魏闵武对安阳有不一样的情怀,当年他十三岁被抽丁到安阳,营建新都,几年后逃回来,模样大变,再不见以前天不怕地不怕顽劣的样子。后来追兵赶来,他坐船逃走,被人引着入了马帮。这些年,他们虽然也在安阳有铺子,但是魏闵武很少踏足那里。

安阳在他的记忆中绝对不会好,所以才有他不想章杏去安阳的话。

但是安阳她已经是必去不可了。且不说石头如今在沈家朝中的地位了,就冲着沈怀瑾说过的话,她就不能不去。

“来,陪我喝一口吧。”魏闵武举杯道。

章杏拿起碗,也抿了一口酒。

“大哥还没有回来,你又要去安阳,咱们兄妹再团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章杏说不出安慰的话,她此一番离开,自己都不知道前路在哪里?

魏闵武摇了摇头,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章杏也跟着站起来,要去搀扶。魏闵武道:“你坐下。”他从旁边篮子去抽出一张画来,递给章杏。章杏打开了,见是副山水画,着墨虽然清奇,落款却是个不知名的人。

她心中正诧异——无缘无故,魏闵武给她这个做什么?

魏闵武将画拿过去,摊开了,喝了一口酒,噗一下全喷在画面上,那画的颜色逐渐变淡,山不再是山,水也不像是水了。魏闵武小心翼翼从边角开始,碾了碾,竟是分开成两层来。

章杏惊奇看着魏闵武揭开了上层,从中取了张薄若蚕丝的绸娟来。他将那绸娟摊在一张白纸面上,细细吹了吹,递给章杏。

章杏见上面画着殿阁楼宇,底下以重墨标注着弯拐出口,看了许久,才明白这是张地图,“这,这……”

“这是安阳的密道图,当年我们几个就是靠着这个出来的。”魏闵武说。

十几年前,他被压到安阳,营建新都,日子实在恶劣,衙役们根本就不顾他们这些劳工的死活,少吃少穿,那太寻常了,挨打受虐也常常都有。一年下来,同去的二三十人,活着不到半数。他要不是机警,攀上个老油条,也挨不了那么多年。

那老油子没来这里之前干过打盗洞挖坟偷死人东西的事,进来没多久,就察觉不妥。结了几个人,白天干活,晚上打洞,硬生生从宫里打到城外。这才逃过了一劫。

“这东西就这么一份,知道的人,除了你我,都已经过世了。你好生收好,日后许是能用得上。”魏闵武的脸和眼睛都红了。

当年参与这件事情的人,都发过毒誓,便是被抓了,也不能透露,否则不仅自己死无葬身之地,连家小都不能好死。他们一伙六个人,同气连枝,除了两个没熬过来外,都从那地道里爬了出来。这其中他年纪最小,老油子便将东西放他身上了。后来逃亡中,又有一个没能活下来。入了马帮后,老油子过了年把安稳日子,旧病复发,也跟着去了。剩下那个,早年在走马帮途中遇到了瘟疫,也没熬过来。

这么些年,这么多人,只剩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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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午间的日头火辣辣照着,病房的走廊里静悄悄,病房里只有一个病人,是因车祸伤重的,虽是还活着,却是无声无息的植物人,靠着机器和药物吊着命。

电梯叮铃一声响动,高跟鞋错落有致的响声打破了寂静。窝在椅子里看护转头看向玻璃隔墙外面。来人一身修身黑色长裙,手捧花簇,越发显得身形婀娜,肌肤赛雪,面比花娇。进了病房,对看护微微一笑,便将花放在床头柜上。

看护经验丰富,看一眼那花,微笑说:“林小姐,医院有规定,病房内不宜插花的。”

来人略愣,面带歉意说道:“哎呀,我不知道医院还有这规定。”说着将手中花簇递给看护,笑盈盈道,“麻烦你了。”

看护不想对方竟是将花塞给她去处理,张了张嘴想说句话,却见她已是拖了张凳子坐在病床边了。这位林小姐是病人好友,也是常来探视的,一个半死不活的植物人十天半月都没什么变化,不过走开一会,想来也是不要紧。看护于是捧了花簇出了病房。

看护的身影在玻璃隔墙外一闪而过,病床旁边坐着的娇艳女子脸上露出一抹浅笑来,拿起病床上毫无知觉的手,细心搓揉,脸靠近的病人,轻声说道:“顾笑,你可真是能拖呀,都一个多月了,还舍不得走啊。”

病床上的人一动不动的,来人背窗,一手仍持着病人的手,另一手轻慢抚过病人口鼻的呼吸面罩,继续说:“你老公昨晚上跟我说,那件案子的终审已经下来。哎呀,你说你这么辛苦,你图什么呢?人家贪不贪污,受不受贿,跟你有一毛钱关系?伸张正义,为民请愿?啧啧,顾大律师,你的人品真是一如既往的高尚啊。如今可好,都赔上了亲儿子的性命了……”

病人的细白手指痉挛抽搐一下,这人看在眼里,不禁噗嗤一笑,又道:“搞了半天,原来你还不知道你儿子已经死了?也罢,今天就跟你明白说了吧。”靠近了病人耳边,轻慢道:“那件事情,你老公也有份呢。否则,为什么你的一举一动我们都知道呢?哎呀,你跟他过了快十年了吧,怕是还不知道他是个又狠又急的人吧?昨晚上可是把我折腾惨了,如今你那玉海花园的房产已经转到我名下了。看上这么一个男人,还赔上自己儿子性命,啧啧,顾笑,我要是你,早一头撞死了,这么半死不活拖着,你想恶心谁呢?听我一句,还是早些上路了,免得你那宝贝儿子孤孤单单一个人。”

不过是将呼吸面罩略挪了挪,病床一动不动的病人胸腔立时急促起伏起来,心电监护仪上的呼吸指数急促下降,心电波间隔越来越长,眼看就要拉成一条直线。这美丽女子这才露出一抹满意笑容,一边将面罩归位,一边惊慌喊道:“护士,医生,不好了,你们快过来看看……”

第一章 李庄村落水后的章杏

鸡鸣三遍后,李大柱就起了身,眼前麻黑中一点烛光微晃,灯下坐着的李崔氏正挽着头发。李大柱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伸了脚在地上探鞋,问道:“啥时候了?”

李崔氏侧着身子回答说:“天快亮了,该起了。这会去捉刚好,一会见了光,满院子闹腾的不安生。”末了,又加一句,“石头他爹,是那只短冠子的芦花鸡,可别捉错了。”

“错不了。”李大柱应了一声,披了件外衫径直开了门。早春湿冷水汽迎面扑来,他尚存的睡意尽散去了。天还没有全亮,水雾森森,触目皆灰蒙蒙的,院子里事物依稀可见,房前桃树上红红白白缀着花骨朵儿,在晨风中颤动,似不胜早春的轻寒。

李大柱摸到鸡圈旁,取了火石点亮了灯。白日里满地撒欢的鸡这会都老老实实的,李大柱拨弄几下就从里面揪出一个短冠子的花母鸡来,缠了翅膀与两脚丢到了柴火堆上。这才开了圈门,将里头其他的都放了出来。满院子闹腾了起来,隔壁胡家的大门也发出了咯吱声响。李大柱打水洗了手脸,起身时候看见东边的天正上了一抹晕红,在淮河的淼淼水气里渐渐变得清晰鲜艳起来。

新的的一日开始了。

他抹了脸上冰凉水气,冲屋里喊道:“石头他娘,我去地里了,那鸡就搁在柴火堆上头。”

李崔氏已经在厨房里忙开了,头也不回道:“晓得了。”她生了火,洗锅刷碗,舀了米下锅。李大柱的娘也起身了,帮忙在灶头添火加柴。天慢慢放亮,红灿灿日头洒满了院子,透过灰扑扑窗格洒进来,有只鸡鬼头鬼脑进厨房来讨食了。

李崔氏想起一事来,停了手中活计,对婆婆告知一声,在围布里擦了手,回房里,从床下拖出一个竹篾篓子来,将里面昨夜就数了一遍的鸡蛋又挨个摸了一遍,心里实在不舍得。

她这二十个鸡蛋可是足足攒了三月的,平时不舍得吃,只等卖货郎进村了,换些针线布头等些零碎贴补家用,那只芦花鸡,也是她养了三四年的老母鸡了,正是下蛋的好时候。可是今日,她就不得不将这些全送人了。

她儿子石头是附近几个村数一数二的调皮蛋,成日不安生,昨日傍晚时候,躲在村头桥墩下,将章水生家那竹条似得大丫头给吓得掉进了河里。眼下虽是开了春,但是三四月的河水仍是冷得刺骨。幸亏附近刚好有大人路过,将人救了起来,又及时请了郎中,这才保住了一条命,否则哪里是几吊药钱和几个鸡蛋能了事的?

数完了鸡蛋,李崔氏又将柴火堆上那只花母鸡提溜过来,两样东西放到了一处,刺得她的肉疼。她心头火上来了,操起门旁边竹条,奔到右边厢房里,一把掀了床上的被子,对着那光溜溜屁股一条子抽下,一边骂道:“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死起来?”

床上光溜溜扒着睡得正酣的小子抱着屁股一下子惊跳起来,缩在床里头瞪着双凤眼看着李崔氏,一边闪躲,一边呼痛连连叫喊:“娘,娘,你别打了,疼死了我了。”

李崔氏气到头上,哪里听得进这些?又抽几下,骂道:“你也晓得疼啊?你就不能安生些?三天两头你不整出点事儿来,你就不自在是不是?乌漆麻黑的你蹲在桥墩头,你作死啊……”

石头挨了几下,见势头不对,眼疾手快一把抓了裤衩,跳下床在门口胡乱套上,因是晓得他祖母这会定是在厨房里头,于是一边往那边跑,一边喊叫:“打死人啦!打死人啦!我娘疯魔了,要打死我了,祖母救我!”

李崔氏追出门去,听了儿子的喊叫,气得险些站不住,一手扶了墙,一手举着竹条喘着粗气说:“你,你,你还不住嘴?臭小子,我今日要不揭了你一层皮,我,我就不是你娘了!”

石头刚好跑到厨房门口,听了这话,回过头来,冲他娘做了个鬼脸,笑嘻嘻道:“娘,你这么凶,你也不像我亲娘啊。”

李崔氏险些背过气去,顾不得腰疼,麻利冲过去,举着竹条子就抽。石头抱了头,作势大叫一声,兔子似得躲到他祖母李洪氏身后去了。

李崔氏抽不到人,脸色铁青,咬牙说道:“娘,您别拦我了。刚才的话您也是听见了的,今日我若不好好收拾臭小子一番,指不定明日他就能放火烧屋了。”

李洪氏今年已是上了六十的人了,被两人拉扯的团团转,笑着说:“快别拉扯了,我站不住了。”瞅了空隙,拦了李崔氏的手,又说道:“别气别气,这个混小子是个没轻重的,你为他气坏了,还不是苦了自己。”

“娘,他都十一二岁了,还不醒事?再这么惯下去,以后还得了。”李崔氏气呼呼说道。李洪氏作势拍了孙子一下,笑着对媳妇说:“男娃子醒事是晚些,回头等他爹回来了,我让他爹好好收拾一番。媳妇,你不是要去水生家吗?这事要紧,快去吧,这里我看着。”

李崔氏这才想了正事来,天色已是大亮,这会正是家家户户都有人的时候,此时走一番,人人得见,也不怕章水生家那嘴碎婆娘日后生幺蛾子。

李崔氏恨恨瞪了儿子一眼,道:“回头再收拾你。”放了手中竹条子,回房里挽了一竹笼子东西出门去。

石头见他娘走远,这才返回房里取衣衫,摸着屁股上的红道道,疼得直抽冷气,忍着疼穿好了衣,又到厨房里,举着胳膊上的伤告他娘的状,“祖母,您瞧,我娘分明是想打死我。”

李洪氏一巴掌重重拍在他伤处,冷着脸说:“该!打得好!人家好好过桥,你吓她做啥?幸亏命大,否则,章家要抓你偿命也不为过了!”

石头昨日见章杏捞上来时浑身惨白直挺挺一动不动的样儿也吓坏了,早知道自己闯了祸,打骂说教是少不了。他娘跟他爹一样是火爆脾气,一开头就准是上条子,可祖母素来疼他,最多就唠叨几句,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于是小声嘀咕道:“我哪知道她这么不禁吓……”见李洪氏沉着脸,他连忙把后面话吞进肚子里,又换了一张赖皮笑脸,摇着李洪氏胳膊,说:“祖母,我都饿死了,可有吃的?”

李洪氏却不如往日那么好糊弄,狠狠点了点石头额头,说:“你啊,啥时候能让人少操些心?以后再不可做这等混事了!”

“知道了,知道了,祖母。下次见了章杏,我绝对不吓她了。”石头唯恐祖母再说叨下去,心中寻了个折中,答应的十分爽快。

李洪氏见他那样子,估摸也没听进多少,欲待再说,看着他舔着的笑脸带着几分心虚,这是老李家三代单传的宝,她终是不忍再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身给孙子张罗吃食。

就在李洪氏在给孙子张罗吃食的时候,打了一路招呼的李崔氏已经走到了章水生家门口,彼时日头已经上了树梢,明晃晃耀眼,可章家门扉仍然紧闭着。李崔氏暗地摇了摇头,脸上尽是不屑神色,叩响了门。门里有个高昂的妇人的声音响起:“谁呀?大清早的敲门,章桃,章桃,你耳聋是不是?还不去开门?”

一阵踢踢踏踏声响后,章家大门咯吱一声打开。李崔氏连忙敛了脸上不屑神色。门里站着的是个六七岁小丫头,穿着身明显偏大的麻衣,一头乱蓬蓬稀黄头发。许是才从厨房出来,巴掌大小脸上还沾着灰黑色灶灰,瞪着乌溜溜黑眼怯生生看着她。

李崔氏心里不禁发酸,她记得章家的大丫头章杏与自己儿子石头是同一年,只小月份,老二章桃小三岁,今年才七岁。七岁的娃大清早就上了灶台,而她那小子哪一日不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李崔氏躬身柔声笑着问道:“桃儿,你娘可在?”

章桃转头看房里里。李崔氏顺她目光看去,房里正出来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妇人,穿着掐腰夹袄,发髻齐整,面目白净秀丽,正是闻名四乡的“一枝花”章水生的婆娘叶荷香。李崔氏连忙站起身来,心里虽是鄙视,脸上却不忘堆笑,道:“大妹子在家呢。”

章桃的娘叶荷香脚下一顿,冷脸摆出来,拉长了声调道:“哟,是您啊。”

李崔氏不以为然,依旧笑呵呵,将手中竹篓子提到显处,说:“是啊,大妹子,我来来看看杏儿,不知道她醒了没有?”

叶荷香看到那篓子东西,眼神一下亮起,脸上笑转眼堆出来,伸手便接了过去,里头老母鸡咯咯叫了几声,她热络说:“醒了,醒了,早醒了,嫂子也太客气了。”转头又对站着门口的章桃皱着眉说:“愣着做什么?还不去端碗热水给你婶娘喝?”说着携了李崔氏的手进屋去。

李崔氏连忙笑着说:“不用了,不用了,我不渴,先去看看孩子吧。”

章家是三间的土胚屋,正中间是堂屋,左边是厨房,右边是房卧房,那房隔成了两间,前头住着章水生夫妇和儿子章金宝,后头就住着章杏两姐妹。姐妹所住房狭小不说,也不亮堂,所谓床不过是几块木板搭成。李崔氏进房里,愣是眨了好几眼才看清楚木板上躺着一人。

叶荷香进门便喊了一声:“杏儿,你婶娘来看你。”床上躺着的人听了人来声响一下坐起。李崔氏有些吃惊,这章杏是她从小看到大的,性子木讷胆小,行事迟缓呆板,跟她家那猴崽子完全两样。今日倒是有些不一样,行动麻利不说,还能不闪躲看人了。

房里黑,李崔氏看不清章杏脸面,顶着她眼神,一种异样感觉悄然而生。

第二章 请神

叶荷香却在埋怨,“这孩子,叫人都不会了。”转头笑着对李崔氏说:“嫂子,这里坐。”

李崔氏回过神来,在心里笑自己,那小的个,怎么不是个孩子了?瞧自己都胡想什么?她依言在床边小几子上坐下来,柔声问:“杏儿,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如此坐近了,眼睛也适应了黑处,李崔氏看清楚了。竹条似的身板,头发稀黄,白惨惨的尖瘦脸儿,可不就是章家的大丫头,与自己儿子石头同一年生的,却看起来要小上几岁的章杏。

床里坐着的小丫头打量两个大人几眼,不说话,只缓缓摇了摇头,看着跟以前一样傻气呆板。

李崔氏放心了,又问道:“药吃了没有?”

叶荷香目光闪烁,急忙笑着说:“吃了,吃了。”昨晚时候她见女儿已醒,料是无事,将拿了药方要去抓药的李大柱拦了下来,只说这事不敢烦劳他,将那几吊药钱昧了下来。这事可大可小,钱是不多,可若是被孩子他爹知道,少不得讨些说骂。想及此,叶荷香唯恐李崔氏再说这事,热诺扯开话头说:“嫂子还没有用饭吧?一会就在咱家用吧?”

李崔氏连忙推辞,笑着说:“不用,不用,家里已经做好了。”又与叶荷香拉扯几句闲话,估摸时候差不多了,李崔氏这才告辞归家去。

叶荷香在门口看着李崔氏走远了,连忙掩了门,去看李崔氏送过来的那篓子东西,笑眯眯将那鸡放到一边,去数鸡蛋。芦花鸡咯咯的叫声引得章家四岁的儿子章金宝迈着两条小短腿颠过来,指着鸡欢快叫道:“鸡,鸡。”

叶荷香数好鸡蛋,抱起儿子亲一口,笑着说:“我的心肝宝贝,娘今日给你烧鸡蛋吃。”章金宝拍着小肥手,口水流了老长,跟着学说:“吃鸡蛋,吃鸡蛋。”

叶荷香唤了二女儿章桃过来看顾儿子章金宝,自己下厨烧火做饭,煮了一锅糙米饭,菜则是昨日的豇豆,腌菜,另捡了两个鸡蛋炒了碗韭菜鸡蛋。韭菜鸡蛋才装到盘里,她就听见儿子章金宝在堂屋里哇哇直叫唤。

叶荷香连忙出厨房,却见满屋子鸡毛乱飞,小女儿章桃死死抱住儿子章金宝不让动弹,章金宝则伸着小肥手,冲着那秃了尾巴的芦花鸡哇哇叫喊:“鸡,鸡,我的,我的……”

庄户人家多是重男轻女,叶荷香生了两个女儿后才得了章金宝这个宝贝疙瘩,自是当做了心头肉。见了这情形,快步过去,一巴掌拍在女儿头上,叫骂道:“真是白吃了这么些年的饭,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又夺过章金宝心肝宝贝哄说。

章桃瘪着嘴巴,大眼里包了一眶泪,却不敢掉下来。然叶荷香却最是腻烦看女儿这样,一手抱了儿子,另一手揪了女儿耳朵,骂道:“你娘又没死,你苦丧呢?”

章桃哆嗦下来,不小心将眼里的泪惊落下来,连忙使袖子背去,委屈站着。叶荷香抱着儿子进厨房,到门口,又转身来,两道秀眉一拧,道:“呆站着作死呢,还不进来吃饭?”

章桃连忙进去,叶荷香打了一碗饭,拔了些豇豆咸菜,又夹了一小块韭菜鸡蛋盖在上头,将碗递给章桃:“去,给你姐端去。”

章桃眼睛盯着饭碗最上面那鸡蛋,咽了咽口水,双手捧了饭碗小心翼翼往后房去。

后房里黑乎乎的,悄无声息,章杏还是先前的坐姿。章桃将饭碗递过去,“姐,吃饭。”

章杏接过了,却呆愣愣只看不吃。章桃咽了咽口水,手指着碗里鸡蛋,说道:“姐,你快吃呀,你看,还有韭菜鸡蛋呢。”章家家贫地少,叶荷香又是个花架子,中看不中用,懒散是全村有名的,全家就靠着章水生在码头租船摆渡维持家用,除了过年过节,几乎没有蛋肉上桌,章桃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吃过鸡蛋了。

章杏抬头看章桃,突而将那小块韭菜鸡蛋夹起,递到妹妹章桃嘴边。章桃方才七岁,如此诱惑在眼前,哪里忍得住?张嘴就一口吞下了。章杏看着妹妹狼吞虎咽的样子,低头看手中碗里混着糠壳的放,又沉默下来。章桃觉得今日姐姐章杏好似跟往日不一样,而到底哪里不一样,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边嚼边说:“姐,你怎么不吃?”

章杏看着手里混着稻皮的饭,不说话。章桃小儿性子,又连声问。章杏似拗不过,低声说:“我,不喜欢吃。”许也是呛了水的缘故,她声音嘶哑且干涩。

章桃觉得很吃惊,居然还有人不喜欢吃韭菜鸡蛋的,她睁大眼睛,说:“啊,我喜欢吃,要是日日都有,那该有多好。”

章杏戳饭碗的动作略一滞。日头升了老高,透过灰扑扑窗格照进来,在青灰的被面上落下了一道方块影子,那窗外应是有树,枝叶婆娑,在方块影中跳跃不定,似幻似真,顺了阳光往上看,细微尘埃飞舞着,皆勃勃向上。

章杏苍白的脸沐浴在阳光里,被镀了一层金色耀目光泽,沉默眼中现出些微动容。

叶荷香这时在厨房叫道:“章桃,章桃,还不出来吃饭!”章桃应了一声来了,一溜烟出去。

房里静下来,章杏低下头来,一声不吭将手中的糙米饭一点一点挑进嘴里。

用了饭,叶荷香抱着儿子出了门,章桃搭了个小板凳在厨房洗碗,章杏依旧卧床,她身子原本就弱,昨日溺水又没有好全,用了半碗糙米饭更伤脾胃,腹部疼痛发作。捱一阵子,又觉得腹部开始下坠了,她支撑起来,急匆匆上茅房去,直蹲到腿脚发软了,才放空了肚子。

从茅房出来,眼前一阵发黑。她不敢再动,扶了门框,慢慢坐下来。日头正上了中天,白晃晃耀眼,一团模模糊糊的人影从光影里走过来,叫道:“杏儿,杏儿,你怎么了?”

章杏头正发晕,冷汗直冒,看着来人,已是说不出话来。

那人见她这状况,骇了一跳,连忙抱起她,大步进屋,放到房里床上。厨房里听到响动的章桃过来,见了那人欢喜叫道:“爹……”

这人正是章家的家主章水生,他今早得了女儿落水消息,走了一趟船后,就急匆匆归家了,想不到一回来就看见大女儿坐在门槛上,一副就要倒地的样子。他将章杏放到床上,拉了被子盖上了,这才理会小女儿:“桃儿,你娘呢?”

“我娘去隔壁牛婶婶家了。”章桃脆声说。

女儿病了,做母亲的不好好在家照看,还到处串门子。章水生窝了一肚子火,对章桃说:“去把你娘叫回来。”章桃出门叫她娘去了。章水生仔细看了看大女儿脸色,问道:“杏儿,好些没有?”

章杏愣愣看着他,只摇了摇头,不说话。

章水生素知这个女儿是个极老实的,这番连话都不想说,必是太虚弱了。他跟叶荷香不一样,虽是也看重儿子,对两个女儿也不差。掖好被子,章水生对女儿柔声说:“杏儿,你躺好了,爹一会请个郎中给你看看。”

章杏张了张嘴,要想说什么,话还没有出口,就听见门口传来了叶荷香说话的声音,她探头看去。叶荷香正抱着儿子进去,一边说话:“金宝啊,你爹归家??t勖乔魄扑?执?耸裁春枚?骰乩矗俊?p>章金宝口水又流了出来,伸手向屋内,喊道:“糕,我要吃糕。”章家虽是贫穷,章水生对几个儿女却是极好的,平时累死累活在淮河里来往,三五天归家一趟,回来时总会在全塘镇给儿女捎些零嘴。章金宝年岁小,对这个亲爹最大的印象就是有糕点可吃。

章水生沉着脸从房里出来。叶荷香虽是个痞懒妇人,却极有眼色,见章水生脸色不善,连忙蹲下身,将儿子章金宝放在地上,笑眯眯说道:“金宝,瞧见你爹没有?快去,让你爹相亲相亲。”

章金宝连忙迈着小短腿颠过去,扯着章水生裤子,昂头喊道:“爹,要吃糕,金宝要吃糕。”

章水生见宝贝儿子昂着头流着口水要东西吃,心思转了方向,当下心中的不痛快不由得去了一半。将儿子抱了起来,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来,叫了畏畏缩缩从门口进来的小女儿,将纸包递给她,让小女儿带着儿子去后房吃玩去。

章桃脆声应了一声,就牵着弟弟的手高高兴兴去后房里分吃的。章水生笑眯眯看着一对儿女进去,一转身就看见叶荷香端了盆水出来,正招呼他:“金宝他爹,饿了吧?快洗个脸,我去给你热饭菜。”

章水生心中的不痛快消散的差不多,依言洗了手脸,叶荷香已经在厨房里忙开了。章水生在桌前坐下来,看着叶荷香忙里忙外,这时重话不好出口,只问道:“大丫昨日怎么会掉水的?”

叶荷香边热菜边回答:“还能是谁?就是洪婆子家的孙子石头呗,乌漆麻黑躲在桥墩下,在大丫过桥时蹿出来,把人吓得掉河里了,亏得李大河经过,才把大丫捞起来。哎呀,石头这娃怎地就这么皮?也不知他家是咋教的?将这娃宠成了混天魔王。我看哪,咱们这几村,他若是认第二,就没人认第一个!”

章水生眉头皱了皱,说:“好了,少说几句吧。”他跟李大柱是打小的交情。李大柱的爹去得早,是他娘李洪氏一手拉扯大的,这李洪氏的能干那是远近有名的。而章水生父母早亡,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小时候没少蹭李大柱家的饭菜,对李洪氏一向尊重。章水生虽然心疼自家闺女,但是在心里却认为这不过是孩子们之间的事情,牵扯到李洪氏的家教上就过了些。

叶荷香不过是想将章水生的心思转到别处,倒不是真心埋怨李大柱家,见章水生这么说,她也不生气,将热好的饭菜摆桌上了,又盛了一碗饭递给章水生。

章水生眼睛落在桌上的韭菜鸡蛋上。叶荷香连忙说道:“今早李大柱家的送了二十个鸡蛋来了。我推托不过,便收了。大丫身子虚,我就炒了两个,给她补补。”

章水生点了点头,说:“大丫确实弱了些,方才就差点倒地了,一会请个郎中好好看看,娃还小,落下了病根就不好了。”说着,从怀里摸出些钱来,递给叶荷香,“今年汛期怕是比往年要早些了,这几日水涨了不少,过河人也少,只挣得这些,你且收好了。”

叶荷香连忙接过,仔细数钱,数完了,与章水生对了数,用绢子包了,放房里床下的罐子里,又回厨房与章水生说话:“今日还去码头吗?”

“去。”章水生说,他是听了女儿落水的消息赶回来的,章家地少,家用基本靠他摆渡维持,等闲时候是不会不去的。

“那我装些菜你好带去。”叶荷香说道,洗了个大口罐子,又忙着捞腌菜出来。

“少装些,过几日我就回了。”章水生看着她干活,说道,“我方才遇到了乡里正了,说是过几日就要上堤了。”

李庄村在淮河边上,地势低,每年汛期大雨大淹,小雨小淹已成惯例,每到这时乡里就会安排青壮上堤巡逻,也好在发大水时有个警示。

淮河边上人家提水色变,叶荷香不禁住了手,说:“去年朝廷不是派了钦差大人新筑了堤坝吗?这么高的大坝也拦不住水?”

章水生的手也停了下来,说:“这谁说得准?前几日我带过一个筑大坝的河工,听他意思,这坝怕是靠不住。”

叶荷香脸色又白了几分,往门外看一眼,压低了声音说:“这朝廷的大老爷们连拦水的河坝都敢做筏子?这也太大胆了吧。”

“哎,不过是那么一说罢,你也别慌了神,把孩子看好就是了,若是发水,乡里自然会敲锣,到时候往盂县去就是了。”章水生说。

盂县地势高,往年发水,李庄的人多是往那里去,水退了再回来。叶荷香也是经历过大水的人,对盂县也不算生疏。章水生的爹娘、叶荷香的两个哥哥都是在灾年里没的,说起发水这事来,两人心里都沉甸甸的。

一时无话,章水生只顾扒饭,叶荷香用热油烧了半罐子腌菜,又清了几件章水生这时节长穿的衣,一并打了个包袱。章水生吃了饭,到后房里看——章桃章金宝正吃得欢,章杏安静坐着一边看着他们,大女儿虽然看起来与另两个儿女格格不入,不过脸色却比先前看着好多了。

章水生略放了心,再三交代几句,提了包就往镇上去了。

叶荷香倚在门口看他走远,一朵黑云飘过来,刚好遮了太阳,天地一下子暗淡。她抬头看天。就这会功夫,北边的天已是一团乌黑,滚滚奔驰着,汹涌肆掠而来。

叶荷香惯笑的脸不由得上了一抹担忧,过往灾年的经历上了心头,她一时怔忪了,屋里儿女欢快的说话声唤回了她,她想起章水生的交代来,于是关了房门,拖出床下的钱罐子,数了几个,摩挲了良久,终究是不舍得,又放了回去。郎中不请了,却到本村的季婆子家说了会话——这位是个神婆,惯做些阴阳勾当,请她看病费的钱可是比请郎中少多了。

当夜里天一黑,季婆子便过来了,让叶荷香在堂屋搭了个香案。季婆子点了香烧了纸钱,喃喃念叨些言语,不大会就浑身抽搐起来,没过多久,季婆子的脸色就变样了,像是换了一个人,阴测测打量屋内一圈,目光炯炯落在角落里的章杏身上,惊木一拍,喝道:“何方妖孽?竟敢在此作怪?”

第三章 决堤

章杏吓得打了一个哆嗦,目瞪口呆看着季婆子。

季婆子冷哼一声,将右手边的黄表抓了一把在手,横过烛火一下点着,突然向章杏扔了过去。章杏吓得差点叫出声来,往后连退几步。好在那黄表在两人中间就落了下来,并没有真正烧到章杏身上。

章杏缩在墙角里,惊魂未定。正中坐着的季婆子扔了黄表,两手扶着桌子,又??牢匚匾⊥坊文院叱?鹄矗?劣诘降壮?诵┦裁茨谌荩?唤稣滦犹?欢??土?逗上阋蔡?欢?r逗上懔?ξ实溃骸按笙桑?夜肱?降子忻挥惺拢俊?p>季婆子摇头晃脑??牢匚厮担骸八?皇歉鋈?耍?砩现挥卸?晡迤牵?褂幸换暌黄窃诤永锷喜焕础!?p>乡下村里鬼怪之说由来已久,这叶荷香又是个成日喜欢窜门说闲话的,对这事听了不知多少,轻重深浅不消说得太明她就能猜得八九不离十。这人统共有三魂六魄,少了一魂一魄那肯定不是小事了。

“怎么会出这事呢?我闺女不是还,还好好的吗?”叶荷香结结巴巴说道。

季婆子挑她一眼,继续??牢匚厮担骸八?衷诳醋呕购茫??溉站突嵊幸怀〈蠼伲?闶前竟?チ耍?仓挥幸涣侥甑难羰佟!?p>叶荷香吓得不轻,问道:“那,那咋办?大仙一定要救我闺女一命啊。”

“这河里有个积年的水鬼,你闺女是被他缠上了,这两日他一直跟着闺女,她的一魂一魄就是被他拘去的。方才我虽然已经将他打发出去了,但是他要找替身,定是会再寻来的。”季婆子翻着白眼,说唱道。

叶荷香听到这里,脸色都吓白了,她脸皮厚,人家指着她脊梁骨说骂,她都不怕,她就怕鬼。季婆子的话使得她想起昨夜里的遭遇来——昨半夜里,她正要起来给章金宝把尿,突然听到哭声,那哭声十分奇怪,像是有人在哭,又不尽像,深更半夜里,听到耳里只觉得既凄凉又悲伤,让人也忍不住想要跟着流泪。她当时就吓得不轻,也不给儿子把尿,倒头就装睡。哭声持续了好几个时辰,她一直没动,也不敢睡,睁着眼睛熬啊熬,鸡打鸣之后方才睡去。

现在想来,那哭声不就是从后面传来的?章杏章桃不就住在后面房里?自家闺女秉性自知,断不会深更半夜无缘无故鬼哭狼嚎的,如今想来,可不就是有鬼?

想着那水鬼以后还会寻来,她后颈都开始冒冷气,巴巴看着季婆子说:“大仙,这,这,有没有办法……”

“办法倒是有的。”季婆子说唱道。叶荷香唯恐听漏了,靠过去,季婆子一边??牢匚厮党?乓槐叩阃贰?p>事情交到完毕,季婆子又抽搐起来,抽一会就往后一仰,厥了过去。叶荷香是看过别人请神的,也不慌张,只把季婆子扶到条凳上坐好了,耐心等着。

没多会,季婆子就悠悠醒过来了,问了请神的经过,点了点头,说道:“咱村头桥那边确实淹死过人,只你那时还没有嫁过来,不晓得这事。淹死的这个是咱村福顺上头的一个哥儿,死的时候也有十五六岁了。这落水鬼不好投胎,况他又是个阳寿未尽的,更是走不成,将你家大丫头魂魄拘去应该就是他了,他这是想找个替身呢。”

落水鬼找替身这事,叶荷香听得多了,听得时候就害怕,轮自己了更害怕,拉着季婆子说话,恨不得她这晚别回家了。角落里的章杏看着母亲拉着季婆子越说越远,偷偷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章金宝都哈欠连连,季婆子实在要告辞归家了,叶荷香只得打住话头,将今早李崔氏送的鸡蛋捡了十个出来,用钵子装了塞给季婆子,季婆子眉开眼笑提了鸡蛋回家去。

叶荷香一转身就看见章杏静悄悄站在墙角边,她不禁打了冷战,不耐烦吩咐说:“都睡去了,站这干啥?”自己也早早关了门抱着儿子上床去。

季婆子的话在叶荷香心里留下深刻阴影,她心里真是又怕又急,但是时候未到,只能生生忍着,每日里胆战心惊,越看大女儿越觉得跟以前不一样,以前虽说有些呆板傻气,但是干活却还是好的。而现在看着像是比以前机灵些,但是干活却是不行了,许多地里活像是重来都没有伸过手似得,半天都干不成一件。叶荷香怕鬼神,大女儿一下子什么都不会,她打了不敢打,骂也不敢骂,只好自己动手了。

好在这月十五来的很快。她平时十分小气,这回却是狠心出了一回血,委实是这几天累坏了。依季婆子交代,用十三个铜板窜了一个小人起来,背后贴上大女儿章杏的生辰八字,于半夜三更时候,在村头那桥中间丢下去,听得咕咚一声响后,赶快跑回了家去。

做完了这事,叶荷香再看女儿章杏,就自觉好多了。大女儿许多活虽是干得不如从前好,但到底会了些,比先前什么都不懂,那是好多了。。自古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根源既是解除了,想来过些日子,她自会还原的。她在心里暗自庆幸:亏得当初请的是季婆子,一举将那水鬼压住,否则大丫出事,金宝他爹不打死她才怪。

这年五月很快就到了,一连下了数日的大雨之后,淮河原本不低的水位越发高涨了,乡里传了消息下来,要村村抽些壮丁上堤了,章水生从全塘镇回来后,歇了一晚直接上堤了。

一日夜里,章杏从梦中惊醒,又出了一身冷汗,晚春轻寒悄无声息侵来,她不由得将身体蜷成一团,缩在麻被里,却仍是不觉得暖和。

外面正雷电大作,时不时照亮一屋寂静,风将窗格吹得咯吱作响,窗纸破了洞,冷风灌了进来,章杏觉得越发冷了,想及一会落雨恐是更难捱,于是坐起身来,借着电闪雷鸣的光在屋里收看,祈望能找到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物件。

然这家实在贫瘠,房内陈设不过一床一柜,那床是几块木板搭成。她看一圈未果,索性将身下的木板抽了一块出来,踮着脚去挡那漏洞。

从窗看出去,外面正风声鹤唳,雷电交加,突明突暗里各影皆张牙舞爪,狰狞可怖。章杏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胆怯来,心神不宁中,手中的木板“噼啪”一声落地了,乍起的雷电照见了她披头散发,满面惊恐的模样。

她转身冲出去,黑漆漆里靠墙放置的农具险些将她绊倒,也顾不得脚趾传来尖锐疼痛,她连忙站起,将前房的门捶得咚咚作响,一边尖声大叫:“娘,娘……”

房门一会打开来,闪电又现,叶荷香披头散发站在门口,张口便道:“死丫头,大半夜的,你叫魂啊!”

章杏只着了一件单衣在身,不知是怕的还是冻的,浑身发抖,手指外面,哆哆嗦嗦说:“娘,你听,你听,裕安决堤了,裕安决堤了!”

第四章 母女

叶荷香侧耳倾听,恰逢一阵惊雷炸后,黑漆漆夜一时显得安静,外面风声呜咽,隐隐有急迫锣鼓声和断断续续的人声参杂其中,“裕安……决堤啦!裕安……决堤啦!乡亲们快起来啊!裕安决堤啦……”

裕安位于全塘镇上游,半日便可往来,为清河和淮水河交界之处,历年汛期,都是重中之重。叶荷香一下白了脸色,猛地一拍大腿,叫一声:“我的娘啊。”转身慌张折回房里,走几步,突而又转过身,对门口站着的章杏说:“还傻站着作甚?还不去把二丫叫醒?”

章杏连忙点头,返回房中,将妹妹章桃推醒,手忙脚乱帮她穿衣。七岁的章桃虽是坐起来,却仍是迷迷糊糊的,一边伸手伸腿,配合章杏穿衣,一边嘟哝:“姐,天还没有亮呢。”

章杏心慌手乱,她虽是没有经历过洪水,但淮水暴涨的水位,周围人的惶惶不安,父亲章水生上堤之前的交代都让她知道形势的严峻。当下也没有心思回答妹妹的话,只替她套上衣衫,抱到一边,让她自己扣扣系带,她则打开柜子,摸索着抓了几件要紧衣物,却一时寻不到东西包裹,索性用床单一把裹了,系在自己背上。

章桃在一边摸索扣扣子,外面闪电又起,轰隆隆雷声在屋顶上滚过,吓了她一跳。

章杏已经忙完,赶紧替妹妹系好扣子,牵了她的手来到前房。

前房里点了灯,乱糟糟的,正中摆了两个箩筐,叶荷香披头散发正在给小儿子章金宝穿衣服。章金宝方才四岁,自幼宠溺。这番被闹醒了,又不知轻重,不依不饶哭闹着。

叶荷香一边手忙脚乱替他穿衣,一边哄说:“小祖宗快别哭了,再闹下去,咱们一家可都没命了啊……”又想起章水生还在堤上,不知道又是个什么情景,能不能赶回来?但是眼下却是不能等人,她心思漂浮,既担心又害怕,便越是慌乱。

章杏看了这情形,心头着急,走过去道:“娘,我来吧。”叶荷香一边让出位来,一边说:“快!快!耽误不得。”

章杏才接过手,章金宝一巴掌拍在她脸上,哭闹道:“走开!我要娘亲!娘……”

四岁小娃的手劲虽是不大,却也拍得章杏的脸火辣辣疼,她眼角瞟见叶荷香正全神贯注收捡,便将脸一沉,将章金宝乱飞乱舞的手抓牢了,沉声道:“听话!”

章金宝手被抓疼,哪里肯依?张牙舞爪欲待挣脱他大姐的控制,可章杏不是母亲叶荷香,丝毫不见心疼,抓了他小肥手就往袖子套,片刻就将她弟弟收拾妥当了。

章水生上堤之前就交代过了,让叶荷香准备些吃食用物,以备万一。叶荷香现下将这些物件一股脑塞进箩筐里,又将哭闹不止的章金宝放到另一个箩筐里,挑了担子起来,对两个女儿说道:“快走!快走!”

章家住在村尾,要赶到村中须得费上些时候,实在不能耽误。

章杏牵了妹妹章桃的手去开门,疾风一下卷进,七岁的章桃差点被掀翻倒地,遂“啊”一声叫喊,哆嗦一下退到姐姐身后。章杏一时也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片刻迟疑,听得叶荷香在身后催促:“作死呢,还不快走?”

章杏牵着章桃出门,叶荷香挑了担子紧随出去,几步便跨到了姐妹俩前面。正夜深,周遭黑漆漆一团,狂风肆掠,偶尔惊起的闪电照亮周遭,枝影狂舞,狰狞可怖。章杏抓着章桃的手,紧跟在母亲身后,身上冰凉,手心里却全是汗水。

下了多日雨,路早泥泞不堪,没多会,几人鞋上都糊了一层泥,章杏章桃两姐妹走得气喘吁吁。然这境地,便是七岁的章杏也没有叫苦。他们一路急赶,很快到了李章村村中,但是村里的人早得了消息,大多都跑了,家家门户大开,空余风声呼啸。

过了村头那座石墩桥时,他们才看见前方两个蹒跚人影,走近了,才发现是李章村的一对孤寡老人。叶荷香一边走一边向这俩老人家打听消息,得知裕安决堤的消息是堤上防汛的人传下来的,村里人早一炷香前就往盂县方向去了。

叶荷香是历过大水的人,知道这时候晚一刻就会丢了命去的,跟那两个孤寡老人言语几句就急匆匆往盂县方向去。天黑漆漆的,除了偶尔亮起的闪电,看不到一点光亮,好在往盂县这条路是走惯了的,也不用担心会走岔了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天又下起了小雨,叶荷香更加着急,抬头骂一声老天:“还让不让人活啊?”又扭头催促跟在身后的两个女儿,“快点!快点!”谁知她话音还未落地,就听见小女儿章桃“啊”一声叫喊,扑倒在地上。

章杏一下没有拉住妹妹,还险些被她带倒了,站住了,一边喘气,一边拉章桃,“快起来!快起来!”

章桃坐在地上爬不起来,哭着说道:“姐,我脚疼……”

章杏顺了她手摸去,一下就摸到她脚踝处好大一个隆起。章桃“啊”一声惨叫,哭喊:“疼啊!好疼!”

章杏心中一跳,顿觉得不好,手放轻些摸去,触手软乎乎,热度明显高于周围肌肤。章桃痛得直冒冷气,伸手阻止,“姐,姐,疼,疼……”

叶荷香转过身来,没好气说道:“死丫头,还不起来?”

章杏抬头说:“娘,桃儿的脚怕是伤到骨头了。”

叶荷香一愣,头顶突地劈下一道惊雷,惊了她一个哆嗦,风小了许多,雨却渐大了,空气充斥着一股浓重水气,她一边放下担子,一边不禁骂道:“真是作死呢。”蹲下身,一巴掌拍在章桃头上,“死丫头,老娘我前世欠了你的,连路都走不好。”

章桃哇一声哭起来,叶荷香更是不耐,吼道:“你哭丧啊。”章杏连忙使袖子擦妹妹脸上泪水,低声嘱咐:“快别哭了。”章桃再不敢喊疼,只小声抽泣。

庄户人家多是重男轻女,叶荷香前头一连生了两个女儿,不知被人笑话了多久,后来章金宝出生后,她才敢在村里抬起头来。儿子是她心头宝,女儿自是墙角草,鲜少能得她的好。况眼下又是这要命的境地。叶荷香心中不耐,下手自是有些不耐,一手摸去,章桃又“啊”一声叫喊,却不敢大声喊疼,只眼泪汪汪死死拽着姐姐袖子。

天黑漆漆的,虽是看不清章桃脚伤状况,但脚踝处鼓起那么大一个包,不是伤了骨头又是什么?

叶荷香挑了担子走了这么久,是再没精力背一个人了,偏雨又下大了些,惊雷阵阵,坐在篓子的章金宝也吓哭了,周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似乎下一刻大水就会铺天盖地涌来。叶荷香心中惊慌,咬牙收回手,喃喃说:“你命不好罢,怪不得我,怪不得我。”站起身,挑起担子,拉了大女儿章杏就走。

章杏万没有料到叶荷香会这时候丢下亲生女儿,片刻迟疑。许是母女连心,七岁的章桃似乎意识到母亲要丢下自己,一下子扑过去,死死抱住了姐姐章杏的腿,哭得撕心裂肺。

叶荷香一下没有拉动,自己一个踉跄险些被带倒,站稳了回头看。

章杏浑身冰凉,雨水顺着头发进到眼里,视线模糊了,她看看抱着自己大腿的妹妹,又看看回望自己的叶荷香,哀哀喊道:“娘……”

叶荷香浑身禁不住哆嗦,儿子女儿都在哭,一道惊雷劈在不远处树上,黑压压阴影波浪样起伏不定,恰似铺天盖地涌来的大水,天又黑,什么也看不清。再迟疑片刻,许是大家都活不成了。叶荷香拽几下不动,看着两个女儿,哆哆嗦嗦说:“你自己挑的,怪不得我,怪不得我……”一下松了手,转身冲进黑漆漆雨夜中。

第五章 大水

“娘!娘!”章杏尖声喊道。然而,不过一眨眼功夫,叶荷香身影就看不见了。章桃生怕姐姐也不要她了,死死抱着章杏的腿,还在撕心裂肺的哭。

雨似乎又下大了些,章杏身上已是尽数湿透,风吹过来,那冷钻进了骨子里,黑漆漆天幕下,除了偶尔惊起的闪电照亮的瞬间,似乎哪里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冷,一样的黑。

章杏抹了一把脸上雨水,将背后包裹系到胸前来,蹲下身对章桃说:“快别哭了,我扶你走。”

章桃方才七岁,惶恐无比,似乎姐姐的腿就是她唯一活路,越发抱紧了,不敢放松分毫,只摇头,死劲哭。

章杏咽了咽口水,说:“松,松手罢,你放心,我绝不丢下你。”

章桃这才抬起头来,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哀戚看着章杏。章杏一点一点扳开她手指,扶起来,说:“来,先走走试试看。”

章桃迈了一脚,直接往下溜去,又大哭起来,叫喊:“姐,好疼啊,好疼。”

章杏也想哭了,心中却也知道哭也没有用,于是蹲下身,说:“快别哭了,我背你走。”章桃胆胆颤颤送开手,待爬到姐姐背上后,赶紧搂住她脖子。

章杏将妹妹往上送几分,咬牙往前走。她方满十岁,生得原本瘦弱,这番背着七岁的妹妹走了约半柱香功夫,就累得气喘吁吁。章桃还在小声抽泣,章杏喘着粗气说:“别哭了。”章桃乖巧应了一声嗯,脸贴着姐姐轻轻蹭了蹭。章杏心里酸楚,越发放不开手,只得咬牙继续往前行。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们突然听到前面传来踢踏踢踏声响,似有人正踏雨前来。章杏将妹妹又往上送了送,摸了一把脸上雨水,眯着眼睛往前看。雨雾里朦朦胧胧一团黑影跳跃着往这边来。

章杏正茫然,突然听到有人喊道:“杏儿,桃儿!”

章杏心中的惊喜一下子决堤,章桃已是大声哭喊起来,“爹,爹……”

转眼,那人便到了眼前,容长脸,湿漉漉衣服贴着瘦高身子,正是章杏的父亲章水生。章杏也觉得眼眶酸涩,微笑喊了一声爹后,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夜里刚好轮到章水生与李大柱两人巡堤,得了裕安决堤的消息后,他与李大柱两个,一人敲锣满村示警,一人往乡里正那报说这事。忙完了立时往家里赶,半路上就遇到了叶荷香。他见那婆娘挑了个担子,身边只有儿子,两个女儿却不知去向。问半天,那婆娘支支吾吾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心急,素来便知这婆娘不喜两个闺女,忍不住动了拳头。那婆娘这才大哭说,小女儿摔了脚,走不得了,大女儿不听话,她只得自顾自先走了。

天底下还有这样做娘的?章水生气得不行,若不是李大柱家拦着,他恨不得将那蠢妇打死。将叶荷香母子两个托付给李大柱后,他便急匆匆过来寻两个女儿。

现下里看着一哭一笑望着自己的两个女儿,章水生心中发酸,二话没说就将小女儿接到自己背上背着,牵着大女儿的手,说道:“咱们快走。”

父女三人深一脚浅一脚继续前行,风冷雨急,黑漆漆夜里什么也看不清楚,往盂县方向的大道是再熟悉不过了,章水生赶得急促,章杏跑得气喘吁吁,几次险些跌倒,若不是章水生死劲拉扯,怕是早走不下去了。

风雨未息,淋淋沥沥声响不断,章水生突然站住了,章杏气喘吁吁一头撞到父亲身上,连忙扶了额头站稳了,欲待问他为何不走了,却见章水生胸廓急促起伏着,瘦高身子也在发抖。章杏这才发觉脚下的大地在晃动,她不知又出了何事,惊慌望着脚下大地。

章水生一把抓了她胳膊,喊道:“快走!水来啦!”几乎是拖着章杏往前方一颗大树奔去,章桃这夜是吓坏了的,自始至终手都紧紧搂着父亲颈脖。

很快到了树下,章水生两手一抓将章杏举起,喊道:“杏儿,往上爬!快往上爬!”

章杏的动作没有时间经过大脑,双手一下抱紧了树干。但是爬树是个技术活,她没有干过,在章水生力举下往上也只扒拉了几下,还没等脱离章水生的手,一股阴寒的浓郁水气扑面而来。

啪!

冰寒冷水当头痛击,呼吸一下被阻隔了,周围黑漆漆的,耳朵听不到任何声响,又一次将死的经历使得她脑海中浮现过往经历。她动不了,看不见,但她知道那女人就在旁边。许多时候她都无知无觉,可这时却能感觉到,能闻得到她身上惯有的香水味道,细滑如蛇一样的手指滑过她的脸。她想拿开打掉,却做不到。

噗嗤一声,那女人轻笑起来,“顾笑啊,搞了半天,原来你还不知道你儿子已经死了?也罢,今天就跟你明白说了吧。”她吐气如兰,“那件事情,你老公也有份呢。否则,为什么你的一举一动我们都知道呢?哎呀,你跟他过了快十年了吧,怕是还不知道他是个又狠又急的人吧?昨晚上可是把我折腾惨了,如今你那玉海花园的房产已经转到我名下了。看上这么一个男人,还赔上自己儿子性命,啧啧,顾笑,我要是你,早一头撞死了,这么半死不活拖着,你想恶心谁呢?听我一句,还是早些上路了,免得你那宝贝儿子孤孤单单一个人。”

她真恨啊,从来都没有这么恨过,恨不得将这女人与那男人碎死万段,然而却动弹不得,喉咙像被人掐住了似得,呼吸一下子断了。

她不想死,汹涌的恨使得她心中是那么的不甘。

抓紧了,往上,再往上,胸口的压抑一下消失了,她大口哈气,倾盆雨水打在脸上,洗尽一切绝望和仇恨。她还活着,却成了另一个人。过往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章杏抱着树枝环顾四周,黑漆漆里劈下的一道闪电借给她短暂光明,到处都是水。她左右看了一圈也没有找到父亲章水生和妹妹章桃两人。

“爹!爹!章桃!章桃!”她嘶声喊叫,然而回应她的只有雨水哗啦,洪水的咆哮以及风声的呼啸。

第六章 门板

雨还没有停下,她坐在树杈间,周围都是水,一眼看去,白茫茫一片,整个世界仿佛只有她一人,孤孤单单,又冷又饿。不知捱了多久,她突然看见远处飘来了大一堆东西,近了就看见这乱蓬蓬一堆漂浮物里居然有张桌子,桌子旁边有个竹篾篓子,上面的盖子掀了一半,露出里面的东西来——居然是几个白面馍馍。

她一阵惊喜,连忙将所依大树的树杈扳断一根,去钩那竹篾篓子,眼看就要伸手可及了,屁股突然一滑,她尖叫一声,从树上往下落……

章杏一个寒颤从梦中惊醒,梦中的失重感犹在,她心砰砰直跳,连忙摸了摸腰上系带,还好,腰间束缚仍在。她昨夜叫了许久,也不见章水生和章桃答应。自己又累又困,为怕自己在困倦中出事,她便将身上包着衣物的单子撕了一条下来,将自己捆在树上。

不过她虽然没有掉下树去,却因为水涨,腰身以下全浸在水里。

怪不得又冷又饿的。

章杏赶紧解开系带,又往上面爬了一点,只高处树杈还细,她怕断了,不敢全力坐上面,双手抱紧树身。如此别扭坐着,肚子分外难受。天早亮了,虽没有再下雨,却灰蒙蒙的,看不到太阳,不知道时辰。而底下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滔滔洪水,偶尔会有些树梢和屋顶点缀其中。

包里是没有吃的的,身上没有一处干的,这么大水,鬼知道什么会退去。章杏一筹莫展,只得干干坐着。

也不知多久,她突然发觉眼前茫茫无边大水里多了一道黑影,上面直立的隐隐是个人影,再近些了,果然是有人撑了船过来。绝处逢生的惊喜使得她忘了自己处境,差点掉了下去。于是连忙爬到先前所坐树杈上,站在上面,大声呼救。

那一叶扁舟很快靠近,船上的不是别人,正是章杏的父亲章水生,而那船也不是真正的船,不过是两块门板和几块木头拼成的,章杏的妹妹章桃坐在父亲脚下使劲挥手,大声叫喊:“姐,姐……”

原来章水生被浪头卷走之后,到底是淮水河里数一数二的艄公,便是背了一个孩子,打了几个转后还是稳住了身,恰好抓了一块门板,在水里沉浮许久,爬上了一家屋顶。待到天亮了,又让他抓了几根木头。自己所在房舍显然是家大户,屋舍高大坚固,门板甚是扎实,他便拆下了。将几件东西捆成了一艘筏子,待到水流稍缓下来,就撑了过来寻女儿。

章杏被章水生拉上筏子,与妹妹挨着坐下。一叶小舟独行于茫茫无边洪水中,章杏心中虽是知道生机依旧艰难,但许是有了亲人依靠,先前心中的茫然孤单再不复在。父女三人顺水一路撑行,待到天蒙蒙黑时,方才看见岸。

那岸仿若是漂浮在茫茫水中的一根细带,与黑蒙蒙夜色只是颜色深浅的呈递。顺风顺水,只片刻便近了岸。岸上人头攒动,密密麻麻,不知几数。岸上早有热心伸了杆子过来,将父女三人拉了过去。

章水生将两个女儿陆续带上了岸,对帮忙的几人连道了几声“多谢”,又央他们帮忙到底,将水里拼凑的筏子拉了上来,找了一块干燥地儿,将两个女儿安顿下来。章水生淮河里来往十余年,阅人自有一套,见伸杆子拉人这人面目和善,说话痛快爽利,便知是个心地不坏的,于是说了好一会话,打听眼下情况,又招手让章杏过来,对她说:“杏儿,这是你齐伯伯,他也是咱们全塘镇人。爹去寻个郎中给你妹妹看看腿,你两个好好呆在这里,千万别乱走了。”

章杏点头,方才章水生与这人说话时,她就用心在听,知道姓齐这人比父亲年长,周围又有人重山重山的叫唤他,大约全名就叫齐重山。她于是乖巧叫了一声:“齐伯伯好。”

齐重山笑着对章水生说:“寻什么郎中,咱们这里就有一个。”说完,指着不远处一个正弓着腰烧水的人说,“那位是咱们全塘镇济世药堂的万先生。”

章水生在全塘镇码头撑了十几年的船,镇上人大多都认识,更别说老字号的坐堂郎中,当下就说:“太好了,原来万先生在这里。”与齐重山告罪一句,连忙去请了那位万郎中过来。

那位万郎中上了年岁,头发斑白,将章桃的脚仔细查看一番,摇了摇头说:“没有伤到骨头。”章水生不禁面上一喜,万郎中看了他一眼,又说:“虽是没有伤到骨头,却伤到了筋,破皮处又经了水泡,没有一个十来日是好不了的。”又从怀中摸出个小瓷瓶来,“这是我自制跌打膏,每日早晚敷上一次,七日后方可下地。”

这已经比章水生预期好多了,但是他看着万郎中手中的瓷瓶,面上还是流露出为难来。洪水来得急,先前准备的东西都在叶荷香手中,他如今手中可是分文没有,如何付药钱?太平岁月里佘个帐,借点东西,那都是小事。但是现下是逃难,每一件东西都是精贵的,人家这时拿了压箱货出来,可不是要做好事的。

万郎中将他的脸色看在眼里,说:“咱们也是认识的,这境地想来你手中没几个钱。这样吧,你将块门板与我,算是抵了你的药钱,如何?”

“使得,使得。”章水生连忙点头,那块门板不过是他顺手拉上来的,想着夜里有了这个两个闺女不至于睡在湿漉漉地上,反正他还有一块,够两个闺女用。

两人各得所需。章水生拿了瓷瓶回来时,章杏已经跟齐重山家的说上话了,找他家拿了几根干柴,升上了火。

章水生觉得欣慰多了,到底女儿长大了,许多事情不消吩咐,想得都比他这个当爹的多。章水生连忙从河里捞了些堆上面树枝木棍过来,教章杏说:“这都是些积年柴,虽是经了水泡,但是时间不长,烘干了烧起来比这些青枝绿叶要容易得多。”

父女两个将火堆挑旺了,章水生去寻吃食,章杏与妹妹守着火堆。她先给章桃敷了药,又在火堆支了一个架子起来,将带过来的衣物摊开晾上了。

五月的天,白日里虽是不觉得寒冷,但是入夜里着一件单衣是不够,沿岸逃难许多人家点了篝火取暖,远远看去,犹如天上繁星,密密麻麻。

第七章 篝火

不知哪家在吃烙饼,芝麻的香气飘了过来,勾得章杏口水泛滥,她可是有一整日没有吃东西了,肚子早饿得不行。章桃挨着姐姐低声说:“姐姐,你闻到没有?”

妹妹比她还小,章杏不想让她难受,故作不知,摇头说:“什么也没有呀。”章桃睁大乌溜溜眼睛,说:“那么香,姐姐,你没有闻到吗?是芝麻饼呢,不知道有没有放葱花,真香啊。”

章杏看着妹妹向往不已的馋样,将手中烘干的衣物递了一件给她,说:“披上吧,若是累了,就眯一会,等你醒了,爹一定会带来吃的。”

章杏依着姐姐蜷缩下,那香气还没有散,她睡不着,说:“姐,回家了,你给我烙饼吃,好不好?”

章杏笑着点头,说:“好。”章桃把弄自己手指,看着章杏说:“要加些芝麻,还要加葱花。”章杏无奈一笑,说:“好,好,加芝麻,加葱花,什么好吃咱们就加什么。”拍了拍章桃,“快些睡吧。”

章桃嗯了一声不说话了。

夜深了,不远处洪水拍岸,时不时发生啪一声轻响,河岸上逃难的人大多已经歇下,不讲究的就地窝着,有的则捡了些树枝干柴垫着,济世药堂的万先生拖过去的门板上边窝着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妇人和一个六七岁男娃,万先生坐在外沿,他旁边板车的车轱辘下还蜷着一个十七八岁的高瘦小子。人声寂寥,篝火星星点点。章水生还没有回来。

章杏将架子上烤干了衣物收起,章桃已经睡着,手指头放在嘴里,口水流了老长。章杏笑了笑,又替她加了一件衣物盖着,将火堆挑旺了些。忙时不觉得,现在静下了,章杏发觉自己的脚火辣辣疼。许是昨夜赶路时破了皮。她正要将两只脚解放出来烤烤火。

齐重山突然蹑手蹑脚过来,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塞给章杏,小声说:“丫头,给。”还没等章杏看是什么,他转身就走了。章杏打开手,是个咬了几口的烙饼。看着手中还有些热度的半张饼,她咽了咽口水,将章桃推醒。

章桃揉了揉眼睛,看见眼前芝麻烙饼,险些欢叫起来。章杏连忙示意她小声,这饼肯定是齐重山自己的,他偷偷与她,估摸是不想自己婆娘知道。她可不能使他讨骂。

章杏将那饼被咬边缘撕下来后,又一分两半,自己留了小的,大的给妹妹。姐妹两个几口吞了那饼子,到底东西太少,不仅不解饿,反勾起馋来,章桃也睡不着了,姐妹俩依偎着说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了,章桃突然指着章杏右边说道:“姐,你看,爹回来了。”章杏连忙扭头看,不远处有四个人过来,打头的是个十来岁壮实小子,中间是两个年纪迥异的妇人,后面则是章水生和一个大块头壮汉。

章桃已经在招手喊:“石头哥,石头哥。”

来的这几个章杏都认识,正是李大柱一家,还没等她站起身来,那石头已是几步跑过来,蹲在火堆前,搓着手,说:“冻死我了,先烤烤火。”章桃嘿嘿笑,拍了拍身下门板,说:“石头哥,坐这里来。”

石头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一屁股坐到门板上,从怀中拿出一个纸包,边打开,边问章桃:“饿了吧?看看这是什么?”章桃惊喜叫道:“包子!”石头挑了章杏姐妹两个一眼,说:“是我祖母做的,快找跟树枝给我,我给你俩烤热了再吃,烤热了比刚出笼还好吃。”

章桃忘了自己脚伤,真要下来找树枝,一动就哎哟一声叫唤,章杏连忙说:“你快坐下。”将妹妹按下来,从火堆里抽出跟烧了半截的尖柴递给石头。石头接过,叉了包子在火里烤了,许是过近了,烫了手,他嗤一声叫唤,直甩手。

石头的娘李崔氏扶了婆婆李洪氏过来,见儿子这样子,皱眉骂道:“一天到晚招事,你就不能老实一会吗?”这时节这天气,有个冷的吃就很不错了,偏他还整出事。

石头将他娘的话压根不放心上,笑呵呵冲章桃挤眼睛,将章桃逗得咯咯直笑。

章杏已经站起来了,帮忙扶着李洪氏,说:“李奶奶过来这边坐,这边暖和。”李洪氏笑着说:“杏丫头,快吃你的,你李奶奶还走得动。”

章杏只笑着将李洪氏搀到她先前所做地方,又在火里添了几根干柴。李洪氏对李崔氏说:“给孩子们烧点热水,喝了去去寒气。”李崔氏应了一声,从箩筐里拿出钵子,装了热水。章杏在一边帮忙支起了一个三角架。水烧上了。那边章桃喊姐姐过来吃包子,李洪氏催她快去。

章水生一直在与李大柱说话,他脸色不是很好。章杏断断续续只听了一半,母亲叶荷香原来是跟李家是一路的,许是怕章水生跟她算后账,趁了李家不注意,竟是偷偷走了。

李大柱满怀歉意,人是托付给他的,结果给丢了,逃难路上,乱七八糟的,人实在难找。

章水生脸色阴沉,他比章杏更了解叶荷香,怕不仅仅是担心他算后账,许是还嫌人家李大柱家有老有小,走得太慢了。她也不想想,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带了四岁的娃,那才是真正的累赘。章水生心里又生气又担心,摇头说:“大柱哥,这事怎能怪你?腿长在她身上,她要走,谁拦得住?只你方才说,如今盂县去不得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大柱说:“我也是才得的消息,如今这淮水不止裕安决堤,刘湾和锦阳那边也决堤了,那两处不更近盂县一些?水生你看,咱们这里人就不少,等都到了盂县那边,人岂不都堆起来了?便是盂县那边开城赈粥,只怕也不够。现在往盂县那边走,未必是条活路啊。”

章水生是第一次听到这事,满脸震惊,良久,方才缓缓点了点头,说:“是啊,前年就咱们裕安一处决堤,尚且饿死了不少人,更别说这回了,怕是到了盂县也要往别处去。”

章杏吃着包子,听得也是心事重重,她对什么盂县刘湾等等一类地方都不了解,这些日子以来,她只知道裕安距离她所在全塘镇李庄村很近,裕安是淮河的一处险段,若是发水,必会淹到地势低全塘镇来,水来了就要盂县跑,那里地势高。可如今是淮河三处决堤,盂县那处高地只怕是人山人海了,怕是去不得。她家不如别人,吃得用得全在叶荷香担子里,手中是一点存粮都没有,恐怕是捱不了几天的。

李崔氏烧了热水,给章水生端了一碗去,章水生几口喝完,也没有胃口吃,低声与李大柱讨论接下来的去处。李崔氏和李洪氏早知道这消息,虽是忙忙碌碌的,脸上仍满是忧色。不知愁只有七岁的章桃和猴子似得精力旺盛的石头,两个人嘻嘻哈哈烤着包子,喝着热水,说着明日是抓青蛙还是抓蛤蟆的问题。

天黑漆漆的,滔天洪水拍岸,重重黑暗层层压迫下来,那一线河岸上星星点点的篝火渐次暗淡,终泯于一团漆黑之中。

第八章 石头

次日晨起时,李大柱与章水生两人已经商量好了去处,北路被大水阻隔,只能往南行。继续往盂县方向行进,半路时就岔到漳河镇去,再往东南到淮阳去。路途遥远艰难,章水生既担心叶荷香又忧前路难测,一夜未曾安睡,满面憔悴。在女儿章杏一再坚持下,用热水摸了一把脸,分担李崔氏的担子,将小女儿章桃放箩筐里,带着大女儿,与李大柱一家继续南下。

刘湾锦阳决堤的消息已经流传开来,河岸的难民人心惶惶,与章李两家抱同样的想法的人不在少数。齐重山过来与章水生等人说话。章杏将那张饼的事情已经告诉章水生。一饭之恩,章水生先前与齐重山相交是明面讨好暗地疏离的,毕竟知人知面难知心,而这会却是真心相交。他说了自家打算,又指着李大柱一家说:“这个是我大柱兄弟,我们两家是同一村的,打算一起去淮阳。”

齐重山上下打量李大柱几眼,冲他点头,笑着说:“敝姓齐,名重山,也是全塘镇人,如今境地,说起来也是一家,我比两位年长,若不嫌弃,我就称呼一声李兄弟了。”

李大柱连忙说:“齐大哥客气了,不知齐大哥一家要往哪里去?”

齐重山叹了一口气,道:“我的想法跟两位差不多,想绕过盂县继续南下,只我那婆娘觉得路途太过遥远,还是想先到盂县碰碰运气。”

章水生点头,说:“淮阳确实远了些,嫂子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齐重山说:“我如何不知?只前年淮河水灾,还没有今年的大,就饿死了不少人,今年怕是去也是白去了。”李大柱叹了一口气,也感慨说:“年年淮水,年年哭,这饿死比淹死还多,哪一年不是这样?”

一行人边走边说,齐重山越发不愿去盂县了,告罪一声,便去劝说自己婆娘。他年岁较之李章两人大,有一儿一女,儿子今年十六岁,叫齐广志,女儿十四岁,叫齐广怡。他儿子齐广志也说盂县去不得。父子两个你一言我一语,总算说服了齐安氏,决定跟着章李两家一起往淮阳去。

章杏跟在父亲身边,一边走,一边看。大道上虽然被来往人流踩得泥泞不堪,但是河岸两边仍是绿草茵茵。她心中知道现下自己一家三口是靠着李家接济过活,但是这种接济总是有限的。若是到了食物匮乏的地步,李家自己都不够吃了,恐怕是顾不到自家人的。她得做些准备。

只是她认识能吃的野菜很少,只有马齿笕、野地菜、野韭菜之类三四个常见品种。但是不知道是地域还是生长环境的问题,这几种野菜河岸两边很少看见。到了这日中午歇脚的时候,她才找到了一小把,洗干净了,看着手中指头粗一把野菜,她真是满心挫败。

事情并不是像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李洪氏早将章杏的一切看在眼里,这时笑了笑,说:“丫头,摘野菜呢。”

章杏不由得将手中那小把野菜往背里缩了缩,人家现在可是白吃白喝供着他们一家三口呢。李洪氏却点头,赞许说:“该如此,现下里大伙都有吃的,还没有将这些看在眼里,等手中存粮差不多了,这些就成了人人抢的香饽饽了。”转头喊媳妇,“石头他娘。”

李崔氏正在烧水,听了喊叫,擦了手过来,“娘,啥事?”

李洪氏笑着牵着章杏说:“我来烧水,你带杏儿和石头寻些野菜去,趁着现在还没人要这个,咱们抢个先。”李崔氏一愣后,连忙点头,大声招呼儿子石头过来,带了一个小铲子,挽了一个篮子,带着章杏和石头往距离河岸不远处的一片小林子里去。

石头正与齐广志说着些打兔子摸鸟的趣事,被喊来做事,满心不悦,捡了几根树枝一边胡乱抽,一边冲跟在李崔氏身后的章杏挤眉弄眼,小声嘟哝:“又饿不死你,寻什么野菜?多事。”

章杏只做没听见,加快几步跟到李崔氏身后。到底是农家的巧妇,比她这半吊子强多了,一边教章杏认野菜,一边采摘,不大会就摘了小半篮子。

章杏收益匪浅,也摘了不少。正将手头上新摘一把菜放进篮子,突地摸到一条凉飕飕滑腻腻的东西,低头一看,一条拇指粗青幽幽的蛇正抬着头,嗤嗤冲她吐信子。

“啊!”章杏吓得尖叫一声,丢了手中篮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远处的石头指着章杏笑得东倒西歪,叫喊:“胆小鬼!”

李崔氏气得七窍冒烟,冲过去揪着儿子耳朵提将起来,用那小铲子的背啪啪啪抽他屁股,说道:“你就不能做点像样的事?一会不打,你就皮痒了,是不是?杏儿她跟你一样大,人家都知道照顾爹娘妹妹,你就一天到晚给老娘招事!真是气死我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孽障的?”

石头“哎哟哎哟”直叫唤,不敢捋他娘的虎须,只咬牙切齿瞪着章杏。

李崔氏打得手酸了,这才将儿子丢一边去,扶了章杏起来,说:“不怕,那是条菜花蛇,没毒的。”

菜花蛇也是蛇啊,章杏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李崔氏将地上野菜捡起来。那边石头摸着屁股过来,在草丛里看几眼,突然躬下身,提了一条绿油油蛇起来,从章杏面前耀武扬威招摇过去,寻了一块石头,当着章杏的面,啪一声将蛇头敲瘪了,晃悠悠的提溜到河岸上让他祖母李洪氏收拾去了。

李崔氏带着章杏去洗野菜,一边教她,哪些能放,哪些不能放,能放的这季节须得晒干了,如何保存等等。等她们忙完了这些回河岸上时候,李洪氏的蛇汤已经炖的香喷喷了,装了一碗,笑眯眯喊章杏:“杏丫头,快来喝汤。”

石头喝得哧溜直响,百忙当中不忘飞了章杏好大一个白眼。

章杏连忙摆手,“李奶奶,我喝不惯这个。”

第九章 大雨

章杏到底没喝那蛇汤,倒不是怕,确是习惯使然,她从前就不爱那些个细条滑溜的东西。

中午暂休之后,几家人继续南下,行一阵到了岔路口,沿岸漫长的人流分成了两条,有的继续沿河岸前往盂县,有的则下了河堤,往漳河镇去。

到了漳河镇时,天又下起了下雨,淋淋沥沥不尽,分外阴冷。那漳河不过是个小县,一下拥来这么多流民,守城兵丁唯恐出事,当晚便开始实施宵禁,城门守卫森严,等闲不许随意进出。

夜渐深了,雨愈发大,在城下守望的难民逐渐散去,三三两两去寻避雨的地方。李章齐三家人多势众,又见识得早,抢先进了一家破庙里。庙里人渐渐多了,有几个体壮凶恶的拦着再不许人进。

地方逼仄,不好再架火烧水,李崔氏便一人发了一个饼,在漏雨处接了半钵子水,混着干饼吃。她家那饼子是李洪氏做的,又干又硬,这时节存个十天半月都不会坏,且又耐饿,又有嚼劲,是长途跋涉携带的最佳食物。只是越吃越干,须得一口水一口饼才好。但是章杏却不敢就这么喝那屋顶上漏下的雨水,她怕生病,眼下境地,生了病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轻易就能丢了命去的。

石头端了碗正要喝,她连忙拦住,说:“先别急着喝,放一会。”

石头正看章杏不顺眼,理都不理她,端起就喝。李洪氏若有所思看了章杏一眼,站起身打了孙子手一下,夺过碗,说:“急什么?也不怕喝得满嘴沙,听杏儿的,先沉一会。”说着就将那钵子放到一边,一会后另取了碗,只将那钵子上面的水倒出来,分给大家喝了,余下倒掉。

吃了饼喝了水,两家人各安置睡下。庙门被几个壮汉关上了,外面风雨交加,有个妇人哭哭啼啼央求说:“大爷们行行好,我们娘俩只要一个站的地方。”她反反复复说着,终有人不耐了,吼道:“老子让你站了,老子站哪里去?你要求,怎么不求那庙里的人把门打开?让咱大伙一起进去避个雨?”

过一会,庙门真被敲响,声音虽是不大,却断断续续敲得让人心里难受。章杏侧躺着,刚好可以看见庙门,只是她不敢动,后进来的那五个壮汉一脸凶恶,一看就知非善类。章桃被姐姐揽在怀里,睁大了眼睛,把弄着自己手指。

“他娘的,找死吧!”有个大块头一僦起来,开了庙门。风雨顿时飘进。

章桃再忍不住了,连忙爬起来看。她另一边睡着的李洪氏连忙抱她躺下,小声说:“乖孩子,别吱声。”

门口壮汉吼道:“滚远点,再他娘的??拢?⌒囊唤捧咚滥恪!蹦歉救讼匀皇潜幌诺搅耍?靡徽蟛桓宜祷啊d谴罂橥氛??孛牛?歉救肆?i焓肿柚梗??笏担骸按笠?行泻茫?遥?颐侵灰?桓稣镜牡囟?托小!?p>那壮汉正要赶人,他同伙伸手阻止,笑嘻嘻说:“小娘子要进来避雨?”那妇人听这人说话和气,连忙点头,说:“我,我儿子发烧了,实在淋不的雨,大爷们行行好。”那人又笑着说:“咱们又不是铁石心肠,这点慈悲心还是有的,进来吧。”说着一把就将妇人扯了进来。

那妇人一边惶惶恐恐道谢,一边说:“我,我站那边就好了。”

那几个却由不得她,将她夹在中间,拉扯到他们几个睡的地方。那妇人挣扎着不肯去,有人一把夺了她手中孩子。那妇人尖叫喊道:“大爷,大爷,您行行好……”

“你听话些,你儿子自会好好的。”那和气说话的汉子打断她,扯着她,“来,到这边来。”

周围一团漆黑,妇人带着哭腔哀求:“大爷,使不得,求您了,使不得……”

“嘘,你再不听话,我就把这小东西丢出去啊。”有人说。

那妇人像是一下被掐了喉咙,再不敢喊叫,只支支吾吾发着一些似哭非哭得腔调。

李崔氏咬牙切齿低声咒骂:“杀千刀的。”章水生却是再也忍不住了,突然爬起来要那边去,李大柱早得了李洪氏交代,一把抱住他,将他硬拖回来,低声说:“水生,水生,别做蠢事,这伙人惹不得!”

李大柱块头比章水生大许多,章水生挣脱不开,他想到同样单身一人的叶荷香,却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熟视无睹的。李大柱又低声说:“你自己胡来不要紧,你闺女呢?你要不要她们活了?”

章水生一下子冷静下来,慢慢躺下来。李大柱松了一口气,低声说:“睡吧,吉人自有天相,弟妹定会平安的。”章杏也松了一口气,慢慢躺回去。

夜如此漫长。次日天还没有全亮,章杏就被一阵凄厉的哭声唤醒,坐起一看。墙角边上有个青衣妇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哭得撕心裂肺。庙里人也都醒了,纷纷指点,昨夜的响动大伙都听见了,只不过这般境地,人人自危,谁也不敢强出头。而这会死了人,事闹大发了去,终是指点起来。

那五个壮汉这时也都醒了,有个脸上带疤大块头凶目一瞪,冲众人喝道:“看什么看?一个个不想活了,是不是……”他身边有个白面猥琐的汉子附耳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后,这刀疤大块头冷冷看了众人一眼,站起身往门外去。

那青衣妇人突然疯了似的冲向那伙人,却还没有近身,就被人一脚踢了出去,撞到佛像前的香油柜角上,顿时不省人事。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杀人了!别放走了恶人。”庙里的一众人等不约而同围了过来,堵住门口,将那几个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几人果真不是常人,对看几眼后,一下子相互背靠背成团,抽出兵刃,与众人对峙。庙里众人见对方竟是抽出明晃晃刀剑来,再看自己手中的扁担木棍,不由得心生胆怯。那大块头将众人神情看在眼底,冷笑一声,倨傲说:“不怕死的尽管上前。”

这庙里多是些庄家汉,摆弄庄家许是一把好手,但是杀人打架却绝非长项,更兼事不关己,先前的热血这会已是冷却,再不敢冲动上前,边退边让,任由那几人打开庙门,扬长而去。

李崔氏连忙去看那青衣妇人——额头上破了一个血洞,将胸前衣襟都染透了,已然是没有了生气。庙里的一众人等少不得又说骂一通,有眼尖说,这几个人身上的外衫虽是不一样,但脚下的靴子却是一样,又防守有序,恐怕是行武出身。

众人一听,更是如炸开了锅似的,议论纷纷。有的说这几人定是河源那边的逃窜过来的兵**,河源刘沉舟起兵造反,坑杀河源守兵数万,朝廷欲发重兵围剿,这几个定是见势不妙逃出来的;有的说定是朝廷重金捉拿钦犯,是红莲教的人;也有的说,这几个八成是富贵人家的看护侍卫,所以才这般跋扈嚣张,无法无天的。

大雨未停,不宜赶路,章水生李大柱几个将那妇人与孩子葬了后,又跑到城门那处转了圈——城门虽是打开,却须得拿着通关文书才能进出。白跑了一趟,他们不过是些流窜难民,如何能到县衙的通关文书?

第十章 讨饭是个技术活

这场大雨断续下了三天后才停下来,庙里避雨的人陆续离开。漳河镇这里既没有吃的也没有住的,李章齐三家人只得继续南下。困在庙里这几日,各家的食物都消耗了不少,流民们将目光陆陆续续转到野外。先前无人注意的野菜草根果然成了香饽饽。李崔氏初时还能摘个小半篮子,渐渐一日能得一把就算是不错了。

越是难得便越是疯狂,浩浩荡荡的流民所到之处犹如蝗虫过境,所经过的小镇荒村皆避之唯恐不及。李家由先初的一日两餐,变成了一日一餐,那一餐就只得一块干饼,其余时候都只能进些野菜糊糊,近半月没有沾油水,饥饿成了每个人心目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讨饭这事就这样摆上了日程,一日傍晚,他们路过一个小村时,李洪氏和李崔氏将几个孩子招在一起,给了几个破碗,说:“石头他娘,你带孩子讨些吃食去。”

李崔氏应了一声,带着三个孩子出发了。因这村子村民居住十分散乱,天色将晚,几人在一起怕是走不了几户人家,李崔氏便让孩子们到村中去,自己则跑远些。网撒大一些,希望总归会多一些。分手时,再三交代,遇了人嘴巴一定要甜,多说些求人的话,脸皮虽是要厚些,但也万莫惹事,讨不讨得到吃的不要紧,重要的是平安。

章杏前世家境优越,父母都是高知,她是家中独女,虽是见多识广,心志坚强,但讨饭这事还是第一次做,心中难免忐忑。捧着一个破碗,牵着妹妹,进了村子,恰好村头那户人家正开着门在吃饭,食物香气飘出来,章桃使劲咽口水。

章杏将李崔氏的交代在心里过了一遍,小心翼翼上过去,结果还没有等她开口说话,这家就有个婆子出来,挥着手,不耐烦说:“去,去,没的,没的。”然后啪一声就关了屋门。

章杏愣一阵,往下一家去。那家的男人蹲在门口吃饭,见过来两个小乞丐,二话没说,转身进屋,也是啪一声关门。章杏站在门口,听屋里那男人说:“自己都没的吃的,哪里还有给别人的?”

一连走了七八户人家,章杏还没有讨到东西。暮色渐上,她心中不免感觉挫败。章桃拉了拉她的袖子,手指前面,叫道:“姐……”

章杏顺她所指看去。不远处石头正站在一户人家门口,对着两扇紧闭门扉,敲着破碗,嘴里错落有致的唱道着曲子。章杏细心一听,那曲子韵调通顺,朗朗上口,皆是吉祥富贵之类的词,可不就是讨饭婆的莲花落?加上石头声调清亮,配合叮叮咚咚的碰瓷声,便是章杏也觉得耳目一新。

章桃要过去,章杏连忙拉住她,说:“等等。”

石头对着门板自敲自唱了好一阵子,那家总算是抹不开脸,开了门,出来一个干瘦老汉,端了些剩饭剩菜倒在石头碗里,挥手说:“行了,行了,别唱了,走吧,走吧。”

石头笑呵呵说:“大爷您心肠真好,以后定是长命百岁,富贵连绵,多谢罗。”捧了他的破碗这才转身离开。

看到不远处章杏俩姐妹默默看着他,石头连忙挥手,“桃儿,过来,过来。你们讨了多少?”章桃转头看了看自己姐姐手中的空碗。

“啊,空的。”石头看着章杏禁不住拍掌哈哈笑起来,他跟章杏年纪一般大,这几天没少做对比的反面被说教,好容易翻了个身,真是乐不可支。乐完了,将他那满碗塞给章桃,拿过章杏手中空碗,炫耀说:“看我的啊。”

领着章杏姐妹两个来到一家晒谷唱上,彼时正六月,场上有几个妇人坐在长条凳上说闲话,旁边则有四五个七八岁孩子在玩耍。石头将碗放在地上,也不上前搭话,只踢了两下腿,就呼啦一下连翻七八个跟斗,从场子这边一下翻到场子那边,然后再从那边连接翻过来,引得那几个孩子都围了过来。

石头翻了一边跟斗,又来了双手倒立,在场子里撑着走了五六步。这下不仅那些孩子了,就是那几个说话妇人也都伸长了脖子看,有的不由得好奇问道:“哎,这是哪家的娃?怪能的。”

章杏福至心灵,连忙拿起地上的碗,敲几下,说道:“各位好心的大娘大婶小嫂子小弟小妹们,我们兄妹几个是裕安全塘镇人,家乡遭了水,沦落到贵地,已经有几天没有吃东西,各位好心人行行好,赏我们些吃用,多谢了。”说着端了碗讨到那些妇人面前,“大娘行行好。”

石头在那边翻得哼哧哼哧直喘粗气。那些妇人先是面面相觑,有一个噗嗤一笑,站起身说:“我家还有些剩的,丫头,你若是不嫌弃,我就给你端过来。”章杏连忙道谢:“小嫂子心肠真好,多谢小嫂子了。”

那妇人带了头,又陆续有两个站起身来,没多会,纷纷端了些吃食过来,将章杏那碗填的满满的,有个年岁略大看着章杏带着妹妹,还抓了三个馍馍塞到章桃手中。

满载而归,章杏三人心情都好极了,出了村子,石头连忙用手抓了剩饭菜往嘴里塞,章杏连忙阻止,说:“急什么?回去烧一烧再吃。”虽说这时节有个吃的就算不错了,但是这些总是别人吃剩了的,过一过火烧,总归还是好些。

石头不高兴了,说:“这些都是我得的。”章杏笑了笑,从章桃手中拿过一个馍馍,说:“是,是,这些都是你的劳动成果,要怎么分都由你说了算,只不过总得回去过一过火烧才好。你实在饿,就先拿这个垫垫吧。”

“嗯,这还差不多。”石头接过馍馍,边吃边说。

三人踏着月色往回走,章桃拉着石头问:“石头哥,你方才在别人家门口唱得是什么曲子?真好听。”

“好听吧。”石头得意说,“这是我祖母教的,我还会好几个呢,以后我教你。”

三人出了村子,没走多久,就遇到了李崔氏,她也讨了一碗。石头见了自己娘,自然忘不了上前炫耀一番,端着两个满碗,说:“娘,娘,你看,这些都是你儿子我讨的。”

李崔氏嗤一声,啐道:“瞧你能的。”到底嘴角翘了老高,连带干瘦忧愁脸也生动了起来。

章杏牵着章桃默默跟在他们身后,不由得在心里感慨:这讨饭还真是个技术活。

第十一章 偷榆钱

这晚章杏被推醒了,石头伸了一指在嘴边示意她不要出声,又推醒了章桃,冲她们姐妹俩招手,示意跟他出去。章杏回头看,月亮从桥洞照进来,落下了一弯弧形光影,父亲章水生和李家其他人都睡得正香。

“快来啊。”石头又低声催促。章杏牵着妹妹跟上,月朗星稀,夜正深沉,周遭静悄悄的。章桃跑过去低声问道:“石头哥,你要去干什么?”石头左右看看,低声说:“走,我带你们去寻好吃的去。”

石头牵着章桃就跑,章杏只得跟上,穿了几片田野,几人就到了昨傍晚讨饭的那座村子。彼时夜深,除了此起彼伏鸡鸣,村里再无其他响动。石头站住了,伸手向章杏,说:“把你揣的那馍馍快拿出来。”

章杏心中吃惊,昨日傍晚得的那三个馍馍,他们三个小的一人分了一个。想着这东西较之饭菜,更易存放,父亲又要挑担子又要背妹妹,以后恐是越发艰难,留着让他增几分力气。自己以为所做无人知道,谁知这小子却是看在了眼里。

如今,他伸手要。她就拿出来撕了一半给他,问道:“你要干什么?”

“一会你就知道了。”石头说,“你们两个就在这里等着我,我一会就回来。”说着一溜烟跑开了。明月当头照着,章杏牵着妹妹站在青白泥土道上,草长莺飞的时节,道两边的杂草横生,不知名的虫子在里面鸣叫。

她前后看了看,这道应是这村里人常来往。那小子深更半夜出来,定是没什么好事,若是被人看见她们在这里,总是不好。草丛不敢去,她怕有蛇,于是就牵着章桃到了一户人家篱笆下蹲下,等着石头。

章桃还小,这般夜深人静出来,她反是感觉新鲜,一点睡意都没有,东扯西拉问章杏一些话。只章杏在心里着急,有些懊悔不该听石头的。

姐妹俩等了一会,就听见了踢踏踢踏的脚步声。章杏探头一看,正是石头回来了。石头看见章杏章桃站在篱笆墙下,边走边小声说:“行了,行了,你们两个就躲在那里,别出来,也别吱声啊。”

章桃点头如捣蒜,反拉着姐姐继续蹲下来。石头不知从哪里搬了一块石头放大树下,将章杏给的馍馍撕成两半,一半塞到刚好能放进一个拳头石缝隙里,结了一个绳套放在缝隙周围。另一半又撕成了许多小块,每走几步就丢一块,一直到了一家院墙下,不知怎地突然失了踪迹。

章杏正猜想石头的去处,却见石头又从那院墙下草丛里钻了出来,飞快往这边跑来,抓了那绳套的头,哧溜一下就上了树。直到那家院墙下出现一只狗时,章杏突然明白这小子是要做什么了。那小子是想吃狗肉呢。

狗是那么好抓的?

章杏这时肠子都毁断了,就他们几个风大都能吹上天的半大少年也来招惹这畜生?简直是嫌命太长了。农家狗可不是养得好玩的,那都是些看家狗,发起疯来,连成年人都奈何不了,更别说他们了。再说,那狗长了嘴巴可不是光用来吃东西,要是叫起来,惊醒了这村里人,能有他们好果子吃吗?

可是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那只狗已经顺着石头丢得饵走过来了。章杏紧紧抓牢了章桃的手,准备一看不对劲就立即跑路。这事她解决不了,先将大人搬回来要紧。

这年月食物精贵,人都吃不饱,更别说畜生了。那馍馍不过是面食,太平日子或许不稀罕,如今岁月却是好东西,那狗走几步就吃一口,连渣渣沫沫都不剩,很快就到了树下来,将头探到那石头缝里去舔半片馍馍。

说时迟那时快,石头上放着绳套突然勒住了狗脖子,一道黑影从树上跳下来,正好骑在那狗身上。狗闷哼一声,翻身不得,只狂乱挣扎,转眼间人狗就扭成了一团。章杏本来打算跑路的,却鬼使神差摸了一块石头在手,一下子冲了出去。

却见石头骑在那狗身上,将狗的嘴巴死死按在地上,他自己嘴巴里就咬着绳子,身子往后使劲扯着,眼睛瞪得圆溜,脸色都变了。

章杏惊得目瞪口呆,直到章桃跑过去帮石头拉绳子,她才反应过来,蹲下去,对着那狗头猛地砸了下去。

那狗已经快被石头勒得断气了,挨了这一猛砸,唔一声闷叫后,伸直了四肢。石头还不放心,又使劲勒一阵,用绳子将狗的嘴巴连同四肢全缠紧了,这才四仰八叉摊在地上直喘气。章杏也抹了一把头上冷汗。

石头转头对章杏笑了笑,说:“你劲不小啊,不错。”章杏诚心说:“哪里?还是你厉害。”她活了两世,还是头一回看见有人这么生猛捉狗的,不服不行。

石头拍了拍屁股上灰站起身,将狗放到草丛里藏好,招手说:“走吧。”

“你还要去干什么?”章杏问。

“摘榆钱啊。”石头指着那狗方才出来的院墙,说,“那家院子里种了一颗榆钱树,榆钱饭吃过没有?可好吃了,包你吃了还想吃。走,咱们摘榆钱去。”

原来抓狗只是顺带,偷榆钱才是主要。章杏哭笑不得,心想,这家人也真是倒霉,被这小贼给惦记上了。

章桃牵着石头的衣角欢快跟过去,章杏只得也跟过去。

这家应是有些家底,这村里多是些篱笆院墙,就这户是青砖的。石头扒开院墙下的杂草,露出一个小儿膝盖高的狗洞来,拉着章桃说:“钻进去,快钻进去。”章杏连忙说:“我先来。”谁知道院墙里面有什么?章桃还只有七岁,出了事还不被抓了个正着?

章杏从狗洞里面钻进去,院子里一字排开三间大瓦房,门窗皆紧闭,黑乎乎一点亮光都不见,右边靠院墙则是猪圈,眼下里面是空的,只堆了一些干柴,左边则种着一株大树,枝繁叶茂,微风过,哗啦啦作响。

章桃石头也陆续钻了过来。石头低声章杏:“你会不会爬树?”章杏连忙摇头,上回在水里上树是因为浮力缘故,现在可不行。

“那你们就在下面等着。”石头说着,吐了口唾沫在手心摸了摸,手脚并用,几下就爬了上去。

头顶枝叶挡了月光,从树下往上看,只一些稀疏暗影舞动。章杏只知道石头大约是坐在树杈上,到底在干什么,却是不知。

章杏章桃两人望得颈脖都疼了,石头方才下树,将那衣衫的前摆做了一个兜,兜了满满一兜的榆钱,一下来便低声催促章杏接过去。章杏连忙将外衫脱下来摊地上,让石头将榆钱倒上面。

石头又上树一回,摘了一兜下来。章杏将衣衫打了一个包,三人又悄悄从狗洞里钻出去,带了那狗,踏着清亮月色,返回了桥洞。

第十二章 拉帮结伙好打架(1)

往淮阳方向的流民越来越多了,不过月余,满目绿荫再不复见,一眼看去皆是苍茫灰色,官道两边的树皮草根俱被剥食,杀人抢物的事情时有发生。沿途许多村落设有民丁巡逻,不准生人靠近,乞讨也越来越难了,饶是章杏将那莲花落敲得再好,也未必一定能讨到吃喝。

好在先前就有准备,李家的两个女人又甚是能巧,李章两家每日的吃食一时半会都还没有断。这比起许多人家都好多了。许多先前前往盂县的流民也折返到这条官道上来,章杏看见了好几个熟面孔。

先前用一瓶药膏找章水生换一块门板的万先生就是其中一个,不过,那门板连同板车以及拉板车高瘦伙计却是一并都不见了,万先生身边只有一个二十三四妇人和六七岁的小娃。他背着孩子,那妇人挽着包袱,两人俱是沧桑憔悴,相携蹒跚而来。

原来盂县那边真是人满为患,县衙虽是有开城赈粥,然而杯水车薪,大部分人都轮不到,随着流民越来越多,盂县城外乱成了一锅粥,打架闹事杀人抢物,什么事都不稀奇。眼见实在熬不住了,许多人折返回来,往淮阳去。

至于万先生,他家那板车还没有到盂县就被人抢了去,伙计则是不知去向。

齐重山与李大柱两人边说边感慨,而章水生则默默不语,叶荷香带着儿子章金宝现下还是音讯全无,也不知是去了盂县还是往了淮阳?到底是生是死?可是如今境况,想找人都不知道怎么去找?况两个女儿还在身边,他不能不顾眼下。

章杏端了碗水过来,说:“爹,擦擦汗。”章水生停下担子,接过女儿手中汗巾擦了一把汗,又喝了一口水,问道:“桃儿怎么样?”

章杏回头看,石头牵着章桃,一边说话,一边走路。那小子将从前偷鸡摸狗的事都翻出来说,章桃虽是累得满头大汗,却笑声不断。

“还能走。”章杏回答说。

章水生看着大女儿章杏也是一头汗水,将碗递给她,说道:“快将包袱解下来,爹来背一阵。”女儿果真是长大了,一日比一日懂事能干,许多事情比他这个爷们都想得周到。知道他们这一路上吃喝全赖着李家,做什么都抢着头一份做,从不喊半句累。

他也知道白吃白喝人家不好,可他也没有办法,他什么都没有。自己能熬,可是两个孩子不能熬。李家人不说,他就装瞎。谁知道女儿竟是将这事放在心上,前些日子不知道在哪家讨了些炊具,自己鼓弄起吃喝来,后来又不知从哪里捡了两个箩筐,又让自己用稻草编了两张垫子,随身用物越添越多,虽都是些破烂,却都是眼下十分需要的。

如今他们与李家虽是在一起行走,但是吃喝却是分开。这条官道上天天都有人倒下不起,可是他们每日却总能有东西进肚子。虽说李家时不时会接济一点,但是大头却是女儿章杏在操持。

李家的两个妇人已经不止一次感慨对他说,他有福气,养了一个好闺女。

可不是?像齐家的那闺女,年岁可比自家女儿要大得多,他就没有见到她干什么活,每日歇脚时,还在一边叫苦连天的,这一点连自家那七岁的小女儿都不如了。不要说别人家闺女了,就算是自家婆娘轮到了这地步,也不一定能做到女儿做的这些……

章水生想到了叶荷香,眉头不由得又轻皱起。那婆娘是个惯会耍滑的,不要说有勇气另起炉灶了,只怕是让她讨个饭挖个野菜都要哼哼,也不知道现在到底在哪里?在干什么?还有,儿子金宝不知道有没有饿肚子……

章杏见父亲眉头又皱起,猜到他大约又想到了叶荷香和章金宝,只眼下找人确实不智。不找到人,怎样的安慰都是无济于事,最好还是转移一下注意力。她拍了拍身上包袱,笑着说:“不用了,爹,我能背得动。”

章水生伸手说:“给我吧,你去带桃儿去。”

父女俩正抢着背包袱,前面人流突然乱了起来,哭着喊声响成了一片,许多人蜂拥上前。章水生连忙将章杏拉到一边,又回头看小女儿——李崔氏和李洪氏一个拉着章桃,一个拽着石头,将两个孩子圈护身边。

章水生眉头皱得更紧了。应该是有人被抢了。这些天来,这样的事情经常可以看到,不过以往都是夜深人静时候,或是有人落单时。像眼下青天白日在大道上强抢,还是头一次。

李大柱挤了过来,说道:“走,水生,咱们去看看。”

李崔氏和李洪氏带着两个孩子已经过来。章水生对章杏说:“你们别过去,就在这里等着,我们看一眼就过来了。”

李大柱和章水生挤到前面人群去了,石头伸长了脖子往那处看,无奈他个儿摆在那里,便是将脖子伸得再长,也只看到一些人头攒动。于是瞅了母亲和祖母不注意时,一溜烟就牵着章桃往前面人堆里钻去。

章杏心急,唯恐妹妹被挤到,连忙与李家的两个妇人告知一声,也跑过去,想将章桃牵过来。谁知石头那小子猴子似的滑溜,牵了一人东钻西蹿。等章杏追到两人时候,已经到了人圈的最里面。章杏收脚不及,一下踏在一汪血水中,那血水中骇然躺了一个死人,面目狰狞,正翻着金鱼样死珠子冷森森看着她。

章杏心中一惊,连忙缩回了脚。旁边石头则将章桃圈在怀中,两个孩子也吓得脸色惨白,一动不动。只见地上零散倒着五六个死人,想来俱被打死的,死状狰狞,血水流了一地,有的身上衣衫都被剥得精光,在火辣辣日头下就那么露着白生生的肚皮。有个约莫十岁男孩在两个死人中间坐着,一会摇摇这个,一会推推那个,哭喊:“祖母,祖母,娘,娘……”

周围人有的则忙着抢地上凌乱散着物件,有的则围在周围指点。章水生见自家的两个女儿竟是闯到场中间,连忙一手一个拉回来。正要交代大闺女带着妹妹快出去,突然听到有人喊道:“这还有一个活的。”

章杏转头看。先前摊在地上死人坐起来了一个,是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额头上有伤,半边脸上尽是血,仿佛那边眼睛都被血水泡红了,而另一边脸则是白惨惨的,上嵌了一只茫然无措的黑眼珠,正四下打量。

想来这孩子先前只是被撞晕了,在地上躺着不动,捡便宜的人见人家身上衣装齐整富贵,过来收身,一收之下,便将这孩子给惊醒了。

那少年这时已经看到地上在哭的男孩了,眸子猛地瞪大,跌跌撞撞过去,一把将地上躺着年轻妇人搂起,眼睛里的泪水泉水一样涌出,嘴里哆哆嗦嗦,却不见呜咽,只闻到牙齿打架的声音。

第十三章 拉帮结伙好打架(2)

章水生将几个孩子边推边拉,带出了人群。李崔氏少不得又将自家儿子数落了一番。李洪氏则问章杏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章杏还没有来得及开口,石头和章桃两个人就噼里啪啦说开了。尤其是石头,连说带比划,将原本的十分惨状说成了十二分。章桃那小丫头还在一边点头直应和。

这当景,章杏只好闭了嘴。李洪氏听完了,叹了一口气,对章水生说:“咱们既是瞧见了,那就伸把手。水生啊,你与大柱两个帮忙将人葬了罢,免得被野狗子当食拖去了。”

章水生应了一声,去找李大柱做事。散落一地的零碎物件均被哄抢得精光,看热闹的人也陆续散去了,独留了那俩个半大少年抱着亲人不松手。章水生脱了身上衣衫盖在那俱光着上半身的死人身上,对旁边那个略大一些的少年说:“节哀罢,这时节你爹娘不宜久放,还是早些入土为安才好。”

那少年茫然看着章水生,脸上的血水经过了眼泪冲刷,红里现出条白道来,好似泪仍没有流尽,瞧着分外凄楚。

不过是个半大小子,乍经了这样厄运,还没有醒过神来呢。章水生摇了摇头,喊了李大柱过来,两人一起挖坑埋人。才忙一会,齐重山与那少年一前一后也过来,四人一起将地上的死人安到了土里。

几个黄土堆堆起,那两个半大少年跪在地上不肯起。李大柱擦了一把额头上汗,对章水生和齐重山说:“咱们走吧。”如今他们也困难,只能帮到这个地步。

这晚歇脚的时候,李洪氏将李大柱和章水生两人叫过来,语重心长说:“今日的事情,你们都看见了,这还是没有到淮阳呢,日后这种事只会更多。我老婆子比你们多吃几十年的粮食,经过建文二十年的那次大水,那年淮河还只是决了两处口子,水也没有今年的大,死的人就多得去了,杀人抢物那都是寻常,人吃人都是有的。今年恐是更难熬啊。单枪匹马想要活下去,怕是难得很。你们两个打小要好,如今各自成家,一路上两家人相扶相持也是应该,只是还不够,须得再多邀些同伙一起行走才是。咱不会欺负别人,但也要防着别人不会欺负咱们头上来。人多了,不说别的,胆气都要壮些。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章水生听了,点了点头,说道:“伯娘说得有理,眼下确实应多邀人一道行走才是。”他们两家说起有七口人,却是有老有小,真正壮劳力实际只有他与李大柱两个,若真有人盯上他们,今日那家人下场就是他们的。

李大柱是个孝子,素来都听他母亲的话,当下也点头,对章水生说:“我看齐大哥为人不错,又是全塘镇的,一会我去跟他说说这事。”

两人想到就做,分头去找相熟人说这事,当晚就定下七八户人家,全是全塘镇人。大家约好了,一起上路,一起歇脚,若有人找麻烦,几家人一同应对。

次日上路时,浩浩荡荡几十口人一起行动,分外热闹,这使得几个孩子乐坏了,石头牵着章桃乱窜一气,不过半日就将这几家孩子都混熟了,成了孩子王。

接下来路上果然如李洪氏所料,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抢物之事成出不穷,许多势单力薄都遭了秧。路上死人越来越多,初时还有人热心掩埋,到了后来再无人理会,死人与活人并处已成寻常。

章杏从初时乍见的震惊,渐渐变得麻木,只心中那根弦越发绷紧了。约束妹妹章桃不许跟石头到处乱窜,对父亲一再叮嘱,无论如何不能单独行事。天气越发炎热,大道上时时可见的死人恶臭熏天,一走近了,硕大的绿头苍蝇嘭一下飞散开了,密密麻麻的,看得人心魂俱震。另一重担忧如一把高悬的利剑挂在她的头顶。

瘟疫。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科技如此发达的二十一世纪尚且如此,更别说眼下了。章杏不知道头顶悬挂的这把利剑什么时候会掉下来,她从前是靠嘴皮子吃饭的,对防范治疗瘟疫之类的事情知之甚少,所能做的只有尽所能注意卫生,餐前洗手,饮食分开,再饿也不与他人共用器具,但凡进口的,无论干稀,一律过火烧。

所幸他们这伙由全塘镇人组成的团伙里有个郎中——万先生。他家的伙计板车吃用都在盂县被抢,那后娶的年轻妇人只是有几分颜色,却不擅操持。若不是万先生有几分本事,这家只怕早倒下了。

李章两家早先就有所准备,能食用的野菜草根备了不少,章杏有时会多煮些野菜汤,接济接济那万先生一家,从他那里得些的东西,或是成品药膏药丸之类,或是草药救治常识。她不知道这些到那时候有没有用,但是有些准备总比没有的好,她不希望自己到那一天手足无措,再经历一次眼睁睁看身边亲人离开的痛苦。

除了章杏,李家也开始忙碌起来,那李洪氏见多识广,直接用三块干饼将万先生手中的药换去了不少。担心李崔氏不识物,都上六十岁的老人了,队伍歇脚时候,亲自带着孙子石头跑老远地方寻草药。章杏自然没有干眼看着,每当李洪氏要带着石头出去时候,她都会牵着章桃跟过去——常识听百遍,还不如亲手做一次。

有一日章杏跟着李洪氏摘了小半篮子的鱼腥草,回来时候天已麻黑。几个人正急匆匆往回赶,章桃突然拽了拽章杏袖子,低声喊了声:“姐……”

章杏转头问:“怎么了?是不是脚又疼了?”章桃摇了摇头,转头往后面飞快看一眼,低声说:“后面有人跟着我们呢。”

章杏心中一惊,他们眼下可都是些老小,若被人盯上了,那还得了?她连忙转头看,蒙蒙月下,他们身后只几堆枯黄干草和些许白生生树干在微微颤动。

石头“嗤”一声笑,说道:“你们才知道啊,那两个家伙都跟了咱们几天了。”章桃惊讶看着石头,说:“石头哥,你知道跟在咱们后面是哪个?”

石头正要卖弄,李洪氏连忙拽住了他,叹了一口气,低声对章杏说:“别担心,就是前些天父母老小被抢杀了的那对兄弟,已经跟了咱们几天了。许是看着咱们人多,跟着壮胆罢,别管他们就是,横竖害不了咱们。”

章杏默默点了点头,不再往后看了。

第十四章 乱象

后来章杏留了心,果然在队伍后面多次见到那对兄弟。那兄长额头上的伤已经好了,留了个扁豆大小的疤,往下连到了眼角,使得原本一张俊秀的脸平添了几分阴森凌厉。两兄弟身上月白平纹暗花软缎衣衫早面目全非,披头散发,与时下满地的乞儿一般无二。

又行半月余,总算是到了淮阳,却见城下密密麻麻皆是流民,壮观庞大,数不胜数。章杏心中惊愕。章水生唯恐女儿走散,挑着担子,一手紧紧牵了小女儿,嘱咐大女儿:“杏儿,抓好妹妹,别散了。”

天色将晚,全塘镇一众人等忙着找落脚点。只他们来得算晚了,墙根下,破庙里等一众好地早被人霸了去。拖儿带女转了一圈,才在距离城下约数百步处找到一处干燥空地,几家搭棚铺地各自安置下来。

章杏将早间喝剩了野菜汤分成三份,与父亲妹妹一道用了。章水生须得打听消息,嘱两个女儿早些歇了,自己与李大柱两人打听消息。忙了半宿回来,女儿章杏还没有睡,坐在草垫子拿了大叶子扎成蒲扇在给妹妹赶蚊子。见到他回来,立时端了一盆热水出来,让他泡脚。

章水生脱了草鞋,将脚泡进热水里,那水里放了艾草,草香随着热气侵到骨子里,一整日的疲劳顿时去了一半。章杏拿了蒲扇给父亲驱蚊扇风,问道:“爹,怎么样?淮阳明日赈粥吗?”

章水生点了点头,说:“有是有,不过每日只有一次,排得上就有,排不上就没有。”章杏手下动作一滞,说道:“那我明日早些带妹妹去。”

章水生摸了摸女儿的头,笑着说:“明日你带妹妹就好,爹去。”女儿去了,便是抢了再早也没有用,这赈粥说得是排得先的先得,其实一切还不是拳头说话,谁狠得住人,谁就能抢个先。

章水生泡了脚躺下安置,月朗星疏,天愈发热了,曝晒了数日的地上早灰尘噗噗,热气顺着草垫子蒸上来,人就像躺在火里烤着,分外难受。章水生翻来覆去好一阵子方才迷迷糊糊进入梦里。在梦里,他挑了担子,带着两个女儿在人堆里穿行,人多天热,他觉得分外渴,只是怎么也找不到大柱一家。

正忙累得嗓子冒烟,突然一个人扑倒他的脚下,叫喊:“当家的,当家的,可算找到你了。”

他低头一看,正是叶荷香,只那婆娘却是空手。他满心的惊喜又变得惶恐起来,抓起那婆娘,问道:“金宝呢?我儿子金宝呢?”

叶荷香嚎啕大哭,抱住他的腿说:“当家的,这不怪我,不怪我,金宝他不听话,他总是哭,总是喊饿,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吃的用的都被人抢走了,我一个妇道人家,我也办法,我也饿啊。”

章水生觉得自己快疯了,抓着那婆娘,咬牙切齿问:“你这个蠢妇,你到底把金宝怎么了?你快说!”

“我,我把金宝送人了。那家有吃的,就缺个儿子。”叶荷香哭喊说,“金宝跟着那家有吃有喝,当家……”

章水生一脚踹向叶荷香,只觉得心窝都开始疼了,别家缺儿子,他家难道多吗?金宝也是他唯一的儿子。这婆娘,先是丢了两个女儿,如今连自己儿子都要送人,这种妄为人母的东西真是该活活打死!

章水生愤怒之极,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夜正深沉,明月当空,白日嘈杂喧闹总算消停,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人,不远处不知是哪家的孩子在哭,做娘轻声抚慰断断续续传来,声音里茫然空洞隔着老远都能听得分明。

章水生叹了一口气,转头看。他身边不远的草垫子依偎着两个女儿,大女儿的手臂虽短,却仍是紧紧圈着小女儿。他的两个女儿原本就比别家的瘦些,尤其是大女儿,同年的石头足高她一头了。这几月下来,大女儿更是瘦没有半两肉,那只手臂只皮包着骨,白生嶙峋,刺得他心里酸疼酸疼。

章水生丢不下两个女儿,却又实在担心叶荷香,每日在抢粥之余四处寻找,只期盼着叶荷香也来了淮阳,能让他找见。然则,他将淮阳城外每一处都跑遍了,也没有找到人。

淮阳城外的流民越聚越多,食物越发匮乏,全塘镇济世药铺的万先生用自己年轻貌美的继室换了两张大饼。那妇人被拉走时抱着自己儿子哭得肝肠寸断。

淮阳城守卫森严,等闲进不去。城西城南两处粥棚每日施一回粥,那粥初先还能见到几粒煮稀烂的米,到后来,清亮的可以照见人影了,便是这个也是人人打抢的。结帮抢食成了寻常,章水生李大柱等人组成的全塘帮伙也加入混斗之中,有时候为了一碗可照见人稀粥,都会发生数十人的械斗。

章杏收藏的野菜草根已经吃完,父亲不一定每日都能带回吃的,淮阳城数里外树皮草根皆被剥食,不见一点绿色,她每日须得早早起来,带着妹妹跑老远寻能果腹的食物。突然有一日,李崔氏将她们姐妹两个强拉了回来。

她低声说:“你还敢跑出去?有好几家的孩子都丢了!”

章杏初先还不明白这话意思,茫然说:“走丢了?”

李洪氏将她拉过来,叹了一口气,用她那枯瘦的手耙了耙章杏枯黄的头发,低声说:“丫头,我知你是个懂事的,心疼爹娘妹妹,只眼下实在不太平。那几个孩子说是走丢了,却是再也回不来的,便是寻到了,只怕就是一两根骨头了。”

章杏毛骨悚然,顿时明白了。李洪氏让媳妇将装了半篮子的干菜树根拿过来,塞到章杏手中,说道:“拿去罢,你李奶奶也没有别的了。”

章杏挽了篮子,牵了妹妹回去,茫然坐一会,又疯了似的在自家那破箩筐里翻找起来,翻出一个八九寸长的铁杵,将略尖那头在石头上磨了小半日,直至划皮见血,这才缠了尖头,藏进自己袖子里。

第十五章 吃人

章杏再不许妹妹章桃离身,两姐妹轻易不往太远或太荒凉的地方去,自己也悄悄留心。淮阳城外表面看起来一切如常,打架抢食天天都有,丢孩子的事只是妇人私下流传。常几人聚在一起,悄悄说,谁谁家的孩子昨晚没有回家,他爹娘找了一晚也没有见到人,又说明明是跟前玩耍,一眨眼功夫,孩子就不见了。

对于妇人所说这几个名字,章杏都不认识。周围也没有见到相识哪家丢了孩子。想来丢孩子是其他帮伙的。各家只将各家的孩子看好了。没有了孩子们的喧哗,周围一时间显得安静了许多。

章杏发现以前跟在他们身后的那对兄弟不在了。也不知道是离开了,还是遭了秧。这年月连势单大人尚且不能幸免,更别说两个孩子了。她猜想他们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女人有女人的担心,男人有男人们的担忧。章杏时常听章水生等人说,至河源刘沉舟造反事后,北边蛮夷也不安分,一连攻下数州,朝廷各处用兵,粮草紧张,淮河水患的赈粮恐是不能及时到了。淮水三处决堤,大水数百年难遇,一时半会还退不了。便是退去了,今年江淮两地的收成肯定是要大减了,今冬日子只怕更是难过。

只是这些事情在章杏看来远不如眼前的重要。

一时不敢出去,全家三口人的吃用全赖章水生从外面带回来,时有时没有,章水生两个眼圈都凹下去了,人也越发消瘦。妹妹章桃的脸只有巴掌大小了。

章杏一咬牙牵着妹妹的手,来到李家住点,正要开口。李崔氏拉住了她,问道:“杏儿,你要出去寻吃的?”

章杏点了点头,看着李洪氏,说:“李奶奶,我爹领粥去了,我让桃儿在您这里儿玩会儿。”李洪氏点了点头,说:“石头他娘刚好要去,你们两个就一起去吧。”在角落里圈蚂蚁玩的的石头听了这话,连忙丢了手中树枝,嚷道:“我也去,我也去。”

“站住。”李洪氏喊住他,说,“你哪也不许去,就在这里陪桃儿玩会。”

有了大人同行,章杏觉得放心多了,不过两人仍然不敢往太远地方去,只匆匆在几里外的地方摘挖了小半篮子的草根。回去时候,却见几家的大人成群结伙在找人——万先生的儿子丢了。

章水生牵着小女儿正在东张西望,见到章杏回来,松了一口气,连忙拉紧了,严声交代:“以后再别跑远了。吃食这事,爹自会想办法的。”

万先生的儿子到底没有找到,他哭了一整夜。章杏一整夜都没有睡着。第二日,章水生牵了两个女儿到李洪氏跟前,说:“伯娘,烦劳您帮我看好她们。”李洪氏应下了,章水生这才与李大柱出去领粥。

李洪氏出去烧水,李崔氏也出去了,三个孩子在一处,石头反常沉闷。章杏猜不透这半大小子的心思,只领着妹妹给父亲编草鞋。天气阴沉沉的,大雨将落未落,棚子里分外沉闷。章杏心里又上了一重担忧——头顶这棚子不过是杂草堆成了,若是下雨,如何能遮得住?而她一家三口更是连个遮雨的地都没有,只每晚用几根棍子撑张单子对付着。

石头坐在章杏身边,这时突然开了口,说道:“小宝是被他爹带走的。”

章杏一愣,过了一阵子,才想起来,小宝可不就是万先生儿子的小名?她吃惊看着石头,问道:“你说什么?”石头看着外面,慢慢说:“我看见小宝是被他爹带走的。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小宝他爹一个人回来后,就对我爹说,小宝不见了。可我亲眼看见小宝明明是他带走的,怎么会不见呢?”又看着章杏,问:“杏儿,你说,小宝会不会是被他爹给藏哪了?”

章杏觉得喉咙像是被掐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石头又问:“杏儿,你说,万先生为什么要说谎?”

昨晚的哭声犹在耳边徘徊,章杏觉得浑身发冷,她想她大约是知道原因的,只是说不出口。外面突然起了风,他们头顶的草棚像是马上就要被吹走了似的摇晃起来。章桃瞪大了眼睛看着顶上。外面人声喧哗起来,有抢乱飞东西的,有急匆匆赶在落雨前找落脚点的。

章杏想起自家那两个大箩筐以及箩筐里零碎来,连忙站起身,对章桃说:“你就呆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姐姐一会就回来了。”

她急匆匆赶到自家歇脚点,那两个大箩筐还在原地,上面搭的破布单子因是被几块石头压着,被风掀了一半。章杏自知是挑不动这担子的,只一个箩筐一个箩筐的拖。石头见了,连忙过来帮忙。待两人将两个箩筐拖到李家草棚旁边,倾盆大雨来了。顿时天地一片朦胧。

外面落着大雨,草棚里下着小雨。虽是这样,却仍是比外面许多人家要好多了。齐家母女二人就搭了个油布挤挨着个站在自家家当旁边。

大雨下了许久,周围匆匆跑路的人越来越少了,而几家男人都还没有回来,按说这么大雨,施粥的也进行不下去了。妇人们担心,便央了齐广志过去看看,谁知道齐广志也是一去不回。章杏坐立不安,李洪氏眉头紧皱,李崔氏一下站起身,对婆婆说:“娘,我过去看看。”她披了张油布,正要出去,却见不远处雨幕里奔跑过来一大堆人,还有人喊道:“快,快,快抬进去。”

章杏心中惊慌,待看见前面奔跑的几个熟悉身影时,立时跑了出去。那抬着的木板躺着一人,雨下得太大,她脸上尽是雨水,一时间还没看清楚躺着到底是谁,却听得旁边站着李崔氏大叫了一声:“石头他爹!”一下子扑了过去。

章杏退站开了,让担架过去,悬着心只落了半截,突然看到后面又抬过来一张木板,上面人瘦长的手落了下来,五指张开着,那手因是长期握撑杆,食指那处已经变形弯曲。她跌跌撞撞冲过去。

章水生躺在木板上,脸色惨白,眼睛紧紧闭着,胸前都是血,看不到一点起伏。

第十六章 伤重

全塘镇团伙排队领粥时与人发生了口角,对方几个是这淮阳城外流民里有名无赖地痞,若是以往,李大柱章水生等人定会偃旗息鼓,就此退让。只才发生了孩子丢失事情,人人自危,全家过活全赖这几碗稀粥。李章等人多势众,当下那几地痞推拽几下不得,只得怏怏而去。谁知道竟是不甘心,在城墙拐角的地方邀了人手埋伏下来,等到落单的李大柱章水生两人端了粥匆匆过来时,一拥而上,将人打成了重伤。

章杏心中惊慌,知道这时候若是父亲出事,她们姐妹两个想要活下去,定是千难万难。李家的草棚子仅够他家几口人夜里窝下,是不能横躺两个病人的。章杏央人将父亲抬到靠南的城墙下。万先生也过来了,把脉看眼睛,又将章水生胸口的伤看了几眼,叹了一口气说:“早些准备后事罢。”

章杏看他装模作样的样子,心里的邪火腾一下烧起来,一手抓住了他,不让走,一手缩在袖子里,紧紧握着那根尖头的铁杵,恨不得立时抽出猛下将这张道貌岸然的脸划的稀烂,却到底只是盯着他,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万先生,我知道你儿子去哪里了?”

万郎中眼睛猛地一缩,章杏与他对看,毫不退缩。不管他是自己吃了自己的儿子,还是换给别人了,眼下还没有全乱,若是他撕下脸上这张假皮,唾沫星子都能将他淹死,是不可能再在这个由全塘镇人组成的帮伙里呆下去的。这人惯靠卖妻儿求生,手上没二两气力,绝对没胆离开庇护。

章杏知道他确实有几分真本领,那么眼下他就须得拿出全套本领来救她的父亲,若她的父亲活不成了,她毫不犹豫会将这伪君子的面皮揭开。

“我手上有药。”章杏又说,“万先生,你救救我爹。”

不知道万郎中听没有听出章杏话里的意思,他与章杏对看一阵后,说:“你既然是手上有药,那就暂且试一试。”说罢,猛地拽开章杏拉扯,一甩衣袖,复在章水生身边坐下来。

章杏松了一口气,连忙将罐子里存的净水倒了一盆出来端到章水生身边,撕了衣衫,替他擦洗伤口。章水生虽然胸前都是血,那伤处却不是正胸,是肩胛下约莫二三寸的地方被戳了一个深血口子,血水这时已经不流,想来并没有伤到心脏。

章杏将父亲伤处清洗干净,见他胸口果然还在低微起伏,心里又松了一口气,连忙轻手轻脚在他身下垫了件干净衣衫。万郎中冷眼看她将一个血人料理的干净整洁,这才接收细细查看。半响后,问道:“你手上的药拿出来吧。”

章杏不应,只问道:“先生要什么药?”

万郎中见这丫头这时还是这般谨慎,心里恼火之极,因则周围还有许多人,他不便发作,只铁青了脸,说了几个药名。章杏转身在自家箩筐里扒拉一阵,拿出几瓶药来递到万郎中面前。

万郎中的脸色越发难看,他如今手上空空,连儿子都换给别人了,这当景看了自己的东西摆在眼前,心里如何能好受?每个打开看一眼,摇了摇头,说:“不够。你爹虽是没有伤到心肺,但却是个深口子,你这些远远不够。”

章杏冷冷看着他说:“先生只管用就是,若是不够,我自会想办法。”万郎中到底忍不住嗤一声冷笑,不再多话,将瓷瓶里的丸子倒几粒出来,嘱章杏捣成粉子,和在药膏里,抹在章水生伤口上,接过章杏递来的布条缠好。又指了几种药丸,说:“这三种须得每日三次,每次两粒服下,先连用三天再说。”说完了,站起身,斜着眼睛看章杏。

章杏瞟了他一眼,这会她爹伤口已经料理差不多了,留他无用,便不再如前不许他走了。万郎中冷眼看一阵,甩手走了。蹲守在箩筐旁边的章桃这才上前来,叫了一声:“姐……”章杏将手往身上蹭了蹭,牵过妹妹,问道:“饿不饿?”

章桃点了两下头,又飞快摇头,大声说:“我不饿。”

早上喝了半碗野菜汤,现下天都黑了,如何能不饿?章杏摸了摸章桃的头,说:“桃儿最乖了,你就在这里陪会爹爹,姐姐去给你做些吃的。”章桃点了点头。

昨日李洪氏给她半篮子干菜树皮,那树皮正是榆树皮,磨成粉面了,正好能当主食食用。这好东西章杏早上不舍用,只烧了半罐子野菜汤。现下父亲伤重未醒,她晚上少不得要守上一整夜,肚子里须得有些食才撑得下去。她于是拿出小块树皮来,用铁杵磨成了粉,和在早上吃剩了野菜汤里,烧了一碗面疙瘩。两姐妹一人半碗分食精光。

夜里大雨总算是停了,章桃蜷缩睡在章水生旁边,章杏便坐在旁边替他们打扇赶蚊虫,城墙上上了灯,昏黄光照在城下泥泞不堪地上,但见处处都是胡乱躺着流民,而他们则在靠墙阴影里,看着风吹光影忽悠过去过来。章杏昏昏沉沉,将睡未睡,隐约听得城里面打更声过,猛然睁开眼睛,一轮冷月悄无声息滑进乌云里,天地一下子暗淡。

突然一阵喧闹从李家草棚子那边传来,李洪氏凄厉哭声随后响起:“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你怎么这么狠心啊……”

却是李大柱去了。想起那个敦厚和蔼的身影再不会起来,章杏不由得喉咙发紧,眼圈酸涩,紧紧抓了父亲毫无知觉的手。

后半夜里章水生醒了,找女儿要了一碗水喝。章杏记得万郎中的交代,不敢让他动,只有调勺给他喂了几口润了润嗓子。章水生听了李大柱过世消息,久久怔住,胸口急促起伏,痛得不能自己,呜咽着,当着女儿的面眼泪流了满面。

他们两个一个父母早亡,一个幼年丧父,从小便在一起玩大,再加上李洪氏心地良善,两人交情比之有些兄弟还要深厚些。从李庄村到淮阳,这一路上,若不是李家的帮忙接济,他们父女三人哪能走到现在?

然则如今李章两家的两个壮劳力,一死一伤,就留下几个妇人老小,如何活下去?

第十七章 居心

多谢柚子,小小,夜然天青几位亲的打赏。

章杏却没有工夫感伤这个,父亲起不来,她就顶了上去,每日一早她便跟着齐重山等人排队领粥,让章桃留下来,守着章水生,帮着递个茶水,倒个屎尿等。好在全塘镇帮伙里一众乡亲见这姐妹两个着实可怜,时不时伸个手帮忙。

李大柱没了,李家的天也没有塌,李洪氏哭了几场之后,反是越发健朗,时常带着孙子石头杵了根棍子到老远地方寻食,和男人一起领粥的事情就由李崔氏出面了。一众汉子里添了这一大一小的两个女人,众人自是诸多照顾,每每领粥,总是让她们两个排在前头。

下了一场大雨之后,天气愈发热了,朝廷忙于用兵,补修河坝疏通河道之事久久不成,大水退得极是缓慢。传言盂县那边出了疫病,流民大片死亡,许多还能走动的,纷纷往淮阳来。淮阳城下流民越发多了,朝廷的赈粮还没有下来,城外粥棚依旧是清汤寡水。易子而食的事情终于由捉风扑影的私下流传转到实处,有出去寻食的在城外二三里地方发现了许多短小人骨和一些孩子衣物。

章杏每日提心吊胆,她手上的药眼看用尽,而章水生偏生又高烧了几天,时醒时昏。万郎中每次看诊总是强调,他已经尽了全力,章水生病情反复是因为药用不及时,怪不得他。章杏在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却也知道他说得大约是实情。她打算走远一些,看能不能寻些鱼腥草之类的草药。只是,她还没有行动,就发生了一件事情。

这日她领了粥回,留了一半给父亲,剩下的混着些草根煮黏稠了些,与章桃分吃。忙完这些又替章水生擦洗翻身,安置睡下。在草垫子上翻来翻去半天都不肯睡的章桃突然往她嘴里塞了个东西,一股久违香甜在舌尖流转,直沁心脾。章桃瞪着黑漆漆大眼喜滋滋看着姐姐,低声追问:“好不好吃?姐姐,甜不甜?甜不甜?”

章杏连忙从嘴里抠出那东西——是一小块麻糖,此物是用糯米,麦芽糖,芝麻做成,乡间过年过节原是常见,只是眼下连果腹尚且不能,怎么会有将这东西送人的?章杏看着这块显然被舔了多次有些软化的麻糖,脸色不由得大变,问道:“这是谁给你的?”

章桃被吓了一跳,她得了这好东西,心心念念记着要给姐姐舔一舔,一直不舍得吃,谁知道章杏竟是这般问话。

章杏也察觉到自己语气不好,将章桃搂进怀里,柔声说:“咱们桃儿记得姐姐,姐姐心里很高兴,但是姐姐总得要知道是谁送了这好东西给我们,下次姐姐见了人家也好道个谢,桃儿说,是不是这个理?”

章桃展颜一笑,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万先生说了,让我不要跟你说的。”

“万先生?”章杏牙齿忍不住打起架来,看着章桃,挤出微笑,说,“原来这麻糖是万先生给你的,他还说了什么?”

“万先生说我又乖又听话,将爹爹看得很好,他下次会再给我带好吃的。”章桃欢快说。

章杏浑身冰冷,将妹妹愈发搂紧了,她觉得须得做些什么才好。她看了这么些天,姓万的那一套她学得八九不离十了。她原是想多留他些时日,现在看来,他必须得滚了。当天晚上,待到章桃睡熟了,她给醒着的章水生说了一声,便去了李家草棚子里,将石头看到的事情说成自己看到的,又加了些料转说给李洪氏李崔氏两人听。

李洪氏李崔氏两人俱是满面震惊。章杏看了旁边的石头一眼。石头正皱着眉,不悦看着她,但是他没有插一句话。章杏又加了一句,说:“这事,石头也看见了。”

李洪氏和李崔氏转头看石头。石头挠了挠脑袋,说:“……小宝是被他爹带走的……”

李洪氏摇了摇头,斩钉截铁说:“这人不能留了,留下来就是个祸害。”各家都有孩子,万郎中连自己亲儿子都舍得,又怎么会对别家的孩子手下留情?李洪氏转头对李崔氏说:“石头他娘,你跟杏丫头去一趟重山那边,跟他说说这事。”

李崔氏领着章杏去找齐重山,石头非要跟去,瞅了李崔氏不注意时,一把拽住章杏,皱着眉头,说:“你乱说啥?这事是你看亲眼看到了吗?”

章杏淡淡说:“今日他给了章桃一块麻糖,还让她不要给我说,说是她若听话,下次再给她带好吃的。石头,我爹起不来,我妹妹只有七岁,他老在附近转悠,我不放心。”

石头怔怔看着章杏,慢慢松了手。李大柱过世后,石头成了李家唯一男丁,这个昔日顽劣少年像是一夜之间变了一人,沉稳了许多。

两人一时谁也不说话,默默往前走一阵。石头突然又开口,说:“你放心,我会帮你看好章桃的。”章杏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低声说:“多谢。”

到了齐重山歇脚地方,除了齐重山,全塘帮伙里好几个人都在,大伙或蹲或坐地上正在说话纳凉。李崔氏看了一眼,恰好那姓万的不在,她于是将章杏说得那话转说了一遍。众人皆是震住了,然而章杏和石头两个孩子作证说明,石头或许顽皮,但章家的这个大丫头却是个能干寡言的,断不像说假话的人。再说,孩子也没那能力编出这么大一件事来。

齐重山怒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竟是连自己儿子都下得手去。”妇人们尤其愤怒,说:“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原就说他不是个东西。才到这里时,为了几张饼,连自家婆娘都卖的,现下吃自己的亲儿子,我是一点都不觉得稀奇的。”

大家纷说一阵,最后一致同意,这样的人是不能留在身边的。大伙聚在一起就是为了涂个安稳,有了这么一条毒蛇在,有孩子的人家谁都睡不踏实,这人必须得撵走了。

第二日一早,齐重山等人就掀了万郎中的铺盖,将他丢出了人群。万郎中满面铁青,将散落一地的东西收起,看着章杏冷笑一声,挽了包袱离开了。

石头偷偷跟一阵子,待到万郎中真的走远,这才返回来,向章杏报说了这事。

第十八章 杀人

万郎中走了,章杏松了一口气,马上着手走远寻草药的事情,只是当天时候不早,又要领粥,又要照顾章水生,安置妹妹吃喝,不宜远走,她打算第二日一早去。当晚她就跟石头说了她要出去寻药的事情,让他帮忙时不时过去看一看父亲妹妹,石头点头答应,说:“你自己要留心,鱼腥草这东西长在水里,若是水太深了,你莫要下去,记下地方,下次我跟你一起去。”

“我知道。”章杏说,她还有病父幼妹要照顾,轻重自知,不会轻易涉险的。

这晚她给章水生擦洗翻身时候,章水生虽是又醒了一回,但是章杏并没有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他病得不省人事,告诉了他,无非就是让他更忧心罢。

次日起了一大早,章杏就用榆树面合着草根烧了半罐子的杂面,自己先吃了半碗,剩下留给妹妹,一再嘱咐她不可走远,无论谁唤都不要跟着去,若有事就去找石头和李洪氏。又教她何时给章水生喂水喂药,及时擦汗打扇等等。将自己能想到的一一安置妥当,照例将那根尖铁杵藏袖子,挽了一个篮子离开。

淮阳城外数里范围早是一片荒芜,树皮草根皆被剥食一空。人心叵测,章杏虽是怀揣利器,但也知若真遇到狠人,只怕也是只有白白当人粮食的份,所以一路避道而行,不与不相识人照面,谨慎非常,但凡察觉一丝不对劲就立时藏起。

这般小心翼翼行至日上中头,方才看见人家村落。只这村里人吃尽了流民苦头,见了陌生人就驱了狗来赶。章杏险些被咬,凫了水过河方才逃脱,再不敢上前乞讨了,只偷偷摸摸摘了些能当食的野草绿叶,顺了人家菜园子里几个青涩瓜果,沿着河道有又寻半里,方才看到漂浮在河里的鱼腥草,立时又凫水过去摘得满满一篮子。眼见时候不早,急匆匆往回赶。

回去路上照旧小心翼翼,半路时实在疲乏,路过一户篱笆人家孤零零杵在荒凉田埂旁边,便小心谨慎围着转了一圈,不见有狗,这才上前。叩了半响,不见有人来应,章杏虽然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妥,但是她实在是又饿又累,壮胆将门推开了。一股闻之欲呕的腐烂臭气迎面扑来,停息在死人身上无数的绿头苍蝇腾一下飞起,地上横卧着三个死人,皆是白眼翻着,口鼻污秽流了一地。

章杏吓得三魂掉了两魄,拔腿就跑,直至老远了,心犹在砰砰直跳,随后一路上再不敢随意喝河里生水,摘地上野果吃,强跑一阵,总算在太阳下山前回到了淮阳城自家用油布搭起的棚子里,连忙倒水将手脸狠狠搓洗一番,心里这才踏实些。

想起章桃恐怕也是饿了一天,将揣怀里的青瓜拿出来,一边洗,一边喊:“桃儿,桃儿。”连叫几声,却不见章桃回答。

章杏这才察觉不对劲,章桃甚是粘她这个姐姐,往日听得她回来的脚步声都会欢叫着跑出来,可今日却是这半会都不见人影。章杏连忙放下手中青瓜,进棚里看。章桃果然不在里面,章水生昏昏沉沉的。章杏叫了好几声,章水生方才睁开眼睛看她一眼,又合上眼睛。

章杏轻推着父亲不让他昏睡,问道:“爹,爹,桃儿呢?章桃呢?”章水生昏昏沉沉,叫了一声“杏儿啊。”又说:“万先生,桃儿跟万先生去了。”

章杏只觉得自己的头轰隆一下炸开了,抽出袖子里铁杵就奔出去。暮色西沉,周围熙熙攘攘皆是绝望奔波来往的人,空气中弥散着一股陈腐酸臭。经了夜风一吹,章杏疯狂混乱的头这才略微安静。

那姓万的才被撵出走,是不会大摇大摆让众人看见他回来拐她妹妹的。

章杏拔腿将往乱葬岗方向奔去,那处是死人的地,活人去的最少,偏距离这里不远。章杏跑一阵子,翻过一道土岗,果然听见有人在哭。她连滚带爬下坡去,坡下的树,树皮早被剥夺精光,只剩了白生生树干,她一眼就看见稀拉林子里有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妹妹章桃的哭喊顺了风传来。

“你骗人,我不去,我不去,放开我!放开我!姐姐,姐姐啊……”

“你再叫?再叫我就将你扔到前面乱葬岗喂野狗子去!”

章桃嚎啕大哭,“你是坏人!我不跟你去!你放开我!姐姐,姐姐,你快来啊……”

章杏听到前面传来清脆巴掌声,章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强忍着,一声不吭,只将手中的铁杵越发握紧了,悄无声息接近,绕到万郎中背后,对准他腰腹猛地一下子扎进去!

那铁杵被章杏打磨多次,锋利无比,章杏又找准人身最薄弱处下手,顿时一下扎进去半截。那万郎中万没有想到背后会有人偷袭,惨叫一声,不由得松开章桃,捧着自己腰腹。然则他到底是个大人,又是个经验丰富的郎中,转身见是章杏,眼中凶光毕现,不等章杏抽出铁杵,屏住呼吸,提起一脚就狠狠踹向章杏。

章杏一脚被踹了老远,撞到一根树身上,眼前顿时一阵天地旋转。

万郎中虽是腰腹受伤,但毕竟没有伤到要害处,见着章杏一时爬不起来,他连忙从怀里摸出一瓶药来,撕开衣衫,将里面药粉尽数倒在伤处,就势用衣衫下摆缠住腰腹。七岁的章桃这时从惊呆中醒过神来,哭喊着对着万郎中一阵拳打脚踢。

一个七岁的女娃能有几斤气力?万郎中轻飘飘拧起章桃,一把扔开来。看着地上挣扎要爬起的章杏,他呸了一口唾沫,骂道:“找死。”抓起地上一块石头,慢慢走向章杏,对准她瘦小的头颅正要砸下去。突然感觉身后一股劲风袭来,他还没有来得及转身,就被一股重力撞得向前扑去,踉跄几步,虽是没有倒地,双膝却是一软,跪倒在地上。他正要起身,背上突然爬上了一个重物,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双眼猛地一阵剧痛。

章杏扶着树身站起身,天地仍在旋转,她听到章桃在哭,石头在叫,万郎中也在惨叫。她摇了摇脑袋,眼前事物布景似摇摆,她看见万郎中双膝跪在地上,满脸是血,石头骑在他肩膀上,双手死死扣进他眼睛口鼻里。而万郎中抓着石头的胳膊,想把他从自己身上扯下来。

两个人都在大叫。

章杏跌跌撞撞走过去,一把抽出万郎中腰腹的铁杵,对准他心脏位置猛地扎下去,抽出来,再扎下去,温热液体喷了她一脸,她手下动作不停,直到耳朵里再听不到任何叫声了,这才丢了铁杵,抹了一把脸上血水。奔过去,紧紧抱住了章桃。

第十九章 困境(1)

万郎中昂面倒在血泊中,一张脸被抠得稀烂,石头章桃俱是吓住了。石头虽是顽皮,偷鸡摸狗样样精通,到底是个只有十岁的孩子,亲手杀人还是头一次。先前形势紧急,他来不及多想,大叫一声直接爬上了万郎中的背,手摸到他的口鼻,一阵狠劲撕扯。现在人倒在了血泊中一动不动,死相狰狞,他方才意识到这人死了,心中这才知道害怕,瘫在地上,双手于背后支撑,呼吸急促,浑身禁不住索索发抖。

章桃则满面惊恐,蜷缩在姐姐怀里,不敢多看地上死人一眼。

章杏到底比他们两个多活了一世,很快平定心神,摸了摸章桃的头,将她放到一边,走到万郎中旁边,用脚踢了踢,又用手探了探口鼻,见确实无气了,方才转头看石头,问道:“你有没有伤到哪里?”石头仍然盯着地上死人,摇了摇头。

章杏弯腰捡起地上铁杵,在泥土里蹭了蹭,又将地上的章桃背起来,对石头说:“走吧。”石头看着章杏,手指了地上死人,说道:“他,他呢?”

章杏看了看血泊中的万郎中一眼,说:“不用管他,咱们走吧。”这年月横死的人多得去了,这姓万的无亲无故,是不会有人替他出头的。

石头还在迟疑,章杏又说:“天快黑了,咱们快些回吧,省得李奶奶担心。”

石头这才爬起来,跟在章杏身后,来到一条小溪边。章杏见溪水尚清,掬了一捧洗了脸,又将身上看得见的血渍搓了搓,回头见石头仍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到底是个孩子。章杏心中略有不忍,将他拉过来,一边给他洗脸,擦身上血渍,一边轻声说:“咱们杀人实在情非得已,他若不死,那死的就是我们三个了。你若是有事,你祖母,你母亲,还有我爹,只怕都活不下去了。石头,事情已经过去了,那姓万的已经死了。你放心,今日这事咱们不说,是不会有人知道的。”

石头略回了神,挠了挠脑袋,点头说:“我知道。”到底没说一个怕字来,恍惚脸色转瞬好转,还指着章杏肩上说:“你这里还有,够不够得着?要不要我帮你?”

三人将身上血渍清洗干净,石头见章杏走得跌跌撞撞,抢着背了章桃,三人一道翻了山岗回到全塘帮伙歇脚处。章杏又累又饿,只恨不得立时就睡死过去,但心中始终记挂父亲。天气炎热,父亲一动不动躺了一整日,若不洗清爽了,明日准会破皮生疮。她匆匆替父亲擦洗一番,又换了一身干净衣物,与章桃分食了一个青瓜后,倒头睡去。

次日晨起,章杏突然一阵眩晕,静坐了许久,眩晕虽是好转了,偏生胸口又隐隐作痛起来,她掀了衣衫一看,右边胸口那处多了好大一块淤青,显然是昨日被万郎中踢狠了。昨日又累又乏,神经都是麻木的,睡了一觉起来,各种感觉清晰,喘气略深些,整个胸口都会牵扯的疼。

章杏想到那姓万的换给她的活血化瘀的药还没有用完,她连忙翻出来,在胸口处搓揉许久。李崔氏喊她一道去领粥。因着昨日跑远路带了不少东西来,省着点还可以用个一两天,再加上她实在难受,便推说了不去。

李崔氏和一众汉子们走了,章杏打起精神,张罗了一餐吃食,与章桃一道用了,又将昨日得的一些东西分门别类,正忙着,石头过来了。因为有了共同的秘密,石头与章家姐妹两个亲近了许多,不消说分明,就开始帮着章杏给章水生翻身擦洗,晾衣收捡等等。

过一会,李洪氏也过来了,见到章杏摘了一篮子鱼腥草,很是吃一惊。章杏将摘采经过说了,当然,关于万郎中的事自是一字都没提。李洪氏对孙子和章杏之间的眉眼来往浑然没觉,她的心思全被章杏话里那惨死的一家人吸引了过去,追问的十分详细。

章杏当时也就是匆匆一眼,哪里看得有多仔细?

李洪氏听完了,一脸灰败,说:“这定是疫病!亏得你没有多留一刻,这东西传起来快得很,沾上了,只死不活!原以为,盂县到这里还远,想不到竟是来得这么快。看来,这淮阳也呆不得了。”

章杏早知道想到是瘟疫了,只是淮阳呆不得,她又能到哪里去?她爹还病着,她想走都走不了。

石头也被吓到了,看了一眼章杏,说:“祖母,你可别吓我们,咱们这一路上可是见了不少死人,怎么先前不说走?现下就说淮阳呆不得呢?”

李洪氏摇了摇头,说:“孙啊,你是没见过,所以不知这疫病的厉害。咱们先前见着多是些饿死的人,死了与旁人不相干。但是这疫病就不一样了,这人说没就没了,且都是成群结队的去,越是人多的地方,便死的越多。建文二十年时候,还没你爹呢,我那时也就跟你们俩眼下差不多的岁数,那年也是发大水,你曾祖父曾祖母带着我们逃难到了榆阳,也是到处乞讨,吃树皮草根,后来就发了疫病。不过十来天,整个榆阳城就去了差不多一半的人。那时咱们家人可多了,你高祖父也还在,你曾祖父一共有四个兄弟,与你祖母同辈的兄弟姊妹就有八九个,可是最后咱们那么大一家子活下来大大小小加起来只有四个人,你说说,这死了多少?”

章杏和石头两人相看一眼,皆是默默无语。李洪氏见他们两个都被吓到了,心里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这事了。她都六七十岁的人,章杏心中所想,她自然知道,章水生现在也确实动不得。离开淮阳说得轻松,章家走不成,她家不过三个妇孺,没个男丁撑腰,又能走多远?章杏说得疫病亡故那一家是远离大道的,又偏僻,许是不一定会蔓延到这里来。

李洪氏虽是想让孙子知道人生疾苦,但见他被吓到,到底心疼,遂不说这事,将篮子提到身边来,招手对章杏说:“杏丫头,来,我教你怎么捣弄这东西。”

第二十章 困境(2)

李洪氏教章杏将鱼腥草清理干净,根茎与叶分开,说:“这东西虽是有股子腥味,许多人都不喜,但确实是好东西,既能吃,也能当药去。其实这些根茎用水煮一道,那腥味就能去了,加些料拌一拌,便能吃。这叶子捣烂了,敷在长包生疮的地方,比许多郎中手上的药都要好使。”又转头看了看章水生,说,“你爹也能用。”

几人将章水生翻了一个身,期间章水生醒了,喊了一声“伯娘”又沉沉睡去。李洪氏见章水生躺了这么些天,身上居然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异味,心中惊讶,频频打量章杏。章杏正在敷药,以为自己所做不对,停下手,脸红说:“李奶奶,这么做对吗?”

李洪氏笑着摇头,说:“对,你做的很好。”比许多年当家妇人做的还要好。李洪氏心中感叹,这丫头自打病一场后就与以前大不相同了。从前石头他娘跟自己说,她还不相信,如今一路上走来,她亲眼所见,若不是有这丫头,章家三口只怕走不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丫头像谁。叶荷香那婆娘是个提不上道的,水生虽是勤快,到底是男人,心不够细。而这丫头虽是寡言,心中却是样样都有数,行事沉稳有度,倒是一点也不像她爹娘。

章杏一边给章水生敷药,一边与李洪氏说话,石头时不时帮忙打个下手,几人正忙着,突然听到有人在喊:“李奶奶,李奶奶,不好啦,你媳妇跟人打起来了。”

李洪氏石头两人听了,立时丢了手中活计,跑了出去。石头快些,抓了那人,追问:“吴伯伯,我娘跟谁打起来了?在哪里?”那姓吴栓柱也是全塘帮伙的人,手指了城墙那边,说:“还能是谁?就是前几日将你爹打死的那几个!石头,快跟我来,就在那边!”石头拔腿就跑。

李洪氏上了年纪,腿脚不利索,急得只打颤,章杏连忙上前扶着她,叫上章桃,也往那边去。几人拐了一个弯,到了城墙根下面,却见到前面壁垒分明站着两队人马,持着扁担木棍对峙着。石头在全塘帮伙最前面,被吴栓柱拦腰抱着,满脸狰狞,啊啊叫着,想要冲过去。他后面不远地方李崔氏倒在地上,脸上尽是血,齐重山托着她的头,叫嚷道:“快拦住石头!快拦住石头!”

章杏感觉李洪氏身子突地一哆嗦,似要站不住了,不由得叫了一声:“李奶奶。”

李洪氏一手紧紧抓着章杏,一手哆哆嗦嗦指着李崔氏,说:“去,去看看石头他娘……”

章杏搀着李洪氏走过去。两帮人马正在对骂,对方一个高瘦的汉子呸了一口血水,挽了挽袖子,指着石头,说:“小兔崽子,是你娘猫在这里,想暗算老子,怪不得老子!”石头满目血红,嘴里发着野兽一样的狂叫,拼命想要挣出去。吴栓柱眼看就要抱不住了,旁边又来一人,两个大人合力,总算是抱住了他。

章杏搀着李洪氏走到李崔氏身边,见李崔氏额头上正汹涌流着血,嘴巴大张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显然是不行了。李洪氏一下哭起来,哆哆嗦嗦抱着李崔氏的头,喊道:“石头他娘,石头他娘……”

李崔氏抬眼看了一下李洪氏,想要说话,却只发出啊啊的声音,眼泪汹涌而出,手使劲了全力,也只略抬起了一下,便颓废坠下。

李洪氏干瘦脸上眼泪纵横,嚎啕大哭,“石头他娘,你怎么就这么傻?大柱是我的亲儿子,他去了,我心里何曾比你好受半点?我这个老婆子都知道忍着,你怎地就这么沉不住?这么傻?你去了,你让我这个老婆子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李崔氏看着自己婆婆,眼泪直流,啊啊叫半响,终是吐出了几个清晰字眼:“娘……对不住,大柱……大柱……不能白死,我……,石头,石头……”

“你还记得石头啊?你们一个个都走了,就留下我这个老婆子,你们,你们好狠的心啊……”李洪氏拍着地哭道。

章杏眼泪也忍不住往下落。周围人皆是面露不忍,对方那几人见李洪氏哭得这般伤心,拉扯着那高瘦汉子,劝说:“走吧,走吧,人都死了。”

那高瘦汉子捱了石头一拳,松了几个牙齿,满口的血,遂又呸一口,骂道:“他娘的晦气!”正要转身走。齐重山等人中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快拦住,别让他们走了!”一众人等立时持着扁担木棍将对方围住。

眼见又要打起来了,突然一阵轰隆隆声响由远至近传来,兵戈铁马声音隐约参杂其中,一时间天地变色,一众正准备开打的流民不由得脸色大变,纷纷转过头去,却见到不远处尘土滚滚,以风雷之势迅猛而来,里面隐隐见着旌旗飘展,骏马奔驰。

章杏头一回见到这阵势,一时也看呆了去。那队骑兵足有数百之众,速度极快,激起尘土飞扬犹如灰龙狂舞,转瞬就从旁边道上流过。章杏只来得及看清旗子上大大的“顾”字,以及最前面如腾云驾雾飞驰的白色骏马。

骑兵转瞬过去,尘土未央,章杏回过头,却见到李洪氏倒在地上,她大惊失色,叫道:“李奶奶,你怎么了?”连忙将她扶起,使劲掐虎口,人中两处。

石头齐重山等人听到章杏叫声,也围了过来。那几个打伤人的流民见一时没人顾到他们,连忙拉扯着那高瘦汉子飞快离开。

李洪氏毕竟年纪大了,乍经这样噩耗,一时悲痛之极,撅了过去。石头一把抱住李洪氏,叫喊:“祖母,祖母。”齐重山见着李洪氏半响不醒,连忙催促:“快!快!先抬回去,抬回去找个郎中看看。”

几个人手忙脚乱将李洪氏李崔氏两人抬起,往歇脚去。到了李家草棚子里,齐重山不知道从哪里请了一个满身补丁的郎中过来,那郎中用了针灸,李洪氏这才悠悠醒来,先前一直有些呆傻的石头扑倒李洪氏怀里,紧紧抱着李洪氏手,眼泪哗啦啦往下流。

李洪氏脸色灰败,满头白发苍苍,一醒来,仍是老泪纵横。

第二十一章 跟着她活下去

全塘镇帮伙的一众妇人见李洪氏醒了,纷纷劝说。李洪氏抹了一把老泪,坐起身,拍了拍石头肩膀,说:“石头啊,走,去,去看看你娘……”话一开口,泪又落了。齐安氏连忙伸手阻止,说:“李奶奶,您好好躺着就是,石头他娘那边有人收拾。”

李洪氏摆了摆手,依旧挣扎起身。石头抽泣着,搀着李洪氏来到李家草棚子里。一进来就看见章杏与另一个妇人正在给李崔氏擦洗换衣,先前李崔氏满身血污已是清理得干净,换了一身体面衣衫。

章杏见到李洪氏等人进来,连忙放下手中的水盆,上前搀扶。李洪氏用劲握了握她的手,说道:“好孩子。”

章杏只低头搀着李洪氏坐下。李家是这一世除了章水生之外对她最好的人,先前李洪氏晕倒,众人手忙脚乱,将李崔氏抬回后,就放到一边。她觉得天气炎热,李崔氏放久了,许是不好看,虽然现下死了人多是拖到乱葬岗去,她感激李崔氏对她的好,想让她体面些,于是拉了一个妇人帮忙,两人一道将李崔氏收拾干净。

李洪氏坐在李崔氏旁边,忍不住泪又落了。众人又劝说,李洪氏收了眼泪,对齐安氏说:“重山家的,石头他娘的后事还得烦劳重山。这天气太热,石头他娘怕是不能过夜,我这里还有一床破席子,好歹给她一个裹身的。”

齐安氏连忙摆手,说:“李奶奶说这个便是见外了。”说完,推了推她女儿齐广怡,“广怡,去把你爹叫来。”

齐广怡很快叫了齐重山过来,李洪氏忍着伤心交代一番。几个男人用席子裹了李崔氏抬到乱葬岗,挖了一个深坑埋下。李洪氏哭得肝肠寸断,最后由石头背了回来。

这些忙完,天又黑了。章杏赶回去,章水生依旧是原样,章桃蜷缩在一旁睡着了。她连忙将妹妹抱起放到草垫子上,又烧了一锅榆树皮做的面疙瘩,留了一碗下来,余下全端给石头,让他劝李洪氏好歹用些。

石头沉默点了点。章杏看他那样子,忍不住眼睛发酸,又拉住他,低声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是你奶奶年纪大了,太伤心只怕对身子不好。你要多劝着她,自己也要注意些。”

石头眼睛一片血红,沉默点了点头。章杏见他进去,这才转身回去,唤醒章桃,用了些食,又将父亲安置妥当了。忙了一整日,明明是累极了,偏偏睡不着。

头顶明月当空,地上热气蒸上来,周围压抑且沉闷。李家夫妻两个都没了,只剩下了一个六七十岁的李洪氏和一个十来岁的石头,父亲又起不来,妹妹还太小,大水还没有退,疫病已经在离这不远的地方发生了,前路看不到一点光明。章杏守着父亲,有一下没一下打着扇,心里迷茫一阵,突而长长舒了一口气,暗自握了握拳,低声坚定说:“会好的,总会好的。”

然而希望并没有因她的期盼到来,几日后,在距离淮阳城不到半里的一座破庙里一夜之间死了五个人,死状一致,皆是上吐下泻,抽搐而亡。同庙挤住的人很快相继病倒,不过数日便死得净光,而城下很快就出现类似死亡的流民,一时间流民恐慌之极,有许多人离开,但也有更多人到来——许多村镇都发生了瘟疫,爆发迅猛。这些多是小镇村落,医药原本不多,一下子手足无措,更是奇缺。这些地方许多尚未染病的人纷纷拖家带口往淮阳而来。

淮阳为免疫情蔓延到城里,更加戒严,许出不许进,连城南城北的两处施粥也停了下来。

李洪氏在坚持了一段时间后病倒了,章杏带着石头跑了许多地方采摘草药,但仍是无济于事。全塘镇帮伙几户人家住得离略偏僻一些,虽然尚无一人染疫病,但是大伙仍是人心惶惶,因着李洪氏病倒,少不得对李章两家嫌弃起来。

原本都是半途中聚在一起的,没有多深厚的交情,这种人人朝不保夕的时候,人都是先顾着自己的。几家人渐渐将李章两家孤立开来。齐重山虽是接济过几回,但是被他婆娘指着鼻子骂了一顿,便也怏怏作罢。

好在李家先前存了不少东西,章杏又时不时跑出去,李章两家吃食一时还没有断。但是两家人只有三个孩子是好的,偏又被孤零零隔离在一边,章杏每日提心吊胆,那根尖头铁杵片刻不离身。石头也甚是警觉,与章杏轮番守夜,不过月余,他就像是完全换了一人,从前整日嬉闹顽皮再不复见,沉默寡言,或是守着他祖母,或是跟着章杏。

粥铺停止施粥没几日,全塘镇帮伙就有几家断了炊,开始往外跑出去寻食,只过一两日,就有一家开始上吐下泻了。其余几家都吓坏了,当夜便四下迁移开来。章杏也害怕,与石头用几张草垫子,将李洪氏和章水生挪到一个被人弃去棚子里。

李洪氏终于油尽灯枯,昏了几日后回光返照了,半夜里突然醒来,用枯瘦手缓缓抚摸自己孙儿的头。石头被惊醒,见到祖母醒来,大喜过望,抓了李洪氏手,说:“祖母,祖母,你醒了?”

李洪氏微笑看着孙儿。石头觉得这晚月色真好,他祖母脸色好多了,“祖母,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吃。”他高兴说。

李洪氏只拉着石头的手不放。石头以为他祖母不相信他,便又说:“祖母,你放心,我不会把这草棚子给烧的。”

李洪氏拉着石头的手,摇头说:“别去,祖母吃不下了,祖母不行了,要下去见你爹娘了。”

石头禁不住浑身发抖,一下跪到地上,反握了李洪氏的手,哆哆嗦嗦说:“祖母,你,你别骗我,我,我害怕……”

李洪氏眼泪流出来,这是她的心肝宝贝孙子,从来都是捧在手心里,没有受过一点苦头,她舍不得丢下他,也放心不下他,尤其在这时候,可是她奈何不了她的命。她将头挪近了,贴着孙子耳朵,眼睛看着门口,低声说:“乖孙,别害怕,看见杏儿了没有?跟着她,跟着她你就可以活下去了。”

石头顺着李洪氏眼睛看过去。这棚子无门,月亮照了进来,落下一道斑驳光影,那光影旁蜷缩卧着一个瘦小身影,怀里揽着一个孩子。她一手搭在父亲躺着草垫子上,另一只手缩在袖子里——那袖子里藏着一个杀过人的尖头铁杵。光影斑驳照亮了她半边脸,虽是尖瘦,却白玉般皎洁。周遭皆是黑漆漆的,独这瘦小身影是光明的。

第二十二章 赈粮到了

章杏睡到半夜被石头的哭声惊醒了,才知道李洪氏已经去了。这些天李洪氏时昏时醒,她料到她大约就是这几天的事,心里早有准备,但是轮到事前,仍是难过,一边哭一边给李洪氏擦洗换衣,将她收拾的干净整齐。

天已是亮了,章水生也醒了,也哭了一场,又昏睡过去。石头找了一张草垫子,裹了他祖母,与章杏两个拖到不远处的乱葬岗附近,挖了一个深坑埋下。李家四口人,不过月余就相继去了三个,并列成一排的三个光秃秃土坟。石头跪在那里不肯起,他已经哭不出声来了,只泪不尽,眼睛通红,嘴和脸颊干裂出血。

章杏陪着石头跪了一会,便劝说道:“走吧。”将石头拉起来,两人相携回去。还没有到住的地方,章杏就听见妹妹章桃又哭又叫的声音。她与石头对看一眼,两人飞快跑过去。

他们歇脚的那草棚子门口有一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男人正将章桃往外面拖去。七岁的章桃像一只小野猫似得又踢又抓。

章杏疯了似得冲过去,一把抽出袖子里的铁杵,对着那人弓着的后背猛地一插。那人惨叫一声松开了章桃,还没等转过身来,石头一冲就将他撞得老远。

这人也是饿狠了,路过一个草棚子见到里面只有一个黄毛小丫头守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大人,就起了歪心思,也想尝尝人肉滋味,原是想扛着人就跑的,无奈那小丫头虽是年纪小,却凶得很,又犟又挣,偏他又饿了好几日,人怎么都弄不上肩头,只得死拖往荒野去。

谁知道才将人拖出棚子,背后就被扎了一个血窟窿,又捱了一股猛力冲撞,顿时一下被撞到老远,好容易歪歪斜斜站起身来,就看见前面站着一男一女的两个半大孩子。一个略高些,颜面狰狞,双目赤红,拳头紧握,如一头狼似得恶狠狠盯着他;另一个是个女孩,瘦瘦弱弱的,看着一阵风就能吹走的样子,但是却比那男孩更让他心惊。她站在那男孩旁边,一手护着身后那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一手持着一柄带血的铁杵,脸面平静,冷森森看着他。

看着那正在滴血的铁杵,这人顿时感觉肩背钻心的疼,伸手一摸,满手猩红血,一时脸色吓白了,再看面前两个神色迥异的孩子,心中害怕越盛——这哪里像是两个半大孩子?杀人见血了,还不见半点怯色。这么凶狠,怕是一个身强体壮的汉子都未必能拿得下了。看来这人肉是到不了嘴了。

这人心生了胆怯,一手艰难捂着肩背,畏畏缩缩走开了。

章杏连忙将章桃拉过来,上下看一通。见她除了手腕处多了一道淤青外,别处都还好。松了一口气,跑棚子里一看。章水生不知道从哪里摸到一块石头在手,已经从草垫子上爬到门口了,前胸那伤已经崩裂出血了。

章杏和石头连忙将章水生抬回去,章水生抓了两个女儿久久不放。章杏安慰良久,他才放了手。

章杏给章水生伤处换了一回药,又喂他喝了一碗汤药,安置他睡下了。再看看被翻得乱糟糟的草棚子,不禁叹了一口气。大水还没有退去,瘟疫横行,淮阳已经不施粥了,饿死病死的人会越来越多,粮食匮乏,他们这几个半大的孩子在众人眼里只怕就是一顿鲜美大餐。今日的事情有一回就会有第二回的。他们不能再这么大大咧咧出现在这群饿很了的人眼前了,必须要找个隐蔽地儿藏起来才好。

章杏与石头商量一番,两人决定挪到最先死人破庙里去,那里因为最先出现疫病的,现在已经无人再敢踏足了。其实正因为里面是最先出现疫病的,里面东西全被焚烧一空,地面墙角也都撒过石灰了,反而比其他地方要干净安全的多——现在城外哪一处没有死过人?人越多的地方,越容易发病,死的越多。

但是章杏也不真敢贸然住进去,只在那破庙的外面向阳靠墙处清理了一个地方出来,与石头简单搭了棚子,把章水生与一并家当挪了过去。

这破庙果然比城外其他地方要安全多了,淮阳城外每日都有人死去,城外乱葬岗的死人堆积成山,那些送过去的死人先前大多裹着草席垫子,到后来多是没任何披裹,被一扔了事。城外成群结队的野狗都吃红了眼。而他们几个反是还无一个倒下,当然,章水生就不算了。

搬到破庙那边后,章杏石头通常昼伏夜出,到处寻食,偷拿抢杀一一做过。他们如今配合十分默契,常是一人在明,一人在暗行事,只管东西得到与否,不顾其他人死活。有时候遇到更凶狠的,抢不过,便一走了之。

城外人海样杂多的流民在瘟疫爆发后没多久,走的走,死的死,已是去了一大半了。

一日傍晚时候,章杏在前头引了一流民过来,将这人带到早先设好埋伏的林子里,石头躲在树后,猛地一棍子将人打倒,两人抢了东西便跑。为怕有人跟踪他们,两个人正在林子里兜圈子,准备兜转一会就回破庙那边去。

突然听到有人在大喊大叫:“朝廷的赈粮到了!朝廷的赈粮到了!”

章杏跑得气喘吁吁,怀疑自己听错了。石头一把抓了章杏就往林子外头跑去。两人跑出了林子,上了一处高岗,见淮阳城下人山人海,哭声喊声震天。

章杏怔怔看着面前又哭又喊的人群,喃喃说:“结束了吗?”

石头却突然跪在地上,大声哭喊:“爹,娘,祖母,朝廷发赈粮了,朝廷发赈粮了……”

章杏仍是不敢全信,硬拖着石头不让他过去,两人躲在暗处,听附近似疯癫了的人讨论。朝廷的赈粮真的到了淮阳了,淮阳公顾成忠召集良医研制出了防疫药方,准备不日就开始派发草药了。

城下聚集的人兴奋的久久不散去,章杏担心父亲妹妹,强拽着石头回到了破庙旁,洗干净了手,张罗了一顿吃食。石头却不吃,呆呆愣愣只坐着。章桃与他说话,他也不理。

章杏将妹妹抱过来,微笑说:“你石头哥哥心里不好受,你先睡去,到明日他就好了。”

章桃睡下了。章杏坐在石头旁边,想说些什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口。石头转过头来,红着眼睛看着章杏,说:“为什么朝廷不早些发赈粮?杏儿,为什么朝廷不早先发赈粮?”

章杏看他的样子,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她能说什么?说那些她听来的一星半点儿大事吗?有人造反,有蛮夷入侵,朝廷要打战,顾不得修大坝,疏通河道,粮食先紧着打战的大军。可是这些能安慰什么都没有了的石头吗?这些距离他们都太远了,什么朝廷,什么蛮夷造反,这些都太遥远了,石头不知道,她初来这里,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在这场大水里,死了太多太多的人。

第二十三章 求医

次日一早,淮阳城门口就贴出了告示来,朝廷的赈灾粮食分发到了淮阳、盂县、晋安等各县,灾民按户籍所在地就近领取。淮阳城两处粥铺又加两处,重开施粥,城南城北分设医铺,灾民可按人头领取防疫药物。

淮阳城外一时间人声鼎沸,淮阳总兵大营派了人手维持次序,流民排成长队分领药物食物。

没过几日,又有人奔走相告,洪水退去,许多流民纷纷返乡。章水生仍是时昏时醒,不宜长途跋涉,章杏和石头两个找了一块木板将他拖到医铺门口,求医铺郎中帮忙看诊。

那郎中约莫三十来岁,眼神清亮,揭开章水生伤口一看,大惊说道:“这伤口已经发炎,须得赶紧挖去腐肉,否则若是再任由继续烂下去,性命堪忧啊。”

章杏心中知道章水生恐怕就是伤口发炎,只是她手中没药,懂得又是个半吊子,只能尽其所能勉强维持一个干净。现在有了机会,她自然不会放过。拉着妹妹章桃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石头看她们两个一眼,也跟着跪下来。章杏哀求说:“求先生救救我们父亲。”

郎中看着地上两大一小的三个孩子,心中一酸,不由得叹一口气。这人伤得这么重,在瘟疫横行朝不保夕的情况下,还能活这么久,也算是个奇迹了。他说道:“不是我不救你们父亲,实在是因为这医铺里东西不齐全,你们父亲又病得太重,这里是不宜看诊的。现在已经城门已经许进了,你们还是赶紧将他拖进城里罢。”顿一会,又说,“淮阳城西有一家慈安药铺,他家先生本事不错,你们就拖到那儿去。”

章杏见他谁家也不提,只提到慈安药铺,料到这药铺定是与这郎中有些关系。她身无一文就跑到别人药铺去,怕不是还没有开口,就会被人赶出来。眼前这郎中心地不错,要想父亲得以看病,少不得要借一借这人秋风了。章杏感激涕零,说道:“多谢先生指点,不知道先生贵姓?日后我父亲若是好了,我们定会感激救命之恩。”

那郎中却不想透露姓名,罢了罢手,说:“好了,好了,你们快去吧,越快越好啊。”

章杏还想诱他说出自己姓名来,突然听到医铺里面有人喊道:“老王,王秉义,快来,快来,还在磨蹭什么?这边都忙得不开胶了。”

这王秉义应了一声,转身进医铺。章杏得了他的姓,也就不纠缠了,与石头两个拖起木板往城里去。这是他们第一次进到淮阳城里去,章桃见城中屋舍比邻,街道宽阔整洁,往来行人衣装鲜艳多彩,全然是她以前没见过的,一时看得目瞪口呆。

章杏和石头一人背了一根拉绳,在前头拖着章水生,突而一转身,就见妹妹章桃站在街中不走了。他们连忙停下来,招呼喊道:“章桃,章桃。”

“哎,来了。”章桃回过神来,应了一声拔腿往姐姐跑去,恰逢了一个转弯处,里面突然冲出来两匹骏马来。章杏吓得魂飞魄散,几步跑过去,一把将妹妹抓到怀中,听得头顶腥风一下子扑来,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一阵马嘶之后,马蹄并没有从她的头顶的落下,而是被勒转了方向,咚一声落在了她旁边地上,激起尘土飞扬。

“杏儿。”石头也跑过来,将她们两个用双手护住。

章杏惊魂稍定,抬头看。马上是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一身华贵锦衣,头戴冠玉,面容虽是稚嫩,却是少见的俊美,正一手勒着缰绳,居高临下看着他们。他旁边同样是个十二三的少年,眉清目秀,做了小厮装束,举着鞭子,皱着眉,说道:“眼睛长哪里了?连路都不看,找死呢!还不让道?”

章杏连忙抱着章桃退让到旁边。马上两个少年长鞭一抽,转瞬离开。章杏将章桃牵到木板旁边,弹了弹她身上灰尘,说道:“这地方咱们头一回来,你怎么能乱跑?”章桃睁着一双乌溜溜大眼看着她。

章杏只得牵着她,说道:“好了,咱们走吧。你可要跟紧了。”章桃使劲点头,说:“好,我跟着姐姐,不乱跑。”

章杏和石头一个背了一根拉绳,继续上路。穿街过巷拖了许久,方才找到那王郎中说的慈安药堂。这慈安药堂门面宽敞气派,人来人往穿梭不息,里面抓药的跑堂伙计吆喝声不断。石头和章桃心生胆怯,都转头看着章杏。

章杏理了理身上衣衫,到柜台掌柜跟前问道:“请问贵堂坐堂先生在不在?”那掌柜上下打量她,章杏连忙微笑说:“我们是王秉义,王先生介绍来的。”掌柜的脸色好了许多,说道:“哦,原来是秉义介绍的,小姑娘是请诊呢,还是看病?”

章杏见到有戏,连忙说:“人已经带了,烦劳贵堂先生帮忙看病。”

掌柜跟着章杏出去,见到木板上的章水生和旁边的衣衫褴褛的石头章桃,一愣,随即招手让伙计过来,将章水生抬进里面诊室里去,又让伙计请了坐堂郎中过去。那郎中有些年岁了,发白头发,先替章水生把了脉,又揭开伤口一看,也是大吃一惊,说道:“亏得来得及时,若是再晚个天吧,怕是大罗神仙也束手无策了。”

老郎中让伙计拿来诊箱,嘱咐章杏石头两人按住章水生一边,药堂伙计按住另一边,用了麻醉散,火烧了刮刀,开始挖肉。章水生疼得大叫,几欲起身,均被按住,最后大汗淋漓昏过去。

老郎中也是满身是汗,足忙了两个多时辰,方才将腐肉清理完,又敷上了药,开了方子,嘱咐说:“按这方子先用上三天,三天后若是不发烧,再过来看看。若是这三天内烧太高了,可用温水擦身或是用些冰。总之,这三天勿必要照顾好了。若是安然无事,方才有救。”

章杏连连点头,拿了那方子送前台抓药。拿了药,到柜台前结账时,章杏笑着说:“王先生介绍我们过来时,说过了,今日这帐暂且先记他头上,三日后一并总结。”

掌柜笔下一顿,抬头看章杏。章杏神态自若,面带微笑,看不到一丝胆怯与慌张。

第二十四章 骗人

掌柜复落笔记账,然而心中始终有些狐疑,一边落笔,一边慢悠悠问道:“小姑娘是哪里人哪?看着倒不像咱们淮阳的,怎会认识咱们慈安药堂的王先生的?”

章杏笑着说:“掌柜好眼神,我家是城外龙湾村的,家父病了一些时日,前些时候城里不让进,没奈何在家拖了一些时日。今日城门放禁,城外搭了好几个医铺义诊,我们兄妹就想拖着父亲过去看看。刚好遇到了王先生,原来他与家父早就相识,因着城外那边不方便,他又走不开,便指引我们赶紧上这儿来了。”

掌柜听了,点了点头。自家坐堂郎中秉性自知,这位王郎中素来是个热心肠,又喜研究,常行走乡间,认识这丫头父亲不足奇。既是他指引,以后有事找他就是了,横竖人是跑不掉的。

掌柜笑眯眯将药交到章杏手上,说:“拿好了,记得要按时服用。”

章杏道了谢出来,与石头拖着章水生离开慈安药堂,才转了一个弯,章桃便追过来问道:“姐姐,爹爹什么时候来过这里的?我怎地不记得?”

石头连忙示意她小声,压低声音说道:“小声些!傻丫头,你姐那是讹他的,是借那姓王的名头骗他们给章叔看病呢。等那姓王的回来了,他们一对面,定会知道真假的,咱们快走,别让人抓到了。”

章杏叹一口气,说:“走不掉的。我借那姓王名头给爹看病不假,却不是讹他的,只不过是想拖延一段时候付药钱罢。”

石头站住了,瞪大眼睛看着章杏,说:“你还要付药钱?你有钱吗?”

章杏摇了摇头,说:“没有。但是这钱总是要付的,你没听那老先生说吗?三日后,我爹无事,方才有救。今日看病抓药只是个开头罢,三日后还得复诊抓药。咱们骗得了一时,也骗不了一世。再说,那郎中好心指点我们一条生路,我也不能害他。”

“那,那药钱……”石头追说。

“总会办法的。”章杏长长舒了一口气,说。

石头挠了挠头,不说了。三人又推又拉走一阵子,章杏前后看看,这里正是前往那医馆的必经之路,她停了下来,拉过章桃说:“桃儿,你还记不记今日给咱们指路那王郎中?”

章桃点了点头,说:“我记得,他有两撇胡子。”

“桃儿记性真好。我和你石头哥哥把爹爹拖到前面那条巷子里,你就在这里等着,不要让别人看见了,若是那看见那王郎中过来了,你赶紧跑到巷子告诉我,好不好?”章杏说。

“好。”章桃应了一声,找了阴暗角落乖乖蹲下来,朝外面东张西望。

章杏和石头将章水生拖到了巷子里,才安置好,章桃就气喘吁吁跑了回来,拉着章杏说:“姐姐,姐姐,我看见那王郎中了!你快过去。”

章杏听完,转身要走。石头赶过来,说:“我跟你一起去,若是他骂你,咱们两个合起来揍他一顿。”

章杏忍不住笑起来,说:“这事打架可摆不平,好好求人帮忙,重话都说不得。你不用跟我去了,就帮我看着他们两个吧。”见石头流露担心,她又说,“你放心吧,我在医铺看过那王郎中做事了,他接诊穷富不拘,做事踏实,心地应是不坏。”

石头点头,说:“那你去吧,若是他不应,你只管见机跑路,咱们在庙那边回合,再找个郎中看病就是了,讹一家是一家。”

章杏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就跑开去找王秉义。一路追过去,那王秉义正好要进医馆去,她立时冲了过去,将人拉到一边巷子里,噗通一声跪下来。

王秉义莫名其妙被人拽住了,因是瞧着章杏只是个小丫头,不像有恶意的样子,便也随她被拉到巷子里。章杏突然跪下来。他一愣,说道:“小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章杏想起逃难路上的艰难,想起章水生尽心的照顾,想起死去的李家三口人,还没有开口眼泪就止不住往下落了。

王秉义心地良善,看着流泪不止的章杏,伸手要搀扶她起来,一边说:“小姑娘,你哭什么?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了?快起来说话。”

章杏不肯起,砰砰磕了几个响头,方才抬头说:“王先生,对不起,你好心好意给我们指了条活路,我们却要害你。”

王秉义一愣,说:“这从何说起?”他先前并没有将章杏放在心上,现在见她说得严重,自然仔细打量起来,这一打量,方才觉得有些面熟,再一细想,便想起了,指着章杏说:“你,你不就是今日在城外义诊医铺的那个……”

章杏点头,说:“正是我们。”

王秉义得了确定,突而想起章杏等人前来求诊窘迫样子,与章杏方才的话一联系,他便隐约猜到章杏等人大约打着他名头做了些什么事情,不禁脸色大变,皱着眉头说:“你,你们,莫非……”

章杏泪流满面说:“王先生,对不起。我们兄妹几个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们是裕安全塘镇人,一路逃难到这里,娘亲弟弟下落不明,我爹又病成了这样,我们手上实在困难,所以才想着借王先生的名头的,实在是不得已。我们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请王先生宽限些时日,三日后,我定会还上所欠药钱。”说完,她就跪伏在地上磕头。

王秉义自是生气,手指了章杏,“你,你……”叫唤半响,突而一甩袖,“你们怎能这么做?我不过是个坐堂郎中,家中也有老有小的,你们怎么能赖上我呢?三日?三日后,你们有钱还吗?哎,小姑娘,我知道你们可怜,可你们也不能这样啊。”

章杏抬头,看着王秉义,说:“我说三日就还,绝不会拖延的。我们就住在城南城隍庙旁边,这几日是不会离开的。请王先生再信我们一次。”

王秉义还在气中,但心里知道,名头都已经借了,人家就几个穷孩子,摆明了就是没钱,他还干什么?把人卖了,杀了?他做不出来。酝酿半天,只得强行把这口气咽下去,问道:“你爹是不是三日后复诊?”

“是。”章杏低头回答。

王秉义宽了宽自己心,人反正走不了,三日后还要复诊,这丫头看着是个孝顺的,应是不会不顾他父亲性命,三日就三日吧,现如今也只能信一次了。他缓了缓语气说:“丫头,我看你是个孝顺的,便信你一次,这名头我先担着。三日,三日后,你带你爹过来复诊时将药钱一并结了就是。”

章杏大喜,连忙磕头,说:“多谢王先生。”

王秉义摆了摆手手,说:“别磕头了,起来吧,起来吧,这几日好生照顾你爹就是。”

章杏起身。王秉义又看她几眼,心中委实担心那几个钱还不还得上的问题,只得又嘱咐一句:“到时候记得按时复诊啊。”诊金也一并捎上。见章杏点头,王秉义摇了摇头,叹着气走了。章杏看着王秉义走远,抹了抹脸上眼泪,露出一抹浅淡微笑。

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第二十五章 离别

多谢一字无题,沉沉的周,228845215几位亲打赏

章杏和石头将章水生拖回破庙旁边棚子里,因着吃食有了着落,每日不用东奔西跑,她便在照顾章水生之余,往城里跑。看看自己有没有那大运,能被天上的馅饼砸到头。显然她运气不佳,跑了不少地儿,也没有找到一日能挣几个大钱三日就能还药钱的美差。

石头也跟着她跑了不少地儿,两人一起在大街上摆过摊,耍过猴戏,虽是也得了几个铜板,但是距离药钱还是差了很远。石头很担心,但章杏神情举止看不出着急,他以为她大约又有了什么妙计,时时跟在她身边,摩拳擦掌蓄势以待。

然而章杏这日只在乱糟糟西城转了一圈后,讨了几个铜板就回来了。石头忍不住了,问道:“杏儿,那咱们明日还去那慈安药堂吗?”

章杏将那几个铜板揣怀里,点头说:“去,我爹现在好多了,他家先生本事确实不错,明日自然是要去复诊的。”

石头追上来,问:“那药钱怎么办?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

章杏站住了,看石头一眼,复又抬脚走路。石头心中狐疑,又追上去,叫道:“杏儿!”章杏边低头走路边说道:“石头,我今日去问过了,西城那边卖儿卖女的很多,像我这般岁数,大约可以买到七八两银子,若是运气好,遇到阔气的主,还可以上到十一二两。若是真能得了这些,我爹的药钱就有了着落了。”

石头呆愣住了,怔怔看着章杏越走越远的身影。夕阳西斜,红灿灿晚霞将眼前荒凉天下照得一片血红,章杏瘦小身影在其中跳跃,只一会便被这耀眼的血红吞没。石头心中突起一难过来。连忙快跑过去,问道:“杏儿,那,那你爹了?你不管他了?”

章杏转头微笑说:“不是还有你吗?况我爹也好些了,今早还用了一碗稀粥呢,待他好些,你便帮我搀他回家吧。”

石头觉得嗓子眼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哽得难受。荒年里卖儿卖女的事,他听他祖母讲了不少,有运气好卖到富贵人家当奴做婢的,但也有卖到那肮脏地儿去。他祖母每说这事总是一脸的怜惜,说便是给富贵人家为奴为婢,这一生也都捏在别人手上,事事由不得自己。日后就算是穿金戴银,也比不得在爹娘父母跟前了。至于那肮脏地儿,他祖母一说起,就直摇头。想来更不是什么好下场。

其实章杏早就想过卖身的事,这可是穷人家的专利,她从前没少听,只不顾先前总存了几分侥幸,想着自己许是不一定会落到那地步的。但是到底还是形势比人强啊,她还真没办法了。

两人一时都不说话,默默回到棚子里。章桃早热好了粥,章杏喂父亲用了半碗,自己端碗吃时,却不见石头,问章桃:“桃儿,你石头哥哥呢?”章桃摇了摇头,说:“他吃完就出去了,我叫他她都不应呢。”

石头素来是不肯安静的,以前也时常一个人出去,眼下不缺吃的,也没什么好担忧的。章杏不再问了,吃完了,给父亲擦洗翻身,又与他说了一会话。章水生少不得问起求医事情。章杏因是这事还没定——自己想卖,但也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呢。她便将这话头岔到别处去。章水生到底在病中,精力不济,说了几句,便乏了。章杏安置他睡下。

次日起了一个大早,章杏仔细将手脸洗净,头发梳好,换了一身干净粗布衣裙,来到西城专卖人口那处,学人家插了一根草在头,找了一个空地站着。街上人来人往穿梭不息,两边或站或跪着许多衣衫褴褛,满面憔悴的人,见到衣装富贵便扑过去,叫道:“大爷行行好,买了这孩子吧,只要能让他活命就行。”

章杏才站一会,身边阳光就被挡住了,转头一看。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过来了,居然也在头上插了一个草。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阵,章杏一把抓了石头的手,拖到一边皱着眉头说:“你干什么?赶紧回去。”石头连忙扶住头上快掉的草标,甩开章杏的手,说:“你怎地这样?许你卖,就不许我卖?这地儿又不是你家的。”

章杏看着他痞赖样子,心中有气,懒得与他瞎扯,伸手去扯他头上的草。石头不让,反抓她双手,不让动,说道:“杏儿,杏儿,你听我说,你听我说。”章杏劲不如他大,便不再动手了,只皱着眉看着他。

石头说:“杏儿,我想过了,怕是卖了你自己,得的钱也不够使,你知道章叔这后续还得继续用药。我,我反正回去也没个家了……”

章杏看着低着头用脚在地上画圈圈的石头,心中难过漫上来,那股气早不知散哪去了。半响方说:“我爹定会拿你当亲儿看的。”

石头抬头看章杏,眼睛里水光闪烁,一笑,说:“章叔若是能回去,自是会这么做的。”

章杏沉默一阵,低头见石头五指漆黑,心中叹一口气,说:“你跟我来。”石头一愣,还以为她还没有想通,追上又说:“回去也没吃没喝的,许是这是一条活路也说不定……”

章杏领着他穿了一条巷子,到了河边,抓了他的手洗干净了。石头方知她答应了。章杏替石头洗干净手脸,两人一起回街上站着。

淮河水患天下皆知,街上人牙子,本地富户以及勾栏院的老鸨们络绎不绝。章杏虽是瘦弱,但眉眼却是承继了叶荷香的秀丽,又兼之历尽世事通身自有股说不出沉稳气韵,引得不少买客驻足。她自是不会将自己卖到那勾栏院去,只这些不用她操心。那些个涂脂抹粉的妇人停下来,还没有开口,石头就咋咋忽忽毫不客气将人家给打发。

也有管事婆子模样的人过来询价,只是听说要与兄长一道卖身,又见石头黑墩墩的,虽是笑容灿烂,一笑一口白牙,奈何眼神太过活络,不像是个能踏实干活的。人家要的伺候夫人小姐的懂事丫头,可不是要只皮猴子。问几句,便作罢。

章杏和石头两人站到日上中天,眼见卖主少了,正低声商量是不是要降个价,街尽头来了三人,两个青衣短装打扮的帮闲拥簇着中间一个身穿蓝绸茧长袍手摇纸扇的中年男子过来。三人一边走一边看,专挑些八九到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询价。

章杏晓得来了人牙子,捅了捅石头,让他站好了。那三人已是挑了六七个了,转眼到了章杏石头面前。那中年男子打量章杏一眼便转向石头,开始询价。他对石头开的价钱倒是没什么表示,只是听说要与妹妹一起走,就有些犹豫了。

石头连忙说:“大爷,我妹妹能干着呢,洗衣做饭伺候人样样都行。大爷行行好,我家只剩我们兄妹俩了。”

章杏不由得瞟了石头一眼,这小子说起假话来,从来都不兴眨眼的。

中年男子又往长街另一头探头看一眼,招手说:“好了,好了,一起就一起罢。”

双方定下价钱,先留下石头许了一半价钱,让章杏明日此时原地等候,到时再付另一半。

第二十六章 离别(2)

多谢滴滴筋儿亲的鼓励

章水生除了从医馆回来的当晚低烧外,后来一直都很平稳,次日还用了半碗稀粥,醒来的时候也比以前多了许多。章杏这日回去,思量良久,还是决定不将她与石头自卖自身的事告诉章水生,只说自己今日运气实在是好,在街上耍把戏时遇到几位贵人,对方见她与石头年纪轻轻就为生计奔波,甚是怜惜,许了好几个大钱,还替他们结了药钱。如今他们可以在淮阳城里找一家客栈暂做歇脚了。

章杏在回来路上就将这谎话前前后后推想了无数遍,说出口时自是点水不漏。章水生问了好几个问题,她都轻松拦了回来。章水生素来粗心,自然不是身经百战专从蛛丝马迹寻找纰漏,又活了两世人的对手,听完了,压根就没有多想,只满心喜悦,感慨:“到底老天有眼。”

章杏在一边盈盈笑着看着章水生。章水生感概完毕,又对章杏说:“杏儿,那几位贵人到底是何来路?你问过了没有?”章杏顿时恍然,满脸懊悔,说:“爹,我只顾高兴,竟是忘了这事了。”

章水生也觉得甚是遗憾,但想着闺女石头两个到底是孩子,哪能想得这么周全?也没有责怪章杏,只遗憾说:“杏儿,你若是知晓了人家贵人来路,咱们日后也好报这大恩,虽是人家许是不涂咱们的回报,但是咱们却不能忘恩。”

章杏一脸懊恼样子。章水生反过来安慰她,说:“罢了,你既是记得人家长相,以后若是有缘再见,咱们再多加感谢就是。”

章杏将这慌圆过去了,便催促父亲赶紧进城找家客栈暂做歇脚。章水生这些天昏昏睡睡,对许多事情不尽知道,只道药钱已是结了,另还余了些。既是有余,那就不能再让几个孩子陪着自己风餐露宿了。

父女两个一致同意进城里去,章杏连忙找了一个拉货的板车,给了车把式几个铜板,将章水生拉进淮阳城,找了一家客栈下等客房里住下来。将诸事安排妥当,天也黑了。这几个月来,大家风餐露宿,如今有了遮风挡雨的地,章水生和章桃两个都很快活。

章水生见外面天色已晚,问道:“杏儿,石头怎地还没有回来?”

章杏将自己穿的衣衫清了两件补丁略少些的,拆了袖子和腰缝,比着章桃身形改小,听了章水生问话,微笑说:“爹,请他做事的那家面摊这会正是忙的时候,怎么会放回来呢?您不用担心,忙完了,他自会回来的。”

章水生问道:“他知不知道这里?要不,你去看看他?”章杏咬断线头,笑了笑,说:“怎么会不知道?这客栈还是他打听的。”

章水生点了点头,放下心来,又说:“杏儿,你也别缝了,小心伤了眼。”章杏只笑不说。章水生见劝不住,自己又实在累了,也只得由她,说着说着便睡去。章桃围着姐姐兴奋转一阵,也疲乏了,枕在姐姐腿上睡着了。章杏将她抱上床,安置睡好。

他们所住这房紧邻柴房,地方逼仄,客栈掌柜吝啬灯油,小二过来催促熄灯。章杏拿了衣衫针线,到厨房窗下,借着里面灯火缝补,改了一件,另一件还有一个袖子没成,厨房灯火也没了。周围安静下来,月朗朗星疏,外面更声敲过。

章杏起身回房,父亲与妹妹睡得正好,她在他们旁边坐着,想着以后许是再也见不到面了,又担心他们两个一个病的,一个孩子,便是有些钱在手,也未必会事事平顺,心中既难过又担心,眼泪无声流下来。

可是再不舍,也没有办法。

章杏哭一阵,又抹了眼泪,将章水生章桃衣衫鞋子又清理一遍,直到再无遗漏,正要上床,外面鸡鸣此起彼伏响起了。她独坐听一阵,索性不睡了,轻手轻脚出去,找了一处近灯火地方,将剩下那只袖子完成。

次日一早,她就将章桃叫醒,嘱咐她照顾章水生,自己则跑到慈安药堂门口等候。没多会,药堂开门了,掌柜郎中伙计陆续到来。王秉义看着章杏等着门口,吃了一惊。这几天,他没少担心那几个药钱,心里都做好了被自己婆娘揪耳朵教训的打算。现在人家竟是还上了药钱,先前的不痛快尽数散去了,听说章水生如今住进了淮阳城里,便要亲自过去为他看病。

王秉义跟着章杏前往客栈,一路上问起章水生的病情。章杏一一说了。王秉义一边点头,一边说:“你爹并没有伤到要害,先前是耽误了,幸亏纠正及时,接下来只要不发烧,好生养上些时日,应是会无碍的。”

章杏看了看王秉义,说:“也多亏了王先生,要不是您,我爹哪会好得这么快。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永远都不会忘。”

王秉义呵呵笑着摆手,说:“快别这么说,医者父母心,救死扶伤原就是本分。”章杏又看了看王秉义,欲言又止。王秉义见到,连忙问:“小姑娘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

章杏踌躇一阵,点了点头,说:“我,我想请王先生再帮我一个忙。”

王秉义一愣,实在想不出除了银钱方面,他们还会有什么为难之处。

刚好进了一处巷子,前后皆无人,章杏噗通一声又跪下来,说:“实不相瞒,今日这药钱是我们兄妹自卖自身所得。我哥已经跟人牙子去了,我们跟买主求了情,让他们许我回来处理后续事情。我今日也是要走的。我爹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事,我走后,我爹就会知道实情,他若是不想医了,还希望王先生能帮忙劝一劝。”说罢,又磕了几个响头,“求先生救人救到底,多谢了。”

王秉义愣住了,他万没有想到原来这药钱是这个来由,心中十分愧疚,连忙将章杏搀扶起来,叹一口气,说道:“你们怎么走了这路的?若是实在困难,上次就应该跟我说清楚,不说别的,再宽限时日,也未必不可以啊,唉……”

章杏心知打动了他,他这时所说不过是一时愧疚罢,当不得真。当时当地,他们不过是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人家又认识他们,凭什么要做这担保?

王秉义心存愧疚,再次看诊自是十分尽心。章水生得了好消息,心情也很好,吩咐章杏送王秉义离开。

章杏将章桃带出来,跟在王秉义身后,这时方将她与石头自卖自身的事情告诉了妹妹。章桃虽是年岁还小,但也知道从今以后姐姐再也不能在自己身边,哭得止不住。王秉义见了,心中更是唏嘘。

章杏指着王秉义对章桃说:“我走后,爹爹若是有什么不好,你便去慈安药堂里找王先生,记住了没有?”

章桃哭着说:“记住了。”

章杏拉着章桃又跪下,王秉义连忙伸手阻拦,说:“快起来,快起来。”

章杏带着章桃给王秉义认认真真磕了几个响头,这才站起身。王秉义感慨说:“你这孩子……”

章杏领着章桃抓了药,王秉义实在担心不过,跟着她们俩出来,听着章杏交代章桃如何煎药服药,如何给章水生擦洗,如何跟客栈掌柜小二说话等等,事无巨细,皆一一说到。

到了西大街,早有一辆灰布马车停在旁边,石头跟一个青衣短装打扮的帮闲正站在马车旁边,见到了章杏章桃,连忙迎上来。章桃看见了石头,更是哭得喘不过气来,一左一右牵了章杏石头的手不肯松开。

那青衣打扮的帮闲不耐烦催促:“快点!快点!快上车!”推推拽拽将两人推上了马车。那帮闲也坐上了车轩。车把式鞭子一甩,马车行动起来。

章杏听到马车外面章桃撕心裂肺喊叫:“姐姐,姐姐……”

叫声在马车后面追了许久,车帘就在旁边晃荡,章杏一动不动坐着,始终没有伸手,只眼泪不停往下落。

第二十七章 船行

马车很快将章桃的哭声抛到后面,章杏擦了眼泪,伸手将帘子掀了一道缝往外面看去。章桃站在大街中间,脸望着这边方向,正伸手抹着眼泪。王秉义低着头与她说话。两人身影渐渐远去,马车转了一个弯后,便不见了。

狭小马车上共挤着十来个孩子,小的约莫七八岁样子,大的也就十二三岁模样,皆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石头紧挨着章杏坐着,见她不落泪了,便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们要出城了。”章杏再从帘缝看出去,果然见到了淮阳城高耸的城墙。

出了淮阳城,马车又行一阵,停了下来。石头又掀了帘子往外看,咦一声,说道:“怎么到了东源河?”章杏也转过头去,出现在眼前是一条浊浪翻滚的河水,一道石砌码头延伸到河里,两边停靠着许多乌篷船,沿河大道上人来人往,多是些或穿了短褂,或光了膀子扛着货物的河工,一边洒汗疾走,一边吆喝:“让道,让道。”

章杏不禁脸色一变,这是码头?!这人牙子难道是要将他们卖到外地去?

石头也皱着眉头,说道:“这东源河我以前跟我爹来过,从这一直向东,便可以到淮河里。杏儿,他们要把我们卖哪里去?”

他不知道,章杏更不知道。

同车的孩子听了外面声响,也纷纷凑过来看,有熟悉这河道,便说道:“在这码头坐船,往东就是淮河,往西就是郴州,河阳了。”石头见他说的十分清楚,问:“你去过郴州,河阳?”

那孩子约莫十一二岁,又瘦又黑,摸了摸头,说:“我是坐船上远远看过几眼。”石头继续问道:“这两地有没有淮阳大?”那孩子想了想,摇了摇头,说:“应该没有淮阳大吧。我那回看那边的几个沿河码头都不如淮阳的大,码头上人也不如这边多。”

“那过了河阳呢?过了河阳又是哪里?”石头又问道。

那孩子瞪大眼睛,说:“那我就不知道了,过了河阳都是些大山了,我那回坐船坐了好几日都没有转完呢。”

石头问完了,挤出来,又坐到章杏旁边,低声说:“咱们许是要往东去,怕是要坐好几日的船。”

章杏点了点头。郴州河阳都没有淮阳大,他们这么多孩子,淮阳都不出手,那边只怕更是不好出手。而往东去,便是淮河,沿淮河南下就是江宁建康等地。那几地最是繁华,文人墨客如沙,美人商贾如云。人牙子多半是要将他们贩到那边去的。

孩子们正议论去处。帮闲掀开马车帘子,嚷道:“都下车,都下车,快点!快点!”

十来个孩子推推拽拽下了马车,被帮闲领着上了一艘乌篷船。到了船上,草帘子一掀开,章杏不由得一愣——乌篷里面竟是已经有不少孩子了,粗粗一看少说也有一二十个。人牙子这批买卖倒是做的不小。

帮闲见章杏站住不进,吆喝喊道:“发什么愣?还不进去坐好!”

石头连忙拽章杏。章杏回过神来,跟在石头后面,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来。才坐下来没多久,石头突然拐了拐了她,用手指了指船的最里面,低声说:“杏儿,你看……”

章杏顺他所指看过去,心里又吃了一惊。那对她以为早就不在人世的兄弟俩居然就坐在那边角落里,兄弟两个看起来比起以前消瘦了许多。哥哥尤甚,几乎是皮包骨了,又因为眼角那伤狰狞,使得整个人看起来阴沉可怖。

这俩兄弟是先上船的,显然早就看到章杏石头了。

两两目光相对,那兄长居然冲章杏两人点头一笑。石头一愣,咧嘴回了一笑,转头低声对章杏咬耳朵:“这俩兄弟命倒是长。”

章杏用拐子捅了捅石头。石头笑着挠了挠头,不说了。

船开动了,却不是往东去,而是顺河一路西行,天黑时候就到了郴州。人牙子也不让船里等人下船,只让帮闲送了些窝头和饮水进来,吃完喝完就吆喝着让他们早些歇了,帘子门口还派了人看守。

这乌篷约莫三尺宽,十余尺长,满满挤着二三十个孩子,草帘子密不通风,里面味道杂乱,章杏睡不着,睁着眼睛听着外面水声,想着这时章水生大约已经知道她和石头自卖自身的事了,以他性子必然要难过一场。王秉义答应帮忙劝解,也不知道这会说通了没有。

石头眯了一会醒来,见章杏还睁着眼睛,踌躇一下,抓了章杏的手,说:“杏儿,等我们以后有了出息,咱们就回来看章叔和桃儿,给他们钱使,让他们日后再也不愁吃穿。”

章杏听他说的直白,心中感动,不由得咧嘴一笑。石头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又说:“不行,不行,不缺吃不缺穿,算什么?日后我要是有了出息,就给他们在淮阳城里买一栋大宅院,买许多丫鬟小厮伺候他们,让他们什么都不用干,只管吃了就睡睡醒再吃。”

章杏不禁笑着说:“你当我爹我妹妹都是猪,什么吃了睡睡了吃的?”

石头笑着感慨:“总算是笑了。”

草帘子门口人影晃动,章杏拉了拉石头,两人便不说了。等外面换了值,章杏再转头时,石头已经睡着了,她看了看揽在自己肩膀的手,微微笑了笑,往石头身边靠了靠,合上眼睛。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船早开动了,人牙子扔了些食水进来,让孩子分食了。又一整日都在船上,孩子们天性活泼,沉不住,相互说话认识。石头原就是喜动不喜静,很快就跟船里孩子玩成了一片。

那对兄弟,石头也跟人家搭上了话,转头告诉章杏,他俩是刘湾人,家里原来是开绸缎铺的,姓叶,哥哥叫叶慎,弟弟叫叶寰。

那叶慎是同船孩子中年岁较大的,脸上又有伤,又不喜言语,对谁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同船孩子都有些怕他。他对章杏石头两人却是颇有几分善意,虽是不主动上前搭话,但也是笑脸相对。那叶寰则是一切为哥哥马首是瞻。

章杏到底不是孩子,对孩子们之间来往兴趣不大,她的注意力全落在人牙子以及几个同船的那几个帮闲身上,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第二十八章 西北

船过郴州,又行二日就到了河阳,彼时天已经黑了。一船的孩子被人牙子带上了岸。章杏跟在石头身后下船,在水上摇晃了三日后再次踏上陆地,她有些头重脚轻,看着沿街挂着的幽暗灯笼,一时有些恍惚。石头扯了扯她的手,低声说:“仔细脚下。”章杏连忙抓紧了他,紧跟走几步。

约莫戌时,街面行人寥寥,看起来河阳确实远不如淮阳大。章杏心中更添狐疑。人牙子领着他们穿街过巷行一阵,进了一家宅院里。二三十个孩子分了两屋住下,依旧是不得随意行走。用了一些食水之后,帮闲就关了门窗,吆喝着让孩子们静下来。

章杏心中有事,睡不踏实,半夜里听到外面突然声响大作,立时起身来,贴着窗听外面动静。

外面正有人吆喝道:“快点,快点!赶紧跟上!”

一阵?声响之后,二三十个大小不等的人影从窗口过去,最前头应是个身形魁梧的大人,着了短装装束,手提着马鞭,后面一溜则是高矮不等的小人头,看着多是些约莫十来岁身形的孩子。

章杏正听得入迷,肩膀突然被人拍一下。她转头一看,正是石头。他也凑过来,贴耳听一阵,正要开口说话。章杏示意他小声。石头压低了声音问道:“人牙子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人?”章杏想到他们几个的来历。猜想这些孩子多半是跟他们一样,就是这年淮河水患卖身的穷人家孩子。他们第一波就有二十六个,再加上刚才过去的那些,这院子少说也有四五十来个孩子。

人牙子买这么多孩子,到底准备销哪里去?江南的销金窟不去,北上的皇城也不去,倒是要往西边去。西边,同船那个又黑又瘦,诨名瘦猴的小子说,西边山多贫瘠,人们大多不种粮食,多养马养羊,因着再往西去便是蛮族草原。蛮族凶悍无比,时常进关抢掠,所以不管是当官的还是做买卖的,大多都不愿意往那边去。虽然这些瘦猴也是听说的,一个十来岁孩子传得也是不尽不实,但章杏猜想,这西边诸多县郡怕是跟她记忆中的大西北差不多,地广贫瘠,人口稀少,想来远不如江南富裕繁华。

西边既是远不如江南富裕繁华,那人牙子为何要千里迢迢将他们贩到西边去了?她虽是对这世道知道的不多,但也觉得这事不寻常。

窗口又有人端了盆子提了水桶过去,看样子正是去送食水的。章杏石头两人蹲在窗下,待到人影过去后,就又贴耳偷听。隔壁门开门关,却是听不到人声了。章杏石头两人又等一阵,送食水的拿了空盘与持鞭壮汉过去,一边走,一边说话。

“这几日窝在那船上,老子差点没憋死,总算是交差啦。”

“现在可算不得交差,总得过了朱爷的眼,拿到了钱才算是完事。”

“朱爷什么时候来?”

“明日一早吧……”

人声过去,外面静了下来。章杏和石头两人见等了良久也没有动静,石头捅了捅章杏,打着哈欠,说:“睡吧。”章杏点了点头。两人摸回原处睡下。

次日一早帮闲就把他们叫醒,催促他们快些吃喝,吃完喝完,就将他们赶到一个院子门口站好。章杏抬头一看,这院子约莫三间屋大小,四周皆站守有人,一色青衣短装,手持马鞭,面容不善。而院子中间则站着大大小小约莫四五十个孩子,除了跟她同船三四日的那些孩子外,还多了许多生面孔。这些孩子年岁不一,小的约莫七八岁,大的不过十二三岁,都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许是没见过这场面,这些孩子大多畏畏缩缩低着头,挤成了一团。

正对着院子的屋门咯吱一声打开了,章杏正要抬头看,眼前视线突然一暗。原本站在她身边的石头悄无声息挪到了她的面前去了。章杏心知他大约是怕她吓到,所以才拦在她跟前的。章杏心中倒是不怕,只是越发觉得不安。于是稍微往旁边挪了挪。

屋门打开来,却不是出来什么要紧人物,是两个帮闲抬了一方藤椅出来,慎重其事放在了屋檐下。

椅子才摆好,章杏就听见后面传来话语声。她转头看。人牙子陪着一个约莫四十岁上下,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正从影壁处转过来。人牙子满脸堆笑,十分恭敬,一边走,一边说道:“朱爷,您这边请,人都在这儿了。”

那朱爷在人牙子招呼下在屋檐下藤椅上坐下来。人牙子接过身边帮闲递过来的茶水,笑眯眯递过去。那朱爷伸手接过来,却是不喝,只随手放在旁边小几子上,然后开始打量满院子的孩子了。半响,笑着说道:“胡三啊,你怎地将奶娃子都我找来了?”

人牙子身子几乎要弓了一半下去,堆着笑,说道:“朱爷,我哪敢糊弄您啊,这里面最小的也有八九岁,可不是奶娃子,不过是个子小些罢。”

那朱爷转头对人牙子一笑,说:“就你这些货色,我可不能全要了。”人牙子一顿,陪着笑说:“朱爷只管捡看得上的点。这些都是今次在淮河水灾里没了爹娘的娃,我也是先拉来让朱爷您先过一过眼,要是能被您看上,也是他们的造化。”

朱爷下巴肥肉抖了抖,冲身后一个高瘦随从打了手势。那随从弓了弓身,就从朱爷身后走出来,挨个打量满院子的孩子。人牙子立时对身后帮闲递了个眼色。那帮闲连忙跟随过去,将那高瘦随从看中孩子扯出来。

几人很快就到了章杏石头两人面前。高瘦随从扫过两人,章杏虽是站在石头身后,也不由得觉得周身一冷。

那高瘦随从对石头点了点头,人牙子的帮闲立时扯了扯石头,说:“你,出来。”

石头被扯开了。那随从只看了章杏两眼就挪开了眼,继续往下。他转了一圈,点了二三十个孩子出来,章杏粗粗一看,被点出来孩子个头年岁都差不多,皆是十来岁左右,看着结实体壮些的孩子。

人牙子见好货差不多被出完,剩下的多是些病歪歪,又陪着笑跟那朱爷拉扯一阵,央着再帮忙看看。两个打了一会花拳,各退让一步,朱爷让自己随从又挑了几个出来,只是价钱方面却是比先前压低了些。

章杏被扯出来后,低着头站在离人牙子等人不远的地方,听着他们花拳来往,心中正有些忐忑,不知道接下面自己会面对什么样的遭遇。突然肩膀被人轻轻挤撞一下,她一转头,就看见了石头的笑脸。阳光下,他黑黝黝脸上一口白牙晃眼,一双丹凤眼几乎成了弯月。

不知怎么,章杏心中的忐忑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第二十九章 打群架

河阳再往西是连绵不断山区,船行数日也没有见到码头城镇,一船的人吃住都在船上。那朱爷倒是比先前的人牙子宽容,不拘他们行走,又兼之船也比先前的乌篷船大了许多,孩子们的天性就显露出来,再不愿窝在船舱里,相邀着到处跑看。

章杏时时坐在舱面上眺望。天进了八月,碧水青山连绵,景色无限好,她心中却半点也快活不起来。如今船上除了那日在院里点的二三十孩子外,中途又上来了二三十个,四五十个孩子均挤在一个大船舱里住着,每日里热闹无比。这些孩子中男孩居多,都是十余岁左右,最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偏生被拘在船上,追追闹闹的时候总难免有些分歧。因着上船有先后,亲疏各不相同,孩子们之间各有自己相好的。分歧一起,自然是各人帮各人的。

她自然跟石头是一起的,石头性子活泼,又会打架,又甚是仗义,如今俨然是十余个孩子中的小头目了。石头时时护她,倒是无人敢招她。

孩子们之间打闹她还放不到心上,她心中是另有担忧。虽然她对这世情了解不多,但也觉得这朱爷非是寻常人,绝不是一般人牙子。这人一下接手这么孩子,若是为求财,大可买到江南京都等地,可偏生运到西边。西边那地有什么?放牛放羊,还是让他们走马挖矿?怎么想就怎么不对。以她对这世情浅薄了解,实在想不出他们的命运会是什么。

这日她依旧坐在舱面上发呆,瘦猴突然气喘吁吁跑过来,说道:“杏儿,石头跟人打起来了,你快过去看看。”

章杏连忙跟着瘦猴跑到后舱,后舱舱面吵吵闹闹,聚着二三十个孩子,有的在旁边看热闹起哄,有的在地上扭打成一团。章杏一眼就看见石头跟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高瘦男孩扭打成一团。那男孩足高了石头一头,正骑在石头身上,用手死死按住石头不让起来。石头脸都憋红了,一手抓着对方耳朵,一手抠着对方的下巴和嘴巴,抠得对方嘴角都破皮了,血流出来。

瘦猴见自己人好几个都被打倒在地上,哇哇叫着就冲了过去。章杏往周围看一眼,操起靠船舷放着的一根小儿手臂粗细的棍子,冲过对准那高瘦小子的后背一棍子挥去。那小子猛地吃痛,痛叫一声,伸手去摸后背。石头趁机翻身起来,整个人扑压在他身上。

那小子到底比石头大些,眼看就要反压了。章杏丢了手中棍子,跟石头两人一人按住他身体,一人按住他腿脚,就是不让他起来。

旁边有人过来帮那小子,扯着章杏头发将章杏提溜起来,章杏不得已站起身来,因是被拉得狠了,整个头皮都疼,她也恼了,不使那小姑娘的抓挠功夫,直接一脚踹向那小子两腿间。不管大男人还是小男孩,那处都是脆弱的。那小子怪叫一声,松了章杏,去护自己命根子。

章杏转身正要去帮石头,却瞟见那朱爷领着四个手下在舱门处静静站着,肥脸上还带了一丝笑容,兴趣盎然看着孩子们的混战。

章杏心中一惊,连忙将石头扯起来。石头不知道那朱爷在旁边观看,起身后,还要冲过去,章杏连忙低声说:“看那边!”

石头顺章杏眼神看过去,待看见舱门口的几人,他脸色一变,连忙牵着章杏往旁观孩子群里缩去。那高瘦小子没人压了,也站起来,拧着拳头恶狠狠冲石头章杏两人奔来。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朱爷来了。”他一下收了腿,站住了,转身往舱门那边看去。

混战的孩子陆陆续续都停了手,看见舱门口站着的几人时,脸色纷纷大变,低着头胆胆颤颤站着一边。

方才还十分热闹的后舱一时安静了下来。那朱爷从舱门那边过来,就在章杏以为他们肯定会受到一定惩罚的时候,他却不过在后舱走了走,瞟了个别打架最凶的孩子几眼后,一声不吭领着手下又转进舱门里去了。

孩子们面面相觑,章杏想起方才朱爷脸上兴趣盎然的微笑,只觉得心惊肉跳。

打群架被逮了现行,虽然一时惩罚还没有来,孩子心中难免忐忑,再无心继续纠缠下去。高瘦个那小子恶狠狠冲石头扬了扬他的拳头后,领着八九个孩子离开了。

没热闹可看了,旁边围观的孩子也都陆续散去。

石头扯了扯章杏,低声说道:“咱们走。”牵着章杏,领着自己手下七八个孩子回到了住舱里。

章杏见石头脸上手上有好几处破皮,连忙用布巾沾了江水给他擦洗,一边问道:“你怎么跟他们打起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几个都不是好惹的。”

那瘦高个几个是后上船的一批,年岁是这群孩子中算大的,平时抢食抢水都是最先,吃不饱了还别人的食,谁要不服,拳脚相向。这舱里住的孩子看见他们几个过来就纷纷避让。

石头昂着头将嘴角的伤露给章杏擦洗,一边说道:“可不是我招惹他们的。”旁边瘦猴这时插嘴说:“对啊,对啊!那几个完全就是欠揍!咱们在后舱那边好好儿说话,偏生他们来了,要咱们让开。他们后来,咱们凭什么要让开?真当咱们是好欺负的啊。”

石头笑眯眯看着瘦猴,瘦猴越发得意了,说道:“早就瞧他们不顺眼了。欺负别人倒也算了,想欺负到咱们头上,门都没有!”

章杏瞪了瘦猴一眼,没好气说道:“不过是让个地儿,至于闹得打起来吗?哪处不能说话了?我看你们几个分明是等着今儿这机会。你们也不想想,招惹了他们,咱们以后能好过吗?那几个可是比咱们都要大。”

石头看着舱顶慢悠悠说:“比咱们大怎么了?比咱们大,咱们就一定任由他们搓捏?这次要不是被人看见了,我一准打怕他们!想欺负咱们,也得看他们拳头狠不狠?”

章杏想起朱爷脸上高深莫测的笑,不由得有些心乱,下手重了些,石头不禁嗤一声,叫道:“轻点,轻点。”

“你也知道疼?下套子打人时,怎么就不怕疼了?今儿这事怕不是那么好了结的。”章杏没好气说。

石头也怔怔想一阵子,转头看着章杏,说道:“杏儿,你说,朱爷,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章杏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第三十章 危机

章杏和石头两人对坐无语。章杏毕竟是个伪孩童,想得比一般孩子要多。以她来看,这朱爷见了孩子们打群架,生气方是常理。他们眼下在江中间,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是闹出事来,就不好收拾了。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说骂一顿是少不了的。偏那朱爷表现,可是看不出一丝半点的不高兴。事出反常必有妖。她越发对莫测的前路担忧。

石头虽是顽皮,但也是个粗中有细的,也觉得这朱爷没有发作他们有些不对劲。但没有章杏想那么远,他只想着这朱爷许是个宽容人,或是他们还没有触及他的底线。

只有瘦猴几个,因是觉得自己能挑比自己大的人收拾,虽伤尤荣,在一堆一边比划,一边说得眉飞色舞。

瘦高个那小子名字叫钱坤,是后来上船中年纪最大的,又生得壮实,带着几个同伙这几日没少欺负人。石头瘦猴几个把他们收拾了一顿,这使得石头等人在船上人气顿时高涨,好些孩子都围过来听他们说话。

正说的热闹,钱坤带着他那几个伙伴进来了。平时他们几个走哪里,哪里的人都会立马让开。可这回他们有了对手,同船的孩子就不像先前那么怕他们了。围着石头瘦猴那些孩子除了个别怕事的,悄悄溜走外,大多数都没有动。

钱坤从石头他们旁边经过,瘦猴等人也不说话了,两帮人马横眉冷对。

钱坤被几个比他小的小子打趴下了,心里窝了一肚子火,自然想找回面子来,但他毕竟还是怕受处罚。朱爷虽然方才没有发作,可保不定下次会不会动怒。

石头则是心中有事,也不想惹事。

两伙人马只眉眼刀剑来往,不发一言,各自找各自窝坐下来。

朱爷手下送了食水进来。钱坤等人老实了许多,这回倒是没抢。船舱中孩子们分食了食水,玩闹一阵,天黑后各自睡去。

睡到半夜里,章杏就被一阵呻吟声唤醒了,她仔细倾听一阵,发现声音是来自钱坤那伙孩子中的,白日混战场景出现在她脑海,顿时将她吓得不轻。石头也醒了,看着并头而卧的章杏,眼睛里也满是惊惶。

章杏伸手握住石头的手,八月的天,他素来火热的手一片冰冷。

钱坤也被吵醒了,初时翻了一个身,捂住耳朵,忍不住了,便踢了叫唤那小子一脚,骂道:“叫什么叫?一边去。”

那小子哆哆嗦嗦说:“坤,坤哥,我,我肚子疼……”

“你肚子疼,我还耳朵疼呢,还让不让人睡去,别吱声了啊。”钱坤说。

那小子忍一阵,又叫唤起来,且越发声大,满舱的孩子醒了一大半。章杏终于忍不住,正要爬起来过去看看。石头拉住了她,低声说:“别,别去。”

章杏拍了拍石头的手,低声说:“我看一眼就回来。”

钱坤那边有好几孩子都坐起来,章杏探头看了一眼,外面灯火透进来,正照在中间那蜷缩成一团的孩子身上。他脸白如纸,额头上汗如雨下,身上衣衫已经尽数湿透了。

章杏不禁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冷。她一惊收回手,呆愣一阵,起身来跌跌撞撞跑出去。夜正深沉,除了江水轻缓哗啦声响,再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她慌乱转了一圈,才在前舱找到两个船工。船工们听了章杏述说,其中一人哧一声,笑着说道:“不过是小儿常症吧,没什么大不了,回去睡吧。”

章杏哪里睡得着?哀求说:“大叔,他真得疼得厉害,求您请个郎中帮忙看看吧。”

“这大晚上的,又在河上,上哪找郎中去?你这丫头别闹了,睡去睡去。”

章杏还要哀求,却被提着后领直接从里面扔了出来。她在门口站一阵,想着自己是知道那朱爷是住哪的,思量一阵,终是壮胆来到朱爷住处,敲响了门。

门开了,朱爷穿了一身雪白稠茧,看着门口站着的章杏,一愣。章杏使自己看起来畏缩一些,哆哆嗦嗦说了船舱里的事。

那朱爷听完了,回身喊道:“阿四,把丛五叫醒,一起过去看看。”

章杏松了一口气,连忙领在前头往回跑,一进舱门,她就被石头拉住了。她见石头脸色苍白,那边的动静也小了许多,心中狐疑,正要问话,朱爷一行人就进来了。石头连忙将章杏拉到一边去。

满舱的孩子这时都醒来,畏畏缩缩靠着边上站着,就是钱坤等人也都站起身,躺在地上只有先前叫唤的小子,他虽是还蜷缩着身子,却是不叫唤了。朱爷看着地上不动的孩子,在船舱中间站住了,往旁边随从看一眼。

那随从随即上前,蹲在那小子身边看了几眼,伸手把他的脸摆正。灯火照在他脸上,章杏心中又是一惊。那小子先前苍白脸色已经变成青紫色,眼眸无神半张着,口角那处涎水都流出来,竟像是个死人了。

朱爷的随从伸出两指摸了摸那小子的颈脖,而后站起身,走到朱爷身边,低声说:“不行了。”

章杏察觉身边的石头哆嗦了一下,她握着他的手不由得加重了些。

朱爷脸色未变,对随从淡淡说:“丢下去吧。”而后转身出去。那随从招了两个人过来,分别抬了地上人的手脚出去。不大会,听得“咕咚”一声水响后,舱门被人从外面关上了。

灯火昏黄,除了轻响的水声,这夜再无任何声响,船舱里一共五十二个孩子没有一人说话,也无一人动弹,八月的夜风从舱门缝隙里灌进来,竟是有了些微寒意,章杏不自觉打了个寒颤,这才发觉浑身已是湿透了。

石头更是忐忑不安,不说他,船舱里所有的孩子都老实了许多,再不到处跑看,也不打架闹事了,除了个别在舱面或站或坐一会外,连个大声说话的都没有了。

不过朱爷像是把这事完全忘记了似的,从不提惩罚的事,每日里该何时送食水,就何时送食水,还是不拘孩子们行动,肥脸上依旧是笑眯眯,见了孩子有时候还笑着打个招呼。他的随从也都和气,从无一人打骂教训孩子们,顶多就是站在不远处冷森森看着他们。

孩子毕竟是孩子,时候一长,就忘了教训,该跑就跑,该玩就玩,舱面上很快又热闹了起来。

这时的章杏已经将从舱面摸到的一根约莫三四寸长的木棍消磨的十分尖锐了。

第三十一章 挨饿

这根木棍约莫三四寸长,三指粗细。章杏辨不出木质,只凭握在手中颇沉的份量以及上面流畅的纹理断定绝非常木,每日里坐在船舷上发呆眺望时,若是无人,她便将木棍拿出来在锚上的尖角上消磨。十余天过去,原本两头齐截的木棍已是被她摸得十分圆滑,一边消出的尖头轻轻一划就可以出现一道血线了。

将这根木棍绑在袖子里,章杏心中这才安稳些。

章杏日日跟石头在一起,石头对这事也是知道的,但他是知道她以前就喜欢揣根尖头铁杵在身,只当她是习惯使然,看了几眼后,也就没有多问。

船在江面上又行了十余天,总算是靠岸了。朱爷领着孩子们上了岸,岸上早有四辆蒙的严严实实的马车等候着,马车旁边各有一名青衣装束的男子守在旁边,不远处还有七八匹油光水滑的骏马或是嚼着地上青草,或是打着响鼻看着灰扑扑一溜上岸的孩子们。

在船上呆了二十余天才上岸,孩子们都有些昏头昏脑,走路推推拽拽,东张西望,满脸都是好奇。

章杏跟在石头后面,见四面仍是群山连绵,船只停靠这处只是一个几块长条木板拼起简陋码头,一条小径从绿荫深处通到这里,小径两边枯枝败叶堆积了许多,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树木腐败味道——一看便知是人迹罕至之地。

她心中不安越深,下意识将左手靠身上蹭了蹭,木质硬朗让她心中的不安略微减轻了些。

“上车了,上车了。”朱爷的随从阿四吆喝道。

章杏跟在石头来到一辆马车旁边,瞟见朱爷几个已经陆续上了马。石头上去后,伸手将章杏拉上去,两人并挨坐着。这马车无窗,帘子又封得严实,坐在车里,外面什么也看不清楚。瘦猴几个见无人管束,又开始玩闹起来。

石头将马车角角缝缝里看了个遍,好不容易在车厢拐角处找到一个风眼,他用手指将那小缝戳大了一些,凑着看了老半天。

章杏等到石头转过头了,连忙低声问道:“到了哪里了?”

石头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说:“看不出来。”

章杏自己也凑过去看,方圆小孔里流转过去的要么是粗细不等的树木,要么是怪石嶙峋的山崖。马车分明还在山中转悠。

瘦猴见他们两个凑着看了老半天,以为有什么新鲜事儿,也挤过来要看,他一动,那些个原本就静不下的小子们都凑过来了,你挤我,我拉你的,都要看。

章杏和石头两个让出位置来,一时默默无语。好半响,石头迟疑问道:“杏儿,朱爷到底要把咱们弄到哪里去?”章杏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行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上十来个正在笑玩的孩子始料未及一下都堆挤成一团了。石头因是眼疾手快抓住车厢柱子,倒没有冲到人堆里去。章杏在他身边,被他一把抓了,也没有过去凑热闹。

等到孩子们扶头捧肚叫唤着起身时,马车的帘子唰一下被人拉开了,朱爷的随从阿四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就出现在帘子旁边,淡淡扫一眼车中的孩子,说道:“都下车吧。”

马车里的孩子挨个下来,众人眼前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山院,院门的木质门楣上书着“蠡湖山院”几个大字,那字许是有些年头了,最先的“蠡”字清漆掉了大半,只隐约有个字形。门柱上也是一片斑驳,与地上凌乱落叶残枝相应,瞧着残破且荒凉。进了院门,便是一道直通往上的石阶,两边怪石与林木错落,石阶在其中幽回,延伸一片清幽之中。

不见有人来迎,朱爷径直领着一众孩子沿石阶向上,后又转行山道,七弯八拐走了好一阵,方才来到一座院落门口。这时才有数人迎出来,牵马的牵马,领人的领人,虽是人数多,却各司其责,不显一丝乱象。

章杏等人被领着进了院子里,分了几间屋舍住下来。那屋里空空落落,除了几张掉漆的桌椅,再无他物。大家伙先是坐船,后是坐车,接着又走了老长一段山路,早就累坏了。平时这时候早有人送了食水过来,可这日却无人理会他们。石头等几个饿坏了,偏偏门又被关死了,瘦猴嗓子都喊哑了,也无人过来。

大家渐渐疲乏,或是靠墙歪着,或是就地八字摊着。

天渐渐黑了,山月清朗,透过窗子照进来,地上枝影斑驳。瘦猴歪着头,摸着肚子有气无力问道:“石头,你说他们会不会忘了我们了?”

石头靠墙坐着,嘴里叼着一根枯草,摇了摇头,说:“不会。”他们这么多人,只要不是有意,怎么可能会忽略掉。

章杏在他旁边坐着,月光洒了一半在她脸上,泛着白瓷一样温润光泽,另半边脸在暗处,齐额发髻下,一双眸子幽黑深大。她这样坐着不动已经有许久了。石头怕她心中不安,拐了她,低声说:“放心吧,一会他们定会送吃的来的。”

然而石头这回却是料错了,夜晚过去,黎明来到,他们的门外还是听不到一个脚步声。瘦猴几个都怏了,连哼都无力哼了。章杏蜷缩睡了一晚,正用手刨着她的头发。一天一夜没有进食,她的脸好像又小了一圈。

石头忍不住了,一跳起来,仔仔细细打量这屋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门窗两处,可是那门是从外面锁着的,他划弄了半天也没有弄开。窗纸虽是好捅破,可外面却上了铁条,两根铁条之间连个手都伸不出去。

他将屋里桌椅挪到中间来,搭了个高台,想上屋顶,只是够了半天,手连上面屋梁都没有摸到。

瘦猴几个被石头踢起来,站在桌子上叠了一个罗汉,那桌子早就腐败,怎么撑得住两三个半大小子的重量?摇摇晃晃,摇摇晃晃,亏得瘦猴见机得早,在桌子快要崩塌前扛着石头跳下来,否则他们两个只怕要折胳膊折腿了。

各个办法想尽,石头还是没能出了这屋去,他恼得一脚将那破桌子踢得老远,挨着章杏靠着墙颓废坐下来

第三十二章 想吃吗

太阳升了老高,章杏觉得自己喉咙都开始冒烟了。八九月的天,密不透风的屋子里像个大蒸笼,她身上的汗一茬一茬的出,因是实在饿狠了,她连手都懒得举起,一动不动歪着,任由身上衣衫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石头也没劲了,挨着章杏歪着。

十余孩子无一人出声,屋子静悄悄的,地上炙热的光影慢慢东斜,渐渐黯淡,一轮清月升上来了。屋门咣当一声被打开了,阿四瘦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背在光影里的脸看不清表情,瞧着只觉得阴冷,那眸子仿若是蛇的,幽幽扫了屋里一圈,拿了铁锁板敲在门环上,吆喝:“都起来,都起来啊。”

章杏石头两人相携站起身,其余的孩子也都纷纷站起来了。阿四见所有孩子都站起了,又吆喝一声,命他们跟上。

孩子们只道是马上可以吃东西,一个个虽是早饿的两眼昏花,却仍是急急跟去。章杏和石头走到最后,石头也甚是心急,眼瞧其余孩子都蹿到了前面,一下在章杏身前蹲下,回望说道:“杏儿,我背你走。”

章杏连忙将他扯起来,说:“不要,我能走,你快起来。”石头见她手劲还大,不像是饿虚脱的样子,心中一愣,料到她大约又是假装的,虽是不知原因,但想及她素来不做无用之事,便顺势起身,仍是搀着。两人慢慢走。

他们在长廊拐角处见到了其他屋孩子,皆是一副饿惨了的样子。叶慎背着弟弟叶寰也落在了队伍后面。四个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没有说话,各自跟上。

长廊走完,又转进了一片林子。章杏见两边树木茂密阴森,心中十二分不安,瞅着无人注意他们,拉着石头低声交待:“一会无论出现什么事,万不可轻举妄动,切记切记。”

石头狐疑看着她,正要相问,身边灯光渐亮了,正有人从后面跟过来。他便紧了紧章杏的手。

提灯的人始终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两人不好再说话。跟着众人后面穿过树林子,眼前顿时豁然开朗,一面足有数丈的高墙出现在他们眼前,墙中有一扇约莫两人高的铁门,门两边各有十余手持火把,身着短打黑衣的人把守。

这时便是章杏什么也不说,石头也察觉不妙。叶慎也将弟弟叶寰放下来,望着森严的高墙铁门发愣。然而路走到了这里,已经由不得他们后退。后面提灯的人直接将他们几个推了进去。

进了大门又是一栋院落,只不像一般院落,院子里空秃秃的,既无影壁,也无树木,倒是站着许多马匹,十几个小厮正在收拾打理。

章杏自打进了大门,就留心周围每一处,发现许多马蹄上还有新泥,显然经过了长途跋涉而来,然而正院大门关着,里面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却不知来的是何人。

“看什么看?快走,快走。”提灯那人又推了推章杏。章杏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亏石头眼疾手快抓住了,递给她一个眼神,牵着她,跟在众人后面进了正院旁边的偏门里。

那偏门里是一个长长甬道,墙上有灯,每隔十余步就有一个黑衣冷面人站着。

甬道走完,他们就被人推进一间屋里,所有的孩子都在这儿了,堆站在中间,茫然打量周围。这屋的两边靠墙皆放着三个铁笼子,笼子三面封死,只余一个铁门大开,彼此间距约莫有两两尺宽,旁边都有人站守。对着门的里面则是一方高台,四个身强体壮,神情冷肃的汉子双手背负,居高临下站着。

章杏石头两人手牵手站在人群中间,胸中俱是砰砰直跳,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正惊慌,高台上站着的四个壮汉下来了,一手一个抓了站在屋中间的孩子或推或扔弄进铁笼子里。很快就到了章杏石头两人。章杏的手突然被一扯,却是石头被一个满脸大胡子铁塔一样的壮汉提了起来,惊慌的哇哇叫唤,不肯松手。

两个孩子的力气终是敌不过大人,章杏只觉得手一滑,那壮汉已经提着石头转了身去,大手一挥,便将石头扔进铁笼子里。石头爬起后,连忙要冲出来。笼子旁边站着的人拉下了笼门。

石头双手摇晃笼门几下,见纹丝不动,只得眼睁睁看着章杏,叫喊:“杏儿,杏儿。”

章杏看着惊慌的石头,双手不自觉握成拳头,胸口急促起伏几下,终是咽了咽口水,压下摸袖子的冲动。她心神刚定,后颈突然被人提将起来,双脚一下腾空。

石头手握笼门看着她,叫喊:“杏儿!杏儿!”

章杏冲他轻轻摇了摇头,一股冲力猛地将她往前面扔去。她摔到一个人肉垫上,等她站起身时,铁笼子的门“咣当”一声合上了。

石头在那边中间一个笼子里,章杏在对面最后一个笼子里。笼子里的孩子陆续站起来,皆涌到笼子门口,惊慌失措看着外面。

那四个壮汉已经站回原处了。

一会后,屋内一丝变化都没有,笼子里惊慌失措的孩子们渐渐安静下来。

章杏打量自己处身的笼子,里面除了八个孩子以外,什么都没有。这八个孩子中除了她还有一个名叫双红的女孩,余下全是男孩,这其中有二个她比较熟悉,一个诨名叫泥鳅,是石头一伙,另一个是钱坤一伙的,好像叫阿胜。当初打群架时,这阿胜捱了章杏一脚狼踢,遂每次见面阿胜都会给章杏一个恶狠狠的眼神。被瞪久了,章杏自然记住了她。

章杏素来寡言沉闷,一船的孩子,除了几个长混的,其余都不熟。所以同笼其他的孩子,她都不记得名字。

正当孩子相互询问时,屋门又开了,一股诱人肉食的香气飘了进来,孩子们纷纷停止说话,转过头来。四张大桌子被轮序抬了进来,摆在高台上,上面摆满了鸡鸭鱼肉瓜果青菜各色美食,海里游的,地上跑的,种类繁多,香气浓郁。

被饿了两天一夜,乍见到这么多好吃的,孩子们的眼睛都挪不开了,便是章杏也忍不住使劲咽口水。

跟着桌子后面进来的一个国字脸,颌下蓄着短小胡渣,身穿青布衣衫的男子在屋子正中步了一个来回,将孩子的神情尽收眼底,面上微微一笑,手指了满桌美食,说道:“想吃吗?”

孩子们鸦雀无声,只盯着桌上食物,眼睛都不眨一下。

那青衣男子看着笼子里的孩子们,又说:“既是想吃,那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能耐了。”

第三十三章 厮杀

光亮匕首落在青石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将满笼子的孩子都震住了。

“记住了,每个里面只得一个活人出来,只要你们出得这笼子,别说桌子上这些吃的,日后便是荣华富贵也是寻常……”青衣男子的话在寂静屋内回响。

章杏紧紧盯着地上匕首,悄无声息缩到角落里,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一声大喝,紧接着各种喧闹声陡起。她正惊魂,眼角一花,同笼子的阿胜和另一个略高些的男孩同时扑向地上匕首。阿胜手快,抓到了匕首,却还没有拿起,就被另一个男孩死死压在地上。

阿胜手中匕首奋力一挥,顿时见血。压住他那男孩脸上被划了一个口子,但他心知夺不下匕首便是死路一条,仍是咬牙分毫不松。两人顿时扭打成一团。

泥鳅呆愣一阵后,大叫一声,也扑了上去,两手抓了阿胜挥舞的手去抢夺匕首。阿胜一人奈不何两人,坚持一会,手骨可擦一声脆响。他痛叫一声,手中匕首转眼就落到泥鳅手中。泥鳅夺得匕首,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人拖了腿翻到在地,手中匕首咣当一声落到地上。

其余孩子在稍愣之后,相继扑过去,夺抢匕首。

一场混战转眼展开,孩子们的哭声喊声乱成一气。章杏缩在角落里,看不清匕首落到了谁的手中,眼前的人被人扑倒,又爬起来,又被扑倒。匕首冷厉的寒光时不时划过,地上笼子柱子上溅泼的血越来越多,第一个倒下不起的孩子连头皮带耳朵被消掉了,颜面全非,身上衣衫尽破,刀伤抓伤咬伤尽有。

暗红的血刺得每一个孩子都癫狂起来,便是先前跟章杏一样缩在角落的双红也见机冲过去了。

很快第二个孩子倒下了,却还没有死绝,就被人几脚将脸踩的稀烂。阿胜也被人挤推出来,撞倒一边墙上,与缩在角落里的章杏只隔了一臂距离。

看到近在咫尺那张鲜血淋漓的脸以及脸上赤红的眸子,章杏的手慢慢摸到袖子里。

阿胜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挣扎站起身,再次冲进混战堆里。

章杏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陆续又有孩子倒下。章杏瞧准了,猫着腰悄无声息挪过去,将倒下的泥鳅拖出来。泥鳅胸口被捅了一个血口,正不停往外面涌血,脸上无一处完好的,双眸徒劳瞪着,已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章杏惊慌看了几眼,见已经没救了,正要缩回去。泥鳅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角,两眼直愣愣看着章杏,里面满是哀求,语不成调说:“救,救我,杏儿……”

章杏心中不忍,咬牙蹲下,才将他胸口的血衣扒开,急涌的血水顿时喷了她一身,她看着自己的双手以及身上面目全非的衣衫,一时愣住,旁边突然倒下一人来,正好压在泥鳅身上。章杏回过神来,正要伸手将那人巴拉开,谁知那小子以为她要害他,一僦而起,双手一把抓在章杏的喉咙,死死掐住。

章杏始料未及,一下子被按在的墙壁上,顿时呼吸不得。她看着眼前狰狞的脸,手摸到袖子,抽出木桩,对准他的眼睛猛地插进去。

那小子大叫一声,手一下松开,人往后噗通一声倒下。

章杏大大喘了几口气,想起地上等待救命的泥鳅,她连忙爬过去,泥鳅胸口的血还在流,眼睛却已经合上了,她叫了几声,也不见他答应,用手一探口鼻,已是没有了气。

笼子里的八个孩子只剩了四个,双红虽是还活着,却早被剔除了战斗圈,捧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头发被扯了大半下来。

章杏忍一阵,正要爬过去看看。夺得匕首的阿胜一刀划伤与他搏杀那孩子的手臂。那孩子也是个机灵的,手臂受伤,见阿胜又有刀在手,再不敢贸然上前,捂着手臂上的伤,靠着墙,紧盯着阿胜,伺机而动。

阿胜见所有的孩子都倒下了,鲜血淋漓的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笑来,见双红就在他脚边呻吟,蹲下身,眼睛紧盯着靠墙的那孩子,手中匕首却一下刺进双红的背心。

双红痛苦的呻吟至此而止。阿胜又瞟了缩在角落的章杏,一边盯着靠墙的男孩,一边慢慢向章杏慢慢靠近。

章杏忌讳阿胜手中滴血匕首,手虽是紧紧握着木桩,身子却越发胆怯往里缩去。眼见两人只有几步距离了,章杏正要发动,靠着墙的那孩子突然扑向阿胜,抱着他的腰往前撞去。

阿胜原就离墙不远,一下被冲撞到墙壁上,发出砰一声闷响,一时间眼前金花乱窜。他虽是一时看不清眼前事物,心中却只轻重,手下动作一刻不停,感觉抱着自己腰那小子的位置,手中匕首疯狂往下刺去。

几刀后,腰间束缚虽是没有松开,但是阿胜已经可以看清了,正要挣开束缚,左边感觉一阵疾风突至,他还来不及转头,脖子猛地一阵剧痛,一根三四寸长的木桩扎进他的脖子,没进了大半截。

阿胜手中匕首咣当一声落地,章杏这才松了手,眼前凶蛮少年的脸虽是鲜血淋漓,却仍是透着几分稚气,双眸圆瞪,里面不相信的神采渐渐散去,终变成一双毫无光彩的死珠子。

章杏颓废坐下,看着死寂沉沉的笼中横七竖八躺着尸体,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从心底深处漫出来,堵在嗓子眼里,怎么也咽不下去。

笼子的铁门咣一声打开了,她一把抢了地上匕首紧握在手中,冷冷看过去。笼门那处光芒耀眼,一个黑衣短打的男子静静站在那里,看着她。

章杏抹去眼泪,手持匕首,扶着墙壁站起来,冷冷看着黑衣男子,蹒跚走出去。

屋内六个大笼子这时已经打开了三个,有两个辨不出面容的血人坐上了高台美食间,不发一言,双手并用往嘴里塞着食物。

章杏在青衣中年男子的示意下也走向高台。才上了台去,她就听到身后又是一阵笼门被打开的声响,转过头,看见才打开的笼子里有个血人扶着墙壁艰难站起身,拖着一条腿一步一步挪出来。到了门口,他直接看向对面最后一个笼子,待见到大敞的笼门时,身影微微一晃,一把抓了笼门,方才稳住身形。

章杏不禁泪流满面。

那血人转目看见了章杏,眼睛一亮,抹了一把脸上血水,提着匕首,拖着一条腿越来越快走向章杏。

第三十四章 蝼蚁

多谢长小小的打赏

他上高台时,许是腿伤,许是急促了些,身子一下向前倾去。

章杏早认出石头来,连忙扶住了他,搀着上了高台。两人并肩站着,皆是满身的血。石头的手哆哆嗦嗦探过来,摸到章杏的手,而后紧紧握住。

灯火在他们身后照耀,晕光流转,与两人一般森冷的眸子相辉映,一时间令人不敢逼视,满屋的血腥似也被压制。青衣中年男子的目光也看过来,打量他们几眼,往下,落到两人紧紧相握的手上。

章杏察觉有人在打量自己,冷森眸子淡淡扫一圈,在看到那青衣男子时,不禁又冷了几分。到底心中知道轻重,很快挪开的眼,搀着石头坐在食桌前,与其他先到一步的两人一样,双手并用,默默大肆采撷。

直至肚子再也填不下,章杏这才停了手。方桌上已经坐满了六人,除了她,其余孩子仍是不停吃喝,而他们身后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正被悄无声息抬出去。章杏冷冷看着,一双手不禁握成了拳头。

笼子里的死人抬完了,空留一地猩红血,昭显着四十多条鲜活生命的结束。

满桌的食物被尽扫一空,坐章杏对面那孩子明明肚子涨得老大,却是拿了空盘子用嘴巴舔了干净。

再无食物可吃了,所有孩子空坐着,一双双原本清亮的眸子变得呆板茫然,仿若是没有生命的木头人一样。

那青衣中年人守着孩子们吃得精光,见他们这样子,脸上微微一笑,招手说:“带下去,都洗干净了。”

几个黑衣短装男子将桌子上的六个孩子或提或抓捞在手里,半推半拽出了屋去。来到一个热气腾腾屋内。那屋里一字排开着六个大木桶,桶里热水装满,旁边各有一小厮站着,汗巾衣物皆齐整摆放在一边。

孩子们被剥光了,轮序扔进桶里。轮到章杏,她正在迟疑,旁边黑衣人不耐,大手一抓正要开剥,石头突然冲过来了,恶狠狠一拳挥去。

对方显然有些身手,石头的拳头挥至他面前,就被一手抓住,轻轻一扭,提将起来,一把扔得老远。

“石头!”章杏连忙冲过去。石头原本就伤得不轻,挨了这一下重摔,再也爬不起来。章杏死劲方才扶得他坐起。听得身后有脚步声靠近。章杏连忙转身,拦在石头身前,冷冷看着过来的两人。

提摔石头的黑衣男子来到章杏面前看几眼,突然捏住她的下巴,仔细打量。

石头拼命挣扎想要起身,却无奈实在不行,眼里恨不得喷出火花,叫喊:“放开她!放开她!”

黑衣男子放开章杏,回头对青衣中年男子说道:“孟爷,这是个丫头。”

那孟爷眼睛一亮,几步走过来,也将章杏下巴捏起,打量她喉间。章杏心知,自己性别绝对是瞒不住人的,这时这地,他们不过是砧板上的肉,他人脚下的蝼蚁,生死都由不得自己,别说男女这等小事了。

孟爷看清楚了,又看了看章杏的脸面,一笑,说:“倒是个稀罕的。”放开了章杏,转头对黑衣男子说:“把她领到吴婆那边吧,收拾干净了,再带过去。”

黑衣男子应了一声是,抓了章杏后领推着出去,章杏回头看石头。石头眼巴巴看着他,胸口急促起伏,显然担心之极。章杏冲他轻缓摇了摇头,随着黑衣男子出去。

又来到一院子里,屋里迎出来一个约莫三四十岁,脸上有疤的冷面女子。黑衣男子将章杏摔给她,说道:“将这丫头收拾干净了,带到孟爷那边去。”

那女子提了章杏进屋,屋里热水衣衫早备好了。章杏见这屋里无其他人,不等吴婆动手,自己脱了血衣,爬进了桶里。吴婆见她主动,也不用强,只束手站在一边看着。

数月不曾洗澡,乍一浸进热水里,浑身毛孔似乎都张开了。然而章杏却感觉不到任何舒爽,只麻木动作,将自己从上到下,每处都洗到。

满屋热气腾腾,旁边吴婆的脸都看不甚清楚了。这女人年岁不大,脸上有伤,却被人惯以婆称,从头到尾都不发一言,不知道是不是个哑巴。她呢?她日后会怎么样?会不会也变成这样?许是连这个都不如吧。他们这些孩子都是别人脚下的蝼蚁,生死由不得自己,别人一脚踏下,便能丢了命去。

那朱爷孟爷等一干大老爷费了这么事,准备拿他们当什么?想来决不是要白白好吃好喝供着他们的。

她想活着,她要活着,再艰难,她也要像个人样活下去。

章杏将整个人没进水里,呼吸再一次阻隔,心里倔强的喊叫越发大声,她不想死,她要活着,她要像个人样活下去。

吴婆见章杏久不出水,上前一把捞出来,皱着眉头恶狠狠盯着她。

混着水气的空气再次畅通无阻,章杏抹了一把脸上水,爬出了桶。许是泡得久了,她再无一丝气力,全由吴婆穿衣绞发。

吴婆见章杏似有些虚脱,端了一碗热水给她。章杏喝下,方才觉得有了些劲。跟着吴婆出去,回到先前屋里。石头等几个也都洗换完毕,俱低着头,茫然站住。石头见了章杏,脸上的焦急这才消失。章杏主动站在石头的旁边去。

吴婆将人领到后,躬身退出去。孟爷打量了章杏一眼,站起身来,说:“好了,走吧。”

几人跟在孟爷身后,章杏看了看前后的几个孩子,除了她与石头,另外四个中有两个她不知名字,剩下两个是熟面孔,一个是钱坤,一个是叶寰——章杏心中一愣,这叶寰年岁并不比她与石头大,身形也不见得多么壮实,居然还活到最后,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了。

一行人出了屋,沿长廊行走,夜正沉,长廊两边灯火幽静,山中九月的夜风已是有了些微寒意,章杏正暗地留心周围环境,前面石头突然停了下来,她差点撞到了他的背。石头看了章杏一眼,伸手将她拉到了身后。

原来长廊那头有人过来,领路的孟爷连忙伸手示意他们站住,自己则匆匆过去。

章杏探头出去看。那头过来了一堆人,前头两人与众不同,一个身形欣长,灯火在他身后映照,脸面看不甚清楚,只一身锦衣华贵,腰间玉带莹光流转,瞧着气宇非凡。另一个陪同在这人身边,年岁也不大,约莫十七八岁样子,着一身藏青衣衫,面目俊秀,正笑语说话。除却这两人,余下人皆是一身黑衣短打,个个神情冷肃。

孟爷迎过去,弓腰低头道:“二公子,属下已经将挑出的人带过来了。”

那边的人停下了脚步,居中那位华服公子抬头看过来,章杏只觉得身上一冷,连忙低下头,缩到石头身后。

那二公子声调低缓,章杏只听了几个字眼,约莫是“……好……给欧阳先生……送去……”,二公子说完过来,章杏只觉得一股莫名压力逼到,顿时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缩在石头身后,一动不动,待到人走远了,方才敢抬起头。

第三十五章 逃

章杏等人被领一个两进院子里住下,石头等五个男孩住在前院一字排开的五间房内,章杏跟那不说话的吴婆住在后院里。

后院有三间房,章杏与吴婆各住一间,剩下一间锁着门,因吴婆盯得紧,章杏不敢近看,只在附近转悠。

这院子房屋虽是不多——前院五间,后院三间,并了左右厢房,共十二间房屋。但是院子面积却是不小,里面树木花草,山石游廊尽有。前后院之间有一个小门相同,他们在院子里可以随意行走。只是出不得院子大门,门口日夜都有人把守着。

他们在院子一连住了数日,吃喝皆有人伺候,石头和其他孩子的伤渐好,但是孩子们的个性无一例外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似乎从前玩闹至那一日起就一去不返了,所有的孩子都变得异常沉默,等闲不与他人言语。章杏和石头亦是如此,只是他们两个之间较之其他孩子,仍是十分亲厚,虽然都言语变少,却时时都在一起。

这院子里除了几个孩子就是几个照顾他们吃穿的小厮,这些人干活虽是利索,却个个寡言,只按时送吃送喝,听命干活,从不开腔说话。刚开始章杏还以为这些人跟吴婆一样,也是个哑巴呢,到后来才知道不是。

他们像是被人遗忘了似的,在这院子里无人理会,十余天过去,那孟爷也没有过来看他们一眼。

一夜山风后,落叶满地,寒索的秋天悄无声息来到。章杏在石头房里,听得送饭的小厮脚步声走远,看着石头,将在心里踌躇了良久的话问出:“石头,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石头一下子停了筷子,愣愣看章杏,突而又起身,到门边探头左右看一通,复转回来,脸色沉肃,问道:“杏儿,你方才说什么?“

章杏看着他,轻缓说道:“石头,我要离开这里。”

石头脸色大变,神色激动,挠了挠头,似乎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半响后,方压低了声音,说道:“杏儿,你可要想清楚了。这地方铁笼子似的,咱们是不可能离开的,除非,除非咱们不要命了!”

章杏留意到石头话里“咱们”那两个字眼,心中一暖,却仍是忍不住嘲讽一笑,说道:“留着这里?留在这里,就一定能活得下去?”

石头一愣,章杏想起那孟爷那日的话,又说:“许是一时能活下去,还有吃有喝,只不过咱们这条命从此不会是自己的。石头,我不怕吃苦,也不怕以身试险,但是我不想这么活着。”

她原想着,自卖自身大约就是两种下场,一种是为奴为婢,一种是落到那勾栏院中,大富人家的奴婢规矩多,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想来很难过上好日子,不过她对生活要求并不高,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慢慢攒些银钱赎回自己,未必没有可能。至于那勾栏院中,她倒霉落到那境地,无非就是将身上这皮肉不当一回事了,再攒些银钱,再出火坑。无论怎么难,日子总归有个盼头。

可是眼下呢?那孟爷朱爷之类大老爷从头到尾都没有把他们当人看,让他们自相残杀,取其中佼佼者,从一开始就让他们学会杀人,准备让他们做什么?想来总归与杀人脱不了干系吧。她现在要是不逃走,日后一生都摆脱不了这种生活。

这种日子死了与活着又有什么区别?

石头看着章杏微红的眼圈,纠结得使劲挠了挠头,将一头原本梳得顺滑的发挠得乱糟糟,突而轻拍桌子一下,斩钉截铁说道:“好,咱们既是要走,那就要趁早,若是等隔壁几个伤全好了,那姓孟就会露面了,到时候咱们插了翅膀也走不成了。我明日就去看看除了大门,还有没有其他办法可以出这院子。你呢,这几天就去两边厢房多转悠转悠,顺些咱们路上吃喝用的。对了,顺便将厨房的菜刀摸一把出来,路上遇了难处,咱们也有个趁手的东西。”

章杏抓了石头的手,说道:“石头,这些我早想好了。”

“想好了?”石头诧异看着章杏。

章杏点了点头,说:“咱们不用找出路,就可以出这院子了。”

石头两眼瞪得圆溜,满脸都是不相信神色。这院子据他所知只有一个门可以出入,门口日夜都有人看守,且还不是一个两个。这院子院墙又高,怎么上怎么下都是个大问题。还有啊,这院子外面他虽然只走过一趟,但也知道肯定是有巡逻的。人家那些巡逻可不像他们在小村里见到的,拿扁担拿棍子只吆喝而不动手的庄户,那都是拿到刀挽着剑,杀起人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人。

章杏附耳对石头说了几句。石头听完,膛目看章杏一阵,良久,点了点头,说:“好,这办法不错,就今晚,你隔壁那吴婆睡了后,我就来找你。”

章杏摇了摇头,说:“你不用找我,那吴婆精得很,若是让她听到响动了,咱们就走不成了,你就在那屋门等着我就好。”

石头想了想,又点头,说:“好了,我等你。”

两人将事情商定,石头难免心潮澎湃,但是见章杏面上一点风波都不起,想及她这些日子竟是神不鬼不觉做了这么多事情,自己时时跟她在一起,居然丝毫不觉。他暗地深吸一口气,将心里激动强行压下——他与她是一年生的,她还是个女的呢,自己可不能被比下太多了。

所以石头虽是知道这晚就要行动,但脸上一点也看不出,该吃吃,该睡睡,该发呆依旧发呆,这个原本安静的院里无一个人看出破绽来。

好容易天黑了,满院子灯上,等到院子里安静下来,石头就悄悄爬起,故意捡了几件衣物打了包袱,将房里弄乱些,悄无声息出了门去。摸到后院里,见那吴婆子房里灯还没有灭,才知道自己是出来早了。

可是再返回去,他也是睡不着,想及章杏说,她在后院梧桐树那边做了一个假象。自己白日虽是看过,但也难保他们走后,那假象被人清理掉了。于是石头又悄悄摸到梧桐树下,仔细打量,想了想,将树下垒好几块垫脚石挪了挪,拿脚踩了几个脚印子上去,装成有人由此上树的样子。又将自己身上衣衫撕了一个小布条下来,挂在树身上。

做好这一些,围着那树左右转了一圈,自己都不禁笑起来。

看时候差不多了,石头就摸了回去,吴婆房里的灯已经灭了,后院里静悄悄的,他蹲在与章杏约好的无人居住的房门口等候,不大会,章杏的房门就打开了,章杏探了头出来左右看,石头正要招呼,想及章杏的交代,又连忙捂住自己嘴巴,缩了回去。

章杏直奔这边,石头出来。两人回合,来到空屋门口,石头摸了摸门上的锁,正琢磨找个什么法子弄开,章杏拉住了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细铁条来,捅两下,一拉,门就打开了。

石头诧异看着章杏,低声说:“你连开锁的都准备好了。”

“嗯。”章杏含糊应了一声,其实她这本事是拜前世职业所赐,想那时,她为了先发制人,得一个有力证据,专门找一个老师傅学了三天。

门开了,石头正要进去,章杏突然拉住了他,石头回头,见章杏皱着眉头,侧耳不知在倾听什么,问道:“怎么了?”

章杏听一阵,说道:“你,有没有听到有人在哭?”

石头一愣,也侧耳听一阵,恍然说:“哦,是我隔壁那家伙,半夜又哭又叫,我听了几回了。”

章杏一边将铁条伸出去锁门,一边低声问道:“你隔壁住得不是叶寰吗?白日都好好的,怎么会这时候哭?”

石头冷哼一声,不屑说:“难受呗,杀了自己亲哥哥,夜夜都不睡,亏得他下得了手。”

章杏手中动作不禁一停,石头看着她的手,说:“杏儿,你别这么看我,我可没有冤枉他,那回他们两兄弟在一个笼子里,偏又在我隔壁,他哥叫那么大声,我想不听见都难。”

第三十六章 走

章杏从门里用铁条还原了锁,又在地上抹了一把灰,凑近门缝里对着锁轻轻一吹,将门轻放了回去。

屋门关后,只有微量的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这屋里显然久无人住,充斥着一股浓郁灰尘味道,摆设不多,只几个桌椅木柜之类大型摆件,上面灰尘扑满,里间还有一张大床,上面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石头不知道章杏将准备好的东西放哪儿了,正四下打量。章杏抓了他的手,低声说:“别到处走,跟我来。”

两人来到一个大木柜前,章杏将柜子打开,提出两个包袱,一个递给石头,另一个自己挽上,而后来到房里,踩着凳子上柜子再爬上房梁,伸手向石头,说:“还站着做什么?上来吧。”

石头收起惊愕,也踩着柜子,爬上房梁。两人坐好了,石头忍不住低声问道:“你来过这里几次了?”章杏从开房门,到上房梁,行动迅速敏捷,一看就知道是做过多次的。

“五次。”章杏举了一个巴掌说。

“五次?”石头更加惊讶了,他日日跟她在一起,竟是丝毫不觉。

章杏将手中包袱系在靠墙角落里,实际上住这院子的第二晚,她就摸到这屋里来,后来陆陆续续将存积的东西一点点也拿进来。至于上房梁这事,也是她仔细想过了的。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外面那伙人想来也料不到他们千辛万苦要逃出去,竟是哪里也没有去,就躲在隔壁这空屋里。但是以防万一,那些柜子里床下头之类容易藏人的地方,她还是不敢去,想来想去,就想到头顶上足有两三臂粗细的横木。

踩了柜子爬上来一看,果然又粗又结实,承两个人重量绝对不在话下。

只是有个问题:他们要躲在这屋里肯定不会是一日两日,这房梁上虽然不容易被人发觉,但是安全是个问题,要是一不小心掉了下去,那麻烦可就大了。也只得将东西先放在上面藏好,人在下头,时刻警惕,一旦有不妥,再上房梁。

章杏将两个包袱放好了,问石头:“你要是困了,就去那柜子里先睡一会,若有事,我会叫醒你的。”

石头兴奋劲还没有过,仍在到处打量,听罢,头也不回,回答:“我不困,你睡去,我守着。”

章杏见他这样,也不推辞,反正呆在这屋里不会是一日两日,在跑路之前,养好精神也是很重要的。她对石头说:“那我睡了,你留神些,记住了,这屋里东西,别伸手摸,最好也不要随意走动。”留下有人活动的痕迹,若是万一有人进来发现了,他们只要在这屋里,无论藏哪儿都会被找出来的。

石头笑着说:“我知道。”

章杏小心翼翼下了房梁,开了柜子猫进去,蜷缩合上眼。但是到底不敢睡深,心神时刻留意外面动静。

迷迷糊糊中突然感觉有人靠近了柜子,章杏心神一紧,睁开眼睛。柜子被打开,石头低声说:“杏儿,杏儿,快醒醒,外面有动静了。”

章杏马上出柜子,外面果然灯火大亮,喧哗声大作,无数人影来回,脚步声嘈杂,还有人慌张喊道:“快,快通知孟爷,有人逃走了。”

章杏和石头对看一眼,都知道外面的人这时已经发现他们逃走的事了,大搜查马上就要开始。章杏轻手轻脚关了柜门,从角落里摸了一把灰,轻吹在拉环上,往上指了指房梁,示意石头先上去。

石头点头,猴子似得爬上去。章杏且走且后看,将两人留下的痕迹一一抹掉,而后上了柜子。石头伸手,将她拉了上去。

外面这时更是嘈杂,火光照耀的犹如白日一般通亮。章杏听到孟爷气急败坏的问话声,院子里一干人等,分行关押,一个森冷“搜”字之后,无数火把流动起来,嘈杂脚步声川流不息。这屋门口很快也有灯火靠近,门上的铜锁被拿起了,一人说道:“爷,这锁无人动过。那边的窗,属下也看过了,皆是封死的。”

外面一时寂静,章杏和石头两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开。”孟爷森冷声音又起。

“是。”一人的应声才落地,又有一队脚步声过来,有人喊道:“围墙那边有发现,爷请看这个。”

章杏看见窗外孟爷倒影将手中一根细条物件看一眼,紧握住,转身就走。很快,铜锁被放下了,通亮灯火随即消散,外面安静了许多。石头不禁摸了一把头上冷汗,再看章杏,见她也是脸色苍白。石头不禁安慰说道:“他们被引到围墙那边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的,放心吧。”

章杏点了点头。

两人再也没有下房梁,外面喧哗时断时续,天渐渐亮了,院子里反而安静了下来。

章杏石头两人仍是不敢大意,一直都没有下去,待到午后,院子里重新热闹了起来,重新被搜查了一遍,前院住得其他孩子都挪了地方,院子里伺候的小厮以及吴婆都被带走了。这屋的门也被打开了,脸色阴冷的孟爷在章杏石头两人的下面站了片刻,冷森森眸子打量了这屋里一圈后,转身出去。

屋门复上了锁,整座院子安静极了。这日夜里,章杏石头两人一人睡了半夜,次日天一亮就又上了房梁。

一连三日过去了,他们两人吃住都在这屋里,章杏东西备得十分齐全,吃的用的皆有,就是那便溺用的壶也备了一个,放在一个空柜子里,若需解决,柜门一关,便可随意。不过便是如此,他们也十分小心,尽量减少进食进水次数,所以屋子里如不留意,根本就发现了不了什么。

不过这三日来,外面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更别说有人开门进这空屋子了。

眼见外面风平浪静,石头不禁问章杏:“咱们走不走?”

章杏摇了摇头,说:“再等等。”多等些时日,外面那些人更不会想到他们还在这院子里,到时候守卫必定松懈许多,应是更容易出去。

这夜里,两个人仍是分了上下半夜守夜。章杏守上半夜,与石头换值后,窝进了柜子里,方才合眼,柜门突然打开,石头的丹凤眼无比明亮,叫喊道:“杏儿,你快过来看看。”

章杏马上警觉起来,跟在石头来到门前,将门拉开了一条小缝往外面看去,院子里一如既往死寂沉沉,几盏幽寂灯火飘忽,黑影重重中独东边的天大亮,红灿灿耀眼,一股烧糊味道顺风飘了过来,其中还参杂着刀剑相撞和喊杀声响。

章杏素来沉静的眸子也一下子大亮了,手几乎将石头的手抓痛,转头说:“石头,咱们走。”

第三十七章 群山

章杏和石头返上房梁,取了包袱,打开房门出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两人小心翼翼穿廊过门。许是院子里的人早调离了,许是都被引到东边去了,他们一路走来,都没有看见一个人。到了院门时,见到院门紧闭,两人悄悄从门缝里往外看去,外面也只有灯影飘忽,一个人也无。

章杏弄开了院门,又复上了锁,两人一路狂奔。

至心生逃意那日起,章杏就时刻留意周围一切,当时来时的路都记在心里,后来又怕遗忘,还凭着印象画了一个简略路形图。

按她先前路线来看,要离开这山院,是要往东行的,可现在偏是东边出了状况,火光耀眼,喊杀震天。绝对是不宜踏足的是非之地。可是他们要是不往东行,又能往哪边去?

这山院太大了,院落众多,曲折迂回,是很容易迷路的,搞不好转个三五天都转不出去。

安全起见,东边虽然危险,却是不得不行。只希望他们运气好,这山院里的人都忙着杀人放火了,无暇顾及他们。

许是他们这回真是被老天爷眷顾了,一路小心翼翼东行过来,竟是没有遇到一个人。

不过章杏心里不仅不觉得半点轻松,反是更加不安——那么大山院,她见到的人可是不少,现在居然一个人都没有看见,都死绝了?还是另有事情发生?

两人边走边藏,快到他们进山院时经过的第一重院落了,刺鼻的糊味越发浓重了,这时先前在老远都能听见的喊杀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没有了,周围静的可怕,一股令人欲呕的血腥气越来越清晰。

来到那院落院墙下,章杏和石头两人踌躇一阵,小心翼翼绕着院墙转了半圈,里面仍是一点响动都没有。石头见院墙旁边有棵大树,他刺溜一下爬上去,看院子里面动静。

章杏见他半天都不下来,心中着急,要不是知道这里是非之地,不能随意说话,她早开腔问了。

石头总算转过头来,伸手将章杏拉上树。两人跨到围墙上。结果章杏一上墙,就惊呆了。面前三进的大院子,三四十间房面目全非。中间那进已经变成了一堆灰烬,两边的厢房都有波及。大火这时虽然已经灭了,但是未燃尽的火点仍是密密麻麻,将整栋院子照得通亮,昏黄的火光与满地的死人相映衬,犹如修罗地狱一样可怕。

章杏和石头两人都是脸色苍白,良久,石头咽了咽口水,对章杏说:“杏儿,咱们下,下去吧。”

章杏点了点头。

石头先跳下院墙,靠墙站好了,让章杏踩着他的肩下来。两人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在死人堆里穿行。章杏生怕有未死绝的,突然醒了,喊叫起来,每一脚下去都十分小心。地上死人都是一动不动,身上的伤虽然都有多处,但是致命多是背心、胸前、颈脖等一些要紧处。她从前跟法医来往过密,一看就知道这些要紧处的伤多是后来的补刀。恐怕这些人当时还没有死绝,只是受了伤,是后来被补刀杀死的。

对方心狠手辣,一心杀人灭口,想来这院子应该是没有活人。

章杏不禁松了一口气,谁知道才这么想过,腿就一下子被抱住了。她吓得险些大叫出声,还差点跌倒在地。回头一看,抱住她那人满脸白色粉沫,眼睛紧闭,面相上隐约能看出是个五官端正出众的十五六岁的少年。

那少年抱住章杏,喃喃叫喊:“救……救……”

章杏这时已经看出这人是被白色粉沫迷了眼睛,浑身是血,就是不知道伤在哪里?这时这地,她怎么可能有那闲工夫救人?

当下毫不客气将脚往后一抽,原是想将自己的脚挣出来,谁知这人抱得死紧,她不仅没有抽出自己的脚,反而将对方从别人身下拖了大半截出来。

石头见状,连忙过来,恶狠狠对着那人脸面一脚踹去,踢开了,见那人已是一动不动,料是已死,牵着章杏就说道:“杏儿,咱们快走。”

两人出了院子,下石阶,直奔山院大门,除了在山院大门旁边看到两个死去多时的青衣人外,再没有遇到一个活人。

总算是出了山院,两人不敢停留,往山林窜去。

他们当时下船后就上了马车,那马车封得严实,章杏对进山院之后的路记得清清楚楚,但是对坐马车这段路就完全不知道了。但是她知道,他们是走水路过来的,只要听到水声,找到当时他们船行的那条大江,再沿大江东行,应该是可以找到回去的路的。

但是山路远比她想象的难行,他们在山林里转了一整日,听到许多水声,找到不少小溪,却是没有找到印象中的那条大江。眼见天要黑了,两个人又累又饿,山林仿是没有边际似得,哪里都是一样的,怎么都走不完。两个人商量一下,决定先找个地方住一晚再说。

石头虽是顽皮,却没有在山里过夜的经历,章杏虽是曾有过,但是那时又岂是眼下能比的?两个人都一样是个白目,又在山林里转了一阵,总算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找了一个山洞。

考虑这时节入夜了,山里恐是冰寒刺骨,两人又捡了一些干柴,取了些溪水。太阳下山之后,天很快黑下来了,山里果然是寒风阵阵,吹到人身上犹如刀割一般,两人虽是加穿了不少衣物,还是不觉得暖和,直到生了火,喝了些热水,方才觉得暖和一些。

天黑之后的深山老林里风声呼啸,时如妇人悲凉的呜咽,时如鬼怪的咆哮,山洞外面似乎什么声响都有,木头折断声,怪鸟鸣叫声,每一个响动都让人心惊胆战。章杏和石头既担心有人追来,又担心山里野兽,两个人虽是累极,却不敢合眼,胆胆颤颤挨着一处坐着。最后还是石头想着自己是个男的,杏儿是个女的,自己须得保护她,照顾她,一个劲催促章杏去睡,这里有他守着就行。

章杏耐不住他说,合衣蜷缩在火堆旁边眯了一会,半夜里警觉醒来时,石头也蜷缩在她旁边睡着了,火堆将灭未灭。章杏加了些柴,将火堆挑旺了些,又从包袱取了一件自己衣衫搭在石头身上,坐在火堆旁边,盘算着接下来行程。

第三十八章 密营

饶是章杏在心里计划的再好,他们第二日仍是在山里转圈,山林之中远比她想象中更难行走,在没有现代化工具的辅助下,她的诸多想法一一破产。

章杏心里十分挫败。原计划是往东行的,只是越是往东行,脚下的路越是难行,头顶山林蔽日,地上杂草丛生,甚至难以落脚。

这时节的天还没有完全冷下来,山林中蛇虫众多,石头虽是不怕,但是若被咬上一口,却仍是一件要命的事情。两人各杵一棍子在手,边走边清理道路,太阳快下山时候,他们才到一条小溪边,眼前视线这才略宽阔些,章杏石头两人就着溪水分吃了一个饭团。

他们这日运气确实不好,竟是没有找到一处能容身的山洞,眼见天快黑了,两人只得在小溪边一块大石头边停下来,又飞快搬了几块石头过来,垒了两壁,上面搭了些树枝枯草做顶,成了一个仅容两人蜷缩的洞穴来。

没有遮掩,升火又怕引来追兵,只得将身上裹严实些已做避寒。天完全黑了,山林里热闹起来,风声大作,有不知名动物在不远处咆哮,两人皆屏住了呼吸,透过杂草缝隙往外看。

月光皎洁,小溪对面来了一个足有半人高黑乎乎的动物,甩着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跃到溪边一块石头上,探头喝水。看样子正是一条狼。

喝了一半,不知哪里突然传来“可擦”一声轻响,喝水的狼立时就抬起头,一双绿莹莹的眼睛看过来。章杏听到自己的心快跳出胸腔来,石头的手上净是冷汗。那狼看半响无果,复又低头喝水,完了,甩着一条大尾巴离开。

章杏和石头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至此后两人都不敢睡了,紧紧挨在一起,守着头顶的月一点点西斜,天蒙蒙亮时,章杏才敢合上眼。这一觉直睡到日上枝头。章杏一下醒觉,钻出来。石头正挽了裤腿,拿了一个用菜刀消尖的树棍,正在小溪中抓鱼。

章杏见旁边石头上已经有两条约有寸长的小鱼,显然石头早起来了。她连忙用溪水抹了一把脸,提了那条小鱼在河边收拾干净。又升了火,将鱼架火上烤。只是她手中没有备食盐,做不出美味烤鱼,只勉强烤熟了。

但是这样也比吃干枯冷硬的饭团好多了。两人一人吃了两条,又喝了些热水,身心皆觉舒坦许多。

吃完喝完,两人又上了路去,昨晚上那条狼在他们心里留下了深刻阴影,那些茂密草丛树林他们再不敢随意踏足,只寻着浅草处下脚。约莫中午时候,他们正在靠在一颗大树歇脚,突然听见山林里一阵翅膀拍飞的声响,树上飞鸟纷纷腾空。

两人面面相觑,还是章杏先反应过来,连忙拉了石头躲起来。两人才藏好,就听见一阵急促马蹄声奔驰过来,转眼间,一支约莫二三十骑的队伍从不远处树丛里一闪而过,马上的人皆是一色黑衣,马鞍后面的包袱鼓囊囊,看样子都是些硬货,也不知道是刀剑之类还是别的什么。

待到马蹄声渐远,石头突然拉着章杏往马队消失的地方追去,章杏边跑边喊:“石头,走错了!”

石头头也不回说:“咱们反正转不去,还不如跟他们走,许是能出去,也说不定。”

章杏顿时明白,他们在这山林里面已经转了两日了,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还不如跟着前面的马队去看看。这伙人行动有序,绝不像在山林里兜圈子玩的样子,跟着他们,还真比她跟石头两个茫然在山里摸索得强。

两人拔足前奔,马队虽然来去匆匆,根本就不是他们能跟得上的,但是这么多马匹过后,地上多多少少有一些痕迹留下来。两人顺痕迹而行,竟是拐上了一条小道。

看着通往山林深处的小道,石头脸上不禁露出笑容,章杏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有人迹可循,那么离出去应是不会太远了。

天又快黑了。两人商量后决定先找个地方歇一晚再说,贸然夜行肯定不妥,反正这小道又不会凭空消失,休息一晚,养好精神,再走不迟。

两人找了一个避风山洞住了一晚,次日一早,就顺着小道行走,因是怕遇见人,两人一路行来,十分小心。不过,他们这日运气不错,竟是没有遇见一个人,且脚下的小道越发清晰了,显然是有人常走的。

两个人越发觉得离希望近了,又行一阵,竟是听见了水声。章杏脸上也露出的久违的笑容。两个人手牵手跑过去,小道的尽头竟是一个石板桥,桥下有水哗哗流过。章杏的心又沉入了谷底。

显然是走错了,他们那时候坐马车,马车虽是封得严实,但是马车走在泥土地上跟走在石板桥上那是本质的区别。要真有过桥,他们不可能不知道的。

石头见跟了这么久居然是这么一个结果,脸色也很不好看,但还是不死心,居然跑过了桥。章杏见状,叫几声,石头也不回头,显然倔劲上来。没奈何,她只得跟上。

两人过了桥,绕过了一处山壁,眼前豁然开朗。沿山道盘旋而下的,竟是一个偌大山谷,谷中中密密麻麻点缀着无数灰色帐篷,繁多如夜空中星星的骏马穿梭其中,灰黑色人流来往不绝,密密麻麻,更是不知几数。

章杏和石头都惊呆了,石头结结巴巴问道:“杏儿,这里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咱们要不要下去看看看?”

“不能去!”章杏斩钉截铁回答。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章杏不知道,但是直觉告诉她,这里绝对是是非之地,极端危险。山谷之中这些人看装束绝对不是牧民,阵势也不像一般山民聚集地,倒与她从前在某些地方的军营有些相似,一个骇人的词突然浮现在她脑海。

——屯兵!

她连忙转头四下看,果然在营地的最南端发现一个超大的空地,空地上灰衣人列队成行,皆手持长枪,行动一致,赫赫有声,正在操练。而不远处的河边有数匹快马疾驰而来,马上人手拉弓弩,收驰之间,羽箭如流星向箭靶射去,一队射完,另一队紧接而上,次序严谨有序。这一切与她从前在军营见过的操练相差无几。

可若是屯兵,为何不见军旗?古人行军,不是某营某帐皆有各种旗帜吗?但是眼下山谷之中虽是人马众多,营帐林立,却不见一杆旗帜飘飞。

章杏正疑惑,突然听到后面传来轰隆隆声响,似有无数马匹奔驰过来。她脸色更是大变,连忙拉了石头躲到旁边草丛里去。

第三十九章 饿狼

二三十匹骏马飞驰过去,沿山道盘旋而下,直下山谷,马上的人衣着与山谷里的人一般无二,皆是或黑或灰的短打装束,马队过后,扬起的滚滚尘龙久久不息。

章杏与石头从草丛里钻出来,章杏脸色苍白,看着底下山谷,说道:“石头,这里留不得,咱们需得马上离开这里。”

石头虽是不如章杏想得远,他只是觉得奇怪和惊讶,但是这几个月来与章杏时刻相处,两人之间默契无比,章杏提议,他绝对相信。当下也不问缘由,点了点头,两人一道顺小路返回。

也没有走多远,又有车马声传来,两人连忙又藏起。

三四十骑兵拥着两辆马车从小路那头过来,许是有马车随行,这队人马行进速度并不是很快,到了距离章杏石头两人藏身不远处时,还停了下来。前头几骑返转回来,一人问道:“二公子怎么样了?”

这人话音一落,章杏和石头两个人面面相觑,脸上吓得一点血色都没有。因为这个声音,两个人都不陌生,可不就是那蠡湖山院的孟爷?

石头咽了咽口水,悄悄探出头看一眼后,连忙缩回头来,对着章杏轻轻点了点头。两个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那边孟爷在一辆马车旁边站着,马车里面的人掀开了扯帘,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探出头来,面色焦急,回答说道:“方才又吐了一回,孟爷,还有多久到营地?”

孟爷手指前方,说:“就在前面不远地方了。”

少年点了点头,吩咐车夫:“那快些赶路吧。”

孟爷驾一声驱马前行,队伍随后开拔,转眼消失在幽静山道上。章杏和石头出来,不用再多说什么,两人都知道山谷之中那伙人马与这姓孟的是一伙了,更是不敢多做停留,赶紧往来时的路跑去。

天黑的很快,途中他们又遇到了两拨人马,都是急匆匆往山谷方向奔去的,两人闪避的很快,倒也没有被人发现。天黑下来后,两人慌不择路错过了前日过夜的山洞,到了一处茂密山林里,石块难寻,自搭棚子是不可能了。

石头提议,这晚索性在树上睡一夜算了。

好在山林之中粗大老叔数不胜数,枝桠间足以撑得了他们两人。章杏便扯了些干草扑在树丫间,两人又累又饿,很快就靠着树杈睡着了。

睡到半夜里,章杏冻醒了。这夜无月,山林之中黑漆一片,石头的呼吸就在身边。她蜷缩着更靠近石头,却仍是不觉得暖和。眼睛适应了黑暗,能看见旁边睡着的石头,他也蜷缩着,脸贴着干草上,显然也冷。章杏便将周身的干草拉了些盖在他身上。周围山林也渐渐有了朦胧影子,黑影一重重的,渐融于一团漆黑之中。

她有些憋了,忍一阵子,更是怎么睡不着。坐起身,往树下看一眼,下方漆黑一片。她踌躇一阵,终是解开腰间束缚,爬下了树。远处她不敢去,就在离这树不远的草丛里蹲下。放完了,心中一松,看见前面不远处居然有两个闪闪发光的东西,一时看的有些发愣。

待到那两个亮点慢慢靠近时,她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来。

狼!

当下里顾不得什么了,她猫着腰飞快上了树去。那头狼显然发现了她,差她几步跃到树下。

“石头!石头!快醒醒!快醒醒!”章杏看着围着树打转的狼,慌忙推醒石头。

“杏儿,怎么呢?”石头揉着眼睛,坐起问道。

章杏手指树下,哆哆嗦嗦说:“狼!狼来了!”

石头一惊,转头看树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连忙解开腰间束缚,扒在树上往下看。

那狼围着树打了几个转,又抬起头看树上的两人,两只眼睛绿莹莹的。章杏和石头两人屏住呼吸看着底下的狼,章杏身上早冷汗淋漓了,一个劲在心里安慰自己,别怕,狼应是不会上树的。

那狼在树下往他们一阵,突而转开来。

章杏和石头面面相觑。

章杏心里暗存侥幸——这狼不会就这么放弃了吧?

谁知她这念头才闪躲脑海,却见原本以为要离开的狼上了一处略高些坡后,转过身来,突地低吼一声,四蹄一甩,如闪电般俯冲过来,而后一跃而起,往树上直扑过来。

“杏儿!小心!”石头见状,大喊一声,一把抓了章杏,扯着她跳下树去,那狼从两人头顶飞跃过去。

石头将章杏扯起来,两人手牵手背靠大树,看着地上的黑狼打了一个滚后,甩了毛发,站起身来。

“杏儿,你怎么样了?”石头看着那狼,问章杏。

章杏瞟了瞟打着颤的腿,回道:“没事。”能站得起,就没有伤到骨头。

那狼并没有急着再扑过来,只在不远处来回转圈,两只绿油油眼睛不离他们,显然已经将他们两个当成了腹中之物了。

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章杏定了定心神,不由得往头顶瞟了瞟——方才他们情急之下树,东西都来不及拿,菜刀和铁杵都在树上包袱里,眼下他们两人手无寸铁。石头显然也想到了这个,突然蹲下身,眼疾手快抓起地上一根木棍,双手持着,与那狼对峙,头也不回对章杏说道:“杏儿,你快上树去,把东西拿下来。”

章杏看了他一眼。石头眼神凝重,脸上满是与其年纪不符的萧杀之色。

这时候犹豫不得,拿不到树上的东西,他们两个绝对是死路一条。

章杏松开石头的手,慢慢挪到他身后去,瞧准时机,手脚并用往树上爬去。

才抱了树身,章杏就听见身后的石头突然大吼一声,一股疾风突至,随后木棍折断声响。章杏心魂俱散,连忙回头,树下两团黑影纠结成团,一股血腥气冲鼻而来。她不知道是不是石头受了伤,她下去也帮不了石头。

章杏看一眼,继续上爬,她如今上树已是经验丰富,几下后便到了树杈上,摸了包袱里菜刀和火石就下了顺溜下树,就地捡起手边的断成两截的棍子,点燃了。

有了光,看得更清楚了。石头已经被扑压在地上,那狼的大嘴就在离他脸不远的地方。石头满脸是血,双手合抱着狼嘴,就是不让它张开,虽是被压在下头,双腿却死死盘缠在狼身上。

章杏见状,也大叫一声,举起手中火把,对着那绿油油的狼眼猛地烫去。

那狼一下吃痛,毛发遇火则燃,痛叫一声,缩回头去,一把将石头甩开来。

第四十章

章杏恶狠狠举着火把看着狼,一边慢慢向石头那边挪去,一边喊他:“石头,石头,你怎么样了?”

石头跌跌撞撞挣扎一番,还是没能站起身。章杏心急如焚,眼前的狼被火烧了眼睛和毛发,一双绿油油眼睛更显凶狠,虽是一时畏惧章杏手中火把,不敢上前来,仍是时不时呲牙冲她低吼一声。

章杏挪到石头身边,蹲下身,正准备将石头拉起来,那狼突然扑近,她眼疾手快一火把扫去,再烧狼的皮毛,恶狠狠喝道:“找死!走开!”

狼再次被逼退,越发狂躁了,紧盯着他们两人,呲牙低吼着,转起圈来,似在寻找最佳攻击时机。

章杏不敢大意,手持火把与狼对峙,一旦那狼靠近一点,她就会手挥火把烧去。

正全神贯注时,她手指突然触到一点温热,眼角余光瞟进石头已是挣扎站起身来,满身满脸的血,也不知伤到了哪里,手摸到来,接过她手中接过了菜刀,挪到她的旁边,与她并肩站着,一起与眼前凶狼对峙。

章杏心中莫名涌起一股酸涩,手摸到石头的手握紧了,先前的绝望消失的无影无踪。石头都不曾放弃,她更不能了,无论是生是死,只要他们在一起,又有何惧?

狼转了几个圈后,站住了,绿油油眸子静静打量两人。章杏和石头眼角对看一眼,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突然,那狼四蹄一甩朝着石头扑了过来。章杏连忙将石头扒到后面,举着火把挥过去,谁知道那狼甚是狡猾,明是朝着石头扑去,实则看准了章杏手中火把,冒着被烧危险,扑向章杏。

章杏还来不及收回手,一股难闻腥风冲鼻而来,转眼间,狰狞的狼头就到眼前。这狼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庞然大物。饶是她急忙后退两步,仍是一下子扑到在地。

头身重重倒地,发出“咚”响。章杏觉得自己的头都撞麻木了,手不由得一松,火把落地,余光未灭,照见狼近在咫尺的腥盆大嘴。她还来不及反应,突然听得石头一声凶吼,眼角一道白光划过,刀砍进血肉的闷响清楚传到耳里来,血水溅泼到她的眼睛里,一片血红中狰狞狼头突然缩了回去。

身上的重物消失了,火把熄灭,眼睛一时刺痛难耐,什么都看不见,脑袋还在嗡嗡作响,只听得狼的低吼不绝。章杏坐起了身,连忙搓了搓眼睛,却是越搓越流泪,越发看不清楚,到处黑蒙蒙的。

她听得有东西掉在了地上,那脆响应是石头手中的刀。她顾不得了,依稀记得火把落地的位置,爬过去伸手摸,果然摸到了,连忙再用火石点燃。

有了光,满目一片血红,周围事物虽是仍不清楚,却到底有个模糊影子。她看见了旁边纠缠在一起的石头和狼。于是跌跌撞撞爬起来,朝那边走去,结果被地上的血水滑到,滚了半身血后,她的手传来一阵锐痛。

刀!石头的菜刀!

章杏连忙抓起,挣扎着站起来,却看见地上纠缠的两团影子不动了。

章杏觉得自己头脑轰一下炸开了,眼睛经了泪冲,她看见石头被那狼压在身下,整个身子几乎全被覆盖住了,一动不动,到处都是血,那狼头还咬在石头肩颈处。

章杏浑身发抖,失控叫喊,举起手中菜刀疯狂剁向狼头,直至手臂酸软,再无半点力气。她虚脱摊在地上,眼泪不停流。

这世道怎么艰难?她不过是想好好活着,怎么就这么难?为什么他们的命就这么卑贱?谁都可以轻易践踏,谁都可以不当一回事。

“杏……杏儿……”

一个微弱声音断续传进章杏耳里,章杏哭声一滞,转头看。旁边一团血肉模糊中抬起一个血手来,微微颤颤伸向她。

“杏……杏儿……,你……怎么……了?”

章杏心中一下子被希望涨满,眼泪却更汹涌出来,她连用袖子猛擦几下,将手中火把插在旁边地上,赶紧推开血肉模糊的狼身。石头的眼睛果然还睁着,满脸都是血,一嘴的狼毛,嘴边上还吊着一块连皮带毛的肉。

章杏连忙将石头扶起,石头轻“嗤”一声,肩膀处又涌出血来。

章杏打量石头全身,问:“石头,你除了肩膀,还有哪里不好受?”

“腿,我,我的腿动不了,还有,还有那边的手也疼……”石头说。

章杏连忙看他说的那两处。石头的右手上臂被叼了一块肉走了,左边的大腿明显错位,显然是骨头伤了,右边那腿的脚踝处也肿了好高,肩上的伤还在流血,其余身子并没有受伤。

“我,我是不是快,快死了……”石头看着章杏,又说,“杏儿,我,我有点怕……”

章杏咧嘴一笑,抹了一把眼泪,说:“不用怕,你不会死的。”她一边说,一边将自己身上衣衫撕了一截下来,缠住石头肩膀上的伤。

“真,真的吗?”石头问。

章杏点了点头,石头肩膀上虽是被撕了一块肉,但是不深,而且血已经不流来,想来并没有伤到要害,主要是两处的骨头伤,左腿那伤中间错位,显然是受了重力冲撞所致,应是被那狼踩断的。

她跪在他腿边,踌躇一阵,抓起身边找来的两块长形扁木,将石头的左腿夹好,缠住了。至于脚踝那处的伤,她不确定有没有伤到骨头,只记得上次妹妹章桃好像也是伤了这里,但是没有伤到骨头,外用些药,静卧了半个月就能走。她犹豫一阵,终是没做处理。

忙完了这些,章杏已是满头大汗了,一边擦汗,一边问石头:“好些没有?”

却不见石头回答。章杏转头,石头歪着头合着眼,一动不动。章杏吓了一跳,哆哆嗦嗦伸手探到石头鼻前,见还有气,掉起来的心这才归位。

眼前山林之中一片寂静,除了他们这里,到处都是黑漆漆的,昏黄灯火照见地上到处都是血,血腥气这么重,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招来一只狼。

章杏挣扎站起身来,在附近捡了几块树枝,又拿着菜刀插在腰间,爬上他们过夜的那树,砍了几根树枝下来,将这些交叉捆绑,结了一个简易担架起来,将石头挪到上面,捆好了,套在肩胸上,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拉着担架走向黑漆漆无边山林。

第四十一章

石头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见自己在浓雾中穿梭,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只听得有许多声响,有他爹娘祖母说话的声音,有伙伴在一起笑闹的声音,还有章桃哭喊着叫姐姐的声音,但是他走也许久,也走不出眼前浓雾。

他有些害怕,大声叫了几声,无一人回应。诸多声音忽远忽近,却是怎么找不到方向。他又饿又累,浑身不舒服,一会像在火里烤,一会又像是在冰天雪地单衣行走。他走了许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声音突然没有了,静得可怕。一个瘦长身影突然从他跑过去,他惊喜叫喊道:“瘦猴,站住!”

瘦猴真的站住,转过身来,招手:“哎,泥鳅,快点,快点,去晚了,就没了。”

他一愣,正要骂瘦猴,眼睛怎地长头顶上去?居然连他都不认得。突然旁边又跑过一人,揽着瘦猴的肩膀,两个人笑嘻嘻说话。

他顿时明白了,原来瘦猴那小子压根就没有看见他。他心中不悦,不由得叫喊:“喂,瘦猴,泥鳅,你两个要去哪里?等等我。”

可等他追过去时,哪里有瘦猴和石头?周围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他打了几个转,又大叫了几声,回音余余,还是无一人答应。

他害怕越盛,紧了紧身上衣衫,一边走一边叫喊,走着走着,突然到了一个笼子里,他看见许多孩子打成一团,有钱坤,有瘦猴,有泥鳅,也有叶家兄弟,还有许多他认识或不认识的孩子,大家撕扯着,越打越凶狠,瘦猴和泥鳅将钱坤压在地上,叶家两兄弟又过来揍瘦猴和泥鳅,周围有人倒地不起。他越来越冷,不禁叫喊:“别打了!都别打了!”

但是没有一个人听他的话,钱坤捡起匕首,阴测测来到瘦猴身后,猛地一下子捅去。瘦猴痉挛抽搐一阵,仰面倒在地上,血水从腰间涌出来,片刻就流了一地。泥鳅叫喊着抱住钱坤的腰,要夺匕首。钱坤手中匕首又举了起来,往下一刀又一刀扎下。

叶家兄弟相互看一眼,同时冲过来,叶慎从后面抱住了钱坤,叶寰去夺匕首,夺不下来,就一口咬在钱坤手臂上。钱坤痛叫一声,松开了手。叶寰夺得匕首,顺势一刀刺进钱坤胸前。钱坤也倒下来。

叶慎笑着摸了摸弟弟叶寰的头,手还没有收回来,笑容就停在嘴边了。他弟弟一刀正中他胸口。

叶慎双目圆瞪,使得他原本狰狞的脸更加狰狞,手拍在叶寰肩上,说:“你……你好狠……我……是你亲哥啊……”

叶寰吓得直哆嗦,看着他哥哥萎缩倒地,他一下子跪在地上,手捧着脸,大哭起来。

旁边又有人过来,拨出叶慎胸口的匕首,一手抹过叶寰的脑袋,一手轻轻一割。叶寰的哭声就溘然而止了。

他惊恐看着四周,到处都是血,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他吓得牙齿打起架来,突然他看见有许多手持匕首的孩子朝他冲过来,他边退边说:“不是我!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我杀的!”

那些人压根就不听他解释,他只得拔腿就跑。跑着跑着,他突然看见章杏牵着章桃就在前面不远地方奔跑。

他祖母的话浮现在他脑海,跟着她,跟着她,你就可以活下去了。

他朝着章杏奔去,一边跑,一边喊:“杏儿,杏儿,等等我,等等我!”

然而章杏却没有回头,牵着章桃越跑越远,渐渐消失在浓雾里。

周围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除了白茫茫大雾,什么都没有了,无边无际的恐慌和绝望漫上来,渐渐要淹没他时,他猛然从梦中惊醒了。触目的是乌黑岩壁,他听到有水滴落下的声响,一滴滴,缓慢且清晰。

转头看,他躺一块大石头上面,上面铺着干草,离这不远的地方搁着一个包袱,包袱旁边放着两个瓷碗。瓷碗旁边有个三家木架,架下是一堆燃过了的灰烬。再远些就是一个不规则洞口,外面明亮耀眼。

这是一个山洞。杏儿呢?杏儿怎么不在这里?

石头想起方才那梦来,梦里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恐慌漫上来,他急切想要坐起身来,却扯动颈脖和手脚一阵剧痛,不禁痛叫一声。

他连忙看疼痛的几处,这才发现,脖子动弹不了,上面绑了一圈布料,里头一片冰凉,而手臂那处敷着一些青幽幽的不知什么东西,只闻得一股草木清香味。而自己左腿更是被高架着,被几根扁形长条木棍夹紧,压根就动弹不得。

这几次显然都做了处理,章杏应是还在的。石头不敢再动了,说服自己静下心来。于是只挪着眼珠子,紧紧看着洞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石头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下去时,总算是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个瘦条人影出现在洞口了,身着灰黑衣衫,裤腿卷着,光着脚丫,一手提着一根木棍,一手提着两条三四寸长的鱼,脸面虽是背着光,看的不甚清楚。但是石头却知道是章杏回来了。心头一时满满涨涨,百味皆有,独先前的绝望和恐慌消失的无影无踪。

章杏见石头睁着眼睛,心中一喜,连忙放下手中东西,过去问道:“石头,你醒了?”

石头看着章杏,丹凤眼一弯,笑着点了点头。

章杏喜不自胜,自言自语说:“看来是用对了。”

“什么用对了?”石头问道,一张口,他才发现自己嗓音是嘶哑的。

章杏坐着他旁边,抓住他要挠自己喉咙的手,说道:“快别动,你烧了几天了,昨日方才退,嗓子自然不舒服了,你别急,过几天就好了。”

石头放下手,看着章杏。章杏也看着石头,心里一片欣喜。那夜,她拖着石头挪了地方,找了一个小土丘,靠着凑合了半夜,天亮后,又找了许久,才找到这个山洞。她原本就认识不少草药,又经过了章水生伤重这事。俗话说,久病成良医,她如今也是个半吊子了。

眼前在荒芜人烟的山林里,面对不省人事的石头,她也只得硬上了。好在这山林里植被旺盛,种类繁多,几个常见外伤草药都被她找到。经过几日摸索,竟是将伤重的石头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章杏心中自喜一阵,突然“哎呀”一声叫唤,拍了拍自己的头,站起身,说道:“瞧我,只顾着高兴了,倒是忘了正事了。石头,你等一会,我抓了两条鱼,我给你烧鱼汤喝。”

第四十二章

石头看着章杏忙忙碌碌,一会提鱼出去,一会架柴烧火,有了火,阴沉沉山洞里也温暖了起来,他心里也跟着暖烘烘的。

不大会,章杏烧好了鱼汤,将石头的头略抬起些,喂着石头喝。石头见进嘴里居然有一丝咸味,瞪大眼睛点头,说:“好喝。”

章杏微微笑,石头伤后,不省人事,次日又烧起来,外用草药根本不管用。她实在没办法,就又摸到上次看到的山谷,观察了许久,瞅了个好时机,摸进约莫是医馆处,偷了药和盐巴出来。

这鱼汤里面加了些盐和野菜,口感与先前的清汤寡水自然不一样了。

不过这是石头醒来后第一次进食,她不敢让石头喝多,只喂他喝了半碗,放下他躺好。又将找的草药分门别类捣烂了,敷在伤处。石头受的伤虽有几处,但是都不是要紧处,加上他体质比章水生要好,又年幼,手臂上和颈脖伤处已经在长新肉了。

另脚踝处伤应是没有伤到骨头,敷了这几天活血化瘀草药后,淤青和肿胀也有消散迹象。最棘手还是石头的腿骨。她没有一点把握。只凭着前世儿子手骨骨折的经验,找了几块扁木做夹板固定,除了时刻留意局部变化外,其他的,她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好在这几天石头除了神志不清,低烧了几天,腿骨上的伤倒是没有什么变化。这时候,对于她来说,没有变化,大约就是好事了。

做好了这些,外面天色有些暗了。她连忙将晾在外面衣衫收回来,将山洞半封住,烧了些热水,给石头擦洗换衣。

这几样是这几天她做熟了的,石头先前不省人事,自然由她,可是如今醒了,却别扭起来,怎么都不要她做这些。

章杏好笑看着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得石头,她跟他这一路来,吃住都在一块,相偎相依睡在一处也是有的,她原以为他大约还没有那个概念,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应该是先前那些还没有被他归纳到男女授受不亲的范畴里。

她将笑容敛起,说:“好了,好了,不换就不换,我只给你洗个脸,你别动了,小心扯到了伤口。”

石头红着脸看了章杏一眼,点了点头。

章杏给石头洗了脸手,安置他睡好了。自己也洗了手脸,窝在干草上睡下。两人说了几句话,石头到底是才好,没多会就睡着了。章杏又起身往篝火里加了几根粗大干柴,听得火烧干柴时不时噼啪一声炸响,外面风声鹤唳,两重天地声响混杂入耳里。

她一时没有睡意,打量起所住山洞。

先前石头没醒,她还没有精力想太远了,现在石头醒了,她就要做好下一步的打算了。人生在世,就得有山翻山,有水渡水,轻言放弃永远不是她的座右铭。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看来他们要在这山洞呆上许多时候了。她先前备的饭团已经没有了,好在这山林什么都有,野果子,各种野菜,各种菌类等等,离这里不远还有一条小溪,溪里有鱼,今儿下肚子那两鱼就是那条小溪抓的,她还在这山林里看见过野鸡兔子之类的小动物,只是她现在还抓不到。

既是要等石头好得差不多了才动身,那就要做长久的打算。眼下正值金秋,山林里什么都不缺,可是若是入了冬呢?怕是没有那么好过了。她需要在寒冬来临前做些准备。

首先,御寒的东西要先备好了。眼下对于他们来说,最好的御寒东西无非就是动物的皮毛了。章杏想起他们杀死了那条狼,心里不禁有些可惜,当初急着走,没有想那么远。现在想来,那狼皮不就是绝好的御寒东西吗?现在都过了三四天,那狼许是早烂了,也不知道那皮毛还能不能用。

其次就是吃的了。眼下什么都有,不缺吃,可是一入了冬,野菜野果子之类大约是不要想了,能寻到的大约只有蘑菇之类的东西,这些虽也是好的,但老吃也不是一个事,对石头愈合也不利。最好还是备些干鱼干肉之类东西。

那山谷里,她也得瞅个时机再去一趟,再摸些东西出来。上次去的医馆,也不知道他们察觉了没有,石头既是已醒,她就没必要冒着这个险再故地重游了。这次就去那边烧火做饭的地方看看,顺点吃的用的出来。

章杏将诸事想了一遍,打定了主意。次日,天一亮,她就揣着一把菜刀出发了,往上次杀狼的地方去。结果,还没有走近,就闻到一股刺鼻臭气。走近了,发现那狼真的生蛆了,臭气熏天。

她还是不死心,捂着鼻子走近些,狼是从脖子处开始烂的,许是因为那处有伤的缘故,其余地方还是完整,皮毛也还牢固,上面虽然有些蛆虫,但是洗干净未必不能用。

她从前连鸡都没有杀过,如今连杀人都不会手软了,面对长蛆生虫的畜生,也只有犹豫了一下,就从袖子里拿了一块布出来,打湿了捂住口鼻,挽了袖子开始干活。

先剁去狼头,又从狼的腹部划开,一点点剥,直忙得满身是汗,方才将狼皮剥下来。这时,她身上已是无一处是干净了。看着满地狼藉,她又担心被人看见,以此延伸到这山林有人这件事情上来,又打起精神将地上的杂碎挖了一个坑埋了。

忙完了这些,头顶日头已经西偏了,她背了狼皮回去,到她抓鱼取水的溪水里将狼皮上的蛆虫血渍等等洗净,又找了一个僻静处,脱光了,洗了个澡,一并将身上的脏衣服也搓干净了。

回去的时候,石头正在翘首以盼。见她提着菜刀,满脸倦色,浑身湿漉漉,不禁吃惊,连声追问:“杏儿,你去哪里了?你怎么了?”

章杏放下刀,捡了几件衣衫,边忙边说道:“我把咱们上次杀的那狼的皮给剥下来了。”

石头眼睛瞪大,又问:“你会剥狼皮?”

章杏笑了笑,心道:以前是不会,不过现在会了。嘴里含糊应了一声,转进山洞深处更衣。换完了出来,石头还等着她,问道:“你是怎么剥的,别是剁得七零八碎了,那样是没有用的。”

章杏摇头,整得才能用,这个她是知道的。她说:“没有,我从狼肚子上开的刀,脚爪子我剥不下来,就没有要。”又转念一想,问石头:“你会折腾这个?”

石头说道:“我看我爹剥过狐狸,是要整皮卖的,都是畜生,想来应该是一样的。”

第四十三章

章杏连忙将晾在洞外面的狼皮拿进来,给石头看,问他:“你看看,是不是这样的?”

石头略转了头,仔细看了看,又用能动的手捻了捻狼皮,说:“皮毛倒是洗得挺干净的,不过这里面还得刮一层去,否则油腻腻容易烂,刮了之后刷点盐到上面。记住了,千万不能再大太阳底下晒,须得在通风处阴干。我爹上次整得那狐狸皮也是这时节的,晾了二日就干了。估计这个也差不多两天就可以干了。”

章杏庆幸笑着说道:“还好你知道,我刚才就把它晒到太阳底下了。”

“我听我爹说,晒在大太阳,虽是干的快些,但是会变得很硬,一搓就容易开裂,也等于是张废皮了。不过你这个就晒了这么一会,水都没有沥干,应该是不要紧的。”石头安慰说。

章杏拿了菜刀,将狼皮摊在一块石头上,用刀慢慢将里面油脂刮下来,刮完了,挂在山洞通风处,因是洗得干净,油脂尽去,倒是没有什么味道。

一张狼皮肯定是不够的,不过章杏也知道凭自己一个人别说是杀狼了,只怕连狼的异族小弟黄鼠狼都抓不到,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挖个陷阱,等东西自己掉进去。不过她手中除了一把菜刀外,再没别的利器了。这挖陷阱这事还得在去了山谷之后,再开始。

她开始捣弄起干鱼干肉来。那小溪是从山上流下来的,许是少有人抓,里面的鱼都不俱人,她先是学的石头,找一根木棍子,消尖了,瞄准河里的鱼插。不过她的准头远不如石头,常常一个上午或是下午,都只插的二三条。后来想了办法,找了些柔韧性较好的枝条,编了一个像模像样的簸箕起来,兜在水流通过的地方。

这样既省事,劳动效率又高,一个上午就抓了三四条四五寸的长的大鱼,至于小鱼,居然有十来条之多。她将这些鱼剔干净了,洒了盐腌上,晒了小半日就拿进山洞里挂着阴干。

金秋时节,山林里的野果子数不胜数,她也摘了不少,在山洞的里头清理了一块干燥地儿出来,整了一个木架子,将那些野果子堆放在上头。她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她以前看别人就是这么储存水果的,不过人家那是地窖。她这里就是一个山洞。但她觉得原理应该是差不多的。

石头听说章杏要去那山谷里,吓了一跳,坚决反对她去。那地方与姓孟的肯定脱不了干系,守卫森严,人马数不胜数,她要过去,那不就是自投罗网吗?

章杏废了一些口舌,总算是做通他的工作——她原本就是靠嘴皮子吃饭的,说服人,那是她的强项。

于是在一日天还没有完全亮时章杏就出发了,因是走过两回了的,一路上没有多走冤枉路,在太阳快下山时候就到山谷边缘。她猫在草丛里等候,看着操练场的人逐渐散去,营帐周围上了密密麻麻的的灯火,南边有炊烟淼淼升起。

她转移了地方,往南边摸去。到了地方,发现这边几座营帐与其他隔得有些距离,空地上支着十余个大锅,人来人往穿梭不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她不敢靠得太近,只静静等候着。菜出了锅,装进几个海大盆里,被几个轱辘车拖走了。

月上了中天,十几口大锅总算都停了下来,火头们在空地上搭了一个大桌,围成一团,杯来盏往开喝了。

她这才悄悄靠近了,瞅准时机摸进一个大帐里,帐里虽是没有点灯,但外面灯火通明,里面也能看得见。这帐里分了两边堆放东西,一边是大袋装的各种调味料,一边地上堆着萝卜芋头之类的食材,上边挂着干鱼干肉,林林总总,应有尽有。

章杏连忙拿出自己的包袱来,看一样拿一样,不大会就装了沉沉一包,她正在找能挖土工具,外面喧闹突然停了下来,一个阿谀笑声响起了,说话道:“刘爷,您怎么过来了?”章杏连忙停了手,将帐帘掀开一条小缝往外面看。

围成一桌正在吃饭的火头们都站了起来,他们面向方向走过来两个人,前头一个约莫十七八岁,身形欣长,生得眉清目秀,一手负于背后,一手平展,笑容和煦,止住要起身相迎的一众火头工们,说:“吃你们的,都站起来做什么?”

另一个约莫十五六岁,虽是年幼却也端正俊秀,面带微笑看着一众吃喝的人。

看见来的这两人,章杏心里不由得一沉,后面那个年幼她不认识,但前面那个她是见过了的。就在蠡湖山院里,当时他陪站在那位二公子身边,也是一身藏青衣衫,笑容和煦,也不知是个什么来头,连孟爷这样的人物都对他十分恭敬。

看来她跟石头的预料是对的,这山谷果然与姓孟那伙人是一家的。

来人虽是这么说了,但是一众火头工无一人坐下,一个大腹便便的火头工更是站出来,满脸堆笑说道:“刘爷用过了没有?要不要我给您炒几个小菜?”

年长少年笑着摆了摆手,说:“不用了,你们吃,你们吃,老吴啊,我是来找你要点东西的。”

吴姓火头工笑着说:“哎呀,瞧您说的,刘爷需要什么?让底下人过来说一声就行了,我一准给您送去,哪还劳得您亲自跑一趟的?”

那年长少年笑了笑,说了几样东西。

火头工一连串点头,笑着说道:“有的,有的。”连忙用袖子擦了条凳,“刘爷,您先坐会,我去给您取来。”

少年却不坐,冲身边小子点了点头。那小子会意,连忙跟上火头工。

章杏见他们正往这边营帐里来,赶紧放下帘子,一边将自己包袱打包,一边打量周围,包好了,连忙躲到几个袋子后面。

火头工与那小子前后脚进营帐里来。火头工进来后就直接往里走,直奔章杏藏身的地方。章杏吓了一跳。好在他在距离她只有几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开了几个袋子,一边挑挑拣拣,一边与跟进来小子说话。

那小子进来后就到处打量,一会摸摸这个,一会看看那个,说道:“老吴,你这里东西倒是不少。”

火头工笑着回答说:“那是,人多嘛,吃的用的,自然就多了。”

他很快拣好了,拿了一个纸包包住,递给那小子,说:“金爷,您看这成色行不行?”

姓金小子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收起,笑着说:“老吴,你挑的自然都是好东西。”

火头工仔细看他脸色,突然压低了声音,问道:“金爷,二公子好些没有?”

姓金小子手下动作一滞,脸上的笑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斜着眼睛打量火头工。火头工打了一个哆嗦,神色尴尬,一愣后,反应也快,一巴掌自打嘴上,陪着笑说:“瞧我这嘴,都说啥呢?”

姓金小子笑了笑,淡淡说:“老吴啊,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我今儿就多嘴一句,你这嘴上得上把锁了,几位爷们的事情可是轮不到底下人胡乱传的,要是被有心人听到耳里,小心你这脑袋,别弄怎么搬家的都不知道!”

火头工一连声点头说是,姿态极低,陪着笑说:“金爷说教的是,金爷说教的是。”

姓金小子收好了东西,与火头工一道离开。

待他们走开,章杏站起来,把火头工开的几个袋子重新打开了,不管是什么,一样抓了一些,放自己包袱里。这帐营里除了诸多食材就是些钩子,棍子之类东西,另则就是旁边挂着一个生了锈的弓弩和几支箭。这些都不能挖土。

她目光在生了锈的弓弩上打了一个转后,还是取下来背到自己身上了——这弓弩虽是生了锈了,射人许是有些困难,但是射些兔子野鸡之类小东西,应该还是行的。虽然她是从没有用过这玩意的,但是熟能生巧,多练几次,想来还是可以的。再不济,不是还有石头吗?等他能动了,交给他使就是了。凭他天分,这玩意对他来说,应是小菜一碟。

背了弓弩和包袱,她掀开帐帘,四下看一通,目光落在大锅里的锅铲上,顿时一亮。

待到一众火头工点头哈腰送人走时,她就悄悄出来,爬到大锅旁边,抽了那锅铲,飞快闪到一边草丛里去了。

第四十四章

章杏回到山洞的时候,已经是次日中午了,期间她在路过的一个山洞里呆了一晚。

她再大胆,也不敢一个人在山林里走夜路。

石头满面憔悴,显然担心了一夜,章杏给他备留的两个干饼也没有吃几口。

章杏看着他如释重负的样子,心里一暖,笑着说道:“我跟你说过,我去过一次,门路都摸清楚了,不要紧的。”

石头还是说:“我看,你以后还是别去了,那些人可都不是好惹的,一回两回,他们许是没有留意,次数多了,总会察觉的。”

“我知道。”章杏点头说,“我也不打算再去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当小偷总有失手的时候,这个道理,她懂。所以,她这回摸的东西多了,用个一两个月都不成问题。

章杏将背在身上的弓弩挂在洞壁上,把包袱里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分门别类放好,又赶紧洗了手,张罗了一顿吃的,与石头一并用了。

下午她就扛着锅铲在附近山林里转圈,找了一处动物粪便较多的地方开始挖坑。锅铲就是锅铲,虽是模样与锹差不多,用起来差别就大了。她挖了一个下午,才挖了一个约半身高的坑。

不过现在天气还只是早晚冷,她也不急。砍了一些树枝枯草把那坑盖住了,她就扛着锅铲回去了。第二天,做了一顿吃的之后,她就又扛着锅铲过去。

整整忙了三日,她就挖了一个一人多高的深坑,在坑里插了许多消尖的树棍,顺着树绳爬上去。在坑的上面虚搭了一个架子,架子上铺盖上枯枝残叶。一个像模像样的陷阱算是做好了。

章杏对自己所挖陷阱刚开始是满怀信心的,隔一天就过去看一眼,结果五六日过去了,陷阱上面的铺盖仍是原封不动,里面空无一物。她渐渐失望了,将注意力不再专注在陷阱上,她开始练习射箭。

那弓弩是成年男子用的,非常沉手,她使出吃奶的劲都没能拉开。

石头在旁边笑得不行,要不是还动不得,他估计早上前自己比划了。

章杏斜着眼睛看着憋得满脸通红的石头,不悦说:“有什么好笑的?你以为你能拉开?”

石头憋住笑,招手说:“杏儿,拿过来,我教你,弓箭可不是这么拉的。”

章杏迟疑递给他。石头又笑着说:“有一回,我跟咱们村胡海去裕安,他有个亲戚在裕安城防营里做事。他们城防营的弓箭虽是不如这个扎实,但是大小差不多。我练过手,射过几靶。你刚才那么使蛮力,看着用劲了,实际上力气没有使得要紧处。”他一边说着,一边教章杏手放位置,怎样站好,怎样使劲,怎样瞄准,何时放箭等等。

章杏按石头说教,又练了几次,总算是能拉开弓弦了。在与兔子野鸡赛跑了几日后,也有了成效,射中了一只短尾巴的野鸡。

她喜滋滋将野鸡开膛破腹,当天就炖了一锅鲜美鸡汤。

次日追兔子追到前些时日挖的陷阱附近,发现上面铺盖的枯枝残叶竟有被动过的痕迹,她连忙扒开一看,里面居然躺着一头约莫四五十斤的野猪。这野猪许是进去时候不长,虽然肚子被插了好几个孔,血流不止,居然还没有断气,还在哼哼。

章杏不敢贸然下去,怕这野猪还能跳起来伤人。她找根长棍子,试探的戳了几下,那野猪只哼哼,却不动。章杏这才砍了几根长蔓结成绳子溜下去,先在野猪要紧出补了几刀,待死透了,这才绑严实了,拉上去。拖到小溪那边料理。

当石头看见满载而归的章杏时,也很惊讶,听说她挖的陷阱居然进去一头野猪,差点没跳起来,恨不得自己跑过去看几眼。

章杏将猪肉依旧洒盐腌起来,内货她处理不好,只留了一些心肝肺之类大件,余下只好全喂鱼吃了。

天一日冷过一日,石头手臂上的伤已经开始掉痂了,露出新长的肉,脚踝处淤青和肿胀也消散的差不多了,一只腿已经可以活动了,他如今可以坐起,还能杵着棍子走几步了。

章杏将那张狼皮用鱼骨头和树须简单缝了一个坎肩起来。石头说自己反正不出洞,冻不着,用不着穿这个。章杏只好自己用了。她是第一回做这个,缝补工具又不齐全,做出来的东西自然不好看了,不过穿在身上倒是很暖和。

披了这么一件兽皮在身,她觉得自己越发像一个野人了。

一场秋雨之后,热闹的山林萧索了许多,枯黄落叶满地,野鸡兔子也少见了,就连她常取水那条小溪也有变小干涸的迹象。

章杏不禁有些惊心,光有吃的没有水喝,他们也过不了冬啊。这山林附近几里地方,她都跑遍了,虽然还有两条小溪,但是都距他们所住的山洞较远,而且溪水也没这个大。这边都干了,那两处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章杏踌躇一阵,决定还是过去看看,实在不行,只好另找水源了。等她找到了另外两处水源地的时候,发现其中一条小溪已经断流了,另一条水流量也比以前小了许多。

章杏叹了一口气,不敢将希望全寄托在这几条溪水上,她看时候还早,索性顺还没有断流的溪流往上,看能不能找到源头。她一边走,一边留记号,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突然听见了水流哗哗声响。顺溪水翻了几座小丘过去,水流果然变大了许多,分成两支,一支正是她来的方向,另一支则奔流向对面山林里。

章杏洗了一把脸,望着上面不知延伸到哪里的溪水怔怔想一阵,脑海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她看了看渐渐西斜太阳,还是往上继续前行,越往上走,水流越大了,渐渐成了一条宽达数丈的河流,河水汹涌,奔流不息,两边分支不断,河滩上奇石林立,峭壁时时可见。

当章杏绕过一面峭壁,爬上一座山峰时,被眼前景色惊住了。她面前是一条清幽幽深不见底的大江,江面极宽,对面山峰连绵不绝,看不清树木植被,只有一片逼人的浓郁青翠。江水在群山之间弯延盘曲,延伸向不知名的远方。

章杏心中狂喜,恨不得高声呐喊起来。

找了这么久,她终于找到回家的路了。

第四十五章

章杏在山峰上站了良久,眺望往东方向,那里正是他们来的方向。

她回去时候,天色已晚,不过路都是走过了的,返回时要比来时快多了。在天还没有完全黑时,她就回到了山洞。

她将自己找到大江的事情告诉了石头。石头也十分兴奋,连忙打听有多远,那江水急不急,江面上有没有船之类的事情。

章杏摇头,说:“我没有看到有船只经过。”石头说:“这时节快入冬了,西北那边寒苦,来往船只少,也是正常。我明日跟你一起去看看,明日一定能看到船。”

章杏不禁打量石头的伤腿。石头瞪她一眼,将树拐扔到一边,小步挪了几下,炫耀说:“杏儿,你看见没有?我现在能走。”

章杏笑着摇头,说:“你以为往江那边是一马平川啊,你这个走法,走一年也到不了那里啊。你还是好好呆在这里吧,别旧伤未好,新伤又加,明日我一个人去看。”

石头垂头丧气坐下,一会后,眼珠子又骨碌转起来。

章杏料到他心里大约又有了什么鬼主意了,笑着坐在他身边说:“你听我的罢,往江边的路真的不好走。你好好养伤,你早些好了,咱们也好早些动身。”

好说歹说,石头总算是点头答应了。

冬天的脚步越发近了,山林里百物萧条。可是山洞里的两个人却干劲十足。两个开始为接下来行程做准备了,章杏几乎天天要往大江那边走一趟,她看到过好条船,大的小的都有,不过都行在大江中间,渺小如蚂蚁。她倒是十分想大声招呼,看船上的人有没有反应。但是她也知道那山谷距离这边并不遥远,许是船上的人没有听见,反惊动了这山里的人。

章杏也准备许多路上吃的用的,当然,那些鱼啊肉啊之类肯定不能多带的,这些山林里不缺,他们可以现抓现吃,要带是能久放的干粮。李家祖传大饼是用面粉烘烤成的,既耐饿又好携带,是长途跋涉的不二选择。

但是章杏只会吃,不会做。不过石头以前常在他祖母灶前打转,他对制作过程是再清楚不过了。再章杏一再要求下。李家唯一传人石头只好下厨了,用榆树皮捣成了粉,替代面粉,调和了贴在石头上,架火在下面烤。两个胡乱折腾一番,还真烤了几个又干又硬的饼子。虽是有些糊了,但是还是能入口的。

干粮有了,盐巴火石,锅碗瓢盆之类必须品也都要带上了。

章杏想着他们出发时,应该是很冷了,御寒是头等大事。她编了几张草垫子,以备路上休息时用。又用几只兔子的皮毛照着石头身形拼了一个坎肩起来。草鞋也编了好几双。

在章杏忙这些的时候,石头也没有闲着,在坚持不懈的锻炼下,他恢复的很快,脖子上的伤也开始脱痂了,已经可以不用树拐,就能走出山洞了。

但是就在他们为回家积极做准备时,危险也悄无声息靠近了。

这一日章杏从江边往回走,到了小溪时,太阳已经下山了。从出门到现在,她还是早上吃过东西,走了这么远的路,这时又饿又累。思量剩下的路反正不远了。她就蹲在溪边,手捧了水,喝了几口,又洗了一把脸,醒了醒神。正要起身时,发现溪边多了几道印迹。

章杏心中一惊,低头仔细看。这山林里有许多小动物,以前她也常在小溪边发现它们留下的痕迹。但是这回印子明显偏大,不是她所见过任何一种动物的脚印,倒像是马的蹄印。

仔细找了一番,她不仅发现了不少马蹄印,还发现不少杂乱人脚印。

这里显然有马有人来过了。

章杏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了,能出现在这里的马队,还能是谁?十有八九就是那山谷里人。她连忙闪到一块大石头后面,探头四下打量,暮色沉沉,空山寂寂,周期一切与过往无任何变化,但是她却分明闻道了危险来临的味道。

章杏心急如焚,她知道山谷里那伙人马经常跑到山林里来,但是她找到的这个地方十分偏僻,这么些日子,这片山林除了她,就没有发现其他人来过。现在山谷里那伙人居然跑到这里来了,也不知道是来做什么?

还有,她发现了他们留下的痕迹,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留意她留下的痕迹。

石头还一个人留在山洞里,若是被发现了,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章杏见周围无甚变化,显然来过这里的人马已经走了,她赶紧往回跑,跑一阵后,她就看见前面黑蒙蒙山林里有几点昏黄火光。她一下收了脚步,身上冷汗瞬间涌出来了。踌躇一阵,她还是悄悄猫了过去。

十余匹马零散站在一棵大树下,马上的人都已经下来了,有的牵着马站在一边,有的举着火把站着,还有几个正蹲在地上不知在看什么。

章杏眼尖,一眼就认出其中二个人来——蠡湖山院那位孟爷和那回在山谷里偷东西时见过姓金小子。

孟爷举着火把蹲在姓金那小子旁边。那小子则蹲在地上,手撵一把土,眉头微皱,不知在看什么。看了一会,就站起身,从袖子掏出一块汗巾擦了擦手,手指地上,说道:“把这里挖开。”

章杏觉得自己脑海轰隆一下子炸开了,心砰砰直跳,恨不得马上逃离这里,心中又存了几分侥幸。

那姓金小子话音一落,孟爷便将手中火把递给身后的人,说:“拿锹来。”

后面立时有人递了一把锹给他。三四个人就一起开挖了,不大会就挖出一副尚未完全腐烂的狼来,一时间臭气熏天,众人纷纷掩住口鼻。

姓金那小子也用汗巾掩了口鼻,蹲下来看,接了身边的锹,还翻了翻。看完了,掩着汗巾笑了笑,说:“牙口倒是不错。”转身对孟爷说,“这狼先是被咬断气,后来才挨得刀,这狼皮剥了不过一个多月了,动手的应是个新手,四个蹄子直接剁去了。老孟啊,这人应是还在这片林子里呢。”

孟爷的脸色阴沉沉的。

姓金小子又笑一声,拍了拍孟爷肩膀,说道:“老孟啊,走吧,那俩家伙偷了咱们营地不少伤药,想来他们之中应是有人受了伤。这么久都没有走,估计伤还没有好全,想来这一时半会也走不了的。这山林可不小,眼下天也黑了,咱们人手又不够,别折腾的人没有捉到,反是打草惊了蛇。走吧。”

孟爷听罢,点了点头,招手让人牵了马来,几人纷纷上了马去,不大会就打马离开了。

林子里又安静了下来,章杏这才从草丛里钻出来,先前身上出了许多汗,这会经了冷风一吹,她不禁打了寒颤。

第四十六章

章杏跑回山洞里,将所见告诉石头,石头大吃一惊,立时站起,说道:“咱们离开这里!”

章杏踌躇看了看石头的腿。石头将手中木拐一扔,说道:“我能行!咱们要今晚不走,明日他们定会寻到这里来的。到时候,想走都走不成了。”

这些章杏都知道,但是石头的腿伤还没有好全,山路崎岖,若是一不小心引得旧伤复发,下一次复原就不会这么顺利了。

“哎呀,别想了!”石头对章杏说,“你快收拾东西,咱们现在就离开,等到天亮就来不及了。”

章杏只得点头,好在一应东西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当下清捡了一会,两人各种挽了包袱,背着草垫子。石头一手杵着木拐,一手牵着章杏。章杏则举着火把,两个人一起离开。

这夜有月,临近寒冬,山林之中百物萧条,山路比起前些时候要好走许多。往大江那边的路,章杏走过许多次了,早摸熟了,道路虽然崎岖难行,但是两人小心翼翼,相携相持,一路上倒也顺利。到了天亮时候,石头终于见到了久违的大江。

他们两人站在山巅之上眺望浩浩江水,正值旭日徐徐东升,江面上如血波光莹莹,大江两边山脉连绵起伏,壮丽山河尽展眼前。

两人久久不语,突地石头大声喊叫起来,章杏吓了一跳,连忙捂住他的嘴巴,埋怨说:“你在干什么?这么大声,小心有人听见!”

石头呵呵笑,突然抱起章杏,转了一个圈,而后拉着她,大声说:“杏儿,这儿真美,是不是?我喜欢看这里,我心里不知怎地,就想大叫……”

章杏看着不知所言的石头,她被莫名其妙转了一圈,头还有些发昏,入眼的其余景致都还在转悠,独石头的一张脸清晰无比。这会他黝黑的脸被初生太阳镀了一层金色光泽,一双原本亮堂的眸子更是闪闪发光。这个腿脚还不能活动自如的少年身上焕发着无限生机,整个天地似乎因他而炫目了。他内心的激动和澎湃是这么简单明显,洋溢在身体里每一处,连带章杏原本有些压抑茫然的心情也被感染,跟着欢喜起来。

但是她到底不是真正孩子,便是心情激动,也深埋在心里,转眼就放开了。他们这会离所住山洞已是有些远了,赶了一整夜的路,两个人又累又乏,须得暂休一会才有精力继续赶路。

章杏将自己身上所背草垫子摊开,从包袱里拿了两个干饼出来,递给石头一个,自己一个,又拿了一个钵子打了些水。两个人并坐在草垫子,一边吃干饼喝水,一边看着红灿灿日头从江面上跳跃着升上来。

吃完喝完,两人收了东西,相携着继续赶路,沿江向东行。后来的山路是章杏没有走过的,所费精力远超前面,不多会,章杏和石头两人就累得气喘吁吁,石头尤甚,身上衣衫犹如水洗似的,全湿透了,但他一直没有吭声。

两个人翻了一座小山后,章杏见日头已经升至头顶,她遥望回路,先前所站山巅已是变成了一座矮小山丘,而前面江水滔滔,山峰连绵,那样大小山峰不知有多少。她连忙扯住石头,帮他将身上汗水擦干。石头累得动都不想动了,从前坚持男女授受不亲那套早抛之于脑后了,任由章杏给他擦汗垫东西。

章杏喂石头喝了一口水之后,自己也灌了一大口,抹了一把额头上汗水,转头看石头的腿,问道:“怎么样?还能不能走?”

石头点了点头。章杏见他嘴唇干枯,又打了一钵子水喂他喝。石头喝了几口,突然不喝了,抓住章杏的手,拖着她藏身到峭壁底下蹲下。

他们是沿江行走的,这会正停歇在河滩上,旁边是一片如刀剑削过峭壁。

章杏这时也听到了马匹奔驰过来的声响。蹲在峭壁下的两个人面面相觑,孟爷等人来的速度比他们两人想象要快多了。

马匹从他们头顶的峭壁踏过去,踢踏声不断,足有二三十骑之多。章杏和石头两个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听得踢踏声间断,章杏以为骑队过完,正要探出头看个究竟。石头连忙拽住她,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人还没有过完。

果然,没一会,又有几双马蹄踏上了峭壁,马甩出的白沫子滴落在两人面前石头上。峭壁上的人竟是停住不走了。章杏和石头两人一动不动,生怕上面的人探头往下看。

过一会,又有马蹄飞驰而来,远远就喊道:“孟统领,金爷让您过去一趟。”

峭壁上的人应了一声,又说:“你们几个仔细搜!我去去就来。”

马嘶叫一声之后,就飞驰离开了。石头听到头顶峭壁上再无声响,这才悄悄探头出去看,见上面果真无人,这才招手让章杏出来。

两人这时不敢往上走了,那孟爷虽是已经离开,但是他的人马还在周围搜索。石头拉着章杏,指了指一处岩缝,悄声说:“快走!”

章杏点头,上面全是找他们的人,下面河滩又实在容易被发现,他们只得走险峰,绕过这一段河滩再说。

那岩缝只够一人同行,两边石壁久不见太阳,青苔生满,寒气逼人,地上乱石堆积,十分难行。章杏和石头走了许久,方才重见天日。可一出岩缝,迎接他们就是万丈深渊,乱石滚滚下落,良久之后才听到落水声。

章杏一时眩晕,险些一头栽下,幸亏石头一把拦住了她。

两个人看着脚下的万丈深渊,脸色均是吓得惨白。良久,石头咽了咽口水,收回下看的目光,转看两边,见一边峭壁上有一条蜿蜒盘曲的逼仄小道,轻轻扯了扯章杏,指着她看。

章杏看着那悬挂在山腰不过一线的小道,就忍不住心里发寒,但是他们眼下已是无路可走了。

石头小心翼翼先挪过去,身子紧贴石壁,而后向章杏招手,低声说:“杏儿,快过来。”

章杏压住心里胆怯,伸手抓住石头的手,也一步步挪过去。

第四十七章

两个人身子紧贴石壁,一步一步向前挪去,脚下碎石时不时滚落下去,激起的水花片刻就被拍岸的江水吞噬。山风在耳边呼啸,两个人身上尽是冷汗,湿衣贴身,寒冷入骨。也不知道挪了多久,他们脚下小道渐渐变宽,章杏久悬着心总算归位。

却不料,这轻松只是瞬间。跟着章杏一样,石头见到脚下小道变宽,一时松懈,竟踩到一块松动石头上,脚下一滑。他腿伤原本就没有好全,哪里还稳得住?遂啊叫一声叫喊,身子一歪,就往下倒去。

章杏一把抓了个空,背上的草垫子就飘落了下去。她连忙紧靠山壁,稳住自己晃荡的身体,身上又是一身冷汗,连呼吸都急促起来。站稳了,探头看,那一张草垫子正在半空中飘忽,落水后,一个浪花打来,顿时没在白浪翻滚的江水里。片刻后又浮了上来,顺水流飘向远方。

可是石头呢?石头在哪里?

她一时断不出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身子忍不住哆嗦,这些日子以来的相伴,再困难的境地中,石头脸上的笑容是她心中最坚强的支持。她不相信,能咬死一头狼,永远焕发着生机活力的石头怎么会就这么不见呢?

她禁不住索索发抖,自言自语说:“不会的……不会的……”又忘乎所以冲下面叫喊,“石头!石头!”

“我,我在这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回答道。

章杏转头看去,旁边突出的一块山壁上抠着一只手,手上青筋暴露,指甲发白,石头的头正在突出的山石下方忽隐忽现的晃荡着。

章杏连忙抹了一把眼泪,喊道:“石头,你撑住了,我拉你上来。”她将身上包袱拿下来,把里面的东西尽数到处来,可里面只一些吃食瓢盆衣物之类东西,眼下这些能有什么用?

她踌躇一下,目光落在那团衣物上,一把抓起,飞快拧成了一个长条,几件相连,打了死结,一头缠在自己腰上,一头甩到下面。而后扒在地上,一边肩胸顶着一块石头,一手拉绳子,喊道:“石头,你抓好了,我拉你上来。”

石头抠在岩壁上五指已经出血,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他将绳子缠在自己一支手腕上后,松了抓石壁的手,将全身重量挪了过来。

章杏觉得自己的腰猛地收紧,想要被勒断了似的,整个人都被拖着往边上滑去,幸亏肩胸顶着石头上稳住滑势,否则,这一刻,她也掉了下去。

石头重量超过了她的想象,她双手奋力也拉不动,于是翻了一个,背拉拧绳,身子尽力前倾,方才将石头拉上一点。

但他们所带衣物早穿了多时,就算拧了长条,也不够结实。那根拧绳在峭壁上勒拉了一段时间后,发出嗤一声撕开声响。章杏听到声响,连忙转头,眼疾手快扑过去,抓住断裂的拧绳,被拖行一点后,肩胸又一次顶在地面突出石头上,总算稳住了滑势。

可手中断头根本无法抓住紧,章杏眼见自己手中拧绳越来越短,心也跟着一点点下沉。

“杏儿。”掉在拧绳上的石头突然喊道。

章杏探头往下看。石头的眼神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沉静。她心中突地痛,慌忙摇头,咬牙想将整个前胸都挪到那突出的石头前,但是一动,她就发觉自己的肩胸传来一阵剧痛,整个人也向前冲出不少。

“杏儿,再动,你就要掉下来了。”石头又喊道,“你听我说。”

章杏摇头,泪流满面,说:“不要。”

石头看着她,说:“杏儿,你看我的手,我的手受伤了,腿也动不了了,你拉不上去的。我,我不能跟你一道回家了,你一个人,也要好好活下去,一定要回家去。”说完,不等章杏回应,他就松开拧绳。

“石头!石头!”章杏看着如如落叶一样下落的石头,大叫起来。

石头的身子噗一声落水,转眼就不见了。

章杏慌忙站起身,跌跌撞撞顺山道往下跑,待到一处地势稍缓的地方时,她又连爬带滚往下去,到了江边,捞起一根棍子,一边走,一边捞,可将周围全捞遍了,也没有捞到石头的半点衣角。

江水滚滚向东流去,惊涛拍岸,时不时发出一声巨响。章杏呆愣一会,仍是继续往前寻找,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她仍是一无所获。

她在河滩上一块大石头上蜷缩了半夜,次日天一亮,她就返回原来山道,却发现自己遗留的包袱食物等等一应东西全不见了。

群山浩浩沉寂,江水滔滔无际。她在地上坐了一会,就站起身来,继续杵着棍子麻木行走,顺江水往前,仍是一边走,一边找。饿了就跑进山里,寻些野果子吃,渴了就捧了江水喝。她看见过好几波骑在马在山里转圈灰衣人。但是她非常小心,没有让他们中任何一个看见自己。

三天后,河滩被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截断,她于是往上爬。

天越发冷,山里的许多动物都躲了起来,可是她现在不仅能准确找到兔子野鸡的老窝,跑得也比它们都快。拿一根树棍做鱼叉,只要她看中的鱼,鲜少有逃得了的。

头一次吃生肉,她全吐了,第二次,她就吃了半条鱼。

这山林不仅有兔子,野鸡,狼,野猪,还有熊瞎子,鹿之类的大型动物,她与它们当中的许多都打过照面,除了有一次扭到了腿以外,余下的都安然脱身。

她用枯草编了一张草垫子,又用枝条编了一个背篓,草垫子是用来垫子地上睡觉用的,背篓里则装着些野果子,吃不完的鱼肉等等。她还发现用一种叶子包裹的鱼肉可以存放上两三天不坏。

她用几张兔子皮毛拼成了一双鞋,因为她的鞋子早不能穿了。这兔子皮毛做的鞋子既防水有保暖,走起山道一点声响都没有。比她那双破鞋好用多了,她把她那双破鞋扔到江里了。

翻过了截断河滩那座大山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看见骑着马的灰衣人了。

她在江面上看到过许多船,但是都行进在大江中间,她也大声叫喊过几次,但是没有一只船向她飘过来,她于是再看到船,就不再叫喊了,渐渐将来往在江面上的船视作无物。

在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时,她看见了炊烟人家。

第四十八章

多谢阿曼达米斯鼠,帖士26,长小小几位亲打赏。

章杏猫在人家院墙下,等到屋内灯火灭了,这才开了他家厨房的门,将桌子上剩的吃食扒进自己嘴里,久没有吃熟食了,她一时有些忘形,等到这家人听了响动,点了灯过来时,她这才醒觉,慌忙夺路出去。

起来点灯是这家妇人,当下被吓了一跳。

这家男人听了妇人惊叫,也起来了。一开了房门,就见一个黑乎乎影子往外面窜。这人手长,又是个山里猎户,当下就一把抓去,却是抓了一个空。他一愣后,随手取了门后面弓箭就追了出去。

章杏虽是跑得快,无奈这日落了一地雪,到处都是苍茫白色,独她一个身影就格外醒目。这家男人追一段路没有追上,端了弓箭喊话道:“站住!再不站住我就放箭了!”

在山林里独自一人走的许久的章杏哪里听得进去?仍是左闪右避往山里窜去,眼见快要入山了,小腿肚子突然一阵剧痛传来,她噗通一声扑到雪地上,还没等她站起身来,后面紧追男人过来,打量她几眼后,提着她后襟将她拉回自家院子里。

妇人举了灯过来,照了照章杏的脸,“哎呀,是个孩子呢。”

这家男人见章杏还在挣扎,就让站在一边拢着手看热闹的儿子拿了一根绳子过来,将章杏结结实实捆住了。妇人见自家男人拿绳子捆人,连忙拍他,嗔道:“虎子他爹,不过是个孩子,你捆他做啥?”

男人一边捆人,一边说:“他腿上中了箭,须得赶紧拨出来!”

妇人这才发现章杏的腿在流血,又连忙劝慰章杏:“孩子啊,快别挣了,咱们是为你好。”

男人将捆好的章杏拉进屋里,章杏这会已是冷静下来,听了妇人和男人的对话,不再挣扎了,坐在条凳上打量这屋里的三个人。屋内灯火融融,甚是温暖。她面前一大一小的两个男人显然是一对父子,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生得十分壮实,虎背熊腰,黑脸膛上一对小眼睛和一个厚嘴唇,只是两个大小不一样,一个约莫三十四五岁,一个约十四五岁样子。

而那妇人约莫三十来岁,着一身粗布长袄,宽脸粗眉,灯光下一双眼睛满是怜惜看着她。

章杏心中一酸,数月来艰辛苦难终是到了头。她眼泪控制不住往下落。

那妇人慌了,连忙问道:“咋地哭了?孩子,为啥呀?为啥呀?是不是脚疼啊?”又埋怨在一边男人来,“不过是个孩子,你放箭射他做啥?”

“那么黑,他跑得比兔子还快,我哪看得清?”男人辩解说。

章杏哭得止不住,那妇人劝解一番,见无用,目光落在桌子上还没有吃干净的剩菜上,顿时一亮,去橱柜里又端了一盘菜一碗饭出来,递到章杏面前。

章杏闻到食物香气,抬起头来,目光就再也挪不开了。

妇人见状,呵呵笑着说:“吃吧,吃吧。”

章杏一下子抢过饭碗,埋头猛吃。

这一家的三个人都看着章杏,妇人见她吃不停,又对旁边儿子说:“虎子,去倒一碗热水来。”

热水很快端来了。妇人对章杏说:“孩子啊,悠着点,吃不饱还有,来,快喝口水,别噎着了。”

章杏饭都没有嚼完,就端起水,咕噜了一大口,又继续扒饭。

妇人问道:“孩子,你是哪里人?怎地跑山里来了?”

章杏的心思全在手中饭碗上,嘴里全是粮食,哪里有心思回答她的话?

虎子他爹说道:“你让他吃完再问。”

妇人于是不再问了,一家三口都看着章杏吃。

章杏将一碗饭一碗菜吃的精光,腹中有食,厨房里暖烘烘,再不是从前黑漆漆无边山林。而眼前一家人再朴实不过了,尤其眼前这妇人,她的目光使得章杏紧绷了几个月心弦彻底松懈下来,再也撑不起沉重眼皮,头一歪就睡着了。

妇人见章杏就这么坐着,四处打量几眼后,头一歪,眼睛就闭上了,先是吓了一跳,待听得轻微呼噜声时,不禁笑了,说道:“哎哟,这孩子这样就睡着了?”

他家的儿子虎子蹲在章杏面前仔细打量,见章杏一点反应都没有,于是伸了跟手指戳了戳她的脸,章杏的头就顺势歪到了另外一边。虎子见有趣,不禁笑起来,正要再来一次。他娘一巴掌拍在虎子手上,皱着眉头说:“别闹他,让他睡?”说着又叹气,又摇头,“这孩子不知吃了多少苦头?累成了这样。虎子他爹,你端盆热水来。”

男人端了热水过来,虎子他娘给章杏洗脸,洗了一半,咦一声轻呼。

“咋了?”男人问道。

虎子他娘又轻轻将章杏的头扒到一边,仔细看,转头对男人说:“虎子他爹,这是个丫头呢。”

屋里的两个男人都吃了一惊,深山里连个人都难见,居然还蹿出一个小丫头来。虎子站起身要过来看。妇人挥手说:“去,去,你们两个都出去,这里没你们啥事了。”

两个一大一小男人被她赶出去后,妇人就给章杏洗了脸,擦了身,又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后,将章杏抱到右厢房床上。这才唤了自家男人进屋。

妇人叹了一口气说:“这闺女不知在山中待了多久,两个脚都冻得不成样子了,我给她刮了一层烂肉,敷了药,这会还在睡,啧啧,天可怜见的,也不知遭了多少罪。虎子他爹,要不,咱等她睡醒了,再取箭?”

虎子他爹摇了摇头,说:“这玩意能过夜的?留得越久越是不容易好。你赶紧将东西都拿出来吧。”

妇人叹了口气,点头,“你说得也是。”

山中猎户人家跌打损伤是常有的事,家中常用伤药都有,当下她就一一取了东西来。

男人洗了手,烧了刀子,对妇人说:“按好了。”

妇人点头,说:“下手吧。”

男人手中的刀子一下划进肉里,床上睡死的章杏就猛地跳将起来。那妇人体壮劲大,早防着,当下就死死按住章杏。

章杏从剧痛中清醒过来,知道眼前的人正在给她取腿上的箭,当下就不动了,咬着牙撑着。

男人往箭两边各开了半寸口子,手握了羽箭。妇人回头对章杏说:“丫头,忍住了。”

章杏看她一眼,又转向自己腿上的箭,默默不做声。

男人将羽箭一下抽出来。章杏再也受不住了,两眼一黑,厥了过去。

第四十九章

章杏再次醒过来已经是第三日中午了,太阳出来了,木窗外白晃晃耀眼。眼前屋内陈色简单,不过一床一柜并两个小几子,门上挂着粗布帘子,角落摆放了些农具。外面有鸡咯咯叫唤和铲锅相碰的炒菜等声响,食物香气飘了进来,章杏的肚子也跟着咕咕作响。

她咽了好几下口水,正要下床,发现自己两只脚上了草药,小腿肚绑了布带,不需凑近,就能闻到一股草药香气。身上也换了一身粗布麻衣,虽是偏大陈旧,却是干干净净的。她脑海不由得浮过一张宽脸粗眉的妇人脸,心中顿觉温暖。

章杏支撑着才坐起来,就见粗布帘子被掀开了,宽脸粗眉的妇人端了一盆热水进来,见她坐起,“哟”一声叫喊,一张笑成菊花,道:“醒来啊?”

章杏看着她,因是久不与人言语,她心中虽是知道要搭话,奈何一时生硬,张了嘴却吐不出话来。

妇人不以为然,脸上笑容丝毫未减,打湿了布巾给她擦脸擦手,又问道:“饿了吧,孩子,一会大娘给点熬点粥喝。”

章杏挣扎翻身拖着伤腿跪在床上,不顾妇人拦阻,咚咚在床板上磕了几个响头,嘶哑着嗓子,磕磕巴巴说道:“多,多谢大娘……”

妇人连忙伸手将她搀扶在床上坐好,拉了被子盖上,看着她说:“孩子,你是哪里人?怎地跑到山里来了?”

章杏心中酸涩,她是哪里人?这问题无论深浅都不好作答。

妇人抬手抚去章杏脸上的眼泪,说:“好了,好了,孩子,别哭了。难日子已经过去了,你只管在大娘这好好歇着,一切事情,咱们等伤好了再说。”

这一家人都是良善之辈,她不给个缘由,实在说不过去。章杏低头在心里酝酿一会,开腔说:“多,多谢大娘,我,我是裕安全塘镇人,今年发水,家里实在艰难,我爹娘为了让我有一口饭,就将我卖给一个贩牛马的……”她说话顺畅了许多,这时打了一个哆嗦,脸色惊恐,像是受了极大惊吓,低着头又继续说,“那贩子不是好人,不仅不给吃喝,还打人,我,我实在怕他打了,趁他不注意,就逃进山里……”

妇人久居山中,心思单纯良善,更因只有一个独儿子,对闺女一向眼热,见章杏这样子,越发怜惜,抚了抚章杏的头,说:“好了,别怕,孩子,到了这里,那坏人找不来的!”

章杏低头抹掉眼泪,点了点头。

妇人又笑起来,站起身,“哎呀,我忘了灶上还烧着粥,孩子,你且坐会,大娘给你端来。”

妇人很快端了一碗香热菜粥过来,拖了一个小几子坐在章杏对面,拿了木勺吹了几口气,送到章杏嘴边。章杏一愣。妇人笑眯眯说:“快吃,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一碗热粥下肚,章杏自觉精神好多了,因是腿上箭伤未好,她只得在这里继续住下去。

好在这家的妇人十分稀罕闺女,又怜她命苦,又兼之是自己男人射伤了章杏,照顾非常细心。章杏卧床这几日里,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般日子过了七八日,她脚上痂皮开始脱落,历经风霜粗糙的一张脸也有些人样了,梳了辫子,换了干净衣衫,就有了几分小姑娘乖巧的样子。

这几日里,通过妇人话语,她知道眼下是在河阳境内的背北山里。这家的男人是个猎户,姓郑。妇人是山下燕子沟的人,姓刘,嫁过后就很少下山。家里独子今年十五岁,小名叫虎子,大名叫郑学承,是燕子沟的教书先生取的名。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家人就是如此,家里嚼用多是靠着郑大叔打猎维持,郑大娘就在屋前屋后开了荒地种些番薯等。家里虽是不缺吃喝,但也仅仅只是维持一个温饱。

离背北山最近的乡镇叫铁牛镇,约有三四日路程,因是来去十分不便,所以他们很少下山,也只有过年过节,或是手中山货积累过多时,才会下山一趟。

章杏到底不是真正孩子,能下床后,就抢着帮郑大娘干活,只是腿伤没有好全,做不得重活,只做一些缝补纳鞋喂鸡扫地等之类的小事。郑大娘却越发喜欢,直说:“到底还是闺女贴心!”只几日,就将自己儿子排在了后头。

山中积雪消融得很慢,七八日过去,一眼看去,满山仍是白的多,灰的少。郑家的两个男人通常都是早出晚归,有时候会提着兔子野鸡之类猎物回来,有时也会空手而归。

郑大娘将兔子肉和鸡一并刷盐腌制,兔子皮毛则去脂阴干。

有一日,郑大叔和虎子两人居然抬了一头野猪回来。郑家一家三口人忙开了,烧热水的烧热水,刮猪毛的刮猪毛,取血取血,忙得不可开交。章杏插不上手,就坐在灶前帮忙添柴加火。

郑大娘催促说:“杏儿,你去睡去,这里灰多,别扬得一头灰了。”

章杏笑着说:“大娘,我不困。”

“这还有得忙呢,睡去睡去,睡好了明日才有精神。”郑大娘仍是催促。

章杏看着油灯下其他忙碌的两个人,问道:“大娘,为什么不明日再杀呢?”

郑大娘看着章杏,擦了手,抚了抚她鬓角的发,说道:“杏儿,大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大娘也喜欢你,恨不得你就在咱们家一直住下去,但是大娘也知道你的心思,你想回家是不是?”

“大娘,我……”章杏欲言又止。郑大娘是个爽直的人,这些天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山里好,虽是富贵不起来,却是不愁吃喝,比之淮河两边的常历水患的人家不知要好多少。透露出想让她留下来的意思十分明显。但这里虽好,却不是她的家。

郑大娘拍了拍章杏的手,“大娘看得出来,你天天望山下那条路,大娘知道你盼着回家。大娘懂,外头再好,也不如自己的家,也不如在父母跟前。只前些时候,雪还没有化,山路不好走,我不好说。这几日日头好了,山中的雪化得差不多了。明日我就让你大叔到山那头借一辆牛车,让他带着你到镇上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往淮阳那边去的船?若是有,你大叔就送你到淮阳去,若是没有,你就再在咱家住些时日,可好?”

第五十章

谢谢无若虚的打赏。章杏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虽是一直都知道这家人良善,但心底深处终是有些戒备,却不想人家竟是这般为她打算的,真是令她既愧疚,又感激。

郑大娘又说:“从咱们这山里到镇上,一路上少说也要两三日,且又多是山路,你的腿还不能走远路,虽是坐了牛车去,那一路上也费神,还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消。杏儿,你去睡吧,睡个好觉,养好了神,路上也不至于太辛苦了。”

章杏摇头,说:“大娘,我真不困。”这当下,她怎么可能睡得着?“添柴加火这事也不累,还能跟你们说会话呢,这样多热闹啊。”

郑大叔插嘴说道:“就是!虎子他娘,咱们在厨房闹这么大动静,你让杏丫头咋睡得着?厨房还暖和些,你就让她帮你添柴吧。”

郑大娘一愣,笑着拍了拍章杏的手,说:“好吧,好吧。”

四个人分工忙碌,说说笑笑,忙了半夜。期间郑大娘又问起章家的情况,章杏挑挑拣拣说了些。事情忙完了。章杏连忙打了热水让郑大叔与虎子洗脸洗手,又与郑大娘一起收拾厨房。诸事完毕,她一夜睡到了大天亮。

起床时,郑大叔的牛车已经赶回来,牛车前半截堆着腌制好的兔肉鸡肉和昨夜宰杀的猪肉等,后半截则堆放着一些收拾好的动物皮毛。

郑大娘将章杏手脸皆围得严严实实,让她坐在皮毛当中,又塞给她一大包炒货,“路上吃。”又道,“杏儿,有空了记得过来看看大娘。”

章杏点头。

牛车渐行渐远,山脚家下篱笆院墙围着屋舍成了一道灰白影子,门口站着的那一抹青灰身影老远仍在挥手。

山里积雪虽是已化,但是泥泞未干,他们在山道上颠簸了一整日,天黑下来,他们到山里一家民居借住。显然借住这事在走山人里是常有的。这家人将他们领到柴房里,还送了两碗热水过来。章杏与郑连升两人就着热水吃了些干粮。郑连升不肯睡屋里,抱了些干草铺在柴房门口地上打了地铺,睡了一夜。

章杏听得门外鼾声,久久不成眠。

牛车在山里转了两日,方才出了山,次日中午方才到了铁牛镇上。郑连升将车上山货拖到相熟店里,得了些钱,又带着章杏到镇上码头询问。倒也是凑巧,这日刚好有一趟船往河阳。

郑连升急急将牛车寄放在常来往的皮草铺子里,领着章杏上船去。

船到河阳时,已是天黑了。章杏跟在郑连升身后下船,沿街灯火昏黄,行人寥寥,故地旧景再现,她一时恍惚,脑海里现出排成长队推推拽拽上岸过街的一队孩子来。不过弹指数月,景物依旧,人却全非,那么多条鲜活的生命,就只剩了她一人。

突然不知从那里发出一阵秋秋声响,黑漆漆天幕一道绚丽烟火划过,而后在发出一声清脆的爆破声响。小巷里追跑出几个唱着儿歌的孩子来。

“新年到,新年到,穿新衣,戴新帽,大家一起哈哈笑;新年到,新年到,贴对联,放鞭炮,噼里啪啦吓一跳;新年到,新年到,包饺子,蒸年糕……”

章杏突然想到,原来新年快到了,她来这里已是有大半年了。这大半年经历坎坷竟是不亚于前世三十多年的沧桑。

郑连升笑呵呵说道:“杏丫头,你若是能赶在过年时候回家,你爹娘见了你,定是十分欢喜。到了淮阳之后,我就不送你了。我在淮阳有个熟人,是跑船的,淮河那边常去,我让他把你带回去。”

这事郑大娘已经跟章杏说过了,章杏早就知道。年关将至,谁家没有事情,郑家人将她送到淮阳,已是十分难得。要再让他一直送到全塘镇去,那实在是过分了。

从河阳往淮阳每日都有,郑连升与章杏找了一家客栈歇了一晚后,次日一早就上了往淮阳的船。

船又行二日就到了淮阳,淮阳为连接江南与西北重郡,繁荣热闹非凡,郑连升只觉得满眼都看不过来。章杏记挂家里,到了淮阳之后,就去了慈安医馆找王秉义。

谁知那王秉义却是不在,出诊去了淮阳王府。

章杏在慈安医馆等到了天黑,王秉义方才回来,见了章杏自是大大吃惊。

章杏不敢说自己经历,只说自己被卖到河阳一个大户人家做丫鬟,因则年关将近,主人家里来往淮阳采办年货,她求了恩典,跟了过来。

王秉义又问:“那你哥了?”他问的石头。

章杏心中一痛,低头低声说:“我哥被人牙子带到西北去了。”

王秉义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兄妹走了之后,你父亲死活不肯治病,我好说歹说,总算是留了他些日子,只是他一能下地,就非得要回去,说是你娘和你弟弟还没着落,我实在是劝不住啊。他们是八月中旬回去的,想来现在应是早已到家了。”

“王先生,那我爹的伤……”章杏早料到章水生若是知道实情,定是不肯再治病,所以才恳求王秉义帮忙劝说。

王秉义踌躇一会,说:“你爹虽是肩胸上伤好得差不多了走的,但是他前期实在拖得太久,又兼之底子虚弱,若是仔细调养,自然无恙,可若是操劳过多,那就不好说了。”

章杏看着王秉义。王秉义又说:“小姑娘,你也勿用太担心。你爹是个明白人,我与交代的十分清楚,想来他应该知道轻重的。”

但愿如此吧。章杏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好感觉。

章杏与王秉义正说着话,慈安医馆伙计出来,喊道:“王先生,淮阳王府的人过来抓药,掌柜的让您赶紧过去一趟。”

王秉义连忙说:“我马上就过去。”

章杏见状,躬身说道:“多谢先生了,您既是有事,那我就先走了。”

“我也没有做什么,小姑娘,你托付我的事情,我也没有做好,实在有愧啊。小姑娘,你若是回家,记得务必要让你爹不可过度操劳。”王秉义说道。

章杏看着王秉义进去后,就从巷子里出来。夜幕降临了,淮阳城大街小巷都上了灯,慈安医馆早到了打烊时候,可门口仍停着一辆马车和四个护院装束的人。那马车车身较之章杏以前所见,大了许多,且显得富贵华丽。四个护院装束一致,俱是虎背熊腰,气势非凡。就连赶车的车夫也着了青色锦缎长袄,神情倨傲。医馆伙计也站在门口,陪着笑与车夫说话。

这排场少见,章杏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转身离开。

到了客栈里,郑连升正等着她吃饭。两个人点了两个小菜,边吃边说话。郑连升已经与自己那熟人打好了招呼,这人答应将章杏带到全塘镇去。

第五十一章

次日,天蒙蒙亮,章杏就起来了。找客栈掌柜借了一把锹,出城来到城外乱葬岗。石头父母祖母的坟经过数月风雨冲刷,变成了三个小小土堆。她给三个土坟新培了土,将周围杂草清理一空,又挖了一个坑,将自己捞到的石头的衣物放进去,给石头做了一个衣冠冢。

她找不到石头的尸身,只能做这些了,但愿李家一家四口人在地下能团圆。

章杏上了香,烧了纸钱,风很快将纸灰吹卷到了老远。当时人流熙攘的淮阳城外已是一片荒凉,孤坟处处,许是再过些时日,便是连这些小土堆也会消失。

人命卑贱,竟如此斯。

章杏已是流不出泪来,磕了几个头返回城里。新年将至,淮阳城到处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从荒凉步入繁华,不过是几步距离,这世道就是如此凉薄。熙熙攘攘如蝼蚁一样卑贱的他们想要太太平平,安安稳稳活下去,出路到底在哪里?

章杏于繁华中站立,身边人来人往不断。街那头驰过来一辆马车,前后拥簇着十余护院,车夫衣着富贵,老远就喊道:“让开!让开啊!”

章杏一时恍惚,没有听见这声音,亏得旁边刚好站了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连忙将她扯到边上。

马车过去,一股幽香散出。马车上罩了两层帘子,里面的锦帘被掀了一角起来,外层纱帘透出一个模糊影子,隐约是个花样少女。

章杏察觉出这车中的人在打量自己,因马车过的很快,里面的锦帘也只掀起了一会,她也只察觉出这些,却辨不出到底是善是恶。

回到客栈里,郑连升正在等她,听她说去了城外给叔伯上坟。郑连升埋怨说:“你这孩子,怎么不跟大叔说一声?大叔也好过去上注香。”

章杏低下头去。郑连升又呵呵笑着说:“好了,好了,都怪我睡得太死了。杏儿,走,我带你去码头。你那刘伯伯的船今日就要走往裕安了,我已是跟他说好了。咱们快些过去吧。”

章杏早将郑连升这熟人问清楚了,他与郑大娘同是铁牛镇燕子沟人,也姓刘,名唤刘来财,两家还是远亲。

到了东源河码头,远远就看见一个高瘦的中年汉子拢着手站在码头上张望,他的身后则停靠着一艘大船,船上满满当当堆放着许多大麻袋货物。

高瘦中年汉子见了郑连升两人,连忙招手,“连升,这里,这里。”

郑连升带了章杏过去。码头风大,高瘦中年汉子脸都冻得有些发青了,擦了一把青鼻涕,说道:“连升,你们怎么才来?我都等老半天了,你们若是再不来,我就要去找你们了。”

章杏正要说话,郑连升笑呵呵就说:“来财哥,我这不是睡过了头吗?”又将章杏拉过来,对刘来财说:“来财哥,就是她。这孩子一路上就麻烦你了。”

刘来财粗眉一竖,说:“连升,你说啥话呢?咱两家还用得着说这个,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更何况不过是顺路吧。你就放心吧,我一准将她送到家去。”

郑连升连忙扯章杏,“快叫刘伯。”

“刘伯好。”章杏恭恭敬敬曲了个身。

刘来财笑着说:“杏丫头吧,我听你大叔说过你的事,都怪你大叔眼神不好,连个人都看不清楚!害得你挨了一箭,怎么样?现在好全了没有?”

章杏笑着点头:“早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刘来财说,“杏丫头,你放心,咱这船是往裕安去的,刚好经过全塘镇,你刘伯一准将你送到家。”

“多谢刘伯。”章杏说。

刘来财笑着说:“别整这么客气,只要你别嫌坐船闷就行。”

郑连升又问刘来财:“来财哥,你今年过年怕是赶不回去吧?家里的年货备得怎么了?要不要帮你我带些东西回去?”

刘来财点头,“今年怕是要在裕安过年了,不过我出来之前已经跟你嫂子说过了,她应是知道我回不来的,家里的年货想来应该是备得差不多了。你家呢?这回好不容易到淮阳一趟,你不带些东西回去?”

郑连升笑着说:“自然是要带的。虎子他娘都交代过好几次了,要我捎带些年货回去,就是不知道哪里能买到又便宜又好的东西。”

“东城,东城集市有一家喜福来年货铺子,他家的东西又全,价钱也公道,童叟无欺,我以前都是在他家买的。”

三人正说着,船上有人喊道:“来财,来财,你等得人到了没有?再不来,咱就不等了啊。”

“真是催命嘞。”刘来财咧嘴说,“不过是个工头罢,大老板都没有说什么,就他着急!”

刘来财不过是个跟船的船工。郑连升连忙说:“来财,快上去吧,快上去吧,别让人紧等了。”

“行,那我们就走了啊。”刘来财带着章杏转身上船去。

郑连升看着两人上到船头,扬了扬手臂,章杏瘦削的身子微微抽动一下,也伸出手挥动着,想起郑连升一家待自己犹如亲人,今此分别,竟不知何时再可相逢,心中悲恸,看着码头上郑连升的身影也渐渐模糊起来。

“杏丫头,快到舱里来,外面风大哩。”刘来财叫着章杏。“好的。”章杏回道。

这船上除了刘来财,另外还有四名船工并一个工头。船上货物隶属于一位赵姓老板。他与自己的三名下人住在前舱里。

船工们则住在底舱。因章杏是一个女孩,刘来财求了工头与赵老板,让她也住在底舱里,不过是另一小单间。

章杏心知自己死里逃生的经历离奇曲折,她不确定山谷那里有没有继续追踪,但是小心总归是对的。

在船上的时候,她鲜少出门,最多也就是在自己所住的底舱附近站一站,所以船上的船工虽是知道刘来财带了一个熟人在船上,但没几个人见过她的面。

倒是刘来财怕她闷着,常常过来说话,让她到船舱上看景致。章杏只笑不答,仍只是老老实实呆在自己的小间里。其实,章杏所住的底舱开了一个小窗,虽是只有两巴掌大小,但也能看见外面的景色。

正值隆冬,河两岸一片萧条,虽是偶尔也能看见屋舍,但都十分残破,屋顶灰白色干涸的河泥痕迹仍在,也鲜少能看见人烟,便是鸡鸭牛狗也没见几只,一片死寂。

第五十二章

周末事情较多,更新太晚了,很抱歉……,我会尽力把更新时间调前,并且固定下来的。章杏心中如压了一块大石,越来越沉。

这日,刘来财依旧过来送食水,见章杏看着小窗发呆,笑着说:“杏丫头,这能看到啥?用了饭,到船板上去看去!”

章杏笑着接了碗筷,一边吃,一边与刘来财说话。

“刘伯,咱们还有多久到全塘镇?”他们当时逃难时,且讨且行,足用了月余方才到淮阳,走水路要比旱路快,就不知大约需费多少时日。

“坐船快,还有四五天就到了。”刘来财说,“怎么,你是不是觉得闷?”

章杏在船上这些时日,根本就不到上面去,底舱又小又闷,大人尚且受不住,可这孩子硬是不吭不响呆了这么久,实在是太乖巧了。

章杏却笑着摇头,“不闷。”

刘来财在章杏对面坐下来,说:“杏儿,你放心,那赵老板是裕安人,与你也算是半个乡亲,为人和气。他也知你是我带上船的,你若是闷了,尽管到上面去,透透风,看看风景,他不会说的。”

“我知道。”章杏笑着点头说。

刘来财都这么说了,章杏用了饭之后,就顺着梯子上到了甲板上了。他们正行于淮水中间,两边离岸足有数丈之远,岸上看不见人影,只稀稀拉拉几颗枯黄老树静默立着,大水过后的淤泥已经干涸,远远看去,一片苍凉灰白。

章杏正静静看着,突然感觉有人过来,她连忙低头退让到一边去。

来人在她旁边站住了。章杏瞟了一眼旁边的青灰色绸缎衣角。刘来财可不会穿这身衣物,这人大约就是赵老板那一伙人了。她一个搭顺风船的人,哪能跟人家站一处。章杏正要回到自己底舱里去。

“小姑娘。”这人开腔了喊道。

章杏站住了回身看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去。这是个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身形微宽,面容和煦。章杏不过来,这人就走了到章杏面前来,问道:“小姑娘是全塘镇人?”

章杏点了点头,“是。”

来人一笑,说:“你不用怕,我是裕安人,说起来,咱们也是半个乡亲了。”

章杏怎会害怕?只不过谨慎使然,不愿意别人多加关注自己,做一些十来岁孩子该有的样子罢。这人看衣着气势不像是个下人,章杏料到他大约就是赵老板本人了。

章杏听刘来财说过,这赵老板全名叫赵得义,是做米粮生意的,家里的米粮铺子足有十来个。他虽是裕安人,但生意大多在京都一带。这回裕安大水,江淮一带受灾严重,地里庄稼歉收。赵老板原来一直都是将江淮一带的米粮往京都运,这次就掉了个,将别处的粮食运到裕安去。

刘来财说这事时,话里话外都是感概,直说这赵老板是个大善人。

章杏心里却不敢苟同,商人逐利,哪里都不例外。这赵老板将粮食运到裕安去,未必就不是为财。这人走南闯北,又是这般灵活,她在他面前,惟有小心谨慎方为上。

“你叫什么名字?是全塘镇哪里人?怎么会一个人到淮阳去的?”赵得义问道。

章杏不知刘来财是怎么说她的,她抱着只少不多的心思回话总是对的。她做一副头也不敢的样子,低声说:“我叫章杏,是全塘镇李庄村人。”

赵得义打量章杏,见她说了这两句之后,就咬着嘴唇不再说了,又追问:“那你怎么会一个人到淮阳去的?”

章杏就是不说,咬着嘴唇,挤了几滴眼泪出来——她相信刘来财肯定对这人说过自己上船缘由了,无非就是她转述给郑家人的那几句话。但是郑家人淳朴良善,对自己的话不持一点怀疑,但眼前这人就不一定了。说得越多,破绽就越多。

章杏都掉眼泪了。赵得义自是不好再问下去。又转问她裕安发水的一些事情。

这件事天下皆知,好答。章杏拣一些众所皆知的事情说了。赵得义听完,叹了一口气,说:“年年淮水,年年哭啊。”

章杏听他话里感伤这般深厚,不由得又抬头看了他一眼。赵得义倚船舷站着,看着河岸荒村老树,面上尽是悲伤。

许是刘来财的话是真的,这人倒不像是伪善。

章杏见赵得义不再问自己话,静悄悄退到底舱里。

赵得义眺望河岸一阵,他的贴身小厮赵顺寻出来,连忙回舱里取了披风过来,一边替他披上,一边说:“老爷怎么上这里吹冷风了?”

赵得义往船板上扫了几眼,问道:“咦,那小姑娘进去了?”

赵顺一愣,笑着说:“哪来的小姑娘?我过来是只看见老爷您一个人在这里吹冷风呢。”

赵得义笑了笑,说:“这小姑娘倒是有些意思。”

赵顺见赵得义仍是在说小姑娘的事,这整条船就只有一个船工刘来财带了一个小姑娘外,再没有其他人了。刘来财过来求这事的时候,他也在场,工头原是不肯答应的,还是他家老爷亲自许的这事。

赵顺说道:“老爷是不是说的住底舱那小姑娘?今日她出来了?”这小姑娘,他也有几分好奇,一个不过十来岁的小丫头住在不见天日的底舱里,一呆就是十来天,居然不声不响的,竟是连甲板都没有上来过,倒是稀奇。

赵得义点了点头。那姑娘看着年岁虽小,但是脸上神情分明不像是个孩子。答话时虽是畏畏缩缩,一副胆小害怕的样子,他却在她抬头瞬间的眼中看不到一丝的害怕,倒是瞧出几分警惕防备来,且举止进退有度,言语滴水不透,一点也不像小家里出来的孩子。

况,刘来财说,这小姑娘是被人牙子打怕了,逃出来的。一个不过十来岁小姑娘,竟是有胆从人牙子手上逃脱,在深山老林呆了那么久,居然还能活下来。

这件事不管是真是假,这小姑娘,都不简单呐。

“老爷,您与她说上话了?她知不知裕安的事情?”赵顺又说。他与赵得义是打小的情分,自家老爷的心思,他也是知道的。赵家老家就在裕安,赵得义一家虽是搬到京都附近的云阳了,但是本家的许多亲戚仍在裕安。赵得义能有今日,与当年裕安本家几位至亲倾力帮助无不相关。这回裕安遭了如此大灾,他家老爷也愁了不少白发出来。八月里就筹了一批粮食运到裕安,因是年关将到,又急急筹了这一船,想赶在年前运到裕安去。

赵得义想起方才那小姑娘话语来,他问得话,她虽是答了,却都是一些众所皆知的事情,问了半天,他想要知道的竟是半点也没有听到了,至于她到底知不知道裕安的事情,也许只有等到了全塘镇才知道这个答案。

第五十三章

赵顺陪着自家老爷在船头吹冷风。那边章杏已经回到了底舱里。至这一回透气遇到了赵得义之后,她过后就再没有上过甲板。

不过赵得义却是将她记在心里,这日以后,刘来财送过来的吃物精致多了,有时候还可见到肉糜,这在如今时候可是十分难得的。刘来财更是将赵老板夸到了天上。

船一路顺风顺水,又过了五日,就到全塘镇。

以前章水生在全塘镇码头摆渡时,章杏来送过几次饭,对全塘镇还算熟悉。船在全塘镇码头靠岸后,章杏就下了船,原是想一个人回李庄村的,无奈刘来财非要再送她一程。

赵得义也说她不过一个女孩子,怎能一个人归家?该送。还塞了一大包东西给刘来财,嘱咐他一定要将人送到家,他本人在全塘镇还有事情要办,一时也不会走,船会等到刘来财返回之后,再往裕安。

章杏带着刘来财往李庄村去,路上所见也是一片荒凉,洪水留下的痕迹处处可见,快过年,大道上只稀稀拉拉的几人,且多是衣衫褴褛,满脸菜色,拖儿带女的乞讨者。

八月大水退去之后,朝廷虽是发了赈粮下来,但这几石粮食哪里够吃?水退去的太慢了,遭了灾的人家几乎是什么都没有了,赶着种庄稼已经是来不及了,赈粮吃完之后,许多没有着落的人家只好又继续拖家带口走上乞丐这条路。

章杏越发归心似箭,中午时候就赶到了李庄村,可见到更是触目惊心的惨景。昔日热热闹闹鸡犬相闻的百户大村安静的可怕,村中无人居住的空屋竟是有一半之多,残垣断壁处处可见。

村子里的人见到章杏和刘来财进村了,都转头打量,待认出章杏来,就纷纷指点说话了。

“这不是章家那大闺女吗?”

“好像就是她,咦,不是说他家大闺女卖人了吗?怎么回来了?咦,她旁边那人是谁?”

“没见过。”

章杏没有心思听这些,只急匆匆往自家赶去,章家是住在村尾的,当她到家时,却见到自家屋墙都倒了一面,残破农具桌椅砖瓦胡乱散了一地,哪里有什么人住?

章杏呆愣住了。

刘来财看她一眼,小心翼翼说道:“杏丫头,这就是你家?”这哪里还能称之为家?墙都倒了,破成这样子,一看就知道好久都没人住了。

章杏仍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她明明听王秉义说,章水生和章桃八月里就回家了,他们再怎么慢,这会都应该是到家了的。

可是人呢?人去哪里了?

章杏走到残墙边上,一边走,一边看。地上墙上到处所见都是灰白淤泥干涸留下的痕迹。倒了那面墙正是她房间那面,她看见自己房里那张柜子都发了霉,一只脚短了一截,靠墙歪斜倒着,木板床只剩下了一个框架,上面堆着砖瓦泥巴杂草等,至于被子早就发霉发臭,而门帘子只剩了几条麻线吊着。

寒风吹过来,短了脚的木柜子发出砰砰的撞击上。

章杏在残墙边上站了片刻,又转到前面去。她家的屋门连门框都不见了,径直进去了,一股霉灰味迎面扑来,里面没一件东西是全的,蜘蛛丝横七竖八拉满了。

刘来财在心里思量该说些什么话才好。眼前的小姑娘实在是太可怜了,千里迢迢归家来,却是扑了一个空,家里的人竟是生死不知了,真不知道这孩子以后该如何活下去。

章杏从屋里出来,正好有一人在门口张望,见了她,说道:“是杏丫头吧,我方才叫你,你都没有应,我还以为是认错人了呢。”

章杏看着这人,很快就想起他是谁了——同村的李大河,当初自己落水,还是他救起的。她点了点头,说道:“李叔,您叫了我吗?我没有听见。”

李大河笑了笑,“你们走的太快了,我都没有叫住。”又转头打量刘来财。

章杏连忙说:“李叔,您知道不知道我爹娘去哪里了?”

李大河叹了一口气,说道:“丫头,你爹已经走了。”

章杏如五雷轰顶,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问道:“走……走了?去哪里了?”

刘来财也惊住了,转头看章杏。

“丫头,走,到叔家坐会去,叔仔细跟你说。”李大河又转头看了看刘来财,点头示意,“这位与你是一道的吧?走,也到咱家喝口水去,咱家不远。”

刘来财有些迟疑,人已经送到了,按说他也该回去了。可这小姑娘的爹已经没有了,家也倒了,他一时不知自己该走还是不该走。

章杏脸色虽是有些发白,却看不出受不住的样子。刘来财心知自家也就那样,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只得一个温饱,且婆娘有些嘴碎,容不得人。顺手帮忙把人送到是可以做到的,但是再多接济他就拿不出的。

既是帮不上忙,那还是走吧。况,人家赵老板还等着开船呢。

刘来财对李大河点头笑了笑,说:“多谢兄弟的好意了,我实在是还有事情,就不唠叨了。”说着将身上的包袱递给章杏,“杏儿,叔还有事,叔先走了啊。”

章杏接了包袱,突而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刘来财没有把人拉住,生受了这几个响头,心中越发难受,想了想,从自己怀里摸出一个布袋来,塞到章杏手中,说:“丫头,叔实在帮不上你什么,这几个钱你就拿着,啊。”

章杏哪能再要他的钱?死活推让不受。

两个人推让一会,刘来财将脸色一沉,说道:“你莫不是瞧不上叔给钱?嫌弃给的少了?”

“怎么会?”章杏连忙说。她这一路上不仅坐人家顺风船,还白吃白喝受了人家多少照顾。刘来财虽是不说他家的情况,她也能想得出,大过年在外面走船的,家境能有多好?这布袋的钱许就是他这趟走船的收入了。她怎么能收这血汗钱?

“既不是,那你就拿着!”刘来财将布袋硬塞到章杏手中。

李大河在旁边看着,这时也插嘴说道:“丫头,既然你叔都这么说了,你就不要推了。”

章杏看了看两人,刘来财一副你不收就是嫌弃少的样子,李大河也冲她点头示意。章杏只得收了。刘来财见状,挥了挥手,转身走了。

章杏跟着李大河到了他家里。李大河的婆娘李尤氏端了一碗热水过来,章杏没心思喝。

李大河与李尤氏对看几眼。

这劝慰人还是交给自家婆娘吧,李大河摇了摇头,出门了。李尤氏抚了抚章杏的手,叹了口气,说道:“杏儿,你爹就葬在河那边的田埂上……”

章杏原以为自己是不会再流泪了,然则李尤氏一开腔,她眼中的泪就止不住了。

第五十四章

章水生与章桃确实是八月里归家的,叶荷香带着儿子章金宝早他们些时日回家,因家中倒了墙,不能住人。叶荷香就带着儿子住进隔壁牛婶子家。章水生回来之后,连忙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搭了个草棚子,一家人就住了进去。

裕安大水后,全塘镇那家租船给章水生的大户几条船全废了,自家生计都没有着落,自然无船再租赁给章水生。章水生在码头做了几日短工之后,就病倒了。

家里一穷二白,吃饱肚子都是难事,哪里还有余钱请郎中?

叶荷香瞒着章水生把小女儿章桃卖给了全塘镇的朱牙婆,虽是得了钱,但章水生也没多熬几天,就去了。

章水生去了之后,叶荷香就带着儿子章金宝回了娘家埠河村,听说,已经改嫁到了魏家庄了。

李尤氏叹了一口气,说:“你娘改嫁这事听说是你舅舅做的主,你爹又没有个兄弟长辈在,咱们到底是外姓人,也不好说什么。”李庄村人多是姓李,章水生是其爷爷一辈后迁来的,到了他这一辈原来也有几个兄弟的,奈何都没有长成。照说,寡妇带子改嫁这事还得看族中长辈的意思,但章家在李庄村是个独户,这事李庄村人确实不好说什么。

章杏抹了眼泪,问:“婶子家有没有香烛火煤?”

李尤氏一愣,答道:“有的,有的。”

章杏接过香烛火煤,去了河边。章水生的坟孤零零立在田埂上,坟边插了一个木牌,上书着“先考章水生之墓,儿章金宝敬立,永丰三十二年九月初八”。

章杏点了香烛,想起章水生对她的好来,眼泪又忍不住落下,哭一阵,抹了眼泪,持了香,低声说:“爹,我回来了,您放心,我一定会把妹妹找回来的,一定会看好金宝,让他们两个平平顺顺的长大成人,过上好日子。”

说罢插了香,磕了几个响头,将章水生坟头清理了一番,回去了李大河家,因是天色晚了,赶魏家庄是来不及了,她便在李大河家住了一晚。次日给了几个铜板,只当付了香烛钱。

李大河夫妻两个自是退让不要。

章杏托着李尤氏的手劝说:“婶子,我即在你家吃,又在你家住,你若是不收,我日后哪敢再来?”

“哎呀,你这孩子,吃又能吃几个?哪里用得着这么客套?拿去,拿去。”李尤氏推让说。

李家若是光景还好,章杏自是不会客气,但是李家眼下是家徒四壁,这几个铜板虽少,但也能当些用。她爹已经去了,她现在年岁还小,自然只能跟着叶荷香走。章水生这边定然是不能时时来的,少不得要托付他们帮忙。且章金宝虽是跟着叶荷香去了魏家庄,但也算是李庄村人,日后长大成家,也是要回来的。这边的乡亲都不能断了来往。

章杏看着见劝说不过,索性放下钱就跑了。

李庄村隶属于全塘镇,魏家庄则隶属于漳河镇,两村之间隔了几十里路,章杏来到魏家庄的时候,太阳都下到西边去了。魏家庄虽是也在这年水灾里被淹了,但这边地势较高,受灾远没有李庄村那么严重。且漳河镇上没有被淹,救灾也及时,隶下的十几村子看着比全塘镇那边要兴旺多了。

章杏拦了一个扛锄头的乡农,打听母亲叶荷香改嫁的那家住在哪里?

那乡农回身指到:“你说的是魏云海家吧?就在那边,顺着走,第三家就是了。”

“多谢大伯。”章杏笑着说。

她来到乡农所指那户人家不远处站着,面前是篱笆院墙围着的三间瓦房,那院墙新砌不久,竹子的青色还没有褪去,看着绿油油的。院门开着,院子里拉了一根绳子,绳子上晾晒着五六件衣物,风吹得哗啦哗啦作响。

章杏仔细看着挂在绳子上的桃红色袄子,正是叶荷香喜欢的颜色。她正要上前问个究竟,屋里突然爆发一阵孩童哭声,紧接着二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从屋里嬉闹着跑出来,夺院门而去,将她挤到了一边。

“站住!两个臭小子!还不站住!”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妇人举着一根竹篾怒气冲冲追出来。

那两小子已是跑出院门了,听了妇人喊叫,其中一个黑壮略矮些的转过身来,冲那妇人做了做鬼脸,扭了扭屁股,捏着嗓子娇声娇气喊:“魏大哥……”

这女气十足的学说把章杏惊得目瞪口呆。

那妇人更是气得七窍冒烟,提着竹篾冲了过来。

“快走!快走!”那两个小子中略高些的笑着连忙拉做鬼脸那个一溜烟跑了。

妇人追到院门口,那两小子早不见人影了。妇人扶着院门直喘气,看着两个小子消失的地方发狠说:“等天黑了,看你两个回不回来?真是气死我了。”

说完了,妇人待心气顺些,正要转身进院子,这才看见院门旁边还站着一个人,竹条似得又瘦又黑,身上穿着的麻衣虽然满是布丁,却干净整洁,枯黄头发也梳得一丝不乱,巴掌大小脸上两只黑幽幽眼睛正一眨不眨静静看着她。

妇人心中一跳,迟疑出声:“杏儿?”

这妇人正是改嫁到魏家庄的叶荷香。方才出去的那两个是魏云海的两个儿子,魏闵文和魏闵武。魏云海的前媳妇也是在这年水灾里没的,魏云海在熟人的撮合下娶了李庄村的叶荷香,因他年岁比叶荷香大十几岁,叶荷香虽是不善持家,但人生得的不错,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一枝花,而且嘴巴又能说,又甚是有眼力。魏云海一个粗心的大老爷们,一时哪里能分辨得出真假来?自然全心扑在了娇妻身上。

但是魏云海的前媳妇留下的两个儿子就没有魏云海那么省心了,毕竟有十来岁了,该知道的多少知道了一些,叶荷香这么快抢了属于他们母亲的一切,他们怎会好受?偏生叶荷香又是个惯会耍滑弄奸,当了魏云海的面,对两个后儿子好得不得了,背里却没什么好脸色。

这两兄弟如何能忍气吞声?见从亲爹那儿得不到撑腰的,也学了乖,趁他们爹不在时,再来使坏。知道章金宝是叶荷香的心头肉,就专找他下手。

这不?这日叶荷香在屋后河里洗衣服,这魏家兄弟就挑了几条多脚虫扔章金宝饭碗里,把章金宝弄哭了。

叶荷香眨了眨眼,又细细看几眼,紧走几步,一把拉住章杏,含着泪说道:“杏儿,大丫,你是怎么找这儿来的?”

第五十五章

叶荷香穿着水红色长袄,发髻梳得滑顺,颜面虽是比以前瘦些,但仍是白里透着红,红里透着水嫩。她拉着章杏流泪,章杏却忍不住想起章水生和章桃,

他们那时的日子是多么艰难,而她却过得很好……

章杏觉得自己的心被像是冷冰裹住,往浑身各处都嗤嗤冒着冷气,只多年练就不动声色使得她脸上既无重逢的欢喜,也无遭遇落差的悲愤。

叶荷香却径直抹着眼泪,将章杏牵进屋里。章金宝这时候也过来了,穿得圆滚滚,外罩了一件倒背衫,脸上挂着泪,手指含在嘴里,呆愣愣看着数月没见的姐姐。

叶荷香松了章杏的手,把儿子抱在怀里,说道:“金宝啊,看看谁回来了?”

章家的几个孩子眼睛都生得十分漂亮,黑白分明,水透清亮。章金宝愣看章杏一阵,咧嘴一笑,口水流出来,喊道:“大姐……”

叶荷香笑眯眯说:“认出大姐啦,我家金宝真乖。”说罢,招手,“杏儿,快进来。”

章杏跟在叶荷香身后进了厨房,在条凳上坐着。饭菜是中午烧好的,魏云海吃了之后就下地了,魏家的两个小子则跑得不知去向。饭菜虽是还有剩,叶荷香仍是生火刷锅,又煮了一点白菜芯子,和着中午剩的萝卜,腌菜,一并三菜。又盛了满满一碗糙米饭。递给章杏,嘱咐说:“杏儿,饿了吧?快吃!快吃!”

章杏接过饭碗,一声不吭很快扒了了精光。叶荷香抱着儿子坐在旁边看着她。到底是做娘的,叶荷香虽是不喜闺女,但那也是对比章金宝来说,章杏章桃也都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女儿过得不好,她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况,当时若不是她丢下两个女儿,他们未必会落得这么凄惨。所以,她心里也愧疚。

章杏吃光了饭菜,叶荷香又给她倒了一碗热水喝,问道:“杏儿,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我听你爹说,你和石头不是都被人买走了吗?”

这件事情,章杏早就想好说辞了,先是低着头不说话。叶荷香果然又追问一遍。她这才开腔,低声说:“我,我是逃出来,人牙子打人,我,我受不住,趁他不留神,就逃了出来!”

“你是逃出来的?”叶荷香吓了一跳。

章杏点头。

叶荷香虽是大字不识的村妇,但是也知道,这人口买卖是签有文书的,若是私下逃走,不被找到还好,要是被找到了,那就是逃奴,买主可任由处置,胆敢藏匿的,那也有连带责任。

叶荷香心里才起的疼惜和愧疚一下就没有了,急得团团转,忍不住埋怨道:“你这个死丫头,真是会找事!”

章杏冷眼看着叶荷香。

叶荷香急一会,跺了跺脚,一把关了屋门,拉着章杏低声问道:“你进村时,有没有被人看见?”

章杏看着她,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叶荷香更是哀伤叹气团团转了,屡次想开口让章杏回李庄村,自己只当不知道她回来的事,免得自己被牵扯进去,可触及章杏的眼神,这话就怎么出不了口了。想来想去,这事她是拿不定主意了,只得等魏云海回家再说。

“起来!”叶荷香没好气对章杏说。

章杏站起身来。

魏家是三间大瓦屋,魏云海与叶荷香住在左边房里,魏家的两个小子魏闵文魏闵武则住在右边房里。左右两房后面另各有一小间,左边那小间原是打算给章金宝住的,只他现在还小,叶荷香舍不得,就还让他跟自己,魏云海一道住在上房里。魏家两小子后面那小间则堆放着一些杂物。

叶荷香将章杏领到左边小间里,说道:“你先在这房里呆会,等他回来后,我叫你,你再出来,听见了没有?”

房里很暗,叶荷香看不清女儿脸上的表情,但知道她没有点头,不知怎地她心里有些发冷,走到门口正要出去,还是返了回来,对章杏说道:“杏儿,这里跟李庄村是不一样的,你得知道,你娘到底是……后进门的,日子也不好过,一些事情,娘说了不算。”

“我知道。”章杏冷冷清清说道。

无非就是魏云海要是不同意她留下,她就不能怪自己亲娘。叶荷香这是怕自己怪她,先找了理由再说。这话骗谁呢?真当她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了?她穿得好,吃得不错,那魏云海想来对她是不错的,他既是愿意接受章金宝,难道会把她推出去?便是有些心不甘意不愿,只要叶荷香吹吹耳边风,这事也不会不成。

她的亲娘对女儿的疼爱就是这么脆弱,但凡遇到一星半点的难处,立马就会夭折。

“你知道就好,知道就好。”叶荷香一时没听出章杏话里的冷意,只当她是听明白了,转身带了门出去。

这房里的窗是用油纸封死的,门关了,房里更是显黑。章杏打量房内一圈,房里床柜几子都是新做的,桐油的清香扑鼻,因是暂时无人住,床上堆满了杂物,什么盆子、篓子、簸箕都有。

章杏走了许久的路,肚子又有了食,这会已是头发沉了,于是将床上东西堆到里头,清理了一角地方出来,蜷缩卧下。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被开门声惊醒,立时坐起。

屋门打开了,叶荷香举着油灯,领着一个又高又壮的男子进来。

“杏儿,这就是你魏伯伯。”叶荷香笑着对章杏说。

魏云海约莫四十五六岁样子,身形高壮,颜面黝黑,对章杏憨厚笑了笑。

“魏伯伯。”章杏小声叫道。

魏云海又裂嘴笑了笑,说:“杏,杏儿,你只管在这里住下来,把这里当做你的家,一切事情都不要担心,魏伯伯会给料理好的!”

叶荷香挑着一双水光莹莹的大眼睛瞟了魏云海一眼。魏云海又裂嘴笑了笑,耳根子都红透了,看看叶荷香,又看看章杏,挠挠头,说道:“你们娘两个说会话啊,我,我去看看那两小子跑哪儿野去了,都天黑了,还不知归家。”

魏云海走后,叶荷香就把油灯搁在柜子上,与章杏一道坐在床沿上,对她说道:“杏儿,你就在这里住下来,你魏伯伯说,他会想法子将你的户籍落在魏家庄的。”

第五十六章

谢谢长小小、康小坏、染洛三位的平安符。厨房的饭菜虽然已经烧好了,但是魏家的两个小子还没有归家,魏云海出门找人了。章杏既然要住下来,就要收一间房出来。叶荷香找了一套半旧的寝具给章杏,与章杏一道将原打算给章金宝的睡房清理出来。

只忙了一会,叶荷香就捶着腰身叹气说:“杏儿,娘这腰有些不舒服,余下的你自己收啊,若是有缺什么就跟娘说。”

章杏心中知道叶荷香打得是何种算盘,也就没有指望她能伸手,听了,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哎。”叶荷香笑眯眯说,“这房原是打算给金宝住的,我前几天才收过了,也没多脏,你铺个床,扫个地就行了。忙完了,等你魏伯伯归家,咱们一道吃饭。”

叶荷香说完就捶着腰出去了。章杏将床上与角落的一应杂物清理出去,将房子各处用清水擦了一边,这才铺了床。刚忙完,魏云海就赶着两个小子进门了。一手揪了一人衣领提将过来,对章杏说:“杏儿,这就是你的两个哥哥。”又拍这两小子的脑袋,“这是你们的妹妹,日后要好好相处,听到了没有?”

魏云海的这两个儿子,一个略高瘦白净些,瞧着约莫十四五岁,脸上虽是看不出喜怒,但是眼里深沉的冷意章杏仍是一眼能看出来。另一个身型略矮,约莫十二三岁,长得又黑又壮。章杏一见到他,心里便有些想笑。第一回见面的时候,那句韵味十足的“魏大哥”就是出自他口。这个应该是弟弟,黑脸上毫不掩饰对章杏的敌意。

章杏对这两个分别叫了一声:“大哥,二哥。”

魏云海的两个儿子都没有吭声,魏云海倒是嘿嘿笑起来,说道:“杏儿认得很准啊。”一巴掌拍在高瘦个肩上,“这个就是你大哥。”又把满脸敌意的黑壮拍一掌,“这是你二哥。”低头将脸一沉,吼道,“你两个还不叫妹妹?”

高瘦个那个缩着肩膀闪躲魏云海的大掌,叫道:“杏,杏儿妹妹。”

另一个不叫。魏云海揪着他耳朵,说:“你今晚上是不是不想吃饭了?”

那小子呲牙咧嘴,倔强吼道:“我没有妹妹!”

魏云海脸色一变,挽了袖子,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生气说道:“你翻天了是不是?”

那小子还要犟,眼看父子两个要对上了。叶荷香见差不多了,人都已经被打了,连忙出声说:“魏大哥,孩子不肯叫就算了,等日子处久了,他自然会叫的。来,来,都上桌吃饭。”说着从魏云海手中拉过那小子,柔声说,“来,闵武,坐这里吃饭。”

这个犟的正是魏云海的小儿子魏闵武。魏闵武毫不客气挣开叶荷香,说:“不要你烂好心!”

叶荷香眼圈都有些发红了。魏云海更是生气,直接将儿子揪着耳朵,提将扔到角落,气呼呼吼道:“你给我站一夜,今晚就别吃饭了!”

“不吃就不吃!我才不稀罕吃她做的饭!难吃死了!”魏闵武梗着脖子又叫道。

魏云海气坏了,怒气冲冲到处找条子。魏闵文使劲对魏闵武使眼色。魏云海找到了竹条子要抽魏闵武,叶荷香作势拦着,劝说:“孩子还小,孩子还小,打不得,打不得。”

魏闵武接收了哥哥魏闵文的眼色,又看见魏云海的样子,脸上已经有了些怕意。而魏云海显然还在气头上,叶荷香拦人又不得力,眼看着魏闵武又要挨一顿狠抽,突然叮咣一声脆响,紧接着章金宝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大伙都转过了头,原来是章金宝手中的饭碗不知为何滚落到了地上,没东西吃的章金宝嚎啕大哭。叶荷香连忙过来,将站在旁边的章杏扒到一边,把章金宝搂在怀里,“我的心肝宝贝,没事,没事,掉了就掉了,娘给你再盛一碗。”

哄完了儿子,叶荷香正要吼照看不力女儿,却见章杏已经躬下身正在地上收拾。那边魏云海的怒火被打了一岔,已经没那么冲动了,举着条子对魏闵武喝道:“你给我老实些。”说完了,就丢了手中条子,过来与章杏一道收拾。

瓷碗落在泥土地上,没有破,粮食精贵,落地上用水冲冲也能吃。等章杏站起身时,章金宝已经新捧了一碗,魏闵文扯着弟弟魏闵武上了桌了。

六人围成了一桌吃饭。魏云海只得了两个土匪似的儿子,一来心里稀罕闺女,二来,也是爱屋及乌,对章杏十分上心,自认为好吃紧着劝章杏吃。这使得魏家两兄弟越发不待见章杏。魏闵文还好,只索索发冷眼。魏闵武则故意造出各种声响。

“你吃饭就好好吃饭,把碗敲这么响做啥?”魏云海听不得了,皱着眉头吼道。

魏闵文踩了魏闵武一脚,魏闵武这才收敛了。

用完了饭,叶荷香丢了一句话,“杏儿,把碗收了啊,早些洗了早些睡。”抱着儿子去了上房。

章杏洗了碗,收了厨房,魏家两兄弟房里的灯已经灭了。上房里,叶荷香与魏云海的说话传来。

“魏大哥,杏儿这丫头这事到底要不要紧?”

“不要紧,今年卖儿卖女多得是,一个丫头没几个钱,人牙子虽是有杏儿的契书在手,但也不会为了这几个钱到处找人的,这亏本买卖,他们是不会做的。镇上里正与我有些交情,杏儿户籍随你走,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真的?魏大哥,还是你有办法……”

章杏进了房,将油灯搁在架上,正要脱衣上床,突然发现自己新铺的床有动过的痕迹,耳听得门外似有脚步声靠近。她眼角往房门瞟去,门缝里透进来的亮光果然被挡住了。

她一把掀了被子,一股骚臭扑面而来,床正中有一块色泽明显偏深,不需凑近闻,她都知道那是什么。

门外有人捂嘴低笑,章杏才转过身,就听见一连串离开的脚步,往对面前面跑去,不一会,“砰”关门声响起了。

章杏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床中间那么大一泡尿,她今晚别想睡安稳觉了。

第五十七章

章杏只得将床上铺盖全掀了,只裹了被子蜷缩睡了一夜。身下有没有垫的对她的影响并不大,当初在山上时,无铺无盖乱草里一钻都能睡得着,眼下这事又算得了什么。

次日,章杏就起了一大早,找了一个木桶,将该洗的提到屋后河里洗了,该晒的也都晾在了院子里。魏云海下地了。叶荷香这时也起身了,捂着鼻子皱着眉头,嫌弃说:“都多大了,还尿床!”

章杏只当没有听见,晾晒好了。厨房里还是冷锅冷灶。叶荷香回自己房里搽脂抹粉去了。魏闵文魏闵武还没有起来。章杏洗了手,开始捣弄早上吃食。今年水大,魏家庄情况虽然比李庄村好些,但是大水到底是八月才退,菜园子里只一些萝卜白菜之类的小菜。

魏家先前没有女人,叶荷香虽然嫁过来有一个多月了,但她又是惯会懒散,只管今日,不管明日的人,所以魏家菜园子比别人家更是单薄。白菜和萝卜都没几茬。每日早食也就一锅稀粥加一些咸菜对付。

章杏在厨房翻了半天,才找到一窝白菜,几个萝卜,和一块黑漆漆腊肉。她将那腊肉取下来闻了闻,还好,没什么异味。她淘了米下锅。将那块腊肉切成细条,加在白菜里炒了一碗辣白菜。萝卜则切成了丝,素烧一碗萝卜丝。魏家现在粮食不多,人口却不少,两个菜肯定不够,但实在没有别的料了。章杏只得捞了些咸菜出来,滚了热油加了些料炒了。

魏家先前没个女人,魏云海只管地里活,吃饭收拾啥的全交给两个儿子。那两小子打架闹事还可以,做这些就不行,每日家里乱糟糟的,吃的比别人家畜生吃的好不了多少。叶荷香进门后,虽然接过这些事,但是她这人做事一向都只混个表面,她做的吃食除了管熟,其余都不管。

章杏还不叫这名时,也是鲜少下厨的,但是她从来都是认真的人,既是打算在这里好好活下去,便会努力适应这里的一切。李大柱家的两个女人甚是能干,一把野菜都能翻出几个花样来。章杏跟在他们一路逃难,从中得益不少。虽然远不如李崔氏李洪氏两人,但是比叶荷香,那是好多了。

厨房香气飘了出来,将许久都没有吃到像样食魏家两兄弟给招起来,顺着香气来到厨房,见桌子上摆着三盘菜。这可是许久都没有见的。魏闵文大些,只暗地咽口水,魏闵武干脆伸手就去抓。

不过,才伸了手,就被人打开。章杏拿了一个盆子说道:“洗了手脸再吃。”

魏闵武怒目以视,“你哪来的?还管起我来了?这是我家。”

章杏舀了热水,端到一边架子上,说:“这饭菜是我做的,想吃的话,就得洗了手脸。”

魏闵武眼睛一横,梗着脖子说:“我今儿就不洗,你能拿我怎么样?”

章杏不禁笑了笑,“不怎么样,不洗就不能动,我拿去倒隔壁家猪圈去喂猪。”

“你……”魏闵武气得要过来,魏闵文拉住了他,眼睛往门口直瞟。魏闵武伸长脖子一看。叶荷香抱着章金宝过来了。

叶荷香一进厨房,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笑眯眯说:“今儿烧了些啥?怎么这么香?”章金宝看到桌子饭菜,手伸了老长,口水都流出来了,喊道:“吃饭,金宝要吃饭。”

叶荷香看了桌上饭菜,眼睛一亮,哪里还看得见站在旁边的魏闵文闵武?径直抱着章金宝就上了桌,一筷子喂章金宝,一筷子自己吃。一边问道:“杏儿,这是腊肉吧?你哪来的?”

章杏嘴角抽了抽,她娘在这家做主母做了也有一个多月了吧,竟是不知连厨房都没有摸遍,这主母实在太称职了。“我在柜子里头找的。”章杏说。

叶荷香边吃边笑着说:“你魏伯跟我说过家里还有肉,我找了几回都没有找到,原来是放柜子里头了。”

那边站着魏闵文见状,赶紧拉着魏闵武也要上桌。章杏似笑非笑拦在他们两个面前,将旁边的热水连同架子一同挪了过来。

魏闵武梗着脖子还要犟,魏闵文拽了拽他,低声说:“快洗,快洗,再磨蹭下去,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一句话提醒了魏闵武,魏闵武抬头一看,那边桌上辣白菜果然少了不少,他连忙把手往热水里一浸就立刻拿了甩了甩。一块汗巾出现在他面前,他横了章杏一眼,飞快擦了擦手,就上了桌。

虽然只有三个菜,但却是魏家这几个月以来最丰盛的早食了,况且,还有肉。章杏的烧法又新颖。做出来菜着实能下饭。没多会,三个菜都被光了盘。

“哎呀,杏儿,你魏伯还没有吃呢?”叶荷香这时方才想起魏云海来。

章杏笑了笑,“我留了些在锅里。”魏家两兄弟转头都看锅里,眼睛里馋光如狼。

叶荷香舔了舔嘴,点了点头,笑着说:“嗯,就放锅里,你魏伯回来能吃热的。”灶里虽是不添柴了,但是余热还没有散尽,锅上放了饭菜许久都不会凉。

魏闵文魏闵武没有想头了,筷子一扔,就出门玩耍去了。叶荷香看看满桌的碗筷,笑着说:“杏儿,咱家菜园子的篱笆倒了一处,娘去看看,你把这些都收了啊。”

“知道了。”章杏回答。

叶荷香抱着章金宝出去了。章杏洗了碗筷,扫地时候,魏云海归家了。她连忙拿出锅里的饭菜。魏云海见居然还有肉,也吃了一惊。章杏笑着说:“伯伯,这腊肉是我从柜子里头翻到的。您尝尝看,味道如何?”

魏云海夹了一筷子,边吃边点头,“嗯,不错不错,杏儿,你手艺比你娘好,不错不错。”

章杏笑了笑,径直忙自己的去。扫了堂屋的地,见魏闵文闵武两个住的屋门开着,就推门进去。里面酸臭冲鼻,乱糟糟的,床上地上到处都是东西,连一处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章杏拿了一个盆子过来,将一些许久没洗都放臭了的衣物鞋袜等一股脑全收了。收到角落里,她提起地上一个篓子,发现里面竟是装着笔墨砚台,湖笔鼻尖开叉,砚台中墨汁早就干涸。

章杏惊讶看着这几样东西,魏家的两个小子居然还上过学!这真是出乎她意料了。原来在李庄村时,村子里是没有私塾,村里的孩子想要上学就得到离村七八里的龙湾村去。既远,上学又费钱,据她所知,李庄村识字也就四五家。真没有想到,这魏家的两个小子居然上过学,那是不是表示以后章金宝上学有望了?

第五十八章

倒不是章杏推崇科举,想让章金宝从科举出头。她只是认为知识改变命运,是自古不变的真理。认识了字,所得就不会仅限于言手相教,书中也是来源之一。懂得道理多了,眼界宽了,章金宝日后自会受益匪浅。

章杏将从魏家两小子屋里收拾的一盆子东西拉到村头石板桥下去洗。先前章杏洗自己房里铺盖时候,时候还早,石板桥这边没几个人。这会村里人都吃了饭,石板桥旁边已经蹲了一排洗衣物的妇人。

这些妇人见一个十来岁小姑娘抱了一个大盆子过来,纷纷指点问:“这是谁?哪家的丫头?”

魏家隔壁贺大婶子早上开门时见过章杏,知道她是魏云海新娶婆娘带来的丫头,低声说:“就是云海家新进门那婆娘带来的丫头。”

一众妇人恍然大悟,叶荷香是新媳妇,这些人跟她处的时候不长,还不了解其秉性,只知道这妇人长得俊,嘴巴甜,还带了一个儿子过来,其余就不甚清楚了。但是嫁过来一个多月,突然又多了一个十来闺女,这事还是有些聊头的。

“咦,她不是只带了一个儿子过来吗?这丫头是怎么一回事?”有人低声问。

“听说她原先就有两个闺女,卖了一个小的,大的那个逃难时候走丢了,前几天居然找了回来。八成就是这丫头了。”

说起逃难的事,每家都有一部辛酸史,石板上蹲着洗衣物的妇人看章杏的目光都不由得柔软起来。“原来是这样,这丫头还真是可怜,走丢了,还能找回来,只怕是吃了不少苦头嘞。”

“就是,咱家那会也差点就过不去了,唉,这丫头还真不容易。”

贺大婶子有一个女儿跟章杏差不多大,因河水冷,就没舍得让她出来洗衣。贺大婶子见到章杏抱了那么大一个盆子,连忙站起来招呼喊道:“丫头,来,来,到这边洗。”说着将自己盆子挪了一个位置。

“谢谢婶子。”章杏将自己盆子放下,笑着道谢。

贺大婶子看到章杏盆子里都是魏闵文魏闵武的衣物,心中对她更添好感,问道:“丫头,你叫啥名字?你娘怎地没有过来洗?”

“婶子叫我杏儿就行了。”章杏笑着说,“我娘去菜园子了。”

章杏另一边的妇人也插嘴问道:“杏儿,你是全塘镇人吧?”

“是啊,我家原来是全塘镇李庄村的。”村里妇人多喜说长到短,叶荷香又是个能招事的人,这些事情反正迟早要被人知道,章杏索性大大方方说开了。

妇人们见章杏一点也不扭捏,问了几句后,反倒不问这事了。有个尖瘦脸,小眼睛的妇人开腔问道:“杏儿,你魏伯伯待你怎样?”

章杏还没有开腔,贺大婶子就沉着脸说:“长顺家的,孩子才来咱村,你咋地问孩子这事?”好几个妇人也都冷眼瞟了长顺家的一眼,低声嘀咕:“就是,她就喜欢挑事。”

长顺家的讪讪笑了笑,说:“我就是问问,你们怕是还不知道吧?我听我家二子说,这叶荷香表面上对闵文闵武不错,其实不咋地,还经常不让闵文闵武吃饭呢。”

魏长顺家的老二跟魏闵文魏闵武年岁差不多,又经常在一起玩,长顺家说的话虽然可信度不高,但是孩子的话就不一样了。再说村里妇人也确实经常天黑了还看见魏闵文魏闵武在外头游荡。

长顺家将众人眼神看在眼里,越发来兴了,又说:“我听说,她还不让闵文闵武读书呢。”看见默默洗衣服的章杏,眼睛一亮,更是指着章杏说:“要不信,你们可以问她啊?”

贺大婶子也扭过头来看章杏。章杏在心里叹气,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摊上这么一个娘,她还真没辙。章杏老实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长顺家的还要拉着章杏再说,贺大婶子提了手中棒槌,皱着眉头说:“她才来,你逮了她问这些做啥?你到底洗完了没有?洗完就让出地来。”说着,就将长顺家的挤到一边去。

长顺家还要再说,旁边有个五六十岁婆子说道:“好了,好了,长顺家的,洗好就晾你的去,别紧等的太阳都下地了。”

长顺家见没人理她了,只好抱着盆子走了。没多会,又来了一个穿红袄子的新媳妇,众人的兴趣转了方向,问起这家的事来。

贺大婶子低声对章杏说:“杏儿,这是咱村头东子家的新媳妇,听说是刘湾的人。”

章杏抬头看了几眼。这新媳妇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长得秀秀气气,说话声音也小,说着说着脸就红了,逗得一众妇人更是边笑边问。

章杏对刘湾镇的印象仅限于与全塘镇一样,是这年遭了大灾的,没由来对这个名叫秀梅的腼腆新媳妇多了几分好感。

妇人洗好了衣物陆续离开。贺大婶子东西不多,只一会就洗完了,她怜惜章杏个儿小,洗完了,还专等着她,非要帮她抬着盆子。盆子抬到院子里,贺大婶子就回自己家了。

章杏晾了衣物,家里还没有人,魏云海吃完饭,继续忙地里活了。她挽了一个篮子关了门出去。魏家庄的菜园子地都在一处,离魏云海家不远,章杏找了一圈也没有看见叶荷香的影子,实在不知哪一块是魏云海家的。还好这片菜地里有人。

她问了人,找到魏云海家菜园子进去,发现约是一亩菜园子里,只角落一行种着白菜,已经吃的没几包了,另半行稀稀拉拉种了些萝卜,角落里巴掌大的地种了些蒜。余下地全是荒的。

章杏不禁叹了口气,一家五口人,就这些,撑到天了也就吃个月吧。她娘还真能悠得住啊。

不过,她对眼下能种什么菜也不是很清楚了,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特色,她能想到的那些,未必能在这里种好,再说了,种子来源也是个问题。想来想去,也只有先找左邻右舍问一问才行。

不过无论要种什么,都要先将这只剩了几个桩的篱笆整一整。

章杏站起身,往四周看了看,目光落在不远处河边的树林子里。

第五十九章

这片树林位于河边,在大水里泡了不少时日,树干约莫人高处以下是灰白色的,只顶上有几根稀稀拉拉的枝桠。也有许多整树都是灰白色,经了水泡,又经了霜冻,已变成一株死树,枝桠一扳就能断。

章杏在树林里捡树枝时,居然发现了一个好东西——蘑菇,树上地上都有,也许是这年是个暖冬的缘故,树林里蘑菇的种类还不少。章杏认得其中好几种可食用的。

她心中自然高兴,树林里蘑菇多,好像还没人采摘,她就先抱了树枝去修菜园子篱笆,修了一面,看时候差不多了,就挽了篮子到树林里摘了小半篮子的蘑菇。

回去时候,叶荷香也回来了,抱着章金宝坐在门口玩,太阳都下山了,院子里晾得衣物她就像没有看见似得。见了章杏挽了篮子回来,皱着眉头说:“死丫头,去哪里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去做饭?”

章杏懒得理她,放下篮子,洗了手,将院子里晾的东西都收了。

叶荷香到厨房里看见篮子里蘑菇,吓了一跳,提了摔将到章杏面前,“杏儿,这是你摘的?”

“是啊。”章杏拿过篮子,开始清理。

“你,你摘这做啥?这不能吃!吃了要死人的。”叶荷香瞪大眼睛说。

“放心,死不了的。”章杏说。她以前去过农科院,知道这几种都是常吃的。

叶荷香伸手去抢章杏旁边篮子,“不行!就算吃不死人,也不准做这个吃!菜园子里不是还有菜吗?你快去挖点来。”

“娘!”章杏忍不住大声说,“菜园子里还有几个菜啊?马上就要过年了,你现在把它吃完,过年时候大家伙都去吃西北风去。”

“你,你怎么知道菜园子有几个菜的?”叶荷香问。

章杏扒开叶荷香,“我怎么知道的?自然是我去看过了的。娘,你不是去修篱笆了吗?我怎么没有见到你?别人家菜园子萝卜白菜多得是,就咱家菜园子都是草,你也不看看。”

叶荷香一时语凝,羞一阵,伸手狠狠点了点章杏的额头,咬牙说:“死丫头,居然管起你娘的事儿了,翻天了你。”

两人正说着,魏云海回来了,他是从菜园子那边过来的,又听见了章杏的话,脸上便有些不大好看。

叶荷香眼力极好,看见了魏云海回来,脸上的笑一下子堆出来,“魏大哥,你回来了,累了吧?先坐会啊,我去给你倒杯热水来。”

魏云海点了点头,在条凳坐下,一眨不眨看着章杏清理蘑菇。章杏站起身,说道:“魏伯伯,我摘的这些都能吃。”

叶荷香端了碗热水出来,听了章杏的话,埋怨说:“死丫头,你怎么知道能不能吃?还不丢了?”

魏云海拦住叶荷香,说:“杏儿说得没错,这茅房子有些确实是能吃的。”

“可我怎地听说有人吃这东西丢了命的?”叶荷香惊讶说。

魏云海点了点头,“茅房子有很多种,有的是有毒的,自然不能吃。要是不认得的人确实不敢吃这个。杏儿,你能分得清吗?”

叶荷香也好奇看着章杏。她这个做娘的都不认得,这丫头,谁教她这些的?

章杏点头,说:“魏伯伯,我分得清。”又转头对叶荷香说,“这些是李奶奶教我的,我们逃难的时候,经常吃这东西。”

叶荷香没话了。她知道章杏说得是李庄村李大柱的娘李洪氏,那老太婆是个人精,说话做事村里人无一不服,便是她见了都有些怕。

“分的清就好,今儿咱们就吃这个。”魏云海喝了水,站起说,“我还有些事,饭好了,你们先吃,不用等我了。”

魏云海说完就出了门去,叶荷香和章杏就开始择菜洗锅了,叶荷香帮忙添了几根柴火,就说闪了腰,要去床上躺躺。章杏只当没有听见,撇好了蘑菇,摘了一盘白菜芯子,萝卜切成细丝,切一块腊肉下锅,混在一起炖了一个大杂锅。

还没有到吃饭的时候,魏闵文魏闵武就回来了,兄弟两个见自己房里大变了样,都吃了一惊,跑到正房里冲叶荷香吼道:“谁让你动我房里东西的?”

叶荷香二丈摸不到头脑,“谁动你房里东西?啊,我一天到晚忙得会死,谁有那闲功夫动你屋里东西?”

魏闵武还有犟脖子,魏闵文赶紧将他拉出来,指了指厨房,低声说:“肯定是那丫头动的!咱们先看看有没有差什么东西?”

他一句话提醒了魏闵武,两兄弟赶紧跑自己屋里翻找一番,发现东西一样不少,就是摆得整整齐齐,清得干干净净,闻起来有一股沁进心脾的温暖味道。

魏闵武看着魏闵文低声说:“哥,这丫头想干啥?”

魏闵文抿着嘴,神情幽深,摇了摇头。

不过这问题他们两个也没有纠结太久,因为厨房实在太香了。两个人跑到厨房里,见桌上居中摆了一个大盆,里头红的白的绿的都有,香气四溢,勾得人口水直流。

两兄弟赶紧抢上了桌,却听得一阵敲盆声,一个声音淡淡说:“洗手啊,洗了上桌,不洗就别动了。”

魏闵文目光才从蹲在灶前的章杏身上收回,旁边自己的兄弟就已经跑到架子前洗手去了。

叶荷香牵着章金宝也来了,章金宝不等叶荷香抱他上桌,就径直往凳子上爬。魏闵文魏闵武赶紧擦了手,一人盛一大碗糙米饭,抢了一方好位置开动。

他两个可不管什么有毒没毒,能吃不能吃,筷子夹了啥是啥,只嫌自己手不够快,嘴来不及。

叶荷香心里还是有些顾虑的,反正发话的魏云海,她也就不提醒魏家那两个讨人嫌的小子了,只挑腊肉萝卜白菜给章金宝和自己吃——她也不想想,就那么一锅,蘑菇要是有毒,那其他的能幸免吗?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要不是章杏见情况不对,把饭暗留了一大碗下来,估计桌上又是什么都没有了。不过便是没饭了,那两小子也不想走,还在大锅里挑挑拣拣,也不嫌味大。

魏云海扛了一个布袋子回来。魏闵武见章杏居然端出一碗饭来,眼睛都看直,舔了舔嘴,问道:“还有没有?”

“没了。”章杏说。

魏云海上了桌,皱着眉头对自己儿子说:“你两个吃完就到一边去,别在锅里挑拣了。”再挑拣,他什么都没有了。

魏闵文魏闵武丢了筷子回自己房里了。魏云海从怀中摸出一个布袋子来放到桌上,说道:“这是我管村正借的钱,咱们明日上镇上去一趟吧,快过年啦,总得给孩子添点东西。杏儿户籍的事也要赶紧办了,等开了年,谁知道又有什么风向。”大水虽然早退了,但是现在许多事情还是乱的,尤其是人口,不知去向实在太多了,这时候落户籍最合适不过了,等开了年,上头有了闲功夫,该定下来也都定下来了,这事就不一样好办了。

叶荷香才不管这钱是不是借的,见了钱,眼睛都亮了,连忙把章金宝退给章杏,笑眯眯数钱。章杏打开魏云海扛回来的大布袋子,见里面有粮食,也有两个小包装的东西。

魏云海说:“这是我找东子家换得些白菜种子,咱菜园子吃不了几天了,现在下种虽然说晚了些,但也比什么都没有的强。”

第六十章

章杏放了心,看来魏云海还没有被美娇娘给迷昏头脑。

次日一早,章杏早早起了,煮了一锅粥,一家人围着吃了。叶荷香不知在夜里给魏云海吹了什么枕头风,吃完了,魏云海敲敲桌子,对魏闵文魏闵武说:“你两个今儿哪儿也不许去,好生在家看家,我与你们娘要上镇里去。这家里就交给你们了。听见了没有?”

章杏手下动作一滞,明显感觉突然变得压抑的气氛。偏生叶荷香还在门口笑眯眯叫唤:“杏儿,快过来,将你身上那身衣给换了,这乌漆八黑哪能穿得出门?”

两双刀子眼冷索索往章杏身上发射。叶荷香还在房里不耐烦叫:“快来啊,还在磨蹭什么?”

魏云海也转头看章杏了。

她娘真是不怕人嫉恨呢!

章杏只得穿过刀子眼来到了上房。叶荷香将她自己的一件旧衣拿章杏身上比划,说:“颜色样子都还可以,就是大了些,算了算了,凑合穿吧,等到了镇上,娘再给你扯匹新布做衣裳。”说完,就要扒章杏身上的衣。

章杏连忙说:“娘,我自己来。”

叶荷香身形高挑,章杏则比同年孩子瘦小许多,叶荷香穿在章杏身上,何止是大了许多,简直再钻进一个人都可以。叶荷香也摇头,埋怨说:“你这丫头一天到晚都吃到哪里去了,总不见长肉。”

章杏无语。

叶荷香虽是嫌大,但觉得这衣裳颜色将自己那灰扑扑丫头也衬得有几分水灵了,就不让脱了,将袖子摆一折,衣摆下头缝了几针,拉着章杏转了一个身,笑眯眯说:“好了。”

章杏往自己通身看了看,好吧,原本就是一个小丫头,再花哨些,应该也是没人会笑话。

魏云海在门口催促喊道:“荷香,好了没有?该走了。”

“来了!来了!”叶荷香应道,一手抱了章金宝,一手拉了章杏出了门。

到了门口,魏云海连忙笑眯眯接过章金宝,说:“金宝啊,走勖枪浯蠼秩??!?p>魏闵文魏闵武扒在窗口看。章杏觉得如果目光能捅人的话,大约她现在就成了筛子了,她原来以为魏云海还是比较灵醒的人,现在看来,他分明就是一个棒槌!

不过这事她也没辙,她总不可能装天真无邪招手喊:“魏大哥,魏二哥,走,咱们一起上街去吧。”她要这么做了,成不成还另说,关键是魏闵文魏闵武不一定认为她是好意,十有八九认为她是故意炫耀,只怕更要恨她入骨了,还有就是叶荷香定要骂她不长眼,再则就是这么别扭一家子出门,真是怎么看怎么别扭,一个不知怎么跟儿子相处的爹,一个心里只有自己和亲儿子的后娘,一对正处叛乱期的半大少年,这要在一起,一路上大约是没有人会感觉愉快了。

所以,她默不作声跟在叶荷香身后出了门,到了村头,有一辆板车正等着,上面除了车夫,还坐着两个女人。章杏认得其中一个,就是昨日在河边打探她家隐私的长顺家婆娘,另一个约莫三十四五岁,看见了他们,连忙笑着招手:“金宝他娘,来,坐这儿来。”

叶荷香抱着章金宝坐上了车,那妇人又伸手将章杏拉了上来,笑着说:“金宝他娘,这是你大闺女吧。”

“是啊,这就是我那大丫头杏儿。”叶荷香拐了拐章杏,“快叫郑伯郑婶。”

“郑伯,郑婶。”章杏两只水汪汪眼睛笑成了月牙儿。

原来这妇人与车夫是一家的,夫妻两个都应了一声,郑婶打量章杏,笑着对叶荷香说:“金宝他娘,你这闺女长得可真俊,像你。”

章杏诧异回头,她从不曾觉得自己长得像叶荷香,现下里一留意,发觉自己五官与她还真是有些相像。

长顺家的上车之后本来对他们爱理不理的,听了这话,也转过头来看叶荷香和章杏。叶荷香被人转弯夸赞,脸上越发笑成了一朵花,说:“她哪里像我?天天吃得也不少了,就是不长肉,瘦成这样。”

长顺家的也摇头,说:“不像。”

郑婶子拐了拐她,“怎么不像了?你看她们两个,鼻子眼睛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妇人们坐在车上说闲话,魏云海则跟在车旁边走,一边走,一边与郑伯说话。章杏有一句没一句听着。江淮一带今年大水淹了七八个县,死伤无数,几乎颗粒无收,然而今年的赋税却不减,漳河镇里正顶住各方压力,辖下十几村庄今年赋税暂缓一年,今年不收,待明年一并收取。其余县镇的日子就没有那么好过了,卖儿卖女上街乞讨比比皆是,尤其刘湾、裕安、全塘几个受灾较重镇子,许多村里几乎是没人了。

“唉,这年头日子不好过啊。”郑伯摇头叹气感概。

天灰蒙蒙的,雨雪将落未落,腊月冷风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沿途荒草萋萋,看不到一丝苍翠。章杏越发将章金宝抱紧了些。这年头日子不好过,也许只有他们彼此靠得更紧一些,才是一条活路。

漳河镇以前章杏跟着章水生逃难时曾今来过,那时候城下流民潮如水,堆涌在城下,城门守卫唯恐出事,守卫十分森严,须得要有通关文书方才容许进入。他们在城门口守望了许久,下起了大雨,只得离去。

时隔数月,再到漳河镇城下,城门只两个闲散守卫,他们顺利进了城来,郑伯郑婶要去集市,长顺家的要去看嫁到镇上的闺女,还要在闺女家住几日,叶荷香等人要买布买菜买年货。三家人在城门口分开了。魏云海就与郑伯约好,申时在城门口回合,再坐板车一道回村里。

漳河镇不过是个小镇,只有一条通到底的街,街道两边零星布着几个铺面,魏云海将叶荷香章杏领到一家绸缎铺门口,说道:“镇上除了这家卖布,另还有两家,都在这条街上了。你们要是在这里买不到称心的,就顺着这街往前走,一定能找得到地方的。我另还有事,就不跟你们一道了,你们只管在这街上逛,我忙完了事,自会找来的。”

叶荷香知魏云海要找镇里正办章杏落籍的事情,催促他去忙,自己则领着章杏进了绸缎铺。

店里伙计迎了出来,热情介绍各种料子。叶荷香的眼睛都看直了,将章金宝交给章杏,仔细挑料子。

叶荷香一时挑花了眼,拿不定主意。四岁的章金宝可没有那个耐心总呆在一处,拉着章杏要到出去。章杏见叶荷香没有要走的意思,就随着着章金宝出了门。

正不巧有人进门来,章金宝一头撞到人身上了。

第六十一章 傅舅爷

正巧有人进门来,章金宝一头撞到了人身上,随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摸着鼻子瘪着嘴巴要哭。

章杏连忙抱起他,笑着哄道:“呀,我们家金宝的鼻子怎么变成了一个糖葫芦了?真是又香又好看。”

章金宝被姐姐话里的糖葫芦给吸引了,瞪着一双水汪汪大眼睛看着章杏,摸着自己鼻子的手忘记了放下来,也忘记哭了,哈喇子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旁边有人噗嗤一笑。章杏转头。发笑的是进门的三个人中的一个,是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穿着葱绿色褶裙,外罩雪白滚白的锦缎夹袄,清新娇俏,笑时脸上一对梨涡若隐若现。她手挽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面容端庄秀丽,转头嗔看那女孩一眼,微笑对章杏说道:“不要紧吧,有没有摔到哪里?”

章杏连忙笑着摇头,“没有,没有。”

店里伙计和叶荷香都转过头来,叶荷香皱着眉头,正要说章杏。先前坐在柜台前扒算盘珠子的掌柜满脸堆笑迎了出来,对进门的三人说道:“哎呦,何夫人何小姐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叶荷香见掌柜这么热情,这三人衣着气度与众不同,顿时兴趣全被招去,忘记要说章杏了,只不错眼看着这三人。

这三人中唯一一个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着一身藏青衣衫,也是白净端雅,站在妇人另一边引进,说道:“娘,小心脚下。”

“三儿,快带何少爷到隔间去喝茶。”掌柜的高声喊道。

那何少爷笑了笑,罢手对掌柜说:“不用麻烦了。”又对那妇人说:“娘,我跟几个朋友约好在聚源楼见面,你们慢看,看好了,让长福过来跟我说一声,我来接你们。”

“去吧。”妇人点头,看着少年离开。掌柜笑眯眯将何夫人与何小姐迎到里间看料去了。叶荷香边看料子,边低声问店里伙计:“这位夫人是哪家府上的?”

“哎呀,您连咱们镇上里正家何夫人都不认识?”伙计诧异说。

叶荷香笑了笑。她才嫁到这漳河镇来,镇上也是头一回进来,自然不会认识里正夫人,但是魏云海跟里正认识,她便在心里想着如何也跟这位何夫人搭上话。

“这漳河镇咱们店里料子最全了,里正家都是在咱们这里买的,您看,这可是今年的新款了,我们店总共才进了三件……”伙计口沫横飞向叶荷香推销自己店里衣料。

眼见何夫人何小姐进去之后,就不见出来,叶荷香心不在焉应和说话的伙计,频频关注那到门帘子。章金宝早就不耐烦了,非得要出去。章杏从她娘脸上看出端详来,放了章金宝的手,让他去拉叶荷香。

叶荷香被章金宝缠得实在没法了,叫章杏,章杏敷衍几下,就又把章金宝推到她身边。叶荷香没法,只得将自己看好的衣料嘱咐伙计裁了。

章杏见叶荷香共是挑了三样料子,水红色最贵的一定是她自己的,灰色厚料想来应是给魏云海的,另一样灰不灰蓝不蓝的大约就是她的了。总而言之,她又将两个继子给忽略了。

章杏翻着这几样料子,慢条斯理说道:“娘,哪样是给大哥二哥的?”

叶荷香嗤一声笑,说:“统共就那几个钱,哪能人人都买?他两个长得又快,穿不了多就穿不得了,做什么新衣裳?就用他爹的旧衣改改穿算了。”

章杏额头不禁抽了抽,凑到叶荷香身边低声说:“娘,过新年了,咱们家人人都穿新衣裳,就他们两个没有,你让村里人怎么看你?”

叶荷香斜了章杏一眼,“眼睛长在人家身上,爱咋看咋看!我管他呀!没钱就是没钱了,你没见你弟弟金宝不也没有置新的!”

章金宝没置新的,那是因为他还小,随便几块碎料拼凑一番就能做出一件新的来。她娘这算盘她还不清楚?

“娘,咱们到底是才到魏家庄,大伙眼睛都看着呢,若是做得太显眼了,总是不好。咱们可以不管别人说什么,可是不好听的话若是传到魏伯伯耳里,那咱们还有好日子过吗?况,金宝在魏家庄到底是外姓,势单力薄,没个兄弟帮衬,那也容易被人欺负啊。”章杏低声说,“娘,不过是一两匹布的事,你就算挑些便宜的,也比什么都没有的好,而且魏伯伯又不知价钱几何,只知道你没有给他们两个买,是不是?”

“哼,你还指望那两兄弟帮你弟弟?做梦吧。”叶荷香干呸一口,说道。

但她话虽是这么说了,但是章杏的话还是听进她的心里。别人的话,她可以不当一回事,但是魏云海的看法,她不能不放到心上,她们娘几个现在可是靠着他过活呢。不管怎样,这表面功还是得做。

“娘,你看这料子怎么样?”章杏看出叶荷香的松动来,连忙指了一块耐磨结实的料子说,“这个也不贵。”

叶荷香横了她一眼,把她挤到一边去,仔细看了看料子,又问伙计价钱,一脸的肉痛,说:“能不能再便宜些?”

“这价钱已经镇上最低了,不能再少了。”伙计说。

叶荷香又与伙计磨一会,总算将价钱降下少许,算着魏闵文两个身形裁了布料,因是还要逛,便与伙计说好了,东西先搁店里,返回时再拿。

章杏牵着章金宝跟在叶荷香身后,三人顺街往前看,走一段路,街上突然热闹起来,临街一家酒楼人来人往穿梭不息,站街当中都能听见小二热诺招呼客人的声音。

章杏抬头看着酒楼的招牌——聚缘楼,若有所思。章金宝闻得里面飘出的香气,只拽着姐姐要往里面进。叶荷香一转身见人没有跟上来,返身来,抱起章金宝,冲章杏说:“快走,快走,这里可不是咱们能来的地方。”

章金宝拧着不肯走。叶荷香哄说:“金宝,乖啊,娘带你到前头买糖葫芦去。”

章金宝得了一根糖葫芦,老老实实任由叶荷香抱着。三人将街道走完,魏云海就找来了,肩上挽着好几个大包小包,一过来就接过章金宝抱着,笑眯眯说:“金宝啊,把你这糖葫芦给爹吃一口吧。”

章金宝毫不客气把身子一扭,给了他继父一个侧影。魏云海也不生气,仍是笑呵呵逗他。

章杏注意到不远处一家米铺门口站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手笼在袖子里,打量他们几个,目光在转到魏云海身上时,明显流露出几分不悦来。

章杏不认识这人,但看他打量魏云海的目光,料他是认识魏云海的,心中正猜想这人是谁,就听见那人扬着脖子冲他们喊道:“云海啊,逛街呢。”

魏云海这才看到那人,脸上的笑一下子全收了,将手中章金宝递给叶荷香,连忙过去,毕恭毕敬喊道:“舅兄。”

章杏转头看叶荷香,见她一脸戒备,便知道这不是她的舅舅,应该是魏闵文魏闵武的舅舅。

魏云海前头婆娘姓傅,名傅翠花。这位傅舅爷明显对他们几个不满,又冲叶荷香几个扬了扬脖子,说道:“云海啊,这就是你新娶进门的媳妇?哪个村的?怎么不与舅兄说叨说叨?”

魏云海连忙招手,让叶荷香几个人过来,说道:“荷香,这是闵文闵武的舅爷。”又对这人说,“她是全塘镇李庄村的人,舅兄,你忘记了?我上次过来跟您说过了的。”

“嗯。”傅舅爷装模作样点了点头,上上下下打量章杏叶荷香章金宝,“云海啊,不是说,你这新媳妇只有一个儿子带过来吗?这闺女是咋回事啊?”

魏云海陪着笑说:“杏儿这丫头逃难时走散了,不久前才找回来。”

今年水灾里波及数十余乡镇,死亡走失人数不计其数。魏云海的前婆娘傅翠花就是在水灾里没的。章杏走散后又找回来,这事不稀奇。傅舅爷便不再关注章杏了,又慢条斯理说:“云海啊,你家只有五亩地吧?这要养活六口人,负担不小哦,难怪不让咱们闵文闵武读书的。”

魏云海黑脸十分尴尬,“舅兄,今年家里确实有些困难,这闵文闵武实在读不起啊……”

傅舅爷脸色一沉,指着魏云海鼻子说:“魏云海,你忘记咋答应翠花的?啊?你说要好好将闵文闵武培养成人,就是这样做的?我妹子嫁到你家,就没过一天好日子,累死累活把屋起起来了,结果,她前脚去,你后脚就另娶了这新媳妇,你说你是不是个东西?”

魏云海低着头不吭声。叶荷香见状,连忙把他扒拉到后面,对傅舅爷说道:“舅爷,您怎地这么说人?咱们对闵文闵武怎么不好了?是短了吃还是短穿?翠花姐去了,难道要云海跟着她一道去……”

章杏见她娘开腔,额前黑线直下,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巴,偏她个儿小,拉也拉不住,捂也捂不上。叶荷香压根就不撂她。

叶荷香一席话说得傅舅爷两撇胡子直跳,哆哆嗦嗦指着叶荷香说不话来,眼往四下一瞟,操起旁边一把扫帚就要打人。

第六十二章 小兔子

米铺里冲出一人拦住傅舅爷,这边魏云海也将叶荷香拉到了身后,难得板了脸色,说:“你少说几句!”

叶荷香瞪大眼睛看着魏云海,“我,我也是为你好!”

魏云海脸色略缓,低声说:“我知道。”

拦住傅舅爷的是个三十七八岁的妇人,一边夺魏云海手中扫帚,一边说:“湘莲他爹,你这是干啥?还不放下?好好说就是了嘛,怎地动起家伙了?”

傅舅爷手指了叶荷香,气急败坏说:“这是个不安生的妇人,闵文闵武落到她手里,决计无甚好日子过!”

那妇人一手打在傅舅爷伸指的手上,皱着眉头说:“人家安不安生跟你有什么事?你真是拧不清了!”

“我,我怎么拧不清了?闵文闵武是我亲妹子的儿子!谁要是敢欺负他俩,那我决计饶不了他!”傅舅爷挥着手说。

“真是越说越带劲了!”那妇人跺跺脚说,“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大街上,左邻右舍都在看你热闹呢!还不住嘴!”一边又冲铺子里喊道,“春来,春来,还不过来把掌柜拉进去。”

在一边束手无措的壮实小子连忙推着傅舅爷进了米铺子,那妇人这才转身,也上上下下打量叶荷香几眼,不屑眯了眯眼睛,转看魏云海,说道:“云海啊,你舅兄脾气不好啊,你多担待啊,说到底,他也是心疼闵文闵武两个。”

“我知道,我知道。”魏云海陪着笑说。

“你知道就好。”那妇人说着,眼睛往章杏章金宝身上一撇,“你这是办年货吧?怎么都上镇里了,就闵文闵武不带过来啊?”

周围已经围过来不少看热闹的人。魏云海的黑脸红得要滴血了,讪讪不知如何说才好。叶荷香正要越俎代庖,章杏连忙使劲拽了拽了她。

那妇人冷笑一声,又说:“云海啊,我素知你是老实的,别只记得稀罕人家的孩子。反把自己的忘记了,要知道闵文闵武那才是你嫡亲的儿子呢。”

魏云海头低得不知往哪里钻才是。

“云海啊,你既是还有事,今儿我就不留你吃饭了啊。”妇人说着转身进了铺子。

魏云海呆愣愣站会,叶荷香呸一口唾沫,低声骂一声。“什么东西?谁稀罕上你家吃饭了?”拽着魏云海,“魏大哥。咱们归家吧。”

“等等!”几个人转身才走了几步,就听见傅舅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几人转过身来,傅舅爷手中抓了一个布袋追过来,一把塞到魏云海手中,盯着他说道:“这是我给闵文闵武两个读书的钱!魏云海,你若是敢做他用。小心我对你不客气!”说完,傅舅爷甩了袖子就走了。

叶荷香的眼睛落在魏云海手中的钱袋上,一下子大亮。唯恐傅舅爷反悔了,连忙拽着魏云海离开。到了先头买布的绸缎铺了,叶荷香让魏云海抱了布,自己则抱着章金宝,带着章杏来到城门口。郑伯郑婶正空着车等在那地。

见了几人过来,郑婶说道:“哎呀,买了不少东西啊。”

魏云海自被傅舅爷指了鼻子骂之后,情绪一直很低落,听了郑婶的话,也只含糊点了点头。东西都搁到车上,孩子和女人也都坐上了车,郑伯见车上还有空,催促魏云海:“云海,上来坐吧。”

“哎。”魏云海应了一声也跳上了车。

太阳下到了山那头去了,魏家庄还没有到,郑婶今儿跑了许多地方,上了车之后,与叶荷香说了些话,颠着颠着,实在撑不住了,歪着脑袋蜷缩睡了过去。章杏也忍不住昏昏欲睡,迷糊中听到叶荷香与魏云海提起她的名字,顿时一个机灵醒了过来。

“办好了。”魏云海说,“何里正说,现在想将户籍落在漳河的人实在太多了,恐是开年就会新的规定,幸亏咱们办得早啊。”

现在赋税除了田亩税,还有人头税,叶荷香改了嫁,户籍自然跟着从全塘镇转到了漳河镇了,但是章金宝和章杏两人还算是全塘镇人,章金宝是男丁,在李庄村还有章家的地,这户籍转了就不划算了。章杏是女儿,出嫁前户籍是跟爹娘走的,出嫁后就跟着夫家走了。她是可以跟着叶荷香转到漳河镇来的。不过她的人头税自然也落到魏家头上。

今年江淮一带遭了大灾,各赋税却是不减,这年头人都吃不饱,哪来钱交税?漳河镇里正顶着压力,许辖下村庄赋税晚一年收取,许多村镇的人就将想法转到这上面,想将户籍转落到漳河镇来。

镇上人口多了,人头税自然不轻,镇上对此肯定会有新的规定。

魏家只有五亩地,六口人,也难怪傅舅爷说魏云海负担不小的。

章杏靠着车轩上发呆,暮色四沉,冬雾渐上,荒野之中只有车轱辘咯吱咯吱的声响。

“魏大哥,刚傅舅爷给你那钱袋子呢?”叶荷香低声问道。

“嗯,在这。”魏云海将袖子中的钱袋子递给叶荷香。

叶荷香打开看了一眼,眼睛喜成月牙儿,“哎呀,咱们明年开年有指望啰。”

章杏听了心中一跳,难不成她娘想将人家舅舅给的读书钱昧下来?她娘真是屡次刷新她在她心目中的印象啊。

魏云海摇了摇头,斩钉截铁说道:“不行,这是他舅给闵文闵武读书的钱,不能动。”

“可,可,魏大哥,咱们今儿上镇上的钱都是你借的,等开了年,又要买农具,又要买种子,哪一样不要钱?闵文闵武两个读书可以等,可是地里的活等不得啊。再说,咱们也不是不让闵文闵武读书,不过是等咱家光景好些了,再让他俩去读嘛。”叶荷香委婉劝说道。

魏云海还是摇了摇头,“不行,这钱无论如何动不得。”

叶荷香还不死心,还要再说。魏云海拍了拍她的手,说:“地里的事情,我来想法子,只要我还能动,就饿不到你们,放心吧。”

魏云海这话说得很重了,叶荷香只得怏怏闭了嘴巴,手无意识的摩挲着钱袋,心里实在不舍得。

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他们就回到了魏家庄。四个人到家里时,家里黑漆漆的,大门紧闭,魏闵文魏闵武都不在家里。

叶荷香看着魏云海脸色,哎哟哎哟叫唤,说道:“真是累死了。咦,闵文闵武怎么不在家?早上晾的衣裳都没有收啊,这两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啊。”

魏云海脸色很不好看,看家的人不在家,家里冷锅冷灶,衣裳都没有收。他心中才起的对两个儿子的愧疚转眼就消失了,闷不做声放下东西,拿了门旁边一根竹条子,说道:“我去把他俩个找回来。”

章杏连忙拦住魏云海,笑着说:“伯伯,这天都黑了,您去哪里找他们,许是大哥二哥正往家走呢。您看看咱们买的这些东西就丢着这里也不是个事,晚上要是被老鼠拖去了就不好了,我和娘又拿不动……”

“哦,我来,我来。”魏云海放下手中竹条子去搬东西。

坐在条凳上捶腰的叶荷香忍不住狠狠刮了章杏一眼,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死丫头。章杏只当没有看见,洗了手,将晾在外面的衣裳收了,又到厨房看看。昨晚吃的蘑菇还有剩,不过腊肉没有了。

“伯伯,今日割的肉,您放哪里了?”章杏喊道。

魏云海很快提了一块肉进来,放到砧板上。章杏切了一小块下来,又将萝卜白菜各洗了一把,与昨晚上一样,烧了个大杂锅。

菜才上桌,魏闵文魏闵武就回来了。

衣裳也收了,饭也熟了,魏云海的气也就没有那么大了,冲两个儿子骂道:“你两个还知道归家啊?院子里晾得衣衫也不晓得收,饭也不烧,一天到晚就知道玩!”

魏闵文魏闵武被他们爹说得耳朵都长茧了,压根就不拿今儿的话当一回事,魏云海骂魏云海的,他俩个脸色不改,沿着墙根老鼠似得悄悄往厨房缩。

进了厨房里,早有热水等着。魏云海还在门口瞪着他们。这俩兄弟二话没说就挨着洗了手,抢上了桌,捧着碗开吃了。魏云海摇了摇头,去房里喊了叶荷香出来,也上桌吃饭。

一夜无话。

次日,魏云海要到菜园里洒种子,叶荷香躲不过了,将章金宝交给章杏,只得跟去菜园。章杏将屋里料理干净,挽着篮子,牵着章金宝来到前日采蘑菇的树林子里采蘑菇。

采蘑菇是个枯燥活儿,章金宝原就被叶荷香宠惯了的,怎肯陪她做这个?不过哄小孩儿章杏是很有经验的,一会儿讲故事,一会儿将一些脍炙人口的诗词编成儿歌唱给章金宝听。

小孩子哪有不喜听故事的?章金宝跟在姐姐在树林里倒也玩得不亦乐乎。

摘了半篮子蘑菇,一只雪白兔子突然蹿了出来,章杏眼疾手快,一下子扑过来,将兔子尾巴提溜起来。

章金宝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拍着手掌欢喜大叫:“小兔子,小兔子。”

章杏笑眯眯说:“金宝,咱们今儿烧兔子肉吃,好不好?”

第六十三章 做新衣

章杏提溜着兔子回去,难得魏闵文魏闵武在家,一下子都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问章杏。

“这兔子哪儿捉的?怎么捉到的?”

“还有没有?快带我们去看看。”

章杏找了一根绳子出来,将兔子两腿缠了,笑眯眯问魏闵文魏闵武:“你们要抓兔子?”

魏闵武一连串点头,魏闵文眼睛里也是充满了兴趣。

“好,明日我就带你们去捉。”章杏答应。

一只兔子将家里三个男孩都吸引了过去,围在那儿一会揪毛,一会拉腿,可怜那小兔子吓得索索发抖。章杏则将一篮子蘑菇洗了,找了一个簸箕晾晒起来。

魏云海和叶荷香也回来了,见抓了一只兔子,也十分高兴。魏云海挽了袖子将兔子提溜到河边去剥皮。魏闵文魏闵武跟着去看热闹。章金宝不让杀兔子,抗争未遂,撇着嘴巴眼里包着一眶泪将落未落。还是叶荷香心疼儿子,抱着儿子哄说了许久。

第二天,魏闵文魏闵武难得起了一个早,时不时溜到厨房来,问章杏:“你忙完了没有?啥什么去捉兔子?”

菜种子已经下了地,魏云海出去了,叶荷香在家里,往常这时候吃完了饭,她一准是要带着章金宝出门的。但是章金宝已经将他娘丢到九霄云外了,怎么都不愿意跟叶荷香窜门子,寸步不离章杏,时不时还拽章杏,叫唤:“姐姐捉兔子去,姐姐捉兔子去。”

“金宝乖,姐姐把这草绳搓完了,就跟金宝一起去捉兔子!”章杏笑眯眯说。

章金宝乐的哈喇子流了老长。

他不缠叶荷香了。叶荷香心里微微失落,嘲讽章杏说:“兔子哪是那么好捉的?你昨日是运气好,才捉了一只。今日就不要想了,要是树林里真有这么多兔子,还轮得到你去捉?捉什么兔子?我看你是想出去玩儿吧?尽想着法偷懒!去园子里把那篱笆修一修去。”

“娘,你怎么不去修啊?”章杏笑着问。

叶荷香被她一噎。微愣了神,恼羞说:“我还别的事忙呢!死丫头,就知道盯着你娘!你到底是不是我生的?”

章杏笑着不接话。叶荷香话说这份上,魏家两小子都盯着自己,她只得沉着脸出了门。

魏闵武捅了捅他哥哥,魏闵文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神情。

章杏搓了一大捆草绳。又消尖了一根木头,这才在众目期盼中站起身。说:“好了,走吧。”

魏闵文魏闵武闻风而动,章金宝也扑了欢乐扑了过来,拽着章杏要往外走。章杏将魏闵文魏闵武招近,将草绳子挽到魏闵文肩上,棍子塞到魏闵武手中。自己则一手挽了篮子,一手牵了章金宝。

魏闵文魏闵武面面相觑,魏闵武本想推脱责问。想及马上就要捉兔子,这些东西许是要派上用场的。算了,捉兔子的乐趣压到了一切。兄弟两个都忍住了,跟在章杏身后出了门。

一路上魏闵文默不作声,魏闵武则问东问西。

“你让咱们带这么草绳做什么?”

“树林里到底有没有兔子?你别是耍我们吧?”

章杏一律说:“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章杏领着他们到了菜园子地,打开栅栏门进去。魏闵文魏闵武这才发觉不妥,魏闵武嚷道:“你不是要带我们去捉兔子吗?上这儿来做什么?”

章杏回头道:“是啊,把篱笆修了,咱们就去捉兔子啊。”

魏闵武怒了,将手中棍子一扔,“闹了半天,你是逗我们玩儿是吧?”

章杏诧异说:“没有啊,现在这么早林子里露水都没有干,兔子还在洞里睡觉呢,怎么捉?总得等它们出洞了才能抓吧?”

这时候兔子还在洞里睡觉吗?这问题魏闵文魏闵武就不知道了,他们可是头一回捉这个。俩兄弟中魏闵文虽是大些,但也老实些,没说什么。魏闵武可不干了,昂着头说:“你骗谁呢,还以为我们两个是三岁的小孩?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把我们骗到这里帮你干活呢!”拽着魏闵文说,“哥,走,咱们不听她糊弄了。”

“这样就走啦?”章杏笑着说,“一会去捉兔子,我可是没有功夫去找你们的。”

魏闵文魏闵武脚步一顿,魏闵武不相信章杏了,还要走,魏闵文站住了,转身看章杏。章杏正蹲在篱笆旁边用草绳将新插的树枝捆紧,看见魏闵文回头,见缝插针喊道:“大哥,把你脚边上的那根树枝拿过来一下。”

魏闵文看着脚下的树枝正犹豫,章金宝颠颠跑过,拿起树枝给章杏递过去。章杏笑眯眯说:“金宝真能干,都会帮姐姐干活啦!”

章金宝煞有其事点头,“金宝乖,帮姐姐修篱笆!”

“嗯。”章杏笑着刮了一下章金宝的鼻子说,“篱笆修好,咱们才有菜吃,金宝真乖。”

魏闵文黑脸微红。

“走啊。”魏闵武拉着他喊道。

魏闵文一把甩开魏闵武,捡起地上树枝,蹲在篱笆的另一头补修。魏闵武愣愣看魏闵文一阵,哼一声,也不走了,也不去帮忙,蹲在地上玩蚂蚁,只不过玩了一会,见一边章杏章金宝笑呵呵忙碌,另一边魏闵文默不作声自己忙自己的,就他一个无所事事闲着。他终是耐不住了,舔着脸跑到魏闵武那边去帮忙了。

这菜园子篱笆上次章杏就补修了一半,现在三个人一起干,速度更快了,不一会就忙完了。章杏拿起地上的尖头棍子,挽着篮子,笑着说:“走吧,捉兔子去。”

“我来拿,我来拿,你牵着他就行了。”到底是十二三岁孩子,忘性大,有得有趣的事,什么都可以忘记。魏闵武主动跑过来拿过章杏手中的棍子,让章杏牵着章金宝。

几个人来到树林里,魏闵武见章杏边走边采蘑菇,走了好一段路,蘑菇都有半篮子了,却连个兔子毛都没有见到。他不禁问道:“你上次是在这里捉的吗?不会就只有一只吧?”

“还有,这附近至少还有一只。”章杏低声说。树林里地上兔子留下的痕迹章杏看得出,绝不是只有一只的。

魏闵武还有问。章杏示意他小声一些,蹲在地上仔细看看,手指一边,低声对魏闵武说:“你守那头,见我手势行事,只管弄出动静来。”又指了另一边让魏闵文过去,一样见手势行事。

三个人各守了一方,章杏手势一下,魏闵文魏闵武就拿着根树条子在草丛里赶起来,不大一会就见到一只肥兔子从草丛里窜出来,章杏眼疾手快,手中木棍一下插去,将那只肥兔钉在了地上。

她正要弯身去捡,就听见旁边站着的章金宝挥舞着一双肥手,哇哇叫喊道:“兔子!兔子!姐姐捉兔子!”

章杏连忙起身,飞也似的往那边蹿去,果然又见到一只肥兔子满地撒欢跑,魏闵文魏闵武两个丢了手中条子,在后头紧追。

章杏越过他们,猛地扑过去,捉了兔子的耳朵提将起来。后头跟着跑得气喘吁吁的魏闵文魏闵武目瞪口呆看着章杏。

章杏笑眯眯从他们两个身边经过。魏闵武不由得低声问道:“哥,她怎么跑得这么快?”魏闵文抹了一把额头上汗,还没有喘过气来,只摇了摇头。

章杏将两只兔子的腿都缠起来,一人一只扔到魏闵文魏闵武怀里。魏闵武亦步亦趋跟在章杏身后,问道:“哎,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兔子的?还有,你怎么扔的这么准啊?”

章杏在群山之中一个人生活了几个月,若是连几只兔子都捉不到,她怎么可能活得下来?只这些事情是说不清楚的。章杏只一笑,说道:“熟能生巧,多扔几次,你也行了。”

魏闵武一愣,这个也能熟能生巧?一回神,章杏等人已经走远,魏闵武连忙小跑追上,又问道:“你一共捉过多少只兔子?”

章杏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一伙人兴冲冲到了家,魏云海叶荷香都还没有回来。他们捉的两只兔子一只还活着,一只半死不活。章杏就自己动手杀了,剥了皮毛,与昨日的兔子挂在一起阴干。

这兔子毛在山货里虽是不算什么,但在江淮平原一带还是能卖几个钱的。

他们现在有三只兔子了,尤其是今日捉的两只,又肥又大,够吃几顿了。前日里魏云海在镇上也带了米菜肉回来,家里过一个不愁吃穿的年是够了的。

到了夜里,章杏拉了魏闵文魏闵武量了他俩肩上腰宽。村里不比镇上人家,衣裳鞋袜多是自己动手,如今年月光景不好,他们这样的人家更是不可能请绣庄人做事。叶荷香早说了,她年前要给魏云海章金宝做衣裳。魏闵文魏闵武以及章杏的只有等过了年再说。

章杏可不敢指望她,不过她只会一些简单缝补修改,裁剪什么,她是不会的。她问过叶荷香几次,叶荷香均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除了说她笨,连这点事都学不会外,也没有说出一个所以然来。

章杏原是想比划着自己旧衣裁一件了事,到底还是怕弄错,不敢下手——这年头得一件新衣是十分难得。她只得求助于隔壁贺婶子。贺婶子十分热心,手把手教章杏如何裁剪做衣。

第六十四章 过新年

章杏在贺大婶子以及贺大婶子的小女儿魏云儿的帮助总算赶在年前制了三件衣裳起来,当然,就她那水准,做工什么的就不要勉强了。贺大婶子好心带着章杏到魏家庄最巧手的安子家学手艺,人家安子媳妇瞟了章杏的手一眼,直接说道:“你这手不是拿针的料!”

章杏当时脸就红了,老实说她还很少被人这么不客气否定过。受了这打击,她回去时忍不住看自己的手——五指如耙子一样又干又坚硬,指根处粗茧硬邦邦的,手心里的皮粗糙得刮在人身上生疼。

章杏忍不住颓废,自己这手确实不像做细致活儿的,太粗糙了,哪有一点十一二岁女儿手的水嫩——唔,她都忘记了,自己现在只有十一二岁,如花的年华啊。她却成天琢磨的是吃饱,穿暖,活下去。

贺大婶子安慰章杏:“杏儿,那婆娘的话你不要信!什么不是拿针的料?她不就是会画几个花样子吗?还真当自己了不得?我呸!”

魏云儿也挽着章杏说:“杏儿,我屋里有一盒擦手的油膏,只用了几次,只是不惯它那味大,你要是不嫌弃,你拿去用。”

章杏到这里来后吃饱都是个问题,怎么会有擦手擦脸之类的好东西?当然轮不到她嫌弃了。她跟着魏云儿到了她家里。贺大婶子除了魏云儿这个女儿外,另还有一儿一女,大女儿魏香儿,嫁到了漳河镇,儿子魏宝宏,今年十七岁,原来也是订了亲的。只不过未过门的媳妇在这年水灾里没了,他的亲事就耽搁了下来。遇了这事,魏宝宏自是郁闷。

章杏过来魏云儿家,魏宝宏正在屋里,见了章杏点了点头,不发一言。就避出去了。

章杏来到魏云儿房里,魏云儿拿出好几个小盒罐来,兴冲冲告诉章杏,哪是油膏,哪是头油,哪是胭脂水粉。

这地女人家用的这些东西。章杏在叶荷香那里自是见过。只是她那娘将这些看得如宝如珍,每回用了。就赶紧收起,压根就不让自个亲女儿多看几眼。魏云儿如炫宝似得,章杏自然将每一样东西都过了手。

胭脂水粉之类东西,章杏虽是没有在这里用过,但还是能分辨的出是好歹来的。魏云儿的这些东西味道太冲,粉质又太粗了。显然是劣质的。比叶荷香用的那些还不如。偏魏云儿还当成宝贝,给章杏看一眼之后,就连忙收起来。又拿起一盒黑呼呼不知是什么东西来。对章杏说:“杏儿,你看,就这个。我只用了几次。”

章杏接过,确实有股冲鼻味道,闻着像是橄榄油的味道,样子虽然不好看,但是擦在手中确实很油。章杏笑着收了,“多谢啊,我就不客气了。”

“谁要你客气啦?”魏云儿笑着说。

章杏看见桌子上还摆着一个针线篓子,里面一件绣品绣着一些花草,只是还没有完成。她笑着问道:“这是你绣的?”

魏云儿拿起绣框,坐到章杏旁边,边下针边说:“对啊,我在家里又没什么事,只能做这个,虽是远不如我娘绣的好,但好歹也能帮忙贴补一下家用。”

章杏听了心里一动。她现在是见钱眼开了,魏家的钱大多是掌在魏云海手上的,就连叶荷香手中都没几个钱,她倒不是担心魏云海会苛待他们几个,只是他们这个家比较复杂,钱掌在自己手上总归是方便些。她手中还只有下船时刘来财好心给的一两多银子,她在李大河家住了一晚,见他家吃饭都成问题,就在他家桌上放了一把铜钱,估计也就八九文吧。现在她手中实打实只有一两碎银子并六十七个铜板。她怕叶荷香哪一日心血来潮进她房里,找了一个罐子装了钱,放在柜子最里头了。

魏云儿绣的这个显然是块帕子。章杏坐在旁边一边仔细看,一边问道:“这一块绣好能卖多少钱?”

“十五六文钱吧。”魏云儿说,“我绣工不好,只得这些。像安子媳妇手上出的,能买到二十个铜板呢。”

章杏在心里暗自盘算,一块帕子得十五六文钱,扒去布头针线等材料,大约还能净得四五文钱,积少成多,未必不是一项来钱的道。

只是安子媳妇都说,自己这手不是拿针的料,她要能绣花绣草,估计很要下些功夫。绣花绣草虽是一时不成,不过画画花样子好像不是什么难事。魏云儿手中的花样子是请安子家媳妇画的,好像是用炭笔画的。她从前在画画上下过一番功夫,自认为画这些应是不会比安子家媳妇差。

绣框净帕都是在走家串户的卖货郎手中买的,章杏跟魏云儿说了一声,下次卖货郎进村了,一定叫她一声,她也想买些东西。

魏云儿点头,拉着章杏说:“好,等卖货郎进村了我叫你,他那里一般也有画好了花样子的帕子,咱们不用非得求安子媳妇画花样子的。”

章杏微汗颜,画好花样子帕子肯定要贵些,她现在差得就是钱,就要买净帕自己来画的。

章杏唯恐自己许久不画手生了,无人时候,拿了树枝在地上练习。章金宝现在已经不是很粘叶荷香了,反是缠着姐姐章杏时候多些。他见到章杏在地上画画,也觉得好玩,跟在章杏屁股后面,拿了一根树杈到处画。

章杏见了又好笑又有些心酸,心念一动,握着章金宝干脆教他练起大字来。这地的字与她从前所识差不多,只不过是繁体字。

她已经知道自己眼下所处地不是她所熟悉的任何一个朝代,她也没有见过这地的书本,平时所接触的人多是一些大字不识的乡野农夫,所以她不确定这地兴不兴诗词歌赋之类东西,唯恐误了章金宝,不敢乱教,只将一些弟子规,三字经之类教人处事,又朗朗上口的东西念给章金宝听。

念得次数多了,章金宝已经会好几段了,章杏也觉得自己的手还没有生疏,可以入手画花样子了,可是卖货郎久等不来,反是将新年等到了。

章杏魏闵文魏闵武都穿上了新衣裳,自是高兴。叶荷香就十分郁闷了,她自己的衣裳因既想讲究样式,又想讲究质量,偏生她坐了不久就嫌闷得慌,大年三十了,都没有完成,魏云海的更只是裁剪了个样子,压根就没有动针。

魏云海一个大老爷们,自是不讲究穿不穿新衣裳了,可是叶荷香受不了啊。她过年还要回娘家呢,还要走一趟要紧的大户人家呢。她之所以能在水灾里活下来,就是得益于这位本家的大户。

要不是攀上了这门亲戚,得以跟着进到盂县城内,就她一人带着一个四五岁儿子,怎么可能活得下来?这亲戚家可是有人在淮阳王府做事的。淮阳王府,那是什么样的人家呀?那可是只比皇帝低那么一点点的人物!家里不说金山银山,何等富贵荣华了,听说猫狗都有专人伺候,每月花费的银子都顶得上寻常人家过上好几年不愁吃穿的好日子。

所以,这门亲戚,她是非走动不可的。

怎么办?新衣裳没有做成,她出不了门啊。让女儿章杏帮一把手,那死丫头跑得比兔子还快,好容易逮住人,她理由一道一道的,说得她只有干瞪眼,脸红得份。

叶荷香差点怄死,怎么也弄不明白了,自己以前闷不吭声胆小懦弱的女儿何时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

似乎是从外面回来之后变的,也好像不对,似乎还要更早一些。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总之,叶荷香是想不清楚了。

叶荷香足不出户在房里赶制新衣裳,她对己身的东西一向仔细,况新布颜色又是她最喜欢的,自是精益求精。为了赶制这件新衣裳,她连心肝宝贝儿子章金宝都推了出去,更别说烧火做饭收捡之类的活儿了,一股脑全推给了章杏。

魏云海出去忙别的事了,章杏许诺魏闵文魏闵武,若是他们两个留下帮忙添柴加火,就可以一人得一只红烧兔腿。两个吃货在食物面前是没有原则的,况又只是帮忙扔几根柴火进灶里,这事儿又算什么?

魏闵文老实一些,搬了一个条凳坐在灶前帮忙。他不出去,魏闵武一个人也没有伴,自然也留在家里不出去了。添柴加火有人,他就窜进窜出,追章金宝玩。

章金宝纠结章杏没有许诺自己兔腿,拽着章杏裤腿,眼泪巴巴望了许久。章杏趁魏闵文魏闵武不注意塞到一块兔肉到章金宝嘴里。章金宝有了肉吃,自然欢喜了,他虽然有些惧怕两个时不时对他挥拳头凶脸的哥哥,但是内心深处又喜欢跟着他们两个跑。

跟叶荷香在一起,虽然他娘对他千依百顺,可没有跟两个哥哥在一起刺激有趣,况且,厨房里又有好吃,又能听姐姐讲有趣的故事。

章金宝玩的不亦乐乎,完全忘记他娘亲叶荷香。

魏云海从外面回来,见到就是这么一副热闹的场景。章杏端来热水让他洗了手,笑着说:“伯伯,饭菜一会就好了。”

“哎。”魏云海笑眯眯应一声,觉得厨房里真是暖和,一时有些挪不动腿脚。

第六十五章 上坟

只是魏闵文魏闵武见到自己父亲在厨房里端坐着,举止不由得变得拘谨了许多。就章金宝一个还傻呵呵扑到魏闵武腿上,欢快叫道:“二哥哥,我捉到你啦。”

魏闵武看看他爹,将章金宝往外面推了推。

章金宝不了解这意思,昂着头大声说:“二哥哥,轮到你捉了我啦。”

魏闵武觉得他爹的脸色好像有些垮了,心中委实有些发虚,他爹每回看到他,不吼一嗓子简直就像活不下去似得。这回他玩得这么疯,他爹到现在还没有开吼,不会是要上条子吗?偏抱着他腿的那小屁孩不识眼色,他推了几次都没有推开。

魏闵武轻咳一声,动了动腿,将章金宝踢远了些,见章金宝又有要扑过来的势头,连忙低声说:“去!去!找你娘去!”

章金宝咧嘴一笑,口水又流出来,颠颠跑到门后躲起来,还喊道:“二哥哥,你来捉我呀!”

章杏觉得魏云海要是还在厨房坐下去,魏闵武大概要逃出去了,她心中好笑,转头对面无表情的魏云海说:“伯伯,马上要吃团圆饭了,我娘还在房里忙呢,您去喊她一声吧?”

魏云海应和一声去喊叶荷香。魏闵武如释重负,飞快窜到门边将章金宝提留出来。章金宝激动的尖声大叫:“二哥哥,你不守规矩,你都没有喊数!”

魏闵武眼睛一瞪,“我喊了啊,我怎么没喊?是你没有听见吧?”

章金宝不受他威胁,坚持已见,“你没喊!我听得可清楚了!不信。你问我大姐?”

章杏将四菜一汤摆上了桌,喊道:“都去洗手,洗了手上桌吃团圆饭啦!”

三个男孩挤在盆子前洗了手,灰头灰脑的叶荷香也出来,一家人围成了一桌。如今年景不好,许多人家过年连饭都吃不上。更说放鞭炮了。从大清早到现在,他们只听得稀稀拉拉几声炮竹声。

不过魏家因是这年新娶了媳妇,家里孩子又多,魏云海前些日子上镇上置办年货时,还是买了一挂鞭炮回来。当下饭菜上桌,人也到齐。他就要去屋外放鞭炮了。魏闵武自然要跟着出去抢没炸响的鞭炮的。他一离了桌,章金宝就屁颠屁颠也跟着跑到门口去。

啪啪啪。魏家的炮竹声一连串脆响。魏云海进门时候将魏闵武章金宝两个一手一个提溜了进来。一家人围坐一桌吃年饭了。魏云海看着桌子上有汤有肉的年夜饭,以及桌上一家人脸上的笑容,心中填塞满满实实的皆是温暖。

自大水漫过村庄田野开始的那一日起,他不敢妄想这年会有这么温实的一日,实际上,整个魏家庄能如他们一般吃一顿丰盛年夜饭也没有几家。大多数人家都只能得个温饱。

在魏云海心中感概时,几个孩子就开始抢菜吃了。章杏拦住几双伸向红烧鲫鱼的筷子,说道:“哎。这个先不忙动,得留着明日再吃。”她记得一个规矩,年夜饭时其余菜可以吃精光,但是鱼必须要有剩,取寓意:年年有余。她对饥荒印象十分深刻,心里深处希望这寓意能让她的生活从这日开始慢慢变好。

魏云海也说:“对,对,对,这鱼要留下来,年年有余啊。”

一家人吃了年夜饭,魏闵文魏闵武出去满村捡炮竹了,叶荷香还在灯下奋战,魏云海拿了几把纸钱默不作声去傅翠花的坟头了。章金宝没有追上两个哥哥,只好眼泪巴巴找姐姐。

章杏给章金宝洗了,放床上,一边给他说故事,一边用给自己和魏家两小子做衣裳的剩料做鞋垫。章金宝听着听着睡着了,章杏原是想将章金宝抱给叶荷香的,但跑正房门口看到叶荷香专注的样子,还是决定算了,就脱了章金宝衣裳让他睡到自己被窝里。

章杏手中的鞋垫子还没有做完,突然听到外面炮竹声又起了。大夏元平三十六年来到了。章杏望着窗外黑漆漆天,一时想起这年的许多事,许多人,岁月如流水过,这数月所经历的事情繁多跌宕竟是不亚于顾笑三十多年的历程。

只是日子再艰难,她终归还是活了下来,且她相信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大年初一清早,章杏烧了早食,征求了魏云海的同意,要带章金宝回一趟李庄村。魏云海在迎娶叶荷香时就知道章金宝是李庄村章家唯一的儿子,大年初一要给新亡人上坟这是规矩,魏云海也是当爹的人,自然明白,点头同意,说:“等你娘起身后,你们一起去。”

叶荷香昨夜忙了大半宿才睡,清早里直说腰酸脖子,哪里都不舒服,娇声娇气搂着魏云海脖子叫唤几声,魏云海心疼娇妻,便让她躺着,自己下厨烧火。只后来章杏过来,见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就接手了厨房的事。

叶荷香听闻章杏章金宝要回李庄村,这才想起自己前夫章水生来。章水生与她是头道夫妻,要说感情自也是有的,章水生待她也是不错,只是经了这年水灾事后,他一下子变了,动不动就大发雷霆,责骂她不配为娘。她忍气吞声给他端屎端尿伺候,仍是难以令他气消。再深厚的恩情也有消磨殆尽的一天。章水生过了世后,她在李庄村实在过不下去了,就由自己兄长做主嫁到了魏家庄来。

她知对于这门亲事,李庄村许多与章家交好的人家都有意见,但是她才不管别人有没有看法了,只要自己过的好就行,反正日后她是不打算再回那穷地方的。

现在章水生的亲儿女要回李庄村上坟,这事乃是天经地义的,她心里就算再不乐意,也不能说出半个不字来。但是魏云海要她陪着章杏章金宝过去,这事她是坚决不干的。

叶荷香呻吟几声,有气无力说:“魏大哥,我只怕是去不成了。”

魏云海先头的婆娘是个泼辣的,从不兴撒娇弄滑这套,要她示弱,除非是实在不行了。所以他乍遇了叶荷香这样的女人,哪里能分辨得出真假来?只一味紧张,着急说:“荷香,我去给你请给郎中来看看。”

叶荷香连忙拉了魏云海的手,说:“魏大哥,咱家眼下境况,哪里还有余钱请郎中?你别去了,我躺一躺就好了。”

魏云海借的几个钱早使得差不多了,也确实没钱请郎中,再加上叶荷香说得殷切,他迟疑问道:“真得不要紧?”

叶荷香点了点头,“这是生金宝落下的老毛病了,每回熬了夜,就难得起来,非得躺着休息大半日才能好。只我这么一躺,杏儿和金宝就不能跟他们一道去了……”

叶荷香话说了一半,就看见女儿章杏手牵着儿子章金宝站在房门口,似笑非笑看着她。叶荷香被她看得头皮发毛,后面准备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魏云海没有看到章杏,安慰叶荷香说:“荷香,你只管躺着休息就是,杏儿和金宝,我跟他们去。”

门口的章杏实在看不得了,喊道:“伯伯,我们要走了,再晚,就赶不回来了。”

魏云海连忙从房里出来,说道:“杏儿,你娘身子不好,我跟你两个去。”

李庄村的人本来就对叶荷香改嫁一事有意见,魏云海还要上李庄村去,这不是让人看热闹吗?章杏连忙拦住魏云海说:“伯伯,我娘身子不好,您怎么能离家呢?这大过年要是有人过来窜门子,家里没个人也不好啊。就我跟金宝去吧?您放心,我识得路,不会有事的。”

魏云海虽是个大老粗,但是对上自己婆娘前夫的门心里还是有些抵触的,又听章杏说得有理,一时犹豫不定。章杏再三保证不会有事,一定会在天黑前回家。好说歹说,魏云海总算是同意了。

他抱着章金宝,一直将章杏章金宝两人送到淮水河边。

章杏带着章金宝见越是往全塘镇方向去,道两边越是荒凉,她心中暗惊。荒年里为求活命的人可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的。如果遇到事,她如是一个人,自是跑得掉,但是带着章金宝,就难说了。

章杏找了一个避风处,脱了身上新衣裳,换上常穿的麻衣,往章金宝身上脸上抹了泥巴灰,就连随身带的包袱也弄得脏兮兮,找了一根树棍子当拐杖,杵着前行。

他们一路穿田过村,果然见到许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这些人每每见到有车马或衣着齐整富贵的人时,就会拥上去讨食。

因章杏章金宝两人看起来跟他们差不多,倒也无人多注意他们。

章杏牵着章金宝到李庄村时,已是近中午了,大过年的,村里也是冷冷清清,许多屋大门紧锁。章杏径直来到葬着章水生的田埂边上,除了草,将在路上摘的不知名野花插在章水生坟前,点了香,将包袱里面准备干果糕点供上去,拉着章金宝跪下,一边烧纸钱,一边低声说:“爹,我带着金宝过来看你啦。”

第六十六章 叶大舅

章杏带着章金宝离开章水生坟头,就去了李大河家中,彼时李大河的婆娘李尤氏背着小女儿李金莲正在厨房烧水做饭。

今年全塘镇这边水退得晚,地里收成不尽如人意,各项赋税照常抽取,李庄村里许多人家过不下去了,拖儿带女到外面乞讨。李大河一家也是大年二十九这日才回得家。

李尤氏听到门口人声迎出来,见到章杏章金宝两人,吃了一惊,连忙说:“快进来,快进来,外头风大。”

章杏牵着章金宝进屋,将包袱的里先前准备好的一包干果和一包糕点拿出来,放到李家桌上,笑着说:“婶子,这是我给金莲妹妹带的零嘴,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吃?”

李家的大锅里现在煮得就是一些讨来乱七八糟的杂菜,都是别人吃剩了的

,章杏带的一些东西,在不缺吃穿的年月确实寻常,但眼下对于李家来说,却是十分难得。

李尤氏干瘦脸上笑成了花,手拉着章杏坐下来,说:“你这孩子,这么客气做什么?上次也是,丢了钱就走,拉也拉不住,今日又送这些,实在让你婶子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李金莲方才三岁,闻得纸包里糕点香气,挣扎着伸手去拿,因她还在李尤氏背上,自然是够不着。章金宝见了,垫着脚从纸包摸了一块芝麻糕,塞到李金莲手里,说:“给你。”

李金莲吃得手脸都是,越发要下来了。李尤氏与章杏正在说村里事,见女儿闹腾,就解开背包,将女儿放下来。又继续与章杏说话。

“杏儿,你放心,里正虽是来过几趟,但是咱们村里没有几户交齐赋税,你家的地又不多,便是镇上要强行拿出头的。也轮不到你家。”李尤氏说。

章水生留给章金宝虽说只有两三亩地和一个几分田菜园子,但这也是章金宝成人后回李庄村的根本。章金宝一来还小,人不在这地,二来,今年章家今年的赋税还没有交。若是村里将章家的这几亩薄地判为无主之地,而收了回去。那章金宝日后连个归根的地方都没有了。

章杏这次回李庄村,就是想了解李庄村到底有多少家交了赋税。若是交的人多了,她只好将自己手头上一点积蓄拿出来,再想法攒些钱。但若是交的不多,她自然是要随大众的。

章杏听了李尤氏的话,心里略宽,又问道:“婶子知不知道村长伯伯在不在家?”她虽是打算随大流。但是总得跟李庄村村长通通气,毕竟他们孤儿寡女,势单力薄。若是有人想捡软柿子捏,头一个想到一定是他们。

李尤氏越发仔细打量章杏,点头,“在,你去跟村长说叨说叨也好,我让金莲他爹跟你们一道去,他就在菜园子里修篱笆。杏儿,你坐一会,我去把他叫回来。”

章杏连忙站起来,说:“婶子,不用了。叔既是在忙,我就不麻烦他了。”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不过是跟你们两个走一道,算什么事?杏儿,你快坐下。我那菜园子不远,站门口喊一嗓子,他就能听见了。”李尤氏按住章杏说道。

章杏坐下,笑着说:“多谢婶子和叔了。”

李尤氏摆了摆手,嘱咐女儿:“金莲啊,你就跟金宝哥哥玩,娘去把你爹喊回来。”李金莲和章金宝年岁差不多,正玩得起劲,头都没有抬一下。

李尤氏出门转了一个弯,喊了李大河回来,跟他说了章杏章金宝到家的事,感概:“你说杏儿这丫头咋地怎么懂事?不过十一二岁,都知晓为金宝的日后打算了。”

李大河边走边说:“这算什么?我听说水生哥在逃难时就被人打得卧床不起,亏得这丫头,才熬到最后。虽说后来到家得了一场重病去了,但那时地,一个大人想要活下来都是难事,别说孩子了,带着一个重病不起的大人,想想就知道有多难。这丫头小小年纪凡事都想得这么周全,章家日后只怕还要她撑起来。你可不能小觑了,咱们于情于理都该好好相待的。”

“这还用你说?”李尤氏笑着说,“要不然,我喊你回来做什么?”

夫妻两个归了家,李大河边擦手,边笑着说:“杏儿来啦。你说你,来就来呗,还带这些东西做什么?”

章杏笑着说:“不过给金莲解馋的小零嘴吧,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不是好东西,也要看时候。

李大河笑眯眯擦了手,带着章杏章金宝去了李庄村村长李富顺家。章杏照旧拿出一包干果一包糕点,东西往桌上一放,李富顺沉默的脸上也不禁露出笑容,直说章杏不该客气。几个说到章家田亩的事情,李富顺没有提交税的事情,只点头,说:“金宝现在虽是不住咱李庄村,但也是李庄村的人,这地锲文上都写着呢,无人敢动的。”

整个全塘镇全家死绝了的多得去了,章家就那么几亩薄地,送给人,人家都未必会看得上,毕竟这地不管好歹,那都是要交税的。

章杏得了准信,放下心来,再三道谢,离开了李富顺家,因见天色不早,她执意推掉李大河的邀请,牵着章金宝往魏家庄赶,走一截背一截,天蒙蒙黑时,两人方才到了漳河镇地界,沿河岸走一段路,就遇到过来迎他们魏云海。

三人回了家,家里叶荷香做好饭,魏闵文魏闵武被傅舅爷接到漳河镇上去了,家里安静了许多。四人吃了饭,各自歇下。

次日,一家人早早起了,叶荷香换上新做的衣裳,与魏云海,章杏章金宝到印河村娘去。章杏对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亲舅舅印象并不好,不想去印河村,但是叶荷香是出嫁第一年,那是一定要回娘家,魏闵文魏闵武又不在家,她总不能一个人在家吧。

拜年礼叶荷香早早就准备好了,眼下年月,娘家的拜年礼也就是些干果糕点。章杏在树林里捉的兔子也带了一只,不过那不是给叶大舅备的,那是要送给印河村一个叶家本家大户的。

章杏早就听叶荷香说过了,她之所以能在逃难路上活下来,就是借了这位本家亲戚的秋风,跟着混进了盂县城里,靠着人家接济,这才带着章金宝活了下来。

叶荷香父母早就没了,唯一的哥哥,也就是叶大舅,全名叶长生,比叶荷香大十多岁,家里原是有三儿两女,奈何中间有一对龙凤胎没能长成,现只有二儿一女,大儿子已经娶妻生子,女儿也嫁了人,小儿子比章杏只大一岁,名唤叶昌河。

大年初二这日,叶大舅嫁出去的女儿叶昌月也带着自己九岁的女儿胡兰儿和七岁的儿子胡海回娘家了。叶家院子加了左右厢房也就五间房子里满满都是人,孩子又多,跑进跑出,吵吵闹闹,一刻也不得安静。

章杏进了院子没多久,就被叶昌河抓住了头发,问道:“黄毛丫头,你不是死了吗?”

屋里都是人,章杏发作不得,只将自己的头发抢救出来后,就牵着章金宝闪到一边去。谁知叶昌河仍是不放过他,又追上来要抓她头发。章杏猛地转身,狠狠瞪了他一眼。

叶昌河没想到一向胆小懦弱的章杏会这般凶狠瞪他,一下吓得愣住了。叶大舅的长孙叶有成正与外孙胡海从屋里追赶出来,一时没留意,将发愣的叶昌河撞得跌倒在地上。

叶大舅对自己这个幺儿一向宠溺,叶昌河先是被章杏狠狠瞪了一眼,魂都没有定,又摔了一跤,当下就哇哇大哭了起来。

叶舅娘原是拉着女儿叶昌月在房里说话儿,听了宝贝儿子哭声,立时抢出来,搂进怀里,哄到:“我的儿,是哪个不长眼撞得你?”

叶昌河眼睛在侄儿叶有成身上打了顿后,立时转到一边,指着牵着章金宝正要出门的章杏说:“是她!是她撞得我!”他跟叶有成年岁差不多,两个打打闹闹一起长大,心中也知亲爹对这个长孙与对自己一般看中,这个状告了也是白告,还不如捡个好欺负的收拾。

章杏正觉得头被吵得发晕,想着索性牵章金宝出去到处转转,结果还没有出门,先是被人扯头发,接着又被人一声“站住”给喝住。转身才知道自己被人诬陷了。

姑子和嫂子一般都有矛盾,更何况惯会耍滑弄奸的叶荷香,和斤斤计较的叶舅娘,这两个人的矛盾可以追溯到几十年前了。

叶舅娘是知道自己的姑子不喜两个闺女的,当下喝住章杏后,扬起手就要一巴掌。

章杏怎会让她打到?见她眼睛一眯就知道不好,不待她手扬起,就赶紧往后退了两步。

叶舅娘一把扇空,恼羞骂道:“死丫头,还敢躲?”追上来,还要打。

章金宝哪里见过这阵势,被吓得哇一声大哭起来。章杏被分了神,脸被叶舅娘手指扫到,顿觉得火辣辣痛。她心中火极,眼角瞟见叶舅娘旁边墙垛上堆放的成捆的拟作柴火的木头棍子,便装作打痛的样子顿下身去,顺势将捆着柴火的草绳一扯。

她动作极快,前后均有遮挡。墙垛上成捆的柴火被扯了绳子,如何不倒?,一下子哗啦啦全滚落了下来。

第六十七章 叶家富贵人

叶舅娘原本指着章杏正在说骂,见旁边墙垛上木头突然滚落下来,吓了一跳,后退几步正要避开,谁知一脚正好踏在一根木头上,脚下一滑,“哎哟”一声叫唤,昂面往后倒去。

叶舅娘倒地的巨响将屋里的大人都招了出来。魏云海见章金宝正在哭,二话没说,抢先就抱起了他。叶大舅的大儿子叶昌盛,女儿叶昌月和叶大舅也都出来,叶昌盛叶昌月连忙搀扶叶舅娘起来。

叶舅娘都四十来岁的人,这么一摔,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架,被搀扶起来后,一双牛眼恶狠狠瞪着章杏,那样子恨不得吃了她,腾出手,就要打人。

叶荷香是紧随魏云海出来的,她虽是个拧不清的,但是护犊之心还是有的,况叶舅娘与她积怨良久。见叶舅娘伸了手要打人,叶荷香一把将章杏扒拉到身后,犟着脖子说:“嫂子这是干啥了?”

“干啥?”叶舅娘指着章杏咬牙切齿说,“打死你生的这个不孝丫头!小小年纪竟是敢忤逆长辈,长大了还得了?”

“嫂子别空口白牙诬赖孩子,我家大丫怎地忤逆长辈了?”叶荷香争辩道。

叶舅娘冷哼一声,“怎地忤逆长辈?我就是被她推到地上的!”

章杏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她总算明白为何叶昌河会诬赖她了,这分明就是长梁不正下梁歪!家教渊源流长啊。

叶舅娘这话不说叶荷香和魏云海不相信了,就是叶大舅和叶昌盛叶昌月都不相信。这怎么可能?章杏这丫头是众所周知的胆小懦弱,还有些傻气呆板,从来都只有别人欺负她的份,她怎么会将叶舅娘推到地上?

叶大舅首先就将脸色一沉。对叶舅娘说:“好了,大过年的,闹成这样,像什么话?昌盛媳妇一个人还在厨房忙呢,你还不去帮衬帮衬?净在这儿胡扯啥?”就算要拿捏孩子,也不看看时地。今日是叶荷香领着魏云海婚后头一次上门的日子,让人家看到了,怎么想?

叶舅娘还要分辨,被叶昌盛和叶昌月一左一右架着进了屋去。

他们走后,叶荷香就对叶大舅说:“大哥,我跟魏大哥去一趟云清家。”

叶大舅点了点头。问道:“上门的东西准备好了,咱们得了别人的大恩。可不能空手去。”

“早备好了。”叶荷香说。

章杏知道这叶云清与叶荷香的渊源,老实说她一点都不想去,她娘去人家能有什么好事?不就是打着报恩的幌子套近乎吗?章杏对叶家普遍印象不佳,对拍马溜须这种事更是没兴趣。但是她要不是不去,就得单独一个人留在叶大舅家,想起叶舅娘那锅底样的脸色。章杏还是耷拉着脑袋默默跟在了叶荷香身后。

有魏云海在,叶荷香不好说章杏,只狠狠瞪她几眼。说:“走快点,磨蹭做什么?”

章杏跟在叶荷香等人身后走到一面新砌围墙边,不由得暗暗吃惊,从魏家庄到印河村,她一路看到的大多数屋舍都是泥胚房,为数不多砖瓦房也就是三四间屋,门楣砖墙皆残破陈旧。而眼前这面围墙一看就知是新砌的,他们走了近百步,居然还没有走到门口。从围墙外面看里面,偶尔还能看见苍翠之色。

到了门口,就见两边各有一石头狮子威风凛凛矗立着,朱红色大门两边贴着对联,屋檐下挂着大红灯笼。

叶荷香扯了扯衣摆,上前叩了门环,没多会,就听见里面有人应和:“来啦!”

大门打开了,门口站得是个约莫十二三岁丫头,额前留着刷子头,黑幽幽眼珠子骨碌打量叶荷香,显是没有认出她来。

叶荷香知道这大约就是叶云清家新买的丫头,见人家一个小小丫头都穿红着绿,心中发酸,想当初,这叶云清家比他家可是好不了多少,一样泥胚房,一样吃穿都愁,可现在人家已经是整个全塘镇数一数二的大户的,住的院子圈了十几亩地,伺候人的丫头老妈都买上了。而她还在为吃穿发愁。

这一切就是因为叶云清的亲姐姐叶云兰在淮阳王府当奶妈子,奶大了淮阳王府的小世子。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大抵就是如此了。叶云清在全塘镇说一不二,叶云兰的夫家在盂县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当初,她还与叶云兰十分要好呢,可如今,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中间隔了十万八千里。

这就是命啊。她要是有这个命到淮阳王府做事,那该有多少。凭她的人才,只会混得比叶云兰好,绝对不会比她差的。

叶荷香心中感概,脸上笑容却是分毫不减,问道:“你家夫人在不在家?”

那丫头眨了眨眼睛,把着门打量叶荷香等人,摇头说:“不在。”

叶荷香见这丫头没有放人进去的意思,也不知叶云清的婆娘你是真的不在,还是假的不在。不过她的脸皮惯厚,又笑着问道:“你家老爷呢?在不在家?”

那丫头还是摇了摇头,“不在。”

叶荷香不死心,探头往院子里看。那丫头侧了身子,拦住她视线,撵人的意思十分明显。谁知还是让叶荷香见了人,高声喊道:“晨哥儿!”

叶家大院里匆匆从院子走过的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高瘦少年听了喊声,停下了脚步,眯着眼睛往门口看来。

叶荷香大喜,径直推开守门的小丫头,跑到那少年面前,笑着说:“晨哥儿,你还记不记得我?六月里时,我跟你们一道进的盂县……”

那名唤晨哥儿的少年眼中满是疑惑,叶荷香连忙将章金宝从魏云海身上扒拉下来,“这是我儿子金宝啊,你还记不记得?你们那是还在一起玩过呢。”

章杏直听得额头发抽。章金宝多大,眼下这风大就能吹走的少年多大,这两人怎么能玩的一起去?估计,也就是人家跟章金宝说了几句话,逗了逗他罢。她娘还真当了一回事。

谁知章杏这会料错了,那晨哥儿见了章金宝,竟是认出他来,笑着说:“金宝啊,我记得呢。”

看门的小丫头也跑了过来,屈了屈身子,指着叶荷香几人说:“大少爷,这……”

晨哥儿摆了摆手,示意那丫头不要说话了,面带疏离微笑,对叶荷香说:“叶大姑是来找我爹娘的吧?真是不巧,他们去盂县了。”

叶荷香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问道:“琴姐儿的身子好些了没有?”

“多谢大姑挂念,淑琴好多了。”晨哥儿陪着说道。

叶云清夫妻两个都不在家,叶荷香一个妇道人家不好紧拉着晨哥儿说话,偏她提到了叶云清的女儿叶淑琴,晨哥儿丁点都没有请叶淑琴出来招待的意思。叶荷香只好自己说了:“琴姐儿既是在家,我去看看她。”

“大姑。”晨哥儿微笑说,“淑琴吃了药,才睡下。等她醒了,大姑再过去说话吧。”

“哦,这样啊。”叶荷香脚步一顿,只得停下来,继续与晨哥儿拉扯。直至晨哥儿话语愈来愈少,最后只微笑以对。叶荷香这才住了话头,将魏云海身上的大包小包取下来,塞到丫头手上,说:“大过年的,大姑家也没什么好的,这些都是自家地里种的,晨哥儿跟琴姐儿尝尝。”又慎重其事将那只酱好的兔子递过去,“这是你姑父跟杏丫头捉的兔子,晨哥儿让厨房婆子烧了,看看味道如何?”

那晨哥儿的目光从魏云海身上转到章杏身上,微微一愣,很快转开,笑着让丫头一并接了,说:“大姑太客气。”

叶荷香告辞叶云清家出来,一路上唠唠叨叨,感概叶云清家如何富贵,日子过得如何舒坦,又说盂县的叶云兰家更是奴仆成群,金银成堆。百般羡慕。章杏听得耳朵都长茧了,一句话都不敢接。

回到了叶大舅家,厨房饭菜已经上桌了,魏云海是新姑爷,上了席,叶荷香则带着章金宝章杏在厨房里对付吃了一顿。叶家饭菜除了一盘白菜炖肉以外,其余都是素的。就是那白菜炖肉,也只一些肉末末混在白菜里,四五个女人,五六个孩子一下子就抢光了。

叶荷香被章杏养叼了胃,只夹了一筷子,就再也没有动过。章金宝亦是如此。叶昌盛的婆娘见他们几个这样,以为他们是不好意思动筷,见已经光了盘,满含歉意说:“大姑,菜做的少了些,招待不周了。”

叶荷香拔了几口干饭,点头说:“是少了些。不过如今能吃到肉,已经是很不错了。”

叶昌河嗒吧嗒吧嘴巴,用筷子敲了敲章杏的饭碗,说:“黄毛丫头,你家是不是好久都没有吃过肉了?”

他对面的胡兰儿噗嗤一笑,说:“你这不是废话吗?你没见她瘦成这样了?”

叶荷香可不想让这家里人知道她家的情况,章杏压根就不将这几个小屁孩的挑衅放在眼里。可章金宝急了,说:“我家有肉吃!天天都吃呢,我大姐烧的兔子肉可好吃了,比这里的菜都好吃。”

桌上的人都转过头看章杏,叶昌月存心给她娘报仇,笑眯眯看着叶荷香说:“大姑,金宝想吃肉都快想疯了吧?还兔子肉呢!”

章金宝正要抗议,叶荷香将筷子一放,把嘴巴一抹,抱着章金宝,说:“我用完了,你们慢用啊。”

章杏见她娘都逃走了,她留下不是找欺负吗?她也几口就扒了饭,放下筷子,一言不发,紧随叶荷香身后离开。

第六十八章 卖蘑菇

叶荷香爹娘都不在了,她跟嫂子又不和,老留在叶家也没有什么意思,反正回门的礼已经尽到了。等到魏云海下了席,叶荷香就拉着魏云海告辞离开了叶家。

魏闵文魏闵武两兄弟初五时才被傅舅爷的马车送回来,回来时身上从上到下一身新。章杏赶急赶忙做的新衣裳则被装了包,扔到马车的一个角落里。叶荷香不禁嘲讽女儿:“你看见了没有?你赶急赶忙做的衣裳,人家还看不上呢!你有那闲功夫,还不如给自己亲兄弟做!”

对于她的话,章杏惯是左耳进,右耳出。她娘也不想想,要魏闵文魏闵武真穿一身破烂上傅舅爷家,依着傅舅爷那急爆性子,还不直接骂上门来?到那时候,头一个丢脸的可不是魏云海,而是她这个后娘。她缝补功夫是不到家,人家可以瞧不上,可以另做,但不会骂上门来。

正月十五过后,所有人都开始忙了,在外头躲税乞讨一个新年的人们陆续返家了。田地要翻新,种子要下地。魏家是举债过的新年,如今一开年,农具种子样样都要钱,偏家里一点积蓄都没有。叶荷香多次劝说,要动傅舅爷给的魏闵文魏闵武读书的钱。魏云海只不应。

叶荷香退而求其次,说:“魏大哥,要不这样?闵文已经大了,这么几年都没有读出什么名堂来,家里农活也要给人帮把手,他就不读了,让闵武一个人读,你看怎样?”省下一个人读书钱,总归比一文都没有捞到手的强。

魏云海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不行!这是舅爷给闵文闵武读书的钱,我若是动了,像什么话?”

叶荷香急得直磨牙,只得眼睁睁看着魏云海揣着银钱将魏闵文魏闵武送进魏家庄私塾里。

章杏也开始忙了,卖货郎总算是进了村。魏家庄许多妇人都围了过来,买针线布头等零碎,也将自己绣好的帕子做好的香囊或换或卖给卖货郎。章杏注意到村里大多数妇人绣的帕子能卖到十五个铜板,绣工好的如安子媳妇出手的可以得二十个铜板。做香囊比绣帕子复杂,因是既要考究绣工,又要会制干花熏香等等。整个魏家庄也就二三个妇人拿出香囊来卖,一个香囊可以得二十六七个铜板呢。

章杏对制干花熏香之类是一窍不通。就打算买几块净帕自己画花样子绣,。卖货郎货担里的净帕根据布头材质不同,价钱也是各有不同。好的要十五六文钱一块,一般也要十文钱一块,差得也要六七文钱一块。章杏是新手,自然不敢拿大。将差的和一般的各买三块。

因是知她娘叶荷香见钱眼发光,买布头这事章杏是瞒着叶荷香的,绣时也尽量避着她。但还是被叶荷香看见了,章杏只含糊说,自己在跟隔壁魏云儿学绣活,布头也是找她要的。

叶荷香见那布头粗糙,说:“用心些学啊,过些时候娘买些净帕你来绣,这一块帕子能得十五六个铜板呢。”

魏云海又借了些钱,总算将今年的稻种下到了地里,可是家里的米缸已经快见底了,魏云海整日愁眉紧锁。这时节离收成还远着呢。没奈何,地里一时事儿不多,魏云海就跟村里几个壮劳力一道去漳河镇码头上做短工,每日里得几个铜板勉强维持家用。

魏云海每日早出晚归,地里的事情就全交给了叶荷香。叶荷香一天到晚难得去一趟地里。章杏对庄稼地里的活儿是一窍不通,好在魏家庄私塾里的先生身子不好,常常上半日课,放半日假,章杏就拉上魏闵文魏闵武常去地里看。遇到这两个人都不清楚的事,就去问隔壁贺大婶子家的儿子魏宝宏。

章杏摘得蘑菇已经晒得差不多了,足有大半背篓,当她说要将蘑菇卖到镇上去时,魏云海瞪大了眼睛,只摇头说:“这个哪能卖?”树林子多得是,况许多人家都知道这个能吃死人,他们家自己吃吃还可以,若是背到集市上去卖,还不被人骂死?

章杏笑着说:“伯伯,我这一背篓蘑菇都是能吃的,而且晒干的跟鲜蘑菇味道又不一样,不信,我今晚上烧给你们吃,你们吃了看,再说能不能卖出去。”

魏云海半信半疑点了点头。章杏做的蘑菇他们都已经吃过多次,味儿鲜,且这长时间都无一人出事。同样的菜换她娘来做,那味道简直不能比。

这日章杏将仅剩的小半片兔子肉切了块,与晒干蘑菇一道,烧了一个干锅。只厨具不全,菜出炉时,仍是瓷盘装的。但是全家人仍是吃的一干二净,魏云海差点吞了自己的舌头,看着章杏点了点头。

次日魏云海去漳河镇上工时,就将装了蘑菇的背篓背上了,因是他没时间自己叫卖,就许了一些好处,寄在相熟的杂货店里。谁知道三四日过去了,背篓里的蘑菇无一个人相问,还受了不少白眼。杂货店掌柜平白受了讥讽,再不肯魏云海将篓子放自己店里。

魏云海只得原封不动将东西背回去,对章杏说:“就留着咱家自己吃吧。”

就留着自己吃,光吃这个也不行啊。章杏觉得还是该去碰碰运气,就不信找不到一个敢吃螃蟹的人。不过魏云海经过这一次打击,说什么都不同意章杏再去镇上卖蘑菇了。

章杏就将主意打到魏闵文魏闵武身上,这两个听说章杏要上镇上卖蘑菇,不消章杏多费口舌,就要一道去。章杏等了一个私塾放全天假的时候,就背着背篓,偷偷带着魏闵文魏闵武上漳河镇去了。

因傅舅爷家就是镇上的,魏闵文魏闵武两个常来镇上,对漳河镇非常熟悉,到了镇上之后,他们两个就拉着章杏要去集市。

章杏不去集市。开玩笑,魏云海都碰钉子了,她一个丫头片子去集市叫卖蘑菇,岂不是更让人骂?

章杏想去上次见过的聚缘楼碰运气。这聚缘楼是漳河镇最大最有名的酒楼,南来北往的客人多,接触的新鲜事儿多,也更容易接受新鲜事物。

只不过,她不过是一个小丫头,没钱没势,人家又不认识她,聚缘楼的大门能不能进还是个问题,更别说把东西卖他家呢。

所以呢,章杏才将魏闵文魏闵武两个给忽悠出来——傅舅爷家不就是漳河镇的?他家米铺又跟聚缘楼这么近,两家八成是认识的,说不定还有些来往呢,请他在其中牵根线搭个桥,可不比她傻愣愣上街叫卖强得多?

当魏闵文魏闵武两个听说章杏要到聚缘楼卖蘑菇时,都瞪大了眼睛。魏闵武更是诧异出声:“聚缘楼?你要把这些蘑菇卖给聚缘楼?他们会要吗?”

章杏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所以,要请你们两个帮忙。若是咱们就这么到聚缘楼去,说不定还没有开口就会被人赶出来,但是傅舅爷米铺跟聚缘楼是隔壁,傅舅爷肯定认识酒楼掌柜,若是能求得他出个面,帮我们说几句好话,说不定这事还真能成。”

魏闵文魏闵武两兄弟面面相觑,两个人今年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二岁,虽然顽皮,但也不是傻的,魏家是什么情况,他们也都知道些。有谁不希望自家日子好过一些?他们虽然讨厌叶荷香,但是对既会捉兔子又会烧火做饭的章杏印象不坏。这蘑菇他们他们也帮忙摘过,卖出去对他们也有好处。

魏闵文想了想,点头说:“行,我跟舅舅说一说,但是他答不答应,我……”

魏闵武一把拉住魏闵文,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狡黠看着章杏,说道:“我舅舅脾气不好,他可不是那么好说服的,咱们两个求他,说不定还反被他教训一顿,我可不想平白讨他骂!你要让我们两个去求他,总得给点好处吧,否则,我可不干!”

“你们想要什么好处?这蘑菇卖出去对我们一家都好啊。”章杏笑看着魏闵武。有愿望好啊,有愿望的孩子一般是为了达到目的会很努力,她这二哥敢开出条件来,心里一准有把握说服傅舅爷。

魏闵武想了想,指了魏闵文背后的背篓,说:“这蘑菇卖的钱,得分点给我们!”

东西都还没有卖出去,就想着分钱了。章杏心里好笑,她都没有几分把握的事情,她二哥就已经当成了铁板钉钉了。“你们要分钱啊?你们要多少?”

魏闵武看看魏闵文,迟疑伸出一巴掌来。

“五文钱?”章杏心里发笑,这孩子到底没有拿过钱啊?这愿望实在太远大了一些。

魏闵武摇头,“不是!是我跟我哥每个人都要分得五文钱。”

“行。”章杏沉思片刻,点头,“不过,我先得说清楚了,这蘑菇要是能卖出去,你们才能分到钱啊,若是卖不出去,可是不能怪我的。”也不知这孩子哪来这么大信心。

魏闵武满不在乎摆手,“知道啦。”他虽是听很多人说,蘑菇吃了会死人,但是他可没有亲眼见过,他只知道他吃得次数多得去了,也没见有什么事。况,章杏做的那几道菜实在好吃,聚缘楼他又不是没有来过,这里的大师傅做得菜真不如前几天章杏烧得那个什么干锅兔肉呢。

第六十九章 傅家表妹

三人商量好了,先到了傅家米铺。傅舅爷正在坐在柜台后面算账,听得有人喊一声“舅舅”,连忙抬起头来,见到魏闵文魏闵武两人。他放下手中算盘,一边出柜台,一边问道:“闵文闵武,你两个怎么来了?是不是你那爹又打你两个了?”

魏闵文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是,是我们……”他说着就犹犹豫豫看向魏闵武。

魏闵武咧嘴一笑,挨到傅舅爷旁边,低声说道:“舅舅,我们今日过来,是有件事情想请您帮个忙。”

傅舅爷知自己这两个外甥是极顽皮的,他妹子在时,还有个约束,他妹子去后,他那妹夫压根就没闲功夫管孩子,只顾着赶急赶忙娶新婆娘,使得两个孩子越发无法无天。他只这一个妹子,少不得要替她操这份心。他一听魏闵武说是有事相求,直觉绝非易事,嘴边上两撇三羊胡子忍不住抖了抖。问道:“啥事?”

魏闵武凑近傅舅爷耳边,将他们要卖蘑菇的事情说给傅舅爷听。傅舅爷一听,果然两眼一瞪,叫起来:“卖蘑菇?闵文闵武,你告诉我,是不是你那爹让你们两个过来的?”

傅舅爷心里冒火,漳河镇就那么一条街,魏云海把蘑菇寄在杂货店卖的事情,他自然也听说了。若是这会魏云海在场,他一准骂他个狗血淋头!什么东西!自己搞不定的事情,就让两个孩子出头!指望他看在孩子份上帮忙出头说话,他好得便宜。他当初怎么就看中了这样一个人?还把自己亲妹子许给他了呢?

魏闵武笑嘻嘻罢手,说:“舅舅,这事我爹还不知道呢。我们兄妹是瞒着他出来的。”

傅舅爷听到魏闵武说出兄妹二字。这才发现米铺里除了魏闵文魏闵武,还站了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小丫头,虽是衣装不显,却也是干净整洁,长得也是眉清目秀,背上背了一个与己身十分不相衬的大背篓。面带微笑,静静站着门边上。

傅舅爷微一愣,他年前虽是见过章杏,但那时只匆匆瞟了一眼,记不甚清楚。眼下见了章杏,觉得有几分熟悉。想了一阵,方才记起她就是魏云海后头婆娘带来的女儿。

傅舅爷的脸色不禁冷了几分。他虽是个急脾气,但也有几分傲气,对孩子发火这事他是做不出来的。冷冷瞅了章杏几眼后,就放到一边,将魏闵武拉到另一边,又问道:“闵武。真不是你爹让你过来的?”

“舅舅,我骗您做什么?”魏闵武说,“我爹真不知道我们出来的事儿。他这些天都在码头打短工呢。舅舅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实不相瞒,我们家现在已经揭不开锅了。若非如此,我们也不会将自己摘的蘑菇背出来卖啊。”

傅舅爷仔细打量魏闵文,觉得他不像是在说假话。其实魏家的情况,他也知道一些,也就那五亩地,养六口人,怎么能不艰难?偏去年又是大灾年,家里除了一个空屋,一点积蓄都没有了,听说过年还是借的钱。要不知道这些,他也不会自掏腰包供两个外甥读书啊。

魏闵文魏闵武知道为生计着想,傅舅爷心里还是觉得很欣慰的,感概两个外甥到底还是长大了一些。不过他到底是个生意人,对漳河镇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这漳河镇不过是个小镇,有一年蘑菇吃死人的事情传得人尽皆知,使得原本就乏人问津的蘑菇更是被视为了洪水猛兽。

傅舅爷摇了摇头,指着章杏背上的背篓,说:“这个卖不出去的。你们还是回罢,一会我让春来赶车送你们回去,顺便带点粮食回去,你们两个回去后,记得一定要好好读书!”说完,就要喊店里伙计胡春来装米套车。

“舅舅!”魏闵武连忙拉住傅舅爷,“这个蘑菇我们吃过好几回了,真的没事,您都不试一试,怎么就知道一定卖不掉呢?舅舅,您帮个忙好不好?我们总不能一直靠您接济吧。”

傅舅爷一愣,他也是走南闯北过来的人,在外面见过人家吃蘑菇,知道这蘑菇有些是能吃的,但是漳河镇是个小地方,又吃死过人,现在这东西还真没人敢动。不过魏闵武说得也是实话,魏家六口人他还真接济不起,当然喽,除了两个外甥,其他人他是一点都不愿意接济的。

傅舅爷正在犹豫是不是该将两个外甥接到自己家来,米铺后门的棉布帘子就被掀开了,傅舅娘挽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进来。一进门便说:“湘莲他爹,我看闵武说得在理!你都不去试一试,怎地就知道事情一定不成?”

魏闵文魏闵武见了来人,分别叫了一声“舅娘,湘莲妹妹。”魏闵武则转跑到傅舅娘另一边,笑嘻嘻搀着她坐下,又冲表妹傅湘莲挤了挤眼睛。

傅湘莲抿嘴一笑,露出两个梨涡来,跑过去给他爹捏肩膀,也跟着说:“爹,聚缘楼的朱买办昨日不是还在咱们米铺发牢骚,说是这时节买不到好菜吗?咱们将这蘑菇送过去,说不定刚好解了了他们难处呢!”

傅舅爷还在犹豫,皱着眉头,回了傅湘莲一句:“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还不进房去?”

傅湘莲嘴巴不禁瘪了瘪,给魏闵武递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可是开口相帮了,但是成效不佳啊,她可不敢再说了,再说下去,她爹这个老古板就不许她出门了。

魏闵武会意,轻咳一声,眼珠子骨碌一转,瞟到桌上的茶壶,立时倒了一杯,笑眯眯端到傅舅娘面前,“舅娘喝茶!”

傅舅娘似笑非笑瞟了魏闵武一眼,又对傅舅爷说:“行啦,别紧想了,反正今日要送货过去,就将他们带过去碰碰运气吧。还是一句老话,你去都不去,怎知别人要不要?”

几个人轮番上阵,好说歹说,傅舅爷总算点头,让伙计胡春来扛了米,领着魏闵文魏闵武章杏往聚缘楼后门去。

傅湘莲是头一次见到章杏,先章杏一声不吭站着门边上,她没有留意,只当是哪家买米的,现在见章杏紧跟在自己两个表兄弟身后,一出门,魏闵文还接过了章杏身上的背篓。

傅湘莲望着章杏远去的背影,连忙将她娘喊过来,指着章杏背影,问道:“娘,她是谁?”

傅舅娘先就看见章杏了,不过傅舅爷都没有理她,她也就当没有看见了。魏云海后娶那婆娘,她可是听说了,那可不是个贤良淑德的。当娘的不咋地,这女儿也好不到哪儿去。

“哦,她就是你那姑父后进门的婆娘带来的丫头。”傅舅娘看着章杏背影说。

傅湘莲看着章杏远去的背影眨了眨眼睛,说:“娘,她都可以去,我也要看看去。”说着,压根就不等傅舅娘出声,一眨眼功夫就跑开了。

傅湘莲跑到魏闵文旁边,笑着喊了一声:“表哥。”眼睛却穿过魏闵文看向章杏。

魏闵文一愣,“湘莲,你怎么来了?”魏闵武听到身后动静,转过头看到傅湘莲,也瞪大了眼睛。傅湘莲指了指傅舅爷,示意他千万别出声。

傅舅爷专心在前头带路,没有发现自己女儿已经跟过来了。一行人很快到了聚缘楼后门。春来喊了门,开门的老汉认识傅家米铺的掌柜,知道是送粮食来的。领着他们转到后院里。

“哟,傅掌柜亲自送米来了。”聚缘楼何买办笑着说道。

傅舅爷让春来把米扛到厨房里去,自己则将何买办拉到一边,低声说:“老何啊,我这里有点东西,不知你要不要?”

“什么东西?”何买办笑着问。

傅舅爷让魏闵武把身上的背篓拿过来,何买办一看,顿时笑起来,“傅掌柜,您跟我开玩笑吧?您说的是这个?”

傅舅爷脸色有些挂不住了,但还是点了点头。何买办笑着摆手,“傅掌柜又不是不知道咱们镇上情况?这东西不能吃啊。不行啊,傅掌柜,这东西我要了没用啊,不能收。”

魏闵武忍不住了,越众而出,叫道:“这东西谁说不能吃?我吃了不知多少回了,还不好好的?”

何买办转头看傅舅爷,问:“这位是……”

傅舅爷瞪了魏闵武一眼,笑着说:“这是我的外甥。老何,你我的交情也不是一日二日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我都知道,这东西在咱们漳河镇是少有人用,但是在外面可是大有人用的,也只有不识货的人方才将这东西当成有毒之物。我这外甥篓子里的货,他们是吃过多回了的,绝对是可以吃的。”

何买办瞟了背篓里东西一眼,也笑着说:“傅掌柜的话,我当然相信。不过,这东西我还是不能收了,这个在外面是有人吃,可是在咱们漳河镇没有吃啊,我要了也没有用啊!”

魏闵武又忍不住了,嚷道:“叔,谁说这东西做成菜没人吃?那是你们不会做!我,我妹子烧的兔肉烧蘑菇可好吃,保准人人爱吃……”

“闵武!”傅舅爷脸色一沉,魏闵武不禁缩了缩脖子退了回去。

何买办笑着看了魏闵武一眼,正要说话,突然一个声音插嘴道:“兔肉烧蘑菇?这道菜,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当真是这么好吃?那我可要尝尝了。”

章杏转头,就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面带微笑从檐下走出来,初春太阳一下子跳跃在他身上,仿给他镀了一层金色光泽,与他俊雅脸上和煦笑容相映衬,耀目得让人睁不开眼了。

第七十章 赚钱了

“何少爷!”何买办满脸堆笑迎了上去。傅舅爷也笑着招呼。章杏也想起来人是谁了——漳河镇何里正家的公子,何远青。年前她与叶荷香在绸缎铺买布时见过这人,回去后,叶荷香专门找魏云海打听过何家的情况。

漳河镇是个小镇,魏云海既是与何里正相熟,魏闵文魏闵武与何远青也是认识的。魏闵文正要招呼,突然瞟见何远青眨了眨眼,他心中正疑惑,魏闵武一把拉住了他。

何远青目光掠过魏家兄弟后,微笑问何买办:“聚缘楼既是上了新菜,何买办怎地不跟我们推荐推荐?兔肉烧蘑菇,这道菜一听就令人胃口大开啊,何买办给我们也上一盘吧?”

何买办不知道里正少爷是真不知蘑菇吃不得,还是想为眼前几人解围。不管是哪一种,他都不敢忽悠里正家少爷第一个吃螃蟹。他笑眯眯说:“何少爷,实不相瞒,这道菜不是我们新上的菜,是这几位推荐的,本酒楼的师傅还不会做这道菜呢。”

何买办打了一个太极,一下子将何少爷的为难推掉了。见傅掌柜的外甥正冲何少爷挤眉弄眼,何买办瞬间明白过来。敢情何少爷与傅掌柜家的外甥是认识的,何少爷这是想为他们解围呢。

何买办正在心里庆幸自己这个太极打得好,突然听到一个清脆声音说道:“何少爷想吃的这道菜,我会做。您要是不嫌弃,我现在就做给您尝一尝,可好?”

说话的是章杏,她早就看到何少爷与魏家兄弟的眉眼来往。料这三人定是认识的,这何少爷是想替他们解困了。何买办打太极,她可不能让机会就这么溜走。

何远青的提议被何买办推了回来,见魏闵武还在冲他打眼色,他正在心里琢磨新办法,听了提议。抬头看去,一下撞进一双幽黑沉静的眸子里,心下不由得一动,再细看,发觉说话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姑娘,穿着浅灰布袄。白皙脸上带着浅淡微笑,虽是衣装不显。周身却有股说不出气韵。

何远青心中越发吃惊,暗猜章杏来历。不过他知章杏是特来顺梯上的,面上不露,点头道好。

章杏笑吟吟对何买办说:“不知道能不能借用一下聚缘楼的厨房?”

何买办笑着点头,说:“这个自然是可以,不过。小姑娘,你这食材不全啊,你这虽然有蘑菇。但是兔子没有啊,真不巧了,我们聚缘楼的兔子刚好用完了。”

章杏笑容不减,“腊肉呢?不知道聚缘楼有没有腊肉?”兔子可以说没有,但号称漳河镇最大酒楼的聚缘楼不可能连肉都没有吧?

何买办一愣,迟疑说:“这个自然是有的……”

那就好。章杏笑眯眯转向何远青,说:“何少爷,这干菇烧腊肉味道可是一点也不逊色兔肉烧蘑菇。”

何远青一击掌,点头,笑着说:“好,就干菇烧腊肉了。”

话说到这地步,何买办再找不到理由推了,只得领着章杏到了厨房,何少爷傅掌柜几个人在厨房院子门口说话,伸了头就能看到厨房的动静,何买办不好使岔,只得让厨房的伙计帮助章杏。好在这蘑菇外面的人也确实有吃,只盼着何少爷以及他的那伙朋友吃不惯这味,到那时候,他就有话了。

何买办将章杏领进厨房,交代一番后就出去陪何少爷说话了。没多会,聚缘楼何掌柜接到了何买办递出去的消息,也来了,接了何买办的眼色,笑眯眯请何少爷等人到前头说话去。

“走,走,何少爷,傅掌柜,咱们到前头说话去。”又作势说何买办,“你也真是,怎能让何少爷和傅掌柜站在这儿吹冷风?”

何买办点头笑着陪不是,伸了手,说:“何少爷,傅掌柜,请,请。”

魏闵武焦急得伸长脖子往厨房看,何买办回头,笑着喊道:“魏公子!”

魏闵武应和一声,转身磨磨蹭蹭走了几步,厨房香气越发浓郁了,伙计端了个热气腾腾小锅出来,老远就闻得一股油爆的声响,章杏跟在后面,一手拿了一个架子,另一手拿了一个纸包。

浓郁香气勾得一众准备进前楼的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何掌柜的更是深吸一口香气,招手喊道:“站住!站住!”

伙计闻言停下脚步。掌柜的几步过来,揭开锅盖看了看,挽了袖子,接过何买办递过来的筷子,夹起吃一口,点了点头,说:“端过去吧。”继续请何少爷傅掌柜前行。

一众人到了一楼隔间,何少爷要招待朋友,笑着告辞离开。掌柜的陪着傅舅爷说话,一会后,章杏回来了。魏闵武见她面带微笑点了点头,悬起的心这才放下,想起自己的五个铜板,心情无比好。不一会,何买办在门口晃了晃,掌柜的与傅舅爷告辞一声出来,走到无人处,掌柜连忙低声问:“如何?”

何买办点点头,说:“二叔,您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何掌柜与何买办来到柜台后小间。小间桌子上放着一个搁碗碟的铁架子,架子上隔着伙计端去的锅,方才的满锅已经见了底,里面只一些油渣子了,但是香气尤在。架子底下放了一个铁盘,盆子放着小块炭,此时只剩了一点火星子。

何掌柜是头一次见到这东西,左右转着看了半天。何买办在一边说话。

“二叔,这菜一上,没多会就空了,何少爷的那帮朋友还在叫再上一锅呢。顺子端锅上去时,楼下也有许多客人都看见,有好几位常客拉了我问:这是不是我们酒楼新上的菜,我,我还真是不好说……”

何掌柜伸了两指,打断何买办的话,说:“把顺子叫过来。”

何买办领了方才在厨房帮忙的伙计顺子进来。何掌柜看着他,问道:“那小姑娘方才做菜经过,你可是看清楚了?”

顺子摸了摸头,憨笑几声,说:“掌柜的,那小姑娘只让我在案板那边切肉洗蘑菇,我压根就没有近过灶台。”

何买办看了掌柜的一眼,摆了摆手,“这点事都做不好,你也真是蠢!好了好了,出去干活去吧。”

顺子出去了。何掌柜对何买办说:“你去跟傅掌柜说,那小姑娘的蘑菇,我们收了,不过,她得告诉我们这道菜到底是怎么做的。”

何买办应了一声,找傅舅爷等人商量卖蘑菇的事。聚缘楼要蘑菇,傅舅爷很是高兴,对于何买办附带的条件,他可是做不了主,转头看章杏。

章杏笑着说:“何掌柜要学这做菜的手艺,这个自然是可以,但我也不能白教吧?这道菜最适合冬日吃了,又暖和又热闹,如果何掌柜愿意出这个数的银钱,我不仅教贵酒楼做这道菜方法,还会帮贵酒楼打制相应器皿。”

何买办一愣,笑着摇头,“五两银子?小姑娘口气不小啊。”

“五两银子换一张菜谱,这价已经很便宜,聚缘楼凭这道菜日后所挣绝对远超这个数。”章杏笑着说。

何买办只摇头,“小姑娘,你非要这样,你这蘑菇,我们可就要不起啰。”

章杏指了背篓里的蘑菇,说:“我这种蘑菇叫金针菇,并不常见,入汤入菜都可以,绝对无毒,漳河镇现在吃得人很少,但是相信过不了多久,大家一定会接受的。何掌柜现在趁便宜买它,可是一点也不亏啊。”眼下年月实在艰难,吃树皮草根乃是寻常,当人们知道怎么分辨有毒和无毒蘑菇之后,吃的人一定会越来越多的。

何掌柜可是没有说要买菜谱,何买办做不了主,还在犹豫。何掌柜笑眯眯掀了帘子进来,说:“小姑娘真是能言善辩啊,行,你这蘑菇我们要了,这菜谱我们也要了,五两银子是不是?行!可是你教时可不能藏私啊!”

章杏笑眯眯说:“那是当然。”五两银子的菜谱,蘑菇是论斤卖的,共得了三百六十八文钱,加起来可不是一笔小钱呢,能吃用好一段时间了。早知这何掌柜会答应这么爽快,她当时就应该再抬点价的。

魏闵文魏闵武听说了这么多钱,已经有些傻了。尤其是魏闵武,想起自己进城时说,事情若成,就要五个铜板的好处,更是牙疼。咱不比多的,就比卖蘑菇的钱,五个铜板比起三百六十八个铜板,这差距实在太大了。

傅舅爷则是频频打量章杏,越看越觉得这小姑娘不一般,完全没有留意到他的女儿也在旁边看热闹。

何掌柜爽快付了银钱,章杏立刻要了纸笔,画下做干锅要准备的器皿。蘑菇和腊肉都有现成,何少爷和他那一帮子朋友已经又催了两次了,章杏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又做了一锅干菇腊肉。

有了钱,自是先要买米买菜,傅舅爷就是开米铺的,东西自然从他家买。傅舅爷就以平价给了他们半石米,又带着他们到集市上买了菜,还割了几斤肉,让米铺伙计胡春来套了马车送他们回去。

第七十一章 卖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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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阿曼达米斯鼠和三头猫儿两位亲的粉红,谢谢给我打赏一字无题,冷璐,无若虚,易风蓝几位亲,谢谢每一个订阅我书的朋友。我知道许多朋友都说前本妆罢山河结尾没结好,但是不管什么原因,我已经结了,我承诺会加番外,只是现在年底工作上的事比较多,暂时没有时间。这本书到目前为止,成绩是远不如上一本书的。但是我觉得,是我自己觉得啊,这本书比上一本精彩,我觉得,看下去的朋友应该不会失望的。

回去路上,兄妹三个都很高兴,马车帘子放下了,章杏取出钱袋,买了这么些东西,她手上还余二两多银钱。她扒出是十个铜板来。原本目光炯炯,满脸是笑的魏闵武一下垮了脸。

章杏一笑,又扒出是十个铜板,将二十个铜板一股脑全放在魏闵武手中。魏闵武瞪大眼睛。章杏又给了二十个铜板与魏闵文,另自己也分出二十来个铜板,用帕子包了,揣自己怀里。

魏闵武脸色陡转,笑呵呵将自己手上的钱放袖子里,又拐了魏闵文,让他哥也收起来。这两兄弟得了与章杏同样的银钱,自觉有了共同的秘密,待章杏又亲近了几分。魏闵武吵着要章杏也做一盘今日烧得干锅腊肉。

“蘑菇不是都卖完了吗?这要采摘,晒干,可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成的,你们要吃,那下了学就去树林里帮忙采蘑菇去。”章杏笑着说。

魏闵武兴奋劲还没有过,爽快点头,还说:“先说好了,下次卖蘑菇,咱们再一起上镇里。得了钱,可要多分我一些。”这次蘑菇他俩个采得不多,也不好多要钱,下次定要自己动手多采一点,这样要钱也好开口了。

章杏还没有回答,魏闵文突然问道:“你认识字?”

章杏稍一愣。想起自己要笔墨画干锅炉子时,魏闵文和傅舅爷惊愕的神色,心里顿知自己方才还是冲动了些,在人前动笔,虽不是写字,但招人留心了。

事已如此。再否认也没有什么意思了,章杏含糊回道:“认得几个。”又转了看魏闵武。“二哥,你们先生是哪里人?”既是不好答,那就转个大家都感兴趣的话题吧。

魏家庄的私塾先生姓刘,约莫四十来岁,又干又瘦,颌下留着山羊胡子。章杏有心了解这地学程。领着章金宝去过私塾几回,在窗子下听过这先生讲学壁角。讲的像是《千字文》《幼学琼林》里的内容,她很久以前背过。隐约有个印象。只先生的口音听着别扭,倒不像是本地人。

“你说刘夫子?他是西北那边的人,你听不懂他的话吧?”魏闵武笑呵呵说,“别说是你,我们有时候也听不懂他的话呢。”

章杏听了西北二字,手不由得痉挛一抽,仍是笑着问:“他既是西北人,怎地跑这儿来当先生了?他家里还有没有其他人?”

“他就一个人。”魏闵武摇头说,“谁知道他为什么来咱们这儿教学的,也许是嫌西北那边太苦了呗。”

两人正说着,掀开帘子看外面的魏闵文突然咦一声,转头说:“闵武,我看到咱爹了。”魏闵武章杏都一愣,魏闵武抢到门口,将车帘子大大掀起,说:“在哪里?在哪里?”

魏闵文指了马车后面一个耷拉着背,穿着夹袄的高壮汉子。恰好这人也抬起头看过来。

魏闵武章杏一瞧,可不就是魏云海。魏闵武赶紧让胡春来停了马车,高声招呼魏云海。

魏云海在码头扛了一整日的麻袋,得了二三十铜板,心里正估量这几个钱能管几日用。现正值开春,码头上还有活干,等过了这时节,码头上活儿就少多了,到那时候,家里又得是野菜草根果腹了。他正纠结,身边过了一马车,他抬头慢了,只看见胡春来一个侧影,心里觉得有几分熟悉,马车帘子一下打开了,他便正与自己儿子看了个对眼。

魏云海掀开马车帘子,一眼就看马车里堆放的米菜等等,脸色不由得沉下,手指这些东西,说:“这是不是你们找舅爷家要的?”因娶叶荷香一事,傅舅爷对他已经满肚子怨言,屡屡指着他鼻子臭骂,现在他没吃没钱,就去找人家讨要,岂不更是没脸吗?

“不是,不是,这是我们卖蘑菇得的钱,然后买的这些东西。”章杏连忙说。

魏云海这才看见角落里的章杏,“卖蘑菇的钱?”

卖蘑菇能得这些钱?魏云海很怀疑。

章杏让魏云海也上了车,将卖蘑菇菜谱的经历告诉了他,当然,说少了钱数,他们三个各昧下二十个铜板的事,也没有说。

魏云海接过钱袋,心中也是乐开了怀,完全没有留意这车里其他三个人脸色。

回了家里,叶荷香一整日没有见到女儿和两个继子的面,正是满肚子牢骚,见他们几个居然跟魏云海一道归家,还带了许多米菜,她看愣了去。魏云海将钱袋塞到她手上,“这是孩子们上镇上卖蘑菇的钱,你收好了。”

叶荷香捏了那钱袋的分量,心中一跳,连忙进屋关门数钱。数完了钱,她再无一点牢骚了,笑眯眯问:“杏儿,你们今儿想吃啥?娘下厨给你们做去。”

魏闵武正在他爹的招呼下,往厨房里拿菜,听了叶荷香的话,脚下一滑,差点惊得摔倒,不顾他爹就在跟前,使劲冲章杏挤眉弄眼。章杏好笑看他一眼,洗了手,对叶荷香说:“娘,还是我来吧,您看看金宝是不是到门口去了。这天都黑了,也该归家了。”

叶荷香被引得去找章金宝了,魏闵武放下心来,一转身,与他爹撞了个正面——他爹的脸色好奇怪,怎地也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又过些天。卖货郎又进魏家庄了,章杏拿出自己绣的四个帕子。卖货郎接了,正反看了又看,摇了摇头,说:“这花样颜色虽是新奇,但是针脚不行。这样吧,十六个铜板一块。”

章杏心中大喜,这钱给的可是比贺大婶子的还高,不过她惯喜怒不显于颜面,只抿着嘴默默要拿过自己帕子。卖货郎连忙将手缩回去,“十七个铜板。再多,我就给不起了。”

旁边的魏云儿听到章杏的帕子比她娘的还值钱。满脸都是不相信。贺大婶子干脆一把夺过卖货郎手中帕子看,一边看,一边啧啧说:“好看,好看。”又问章杏,“杏儿,这是你绣的。”

章杏点头。

贺大婶子初见花样颜色搭配的好看。再细细看,方才觉得针脚功夫不佳,确实像才入手的新手所做。章杏买净帕的事情。她是知道的。那安子媳妇嫌人家手太粗,不肯教刺绣,大约也是不会给她画花样子的。那么,这花样子是这孩子自己画的?

贺大婶子有些怀疑,问:“这花样子,也是你自己画的?”

章杏又点了点头。卖货郎连忙要拿回帕子,贺大婶子一下收到自己胸前,笑着说:“周货郎,你这不是欺负孩子吗?这帕子要是拿到镇上绣品铺子里卖去,少说也是二三十文钱,十七个铜板,也亏你说得出口?”

周货郎常在各村与绣品铺子两边走动,对基本行情知道的很清楚。这几块帕子虽是绣工不行,但是花样却是少见,且颜色搭配巧妙,让人一看,就耳目一新。贩到绣品铺子里卖,少说也是二三十文钱。

不过他先前话已经出口,当下也只能叫苦了,笑着说:“大婶子,您也是我的老顾客了,想必您也能看出来,这帕子针脚不行,就胜在花色稀奇。十七个铜板,我拿到镇上绣品铺子里,最多也就二十左右铜板,还不知有没有人要呢。”

贺大婶子存心要为章杏撑腰,听了卖货郎这么说,立时将帕子往袖里一塞,“没人要?那我们就自己拿到镇上看看去,看看到底有没有人要?”说着拽了章杏,就要走。

“别介啊!”卖货郎连忙拉住贺大婶子,“十八文钱,十八文钱,再多,我真的不要了。”

贺大婶子看看章杏,一笑,将袖子里帕子拿出来,“好吧,咱们也是老熟人了,十八个铜板一块,这里共是四块,周货郎,给钱吧。”

周货郎满脸肉疼表情,纠结数了七十二个铜钱给章杏,将那四块帕子仔细叠起,放在最里头,又对章杏说:“小姑娘,再绣了帕子,可要先给我留着啊。”走村串户的货郎可不仅仅只有他一个,好东西打好招呼先。

章杏笑着应了一声,跟贺大婶子走了。

魏云儿拉着章杏说:“你会画花样子,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还每次巴巴去看安子媳妇那脸色了,你太不够朋友了。”

“我这不是没有办法?安子媳妇又不给我画花样子,我就只好自己瞎画了,我都不确定自己画的东西有没有人要,怎么能害你呢?”章杏哄着魏云儿说。

魏云儿脸色略微好些,蛮横说:“好了,现在你画的花样子就连周货郎都说好了,我可不管,日后我的花样子你得给我画!”

一旁的贺大婶子听了,不禁嗔道:“云儿,哪有你这样做人的?人家杏儿又不欠你啥?凭啥一定要给你画花样子?”

章杏到了魏家庄之后,她娘叶荷香自己都是个生人,更不会帮她带她了,倒是贺大婶子和魏云儿教她不少东西。魏云儿年纪还小,除了有些小心眼外,其余都不错,贺大婶子则是实打实的热心人。

章杏笑眯眯挽了魏云儿胳膊说:“咱们是好朋友啊,就凭这个,你日后要画花样子,只管来找我。”

“这还差不多。”魏云儿喜笑颜开,挽着章杏,“走,到我屋里做针线去。”

第七十二章 五月汛期

转眼五月到了,淮河汛期又到,魏家庄村长家家户户都走到了,除了孤寡幼小,无男丁支撑的人家,其余家家都要抽人上堤。魏云海家就他一个顶梁柱,自是被抽了出去。

章杏对去年淮河水患实在印象深刻,心里也如上了一根紧弦,时刻绷着,每每给魏云海送吃食时,都会爬上河堤去看上一眼。至入五月,淮河水位一日高过一日,各县镇码头均已停摆,一眼看去,滔滔浊浪翻滚,对面的河岸已是看不清楚了。而这边河堤下处处是守堤的油布棚子,三三两两的乡农们或是扛了锹,或是穿了水鞋,一寸一寸收看脚下河堤。

魏云海说,今年的雨水比去年少多了,淮河水位也不算高,便是发水,也不一定能淹到魏家庄来。然而章杏不敢全信,实在是因为去年的经历太过惨痛了。至魏云海上堤那日开始,她就开始准备东西,石头家的李氏干饼,她按家里人头足烙了十余天的量,另吃用东西也都准备了不少,她给家里每个人都打了一个包袱,便是五岁的章金宝也不例外,包袱里有三天的吃用,以防意外发生。

叶荷香看见她将家里米面全烙饼子,气得直跳脚,说她是个败家的,尽在瞎操心。章杏只不管,她已是没有第二家可以没了。若是发水,她希望去年的惨痛,自己不要再经历一次。若是太平,这些吃的用的,还不是照样可以吃用。有备总是好的。

五月中旬,在所有人都觉得今年定会太平渡过时,一夜暴雨突来,魏家庄许多低洼地段都积了水。淮河水位陡涨至河堤,许多地段已经开始溢水了。漳河镇里正何永华号召辖下各村加派人手上堤,驻高河堤,加紧巡视。

数日的阴雨绵绵,魏云海已经多日都没有归家了,叶荷香也不再说章杏浪费粮食了。她带了地里一些新菜回了一趟娘家埠河村。却是扑了一个空。那叶云清家全家已是早几日都到盂县去了。

叶荷香垂头丧气回来,也开始收拾一些东西。

魏家庄的私塾已经放了假,听说刘先生到漳河镇上去了。

傅舅爷让伙计胡春来来过一趟魏家庄,要将魏闵文魏闵武接走。魏云海不悦说道:“人家何里正家就是镇上的,他和他儿子天天都在堤上呢,他们都没有慌神。咱们急什么?”

魏闵文魏闵武因着村里伙伴都没走,况魏云海说得对。何里正与何远青都还在堤上,他俩与何远青也差不多岁数,人家都上堤了,他们怎么能走?

叶荷香见魏云海让胡春来赶了空车回去,气得差点呕血,百般劝说无效。只得将章金宝扒拉下马车。

章杏却在心里感概,这何里正确实是个人才啊,这动员工作做得实在太好了。

连叶荷香都偃旗息鼓了。她还有什么话说?自然只得留下来。魏家的三个男丁都上堤了,叶荷香惶恐不安,若是上堤来,怕是要站都站不住了。这送饭的任务只能是她了。

章杏打了一把油伞,挽了篮子在细雨中穿行。这些天来,她天天过来送饭,河堤上的乡亲也都混熟,老远就有人喊:“杏儿,又来给你伯伯送饭啦?”

章杏笑着应一声,“魏叔叔吃了没有?若是没有,就过来一道用吧。我带的有多的。”

章杏做的饭菜已是被这河堤上许多人吃过,当下这人就笑呵呵应道:“好的,好的。”又指了堤上说,“你伯伯跟大哥二哥他们都在堤上呢,这路不好走,我去给你喊过来啊。”说着吧嗒吧嗒就爬到堤上去了。

章杏来到魏云海住的油棚里,里面乱糟糟的,塌旁的矮桌上袜子与水杯一并放着,铺盖上都是泥巴。她放下篮子,将铺盖上套子换了,将桌子清理一番,又燃了炉子,淘了米下锅——这守河堤的都是左邻右舍,时不时会交换着吃菜,而魏家的三个男丁俱都是大胃王,初时几次她送的饭菜总是不够,后来她就学了乖,只带菜,管够五六个人的分量,米则当场下锅煮。

不一会,外面传来魏闵武的咋呼上,章杏一边掀帘子,一边喊道:“二哥……”

迎头进来却不是魏云海和魏闵文魏闵武,而是漳河镇里正何永华,他身后站着他儿子何远青,魏云海站在何永华的后面,魏闵文魏闵武则站在何远青旁边。

章杏天天上堤送饭,自然见过漳河镇里正何永华,当下微一愣后,立时微笑喊道:“里正伯伯。”

何永华是个清瘦的中年人,面相与何远青有些相像,只一个是憔悴衰老些的儒雅大叔,一个是青春正好的端雅少年。

何永华也点头笑着说:“听说你多送了吃食,有没有何伯伯的份?”

章杏往他们身后一看,拥拥嚷嚷的六七个人,她今日留了三四人分量菜后,想着怕是有人家没人送吃的,又将家里吃剩的也一并带了,刚好够六七个吃。

“有啊,只要里正伯伯不嫌弃我做的难吃就行了。”章杏笑着说。

先前去叫魏云海的也是魏家庄的人,还是魏云海的本家亲戚,名唤魏云家,因着家里只有一个腿脚不便的老娘,走不了远路,这几日没少吃章杏的便宜饭菜。听了章杏这么说,魏云家立时喊道:“咱们家杏儿做的饭菜比漳河镇聚缘楼的大师傅做的还好吃呢。”

章杏立时觉得有一双目光在打量自己,她抬头看去,何远青冲她一笑,轻咳一声,转头对何永华说:“这个,我可以作证。”

“是吗?那我今日就有口福了。”何永华笑着说。

章杏挪出一个小条凳来,“里正伯伯坐会,等锅里饭好了,就可以吃了。

魏云海也醒觉起来,让章杏只管看着炉子去,因是油棚不够大,恰好外面雨停了,他便将塌边的矮桌搬到外面,又找隔壁棚子借了张矮桌和几个条凳,拼成了一个像模像样的饭桌。

米早就下锅了,只用煮开了翻一翻就好,往日章杏煮的都是干饭,但今日人多,米又早下了,只得煮稠一些,这样才能够吃。菜是带足了六七个人份量,但是章杏还是有些担心,油棚子里是没有食材的,但是河堤上多得是野菜。章杏便让魏闵文看着炉子,自己挽了篮子到河堤上摘了一大把野芹菜。

那河水已经漫到堤边,章杏顺手就在河里洗干净,起身时候,有些急了些,竟是脚下一滑,差点掉下去。

她望着滚滚东流的河水,定了定心神,对身后扶住她的何远青说道:“多谢何少爷了。”

何远青笑了笑,露出白亮牙齿,“你小心些,这边看着水浅,实则漩涡很急,掉下去就难得爬上来了。”

章杏小心翼翼远离了河边,往河堤下油棚子去。何远青在她身后,问道:“听说你上次干菇腊肉的菜谱卖了五两银子?”

“是啊。”章杏笑着说,“你吃过,你觉得这菜谱值不值这个钱?”

何远青笑,“你知道现在聚缘楼这干菇腊肉卖多少钱一锅吗?”

“多少?”章杏好奇问道。

何远青伸出一指,“半两银子一锅,还供不应求呢。”

章杏膛目。何远青看着她半张了嘴,睁着乌溜溜两双大眼看着自己,顿觉得手痒,忍住敲她额头的冲动,笑着说:“你说值不值?”

章杏悔极,痛苦说:“我亏了。”何止亏了,简直亏大了,他们家半两银子可以买到一石大米了,这聚缘楼一锅菜就够他们家吃上好些天了,早知如此,她就该多开点价啊。

“我还听说聚缘楼现在到处在收蘑菇呢,漳河镇虽是有人卖,但他们总不如意。前几天,还问我,你们家是住哪里的。”何远青又说道,“不过,我没有说。”说了,这魏家庄附近的蘑菇估计都会不见,她也卖不成蘑菇了吧。

“说罢,说罢,你尽管告诉他们吧。”章杏笑眯眯说。这些天来,在魏闵文魏闵武空前高涨的劳动积极性下,她家蘑菇已经又有了半背篓了,现在水大,采蘑菇的树林子都泡到水下了,他们来了,也采不到什么。她一点也不怕。

何远青转头看章杏。章杏手指不远处的树林子,说:“咯,我的蘑菇就是在那儿找的。”里正家少爷不会差这点钱的,她也不怕告诉他。

何远青遥看一眼,愣住,低笑一声。两人边说边走,很快就到了油棚跟前,章杏发现油棚子前的人比先前更多了,心里暗自庆幸,亏得自己见识的早。饭已经煮熟了,三盆菜摆上了桌,何永华在主位上坐下来,魏云海几个已经分坐两边,魏闵文在盛饭,魏闵武在端饭。魏云海笑着招呼:“何少爷,请这边坐。”

何远青不肯坐前头,与魏云海推让一番,将魏云海按到位置上后,自己坐的末后去了。

章杏将野芹菜掐成小段,油棚子里只有油盐,她就大火烧了一盘素芹菜。端菜上桌时,桌上的几人都在默默吃饭,三盆菜已经所剩无几了。

天晴了,太阳出来了,将西边的天染得红灿灿一片。章杏料到桌上的人吃完,必是要说些话的。里正与乡农并桌,这机会难得,魏云海几个定是要问眼下防汛情形。她也想知道。于是洗了锅,烧了一壶热水,备着他们吃完了好喝。

第七十三章 大锅饭

魏云海等人与漳河镇里正何永华同桌,虽里正算不得大官,且平时见面也都打过招呼,但同桌同食还是头一回。乡农们初时都有些拘谨,但许是都饿得有些狠了,又许是见着何家父子平易近人,只一会后,就都放开来,四大盆菜,并一锅煮得软烂的米饭吃的精光。

章杏收了碗碟,擦了桌子,因是惦记时下汛情,在河里洗了碗之后,匆匆提回来。围坐的一桌男人已经说开了,附近许多油棚里乡亲们也都过来,将两张并头桌子围得水泄不通。

贺大婶子也上堤来给自家男人魏仲盛和儿子魏宝宏送饭。这边开了座谈会,魏仲盛和魏宝宏几口吃完饭后,也过来听说。贺大婶子见着魏云海家油棚子里炉子上烧着热水,料是章杏要给吃饭人烧水喝。因是章杏不在,碗没多的,她便将自己的几个碗都提了过来,提了水瓢往一个个碗里倒水。

章杏连忙放下手上篮子去帮忙,将一碗碗热水往桌子上端。此时乡农正问及眼下汛情,何永华说道:“到现下淮河各段都没有哪一处决堤,只不过水还是大了,咱们漳河镇几处河段都还好,只一些低洼地方有些积水。别处的,像裕安县全塘,刘湾等几镇,大水都已经漫过河堤了,可是淹了不少地方啊……”

章杏听得心中一颤,碗里新倒的热水溅出来,泼在何元青手上,他轻哧一声,连忙缩回了手去。章杏连忙道歉,顺手抽了袖子里帕子给他擦干。何元青的手已是红了好大一片,章杏满怀歉意。又说了一声对不起。

周围乡农都听得入神了,没几个注意到这边。何元青只笑着摇了摇头,小声说:“无事,过一会就好了。”

章杏给他新端了一碗热水。周围围看的人多,碗不够,章杏原在心里算计。是不是该到隔壁几个认识的棚子里借几个碗去?不料围站的许多乡农都摆手不要水喝,到后来,一锅水分完,碗也没有了,水也没有。

章杏要去借碗。贺大婶子拉住了她,低声说:“别去了。那站着的几个又不是生人,要喝。自会去自家棚子里拿碗的,咱们只要招待了里正大人就行了。你看着炉子,我再去打点水来,他们说开了,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章杏换了炭,洗了锅。贺大婶子就提着壶水回来了,两人守着炉子一边看棚子外面的热闹,一边说话。章杏担心李庄村的情况。心神不宁。贺大婶子笑着说:“你这孩子,都想啥呢?叫你几声都不应。”

章杏回过神来,手指了外面,说:“我只顾听那边说话了。婶子,你叫我有什么事?”

“我明日要去镇里有事,打算顺道去一趟镇上专卖绣品的锦绣阁,将手头上几个帕子和香囊一并出了,你要手上也有,若是放心,我也帮你一道带去。不说别的,镇上锦绣阁给的钱少说也比那周货郎多三五个铜板。”贺大婶子说道。

章杏连忙说:“怎么不放心?我手上刚好有五块绣成帕子,今日晚上我就给婶子送去,烦劳您了。”

贺大婶子笑起来,“你这孩子,哪来这么多客套?咱家的花样子都是你帮着画的,得的钱要比以前高多了。云儿那丫头还一天到晚缠着你教她,要说烦劳,那也是我们在烦劳你。”

“那是婶子绣工好,所以才能卖得好。”章杏笑着说。

太阳沉到西边去了,围坐着说话的人陆续散去了,章杏将碗盘收进篮子里。魏云海见天已经黑下,喊来魏闵文魏闵武,说:“今日天好,这边没你们两啥事了,你两个跟杏儿一道回去吧,今晚上不用跟我守棚子了。”

贺大婶子家她家男人魏仲盛也听了何里正的话,知晓天放晴了,这危急大水自会慢慢退去,也让儿子魏宝宏也归家去。

两家人三个少年或提了篮子,或是背了包袱走在前头,章杏搀着贺大婶子走在后头。云开月出,乡间小道上的青绿草都钻出泥土,蛙声阵阵。他们走一阵子,就遇到了另一伙归家的人。里正家少爷何元青也在其中。

贺大婶子看着边走边说话的几人,啧啧说道:“这里正家的少爷就是不一样,瞧这行事说话,比咱村这几个混小子不知强哪里去了。”

章杏也看过去,前方一堆人中多着了或黑或灰粗布衣衫,腰间拦着布带子,因是在堤上水里来泥里去了多日,那原本就不起眼的衣衫更是皱皱巴巴不堪,许多裤腿上还结着干泥。而何元青虽也是粗布短打,但干干净净的,说话也客气有礼,在一众人中尤显得磊落挺拔。

他正侧着脸与魏闵文魏闵武说话,魏闵武连比带画,说得眉飞色舞,何元青俊雅脸上噙着微笑,静静听着。似感觉有人看他,何元青突然转过头,冲章杏微微一笑。

章杏也笑了笑,方觉得这少年不仅气质端雅,笑容也十分温暖。贺大婶子更是感概了,“你瞧瞧,便是笑,也与别个不同,端得是好看。”

章杏忍不住笑起来。贺大婶子便嗔她:“你笑啥?难道不是……”她话说了一半,方才察觉章杏还是女孩子,今年也有十一二岁,再过一两年,怕是要说亲了。当了孩子的面,说这个,实在不妥当。便也随着讪讪笑了笑,又说起了别的事情。

到了魏家庄村口,魏闵武突然转过来,跑到章杏旁边说道:“杏儿,我跟何少爷说了,让他今日就留住咱们家,待明日再往镇里去。你一会别忘把你那屋收拾一些啊。”

章杏愣住,“你让他住我屋里?那我住哪里去?”

魏闵武奇怪看着她,说:“你就跟你娘住一屋去啊,不过是一晚吗?人家何少爷都没有嫌弃呢,一说要住我家,立时就答应了。”

他不嫌弃,我嫌弃啊。章杏差点说出声来,强忍住了,摇头斩钉截铁说:“不行,他不能住我屋,要住,就住你们那屋去。”她这两个哥哥真是混,明知家里没地方,还留人家住下,还要住她屋里,像什么样子?

她一贯知道,古时男女之防十分严谨,但她来这地,都在乡野转悠,所见男女之防远没有想象中的严谨,但这并代表陌生男子就能随意住未出嫁的女儿屋里。

魏闵武压根就没往那头想,只是与何元青说得投机,听他说还要连夜赶镇里,这才出言留人家住下。话出口了,才想到家里没地方,没奈何了,只得将主意打到自己继妹身上。

“我们那屋里哪能住人啊?”魏闵武说。

“你也知你们那屋不能住人啊。”章杏笑道,“反正话是你答应的,我是不管的。”

魏闵武挠头一阵,又追上来,换了好气,说:“杏儿,杏儿,是我错了,好不好?但是我已经开口了,你怎么的也要帮我一回,我们那屋人家怎么能让人家何少爷进去住?况,就算他不嫌弃我们那屋,但我跟我哥住哪里去?”

“你们?”章杏笑一声,“贴墙上呗。”

魏闵武缠着章杏要她挪窝,章杏只不应。贺大婶子听了这半会,笑着说:“这算啥难事?要不,让何少爷住我家去?反正我那口子不在,家里还空了一屋,只需收拾收拾,便能住人,只不知人家何少爷会不会嫌弃?”

魏闵武听了大喜,跟在贺大婶子身旁说:“婶子放一百二十个心,何少爷不知哪种人。”说完,颠颠跑前头去,跟何元青说这事。

章杏留意何元青脸色变化,见他明显一愣后,仍是点了点头,方才放下心来,挽着贺大婶子说:“婶子,都怪我哥,又不是不知家里情况,还要留人在家里住。今日晚上只得烦劳婶子了。”

“你这孩子,咋地又说这话了?什么烦劳不烦劳的,人家何少爷能住咱家,那是咱家的荣幸,求都求不来脸面呢。再说明日我们也要上镇里去,这一道同路,岂不更好了?”贺大婶子说道。

进了魏家庄之后,许多同路的人分开了,各回各家去。又走一会,他们就看见魏仲盛家门口站了一人,举着个油灯正往这头张望。章杏眼见,一眼就认出魏云儿,立时对贺大婶子说:“婶子,你看,云儿都出来接您了。”

贺大婶子笑眯眯加快脚步,抢在儿子和何少爷前头到门前,对魏云儿说:“大半夜的,怎地跑门口来了?”魏云儿要分辨,抬眼就看见自己哥哥领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少年过来。

贺大婶子拽了拽有些愣神的女儿,“这是何里正家的少爷,今晚要在咱们家住一晚。”又转头对何元青笑着说,“何少爷,这个是我那小女儿,这就是我家,家里地方小,也不知您住不住惯?”

“婶子太客气了。”何元青微笑说。

贺大婶子将何元青请进了屋,抽空对章杏魏闵文魏闵武挥了挥手,转身拉着脸色微红的魏云儿进了屋。

第七十四章 叶荷香的算计

章杏将何元青推给贺大婶子家,心里舒坦了。

人家贺大婶子对这少年十分喜爱,只会尽心尽力伺候。只要何元青不摆里正少爷的谱,这一晚定也会过得舒坦。

如此,你好我好他好,大家都好了。章杏一觉睡到天亮,起来后,刷锅洗碗煮粥,一边烙了几个饼子,将芹菜洗干净,加了点肉末烧了,夹在饼子里。叶荷香打着哈欠进厨房打水洗脸,见到盘子里摆着肉夹饼,眼睛一亮,说道:“杏儿,你这饼子夹的是什么?”

“芹菜。”章杏说着,收了围裙,来到魏闵文闵武的门前,“大哥,二哥,吃饭了。”喊了好几声,也没有听见以往欢快的跳床声。章杏心中疑惑,见门半掩着,便推了门进去。床上铺盖混乱堆在一边,哪里有人?

这两小子居然起了一个早床,难得啊。

章杏正在心里猜想这两人去哪里了,门口光亮突然被拦住了,有三个人陆续进来。

走在最前头的魏闵武进门就说:“杏儿,饭好了没有?我请了何少爷到我们用饭。”

章杏到这时候这才记起还有一个被她推到别家的客人,自家二哥惯是个只图痛快的人,嘴皮子一张,麻烦事儿就来了。好在章杏因是记着要给魏云海送吃食,今日这肉夹饼做的有多。她连忙笑脸摆出来,说:“好了,好了,就等着你们归家吃了。”

他们进到厨房里,叶荷香抱着章金宝已经上了桌,见来了一个生人,一时有些愣。她对某些事情是习惯记不住,但对要紧人物一向记得十分清楚。转瞬间。就记起只见过一面的何元青来,眼睛随即大亮,抱着章金宝下了桌,热诺招呼何元青上桌吃饭。

章杏素知家里是有三个大胃王的,只要有吃的,不管她计划多充足。顿顿都没有剩,只不曾想,这里正家少爷这般温雅的人物,吃起东西也是这般凶猛,将她给魏云海烙的二个大饼子吃得连渣都不剩,动作虽然优雅。速度却是不输魏闵武。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

章杏心中感概,也没有闲工夫管他们。自己吃了后,就将昨夜理好的五块帕子揣怀里,去到隔壁贺大婶子家。她昨天与贺大婶子约好,要昨晚上将自己绣成的帕子送她家的,因是她将何元青推到贺大婶子家了,便有些不好意思再去打搅。

五块帕子。每块能多得三五个铜板,蚊子再小,那也是肉。

章杏到贺大婶子家时候。她家门口正在收拾。贺大婶子的大女儿魏香儿正是嫁到漳河镇的,此一趟过去,贺大婶子自是不忘给女儿女婿带足了自家地里出的各色果蔬,林林总总约莫四五个大包袱。

章杏来到魏云儿房里,将帕子托给贺大婶子,又说了会话,郑伯家的马车就来到了家门口。贺大婶子火急火忙说:“杏儿,何少爷是不是还在你家?车来了,你快去跟他说一声。”说罢,丢了章杏,招呼儿子魏宝宏往车上搬东西。

章杏回了自家。何元青还坐在桌子上与魏闵文魏闵武说话,听了章杏的话。何元青立时站起身来,与魏闵文魏闵武告辞。

叶荷香也跟了出来,堆着笑脸,说:“何少爷,既是知道地方了,下次再来啊。”

一家人在门口目送何元青与贺大婶子几个人离开。待到马车转了弯,叶荷香就将章杏扯进屋里,关了门,低声说:“我问你,昨日个何少爷是不是原打算在咱家住的,是你左右不许,才到隔壁家的?”

章杏点头,“是啊,何少爷原是打算连夜回镇上,是二哥哥开口留下来的,二哥哥想让他住我屋里,我自然不许。云儿家刚好有空房,便让他住她家去了。”

叶荷香气得要揪章杏的耳朵,被她躲过了,于是改狠狠戳了戳她的额头,骂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个蠢物的?多好的机会,多好的事儿,你竟是将它推出去。”

章杏一时没有想到自己这事到底错在哪里,见叶荷香还要戳她额头,连忙站起,躲到一边。叶荷香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追着说:“你那屋怎么不能住人?啊,人家何少爷都不嫌弃咱家,你在那瞎扯啥?”

章杏不由得辩解说:“我那屋怎么能让住一个陌生男子?”

叶荷香哧一声冷笑,‘原来你还知晓这事,我还以为你是个没开窍的木头桩子呢。”她说到这,见章杏脸色又冷几分,知自己说得有些过,连忙改了颜色,拖着章杏手,语重心长说,“杏儿,我说得虽是重了些,却是为你好。我是你的娘,断是不会害你的。我告诉你,这男女之防是要守,但却不是这个守法。你这样,便是将生生的好处推给别人了。娘早打听过了,这何少爷祖籍江宁,尚未定亲,家里无其他兄弟,田亩铺子都有,在咱们漳河镇是数一数二的人才,要是能嫁到他家,啧啧,那是享不尽的福啊。这样人物,一定要想法子抓住了……”

章杏被叶荷香话里的意思惊住,好半响才回过神来,一把抽出自己的手,叫道:“娘,我多大,他多大,您都想哪儿去了?”

“我想哪儿去了?我还不是为你好。你今年都十二岁了,再过两年就可以嫁人,这事自然是越早打算越好。你没见着隔壁那贺大姑的丫头,人家也就比你大一岁。你道她为何这般殷勤将何少爷邀到她家住?还不是做的这个打算?”叶荷香越说越激动,“我叶荷香的女儿不说是这十里八乡数一数二的人物,那至少也是魏家庄拔尖的。她家的丫头想要跟我的比,那是痴人说梦话。以为将人邀到屋里住一晚就拔了前筹,结果天一亮,人家何少爷还不是先到咱家了……”

章杏见叶荷香有疯魔的前兆,摇了摇头。要出去。叶荷香一把又拉住她,“我跟你说,杏儿,这何少爷一准对你有些意思,你下次再不可这么做了,一定要好好哄着他。哄得他对你上心,这等好事未必不会落到咱们头上来。”

章杏额头突突跳,生怕自己忍不住与她对说起来,因是多次经验告诉,她那可以说得许多人哑口无言的口才,遇了她娘。那就是个哑炮,说了也白说。既是如此。还是眼不见心不烦吧。

她甩开她的手,不顾叶荷香的跳脚,径直开了门出去。在门口晃来晃去的章金宝进门总算开了,一下扑到章杏腿上,昂着头,叫:“大姐。”

章杏弯腰抱了他起来。到厨房里放到凳子上,又烙了四个大饼,夹了芹菜。给魏云海送去。走到一半路,就遇了魏闵文魏闵武两兄弟,把篮子交给了他们,让他们送去。

她坐在田埂上歇一阵,太阳当头照着,她背心全是汗,见不远处有个池塘,便过去洗了一把脸。水波漾纹渐消去,清澈水面上印出她的影子。她脸型眼睛像叶荷香,嘴巴鼻子却像章水生,算是取了两个人的长处,虽是目前还小,眉眼尚未完全张开,但依旧能一眼看出是个美人胚子。若是再长大些,大约能让人有惊艳的感觉。

章杏头一回发现自己这皮相居然生的不差,只是太瘦了。但是她今年只有十一岁啊,算虚岁也就十二岁,十二岁就开始考虑定亲嫁人的事了,这实在让她太吃惊了。诚然,她也早知,这地女子嫁人定是比她过去经历的要早,但早成这样,她一时半会还真是接受不了。

至于叶荷香心怡的何元青。章杏仔细想了想,他长什么样子,她已经记不住了,只知道这少年笑得很温暖,比之路人甲乙略微好一些些。哄这样的小家伙对自己上心,这是件多么惊悚的事啊。

她做不来。

章杏回去时候,叶荷香还在生气,还要拉了她说教。章杏眼疾手快,抢了一把锄头就去了菜园子。

贺大婶子带着魏云儿在镇上住了三天后才回来,竟是带给章杏一百二十个铜板,也等于章杏的一块帕子在镇上锦绣阁卖了二十四文钱。贺大婶子拉着章杏感概说:“那锦绣阁的掌柜还找我打听,那花样子是谁个画的,我没有知会你,倒不好说出姓名来,只说是我们魏家庄的人画的。他呀,还问我手头上还有没有别的没绣成的花样子呢,说是要出钱买呢。”

章杏也很高兴,没想到花样子也能卖钱,那是不是表示她日后不用再捉针绣花了?安子媳妇说她不是拿针的料,这话确实没有说错,她确实做不好这事。

贺大婶子看章杏脸色,又说:“杏儿,你要是想画花样子卖,我就让云儿她姐给你打听打听行情,咱们打听清楚再卖,没的又被人赚一头。你说说,那周货郎占了咱们多少钱,收咱们帕子只给十八九文钱,还肉疼会死,转头就卖二十四文钱,啧啧,这个黑心的,看我下次不说他。”

章杏不禁笑起来,说道:“婶子,您可别说得人家再不敢上咱们这儿来了,否则村里其他做绣活人家要怪您断了她们的财路啦。”依她看来,这周货郎其实也没赚多少去,两边中间差价也就五六文钱,扒去上镇里来回需给车钱,也就剩的不多了,挑着货担子走家串户叫卖,这事可不是轻松的,他挣得也算是辛苦钱了。

贺大婶子哼一声,道:“我看未必,若是村里人知道周货郎这其中的勾当,定也是骂他黑心的。”

“娘。”魏云儿插嘴说,“人家走家串户原就是想挣点小钱,没甜头的事儿谁干?况他挣得也不算多,你忘了?这上镇里来回也得给四个铜板呢。”

贺大婶子一愣,在心里默默盘算一阵,说:“就算给车钱,那他也挣了,咱们出个他的东西可是不少啊。”

第七十五章 重税

周货郎再来魏家庄时,已是二十来天后的事情了,这期间天气晴好,淮河水位渐渐回落,河两岸人家吊起的心也渐渐落回原处,守堤的乡农也陆续开始返家了,再不是紧锣密鼓看守,而是变成轮序上堤。魏云海在家里住了几日后,又上堤去。

淮水水位退下,十里八乡的走动开始了,许多往外地避祸的人家也开始陆续返家了。周货郎挑着货担子来到魏家庄,在贺大婶子门口吆喝了好几个来回,总算见开了门。

周货郎见是熟客,满脸堆笑正要相问。贺大婶子扬起手中的铁锅,哗一下将一锅洗锅水泼到了周货郎脚下,不发一言,进屋关门。周货郎看着脚下的水愣神许久,魏云儿拉着章杏在房里笑得东倒西歪。

贺大婶子忿忿不平说:“真当咱们是傻货了,哼。”

“娘,我还真以为你开门要去骂他呢,还好只赏了他一锅子洗锅水。”魏云儿捧腹笑着说。

贺大婶子瞪了女儿一眼,“你娘又不是个棒槌,犯得着做这等将人都得罪光,自己又得不到好处蠢事?”

章杏魏云儿均是笑不停。周货郎愣头呆站半响,终是挑着货郎担子离开了。

等到淮河水情彻底解除了,守堤的人都回来了。章杏便跟着贺大婶子去了一趟镇里,将自己画的几个花样子卖了些钱,也了解到,镇上的几家绣品铺子都有专门绣娘,多是在铺子接了活去绣,绣好铺子收成品,按绣工付工钱,那花样子多是专人画好了的。

像贺大婶子自行拿了绣品去铺子卖。一般是不收的,只不过因为魏云儿的姐姐魏香儿刚好是锦绣阁的绣娘,且贺大婶子出的几件绣品绣工不错,锦绣阁掌柜更是看上了章杏画的花样子,这才收了。

章杏觉得绣品铺子流程与周货郎走家串户卖净帕,收成品。性质差不多。只不过人家绣品铺子里东西精细,且活计各种各样,什么屏风,绣衣裳,绣字,应有尽有。而周货郎那边只一些帕子香囊之类简单活计。

章杏心里暗自庆幸。幸亏贺大婶子只泼了人家一锅洗锅水,否则她这条小财路也给堵死了。她自知自己既没有贺大婶子的便利,又无过硬的绣工,可以将活计卖到镇上绣品铺子去。所以周货郎这条小财路,她还是要走下去的。

天进了六月,就一日热过一日,地里秧苗长得正好。菜园子的菜也都有吃魏云海闲暇之余,仍是常到漳河镇上码头去打短工,所以家里暂不缺吃用。

魏闵文魏闵武继续到私塾里听之乎者也去了。章金宝已经能背下整篇的三字经了。章杏闲着无事,便开始教他练字,只不过笔墨纸砚这些东西实在不是穷人家能消耗的起的,魏闵文魏闵武那是有个好舅舅无偿支持,章金宝就只得被姐姐握了手,拿了跟树枝,在地上画。

章金宝觉得跟着姐姐既有好吃,又有好玩,还能听数不清的有趣故事,他现在已经不粘叶荷香了,变成了章杏的小尾巴。章杏洗衣服,他就在一旁画圈圈,章杏烧火做饭,他就守在灶台前等吃的,章杏去菜园子,他就在里面玩泥巴。

叶荷香心里失落,哄骗都无济于事,遂只得用强,只这强,章金宝今日从了,明日忘,后日还是跟在章杏身后打转转。叶荷香心灰意冷,只得就此作罢。

章杏至那日在油棚子里听到裕安全塘镇许多地方也遭了水淹之后,便想着要去李庄村看看,只总是有事,一拖再拖,她没有去成,反是将李庄村的李大河拖来了。

李大河来的那日,已是七月间,她带着章金宝用荷叶做了伞,在小沟里捉了几条鱼,回来时候,就看见自家门口那颗大树下站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壮年汉子,走近了,方才看清是李大河。

章杏连忙请李大河进屋,倒水端与他,又说:“李叔,您先坐会,我将这几条鱼杀了,做道煎鱼,您就留我家吃个饭,一会就能好了。”

李大河进门十分拘谨,听得章杏这么说,咽了咽口水,连忙说:“杏儿,你别忙了,我是有事来的,跟你说了,我就走了。”

章杏回头看他,见他比之上一次见面又瘦了不少,只剩一个干骨架子了,看见屋角落篮子里青瓜都不住咽口水,显然是饿了很久,且衣衫褴褛,满脸沧桑,断不像走亲戚的人。她心中一动,问道:“李叔,我婶子和金莲妹妹了?”

李大河犹豫一阵,低声说:“她们,她们就在你们这村头……”

章杏心中一酸,这时已经猜到这李家三口大约是一路讨饭过来的,连忙将手擦干了,说:“走,李叔,我们去接她们,你们既是来找我,哪里过家不入的?”

李大河站住不走,“杏儿,你婶子她不会过来的……”

章杏已是牵着章金宝出了门,回头说:“李叔,你们跟我讲究客套,苦得还不是金莲?她这么小,您忍心,我还不忍心呢,走吧,把人接回来之后,咱们再说事情。”

李大河沉默点头,带着章杏来到魏家庄村头,果然看见村头那小河边有个干瘦妇人牵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站着。章杏松了章金宝的手,让他去叫李金莲。章金宝甚是听姐姐的话,当下颠着小腿扑过去,一边大声喊:“金莲妹妹,我来接你啦。”

小孩子童言无忌,最是能打动人心。章金宝牵了李金莲的小手,说:“金莲,走,你跟我到我家去。”李金莲啃着手指昂头看李尤氏。李尤氏连忙说:“哎呀,我们不去,不去了。”

李金莲哇一声大哭起来,将章金宝吓了一跳,连忙哄道:“金莲妹妹别哭了,我家今天捉了鱼,我们去看鱼去吧。要不,我把鱼送给你,你不哭了,好不好?”

李金莲越发哭得伤心,李尤氏怎么也哄不住,偏当着章金宝章杏的面不好骂女儿,只得好声好气哄着。

章杏笑着挽了李尤氏的胳膊,说:“婶子,走吧,我家离着这不过就几步路了。”

李大河也眼巴巴看着李尤氏。李尤氏只得说:“杏儿,实在是失礼了,头次到你家,还空着手……”

章杏拖着李尤氏往家里去,“婶子跟我讲什么客套?只要您能去,我就很高兴了。”

她将李尤氏拖到魏家,连忙生火做饭。李尤氏坐不住,便过来灶头帮忙添柴,一边问道:“杏儿,怎么没见你娘在?”

章杏边淘米下锅,边说:“我娘回埠河村去了,今日不回来。”

李尤氏松了一口气,她与叶荷香做了多年的邻居,早知她是个不容人的人,若是叶荷香见他们这般进门,定是没什么好脸色的。

“那,你,你后爹呢?”李尤氏又问。

章杏笑了笑,说:“我伯伯上镇里去了,不到天黑是不会回来的。”

李尤氏哦了一声,脸上的拘谨更少了。

章杏煎了鱼,又烧了一盘青瓜肉丝,一盘鸡蛋菜汤。另一锅里的饭也熟了了。章金宝早闻着香气嗅到了灶前巴巴看着。李金莲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看着灶台上菜。

饭菜烧好,章杏请李大河夫妻上了桌。这两人先是还有些拘谨,被章杏劝说几句,就放开了。吃了饭,喝了热汤。李大河便说了事情。

原来,今年五月的桃花汛,河坝虽是没有溃,但是大水漫过河堤,也淹了不少地方,裕安县全塘镇有一半村庄都泡在水里,他们李庄村也没能幸免,田地房屋淹了一大半。李庄村的老村长没有熬下来,就在五月间走了。

新上任村长一来便给了乡亲一个下马威,催促起税赋来,还说若是在限期内交不清的人家,田地一律当无主的地没收。大水才退,李庄村几乎家家或多或少遭了秧,原本吃喝都只是勉强,哪里还有余钱交税?可是若是没有了地,他们这年又吃啥喝啥?有些人家就东拼西凑,找亲戚朋友借,总算是保住地。但是也有一些实在借不到钱,只得走老路子,到处讨饭。

李大河一家便是后者,只他记得章杏的嘱托,便带着家小,一边讨,一边找过来。

李大河说到这里,叹一口气,又说:“杏儿,眼下咱村就是这么个情形,你若是还想让金宝回村里,就得要想法子交齐了你家那三亩的税,否则是保不住你家那地的。李友贵那王八蛋不好说话啊,咱村里有老人都给他下跪了,求他给条活路,都被他赶了出来。”

章杏静静听完,问道:“李叔,你可知我家那三亩地需教多少税?”

李大河在心里想了想,说:“你家那三亩地都是下等的,每亩需三升栗。金宝不足十岁,这人头税还不要交,只是你这人头税……”

章杏说:“我的户籍已经转到魏家庄来,那边人头算不到我头上来。”

李大河点头说:“那你家这地税约莫九升栗,另加徭役及其他未服的杂役差不多也要二三十文钱吧。”

章杏在心里暗算,九升栗加其他杂税,最多也就百来文钱,这个她她眼下还是能拿得出的。

第七十六章 用钱的速度

不过三亩不算好的地,不算人头税,竟是要百来文钱。虽是出的起,但是章杏还是很吃惊。这赋税实在太重了,难怪家家听了赋税就要叫苦的。据她所知,李大河家的地也不多,但他家有两个大人,按时下男满十,女满十二就要交人头税这规定,他家的人头税,再加其他杂七杂八的税,怕是还不少。

去年大水,八月才退,江淮两地几乎颗粒无收,今年的收成还没有到时候,不要说李大河家了,怕是李庄村大部分人家都拿出这钱来。

“杏儿。”李尤氏一边打量屋内,一边说,“依了我说,你家那三亩地,反正是孬地,你姐弟两个又没空种它,还不如让他们收去算了。干脆跟你后爹好好说叨说叨,将金宝也转到这边来吧。这漳河镇比咱们全塘镇要松快多了,咱们那边好多人家都想着将户籍转到这边来呢,这边的日子比咱们那边好过多了。”

章杏听了,想了想,摇了摇头,说:“我爹的坟还在那边,金宝的根应是落在李庄村的,这三亩地的税我们交就是了。”章金宝若是转到魏家庄来,那就是个外来户,万事起头难,现在许是还能饱肚子,待到他长大了,魏云海叶荷香相继去了,他的日子不一定好过。老章家在李庄村多年人脉积蓄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办成了。

李大河也点了点头,说:“杏儿说得对,这根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能丢啊,这税你们要是交得起,还是交了的好。”说完,他自己又叹了口气。他祖辈都是李庄村的人,比老章家还要久,可他现在却不得不离家背井,他觉得自己有愧于地下祖辈们。

章杏看了李大河一眼,犹豫片刻,还是问道:“李叔。你家的税有多少?”

李大河惨淡一笑,“说这个干啥?说了我也交不起啊。”李尤氏却心里一动,拐了拐李大河,见他还在亦自伤神,只得自己开口了,说:“我们家地虽是不多。只二亩中等田和二亩下等田,但是人头税加了其他杂税。这钱不少,要一百多文钱呢……”

李大河一听就知自家媳妇做了何种妄想,立时大声打断她:“你说这些做什么?”

章杏在心里算了一下,李大河家税加了自家,大约三四百来文钱,她还出得起。她虽知这钱有得出去,未必有得回来,但是人已经找到她面前了。她还实在不忍心看着他们就这么离乡背井去讨饭。讨饭这事,她也是做过的,个中滋味不是一个卑贱二字就能说尽的。

李尤氏被李大河一吼,脸都红了,抱着自己的女儿眼泪直往下掉。章杏握住她发抖的手,说:“婶子,你们不要到外面讨饭了,金莲还太小了,不能跟着你们天南地北流荡,你们先归家的,交税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李尤氏听了立时抬头,眼泪巴巴看着章杏,使劲摆手,哽咽说:“杏儿,不能,不能,是婶子不好,婶子……”李大河也急得跺脚,禁不住骂道:“你这婆娘,你也不想想杏儿的难处?”又转头对章杏陪不是,只不让她掺合到自家的事来。

这夫妻两个都是实诚人,心里虽是很希望有人能解了他们眼下难处,但是也知道章杏现在还只是寄在人家家里,虽是看这魏家不缺吃穿,家境还不错,但是这家毕竟姓魏不姓章,人家可以看在叶荷香份上,将章家税交了,却没有一点理由要帮他们李家的忙啊。

他们殊不知章杏所说帮忙却不是找魏云海,而是自己出这钱。这大半年来,她又是捡蘑菇卖,又是绣帕子,画花样子,已是积攒了不少钱了,更在前几天给锦绣阁一个四扇屏风画花样子,得了一笔大钱,付李章两家赋税是绰绰有余。

章杏劝说一番,只差打包票李章两家的税她能解决,总算是令得李大河夫妻两个半信半疑,点了头,打算回家先等几天看看。

他们正说着,魏闵文魏闵武下学了,一下子涌进厨房来,见了两个生人并一个小丫头坐自家桌前与章杏说话,一时发愣。还是魏闵武反应快,先猜到这几人大约是章杏原来的熟人,一言不发就拉着自家哥哥出去。

李大河见到两个人高马大的半大小子风一样进来,风一样出去。他们进村前就打听清楚了,知道叶荷香嫁的这户人家另还有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子。便猜到这两个大约就是章杏后爹的那两个小子了。他们夫妻两个更是坐不住了,立时站起身来,要走。

章杏拉了他们,一时半会家中无做好吃食,恰好前一段时间她忧心水患,做了不少的李氏大饼。这饼子最是耐饿,但是口感却算不得很好。魏家的几个人被她押着吃了几天,就不想再吃了。如今,家里只有这饼还有剩。

李大河一家都讨饭了,估摸是不会嫌弃的。章杏抓了七八张大饼,一股脑全塞进李大河的包袱里,叫他们先归家去,她大约就是这几天,定是会回李庄村一趟的。

李大河一家满脸感激走了。章杏抬头看了看天,今日魏家庄私塾又早放了。她进厨房收了空碗盘,魏闵文魏闵武一前一后进来了。章杏连忙打了水,让他两个洗手,问道:“今日怎么放这么早?”

魏闵武昂头望天洗手,不知在想什么。魏闵文也有些心神不宁,被章杏叫了几声,方才哦一声回答:“刘先生要我们两个明年下场子试一试,叫我们归家问问家里的意思。”

章杏也愣住,好半响才回过神来,惊喜笑着说:“那是好事啊。”

说实在话,她对这地的科举知之甚少,魏家庄这个私塾,给她的感觉就跟一个少年游戏场差不多,这里的学生有大有小,大的十八九岁的都有,小的也就八九岁,上一天放几天,那是常事,刘先生管得也不严,就教背背书,写写字。

章杏去私塾几次,几次都看见上面先生在打瞌睡,下面学生在到处追。魏闵文魏闵武两个人回家后从来都不兴拿书的,书袋里蝈蝈蚱蜢石头占的份量比书纸还多。一直以来她也没听他们说要考试之类的事,她心里还有些疑惑,莫非这地的科举考试跟她印象中的不是一回事?

现在私塾的刘先生让魏闵文魏闵武下场子,她也很想知道这场子到底是怎么一个下法,她的这两个二吊子哥哥到底能不能下出个名堂来。

魏闵文回应章杏的还是茫然眼神。魏闵武突然来了一句:“方才来的两个人是不是你以前村里的乡亲?全塘镇,李,李庄村的人?”

章杏不由得转头看向魏闵武。她可是从来都没有跟这两小子说过自己以前村里的事,他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事的?

“他们是来讨饭的吧?”魏闵武又说道。

章杏盯着魏闵武看,摇了摇头,说:“不是,他们是来找我有事的。”

“什么事?是不是来告诉你,你家的地要被没收了?”魏闵武又说。

章杏确定他肯定是听谁说了些什么。“谁告诉你这些的?”章杏问。

魏闵武一边擦手,一边说:“你甭管谁跟我说的这些,你还是赶紧想办法吧。你们那村新上任的村长之所以催得这么急,其实是想多圈点地,送给人家做人情,这人你们是惹不起的,最好小心一点。”

章杏被他说得云里雾里,又怎么能放他走,拽着他不让走。魏闵武被她逼急了,不耐烦说:“是何少爷告诉我的。”

章杏一愣,魏闵武认识的何少爷也就只有何元青的,他又何时来过魏家庄?但魏闵武不像说假话的样子,而且这事一听就知道不是他能捏造的。章杏又问:“他还说了什么?那个我们惹不起的到底是什么人?”

“你去问何少爷,他只跟我说了这些。”魏闵武趁章杏不注意,抽出自己袖子,就跑出去了。

天黑下,魏云海归家了,先听魏闵文说了刘先生让他们下场子县试的事情。魏云海听了,也很激动,立时拍板,这场子一定要下,又嘱咐自己的两个儿子这段时间一定要好好学习之类的话。

章杏等他们将这件事情商定完毕,就跟魏云海说了,今日李大河一家人上门的事情,自己想明日去一趟全塘镇李庄村看看。魏云海这些天常在码头出没,也听了不少周围几镇的事情,知道前些时候他们这边虽是无事,但是全塘镇那边还是淹了不少地方的。李庄村又在淮河边上,那肯定是难以幸免

现在地里收成还没有着落,就这般催促起交税来,可不就是逼人家讨饭吗?

魏云海是知道章金宝还有地在李庄村的,章杏这时要去看看,那是常情。魏云海点了点头,说:“去看看也好,金宝在那边不过只有三亩孬地,他又不需交人头税,伯伯一会给你钱,你把那税交清了吧。”

第七十七章 惊人消息

魏云海是真心待章杏与章金宝好,但是章杏却不想让他帮忙垫付这钱,魏家的赋税已经很重了,光是人头税就要五份,难怪魏云海是这么拼命。

“伯伯,您不用给我钱了,我前几天跟贺大婶子到镇上的锦绣阁卖了几个花样子,手头上的钱够付这些税了。”章杏说道。

魏云海一愣,章杏跟隔壁贺大婶子学绣花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但是他一个大老爷们,对这道懂得不多,以为这是婆娘们闲着无事捣腾卖几个小钱,况章杏还这么小,他只当是在学手艺,压根就没想她会挣到钱。

“杏儿,你可知这三亩需交多少升栗?金宝虽是不需交人头税,但只要李庄村还有他的地在,就另还有一些杂税要交的。”魏云海慎重说道。

章杏点了点头,说:“我知道,我问过李叔了,他告诉我,如金宝这样的,约莫要交百来文钱,我手上有。”

魏云海愣看她,魏闵文魏闵武也停了筷子,转头看她,魏闵武更是吃惊得连筷子上的菜掉了都不知道。

章杏为了取信他们,干脆跑自己房里,抓了约莫百来文铜钱,装钱袋里拿出来,放桌上。魏闵武立时伸手要去抓。魏云海一筷子敲在他手背上,催促章杏:“快收好,快收好。”这钱袋里的钱一看就不止百文了,他还真想不到章杏不声不响竟是挣了这么钱,看着章杏越是觉得这闺女比儿子行,又可惜她不姓魏。

章杏既是手上有钱,交税这事魏云海就放下心来,只第二日他还要去码头做短工。就嘱咐两个不上私塾的儿子陪着章杏一道去往全塘镇李庄村。

章杏有了魏闵文魏闵武两个人作伴,胆子就大多了,她这两个哥哥虽是只有十三四岁,却都生得极是壮实,比之人家十四五岁的少年看着还要大相,有他们作伴。也就不怕有人抢东西了。

章杏章金宝魏闵文魏闵文顺利到了李庄村李大河家里,章杏找了由头将魏闵文魏闵武两个差出去,问清楚了两家具体要交的钱数。李大河和李尤氏面面相觑。章杏不禁问道:“怎么了?是又出了什么事情吗?”

李大河摇了摇头,看了看李尤氏。李尤氏拖了章杏的手,说道:“杏儿,我跟金莲他爹想再求你一件事情。”

章杏心中一紧。仍是笑着问道:“什么事?”

“杏儿,你好心借我们钱交这税。我们是一千个一万个感激,但是你也知我们家这境况,这税一年比一年重,这会交的还是去年的,今年还不知着落在哪里。你借的这钱,怕是我们难得还上了。若不是金莲还小。我不想她过东跑西荡的日子,我跟你叔都打算不要这地了,实在是种不起啊。我与你叔商量一夜。打算将我们手头两亩中等田给你算了,算是还这税钱。你们姐弟两个又不到这边种地,这地你还是给我们种,等年底收成后,除了田亩税,你再给个两三成就行。你看这样可好?”李尤氏说道。

见章杏愣神不答应,李尤氏又说道:“杏儿,你放心,我们是不会坑你的,我们手上这两亩中等地只要伺候的好,出息不比上等地差。现在这样的地买卖都是一两五钱银子一亩。而且,我们也不紧种,等金宝长大回了李庄村,这地就归他了,他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一两五钱银子一亩的地顶了二三百文的税钱,这绝对是贱卖了,若不是现下赋税太重,谁愿意做这傻事?

李大河和李尤氏巴巴看着章杏。章杏半响后,方才摇头说:“事不能这么做,二三百文钱就买了两亩中等地,乡亲若是知道了,怕不是指着我的脊梁骨骂我不厚道……”

李尤氏还要说,其实这事他们也算是求仁得仁,反正税交不起,地是种不下去,还不如给了章家算了,一来还了章家人情,二来,章金宝还小,一时半会是不会到这里种地,刚好租赁给他们种,等章金宝长大了,她女儿金莲也要嫁人了,女儿有了着落,他两口子怎么着都行。

章杏拦住她说:“婶子家的地我相信是好地,我要,但是不能这么个算法,否则,我真是要被人骂死了。两亩中等地,三两银子,我买下。这税钱是税钱,买地是买地,两个混不得。婶子要是有钱了,想还就还,想要再买回这地也行,若是无钱,就当我是先一年买的地。这地也给你们种,收成在田亩税后,咱们四六分成,婶子你付的血汗,你占六我四。”

李大河和李尤氏不禁都面露喜色,只他们也不肯占章杏便宜,三个人商量了许久,终于订下地里收成税后五五分成,且章杏一并买下他家的另两亩下等天,与自家原来的三亩地一道租赁给李大河夫妻。

事情订下了,李大河带着章杏去找李庄村新上任村长李友贵交税,李友贵万没有想到出去讨饭的李大河居然会回来,还交上了税钱,自是言语刁难许久。章杏谨记魏闵武的交代,不跟这人正面交锋,将李友贵的冷言冷语当成了耳边风。

权贵就是权贵,你一个光脚穷汉若无绝对把握,惹不起最好不要惹,否则明亏暗欺下来,不死也要脱层皮。

交了税,李大河与章杏又说了田亩买卖的事,李友贵更是刁难了,若不是魏闵文魏闵武两个在旁边,他对章杏的底细又不甚清楚,怕错得罪了人。这事还不一定办得成。

李友贵这边办清了,章杏将余下手续全交给李大河,自己则带着章金宝魏闵文魏闵武回到了魏家庄。魏闵文闵武自觉跟章杏跑这远路,连口好吃好喝都没有捞到,一回来就催促章杏下厨,以慰劳他们如此辛苦。

天已经黑了,魏云海正在手忙脚乱烧火,他原就不耐烦做这些,听了两个儿子的嫌弃,差点又赏了他们一顿条子抽,被章杏劝了,推出去。

章杏烧了一盆高汤面,里面加了一些青菜肉末,被几个人分食一空。收拾了厨房后,这才回了自己的房。

屋里大家都睡熟了,鼾声此起彼伏。章杏拖出自己的钱罐子,将里面所剩无几的钱数了一遍。忍不住感概,这攒钱的速度真是永远也比不上用钱的速度,攒了大半年的钱,不过一日,她就只剩十几个铜板了。

挣钱,永远是件大事。

章金宝现在有八亩地了,这田亩税是年年都要交的,李大河夫妻租赁她家地种,这人头税李友贵说按规矩是要算在章金宝头上的。虽然李大河当时跟李友贵理论起来。但是章杏不认为这事会有改变。

自从聚缘楼开始用蘑菇做菜之后,这蘑菇是越来越少了,会分辨有毒无毒的蘑菇的人也越来越多了,这蘑菇再经过一段涨价后,就开始直线下落。如今一背篓蘑菇能卖几个铜板好日子一去不返。

至于卖菜谱,她原以为这是一条不错财路,后来才发现,这完全是自己运气好,人家聚缘楼掌柜之所以给她五两银子,不过是看着稀奇,说白了,人家是买发五两银子她一个连锅带炉子上菜的创意。若是换成别的炒菜,别说菜谱,许是连蘑菇都没有人要。

人家聚缘楼的大师傅在领会干锅蘑菇烧腊肉之后,没过多久就推出一连串干锅菜来,品种繁多,味道并不比章杏从前吃过的差多少。

所以说劳动者的智慧是无穷尽的。

卖菜谱这事是不要想了,绣帕子是件辛苦活儿,而且挣得又太少,至于画花样子,不是说她一出手,别人就能看得中,文化的差异,审美观点的不同,许多她认为不错的,人家锦绣阁掌柜只呵呵笑几声,看不中。

在章杏纠结怎样才能挣到钱的时候,在娘家住了好几天的叶荷香回来了,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印河村的大户叶云清妹子叶云兰从盂县回来了,打算在族中挑几个丫头带到淮阳王府去。

叶荷香兴奋说道:“淮阳王府,你可知那是什么样的人家?他府上猫猫狗狗都比别家的人尊贵,要是能进到淮阳王府去,你这一辈子都不愁了,这真一件天大的好事!杏儿,来,来,娘给你找件好看的衣裳穿,咱们明日就去你舅舅家。”

章杏不知她娘兴奋个什么劲?人家要的是叶家的姑娘,她姓章,好不好?

“娘,我不去。”章杏被她娘吵得头皮都发麻。

叶荷香一把丢了手中花花绿绿的衣裳,指着章杏说:“你说啥?不去?你敢不去!你以为你娘我求的这机会容易吗?你可知你娘我在人家大门口足足站了两三个时辰,晒了我一头汗,脸都跟猴子屁股似得了。跟那叶云兰好说歹说,只差给她下跪了,总算说得她点头,让看看你。你说我容易吗?还不去?你敢!”

“娘,人家要的是叶家姑娘,我可不姓叶。再说,我不会给别人当丫鬟,我做不好。”章杏皱着眉头说道。

“你不姓叶,你娘我姓叶呀,你娘我就是叶家出来的,你怎么就不能去哪?况现在叶家没几个生得好的丫头,你要是去了,她们都得靠边站。你要是进了淮阳王府,那是要吃的有吃的,要穿的有穿,比眼下不好了千百倍?你还不想去?说得什么疯话?这事由不得你。”叶荷香说道。

第七十八章 极品与极品的碰撞

章杏开门出去后,就将这事抛之脑后,原想着只要她不点头,她娘迟早会打消这念头的,难不成还能绑了她去不成。只不曾想,这世上还有一种行为比之直接动粗,威力更是让人受不了。

叶荷香才不管她的意愿,每天里恨不得每时每刻在她耳里说叨,无非就是人家淮阳王府如何富贵荣华,能进得那府里当丫头是多大福气,还说叶云兰这回在叶家挑丫头,是想送一个叶家人在淮阳王府小世子身边当差的,这简直天大馅饼送眼前。试想,若一日这小世子长大了,承继爵位,身边伺候的人还不水涨船高的?若是有幸让小世子上心了,那简直是一步登了天了。

她是多么不容易才求得这机会,她掏心掏肺,竭力为她打算,她若是敢不去,那便是不孝,忤逆,她要死给她看。

如此之类,云云。

章杏觉得自己耳朵委实负荷过重,夜里睡觉都在嗡嗡作响。魏云海一天到晚早出晚归,魏闵文魏闵武真打算下场子试水了,留在私塾的时间变长,有时候便是私塾下学,他俩也不回。章金宝则被她娘的疯魔的样子给惊到,见到叶荷香过来,就跑开了。叶荷香全心全力专注这事,只恨不得将自己那嘴长在女儿身上。

不过三日,叶荷香嘴皮子没有磨破,倒是令得章杏耳朵生了茧,烦不胜其烦,只得从了——不过是过去让那叶云兰看上一眼,想要被她看中,估计有些难度,毕竟人家叶家花样年华的小姑娘可是不少。据她所知叶云兰的亲哥哥,那在印河村圈了十几亩地做宅子的叶云清就有十三四岁一个女儿。这么多人才排在叶云兰面前。没道理她反会看上一个异姓的丫头。

所以说,被看上难,想要不被看上那不是小事一桩?当务之急,是要让她的耳朵消停下来。

听她娘唠叨,这真是一件能要人命的事情。

章杏对自己有几斤几两知道还是十分清楚的,她虽是在这地过了一年多。但基本在乡间打转,接触的多是些质朴的庄稼人,没有那么多规矩,和弯拐心思。在这里,她除了感觉生活压力有些大外,并无其他束缚感觉。

可是在大宅院里当丫鬟。这可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活的,繁杂的规矩。森严的等阶差距,大宅门里勾心斗角,这些与她骨子里某些东西完全违背,她觉得自己不一定能忍得下。若是不到山穷水尽,她是绝不想走上这条道的。

叶荷香熬的章杏答应了,就开始兴致盎然收拾起自家的女儿来。章杏的衣物皆是为方便农作的。面料耐磨粗糙,颜色已耐脏的灰黑为主。叶荷香看了一眼,就皱眉头了。叶云兰那女人的眼光挑着呢。若是她闺女就这一身灰黑过去,怕不是她连眼皮子都懒得掀一下。

偏生赶做衣裳是来不及了,叶云兰过几日就要走了。叶荷香只得在自己衣裳里挑拣。好在这大半年章杏个儿长了不少,穿了她的衣裳,再不像过年时候那样可以同样的人再加一份了。

只她的衣裳今年也没有做新的,叶荷香左挑右挑,翻出一件半旧撒花百蝶穿花裙,喊了洗衣裳的章杏来试一试。

叫了好几声,章杏这才慢条斯理来了房里,叶荷香扒了她身上麻衣,让穿她挑的衣裙。章杏听她话,换上了。又被叶荷香按到凳子梳头发。叶荷香还将自己压箱底的一柄成色算不得很好翠玉簪子给女儿插上。

整套妆扮上全了,便是叶荷香也大大吃了一惊,自己这女儿比之她年轻时候更胜一筹,眼下还只是没有长开,只简单换了一身衣裳梳了个头,就有些让人挪不开眼。若是再长大些,精细收拾收拾,怕不是让人连路都走不动了。

章杏被她娘摆弄半天,已是很有些不耐烦了,一会儿魏闵文魏闵武就要下学,饭都还没有做上,衣裳也没有洗完,她娘对家务事一概是当甩手掌柜的,她可不敢指望她。

“娘,好了没有?”章杏不耐烦说,“我还要洗衣裳了。”

叶荷香看半响,心情已是从刚开始的酸溜溜变成了女儿能进淮阳王府,她也可以跟着享福的喜悦充斥。连忙按章杏坐下,啧啧说:“就穿这身去,一准能将叶家的几个比下去。”

章杏听她满意了,就要脱衣裳干活去。叶荷香不让,说:“哎呀,不要脱了,就穿这身。”

章杏诧异回头,“娘,我还要到河里洗衣裳,还要烧火做饭呢,穿这一身?是不是今日穿了,明日就不穿了?”

叶荷香一听,也是啊,主要还是明日到印河村见面,不能现在弄脏了,她这是蒙了头了。“好了,好了,脱,脱。”

章杏几下脱了,换上自己惯穿的麻衣。叶荷香见一颗夺目的珍珠转眼就变成一颗灰扑扑鱼目珠子,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怀疑自己方才是看岔了眼,那满腔的喜悦又悬起来。

章杏压根就不给她摇摆的机会,端着盆子就去河边洗衣裳。旁边画圈圈的章金宝也立时从地上爬起,颠着小腿一边喊叫姐姐,一边追上去。

到了次日,等魏闵文魏闵武出了门,章杏叶荷香章金宝三人就在魏云海目送下出了村子。到了印河村,他们自是先要去叶大舅家报个道,不想遇了另一个非是叶姓的小姑娘。

叶大舅的外甥女胡兰儿也跟着她娘叶昌月来了印河村。

只看胡兰儿那一身鲜亮的新衣裳,章杏就知大自己许多的表姐叶昌月是来干什么的。

叶昌月见了叶荷香带了章杏进门,也吃了一惊,心里也将叶荷香的打算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为了确定,她还是将自己娘叶舅娘拉到了一边,问道:“她这时候过来干啥?”

叶舅娘与叶荷香积怨多年,叶昌月自是站在自己娘这边,对叶荷香从来都没有好脸色。

叶舅娘瞟了叶荷香与章杏一眼,没好气说:“还能是啥事?不就是也想进淮阳王府吗?真个没脸没皮的,人家要的是叶家的姑娘,她死皮赖脸求半天,非要把自己那丫头也领过来看看。我都替她臊得慌。”

叶昌月不由得轻咳一声,她娘忘记她的女儿也不姓叶,她娘要她带着胡兰儿过来,还不是打得同样算盘。这话是连她也一起骂了。

叶舅娘话出口,才知道也打了自己女儿的脸,连忙拉了叶昌月的手,说:“昌月啊,我说的不是你,是叶荷香那蹄子,你是没有见过她前几日见叶云兰时那作为,我真真是看不下去。”

叶昌月是听了叶舅娘的话,带着自己女儿胡兰儿过来的,过来之后,才知道人家叶云兰是想在本家中挑人,她这是隔了一层,连预先知会一声都不曾有,就连叶家那大宅子的门能不能进去都说不定。不管叶荷香在叶云兰面前是何作为,到底是叶云兰点了头的。叶荷香的女儿可不就比她的女儿更占了先机。

叶昌月在心里微有些怪自己的娘,人家叶荷香就知道为了女儿前程,舔着脸求人,她这娘怎么就不知道这么做呢?她的女儿若是能到王府做事,岂不比叶荷香的女儿进去后带给他们的好处更多一些?她娘就是个只知嚷嚷,而不会做事的人,难怪这么些年,与叶荷香交锋,一直都讨不了好。

叶昌月脸色不由得沉下,说道:“娘,待会兰儿到底能不能进叶云清家那大宅子里?您可别让我空欢喜一场。”

叶舅娘拍了拍叶昌月的手说:“当然进得去。一会叶荷香带着她那丫头过去的时候,你只管跟进去。同样都是叶家的外甥女,凭什么那章杏能进,咱们兰儿就不能进?那叶云兰,你又不是不认识,你怕啥?”

先是将人家贬得一文不值,到头来还揣这个指望。叶昌月不愧是叶舅娘的生的,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理所当然点了点头。

叶舅娘又说:“你看紧一些,别弄得叶荷香都走了,还不知道。那蹄子精着呢。”

叶昌月又点了点头,将目光锁定叶荷香母女。先前进门,她只匆匆看了章杏一眼,就拉着自己娘到一边说话去了,除了觉得她个儿长高不少以外,并没有发觉什么。这会应是要知道自己女儿的对手实力,自是看得仔细。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惊道:“杏儿这丫头这半年来倒是长开了不少。”

叶舅娘抬头看去,也是一愣。

章杏察觉有人打量自己,转头,看见叶舅娘与叶昌月阴测测目光,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叶荷香看到叶昌月和胡兰儿,就知道她们是来干什么的。她心里顿像揣了一盆火。叶云兰要在叶家本家挑人的事情,众所周知。她百般讨好叶云兰时,那叶舅娘就在一边,不仅不帮腔,还一副看不起的样子,出了叶云清的宅子,还冷嘲热讽她一番。

怎么着,现在居然想搭她的秋风?让自己外姓的外甥女跟她女儿争?门都没有。

第七十九章 淮阳王府的奶妈子

章杏一看到自己娘对上叶舅娘和叶昌月的眼神,就知要起风波,连忙伸手将章金宝拉过来。她是素知她娘嘴皮子功的厉害,只要这一挑二的风波不上升到行武阶段,她是一点也不用担心的。

当然,有叶大舅在,这后一条假设也可以去掉了。

叶荷香款款走向叶舅娘和叶昌月,皮笑肉不笑,说道:“哎哟,昌月来了,几时来的啊?近来家里忙不忙啊?”若是能忽略她脸上的冷色,这话倒也说得得体。

叶舅娘做不好这表面功,看着章杏,怪腔怪调说道:“杏儿这丫头穿的哪个的衣裳?大成这样子,你这个娘是怎么当的?自己穿的这么好,让女儿捡别人漏穿,这哪里像走亲戚的样子?”

章杏见叶舅娘把当了枪头,顿时一愣,往己身看了看。说老实话,今日这身衣,可是比过年时候穿的要合体多了,那会子自己这舅娘怎么就不晓得抱不平呢?

叶荷香回头看章杏一眼,笑着说:“杏儿穿的是我的衣裳,她长得快,以前衣裳都穿着小,偏生我们家又穷,做不了新的,只好捡我的穿。不比老胡家,可以一年好几件给兰儿做衣裳。说起来,兰儿跟杏儿虽是差了辈分,但两个年岁差不多,杏儿穿我的衣裳大,但是一定穿得兰儿的衣裳。今日我们刚好要走一趟云清家,杏儿穿这身确实有些不好看,我看兰儿今日穿的不错,不要,先给她姑穿穿?等去云清家回来后,再还她?”

叶昌月立时站起身。指着叶荷香骂道:“你想得美。我女儿的衣裳凭什么要给你丫头穿的?”

叶荷香啧啧说:“你这样可不像一个做晚辈的,我到底还是你姑呢,不过是像你借件衣裳,你就指着我的鼻子骂,真是个没教养的。”

“你说谁没教养?”叶昌月绝对是继承了叶舅娘的火爆脾气,一点就着。叉了腰就要找叶荷香理论。叶舅娘也在一边帮腔跳脚。

这么大动静,叶大舅自是在屋里坐不住了。

叶荷香瞟见叶大舅过来,连忙挤了几滴眼泪出来,哽咽说:“我都这么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被一个晚辈指着鼻子骂,我。我这张脸往哪儿搁?好,好。以后我不上这门就是了。”

叶大舅先是看见叶舅娘和叶昌月指着叶荷香鼻子骂,又听了叶荷香的话,他虽惯是个和稀泥的人,这会也脸色一沉,叫道:“吵啥?吵啥?还不住嘴?左邻右舍都知晓了。”

叶荷香趁机哭道:“哥,你家这门。我上不得了,我以后再不来。”说着,拽了章杏就要走。叶大舅连忙叫了儿子媳妇拦住她。先是将叶舅娘说了一通,又说自己女儿:“你也是个当娘的人,怎么能指着自己姑鼻子骂了?真是太不像话了。”

叶昌月要理论。叶大舅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已是听不进去,只让叶昌月给叶荷香陪不是。叶昌月怎么会听?拧着不听。叶荷香又挤出眼泪,拉着章杏不顾拦阻就出门去。

叶大舅气得要打叶昌月,叶舅娘看见叶荷香就这么走了,方才知中了她的计,拉着叶昌月说:“兰儿呢?你快带兰儿跟过去啊。再犟一会,你真是要白来一趟。”

叶昌月如梦初醒,赶紧带了自己女儿胡兰儿追出去。

叶舅娘料经了这么一闹,估计叶昌月便是追上叶荷香,也不一定能跟着进叶云清大门,便拽着叶大舅说:“昌月他爹,走,走,咱们也过去看看。”

叶大舅虽是气愤女儿不尊老,但也知老妻将女儿喊回来的意思,这事可是含糊不得了,无论是章杏,还是胡兰儿,只要这两个有一个侥幸进得淮阳王府,那他家发达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叶荷香拽了章杏快步走出叶大舅家门,转了一弯后,就抹了眼下的泪,挤了一把鼻涕,嗤一声冷哼,不屑说:“想搭我的秋风,门都没有。”

章杏牵着章金宝默默看着她娘抹头整脸,对着她脸这转脸神功佩服的五体投地。

叶荷香带着章杏章金宝来到叶云清大门口,叩响了门。开门的已是换了一个干瘦老头。叶荷香显然是见过这人,满脸堆笑说:“刘伯,姑奶奶可是在家?”

那刘伯看了叶荷香一眼,又往叶荷香身后的章杏看了几眼,说:“进来吧。”

章杏跟在叶荷香身后进了叶家大门,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喊:“等等,等等,别关门。”她还没有缓过神来,就被叶荷香一把抓着,紧走了好几步。

虽是如此,叶大舅喊她娘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身后传来关门声,章杏看了看叶荷香的脸色,好吧,他娘都当没有听见,那她也当没有听见吧。

不过半年时间,叶家大宅又添了不少东西,花草树木间小径迂回曲折,假山假石皆有。章杏明明记得上次来时,没见着有塘,可现下不仅小径旁边不仅有塘,塘里荷花盛开,还有一座雅致小亭延伸到荷塘中间。

章杏不禁膛目,不过是淮阳王府小世子的奶妈子的兄弟,都这么大排场,那淮阳王府又该是何等富贵。难怪周围人都想尽办法要进去当奴做婢的。

刘伯引着他们走一段路后,将交由上次见面那留着刷子头的小丫头继续带路。叶荷香热诺称呼这丫头“青姑娘”,毫不在乎这位青姑娘对她的漫不经心,一边走,一边与她说话。

他们被引进一座两进的小院里,青姑娘嘱咐他们在门口站了,自己过去,也不掀帘进去,只在门口喊道:“姑奶奶,叶家大姑带着他家姑娘来了。”

里面的说话停下,一个轻缓女声说了一声“请进来吧”,那青姑娘这才引着他们进去。章杏跟在叶荷香身后进去,屋里或坐或站着三人,一个约莫三十岁妇人,中等身形,肌肤白细,面微丰。一个约莫三十七八岁,虽是衣着不俗,但略黑,满头苍翠也压不住面上的若隐若现的沧桑,且举止大不如她旁边妇人的随意。再一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面相上与那略黑妇人有些相像,似有不足之症,过于消瘦,看着一阵风就能吹走的娇弱样子。

章杏跟在叶荷香身后进来后,一边听叶荷香与这几个人说话,一边偷偷抬眼打量这屋里陈设,毫不掩饰自己对这屋里摆设的羡慕。

那略白一些的妇人就是叶云清的妹妹,奶大了淮阳王府小世子的叶云兰,另一个妇人应是她的弟媳妇叶云清的婆娘,那小姑娘,章杏听得她们都称呼她“琴姐儿”,只不知是哪个琴字。她是叶云清的女儿。

叶云兰突而笑一声,问道:“荷香,这个就是你的大女儿?”

叶云兰虽是叫叶荷香坐下了,叶荷香也只坐了半个屁股,笑着点头称是,又使劲拽了拽东张西望的章杏,让她喊人。章杏傻呵呵看她娘。叶荷香不知为何自己自己平时还算机灵的丫头偏这时不灵光了,心里有些恨铁不成钢,又催促说:“快过去让姑奶奶看看。”

章杏便走过去,琴姐儿自打她进门就不错眼看她,这会走近了,倒是不看了,拿起旁边小篓子的绣框绣起花来。

叶云兰有一张天生笑脸,看着温厚可亲,问章杏:“你就是杏儿?今年多大了?刚才在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入神,连你娘叫你都没有听见,”

章杏答了自己年岁,却不回答后面的话,只从眼角偷偷看琴姐儿身上衣裳。

那琴姐儿大约也不专心,感觉到章杏的目光,不禁眉头皱了皱,微微侧了侧身子。

叶云兰在大宅门里生活了这么久,自是个人精,见章杏先是东张西望到处看,又专注琴姐儿身子衣裳,答话也有些不灵光,心里便有些不喜。只章杏实在生得太好,虽是一身入不得眼的衣裳,但也难掩惊人颜色。一时仍有些放不开手。

又问章杏是否识字?会不会绣花?在家里一般做什么消遣之类话。

章杏怎敢说自己识字?对这问题,自是摇头。至于绣花,是叶荷香替她回答了。

叶云兰便问要一块帕子看看。章杏摇了摇头,说:“我没带身上。”

叶云兰一愣。那琴姐儿的娘坐的离章杏更近一些,自是看见了章杏时不时摸衣角的手,于是笑着插嘴说:“琴姐儿这里就有现成的净帕,让杏儿做几针看看就是了。”

叶云兰听了点头,接过琴姐儿递过来的绣棚,递给章杏。章杏接过,还没有落针,就看见叶云兰看着她的手皱了皱眉头。章杏绣花的功夫其实不需假装。果然,叶云兰只看她落了几针就让她停了手,也再不问她话了,反夸起琴姐儿的针线做的好。

琴姐儿撒娇偎到叶云兰身边。

章杏只得感叹她娘的脸皮真是够厚,叶云兰已是清楚流露对她的不满意了,她还坐在那里不动,没话找话说。

叶云兰都端了好几次茶了,叶荷香还一点反应都没有,没奈何,叶云清的婆娘只得站起,告退出去一会,跟院子门口站着的小青使了眼色。那小青站在门口大声喊道:“姑奶奶,全塘镇的刘夫人过来了。”

叶云兰笑着对琴姐儿说:“看我这什么记性?都忘记跟刘夫人约好的事了。”

第八十章 圈地

叶荷香再也坐不住了,只得牵着一直偎在她身边吃零嘴的章金宝站起身来,带着章杏告辞离开。

叶云清的婆娘是全塘镇龙湾村人,娘家姓吴。在小径拐弯处得了叶荷香离开的消息,这才款款出来,一边往方才院中去,一边摇头对丫鬟小青说道:“这叶淳正一家当真是个糯米团,真是沾不得,一旦沾上了,就什么事儿都找来了,甩都甩不掉。”

叶淳正正是叶大舅的名字。去年发大水,叶淳正一家逃难时候遇到了叶云清一家。看在两家既是同村,又是本家的份上,叶云清在进盂县时顺道带上了叶淳正一家和叶荷香母子。丫鬟小青那时也跟在叶吴氏身边,自然见过叶淳正一家的作为,她也附和说道:“可不是,就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人家!咱们好心好意救了他们一命,到头来,他们竟是想抢我们家小姐好事!”

叶吴氏叹了一口气,说:“也是淑琴的身子不好,怪不得姑奶奶另有想法。”

小青仔细看了看叶吴氏脸色,又低声问道:“奶奶,我们姑奶奶怎么看这叶大姑那女儿?”

叶吴氏笑一下,摇了摇头,说:“依我看,八成是没有看上,那丫头虽是生得不错,却说话做事实在拿不出手。”

两人边说边到了院门,便不再说话了。叶吴氏进了屋里,原本挨着叶云兰说话的叶淑琴得了她娘的眼神,找了一个由头出去。叶吴氏坐在叶云兰下手,小心翼翼问道:“云兰,你觉着这叶大姑的丫头如何?”

叶云兰抿了一口茶水,慢条斯理说道:“不愧是叶荷香的女儿。与她那时一样,眼皮子太浅了。”

叶吴氏听了,脸上飞闪过一抹喜色,笑着附和说道:“是啊,我也觉得,那丫头一进门眼珠子都没有停下过。看着淑琴身上衣裳,眼珠更是看直了去。而且,说话也大声大气,一看就知是小家里出来的。这样的人怎么进得了淮阳王府那样金贵的地儿?”

叶云兰叶摇了摇头,说:“倒是可惜一副好皮囊。”

叶吴氏见叶云兰手边上茶盏空了,连忙续上。叶云兰端起茶。缓缓吹了吹茶末子,抿一口。说:“嫂子,我知你的心思,我也疼淑琴,只她身子骨实在太弱了一些,淮阳王府那地方,她进去了。对她来说,不一定是好事啊。”

叶云兰要挑人进淮阳王府,叶吴氏自是推出自己的亲女儿。谁知道叶云兰却是不点头,说是另要在族中挑人。这些天,叶吴氏已经陪着看了不少叶家的姑娘了。不是模样不行,就是行事作为上不得台面,没一个满意的。

叶吴氏见姑子语气比之先前略有松动,更是殷勤,陪着说:“云兰,你是她亲姑,你不疼她,谁疼她?唉,我也这么劝她,只她是个拧脾气,说是玉姐儿去得早,冀哥儿又不在你身边,非要过去陪你,我也说不动啊。”

叶云兰点了点头,说:“淑琴是个好孩子。”

“说到底,都怪我,若是当年我怀她时候留神些,她也不会有这不足之症了。”叶吴氏叹气说道。

叶云兰连忙安慰她,叶吴氏怀着叶淑琴时,她那时刚进淮阳王府,脚跟尚未站稳,不仅不能贴补家里,反还另需银钱各方打点,偏生那时候她爹娘身子骨不好。叶吴氏怀着孩子伺候既要料理地里事,又要照顾两个老人,叶淑琴还没有到月份就落地了,至此后,身子一直不好。

不管叶淑琴身子不好是否真与叶吴氏照顾自己爹娘有关,叶云兰对此始终心存感激。

她在淮阳王府呆了十几年了,淮阳王府的小世子就是她奶大的,虽然眼下王妃与小世子待她十分亲厚,但她心中也知,这份亲厚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小世子承继王府,世子妃的出现,会越来越淡。所以她才想趁着小世子才通人事,就放一个自己人在他身边。初先的情分总是深刻些,便是待后来世子妃进了府,也总会有些顾虑。

她有了这人帮忙,想要长长久久抱着淮阳王府这颗大树,想来应是不难。

所以她要挑的这人一定得是自家人,她夫家那边虽是有好苗子,但是人家可未必会向着她。偏她唯一的女儿去的早,兄长虽是有个女儿,但是生得平凡了些,又有些不足之症,送进去怕是入不得世子爷的脸。所以她才想着在叶家本家挑一个——好歹也姓了叶,不是?带在身边调教一段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谁知道这几天看了十几个丫头,竟是没一个满意的。也是,都是些穷乡里长大的丫头,自是浑身上下都一股子上不得台面的乡气。这样人物送进淮阳王府里,怕是不仅不能给她带来好处,反是会招来祸事。如今反过来看,倒是先前自己看不中的亲侄女看着顺眼多了。

人虽是生得不出挑,却懂礼知进退,又会体贴人。

才通人事的年轻人,哪个不是火做的?只要寻准机会,谁不是一点就着?况她比别人多了一份便利,这事未必一定不能成。

只不过,进了王府,也非是从此就一步登天了。那样的地方,朝夕瞬变,一个不留神,许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叶淑琴是她的亲侄女,她自是盼着她好。

叶云兰叹了口气,说:“嫂子,我今日就跟你明说了吧。你们只看我眼下很好,有吃有穿,有人伺候,却不知我在那边过的日子。那真是时时提心吊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半点都错不得,只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打骂发卖。我在你们面前还是个人,可是在那府里,却什么都不是,主子心情好了,给你一个笑脸,你夜里都会乐醒,主子心情不好,随时都能吐你一脸痰,你还不敢当他面擦。这日子可是不好过啊,且不一定每个人都能熬出头。现在你们不缺吃不缺穿,还住着这么一个大宅子,想怎么就怎么,哪里又不好了?真要淑琴进那地方去吗?你们可要想清楚了。”

叶吴氏听出叶云兰不再反对的意思,激动的握了叶云兰的手,说道:“想清楚了,想清楚了,你说这些,我都知道。可这是淑琴的心愿,你就当全了她的心愿吧。”她这小姑真把她当成了傻的了,淮阳王府与这穷乡僻壤,哪个好,哪个不好,这还用说?

叶云兰看着自己嫂子,说:“她以后过得不好,你们可不能怪我。”

“这个自然。”叶吴氏说道,“进了王府,一切看淑琴的造化,我们怎么会怪到你身上?”

叶云兰话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既是如此,那淑琴过几天,我就带走了。”

叶吴氏确定了女儿的事情,心情大好,又想起儿子的事来,陪着笑,小心翼翼又问:“云兰,那晨哥儿……”

叶云兰点了点头,“晨哥儿,我也一并带走。现在王爷正要给世子挑几个伴,晨哥儿学问好,又懂事,他进王府应是十拿九稳。”

叶吴氏真是喜得心花怒放了,又说了一箩筐的感激奉承话。叶云兰摆了摆手,止住她,问道:“我听说你兄弟在下头好几个村圈了不少的地?这事是怎么一回事?”

叶吴氏一愣,陪着笑,说道:“哪有多少地?他不过是想起个宅子,况,那怎么算是圈地呢?都请里正下了文书了,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呢。”

叶云兰冷笑一声,“你到现在还哄我?他想起个宅子,想起多大宅子?一下子圈了近百亩地,这是准备建王宫大宅了吧。还立了文书?可有写明这地是怎么来的?用了多少钱?哪一家的旧地?中间人又是谁?”

叶吴氏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叶云兰瞟她一眼,又说:“咱们家这宅子好像也就几十亩地吧,你那兄弟这是想做全塘镇的头一份?胃口倒是不小,一下子吞了四村八十二亩地,你告诉我,他哪来的钱买的这么地?”

叶吴氏讪讪说:“这,这确实不是他买的,是别个送他的,对了,就是送给他的。”

叶云兰又冷笑一声,“他好大的面子,竟是有人上赶来送他地。”

“这,这还是看着姑奶奶,您的份上……”叶吴氏陪着笑说。

叶云兰脸色都气得不行,“我在王府里天天提心吊胆,你们就在这里胡作非为,打了我的名号,一下就圈了近百亩的地,闹得沸沸扬扬。你们这是嫌我命太长了是不是?”

叶吴氏连忙拉着叶云兰,说:“不过都是河边的地,没人要了,那几村的村长这才给他的。”

叶云兰一把甩开她,“没人要的地?真是没人要的地,会有人写联名状,告到淮阳去?你还在哄我?”

叶吴氏也吓了一跳,“联,联名状?这,这可如何是好?姑奶奶,您一定要帮忙,救救我那兄弟一回,他也是被猪油蒙了心,方才做的这事的。我立时跟他说,让他将那地都不要了……”

“事情已成这样,现在退地,有什么用?”叶云兰说。

“那,那该如此是好?姑奶奶,您帮我们在王爷面前说个好话吧。只不要抓他进大牢,怎样都行。地,我们不要了,我们赔钱,赔钱行不行?”叶吴氏慌张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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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圣诞快乐。

第八十一章 刺头

叶云兰恨铁不成钢看着自家嫂子。以前过穷日子时,她尚不觉得自家嫂子有什么不好,如今家里什么都有了,她方才知她的不足来。通身一副小家子上不得台面的作为,永远都只看到眼前,一点点缠头小利都不放过,打着她名头胡作非为。

她知她从前吃过苦,对她这些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对她当年的补偿。谁知如今竟是连她的兄弟也打着她的名头乱来起来,在全塘镇辖下圈了近百亩地。若不是他男人从王爷身边人那里得到消息,只怕她还蒙在鼓里。

若是这事是叶吴氏鼓动叶云清去做的,那她还好想,毕竟是自己兄弟。但偏是叶吴氏的哥哥,与她叶玉兰可是隔了不止一层。一下子圈了这么多地,打算起宅子?近百亩的大宅子,这可是全塘镇的头一份,比之她叶家还要风光。

叶吴氏见叶云兰只冷眼看着她不说话,着实心慌,追问:“姑奶奶,您倒是说句话啊!”

叶吴氏这是还没有想到自家兄弟是要赛过她呢。叶云兰有些心灰意冷,摇头说:“事到如今,你们便是不要地,赔钱,这事也不一定能消得下去。”

“那,那到底该怎么办?”叶吴氏追问。

叶云兰看着她说道:“为今之计,你只有让你那兄弟将手头上得的那些地,都过明路,你们不是在镇里立了文书吗?那就将一应手续都过全了,让人找不到纰漏。只要你们咬紧了,这地来路没问题,这事儿就闹不起来。若是还有人不服,你们只管用强。给他们吃点苦头,没得真以为咱们淮阳王府的状是那么好告的。”

叶吴氏听了叶云兰的话,心略放下,屁股才挨了凳子,又站了起来,“姑奶奶。那联名状……”

叶云兰摆了摆手,“这个你就不用管,这挑事的刺头早在王爷那儿挂了名,迟早会寻了机会除了他。你们只要将下头的人看好了就是。”

叶吴氏方才放了全心。叶云兰看她了一眼,又说道:“不过这回的事,就只这一回。若再下次,任你们是死是活。我都是不会管得。”

叶吴氏嘴里虽是应承,但是心里却不以为然,她现下以为刚才叶云兰是吓她来着。

叶云兰将她脸色看在眼里,皱了皱眉眉头,又说:“你别把我的话当成了耳边风。你们这次将麻烦捅到了王府那边,若不是挑事那人恰好与王爷有些不对盘。王爷早就想寻机除了他,你那兄弟说不定真会进大牢里。”

叶吴氏为打消叶云兰的不悦,一连串说感激话。只将叶云兰奉承到天上去,瞅了机会她又问道:“姑奶奶,这出头挑事的到底是哪个?”问清楚了人,也好寻机给他点厉害瞧瞧。

叶云兰听了这许多奉承话,正是松快时候,随口答道:“不是咱们镇上的,你知道了无用。”

“不是咱们镇上的?”叶吴氏更是好奇了,“到底是哪个?这手未免伸得太长了吧。”

“可不是。”叶云兰冷笑一声说,“他一漳河镇里正,自己带头拖延赋税不交不说,还将手伸到全塘镇来,鼓动乡民联名告状,当真以为有把万民伞就能成了青天?”

“漳河镇何里正?”叶吴氏吃惊说道,“咱们家可从来都没有得罪过他啊?”

叶云兰摇了摇头说,“他这人做事素来不论亲疏,只管事情原委,是个有名的刺头,上头早就容不得他了,只不过乡间有些愚民极是拥他,一时动不得吧。”

全塘镇与漳河镇相邻,去年大水,江淮一带几乎颗粒无收,但是各税赋照交,这相邻数镇之中独漳河镇许缓一年交赋税,这事各乡镇中广为流传,漳河镇里正何永华的大名更是路人皆知。叶吴氏久居乡间,自是也听说过何里正大名。只当时事不关己,她听说时,也就跟着附和称赞一声。现在听说他得罪人,许是官不久矣,心中只一阵吃惊后,转瞬又高兴起来。

幸亏这何里正得罪了淮阳王府的人,否则她兄弟这事定不会这么轻松解决。

叶云兰与叶吴氏关门说话的时候,叶荷香正在叶家大宅门口与叶大舅一行人分辨。叶舅娘叶昌月说她是故意丢下他们,不让胡兰儿跟进去的,是怕胡兰儿抢了她女儿的好事。

叶荷香死不承认,只说自己是被他们气出了门,才拐到叶云清家的,又对叶大舅哭诉一番。

叶荷香素来哭说双绝,叶舅娘叶昌月母女两张嘴都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叶大舅原是在心里有些怪叶荷香,听了叶荷香哭说,头都蒙了,只取了一个中间,又开始和稀泥来。

叶荷香眼力极佳,知道章杏大约是没有被看上,自己是白辛苦一场,心情也不好,也懒得跟他们久扯,又哭又闹了一番后,告辞回家了。回家路上自己将女儿章杏好好说了一通。

章杏对叶荷香的脾气再了解不过了,只默默听着,一个字都不接。

日子又复如常,魏云海依旧在农闲时候早出归晚去镇上码头打短工,魏闵文魏闵武两个人倒是变了不少,自打决定要下场试一试后,再不在乡野游荡了,常常泡在私塾里不回来,章杏有时候还看见他俩在房中读书写字。

傅舅爷知道这事后,更是百般支持,让店里伙计专程送了不少东西过来,有笔墨纸砚,有傅舅娘做好的衣裳鞋袜,还有米面吃食等等。另还带着他们走访镇上几位素有盛名先生学子,讨教学问,请教下场事宜等。

在这几位声名远播的先生学子中,有位他们都认识的人——漳河镇何里正家少爷何元青。何少爷今年方才十四岁,却是大夏元平三十三年童生,也就是人家十一岁时就过了魏闵文魏闵武明年二月要下场的童生考试。

因是年岁相当,又曾在河堤上一道住过不少时日,魏闵文魏闵武自是更愿意向何元青讨教学问,何元青不知何故也时常下到乡里,这三人越发混熟了,一来二去,何元青成了魏家饭桌上的常客。

章杏对此颇是头疼,一是因为这位少爷既是要来吃饭,那她少不得就要多用些心思,毕竟魏家只勉强能吃饱肚子,而太粗食物就不是待客之道了。二是因为她娘叶荷香,每回何元青来,叶荷香都像猫见了老鼠似兴奋,热情的不得了,拉着人家问长问短,还自作聪明制造她与何元青独处机会。

章杏对于叶荷香这些举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说理遇上胡搅蛮缠,那只有缴械投强的份。叶荷香才不管什么名声不名声,用她话说:“名声?它能当饭吃不成?只要你能让何少爷对你上了心,嫁进里正家里,日后便是少奶奶了,这镇上哪一个姑娘不羡慕你?”

章杏心里对叶荷香这话里某些观念十分赞同,名声确实是个不能当饭吃的没多大用处的东西,但是在这地里,她想要过得好,名声这件光鲜衣裳还真是不得不披上。

好在这别扭的日子也没有过多久,何里正出了点事情,何元青突然就不再来了。

章杏问及原因。魏闵武回答说:“听说有人告何里正诬陷,鼓动乡民闹事,被下到牢里。元青正在奔波这事。”

“诬陷?”章杏吃惊问道,“可有凭证?”

魏闵武点了点头,说:“听说人证物证俱有。”

章杏从前虽是靠嘴皮子吃饭,对那时的律法研究的十分通透,但对这地的律法却是一窍不通。问魏闵武事情经过,他一个穷乡僻壤的半大孩童,又忙着温书准备下场考试,自是说不清楚。

章杏问了几回之后,就将这事忘到脑后了,因为秋收到了。

在今秋第一场寒露下来前,魏家五亩水田的稻米都收好了。却还没有捂热,魏家庄的村长就家家催税了。

魏云海摇头叹气说道:“何里正现在还在大牢里,没人再为我们说话了,交吧。西胡叔都说了,谁个要是不交,这地就要收回去。”

叶荷香难得清楚一次,为难说道:“魏大哥,交了,我们吃什么?”

是啊,五亩地两年的税,都要好几十升的栗米,他们交了之后,剩下的连个把月都撑不过去,可是不交,这地就得收回去。

这事已经不稀奇,附近几镇多是这么做的。魏家庄的老村长魏西胡说:“你们都别逼我做这恶事,我也是没办法啊。怕是你们都还不知道吧?咱们何里正下狱就是与这事有关。”

章杏觉得有些奇怪,不是说何里正下狱的罪名是诬陷加鼓动乡民闹事吗?怎地与交税扯上关系的?

只不过这事却无人告诉她——她一个十一二岁的乡下丫头,与何家既不沾亲,也不带故,谁人跟她说这事?她找人打听也不像话。

从魏云海嘴里得到的消息都是传得一些只言片语,真假都不知。

章杏也没有心思琢磨这事,因为魏家再交了几十升栗米后,所剩已是不少,而寒冬马上就要到了。

第八十二章 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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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云海也急白了好些头发,魏家除了这几亩地收入外,便是他在码头打短工的进项,偶尔章杏也会卖些蘑菇绣品之类贴补家用,只这后两项实在不多,且又时有时没有,过日子靠这些是决计不行的。

他现在手上虽是积有些余钱,但是也远远不够,不说别的,只明年开年头两个大项只怕都不够,一个是魏闵文魏闵武二月的县试,一个是开年的一应开销,如种子下地,农具的添置等等。去年两个儿子去私塾的银钱是傅舅爷出的,总不可能今年再让舅爷出吧,便是舅爷要出,他也没这个脸要。去年开年的一应所需都是借钱添置的,到眼下他都还没有还清,如何再找人开口相借?

而且,马上就入冬了,河面许多地方冰泞,河上往来的船要少许多,码头上也不一定能接到活计。

还有,再过几月,就要过年了,年货的办置,孩子们这一整年都没有添衣裳,眼看着又都长了许多,以往的旧衣裳都打了好些个补丁,衣摆一接再接。实在是穿不出门了。尤其是杏儿,这孩子既懂事又贴心,这年家里许多事情幸亏是有她。孩子比去年长了一大截,又是女儿,怎么着也要添件新衣裳吧。

这些事情件件样样都要钱,可是钱呢?他们如今面临着马上就要断炊的危险了。

家里这些事情压得魏云海喘不过气来,越发拼命,日日天没亮,就出发赶往镇上码头。只四五天,就瞧着又瘦了许多。

章杏考虑几日后,寻了个时机跟魏云海说了山里的情况,想要说服与自己一道进山里一趟。她在深山里辗转近半年,知道山里虽是凶险,却也同样生机无限。眼下正值金秋。山里野果子野栗米都熟了,一众野物也都还没有猫进洞里冬眠,而这时树木逐渐凋零,山里的道也比春夏时节好走。

说实在,她当初九死一生从山里出来,早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以后再不踏足那片连绵山区,然而世情变化莫测。她的这些决心在现实面前不得不作罢。她虽是害怕再踏足那里。可是若是再不解除魏家眼下的燃眉之急,他们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魏云海虽不是她的亲父,但待她比自己的两个亲儿子还要好。叶荷香虽是不着调的,可是若没有了她,她在这地连个家都没有。这世道凶险,有个家最起码有个遮风挡雨的地儿。颠沛流离。四处乞讨,她是再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了。

眼下他们是没有任何指望了,出了进山这条道。她还真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了。

山里有兔子、野鸡、野猪、狼等等许多动物,他们猎到这些动物,皮毛可以卖掉,肉可以腌制起来,或留着自己吃,或一并卖了,还有些珍奇药草,这些统统都可以换钱。

她记得曾救过她一命的郑连升一家将山货拉到镇上买卖的事情,一板车的山货,有腌制好的兔肉鸡肉野猪肉,和一些动物皮毛,就卖了近三十多两银子。那还只是在临近山区的铁牛镇上。若是拖到淮阳城这样地方,价钱定是会再翻上一番。

漳河镇上也有皮毛铺子,她去年抓的那三只兔子的毛就是出在那里,得了近二两的银子。可见这山货在平原地带比之山区中价钱完全是两样的。

她不敢说自己进到山里,会猎到多少的好东西,但是几只兔子几只鸡鸭应是没问题的。

只不过她心里虽是想得很好,但是进山对于生活在平原地带的魏云海来说还是头一次,她并没有多大把握能说服他。

到底她的那些经历太过骇人,她虽是打算进山里一趟,却不想引起他们的怀疑,只多说自己在郑家养伤的事情。

果然魏云海在听了这事之后,就陷入了沉思中。叶荷香则狠狠瞪了她几眼,说道:“进山里打野味?这大山里那是能随便进的?那遍地都是老虎豹子,还不一口咬死你?净在瞎说。”

魏闵文魏闵武两个是在平原长大的,连个小丘都鲜少爬过,那大山里面自是没有去过,听章杏说山里事情,俱是听得目不转睛。

魏闵武更是追问章杏,是什么时候进山的?那时候山里都有些啥?兔子野鸡好不好抓?当听说郑连升一家居然抓了一头野猪时,更是摩拳擦掌,恨不得立时就进山里。

章金宝听说抓兔子,兴奋得不得了,下了桌,甩开叶荷香的拉扯,使劲将章杏往门口拉,说道:“走,姐姐抓兔子去,姐姐抓兔子去。”

叶荷香生气说道:“你们别听她胡说了。山里畜生若是真这么好抓,那大伙不都往山里去了?”

不过,没人听她话。两大一小的三个男孩子都被章杏的提议给吸引住了,一门心思想进山里看看。魏闵文还跟着劝说魏云海:“爹,我也觉得这山里该进一趟,反正现下地里粮食已经收了,码头上也挣不来几个钱,还不如去山里碰碰运气,许是真能猎到些东西呢?”

魏闵武眼巴巴看着自己爹。

魏云海虽是去过山里,但那只是在边上走走,压根就没有进到深处去,更别说到深山老林抓野味了,这事他可是从来都没有做过,实在心里没底。人家那郑家可是在山里住了那么久的,他们拿手的事情,他不一定能拿得下。

魏闵武还拉着章杏东问西问,魏云海实在被他们吵得头都大了,皱着眉头对自己两个儿子说:“吃饭,吃饭,都说什么呢。”又转头对章杏说:“杏儿,你让伯伯先想一想。”

章杏对魏云海心里顾虑自然清楚,以为他大约会考虑好几日,谁知道竟是第二日一早,魏云海就给了她一个准确答复,答应进山一趟碰碰运气。

魏闵文魏闵武大喜过望,自是都吵着要跟去。魏云海吼一嗓子:“你两个凑什么热闹?好好在家温书就是。”

魏云海虽是答应下来,但是进山这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这附近可是没有山,离他们最近的便是盂县那边几座小山,因是距离县城不远,附近都是人家,那山里便是有东西,大约也没有他们的份,去了也是白去。

淮阳那边群山连绵,章杏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要碰运气自是往那边去。

但淮阳可不是近地,这来去一趟最少也得七八日,还要转进山里。他们费这么大劲进山里,肯定不是呆一日就回来的,这一趟走来最起码也要一二十天。

他们现在差得就是钱,这长途跋涉所需的吃用肯定不能在路上添置,要先就准备好。

还有打猎所需的刀叉渔网也都要预先备上。

叶荷香自是极力反对章杏进山里,但是魏云海打定的主意,她可不敢说不。

魏云海先是不许自己的两个儿子去的——都去了,家里只剩下一个女人还个孩子,总归是不好。魏闵文素来老实些,虽是想去,但爹不许了,郁闷几日,也就接受了。魏闵武实在想去,见说不动自己爹,就将主意打到章杏身上,缠着章杏帮忙说项。

章杏也觉得差个帮手,这深山老林围剿野物,三人包抄总是比两人好,况他们也少个背包袱的人。

章杏便跟魏云海说了。

这半年来,魏云海已是看清自己这新娶媳妇有些不靠谱,反是她带来的闺女懂事能干。家里的事情他已经鲜少过问叶荷香的意思了,对章杏的话反是能听进几分。

最后决定,魏闵文留在家里,魏闵武跟他们进山去。

事情决定下来后,就开始准备上路的东西了。石头家的李氏干饼自是必不可少,三人路上换穿的衣物,也都要收好。另带的东西中,盐巴火石最为重要。

这刀叉渔网倒是不需刻意准备,或是找邻里借用,或是自家农具代替算了。

章杏将魏闵武的几件旧衣略做补改,已做路上自己穿戴。

一应吃用准备好了,他们就挑了一个大早出门,章杏换上改好的旧衣裳,又将脸略抹黑些,颈脖处高遮,拢了手傻头傻脑出来,将迎面过来的叶荷香吓了一跳,道:“你怎么穿成这鬼样子?”

章金宝傻愣愣看着章杏,好一阵,才迟疑叫道:“大姐?”

章杏呵呵笑几声,露出一口白牙。章金宝咧嘴欢快一笑,扑过来抱住章杏的腿,大声叫喊:“大姐。”

魏家的三个男人都转过头来,魏闵文魏闵武俱是呆住了。魏云海暗自点了点头。他原是有些担心章杏到底是个女娃,跟着他们两个爷们出门总归不妥。但是,这主意是章杏提出的,况就她知道路,又会抓兔子。这趟山路不能少了她。现在章杏换了魏闵武衣裳出门,不知怎么弄的,竟是将自己的一张脸整得灰扑扑,乍一看去,与时下村里十来岁小子一般模样。她这样出门,他也就放心多了,反正一路上又不需她出面,想来应是无人能看得出来她的真假。

坐船加走路,三四日后就到了淮阳,他们也没做停留,直接转船往河阳方向去。章杏不敢真往群山深处走,虽然她自知自己这一年来变化较大,又着了小子装束,但还是害怕遇到山里那伙人马。

第八十三章 再进淮阳

他们不到河阳就下了船,因着周围都是山,倒不用非要往铁牛镇那边去。这附近山里人乡音较重,他们担心别人欺生,遇了人也不敢多说话,只径直往山里去。

这时节已是秋末,百物萧条,山里草树多凋零。对章杏来说,这山道还算好走,但是魏云海魏闵武两个都是头一次往深山去,只觉得到处都浓密草丛,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若是平常见了这地,他们倒是会十分小心,怕草丛里有蛇虫。

但是现在跟在章杏身后,章杏一个小丫头都健步如飞行在前头,他们就不好意思多说什么,只闷头跟在她后面。

章杏看了看天色,日头已经西落到半树高处了。山里的夜晚黑的快,日头一下山,这树林子里就黑了。她打算先找个山洞住一晚。魏云海也点头赞成。

三人找了一个山洞,章杏简单收拾了一番,因是担心魏云海走不好山路,她便劝说他留在山洞里,自己带着魏闵武去打水。

打水回来时,树林子里已经黑了,魏闵武深一脚浅一脚跟着章杏身后,原来印象中满怀憧憬的树林子现下已是让他心里有些发毛了,到处都是黑乎乎影子,各种怪叫时不时响起,魏闵武背心里全是冷汗。

好在很快看见了光亮,他们寻着光亮到了山洞里。魏云海已是生了火,接过魏闵武手中水罐子烧水。石头家的李氏干饼,章杏在五月时候做了不少,后来大水没来,家里人拿那干饼做早食,吃了好几天。那时候魏闵武是满脸嫌弃。说这饼子像砖头一样难啃,又硬。这日晚上,主食也是李氏干饼,就着些咸菜和一碗热水,他就吃得津津有味,一张干饼吃得精光。还嫌不够。

若不是魏云海吼一嗓子,他大约就开啃第二个了。

吃完后,洗了脚,章杏在地上铺了毛毡,三人分在火堆旁边睡下。魏云海很快起了鼾声,魏闵武听着洞外各种声响。觉得自己这晚肯定是不能睡了,谁知道。他这念头只在脑海转了一个圈后,他也打起鼾来。

次日魏闵武醒来,吃的喝的都已经热好了,章杏与魏云海正在摆弄渔网。章杏说道:“起来了,就快洗把脸吃早食吧,一会我们就要出去了。”

魏闵武听闻要出去打猎。立时精神大作,胡乱抹了一把脸,几口吃了早食。牛饮了一碗稀粥。魏云海提了渔网,章杏别了一把镰刀在腰间,递了三根尖头木棍给魏闵武。

魏闵武看着木棍那尖尖头,问道:“这棍子要做什么用?”

“打草。”章杏说。

“打草?怎么打?为何要打草?”从来都没有进到的山里的魏闵武问道。

“你一会就知道。”章杏说着,一边将洞口堆上杂草树枝。

三人先是到了章杏与魏闵武打水那溪边。魏云海虽是不会打猎,但是捉鱼却是强项,毕竟是淮河边上长大的。他让章杏与魏闵武就在上面站着,自己一人在小溪略窄处拦了渔网。

渔网撒好了。魏云海魏闵武各拿一个尖头木棍跟着章杏转到树林里。章杏边走边仔细看地上痕迹,没多久就发现了鸡粪,让魏云海魏闵武各守一头,拿着木棍开赶。草丛中吃食的野鸡被惊动了,嘎嘎叫着钻出来。章杏早等在外头,抢几步后,一个猛虎扑食就抱了一只。

这一窝野鸡他们抓了四只,跑了两只,章杏找到了鸡窝,还得了六七个鸡蛋。便是这些也令得魏云海喜笑颜开。这山里果然是好东西多,第二日就收获这么多。只可惜跑了两只,章杏又不让紧追,说是不安全。他倒是觉得有什么不安全,他们走得也算远了,除了看见几条蛇外,也没看见其他会伤人的东西——他们身上都带有雄黄,山里蛇虽是看着不小,倒也没什么好惧怕的。

魏闵武更是兴高采烈,这山里野鸡可是比家里好抓多了,一只只傻得冒泡,被赶出现了形后,也不知俱人,站在那树上东看细看。

将这几只野鸡捆了腿背在身上。又走许久,他们看见了一颗挂了许多青果子的树。章杏让魏闵武上了树,摘几颗丢下来,擦干净了,点了点头,说:“这个能吃。”

魏闵武猴子似得在树上攀爬,魏云海与章杏则在地上捡,足捡了两兜。章杏见天色不早,就带着他们返回小溪边,魏云海收了渔网,网里大鱼小鱼好几条。章杏带了刀,顺便杀了。回了山洞,撒上盐腌好,找了个通风地方挂着。那四只野鸡就没杀,缠了腿暂时养在山洞里。

章杏对这片林子不熟悉,便不再往深里去,带着魏云海魏闵武在附近几里地方转悠。这里算不得很偏,但是草丛茂盛,从地上痕迹看,也有人来过,只不多。

每日他们都是现在溪边撒了渔网,再进山捉货物。他们在这里住了三日,得了四只野兔子和几只野鸡,鱼则收获不小,约莫五六寸的鱼就有八九条,俱是杀了上盐腌制好。

第四日他们就转了地方,章杏居然看见了一群野猪,她连忙拉着魏云海魏闵武两人藏起来,待到这群野猪经过后再出来。魏闵武听了郑连升抓野猪的事情,就一直心痒痒。可是轮自己了,章杏偏不让动手,他很是郁闷,问道:“为什么不抓它们。”

魏云海狠狠盯了他一眼,没好气说道:“你以为野猪是那么好抓的?这些山里畜生可都狠着呢,若是将它们惹急了,活活咬死你都有可能。”

章杏上次讲故事时,可是没说过野猪还吃人的。魏闵武转头看章杏。章杏点了点头,说道:“这畜生若是没有绝对把握,就不能惹它们,惹急它们确实会伤人。这一群足有五六只,我们可是招惹不得。”

但是他们也没有就此放手,当天章杏就让魏云海魏闵武在野猪出没的地方挖了一个陷阱。

这一日,他们就在附近找了一个山洞住下来。在这里一住又是三日,陷阱里真掉进去一头野猪。他们在山林里转悠时居然看见了一只狍子。章杏大喜,这东西的皮是制作裘衣的上等料子,可是能值不少钱,而且这东西有些傻,好奇心十分重,看见什么稀奇东西都要停下来看看。

这东西一般是群居,也不知这一只是如何落单的。章杏既是看见了它,那肯定是不会放手。因是知道这东西跑得快,她便与魏闵武一道将它引到陷阱那边去,待它真掉了下去,几人唯恐它跳出来——因为陷阱的木桩被先头野猪破坏差不多了。他们连忙往陷阱上面搭盖子。

那狍子掉进去之后,还傻愣愣看着。魏闵武没有见过狍子,气喘吁吁问道:“这东西是啥?”

“狍子。”章杏回答说。

“狍子?”魏云海也很吃惊,狍子可是好东西,那皮毛可是值不少钱。

章杏点头,笑着说:“抓了这一只,咱们这一趟就值了。”

他们不敢直接用木棍捅死这狍子,一来章杏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有些心软,下不了手,二来也怕伤了皮毛卖不到好价钱。三个人就用渔网加草绳活捉了这狍子。

活物不好带,且他们手头上东西已是不少了。章杏下不了手杀剥狍子,魏云海就没那么多顾虑了,与魏闵武一道杀狍子剥皮。魏云海打猎虽是头一次,但是处理皮毛却很在行,当晚上就将狍子的皮毛处理好了。

这一晚三人都十分高兴,商量了第二日就往回赶,但是这些东西光靠人力可是不行,第二日他们砍了些树枝做了一个托板,山货放托板上,魏云海在前头拉,章杏魏闵武在旁边帮忙推。

他们也不敢就这么下山,毕竟知自己几人是生面孔,口音差别太大,东西是分趟下山处理的。兔子野鸡各留两只,其余都卖掉,狍子肉野猪肉和那些鱼肉也都出手了——因路途太遥远,这些东西他们都不好带。

这里人多是靠山吃山,山货买卖寻常得很,附近镇上多是这样的铺子。东西虽是不少,得的钱却是不多,也就十来两银子。不过魏云海魏闵武两个却是高兴坏了。这些钱轮他们那里,可是顶得上好几月的嚼用了。

大件出手了,他们换了一身衣下山了,包袱里现下只一张狍子皮和兔子野鸡各两只,另章杏还背篓里还有些草药。他们在码头等到船之后,就往淮阳去了。

章杏带着魏云海魏闵文进了淮阳城里,先找了慈安药堂的王秉义,将兔子野鸡各送了一只。王秉义原是不肯收,章杏好说歹说,总算是接过了。他听闻章水生已经过世,心中更生愧疚,若是他那时候多劝劝章水生,让他再晚些出发,许是这不幸就不会发生了。

他对人家所托这般敷衍,偏人家小丫头时时记得他的好,这岁月里日子这么艰难,还不忘过来看他。

王秉义让章杏等人到他家去住,章杏魏云海自是推辞。章杏将背篓里药材递给王秉义,“王先生帮我看看,这些慈安药堂收不收?”

王秉义久在医林,对草药一事自也是清楚,一一看过了,点头说道:“不错,这都是些好东西。”

第八十四章 失踪

草药交给王秉义后,章杏三人就在淮阳城内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次日一早,魏云海就背着狍子皮去了城内几家山货铺子。倒也是运气好,恰好在一家店里遇到一位前来挑皮毛料的贵人,那贵人一眼就看中魏云海手上的狍子皮毛,给了三十五两的高价。

魏云海揣了钱,喜滋滋回去。

慈安药堂的王秉义将草药钱送到客栈来了,章杏却不在。他知魏云海与魏闵武两个一个是她继父,一个是她继兄。昨夜章杏提着野鸡兔子过来时,她这继父继兄都站在旁边,言语举止之中颇是关爱。虽是如此,但是王秉义还是想将草药钱亲手交与章杏——继父继兄虽好,但是总归隔了一层,谁人又知这殷勤言表下面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到底防人之心不可无,她手头上宽容些,日子也好过一些。

章杏不在,王秉义就坐在等她回来,一边与魏闵武说话,眼见着日头偏了西,王秉义没有等到章杏,却等到了喜滋滋回来的魏云海。三人又说了一会话,王秉义实在等不得了,只得将怀揣的八两多银子交给魏云海,看着他眼睛笑着说:“这是章杏托给我的那篓子草药卖的钱,共是八两九钱银子,她不在,我就托给您了,魏兄点点数。”

魏云海笑呵呵接了钱袋。王秉义笑着说:“我还有事,就先回了。这钱就烦劳魏兄交给章杏了。”

魏云海笑呵呵送了王秉义出去,回来后,连忙插了门,倒出钱袋数钱。魏闵武看着他爹的眼睛喜了一条线,忍不住泼冷水。道:“爹,您数什么呢?您难道没有听人家说话?这钱是章杏的,她回来了,您可是要给她的。”

魏云海数铜板的动作一滞。魏闵武嗤笑一声,说:“什么意思嘛?这姓王的,问东问西问一大箩筐。怎么着,是觉着咱们对章杏不好?咱家的事情要他管?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

魏云海默默想了想了,点了点头,说道:“这王先生说得对,这钱确实是杏儿的,理应给她。”

魏闵武吓了一大跳。八两多银子,竟是全部给章杏!他们兄弟两个给刘先生一年的束脩都没有那么多。那可以买多少好东西啊。魏闵武连忙说道:“爹,怎么能全给杏儿?我也有份啊!我出的力可是不比杏儿少,您可不能这么偏心……”

“你瞎说啥?”魏云海眉头一皱,打断了魏闵武的话,“这趟出来,咱们能挣这么多银钱。杏儿功劳最大,不要说你远不及她了,便是我也比不上她。”

魏闵武苦着一张脸。手摸着桌上的碎银子,眼巴巴看着魏云海,讨好说道:“爹,我这些天,我也很辛苦啊,您看看我脚板心的水泡,还有,您看看我这手上的伤,您也分我一点吧?就这个,就这个一小块,行不行?”

魏云海一把夺过魏闵武手上的碎银子,瞪他一眼,一边往钱袋塞,一边说道:“就你那样还敢在你老子面前叫辛苦?你讨打了,是不是?这钱跟你不相干!这是杏儿卖草药的钱!你摘了几根草药啊?你跟你老子说一说?”

魏闵武眼睁睁看着他爹将银子揣怀着,只觉得心头在滴血。

魏云海一抬眼见魏闵武还一副眼馋样子,顿时气来,指着他,又说一顿。魏闵武被魏云海说得灰头灰脸,再不敢叫苦了,心里琢磨,既是他爹这边分不到了,那就找章杏说,不管怎么样,他是一定要分杯羹。

那大半背篓的草药,他虽是确实没有摘几根,但是这篓子可是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背!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八两多银子,他要分多少呢?若是说得多了,那章杏肯定是不会给的,说不定还会到他爹那告状,说少一些——怎么着也要一两银子吧。

魏闵武在心里琢磨如何跟章杏开口说分银子的事。魏云海则一边编草鞋,一边在心里默算这回进山得了多少银子,越算心里越是高兴——有了这四五十两银子,明年什么事都不用愁了。

这没有想到,这进山一趟竟是会有这么大收获,完全顶得上年程好时三五年的收入了。

这趟值啊。

这父子两个各揣心思在想事情,直至天快黑了,章杏还没有回来。魏云海皱着眉头看了看外面渐黑下的天,问道:“闵武,杏儿到底去哪里了?真没有跟你说?”

魏闵武没好气说:“爹,我骗您干什么?她扛了个锹出去,这事客栈小二也知道,您要不信,可以问他嘛。”他当时要一道去,她还不许呢。

魏云海虽是有些不安,但想及章杏平时所为无一不有道理,心又安下,添了几根草,继续编鞋子。

魏闵武出客栈门口看了好几回了,章杏还没有回来,他肚子也饿了,实在坐不住了,对魏云海说:“爹,要不咱们先要点饭菜?”

魏云海头也不抬说:“等杏儿回来再说。”

天完全黑下,客栈小二都过来要锹了,章杏还没有回来。魏云海再坐不住了,又问魏闵武:“杏儿出去时,有没有交代什么?”

魏闵武摇了摇头,“她只说她要出去转转,别的都没有说。”

魏云海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后,对魏闵武说道:“我出去找找,你就留房里,哪里也别去。若是杏儿回来了,你两个就先吃饭,不用等我。”

魏闵武点了点头。魏云海出了客栈,因是他来这地也少,淮阳城又大,天虽是黑下,城中灯火如林,行人如织。魏云海怕自己走错了,只沿着一条街道一直走,一边走,一边看。

一条街还没有走完,街上突然乱起来,一列手持长枪的兵丁从巷子尽头过来,街上行人纷纷避让。魏云海被人群挤到边上,伸长了脖子看。幽静灯火打照街中间那行人身上,一色的银灰铠甲,步履一致,红缨长枪尖头泛着森冷寒光。周围一众喧哗人群不知何时竟是鸦雀无声了,越发显得街中兵丁错落有致的脚步声声势惊人。

魏云海是头一次得见这样境况,自是看得一眨不眨。

那队兵丁过去没多久,宵禁的锣鼓声就传来了,一时间街上乱了起来,女人的哭声,孩子的叫声响成一片。魏云海偏这时在街道最繁华处,被人群挤在中间,动弹不得,只顺着人流往走,好不容易瞅了个机会钻进了一条小巷子。

他知这乱时候,最是容易踩踏伤人,进了巷子就不出来了,带到这股人流过后,方才敢出来。

街上已是没几个人,大风起了,一地狼藉翻卷,街中间横躺着死人衣裳都被吹卷起来,露出白生生肚皮,那脑袋已是成了一个血葫芦,血水横流了一地。

魏云海不禁打了寒颤,连忙往客栈跑去。客栈正要关门,那小二说道:“客官,您若是再晚些,就进不来了。”

魏云海以前在漳河镇时,也曾经历过宵禁这事。只漳河镇宵禁与这地完全不一样。漳河镇只守着南北两处城门,盘查出入。而这些却是里外都管,宵禁锣鼓过后的一时三刻后,街上再不许闲杂人等滞留,家家需得关门闭户以备审查。

魏云海已是惊出一身冷汗,顾不得擦汗,只奔自己房里。

开门的是魏闵武。魏云海开口就问道:“杏儿回来了没有?”

“您还没有找到她?”魏闵武往魏云海身后看一眼,也吃惊问道。

魏云海还不相信,转到隔壁章杏所住房内,推开了门。里面果然无人。

魏云海慌慌张张出门,差点与店小二迎面撞上。

店小二一把拉住了魏云海,说道:“客官,您这会子可是不能出门,出去了就进不来了。”

魏云海收了脚,说道:“我知道,只我们还有一个人在外面没进来,我需得去找找她。”

店小二拉着不放,说道:“客官,这会已是过了一时三刻,谁还敢留街上?您不用担心,您这熟人定是另找了落脚点。”

魏云海不知店小二的话是真是假,但是眼下看不到章杏,他是无论如何放不下心的。店小二见他执意要走,又说:“客官,您这会要出门可以,但是一会我们可不敢给你开门。”

魏云海踌躇往紧闭大门看一眼,对店小二说道:“开门吧。”

店小二只得开了门,放他出去。魏闵武也过来了,要一道出去。魏云海瞪了他一眼,将他拉到一边,将怀中揣得钱袋拿出来,塞到魏闵武怀里,低声交代说:“若是明日天亮,我还没有回来,你就径直回家去,听到了没有?”

怀中的份量沉甸甸的,分明是不止十来两银子。这东西,魏闵武不知期盼了多久,可这回真揣自己怀里了,他却无一丝得偿所愿的高兴。

看着转身往门口走去的魏云海,魏闵武一时激动,也小跑过去,说:“爹,您留房里,我出去找章杏。”他们出来时是三个人,若是回去时,只他一个,家里那女人只怕要剥了他一层的皮心思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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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倒霉

魏云海是个粗心爷们,章杏做事从来都没有让他担心过,所以他先前并不是很担心章杏,想着她也就出去转转,这淮阳城她又是来过了的,肯定是不会有事的。谁曾想,天都黑了,章杏竟是还没有回来。他这才开始担心,到城里转了圈,不仅人没有找到了,还遇上了阵势吓人的宵禁。

他越想越是不安,心里发慌。章杏虽不是他亲生的,但在他心里章杏地位并不输自己的两个亲儿子,人既是他带出来的,那怎么也要带回去的。

只眼下这境况是他从来未见过的,一路上的听闻和店小二的话令他忧心忡忡,他觉得自己这趟出去了,未必能回来,所以这才将后事交代给魏闵武。

谁知道,魏闵武竟是不听。

他对两个儿子素来是不兴好言语的,好话没有,骂不听就开打,一直打到服为止。这爷们一听魏闵武要出去找人的话,就开吼了。

哪知道魏闵武也是头犟牛,犟起来,天王老子的话都不听了。

父子两个脸红脖子粗,大眼瞪小眼在门口耗着,谁也不肯退让。

因是在客栈里,魏云海不好动手,两人耗了一阵。面对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倔强的眼睛,魏云海突而心生一股我已老矣的颓废感觉。默默看儿子一阵,转开了头,对店小二说:“小二哥,开门吧。”

店小二开了大门,魏云海一声不吭走出去。魏闵武闹不清楚,他爹到底是许了还是不许,站着摸了摸脑袋,还是跑出去了。

父子两一前一后在街上走。街上果然是已经无人,风越发大起来,地上尘土与落叶均翻卷上天,冷风吹脸上,刀割一样疼。魏闵武跟在魏云海身后不远处走着,正在东张西望。突然魏云海转头跑过来,一把将他拉了,藏到一个小巷子里。

魏闵武感染了他爹的紧张,心也跟着砰砰直跳,他正想伸长脖子看究竟。外面整齐划一的踢踏声由远而近奔来,很快到了巷子口。刀枪泛着幽冷的寒光打在对面的墙壁上,一道儿一道地过去。

魏闵武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后背贴着墙根绷得棍儿直,手指抠着砖缝直恨不得抓开一道缝儿钻入进去罢了。这魏云海也是慌里慌神不敢有一丝动静。

待到这列人马过去,魏云海魏闵武两人再出来时,背心里已全是冷汗了。

就在魏云海父子在城内转圈找人的时候,章杏正猫在淮阳城外破庙菩萨像后的帷幕下,手握了一截断箭。满头都是汗,如雕塑似一动不动等着。大风从破烂窗格灌进来,将菩萨像前案台的东西吹得叮咚叮咚作响。那佛像年久失修。歪歪斜斜横卧着,也被风吹得巍巍欲坠。

到现在她还弄不清楚事情怎么会演变到这一步的。

一大早,魏云海背了狍子皮去卖,特意让魏闵武陪她上城里看看,还大方地给了他们俩二三十文钱。魏闵武欢喜得猴样儿要接,魏云海瞪他一眼,将钱塞给章杏,说:“杏儿,这钱你拿着!”

魏闵武一脸旧社会地看着章杏,双手直劲地在裤袋上蹭着,小嘴撇了撇不敢说话。待魏云海一走,他便伸出手来,那话儿憋在嗓子眼里久了,一下冲了出来,“哎,哎,一人一半啊,否则休想我陪你出门。”眼珠儿盯着章杏腰里那袋子。

章杏压根儿就没想着要他陪着出门,笑着拿出钱袋,在魏闵武眼前晃了晃,说:“分钱可以啊,但我不用你陪我出门,分了钱后,我们各逛各的。”

开玩笑,和这样一楞头小子出门,能看什么?冰糖葫芦?糖人?还是街头耍猴儿戏的?他们完全不在一条线上。

魏闵武听了,先是眉开眼笑,手就直奔那钱袋去了,听到后半句,又缩回来,皱着眉头说:“你一个人想出去干啥?我可跟你说,这淮扬城可不比漳河镇,这里人海了去了,什么样的都有,你别给人骗了去。”

章杏笑着说:“你尽管放心,我不是三岁小孩儿。”

魏闵武把头摇得厉害,这小丫头要是出了点事,他爹还不打死他啊?“不行,不行,要去就一起去,要不,你就留在房里,我一个人出去。哪有姑娘家一个人上街的道理?”

章杏将钱袋一收,说:“你不想分钱哪?”

魏闵武眼睛随着她手转,只差伸手去抢了。章杏说:“你要听我的,这钱,我就都不要了,全给你!”

魏闵武还在犹豫。章杏又说:“伯伯说了,这钱如何使,可是全听我的。你可要搞清楚了,到底要还是不要?”说着话,边仔细打量魏闵武的脸色,又笑着说:“你尽管放心好了,我又不是找事惹事的人!况且,又穿着这一身,不过出门看看就回,能出什么事?”

魏闵武考虑再三,实在心动,问道:“你真肯将钱儿全给我?”

“接着!”章杏笑着将钱袋扔到魏闵武的手上。

魏闵武赶忙扒拉了看,抬头间见到章杏已经走到门口,他又喊道:“哎!哎!你早点回来啊!”回来晚了,被他爹知道,又是一顿好骂。

“知道了!”章杏头也没回地应着就出了门。魏闵武想起他爹魏云海,就忍不住想到魏云海的竹条子来。钱也顾不上看了,赶紧系好口子,追到门口喊:“章杏,你别让我爹知道了啊!”

“知道了!知道啦!”

章杏找客店掌柜借了一把锹,到最近的纸钱铺里买了香烛、纸钱,又按石头的口味买了些糕点小吃,出城往乱葬岗的方向去。

寻到记忆中葬着李家四口人的斜坡下,却是光秃秃的,一点起伏都看不见了,便是她当时有意放的石头也没了踪迹。

章杏怀疑自己记错了地方,便沿着那斜坡往前走,好不容易见着荒草丛里一块大石头,仿佛就是记忆中的那块。她赶忙快步赶着过去,却还没等着近前看个仔细,就听见对面坡那传来隆隆地马蹄声,在瞬间飞扬起的尘土里,一队人马从坡顶直冲下来。

章杏反应也是极为迅速,赶忙往边上的洼地奔去,只她还没走几步,就看见那队人马后面追来更为庞大的尘龙,两队人马之间寒光点点,快如流星来去,前面人马中落后的几个惨叫着纷纷落马。后面紧追的大队人马呈扇形包抄过来,她这再奔几步,可不就迎面撞上了?

章杏想也没想,掉头直接往下面的小树林跑去。

谁知与她一样想法的还有其他人。

那伙从坡上冲下来的人马也往林子里驰去,且人家有马,速度不是快了一点点,只转瞬间,前面几骑就超过了她。

章杏一边气喘吁吁的狂奔,一边心里直骂。这他娘的无妄之灾实在来的太莫名其妙,太迅速了,连个避开的机会都不留给她。

正跑着,一阵急促地风声从耳边划过,有东西钉射在面前的草地上,待看清那是一只箭后,章杏的背心突地急涌出冷汗,脚步一软,心差点跳出嗓子眼,更是要拉开与这两伙人马的距离,低头没命儿地往树林里奔去。

只无论她往哪里跑,要么有箭射来,要么有马冲来。她那个急啊,只恨不两肋生翅。

好不容易进了树林子里,后面的大队马蹄声接踵而至,“抓住他!”“别让那小崽子跑了!抓住他!”此起彼伏的嘶喊声听得清清楚楚。

她闷头闷脑一阵乱穿,眼瞧前方几颗树堆着一堆干柴,赶忙往那奔过去,到后,立时在柴堆蹲下。

只是还没等她喘口气,又有几人奔了过来,接二连三地蹲下来,呼呼地直喘着,眼睛紧张地张望着来路。

章杏欲哭无泪,恶狠狠打量着这几人——都是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虽是狼狈,却都是衣着不俗,与她平时所接触的人大不相同。

章杏见这几人蹲下后,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只得在心里又骂几声,听得后面嘶喊声像是远了,咬牙切齿猫着腰,撅着屁股自己离开。

谁知道她才起身走几步,那几个蹲下的少年中有个恰好伸脚,章杏被他绊倒,于是抬头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是个极为俊美的少年,唇红齿白,锦衣华贵,一头黑的发亮的头发以一柄冠玉束着。愣愣地看着章杏,惊讶出声问道:“你是谁?”

他这一问,同躲过来的其他三个少年也都转头看向章杏。这一看,他们才发现,自己人里怎地多了个黑乎乎的小子,这几人的手不约而同地按住刀剑的柄上。

章杏恨不得回他一句是你娘!这几人到现在还搞不清状况,是她头一个到这的,好不好?现在这阵势怎么像是要杀她了?还有,泥马说话也不知道小声点,这不是存心招人过来吗?

她不管了,三七二十一赶紧溜才是上策。跟这几个人同蹲一处,绝对会悲剧!

章杏虽是想溜,怎奈人家却不放过。那锦衣华服少年眉毛微一皱后,他旁边一人立时伸手抓向章杏。

章杏没有料到有人会抓她,被人扯了手臂一个踉跄之后,顺手抓起地上一根树棍,一下刺去。那少年显然是个练家子,章杏出手快,他出手更快,一把就抓住了章杏的手腕。木棍没有伤到人,两个人面对面,均是一愣。

章杏觉得这少年怎地这么面熟。

第八十六章 叶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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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杏觉得这少年怎地这么面熟,像是以前在哪里见过似得,只她一向记事还可以,记人不行,想半响无果。

那少年显是也觉得她面熟,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阵,谁也没有认出谁来。突然外面一阵马嘶,章杏觉得头顶一股腥风过来,天一下子暗淡了,马匹从他们藏身柴堆越过去,落在不远处的地上。马上的大胡子勒转了马头,哈哈大笑几声,喊道:“大哥,兔崽子们都在这边猫着呢。”

已经被发现了,自是不消再躲了,柴火里下蹲着几人提着刀剑都冲了出去,转眼柴火堆下头只剩了章杏一人了,她稍一愣后,连忙爬起,猫着腰往旁边窜去——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后面已是斗成一团,兵刃相撞声不绝于耳,惨叫声时不时响起,章杏既是不想看,也没那闲工夫看,只一个劲往逃命。只她今日运气实在霉到家了,后进林子追击那伙人马显然将她与前面的人看成了一堆,有三骑紧追不放。

两条腿自是跑不过四条腿,不过好在在树林里,章杏兔子似得东窜西窜,除了有几只箭贴着她射过外,倒也没被抓到。

但是这么老跑,是个人都有撑不住的时候,章杏边跑边四下看,分神结果就是被绊倒摔了个嘴啃泥。

就这功夫,后面紧追的三骑已经到了跟前。其中一个举刀朝着地上的章杏砍去。章杏听得头上冷风起来,就知道不好,想也没想就往旁边滚去。刀没有砍下来,挥刀的人却落下了马。他中了箭。

旁边另两骑见同伙中箭落马,转过头看——不远处正有两人搀扶着蹒跚过来,其中一个一手拿弓。一手挽着人。另一个虽是颜面苍白,却衣着气度不凡。

这两骑互看一眼,正要勒转马头拿下那正主。章杏已是翻转了身来,见他们回头,眼疾手快抓起地上箭袋里掉出的箭,猛地扎向马眼。

那马眼睛吃痛。惨叫一声,前蹄高高扬起。马上的人始料未及,一下子往后仰去,掉下马来。

就这时候,后面搀扶过来的两人已经不远了,拿弓那少年又是一箭放开,正中另一匹马。马受惊,将马上的人掀落下来。

转眼间,三骑去了一个。另两个都已经落马。后面过来的两个人,一个正是章杏觉得面熟的少年,另一个受了伤,正是伸腿将章杏绊倒那俊美少年。两人近到前来,面熟那个将搀着的人一把推给章杏,说道:“快带他走。”自己手持长剑与前面落马人对持。

章杏莫名其妙接了一个包袱,哎哎叫几声无人理会,因为扔包袱过来的人已经在生死搏斗了。她忍不住在心里又骂了一声,打量接下来的这包袱——正是那个伸腿绊倒她,而后惊问一声你是谁的那小子,只他这会已是脸色苍白,发髻凌乱,拖着一条腿,腿上身上血渍斑斑,毫无先前体面可言。

偏气势不减,见章杏上上下下看他,眉头一皱,将整身重量全靠过来,叫道:“还不快走?”

章杏心里骂开了——快走你头啊,你是谁?我脑袋又没有坏掉,快走还带上你这麻烦?

她毫不客气将压在她身上的那人推开了,撒开腿就要开跑,只才转了身,就听见身后有人喊道:“……金宝,章金宝……”

章杏腿迈不动了,回头看。出声喊叫的正是她觉得面熟那少年。他一剑结果了一人后,回头盯着章杏,眼中焦急与恳求皆有。章杏脑海一亮,突然记起他是谁来——印河村叶云清家的儿子,叶昕晨。

居然是他。

只这一会功夫,前面又有好几人往这边过来,叶昕晨看着章杏,焦急喊道:“快带他走。”

都被叶昕晨认出来了,还能躲哪去?况,叶昕晨先前也算是救过她一命了。章杏踌躇片刻,还是将方才推到地上那家伙重新搀起来,架着他往前逃。有叶昕晨拦道,一时还没人追过来。章杏先头一阵猛跑,这回有搀了个重的不能再重的包袱,自是累得气喘吁吁。

偏生那家伙又是个不知好歹的,见后头追兵一时没到,瞧着章杏的眼睛就开始冷了——他可没有忘记章杏方才推开他那毫不留情的样子。

章杏只顾逃命,她知道追叶昕晨的这伙人马迟早会追上来的,他们人数太多,强兵强马,绝非几个半个少年能对付的。这树林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了,她去年逃难时,在这里窝了近一个月,每一处都跑到了,知道哪里能躲人,哪里不能躲人,她需得在叶昕晨拦人这时间里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要论能藏人的地方,自是她从前呆过的破庙排头一个。他们那时在破庙向阳墙头下搭了一个草棚子,因是怕人发现,石头还在墙下打了狗洞,直通庙里,以便遇事时有个退路。

章杏搀着人走一截,就听见后面有马匹追过来的声音来。天入了秋来,树林子一片萧条,马上人居高临下,他们便是跑再远,也会被看到。

章杏索性不跑了,搀着人来到一颗老树下,前面林子里很快出现了一匹马。章杏低声问那少年:“是不是你们的人?”那少年探头看一眼,冲章杏没好气说道:“不是。”

不是就好。章杏拿过那少年背上弓弩,微一愣后,又抽出一支箭,瞄准了那边人,搭弓放箭。那边人惨叫一声,跌落下马。章杏以前偷过的那柄弓弩比眼下这个可是要大得多,她都能拿它射兔子,而眼下这弓弩无论质量重量都太趁她心了。所以她拿了,也就不打算给了,顺手就背自己肩上,搀着盯着她发愣那少年起来,说:“快走。”

那少年被她一手神射给惊呆了,万是没有想到这黑乎乎干瘦小子竟是个神箭手,人家姿势手法什么的虽是都不对,可就这么轻飘飘一箭,竟是能将人射下马来,这力道准头可是相当不俗。他自认打小练起,也未必一定能比得过他。

这少年却是不知,章杏练箭只为活命,而他却是为了练习。这一个是为活命,一个仅为练习,两种压根就不在同一条线上。

章杏搀着少年好不容易来到破庙前,就听见后面又有马蹄声起。她在心里骂一声该死,搀着那少年来到门口正要推门,突而闻得一股血腥气,转了头,看向他们过来的路上,顿时明白为何会源源不断有追兵过来了。

那少年伤了腿,她一路搀着他过来时,地上点点留下许多血渍,可不就是活生生路标吗?

章杏气得拍了一下自己头,眼下已是没时间掩藏痕迹了,她只得脱了身上一件衣裳,将那少年流血不止的伤腿捆紧了,直至不流血为止。那少年疼得直喊叫。

章杏低吼一声:“想要活命,就给我忍着。”

那少年脸上汗水淋漓,倒也知眼前形势,咬牙切齿瞪着章杏,果然再不出声。

章杏缠好了,搀着他离开庙门口,转到他们曾今住过的角落里。那草棚子早塌了,许是向阳干燥缘故,那些树枝草垛还没有烂完。章杏放开搀扶的人,蹲身扒拉几下,果然在墙下看见可容一人爬过的小洞,洞那头被一堆破烂遮着。

章杏将那少年搀扶着靠洞口蹲下,又往他身上盖上草。那少年被她弄得一身灰,早气得不行,只他已是近虚脱,除了用眼神发狠外,再无其他途径表示愤怒了。

章杏藏好那少年,自己也往草堆里一钻。

他们藏好没多久,一队骑兵已是到了庙门口,纷纷下了马来,一个约莫二十四五的男子顺着地上血迹一直看到门口,阴测测脸上露出一抹冷笑来,对左右打了一个手势。他身后的人立时纷纷守站门与窗等几处出口。

那年轻男子看了看渐黑下来的天,又打了个手势。

庙门被人一脚踹开了,七八个人先行进去,在庙里翻找起来。

章杏听得里面响动,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那不过只是间破庙,里面只一尊破烂不堪的佛像和几张破烂桌子,一眼就能看尽。

果不其然,进去的人很快就出来,拱手在年轻男子面前回到:“回少主,没人。”

那年轻男子不信,血迹到这里就消失,除了进庙里,还能飞天了不成。他冷眼看回话那人一眼,径直越过,也进到庙里。

他身后亲卫也紧跟进去,将庙里每一处又翻查一遍。

章杏虽是知道掩着洞口破烂只一小堆,他们断是不会怀疑这处有问题。但是她心里仍是砰砰直跳。

亲卫又翻一遍,也是无果。那年轻男子阴沉着脸,在庙里走了几步后,围着那佛像转了两个圈,一挥手,道:“掀开。”

“是。”他身后亲卫应了一声,真找了人手过来,将那佛像掀了个底——里面果然是空心的,但只一些老鼠屎和鸟屎,再无他物了。

年轻男子脸色更是阴沉了,一拳拍在佛像前案桌上,将上面灯台香炉震得跳了跳。他再看一眼庙内,闭了闭眼,只得转身出去。

章杏待听得马蹄声远去了,这才擦了一把头上汗水,推了推旁边的人。

“哎。”

那少年头达拉着,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第八十七章

章杏吓了一跳,立时伸手在他鼻下探了探。还好有气。

章杏松了一口气,赶紧将狗洞那边堆着的破烂推开,自己先钻过去,而后再将那小子拖过来。

天已是蒙蒙黑了,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死了似得。章杏还是不放心,又伸手摸了摸他鼻息,确定还有气。

可是现在有气,并不代表他一会死不了啊。这小子多半是流血过多虚脱了,再不做处理,许是一会真的会没命。叶昕晨将他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且他衣装气度确实与众不同,大约真是个要紧人物。章杏真担不起他死在自己手上这大责。

虽然说他死了,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别人未必会这么看,最起码池鱼之殃她还是免不了的。

她不过是一穷乡僻壤小村里的一个小丫头,连叶昕晨家都得巴着起,更别说他家上头的人,那更是惹不起了。

章杏明明累得要死,还是叹了一口气,挣扎起来,看看他的脸色,又将他浑身看一遍,确定只有腿上中了一箭,只是伤得高些,快到了大腿根处。他那身裤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十分耐磨,章杏撕半天未果,索性解了他裤腰带,扒拉了一条腿下来。

呃,还真是伤到了不该伤到的地方,只与那男根处离了不到一巴掌的距离。

章杏有些发囧。

她知男女之防,授受不亲之类礼教,乡间讲究不多,并不代表没有,从到了淮阳城她出门魏云海都非要魏闵武来陪同这件事情来看。这礼教大防绝对是件顶要紧的事情。她摸了不该摸得地方,大约是要付些责的。

可是若是不替他收拾,那后果更严重。

章杏纠结一阵,还是决定救人要紧,余事以后再说。

箭还在上头,整个裤腿已是全湿透了。因是她先前缠得紧,血这会倒是止住了。

这伤,她心里可是没有底能处理好,箭若是贸然拔出来,那血止不住,更是麻烦。

章杏想一阵。还是决定只先将箭折断了,伤口附近血擦干净了。离伤口约莫两三指处还是缠紧了,免得再出血。

她忙完这些,天已是全黑了,外面起了大风,将庙门与窗格吹得咣当咣当作响。

她料到外面那伙人许是都走了——这天都黑了,他们上哪儿找人去?

章杏决定进城里找人来帮忙。只这小子实在太重,这里距离城里又很有些距离,她一时可是没那大劲将人弄到城里。况,她也担心若是动静太大了,扯得这家伙伤口重新裂开,引得再大出血,那就真是麻烦了。

章杏目光落在歪倒的佛像上——这佛像是个空心的。她将他拖到佛像里,又将周围略做掩饰,只要不特意绕到后面来,掀开帷幔,蹲下身来细看,是不会发现里面藏有人的。

章杏将人拖到佛像里后,又将地上血渍,破布都收起来,一股脑全塞进佛像里。待觉得这庙里大致看去与先前无甚异样后,她这才从狗洞爬出去。

外面风很大,呜咽声不断,天上无月,看不到一点光亮。不过章杏从前在这里猫了近一月,对周围坏境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闭着眼睛都不会迷路。

章杏小心翼翼出了树林子,上了高坡,淮阳城的灯火就在眼前了。

她往城门口去,一直都很小心,快近城门口时,突然听到了水流声音。

章杏一下子站住了脚步,对这地她十分熟悉,这周围别说有河了,便是条小水沟也没有。她顺着响动走几步,水声却突然没了,一抬头,她就看见前面坡上有个人影正杵在那里。

天上虽是无月,但这会她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虽是看不清那人面相,但是那人正提着裤子的举动却是看得清楚。

章杏顿时明白水声是从何来的,立时在一块石头旁蹲下。待到那人提好裤子回身走时,章杏连忙跟上,只跟了几步,她就发现藏在坡下面的一大队静悄悄的人马。

她又惊出一声冷汗,暗叫一声,幸亏自己留了神,若是就这么沿道进城,那还不被撞了个正着?

这些人十有八九是今日追击叶昕晨的那伙人马——若是叶昕晨这边的人,怎会这时藏身这里?那定是到处找人了。

章杏再不敢留了,连忙小心翼翼折回庙里。她不知道叶昕晨怎么了,到底是死是活?但是对方既然还守在往进城的必经之路上,大约叶昕晨不会有好消息了。

那她是不是可以丢下佛像里的那个包袱了?

章杏想了一路,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回到庙里,外面与她离开时一模一样,她放心从狗洞爬进去,坐在佛像后,对着那只会喘气不会动的半死人还在纠结。

她觉得她要是丢下这包袱,活命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这个人要活下来大概很难。

要是叶昕晨没有死,活得好好的,找到她要人,她该怎么说?

估计怎么说都讨不了好。

她尽量不去想叶昕晨是个死人的可能——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大。说到底,她娘,她弟弟能活下来,多亏了他家。她虽是对整个叶家无甚好印象,但是叶家救了他们一命却是事实。这份感激,她始终记在心里。

章杏纠结好一阵子,还是决定在保全自己的情况下尽力去救活这人,若实在不行,她那也没办法。

淮阳城进不去了,那就转往别处。她记得离这约莫几里的地方有个小村,她决定到那里去求援。

只这个半死不活的人有些麻烦,不好带过去。而丢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那小村里人口并不多,有没有郎中另说,她怎么将人请来呢?

章杏决定还是结个简易托板,把人拖过去。刚好自己曾住过的草棚子里还有一张草垫子尚没完全烂光,再添些干草补一补也凑合能用。

章杏正准备去拿草垫子,只她才到门口,就看见一片火光正往这边蔓延过来,明暗不定的光亮里参杂着打马声响,随风声呼啸而来。

章杏连忙折回庙里,掩回门,钻狗洞是来不及了,她四下看一通,仍是只有那空心佛像里能藏人。她连忙将地上的半死人拖回佛像里。

火光已是到了门口,那狗洞扒开,必是会弄出声响,佛像再钻不进第二人了。章杏只得抓起地上半支箭,闪到角落帷幕后面。

庙门砰一声被人踹开了,大风与光亮一并涌进,几道拉长的人影杂乱印在地上。

章杏屏住呼吸拿手将帷幕扒开了一条小缝看出去。

进来的有几个正是先前在这里搜了一遍,而后离开的人,那个二十四五岁的阴沉年轻人也在其中。火把照亮了他的半张脸,眸子低垂,薄唇紧抿,那脸色较之先前更加阴沉了,

另还有两人都是生面孔,一个约莫三十岁上下,面不出奇,太阳穴却高凸起。

章杏心咯噔停跳一下,她听人说过,这身手操练到一定境界,这人的太阳穴就会隆起。

她越发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另一个则是五十来岁壮汉,腰挎大刀,仪表堂堂。进庙里后,回头看了那年轻人一眼,冷哼一声,却不说话。

那年轻人虽是低着头,但细小眼睛里却看不出一点卑恭神色。

壮汉站在他面前来,居高临下看着他,说道:“这次是皇上让你过来的吗?”

那年轻人低头不吭声。

太阳穴高凸起来那人对左右看一眼,左右人心领神会,立时鱼贯出去。太阳穴高凸那人最后出去,顺手带上了庙门。

庙里只剩下了两人。

壮汉指着年轻人说:“你真是越来越胆大了!竟是敢私自带人马跑这里来?你以为这里是河源?可以由着你乱来的?我告诉你,顾永丰不是什么善茬!你想在他的地盘上胡来,我看你是嫌活腻了。”

年轻人这时方才抬起头,薄唇一扬,说道:“爹,你何必总长他人志气,灭自己人威风?我看这淮阳顾家也不过如此……”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那壮汉一掌拍在案桌上打断。壮汉脸色铁青,手指了他说:“顾家不过如此?今日要不是我,你的小命都险些搁这里了,你还敢小看他们?你说说,你带过来的人马损了几成?”

年轻人先是不说,而后方才道:“用这些废物换一个顾惜朝,没什么好可惜的。爹不是说,一个顾惜朝就能抵江南数城吗?咱们有了顾惜朝在手,还愁顾永丰不肯听话?”

“那你拿到顾惜朝没有?”壮汉怒极,反是声音和缓了许多。

年轻人又低下头去。

壮汉叹了一口气,铁青脸色又添几分颓废,“都怪你与皇上太由着你了,方才使得你目中无人到这种地步。淮阳顾家为大夏开朝初始的六位异姓王之一,这数百年来起起落落,其余五家异姓王早就没落,只他一家还屹立不倒。你以为这运气使然吗?若没有几把刷子,他们又怎会在江淮一带称王这么多年?淮阳顾家绝非你表面所看的这么简单。这回若不是顾永丰恰好去了辽远,你是绝不可能带了人马走到这淮阳城下来的。顾永丰可是条成了精的老狐狸啊。”

第八十八章 顾家的龌龊事

章杏站着帷幕后面听着这些什么淮阳顾家,皇上之类的话题,犹如身处云雾之中,压根就听不懂,她也不想听,她只盼这些人快快离开。

外面风更大了一些,那歪斜的佛像也跟着摇晃起来,时不时敲击墙壁,发出叮咚叮咚的轻响。章杏担心的会死,身上冷汗一茬茬出,生怕那佛像就此翻倒,露出里面藏着的人。

她知道叶昕晨的亲姑在淮阳王府当差,叶昕晨听说也进了淮阳王府,凭叶昕晨今日舍命相护的情况来看,她料到躺在佛像里的半死人大约姓顾,许就是外面说话这两人口中那什么顾永丰的宝贝儿子,能顶数城的顾惜朝。

手里握着这么大一个人物的死活,她觉得压力更大了。这姓顾无论如何是不能死在她手中的,她来这地一两年了,所听周围人谈论最多最羡慕最惧怕不是原在北边京都的皇帝皇子们,而是淮阳王府。

当然,这功高盖主之类大事跟她没半点关系的,她只知道佛像里那家伙若是真死了,这淮阳顾家绝对不会放过她,说不定要全家一起跟着倒霉都有可能。

庙里说话的虽然只有两个人,但是外面的人可是不少,章杏自认为没有能耐从这里人眼皮底下将一个半死人拖出去的,惟有盼着他们快些说完,然后快些滚蛋,她好将这烫手山芋扔出去。

老天爷总算听到了她的心声,就在庙里两人还在说拿了顾惜朝是借道还是借粮的大事时,庙门被轻叩响了,一人说道:“主子,顾家的人追过来了。”

章杏听了心潮澎湃。差点握拳叫了一声耶。庙里说话的两个人则一下子停了话头,那壮汉大步过去开了门,在门口张望一眼后,一挥手道:“走。”

庙门大开着,章杏可以清楚看见他们都上了马去,只片刻就去得一干二净了。

章杏正要出来。就又听见响动靠近,她只得又猫进帷幕后面。

灯火重来,外面一下子又大亮了。章杏只能看到庙门那方块位置的情况,只凭那处和外面通亮的灯火断出,来得人不少,远超过方才过去那队人马。只不知是顾家的敌人还是顾家本尊。

有人蹲下擦看地上痕迹,庙门口却灯火侵近了。一个身披黑色长裘的少年在数人拥簇下进了庙里来,那少年约莫十八九岁,也生得十分出众,一双桃花眼上挑,盼顾之间如秋水明媚,使人见之忘俗。只气质略冷。他进来后也不说话,只步到那尊歪斜的大佛像前端看。

章杏犹豫着该不该露面。这个许就是淮阳顾家的人了,只这少年周身笼罩着一股阴冷。令她不寒而栗,便犹豫起来。

外面蹲下擦看的人有了结果,也进了庙里来,恭敬在这少年身边回话。

“大少爷,人已经走了。”

那少年不做回应,只看自己的,周围再无一人出声,惟有风声鹤唳和火把燃烧的荜拨声响。

这少年与章杏只隔了数步,她只消一个举动,就能引得他注意,而后将手上的烫手山芋丢出去,只不知为何,她心中总有些不安,脚步迟迟不动。

外面又有马匹疾驰过来,到了庙门口就停了下来,而后又有几人进来,领头进来那人在那少年耳语几句,那少年方才转过头,看着随后被人搀扶进来的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

“二少爷跟叶昕晨在一起?”他问道。

听到耳里的声音跟他的人一样冷,章杏听不出这其中任何情绪。

那受伤少年艰难点了点头,说:“世,世子爷,中,中了箭……”

那大少爷不知在想什么,又看了那少年几眼,而后出了庙里。先前在他耳边说话的人在受伤那少年面前蹲下,微笑说:“世子爷中了箭?伤在哪里了?”

“腿,大腿上。”少年回答。

“叶昕晨带着世子爷往哪边去了?”那人又问。

少年想了想,摇了摇头,说:“我,我们是分开逃的……”

“是吗?那世子爷眼下是生是死,你们都不知道呢?”那人脸上笑容不变,一边问,一边从腰间摸出一柄短匕来,猛地一下送进那正摇着头的少年胸口。

躲在帷幕后面的章杏万没有料到事情会这样演变,吓得险些叫出声来。

那人杀了人,面不改色顺手在死人身上擦干匕首上血迹,而后出去。庙里其他人对这一幕无任何一点惊讶,就像没看见似得,也鱼贯出去,纷纷上了马。

锦衣长裘的俊美少年正在骑着一匹雪白骏马出现在庙门口,火把光束不定,昏黄光泽忽明忽暗在他身上流荡,黑色长裘上暗织的金线泛着点点金光与通体雪白的骏马相辉映,美得犹如画中人物。

“仔细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平缓说道。清冷声音参杂在风中吹过来,帷幕后面偷看的章杏不禁打了一大寒颤。

马队来去如风,只片刻周围又黑了下来,章杏这才从帷幕后面出来,浑身发软坐在佛像旁边。外面风大,呜咽声,树枝折断声,各种声响不绝而耳,但是这庙里却十分安静。朱漆斑驳的大佛静默斜卧着,门口的死人仰面躺着,血水流了好大一滩,风从许多缝隙灌进来,那些灰黑帷幕时不时张牙舞爪飞起。

这里是绝对不能留了,外面的人迟早会搜到这里来的,到那时候,她可就没有前几次的好运气了。

第一次她是仗着有个狗洞暗通,预先做好了准备,第二次第三次不过是这两帮人大意了。可是若再来一次,她是决计逃不掉的。

现在不是她要不要将包袱扔出去这么简单了,她便是扔出了,别人也不一定会放过她。

杀人灭口的活生生例子不就摆在眼前?

她不知道顾家大少爷为什么要杀二少爷,她也不想知道,这些龌龊事儿跟她没有关系。她只想活下去,离这些麻烦统统远远的。她心知自己其实可以不管顾惜朝死活的,但是叶昕晨的死活她却不能置之不理。她骨子里的某些东西总是让她无法对一些人一些事置之不顾。

淮阳城现在是不能去了,这位大少爷既是死要见尸,城门口大约是做了些安排,她现在将人送过去。不要说顾惜朝活不成了,她也八成会被灭口。那就只能往别处去,先过了这一晚,待到天大亮了,她再想方设法将人送进去城里去。

那时候大庭广众之下,那位大少爷便是想要做一些事情。也要顾忌周围那么多双眼睛了。况,顾惜朝既是能越过他哥做淮阳王府小世子。肯定也有自己的一批人马。

章杏打定了主意,连忙出去将庙墙角的草垫子找到,准备用这东西将顾惜朝拖走——他块头比她大了不少,她可是背不动他的。

也是她运气来了,章杏才将草垫子拿到手,就听见不远处传来踢踏踢踏声响。她吓了一跳,以为又有人,立时将钻进草堆里。踢踏声近了。却是一匹无主的马,马屁股上插了一箭。

章杏猫在草丛里看着这马靠近,等一阵子,见后面真是无人,这才敢出来,飞跑过去,将马拽过来。因是天太黑,她看得不真切,只能通过马屁股那箭露在外面的长短断定这伤算不得严重。

她从草丛里自己曾烧火做饭的地方抹了一把陈灰抹在马屁股那箭伤上,又将马系在庙门口的老树上。

顾惜朝还是没有死,只气息更加微弱了。章杏将他拖出来,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他弄到马背上。

她可不会骑马,只能牵着走。

那马虽是受了伤,倒也驯服,驮着个半死人跟在章杏身后走。

风越发大了,章杏怕的要死,生怕又遇了人,只小心翼翼一边牵马走,一边仔细听周围动静。

他们出了树林子,居然没有遇到人。章杏渐放下心来,往记忆中几里外的小村里去,但是也没有走多远,天居然落起了小雨。

章杏看了看马背上一动不动的顾惜朝,真恨不得就这么将他仍在荒郊野外了事,可她到底还是忍住没有这么做了。

雨越发大了,章杏只得加快了速度,她现在真是又累又饿又冷,至早上进食后,到现在她都没有再吃过东西了。

她眯着眼睛盯着前面不远处一重黑影看半响,赶着马慢慢过去,才发现那只是个残破牛棚,里头这会只当中有一坨牛屎,这里的牛主人大约是嫌这里太破旧了,另迁新居了。

章杏却高兴坏了,将马系在牛桩上,把牛棚中间那坨牛屎弄出去,又将马上的人拉下来,摸了摸他鼻息。赶紧生火。她随身包袱里有香烛纸钱火石供品等之类东西。生火倒是很快,因为这牛棚有的是柴火。她只怕被人看到这边的动静,就将包袱里东西全倒出来,拿那包袱挂在牛棚子门口,以挡些许光亮。

她记得那小村离这里已是不远了,只现在雨太大了,不好出去。不过她包袱里吃的用都有。她用准备装供品的碗接了一碗雨水,烧热了,捏开顾惜朝嘴巴,灌了小半碗进去。

血水同源,他失血过多,她没办法给补血,那就补水吧。

两人身上衣衫均已经湿透了,章杏已经不去想男女之类的事情,把顾惜朝弄活了,才是眼前最要紧的事情。

她把顾惜朝剥的只剩下上下两件里衣,然后将他拉到火堆前烤着。

她做完这些,真得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自己身上的湿衣裳都懒得脱了,就近坐在火堆前,一边吃给石头准备的供品,一边烤自己。

第八十九章 回城

章杏吃完喝完,方才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摸了摸顾惜朝手脸,已是有些温热了。她扒拉了一些草木灰出来,在一旁待冷却。将顾惜朝伤腿上裤腿尽量卷高些,露出伤口。

箭,她还是不敢拔,只将上边捆绑松了,伤口周围用冷开水洗干净,洒上些草木灰止血。又给他灌了小半碗热水进去。

这大雨瓢泼的夜晚,她只能做这些了。

章杏添了几根略粗柴火进去,蜷缩在一边闭上眼睛。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她突然被一阵呻吟惊醒,火堆已是将灭未灭,她连忙添了一些干草进去,又架了几根干柴。

火又重新烧起来。发出呻吟的是顾惜朝。章杏见他满脸通红,连忙伸手一摸,果然是烫手。雨还没有停下,天也还没有亮,外面找草药是不可能了。章杏只得烧了水,一遍一遍给他身,只盼着这法子能起些作用。

顾惜朝已经烧糊涂了,一会儿喊冷,一会儿又叫热,章杏给他不停擦身喂水,只忙到天蒙蒙亮,顾惜朝才安静下来,沉沉睡去。

章杏摸他额头,已是没有先前那么烫手。她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外面天色,雨已经停了,荒野中笼罩在浅薄雾中,触目皆朦朦胧胧的。

她简单抹了一把脸,将顾惜朝已经烤干的衣裳与他换上,用湿泥土掩灭了火。她还是不敢冒冒然然将人就这么拉过去,决定自己先到城门口看看动静再说。将顾惜朝一人留下来,她又有些不放心。见着牛棚里堆了一堆牛吃干草。索性就将人拖到里面埋好,只留出口鼻在外呼吸。

她不敢牵马去,只得先放了。忙完后,她这才放心往淮阳城去。

还没有到淮阳城城门口,就看见了排成长龙等着进城的队伍。多是附近的乡农,或是挑了担子,或是赶着牛车。城门不开,这些人就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说话。

章杏拢了手,这边晃晃,那边听听,东拼西凑估摸了一个大概出来。淮阳城昨晚宵禁,听说河源刘沉舟麾下大将刘易寒混进城内欲行不轨,被发现,两帮人马在城外乱葬岗那处大打出手。死伤无数。

乡农们也多是一些道听途说来的事,事情真假不论,经过不详,只乱葬岗那处的厮杀倒是说得天花乱坠,什么血流成河。遍地死人等等。说得人激愤非常,听者人人膛目。

章杏插嘴问了一句:“刘沉舟不是在河源吗?怎地跑淮阳来了?”

说故事的是个赶牛车的四五十岁庄稼汉,哼哼几声,卖弄说道:“小子,这你就不知道了,刘沉舟的人马在北边被忠勇侯打得落花流水,丢了好几处城镇红怜宝鉴。河源那地可不像咱们这边,可以种粮食,那边都是山,山上能有多少吃的?这不。他就将主意打到咱们淮阳来了。”

有个坐牛车的酸腐秀才晃着脑袋说道:“非也,非也,刘沉舟此举非是借粮,而是借道。淮阳南下即是江都南京等地,北上又连辽远,若是能借道淮阳,就可使忠勇侯腹部受敌。他若是拿下辽远,他便可以在北边安然称王了。”

“胡秀才。”赶车喊道,“那刘沉舟不早就河源自称黄武天皇了吗?”

周围人也跟着纷纷附和,说刘沉舟将他麾下大将分封的事情。

章杏想起昨晚上听到的那几声皇上,顿时恍然。又听一会,城门开了。队伍重归于好。章杏只是为打探情况而来,并不是真为进城。于是拢了手,继续往城门处晃去。

城门口虽是大开,但是两边各列站着数十持枪持刀的兵丁,城里数十步处更是蹲守数队手持弓弩的弓箭手。进城人挨个搜查,十分严格。这阵势令得周围人噤若寒蝉。

章杏不敢靠太近,只在较远处站看一会。天已是大亮了,进出城人已是多了起来。她这才拢了手晃悠悠离开。

回到牛棚里,扒拉出顾惜朝。他还是先前要死不活的样子。章杏正想着怎样将人弄到城门口去,就见一个三十来岁的乡农牵着牛过来。

乡农万没有想到自家牛棚里居然还住了人,一进来便惊愣住了。章杏心生一计,编出个故事来,只说自己是淮阳王府的人,昨夜雨大,同伙又受了伤,无奈何方才在这牛棚里躲雨的。眼下,他这同伙受伤太重,实在动弹不得,希望乡农再帮个忙,到淮阳王府去报个信。

这附近人谁人不知淮阳王府?章杏说辞又严谨,那乡农自是被她唬得一愣愣,一连串点头。

章杏狠心将怀揣的二两银子拿出来给那乡农,又将顾惜朝手上戴的扳指拔下来递给乡农以给他做信物。

那乡农接了扳指,却不收银子,与章杏推辞一会。章杏心中有种失而复得的惊喜,手缩回来,装模作样点头道:“大叔恩德,我们日后必当重谢。”

她这话也没有说错。这顾惜朝若是真进了淮阳王府,这王府肯定会对报信人有所表示的。

那乡农系了牛,笑眯眯拿了扳指走了。章杏看见他走远,连忙回牛棚里,将自己的东西全收起来。顾惜朝身上虽是还有些热,但是比起昨晚上可是好多了。想来过不了多久,那乡农定是会带人过来的。

她虽是有想过带过来的许就是要顾惜朝性命的人,但是她还是决定赌一回——这顾惜朝的势力若是真那么差劲,想来他也坐不上淮阳王府世子的位置。

她可不敢奢望淮阳王府会给她什么报酬,她只想着离这些麻烦远远的。

收拾好东西,章杏又喂顾惜朝喝了一碗热水,想着时候差不多了,她又将顾惜朝拖到草堆里藏好。守在往淮阳的必经道上等着。也没有等多久,就看见大道那边飞驰过来一大队人马。

章杏的心砰砰直跳。生怕看见了昨晚上见过的那个有双漂亮桃花眼的公子。

可马队速度极快,她压根就看不清马上人的面容。她只看到滚滚尘龙如风来去。没奈何,她还是不能放心,只得跟在后面又去偷看。

那乡农已是将人带进了牛棚里,章杏见外面守着的全是生面孔。且有辆马车,这才略放了心——要杀人灭口,也不用带马车这么麻烦的。

她不打算过去了,牛棚就那么大,他们只要仔细一些,就一定能找到顾惜朝的核武大帝最新章节。

果然,只一会后,顾惜朝就被抬了出来,放进了马车里。马车先行离开。有个面目清瘦中年人在与乡农问话。

因是隔得有些远,章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乡农的比划和摇头。中年人与了那乡农一大包东西,这才带着剩下人离开。

章杏待他们全走后,才出来,往城门去,途经一条小溪时。她洗了一把脸。想起城门口那边的搜查,她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胸——虽还只是两颗殷桃,但是还是很容易惹些麻烦的。

她便坐在大道旁的一块石头上,等到了一个赶牛车经过,车上坐了几个大媳妇小姑娘。她就拦下了车,巧言一番,花了些钱,找个小媳妇买了套半旧衣裳,寻了个避风处换上了。

谁知城门口搜查比之先前要宽松许多,只拦住个别人搜身。对章杏只看了几眼,就挥了挥手,放行了。

章杏直奔客栈。魏云海与魏闵武已是一晚上都没有睡了,昨夜里他们两个在城里找了许久,不仅没有找到人,还差点被巡逻发现。客栈大门已关,他们没奈何,只得寻到王秉义家。

王秉义听闻章杏不见了,也吓了一跳。他是淮阳坐堂多年郎中,自是有些人脉,立时留魏氏父子住下,自己则到处托熟人,帮忙打听寻人,但也是一晚上无果。

他也托到了淮阳王府,但是王府里另有大事发生,无人顾暇他的事。

他也一晚没睡。

三人直耗到了天亮,章杏还是一点音讯都没有,魏云海与魏闵武打算出城看看,王秉义也打算再找人打听打听。

就这时候,章杏回来了。

三人自是连忙追问发生了何事?

章杏不敢对他们说实情,只说自己去了城外几里的徐柳村,去看了看去年曾帮过她的一户人家,但是回来时候赶上城门宵禁,不得进出。她没奈何,只得返回去,在那户人家里住了一晚上。

王秉义是知她是个长情的人,对此只点头说:“回来就好,无事就好。”

魏云海一夜多了许多白发,去年水灾里他们都是受过人恩情的,对此也没有多想,只说:“杏儿,日后再不要一个人出远门啊。”又忍不住怪起自己儿子来,瞪魏闵武一眼,没好气说道:“杏儿还小,都是你这个做哥哥的,怎地能让她一个人出门呢?”

魏闵武将他爹的责问压根就没有听见心里,只上下打量章杏,等到魏云海送王秉义出去时,他连忙拦住章杏,问道:“哎,你的锹呢?”

章杏看他一眼,咧嘴一笑,说:“丢了。”

魏闵武一愣,忍不住说:“你哄谁呢?去看恩人,还需带了锹去?真当我们都傻了。”

章杏转过身来,伸了手到魏闵武面前,笑着说:“二哥,你说,我要不要跟伯伯说,那钱袋里的钱全被你一个拿了的事儿?”

魏闵武又一愣,咬牙说:“那钱分明就是你不要的。”

“是我不要的呀。”章杏笑眯眯说,“但你说伯伯会不会相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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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买地

魏闵武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山货既是已经出手,章杏也安然回来了,这淮阳城就没什么好留了。魏云海在淮阳城叶荷香买了一根金簪子,给章金宝带一包零嘴。三人就到东源码头上了船。

在船上待了数日之后,他们就到了漳河镇。到时正值中午,他们归心似箭,也没心思吃喝,下船后直接往魏家庄赶,到村里时候,叶荷香正被章金宝缠着例行到了村口迎他们。

叶荷香坐在村口那户人家门口正在说闲话,章金宝在捡石头玩,老远看见魏云海三人,他欢叫一声,丢了手上所有石头,一边跑过去,一边喊:“大姐,大姐。”

魏云海将身上背得风干的野鸡兔子挪到魏闵武身上,笑嘻嘻抱起章金宝。章金宝扭头看章杏,欢快叫:“大姐。”章杏笑眯眯看着他。

叶荷香也迎过来,先是看了看魏闵武身上的包袱,又仔细看了看魏云海,见他虽是又黑瘦许多但是精神很好,一股高兴溢于言表。她忍不住问道:“魏大哥……”

魏云海看她一眼,低声说:“回家在说。”又笑眯眯与村里乡亲打招呼。

回了家里,魏闵文才从菜地里回来,魏云海让他关了门,坐在桌前,将怀里的钱袋子拿出来,倒出里面的银子与铜板红怜宝鉴。

叶荷香喜得眼睛都忘了眨巴了,“这,这都是这趟挣得?”

魏云海笑嘻嘻点了点头,仰头对同样发呆的魏闵文说:“闵文,你与闵武明年上场的钱有了。”

魏闵文傻愣愣忘了反应。魏闵武将他拉到两个住的屋里,炫耀拿出自己的小金库,低声说:“哥,这些都是我的。”

这边两兄弟在自己房里数钱,正房里魏云海将整银子都收起来。余下铜板交叶荷香,看着叶荷香数钱。章杏见他们都着了迷,连吃喝都忘记了,笑了笑,牵着章金宝到厨房烧火做饭。

有了余钱,一家人明年的生活就有了指望,晚饭时候,魏云海就提出卖地的事情。章杏暗自点头。他们一家六口人,只五亩地,确实不够。况,魏闵文魏闵武都快成人,以后还要娶媳妇,人口还要增加,是应该买地了。

叶荷香却不同意。她觉得这四五十两银子可以在镇上盘下一间小铺子了。这种地哪有做买卖来钱?况又累。

魏云海想了想了,摇头说道:“在镇上盘铺子,行不通。咱们从来都没有做过买卖,对里面行道一点都不清楚。我听说这做买卖虽是轻松,却是有赔有赚。还是种地来得踏实。”

叶荷香还要说。章杏插嘴说道:“娘,盘铺子做买卖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咱们这些钱也就够盘铺子的钱,但是铺子里进货钱呢?还另一些添置呢?这些可是要不少钱,咱们哪里支得起?况,咱们也要留些余钱,明年开年大哥二哥都要下场了。”

叶荷香一愣。她只想到了盘铺子这一块,哪里想到还有另些?但她真心不喜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她不耐烦对章杏说:“你懂得什么?若是钱不够,大不了咱们再进一趟山里就是。”

章杏不禁额头抽了抽,她娘真以为这山里遍地都是钱了,以为一进去就能捞到钱。他们这次是运气好,刚好寻了一个好山头,又抓了一只狍子,就这样魏云海都差点掉崖下去了,魏闵武差点被蛇咬了。

不待章杏反驳叶荷香,魏云海就先说了。

“这山里也不是那么好进的,我与闵武差点将小命都丢那儿了。盘铺子这事就不要说了,咱家还整不起这个,还是买地,虽是累些,但只要年程好,交清了税,总是会有些余头。”

魏云海都这么说了,叶荷香自是不再说什么。

章杏问魏云海说:“伯伯,您想买几亩地?”

魏云海说:“我在船上都想过,咱们家六口人,少说也要十亩地,再买五亩吧。前些时候,咱们村好几家都交不起税,都想将手上的地卖掉呢,我正要接过来算了。”他得了这些钱之后,一直在心里思量,该用到何处?买地是头一份。魏家庄的地因是地势略高些,比之附近几村价钱略高些。一亩上等田可以买到五两银子,中等田也要三两银子,下等田是二两银子。上等田,他是买不起的,就打算买五亩中等地了。

章杏在心里想了想,四十几两银子,买五亩地,魏云海大约是不会全要上等地的。大约二十两左右银子就可以搞定这事了,那他们手头上应是还有些余钱。她又说道:“伯伯,咱们菜园子那边的水塘是无主的吧,您要不去跟村长伯伯说说,也将这塘一起买了,咱们可以在塘里养鱼啊。这水塘跟咱家菜园子这么近,看起来也方便。”

叶荷香瞪了章杏一眼,说:“你又出什么鬼主意?这塘子也是要交税的,出息又没有种地好,买什么塘子?”淮河两岸人家很少有要池塘的,因为这边水多,要吃鱼,只管下河去捉,但是池塘却是要交税,加之动不动就是内涝,池塘的鱼也不好养。

“谁说池塘出息的不如种地?这鱼养好了,也可以拉到镇上卖钱啊。”章杏笑着说。

魏云海想了想,也点头说:“有个塘子也好,养好了鱼,也可以省些肉菜钱核武大帝最新章节。这塘子是个无主,要不了几个钱,跟咱们菜园子又近,照顾起来也方便。”

这家里惯是魏云海一锤定音,叶荷香虽是不同意,也没有办法。

次日,魏云海就去办这事。池塘是无主的,只需转个文书,等着年底交税就好。魏云海将要买地的消息一放出去后,村里就有好几家过来询问了。

如今年月,家家日子都不好过。过来说的都是些乡亲,魏云海最后买了二亩上等田,六亩中等田,远超过先前打算。但是给的价钱却比平时要少一些。倒不是魏云海刻意压低,是来说的乡亲自己提出的。

买地的事情定下了,年关也到了。魏云海现在手头宽裕了,就带着一家人,包括两个儿子一起上镇上赶集去。到了镇上,他先带着两个儿子在集市上买了些鱼肉,陪他们一起去付舅爷家。

叶荷香自是带着章杏逛一些绸缎胭脂铺。章杏翻了年就是十二了,虚岁也进十三了,这一年来她个子窜高了不少,眉眼头发都渐渐长开了,便是张素脸,也让人挪不开眼。

叶荷香自认为自己风姿犹存,女儿生得好,她脸上也有光,所以她也愿意带着章杏出门,让人夸一夸。

章杏倒是无所谓,她也知道自己年岁在她以前岁月里可以什么都不用操心,但是这地就要开始想嫁人的事了。村里东子家媳妇就是十五岁嫁过来的,十三岁定的亲。

章杏想到以后,心里总是一片迷茫,至于嫁人——她本能抵触。

她尽量不去想这些,因为每次想起,她耳边就会出现“妈妈!妈妈!”的叫声,她的心就会一阵阵揪痛。

男人,是个什么东西?若是非要挑一个同床共枕,那就挑个简简单单的,睁一眼闭一只眼,凑合过去算了。

她知道自己这皮相不差,过几年大约会更出众,她不想让这个成为自己负担,所以她宁愿它平凡一些。

叶荷香说叨了半天,章杏依旧给自己挑了匹灰黑色耐磨衣料,叶荷香气得瞪了她好久。章杏让伙计裁了布,给了钱,径直抱着出去。章金宝立时牵着姐姐衣角,也跟出去。叶荷香气呼呼只得也出来。

买好了布。魏云海就带着魏闵文魏闵武从付舅爷家出来了。付舅爷原是要留他们两个住几日,只他们两个听说了何元青家的事情,要过去看看,便没有留。

章杏拉住魏闵武问道:“何里正还没有放出来?”

魏闵武摇了摇头,说:“没有,元青才从盂县回来,我跟我哥一会要过去看看,你帮我们挑点东西。”说着将自己袖子里钱袋丢给章杏。

章杏接了,问清了何府现在情况。何里正下到大牢后,何夫人就病倒了,何小姐一介女流,自是在家里伺疾,何里正的事情全赖何元青在奔波。就在章杏等人出远门这段时间里,何元青一直都在盂县打理,也才回来没几天。

按说何夫人既是卧病在床,上门的人带些补药最好了,但是人参之类东西哪里是他们买的起的?章杏就带着魏闵文魏闵武挑了些时令瓜果。魏家情况,想来何夫人也是知道的,他们就不打肿脸充胖子了。

魏闵文魏闵武去何府了,魏云海就带着叶荷香章杏章金宝上集市置办年货。他们这次底气足,自是比去年买的多些。东西买的差不多了,几个人肚子也饿了,就在集市旁的一家小饭馆里,点了几个菜,一边吃,一边等魏闵文魏闵武两个。

直吃得差不多了,魏闵文魏闵武两个方才回来,魏云海又替他俩叫了菜。

章杏问魏闵武:“怎么样?何里正的事情可有头绪了?”

第九十一章 叶昕晨没死

漳河镇里正何永华鼓动乡民联名状告全塘镇龙湾村大户吴平贵反被倒打一耙一事各村已是传遍了。章杏先前只知道些枝末,事情过去这么多天,周围人都在传,她自又听闻了一些。

依她看,这事何永华八成被诬陷的。且不说他一漳河镇里正与全塘镇不相干,只要他不是傻的,就犯不着趟这趟浑水里。只吴平贵列出的人证物证就有问题。何永华恰好往那边走了一遭,与几个乡农说了几句话,就成了鼓动了?拿出张状子来,就可以说是何永华授意所写?

对这些,她是半点都相信的,可是偏何永华就被下了大狱。

何元青在盂县跑了这么些天,盂县那边只透露了一点风声出来。说是何家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他们也是没有办法。

魏闵武边吃边说:“这边找不通,元青打算积一些乡农状词,上京里去一趟。”

章杏吃一惊,“何家打算告御状?”

魏闵武点了点头,说:“这边总是不松口,他也是没办法。”

章杏直摇头,“这去了,恐是更麻烦。”

依她过去所见,越级告状,多半是要打回原处重新审批。这地她虽是不清楚,但凭着江淮一带民众心中淮阳王府重过京都的皇帝,就知这京城未必能将手伸到盂县到来。

何家这案子原就是得罪的人,便是找到了门路,得个重新审查的机会。先不说结果会不会有变,那何永华在盂县大牢里首先就得脱一层皮去。

魏闵文魏闵武不懂这道,魏闵文诧异说:“怎么会这样?”

章杏摇头说:“打发回来重审,那还算好的。怕是何少爷找到门路。何里正也等不到那一天。”

魏闵文魏闵武面面相觑,魏闵武是个急性子,将碗一推,就说:“我不吃了,我得跟元青说说这事。”说着,一溜烟就跑远。

魏云海在后面敞开了嗓子,也没有叫住魏闵武,气得脸红脖子粗,转冲魏闵文吼道:“县里大老爷们的官司,你们懂啥?净在瞎传!”

魏闵文看了看章杏。低头不说话了。

等到魏闵武回来。天已是黑了。魏云海自是又教训儿子一顿。好在与赶车的郑伯先前就说好,车还等在城头。几个孩子都坐上了车,郑伯看着魏家的置办。吃惊说道:“云海啊,今年这年货可是置了不少啊。”

魏云海笑了笑,说道:“都是给孩子们买的,明年闵文闵武就要下场子了,让他们好好补补。”

郑伯连连点头,说道:“闵文闵武两个是咱们村头个到县里考学的,这读书最是废脑了,是该孩子们补一补了。”

魏闵武则悄悄跟章杏咬耳朵,“元青说,他也没有想到这些。上京里这事,他会再想想的,呃,他还拖我跟你道声谢。”

何元青到底上京没有,章杏就不知道了,因为新年到了。

大年初一里,叶荷香就带着章杏章金宝去了趟全塘镇李庄村,给章水生上坟。章杏避开叶荷香去了李大河家。去年李庄村虽是遭了内涝,但是水退得早,李家几亩收成还算可以。因为税章杏先前就交了,这地里收成便是按先前五五分成,李家也有结余,他家算是三年来头一回过了个不缺吃喝的年。

李大河正想着过来找章杏说这事了,章杏就来了李庄村。

李大河打算将章杏那份粮食卖了,换钱给她。章杏却不要,让李大河将去年结余投在今年地里。李家今年打算将章家原来的三亩田一并租赁,一开年就是一大笔开销,没钱什么也转不开。

李大河想了想,答应了。与章杏商定,将去年章杏应得那份一并算在今年结。

大年初二里,魏闵文魏闵文去漳河镇了,魏云海叶荷香带着章杏章金宝就也叶荷香娘家埠河村叶家。到了埠河村,叶荷香自是要去给叶云清家拜年,谁知道叶家大宅竟是没一个主人在。叶云清的儿子叶昕晨女儿叶淑琴今秋就进了淮阳王府,叶云清也在淮阳置了宅子,一家人今年都没有回这边,在淮阳过年了。

说起叶淑琴进淮阳王府这事,叶荷香就忍不住埋怨起章杏来。章杏心中另有事情,压根就没将叶荷香的话听进耳里。

叶昕晨没死——他若死了,便是远在淮阳,本家这边也会有消息的。

章杏心中不由得暗自庆幸——幸亏她那时没有将叶昕晨扔过来的包袱丢掉,否则现在真没办法交代了。

他们在叶家大宅扑了空,叶大舅吵吵闹闹都是人,连个站的地都没有,自是没有久留,吃了一顿饭后,一家人就回了魏家庄。

正月十五那日,叶家大宅居然遣人送了回礼过来,这可是头一回。叶荷香喜坏了,拉着送回礼的小厮问候叶云清一家老小。 那小厮约莫十五六岁,回话礼数周全,却时时透着几分疏离。

章金宝听得外面热闹,跑出去看。叶荷香被儿子缠了,说话不痛快,便高声喊章杏出来带弟弟。

章杏出来哄章金宝。那小厮回话便有些心不在焉了。叶荷香素来对某些事情机敏,自是将小厮的样子看在了眼里,越发不放手了。

“……晨哥儿身子好了些没有?”

“劳姑奶奶挂念了,我们少爷已是大好了。”

堂屋这么热闹,章金宝怎肯进房里?章杏想知道的都知道了,索性哄着章金宝去了隔壁贺大婶子家。魏云儿的哥哥魏宝宏腊月娶了新媳妇,家里正热闹,小零嘴之类备了不少。门口就一堆小孩在玩闹。章金宝就随着章杏出了门。

等到章杏回来时。那小厮早走了,叶荷香正将他送过来一篮子吃食翻着看。感叹:“这淮阳的东西就是不一样,便是这个芝麻糕也比漳河的甜,还有这个,这个是什么做的。也真是怪好吃的……”

章杏忍不住额头抽了抽,人家不过是耐着性子敷衍了一下她,她还真那么一回事了。

叶荷香发现了正牵着儿子回房里女儿,连忙招手让她过来。章杏站着不动,她就啧了一声,不悦说道:“死丫头,真是白生了一双眼,刚才让你倒杯茶,你怎地不出来?”

让她给叶云清家一个下人斟茶倒水,这事也只有她娘能想得出。

章杏不回话。叶荷香自顾自又往下说:“改明咱们也去一趟淮阳。去看看晨哥儿。听说他前些时候得了一场病,前几日才好,你跟我一道去……”

“我不去。”章杏没好气说道。除非她脑子坏掉了。才往哪里凑。

她说完了,不理会叶荷香的咋呼,径直回了房里。

叶荷香没有找到去淮阳的时机,倒是去了一回盂县。这年的气候回升得晚,到二月时候,地里的冰泞还没有完全化开,春播还有几天,县试时候到了。章杏实在对这地的科举好奇,便缠着魏云海说叨了几次。

魏云海素来对闺女比儿子好,反正地里又没事。盂县又不远,干脆一家人全去了盂县。私塾的刘先生作为魏闵文魏闵武的保举人,也与他们一道去盂县。

一路上刘先生跟他们讲这场县试的规矩。这里县试又称小试,分了五场,每日一场。各场分考八股文、经纶、律赋等。章金宝听大人说起读书论经等事,也跟着卖弄起来,唱起了章杏教他的三字经。

刘先生听了,很是吃惊,哄着章金宝让唱完,又笑吟吟问道:“你还会背什么?”

章金宝笑嘻嘻歪倒章杏怀里,又背起了弟子规,虽是只背了一半,但是也十分难得了,连魏云海魏闵文魏闵武也吃惊忘了说话了。

刘先生笑着问章金宝,是谁教的?章金宝手往背后一指,“我大姐教的。”

魏云海叶荷香也看过来了。章杏伸脚踢了魏闵武一下,笑着说:“我听二哥念得多了,就学给了金宝听。”

魏闵武死死盯着章杏。待到刘先生拉章金宝欣喜问东问西时,章杏将头转头来,低声说魏闵武:“十个铜板。”

魏闵武脸色瞬间好转。

一家人到了盂县,先在一家客栈定下了四间。刘先生一间,魏闵文魏闵武一间,魏云海带着章金宝一间,章杏与叶荷香一间。漳河镇同届应试人不少,魏闵文魏闵武到后,自是找相熟的人去了。刘先生是北方人,乡音较重,又素有些孤僻,进了房后,就亦自关了门。

魏云海不好打搅,吩咐小二将吃喝送到他房门口。

叶荷香好不容易来了县城,自是坐不住,魏云海一个爷们不喜看那些女人用件,只说自己还有事情,径直出门了。没奈何,章杏只得牵着章金宝跟叶荷香出去。

三人边走边看。盂县在江淮一带是仅次淮阳的城市,街面十分热闹,各色叫卖络绎不绝。叶荷香喜看些胭脂水粉头饰锦缎,每每看到这些,就挪不动脚。

章金宝方才六岁,最是呆不住的时候,哪里懂她娘那些?只拉着章杏要去看一个捏面人儿的。

叶荷香正在挑胭脂,被他吵得头都大了。与了章杏几个铜板,让她带着章金宝过去看。

章杏牵着章金宝到了面人摊前,守着那小贩捏了个活灵活现的小猴子,转身起来时,看着一个四十来岁,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男子在几个青衣帮闲的拥簇下进了不远处的福海酒楼里。

章杏觉得自己浑身血液一下子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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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熟人

章杏迅速抱着章金宝离了那地,回到胭脂铺的时候,心还在砰砰直跳。叶荷香打量了她好几眼,皱着眉头道:“你见鬼啦?”

章杏觉得见到那个人大约比见鬼好不了多少。

她这一整日都心神不宁,到了夜里,又做起梦来。一溜的孩子挨个下了船,沿岸灯火飘忽,偌大道上除了他们,再无他人,他们的影子落在地上,随着风,忽大忽小飘忽不定。石头照旧在她前面,手伸到背后,偷偷牵着她,时不时回头,低声说:“仔细脚下。”

他们被带到一栋院子里,屋檐下摆着一方藤椅,一个四十来岁,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男子转过影壁出来,坐在藤椅上,打量他们。

她站在石头后面,不小心与藤椅那人看了对眼,虽她很快就低下了头,却仍觉得背心发冷,耳听得那声音说:“胡三,你怎地将奶娃子都给我找来了?”

冷面孔的阿四开始挑人了,石头是第一波被挑中的,她是第二波。梦里转瞬就换了一景,依旧还在那院子,只他们却被关在笼子了,两个长条桌被轮序抬了进来,上面摆满了食物。

“想吃吗?”她听到有人说,“那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能耐了?”

首先跳起来的是阿胜和另一个高个男孩,紧接着泥鳅也上了,孩子们打成了一团,到处都是血,有人哭,有人喊,有人在惨叫。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手中木桩插进阿胜脖子上的。那几乎是种本能反应。

凶残的连自己都震惊了。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这么凶狠。

那还是个孩子,虽然脸上全是血,可是眸子却是稚嫩清澈的。她看着那样一双眸子渐渐泛散,渐渐凝固。

她杀了一个孩子。

章杏一下子从梦中惊醒了。身上全是冷汗,那双毫无光彩的眼睛还在她面前晃荡。一些并不遥远,但她想永远遗忘的往事在这夜统统从她记忆里窜出来。

她睁着眼睛看窗外那抹微光,觉得自己的心犹如那抹微光,在这夜重新坠入了黑暗。

今日见过的那男子,她听人贩子胡三叫他:朱爷。

他也来了盂县。

原来这场噩梦并没有远去,它一直都在。

她知道自己这两年变化很大,那些人不一定能认出她来,但她还是很担心,很害怕。她不敢相信。若是那伙人知道她还活着。会怎么对她,对怎么对她身边的每一个人。

她想,那大约又是一场阿鼻地狱样的惨景。一想起那样的惨景。她心里就会涌起一股莫名的悲愤,恨不得将这天地都给掀翻了。

她在夜里努力安抚自己,让自己的心一寸寸静下来。她不会让那样的惨景再一次出现在她身边的。她相信自己能做得到。

章杏睁着眼睛守到了天亮。

次日叶荷香打算去看望叶云兰。叶云兰夫家姓刘,名刘东海,是淮阳王手下的一个得力掌柜,管着盂县这边好几个铺子,在盂县西街有栋五进的大宅子。章杏突然不愿意出门了,叶荷香说叨了半天,无果,只得气呼呼一个人去了——魏云海有事。一早就出去。章金宝纠结好一会,还是觉得跟姐姐在一起好,虽是不能看热闹,但是姐姐会将好多有趣故事啊。

章杏带着章金宝留在客栈里,与他讲了会故事,又逗着他背了会书。刘先生听到这边章金宝的笑声,敲开了门。章杏许了章金宝一个糖葫芦,方才将章金宝遣给刘先生了。

她一个人无事,就在房里做针线。吃饭时候,刘先生就将章金宝送回来了。没过多久,魏云海,魏闵文,魏闵武都回来了,还带了一个熟人回来——何元青。

因魏闵文魏闵武上场这事,刘先生跟何元青也是认识的。刘先生,何元青,魏闵文魏闵武说起这次考题的事情。魏云海大字不识一个,他们的话题搀和不进去,就吩咐小二准备饭菜。

章杏自是带着章金宝回了自己房里。不大会叶荷香也回来了。

男人们在魏云海那房里喝酒说话,叶荷香领着章杏章金宝则在这边房里用饭。 叶荷香说起盂县西街刘府的事情,自又是百般羡慕。

各自用了饭,魏云海有些喝高了,待刘先生回房后,就先睡了。何元青便被魏闵文魏闵武邀到他们那房里说话。

章杏怕他们几个说得兴起,睡太晚了,不利明日发挥,忍不住派了章金宝过去提醒,谁知道章金宝也一去不回了。

叶荷香洗了脸,正坐在小几子,对着琉璃镜,换着发髻插新买簪子,一边说道:“都这会了,金宝怎么还不回来?你还不去看看?”

章杏看了看窗外月,放下手中针线,来到魏闵文魏闵武房前。

开门的居然是何元青。章杏对他笑了笑,看见章金宝正坐在凳子上甩着两条腿,吃糖葫芦,吃得衣袖上面都沾上了口水。章杏看了魏闵武一眼,没好气说道:“金宝现在正是换牙时候,你怎么大晚上给他吃这个?”

魏闵武还没有说话。在章杏身后的何元青就说话了,“这个,是我给的……”

章杏回头看见何元青脸上的微红,倒是觉得不好再说什么了,抱着章金宝下了凳子后,笑着对魏闵文说道:“你们在说什么?都这么晚了,还没有说完?”

何元青连忙说道:“都怪我,拉着他们两个说话,都忘了时辰了。”

魏闵武笑着说:“这还早着呢。”又转头指着章金宝对章杏说,“你快带回房吧,都吵得我头都大了。”

何元青也要告辞,魏闵文魏闵武留不住。便要送他出来。何元青推辞不让,紧跟章杏后面出来。章杏牵着章金宝边说话,边走路,几步就被他跟上了。

何元青轻咳了一声。引得章杏回头后,低声说道:“上次的事,多亏你提醒一句,否则……”

章杏一愣,连忙笑着说:“不用,不用,我只那么一说,也不知道对不对?”

何元青好不容易等到她出来,看见她脸上笑容,只觉得心砰砰直跳。对她的话并没有听进多少。

章杏半响都等不到何元青反应。忍不住说道:“何少爷……”

何元青回过神来。连忙说道:“怎么不对了?若不是你这一句提醒,我爹的事情许是就要误在我手上了。”

章杏笑了笑,听得章金宝哈欠连天。蹲下身抱起他,说道:“何少爷,那我们就先走一步。”

何元青原是想伸手帮忙抱章金宝,奈何他话还没有出口,章杏就转了身去,他只得目送她进了房里,而后才转身离开。

章杏一连几日都没有出客栈,章金宝陪她留在房里呆了两日,就烦了,跟着叶荷香出去逛街了。

五天的县试考完了。章杏通过刘先生与魏闵文魏闵武的说话,料他们两个大约考得并不如意。对于这个章杏倒是不觉得意外,她的这两个哥哥,都不是做学问的料。魏闵文虽是能静下来,却老实了些,灵通不足。魏闵武虽是还算聪明机警,只太活泼了些,压根就坐不住。让他静下心来读书写字,简直像要他命似得。

魏闵文魏闵武也没将这次县试当多大一回事。考前难得认真了几个月,一考完,就如同开了笼的鸟儿,什么都放下了,只顾呼朋唤友去玩了。

魏云海也没指望两个儿子能做多大学问,见考完了,听说考得许是不如意,将两个儿子吼一场之后,就开始准备收拾回家了,也没见着有多少伤心失望。

他们打算回去了,叶荷香非得要拉着章杏章金宝到西街刘府跟叶云兰道个别。章杏原是不想去。魏云海在旁边,听了,点头说:“咱们要走了,是该跟人家说一声,到底是亲戚嘛。”

魏云海只将叶云兰当成了叶荷香从前的手帕交,认为女人家的事情,大老爷们不好搀和,自己不便去,但是觉得章杏还是该去。

章杏只得跟去。他们三人先是在门房等了一会,便有小厮过来领了他们进院子,送到后院门口了,又有婆子领了进去。章杏被领着东转西转,心里暗自吃惊。也难怪叶云清能在全塘镇说一不二的,这叶云兰家确实富贵。说得是五进宅子,可面积却是不小,后院里里花草树木亭台楼阁都有。

这里可是盂县,不是全塘镇,或是埠河村那样小地方,这么大一栋宅院,在整个盂县怕也是数得上数了。

他们被领进了后院里,却是没有见到叶云兰,只她身边一个叫青枝的丫头过来说了会话,说不巧,因他们来没有先说一声,叶云兰到别家府上做客去了。留叶荷香喝了盏茶,就让领他们进来的婆子再带出去。

他们出去时候正撞了两个少年进来。叶荷香认得是来人正是叶云兰的儿子刘翼,连忙过去,谄笑着打招呼。

那刘翼不过十五六岁,也生得十分齐整。前年水灾时,叶荷香带着儿子章金宝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他自也是见过叶荷香,知道他娘这门亲戚的厉害,原打算敷衍两句就走,只一抬眼看见了梅花树下站着章杏,不由得愣了愣。

叶荷香惯是个厚脸皮,平素里别人赶都赶不走,这会见叶云兰儿子竟是站着听她说起话来,哪里肯放过?说得越发口沫横飞了。

刘翼是淮阳王府小世子顾惜朝的奶兄,打小就在他身边伺候。那日在淮阳城外乱葬岗附近树林子里一起蹲在柴火堆下头的就有他一个。不过那时候章杏穿的魏闵武的衣裳,装了个小子模样。连叶昕晨都过好一阵子才想起她来。

第九十三章 救命之恩

叶昕晨当时都没有认出章杏来,刘翼更是想不起来,只觉得越看越面熟。

他旁边站着随身小厮,见自家少爷站着不走了,时不时打量梅花树下站着的小姑娘,以为他是看上人家,也不提醒,还插荤打岔与叶荷香说叨起来。

送叶荷香出来的那婆子是知道主母的这门穷亲戚的,见这情形,暗地啐一口,低声道:“当真是个糯米团,滚哪里就沾哪里,甩都甩不开了!”招了一个小丫头过来,对她耳语几句,让将这事情传到内院里去。

叶云兰这日并没有外出,只不耐烦见叶荷香,方才打发了大丫鬟青枝出去招架。听说叶荷香拦了儿子刘翼在内院门口说话,忍不住说道:“真是个没脸没皮的!青枝,还不将你家少爷叫进来。”

叶云兰的女儿早没了,内院只她并二个姨娘以及姨娘们养的两个庶女住里面。她将两个姨娘拿捏得紧,两个庶女也都还小,住得皆是偏远角落。刘翼虽是十五六岁,但并不拘出入内院。

青枝出去后,寻了个由头截断叶荷香话头。那小厮也接过了青枝的眼神,提醒说道:“少爷,您不是还要给表少爷拿书吗?”

刘翼也回过神来,笑着说:“瞧我这记忆!都忘记了正事了。大姑,您慢走,我就不远送了。”

青枝连忙请叶荷香出去。刘翼回头又看了看章杏背影,还是摇了摇头。他进了正房里。洗了手,在叶云兰旁边坐下来。叶云兰一直看着儿子,见他坐下,方问:“走了?”

刘翼端茶的手一滞。说:“走了。”缓缓喝了水,又说:“娘,上次叶大姑在我们家住,身边是不是只带了一个哥儿?”

叶云兰冷哼一声,“怎么?还真看上那丫头了?”

刘翼不禁笑起来,说道:“娘,你儿子眼皮子就这么浅?”

刘翼与顾惜朝年岁相当,六岁起就被选到顾惜朝身边当伴读,又有叶云兰这层关系,父亲又是淮阳王手下得力的人。见识非是浅薄。章杏在乡间算是拔尖的。但在淮阳王府就算不得很出挑。

叶云兰脸色这才好些。作势又哼一声,道:“不是就好,叶大姑那家的是什么德行。你是知道的。那样人家万是碰不得,你可别蒙了心。你的亲事自有王妃做主,切不可自己胡来。”

刘翼脸上的笑容一顿,低头又缓缓喝了一盏茶水。他虽是珍惜前程,但到底只有十五六岁,最是雄心勃勃时,并不喜万事皆有他人做主。只他们家这处境,父亲是王爷手下得力人,母亲又是王妃一手提拔的,他日后前程只可能出在淮阳王府。他便是不喜,也不可能拒绝。

叶云兰伺候人这么多年,察言观色自是一等一,她见刘翼这样,便知不能再往下说下去了,缓声问道:“世子爷好些没有?”

刘翼点头说:“早好了,这不,又差我到处找人了。”

“怎么?你们还没有找到那人?”叶云兰问道。

“没有。”刘翼摇头说,“这都一两个月了,淮阳那地界都被我们掀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一点音讯,偏咱们爷非要找到人不可,我是没办法了,先躲回家躲几天清闲吧。”

“你躲回家了,那世子身边现在都有谁在伺候?”叶云兰问。

“晨哥儿在呢。”刘翼说道。

说起叶昕晨,叶云兰就想到了叶淑琴。这两兄妹是一道进得王府,叶昕晨一进去就入了顾惜朝的眼,可叶淑琴就不顺利了,进去没多久,就病了两回。王妃虽是看重叶云兰,却也不会由着个病秧子在自己儿子院子当差,便将她换在二门一个闲差事上做事。

叶淑琴性子高傲,原是一心奔着顾惜朝去,谁知进去没几日,连顾惜朝的面都没有见几回,就被换到了二门做事,心里越发郁积。又病了一回。没奈何,叶云兰只好让叶云清将她领到家里将养着。

她费尽心思,换了这么一个结果,心中自是郁闷。

刘翼懒散歪着吃果喝茶。叶云兰看了碍眼,说道:“好了,晨哥儿进王府没几日,你到底是做哥哥的,不说是要事事带他,但也不能将事儿都推到他头上。你还是早些回淮阳吧。世子爷身边也离不开人。”

刘翼边吃果子,边说:“娘,您尽管放心,现下晨哥儿在世子爷面前可是比我还得脸。”

叶云兰瞪他一眼,“那也是这回晨哥儿立了大功的缘故。若不是晨哥儿,世子说不定真要落到那刘易寒手上了。要真如此,王爷回来,还不剥了你们几个的皮?成天怂着世子胡乱跑,这回差点就闯大祸。也幸亏咱们世子爷福大命大,否则你们几个一个都不想活了,你说你们,怎地就……”

刘翼见他娘说起顾惜朝受伤一事来,便知她娘的叨病要犯了,立时抓了一把果子进嘴里,跳起来跑了。

叶云兰在后面不禁跺脚道:“真是个猴儿,都多大,还不让人省心。”

刘翼在盂县呆了三日,日日与几个相好兄弟斗鸡走狗,玩得不亦乐乎。第四日,就提了一个蛐蛐笼子回了淮阳。回到了淮阳之后,先去跟叶昕晨碰了头,问起顾惜朝这几日的事来——他与叶昕晨是表兄弟,年岁差不多,打小感情就不错。他这次借着找人的由头回了趟了盂县,就是找的叶昕晨帮忙顶着。

叶昕晨苦笑说:“还能干什么?天天在校场射箭呗。”

刘翼哑然失笑一通,道:“还在做这个?那你天天陪着?”

叶昕晨扫他一眼,“你们一个比一个溜得快,我自是逃不掉了。世子爷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若是想做某件事,那一定是要做到底的。”

刘翼笑呵呵揽了叶昕晨的肩膀,“这几天苦了你,明日我请你吃酒去。”

叶昕晨连忙扒开他,说:“吃酒还是免了,你替我几天就行了。这天天在校场上练箭,我这两指都磨了一层皮去了,这肩膀都抬不起来了。”

刘翼越发乐呵了,安慰叶昕晨一通,“ 你放心好了,最多也就三五天,咱们爷那劲头就过去。”说着,将桌子上的蛐蛐笼子踢过来,“你看,我好东西都提过来了。”

“哎呀,这个儿可是不小。”叶昕晨凑过去看笼子的黑头蛐蛐,“你在哪里抓的?”

“盂县,我回家了一趟,花了五两银子,从街头何四那里买了这个铁头将军。怎么样?威猛吧。”

叶昕晨边看边点头,“个儿还行。就不知世子爷喜不喜欢了?”

“这你就尽管放心了。世子爷老早就想要一只能斗的蛐蛐,他上次养的一只败给了金少轩那小子的黑大王,一直都耿耿于怀。我这只,包他喜欢。”刘翼说。

叶昕晨心里不敢苟同。

刘翼却信心满满,跟叶昕晨说起了这只铁头将军在盂县的不败战绩。说起盂县事来,刘翼就浮现起梅花树下站着的那抹灰色身影来,笑着说道:“前年发大水时,跟你们一起进城的叶大姑,你记得不?”

叶昕晨心里一跳,盯着刘翼,缓缓摇了摇头。

“她不是你们那村的吗?你忘记了?我记得那年她家那小儿子,叫什么来着,老缠着你,要糖葫芦的。他们又来盂县啦。”刘翼笑着说,“她原来还有个闺女,我怎么觉得像是哪里见过似得,怪面熟的。”

叶昕晨吞了吞口水,忍了一会,说道:“许是小时候你去我家见过她吧。”

刘翼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我去你家统共就去三回,没见着什么小丫头啊。”

“你那时才多大?便是见了,也没有印象啊。”叶昕晨心不在焉说道。

刘翼想了想,点头说道:“也是,许是真是小时候见过面。”转头又一想,“昕晨,你不是说不记得那叶大姑吗?怎地又记起了?”

叶昕晨心又几跳几下,“听你说起,就想起来呗。”

刘翼见他这么说,也没往心里去,两人又说了一通话后,他就提着蛐蛐笼子进王府找顾惜朝卖弄去了。叶昕晨去了书房,练了好几张大字,也没有静下心来。

这几个月来,他一直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将章杏的事情说出来。他那时情急,只得将受伤的顾惜朝推给章杏。待到他脱了身,回去找时,却是怎么也找不到人了。

刘易寒的人马埋伏在城门口处,他又进不了城去,只得在外面打转,等到城里来了援兵,他方才进了城里。他们将整个乱葬岗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人。还是第二日,一个乡农拿了顾惜朝的扳指,他们才接回了不省人事的顾惜朝。

顾惜朝三日后方醒,一醒来,便要找章杏。

顾惜朝伤口在大腿根处,找到时候,伤口都做了一番处理。那处理虽是简单,却是十分得当,便是当时看诊郎中也点头说,亏是做了这么一番处理,否则这流血不止,或是误拔出羽箭,那都是必死无疑的。

章杏若真是小子,这一切都好说,救命之恩,王府自当重谢。偏章杏是个假的。他进王府虽是只有不到一年时间,却也知道他家主子的某些怪癖。若他知道给他处理那处伤口的是个乡下丫头,那王府赐下来的重谢可不一定是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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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小试的结果

叶昕晨犹豫不定,且不说他原就与章杏沾亲带故,只说这麻烦是他推给她的,他就不能害了她。

当然,这结果也只是他的猜测,许是事情并不一定如此发展。但这谁又说得准?

刘翼的蛐蛐并没能使得他们的日子好转,淮阳王府的世子爷依旧处于疯魔中,要么勒令他们找人,要么令他们陪在校场上练箭。大半个月过去,刘翼的靴子穿破了,两手都生了厚茧。顾惜朝还是没有一点要清醒的迹象。

刘翼几个苦不堪言,只得将那日的事情翻出来一遍遍回想。一日刘翼突然喷出口茶水,也顾不得收拾了,急匆匆奔到叶昕晨书房里,手指了他喊道:“你小子瞒得我们好苦。”

叶昕晨在写字,被惊得完全乱了章法。

刘翼喊道:“你认得他,对不对?”

叶昕晨佯装镇定,搁下笔,收了画乱的纸,又要新铺一张,一边说:“我认得谁?”

刘翼夺了他手中活计,将他揪到一边,“好啊,你小子还想瞒我呢。那你告诉我,金宝,张金宝是谁?那小子就叫张金宝对不对?”

叶昕晨见露了馅,一时不知如何说才好。刘翼哈哈笑起来,说道:“我就说你小子这段时间怎地这么奇怪的?原来是你在搞鬼!问了你几次,你还一直不肯承认。你要不认识那小子,怎会不下手杀了他?还将世子爷推给他?你快说,你将张金宝藏哪里了?”

叶昕晨听他一口一个章金宝。惊得额头只抽,他们这院里可是还有另两个世子爷身边的随从,若嚷得大伙都知道了,那就麻烦了。他连忙挣开刘翼。出门口,伸头左右看看,见无人,这才进门关屋。

刘翼见他这样,原本的八九分肯定,变成了十分肯定。不待叶昕晨坐下,就问道:“那张金宝到底是谁?”

叶昕晨看着,纠结一阵,还是决定招了。“你也见过了的。”他说。

刘翼手指自己鼻子,“我也认识?”叶昕晨点头。

刘翼想一通。还是无果。叶昕晨提醒说道:“前不久。她不是才去过你家吗?你还说她很面熟来着。”

刘翼想了想。惊得目瞪口呆,半响方吞吞吐吐说:“叶……叶大姑,那闺女?”

叶昕晨点了点头。“她叫章杏,章金宝那是她弟弟的名字。她那天与他爹和继兄正来淮阳,许是觉得姑娘家出门在外不方便,才穿了成那样子。我当时也没有认出来,只过后才想起的。”

叶昕晨一直犹豫该不该说出来这事的期间,早托了人打听章杏为何出现在淮阳的缘故。

刘翼惊得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你是说,咱们世子爷这些天念念不忘的神箭手是个丫头?那,那替他收拾伤处的,也是她?”

叶昕晨点了点头。苦笑说道:“你说,这事我怎么能说出口?”

刘翼慌得连忙点头,“说不得,说不得。说出来叶大姑那闺女的手怕是都保不住了。”若顾惜朝知道救他性命,将他浑身上下都摸遍的是个乡下丫头,还不炸了锅?

刘翼伺候顾惜朝久矣,对他性子早了如指掌,他都这么说了,叶昕晨更是忧心,叹了口气,摇头说:“明明是件好事,却变成这样。叶大姑到底是叶家本家人,我怎么能害了她?”

刘翼也同样纠结起来,说起来他们也沾着亲。“咦,叶大姑那边怎地也是一点音讯都没有?”刘翼又问。

依着叶荷香那秉性,若是知道她闺女救了淮阳王府世子的命,还不宣扬的天下皆知?绝对会将她家闺女塞到淮阳王府来的!

叶昕晨摇头说:“我也不知道。许是章杏并没有对第二人说起过这事吧。”

刘翼想起梅花树下站着的女孩,那通身气韵确实不像小家里出来人。他又问:“她的箭术怎么会这么好?你真没有弄错人?”

叶昕晨苦笑一声说:“我倒真希望是认错了人。是啊,她的箭术怎会这么好?她为什么不说?我也不知道。”

就在刘翼和叶昕晨念叨章杏的时候,远在漳河镇魏家庄的章杏一边在给魏闵文收拾东西,一边连连打喷嚏。二月的小试结果出来了,魏闵文魏闵武不出意料的名落孙山。魏闵文想着自己年岁也不小了,总这么读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家里又添了好几亩地,靠着魏云海一个人转不开了。他不想读了。

魏闵武原就不喜读书,只因有个伴,方才勉强接受。现在哥哥不读了,他自也是跟着不肯去了。

魏云海将两个儿子狠狠抽了一顿。魏闵文渐大了,已晓得家事艰难,打定了主意不读了。魏闵武更是犟头。魏云海将两个儿子收拾一顿后,也没辙了,只得由他们去。

漳河镇的傅舅爷听闻两个外甥小试不利,小小失望一回。毕竟穷乡僻壤里想要出一个童生,那是十分稀奇的。他也很快接受了这事实。但是听闻魏闵文魏闵武竟是不打算再读了,气得他连夜赶了马车一路从漳河镇骂到了魏家庄,只将魏云海骂了狗血淋头。

还是魏闵文拉住了舅舅,跟他说了原委。傅舅爷先是不信,还是指着魏云海鼻子直骂。魏云海的脸都憋得通红了。魏闵文魏闵武将舅舅拉到自己房里说了好一会,方才令得傅舅爷相信。

傅舅爷对两个外甥说:“你们两个若是觉着怕给这家添负担,方才不去的,这日后先生的束脩舅舅来出就是。”

魏闵文拉着傅舅爷,“舅舅,实是我们两个不是这块料,便是读了那只是白费钱。”魏闵武直点头,“舅舅,我确实不喜捧那书本子。”

傅舅爷看着两个已是比自己还高的外甥,不由得想起自己亲妹子傅翠花来,抹着眼睛说:“罢了罢了,你们也都是大人了,如今舅舅的话也不放心上了。”又哽咽道,“翠花啊,到底是我这个哥哥辜负了你。”

一席话说得魏闵文魏闵武都红了眼睛。章杏端了茶水过来,看了魏闵武一眼。魏闵武连忙接过了,递给傅舅爷。

傅舅爷接过了,却不喝,放到了桌上,看了一眼章杏进厨房的背影,收了自己略激动的情绪,定下心神,对魏云海说:“既是他们要不读的,这事就作罢。如今你家新添了些地,确实要个帮忙的,我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这样吧,闵文闵武,我带走一个,留一个在家给你帮忙。”

魏闵文魏闵武不知自己舅舅这又是哪一出?不由得面面相觑。魏云海就急了,自己养大的儿子,怎么能给别人带走?便是孩子的舅爷,那也不能说要走就要走啊。

魏云海脸上才退下的黑红,又重新布满,为难看着傅舅爷,只罢手。

傅舅爷说:“你想错了!我也不是要你的儿子。我虽是只有一个闺女,但也不会做这等夺人亲儿的事。我带走的一个,是想带他走一条非是种田的道。如今赋税一年比一年重,这地不好种啊,多得是活不下去的人家。这做买卖虽是个贱业,但做好了,却是比种地要好得多,那也是一条不错的活路。你两个儿子若是都留着种地,若是再遇一两个荒年,岂不让他们都一起落难去?两条路走,一条不行,还有另一个可以帮衬点。总不至于全活不下去。”

魏云海听明白了傅舅爷意思,默默点了点头,看一眼两个儿子,对傅舅爷说:“舅爷想让他们两个哪个去?”

傅舅爷看着两个外甥,说:“你们自己谁要跟舅舅去?这学做买卖可是不比种地轻省,与人交道,进账算账样样皆是一门学问。你们两个自己想好了,再说。”

魏闵文还在犹豫。魏闵武看了看哥哥,站出来说:“还是哥哥去吧,天天做柜台里拔算盘,还不憋死我?哥哥比我有耐心,我比他劲大,我留下来,他跟舅舅去。”

魏闵文看着魏闵武说:“先生都说你比我聪明多了,还是你去吧。”

魏闵武作势惊一下,“哥,你这不是将我往火坑里推吗?”

魏云海是个粗人,看不出两个儿子的退让,脸一沉,凶道:“你怎么说话的?跟舅爷学做生意哪里不好了?”

傅舅爷直摇头,罢手对魏云海说:“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真看不得你。这样吧,这是我来拿个主意吧。闵文跟我走,闵武留下。”面对魏闵文魏闵武问:“你们两个可都愿意?”

魏闵武笑呵呵只点头,“舅舅真是深知我心。”魏闵文犹豫一阵,迟疑点了点头,说:“我听舅舅的。”

事情定下了傅舅爷看了魏闵武一眼,又对魏云海说道:“闵文闵武两个都是懂事的,这外人都知道,只你这个做爹不清楚,总将两个儿子当仇人看。我可跟你说好了,闵武留下帮你,你可不能再打他骂他了!若我再看一回这事,别说闵文,闵武我都要带走了。我妹子留下的两个儿子,可不是专来挨你板子的。”

第九十五章 问路

在厨房的章杏听了这话,不禁无声笑起来。叶荷香将章金宝扒拉到怀里,阴阳怪气说道:“真是开了眼界,没见着哪个当舅舅当成这样!这手也伸得太长了吧。”

当然,叶荷香也只敢背地里嘀咕,不敢在魏云海耳边说这话的。魏云海在这家里说一不二,但是遇到了傅舅爷,那一向都不敢吱声的。

事情定下后,傅舅爷也不肯留饭,赶着马车又回了镇上。章杏走到坐着门口发呆的魏闵武身边,笑着问:“今晚上想吃什么?”魏闵武扭头看她,方才的安静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作势打了一个哆嗦,说:“你怎地对我这么好了?”

章杏笑着说:“好啦,你不说,那我就不管你啦。”

魏闵武立时跳将起来:“五花肉,我想吃五花肉。”

这晚上家里没有新鲜肉,但是章杏今日看见过魏宝宏提了肉回家的,便从自己钱罐子里掏出钱来,到了隔壁贺大婶子家。她家的肉果然还有剩,章杏缠着买了,给魏闵武做了一盘五花肉。

魏闵文要在傅家米铺做学徒,吃住都在傅家,因是时间较紧,章杏只来得及给他做了一双鞋子。

魏闵文走后,魏闵武就跟着魏云海下了地,成日里晒太阳,他越发黑了。刘先生也来过一趟魏家,在魏家吃了顿饭后,魏云海就打算送章金宝进私塾了。

天气渐暖,魏云海带着魏闵武忙了三天,将他家菜园子旁边的那池塘里头淤泥清了。又引水进塘里,买鱼苗。章杏就又有了一个事——闲暇之余提了个罐子挖蚯蚓。

贺大婶子家的母鸡抱了窝。送了章杏两只。章杏觉得两只单薄了些,便又找东子家买了五只小鸡。鸡长得很快,只两个月,绒毛就开始退了,跟着章杏后面咯咯叫唤。

这年的汛期也是有惊无险。一年的收成有望了,大家的心都落到了实处。魏闵武去了一趟镇上,魏闵文一切都好,当米铺学徒虽是艰苦,但他适应的很好。魏闵武在镇上还遇到了何元青,何里正虽是被放了出来,但再不是漳河里正了。何元青打算进督学了。

转眼到了十月间,这年风调雨顺。地里收成很好。魏家交了田亩税之后,第二年的口粮也有了。

天气渐冷,魏家的鱼塘也收获颇丰,起了数百斤的鱼,在给左邻右舍和几家亲戚各送了些之后,拖到镇上卖了二十多两银子。

叶荷香也给叶大舅家送了几条过去,回来时候告诉章杏一件事情。

叶云清的闺女叶淑琴没了。

章杏吃了一惊,她去年到叶家大宅时。见过叶淑琴一面。叶淑琴比她大两岁,今年也就十五岁,只听说她与叶昕晨一道进了淮阳王府当差。怎地转眼人就没了?

叶荷香啧啧感叹,“这福气都是老天注定了的,原以为她进了淮阳王府就能飞上枝头做凤凰,谁知道竟是个短命的?这叶云兰这回算是打错算盘啰。她若是当初挑中了你,哪有这事?”

章杏看了她娘一眼,在心里摇了摇头。

叶淑琴虽是未成人就夭折。但是叶云清在埠河村可是大户,叶荷香自觉她与叶云清家走的近,便打算去一遭。

叶云清家在淮阳置办了宅子,丧事自是在那边办的。叶荷香得到消息时候,已是过去了好几天了,赶淮阳肯定是来不及了,只有等到叶淑琴灵柩还乡时去埠河村看看。

章杏可不愿意跟这几家再有过多牵连,自是不愿意去。章金宝在私塾里。魏云海一个大老爷们,跟去搀和这事也不像话。没奈何,叶荷香只得一个人自己去了。

叶荷香走后的第二日天就下起大雪,洋洋洒洒飘了半日,天地就一片斑白了。章杏在贺大婶子家一边做针线,一边听着家长理短。魏云儿的嫂子胡珍珍是隔壁村的,去年嫁进门,今冬就有了,喜得贺大婶子整日笑呵呵的,拉着章杏悄悄说:“都是你那百子福来的花样子画的好。”

胡珍珍红着脸低下了头去。魏云儿见她娘这么说,她脸也红了,说道:“娘,你怎么说这个?”拉了章杏,“走,到我屋里去。”

贺大婶子也知自己不该拉着章杏说这个,只她实在高兴,况眼下家里只他们一家两个女眷并章杏,关了门自己说嘛,也不打紧。

魏云儿将章杏拉到自己房里后,给她看自己针线活,问章杏意见。

章杏笑着说:“你别问我,我画花样子许是能行,做针线可是远不及你,你给我看,那只能得一个好字了。”

魏云儿推她笑道:“又不让你看针脚,你只说我这颜色搭配的如何?”

章杏笑着挨过来仔细看了看,指着说:“这叶子在底下,若是颜色比其他深些,许是会更好看一些。你觉得呢?”

魏云儿也认真看了看,点头赞同。贺大婶子提了火盆进来,说道:“你们两个也不嫌冷。”

章杏笑着说:“那是我们知道贺大婶子定是会将这个提进来啊。”贺大婶子看着魏云儿做了会针线,又问章杏:“你大哥的亲事定下来了没有?”

章杏摇了摇头。魏闵文翻了年就十七岁,在这地算是到了要成家立业的时候了。只叶荷香成天自己的天都嫌操不完,哪里有闲工夫操心两个继子的事情。

这做了好几年的邻居,贺大婶子也知道了叶荷香的秉性,早知是如此答案了,丁点也不觉得意外。

贺大婶子又问道:“你娘几时回来?”

章杏看贺大婶子神色就知道她大约是想给魏闵文牵个线,估计是想着跟她说这事不合适,所以才问起叶荷香回来这事,只那边的事情,她全然不清楚,不好回答。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说道:“今日这雪不停,我娘明日都不一定能回来。”

贺大婶子犹豫一阵,还是没提。

大雪果然又下了一夜。一早起来时,天地一片银装素裹。魏闵武吃了饭,便去别家了,魏云海也出门了。章杏将章金宝送到私塾了,回来后将院子里的雪扫到旁边去,又到菜园子里看了看,将雪压到的篱笆扶了起来,另又砍了几颗白菜。

忙了这些,她浑身都是汗了,便烧了热水,洗了个身,守了火盆在屋里做针线。到了章金宝快下学时候,魏闵武魏云海都还没有回来,她便取了一个斗篷到私塾里接章金宝下学。

魏家庄的私塾在祠堂那边,与魏云海相隔约莫有大半里路,平时章金宝放学下学也是不需接送的,只今日雪大,路不大好走,章金宝方才央了姐姐接送。

章杏到私塾时,私塾里其他学生都走了,只章金宝一个在写大字。他今年方才七岁,算是这魏家庄私塾里最小的学生了。因是章杏帮着启蒙得早,背书练字皆有涉及,一进了学来,便得了刘先生的青眼,时常开小灶给他讲学。

章金宝小小身子一本正经坐着,神情端肃,运着笔写字。刘先生则站在他身后面带微笑看着,时不时捋捋自己的几根山羊胡子。

章杏见这情形,便放慢了脚步,也不吭声,走到最后面那排条凳上坐下来。

章金宝一张写完,恭恭敬敬递给刘先生看。

刘先生接过,赞了一声:“嗯,不错。金宝啊,你去看看你姐姐来了没有?”

章金宝应了一声,一抬头就看见了后面坐着的章杏,顿时亮晶晶眼睛笑成弯月,“我姐姐来了。”他大声说道。

刘先生这才看到后面坐着的章杏。

章杏过来问候了刘先生,看着章金宝收了桌面,跟刘先生告辞离开。

大雪虽是已经停下,但是路上仍是少有人。章杏牵着章金宝一边走,一边问今日私塾里的事情。章金宝这时最是顽皮的时候,出了私塾之后只老实了那么一会,就丢开章杏的手,玩起雪来。

章杏在后面跟着他,也起了玩心,抓了一把雪丢到章金宝身上。章金宝哇哇叫着,也抓了一把雪跑过来要丢姐姐身上。

姐弟你追我赶,玩闹起来,笑声传到了老远。

白茫茫雪地上有三匹马过来,马上的人俱是十五六岁的少年,皆着锦缎华服,身披长裘。居中那个尤其出众,虽是一样年纪,却周身有股凌人贵气,一张脸被白雪黑裘映衬,越发显得唇红齿白。此时正抿着薄唇看着茫茫雪路,十分明显的宣誓着他的不悦。

左边那少年边驱马边埋怨:“刘翼,你不是说你来过昕晨家吗?到底还有多远?你不会是忘记了吧?”

刘翼小心翼翼看了看居中人的脸色,打着哈哈说道:“来是来过了,这,这不过是有些年头了……”

“啊,刘翼,你真不记得了?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来过的?”左边少年咋呼道。

居中那少爷也转过头来,皱着眉头盯着刘翼。刘翼讪讪笑了笑,说:“大约七八岁时候吧。穆宇啊,你别咋呼了,让我好好想一想啊。这乡下的路都差不多,确实不好认啦。”

穆宇看着刘翼东张西望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对中间那少年说道:“爷,我看我们还是找个人问问吧。”

第九十六章 招认

来人正是淮阳王世子顾惜朝并他的两个随从——刘翼和穆宇。

叶淑琴没了后,叶昕晨便告了假,要扶着妹妹灵柩回全塘镇埠河村。刘翼几个被自家主子给整得叫苦连天,想着法儿怂他出门。顾惜朝在盂县只呆了半日就要走了,听刘翼说叶昕晨家距这里不远,不知怎地非要过来看看。

刘翼自是劝阻。但顾惜朝打定了主意的事情,岂会听他的?刘翼只好一道跟来。

穆宇手指前面不远处追闹的两人,说道:“爷,那有两个人,我过去问问。”

顾惜朝点了点头。穆宇驱马上前一步,从怀里摸出个碎银子来,高声喊道:“喂,小孩,过来问你个路。”

章杏正将章金宝抓到手里,听了这般叫唤,看一眼那边,就拉着章金宝转身走。章金宝忍不住回头,说道:“姐,那有个问路的。”

章杏低声说道:“别管他们。”

章金宝被章杏拉着走一步,还是忍不住说道:“姐,他手上有银子。”

章杏也站住脚步,是啊,她看不惯这几人,可是跟银子没有仇啊。

穆宇见着章杏他们听了喊叫居然转身走,正郁闷呢,突然又见他们转了身,立时又高声喊起来:“快过来,小孩快过来,问你们个话,若是答得好,少爷手上这银子就赏你们了。”

章杏牵着章金宝过去,笑盈盈仰头问道:“几位少爷想问什么?”

穆宇见到章杏脸上笑容,正愣神呢。突然听得那边啪一声巨响。几个人都转过了头,却是刘翼不知为何突然从马上滚落了下来。顾惜朝皱了皱眉头。穆宇惊得嘴巴都忘记合上了,看着刘翼狼狈爬起的样子,又忍不住失声笑起来。

章杏也转过头去看了。只她一向记事还可以,记人就不行了,一时间还没想起什么。章金宝还小。见到刘翼落马,先是惊一跳,而后看见刘翼狼狈爬起,又滑到在雪地上的样子,也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刘翼认出章杏了,他连滚带爬起来,顾不得打身上雪了,连忙冲到顾惜朝马前。拦在章杏面前, 说道:“爷,爷,我记得路了,我记得往哪里走了,走,走,咱们走。咱们走。”牵着顾惜朝马绳就要转头。

穆宇还在哈哈大笑,刘翼忍不住狠狠瞪他一眼。穆宇笑着说:“刘翼,你这一摔倒是将脑袋摔清楚了啊。”见顾惜朝已是被牵着转了头。他也勒马转头。

章金宝眼看着到手的银子就要这么飞了,忍不住喊道:“你不是要给我们银子的吗?”

章杏心里也不高兴,这不是耍人嘛,早就知道这几个非是善人。她拉过章金宝,说道:“金宝,咱们走。”

顾惜朝听到后面那句金宝。一下子如雷击中,强扯过马头,喊道:“站住”

章杏章金宝不知又出了何事,都停下脚步。

顾惜朝跳下马,将缰绳往刘翼身上一扔,大步过来。章杏恰好转了头。两人对看上了。顾惜朝愣了愣。但去年章杏穿的是魏闵武的衣衫,脸又刻意抹黑了的,身形也较之现在有些变化,他一时没有认出来。

章杏还没有开口说话。章金宝念念不忘银子,清澈水透的眼睛笑成弯月,脆声说道:“你们要问什么?是不是我们答好了,你们就会将银子给我们?”

章杏不禁拉了拉章金宝,叫一声,“金宝……”

顾惜朝看看仰头望着自己,两眼直冒星星的章金宝,心里又上了一层失望。但还是不死心,看着章金宝说:“你,你就叫金宝?”

“是啊,我就叫章金宝。”章金宝笑着回答,又指了旁边的章杏说,“这是我姐姐,她叫章杏。”

顾惜朝顺着章金宝所指看向章杏,仍是一愣。刘翼心惊胆战站着顾惜朝身后。穆宇也下了马,摸着自己下巴上上下下打量章杏——真没有想到,这穷乡僻壤里也有这么标致的美人儿——这位虽是年纪小,却是个花中老手了。

章杏被他们几个诡异眼神看得心里发毛,拉过章金宝,说:“金宝,咱们走啦。”

章金宝见他们只看人,老不给银子,也失望了,嘟着嘴乖乖跟着章杏走了。

顾惜朝看着他们转身离去背影,那种熟悉的感觉越发强烈。刘翼心惊胆战看着顾惜朝,小心翼翼说:“爷,这天都快黑了,咱们走吧。”

顾惜朝转身走几步,穆宇恋恋不舍,边走边回头,啧啧说道:“真没有想到,这穷乡僻壤里居然还有这样的美人儿,也不知她家住哪里?昕晨那小子认不认识?”

刘翼狠狠又瞪穆宇一眼,没好气说道:“走你的吧,人家小姑娘还小着呢。”

穆宇扭头看刘翼,觉得他今天有些莫名其妙,说:“哎,你怎么知道人家姑娘还小?你问过她年纪啦?”

刘翼在心里骂道:废话,她是我表姑妹,你说我知不知道她年纪?

眼见天都快黑了,又遇了这么一段,刘翼再不敢带着顾惜朝乱晃了,他们在天完全黑下前赶到埠河村叶家大宅。叶云清见淮阳王府世子来了自家,自是诚惶诚恐。

叶昕晨见到父亲这样子,连忙将他拉到一边,叮嘱说:“爹,世子来我们家这事万不可宣扬出去,您赶紧让家里亲戚都散了吧。”

顾惜朝在淮阳城外遇袭的事情才过了一年,这里可是距离淮阳更远了,若是顾惜朝在这里出了事,他们一家的脑袋都不够砍。

叶云清也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了,连忙将一众亲戚尽数打发。

顾惜朝被引到叶昕晨书房里,穆宇在里面东看西看,刘翼瞅了空将叶昕晨拉到一边,将他们在路上遇到章杏的事情告诉了叶昕晨,叶昕晨也惊变了脸色。

刘翼拍了拍他肩膀说:“一会世子爷定是会找你问的,你可要小心应对。”

叶昕晨长长舒一口气,招了自己小厮过来,对他说道:“你去后院问问青枝,看叶大姑走了没有?”

小厮领令去办了,叶昕晨定了定心神,来了书房。顾惜朝盯着叶昕晨,说:“穆宇,你先出去,我有话要问昕晨。”

穆宇见顾惜朝这样子,愣了愣,应和一声,带上门出去。顾惜朝面无表情坐着,既不看他面前的叶昕晨,也不说话,只手缓缓一圈一圈划过杯沿。叶昕晨是头一次见到顾惜朝这样,初先倒也镇静,一会后背心就冷汗尽出了,他只觉得一股莫名压力越来越重压在他身上。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顾惜朝总算开口了,缓缓说:“你将我推给他,他初先并不想接手,都转身要走,是听了你的喊叫方才转身的。昕晨,你是认识他的吧?所以才将我推给他。你叫那声金宝,章金宝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就叫这个名字?”

叶昕晨正琢磨着怎么回答。

顾惜朝又缓缓说:“昕晨,我今日想听实话。”

叶昕晨只觉得自己膝盖发软,一下子跪在地上。顾惜朝居高临下看着他,“今日,若是从你嘴里再出半句假话,你们一家就滚出淮阳吧,日后也别让我再看到你。”

叶昕晨一惊,为难说:“世子爷,她,她……”

顾惜朝轻慢笑一声,“怎么,还不想说?我倒是不明白了,你这般将他藏着掖着不说,到底是为什么?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便是当时对我有一些不敬,我也不会拿他怎么样。我在你心目是这等忘恩负义的人?我就不明白,这有何说不得的?你与刘翼一唱一和瞒了我这么多天,当真以为我不知吗?看样子,这淮阳王府,你们两家都嫌呆腻,是不是?想清楚了,你就说吧。”

叶昕晨心里禁不住发寒,头低低伏着,眼睛一闭,说道:“世子爷,她,她是个女的……”

顾惜朝手边的茶水翻到了,他一下子站起身来,惊道:“你说什么?”

叶昕晨闭着眼睛说:“回世子爷,我确实认识这人,她是我的远房的一个表妹,姓章,单名一个杏字……”

“章杏?”顾惜朝盯着叶昕晨喊道,“你说她叫章杏?”

“是。”叶昕晨回答道,“金宝,章金宝那是她弟弟的名字……”

顾惜朝围着桌子打起转来,“章杏,章杏,原来是她,难怪的,难怪的,居然是她……”

想起才不久前见过的那张脸,顾惜朝只觉得自己头像炸开了似得。自己这一年来一直都想找到的人居然是个娘们?他这一年苦练箭术,想要一较高低的居然是小娘们?她还不想救他,嫌他是累赘,是个包袱,嫌他走得慢,还吼他来着,居然,居然还脱了他的裤子。

他那时烧得模模糊糊了,却也知道她做了什么。她什么都做了,她对他什么都做了。

居然,居然还将他给忘记了

今日她那样子,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半点都不像记得他的样子。

“章杏,章杏……”顾惜朝咬牙切齿念叨着这个名字,提起一脚将面前的椅子踢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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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到的第三更……

第九十七章 亲事

顾惜朝一脚踹了椅子,犹不解气,一扭头见到叶昕晨跪着额头贴地的样子,顿时又想起自己落到那般境地始作俑者就是他,更是气来,冲他吼道:“滚出去。”

叶昕晨站起身,慌忙出去。门口站着穆宇刘翼都听到了里面动静,两人正面面相觑。穆宇是不知出了何事,刘翼则惴惴不安,一见了叶昕晨出来,他就立时将他揪到一边,低声问:“怎么样?怎么样?”

叶昕晨垂头丧气说:“世子爷都知道了。”

刘翼不由得松开叶昕晨,歪坐着石头上,喃喃说:“完了……”

叶昕晨也有气无力在旁边坐下来,实在想不出顾惜朝会怎么对待章杏,想起顾惜朝方才那副恨不得吃人的样子,不禁打了寒颤,心头也冒出“完了”两字来。

就在这对表兄弟唉声叹气的时候,书房门啪一下打开了,顾惜朝怒气冲冲出来,看也不看门口的穆宇一眼,径直往院子门口去。刘翼叶昕晨听得响动,也都跟过来。

他们在院子门口遇到了叶云清,叶云清恭恭敬敬唤了一声“世子爷……”只话音还没有落地,顾惜朝已是一阵风过去老远。

叶云清二丈摸不到头脑,后面穆宇刘翼叶昕晨陆续跟出来,他“哎”了好几声方才拦住了自己儿子。

“昕晨,世子爷,你们这是要去哪里?”他问道。

叶昕晨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

叶云清又说:“前面酒席都已经备好……”

叶昕晨摆了摆手。顾惜朝这样子,哪里有心情吃酒?

“爹,赶紧让人撤了吧。”叶昕晨说。

叶云清一愣,“这,这,这又是为何?”他说。为了安置这顿酒席,他可是将远近亲戚一并都得罪了,更是绞尽了脑汁想着如何能让淮阳王府世子吃得舒心住的开心。

竟是。要撤了去!?

叶昕晨叹了口气,叶云清所做,他自是能想得到。“爹,您别问了,赶紧撤了吧。”说罢,叶昕晨又叹了口气,急匆匆跟过去。

等到他到了前院,顾惜朝已是骑了马走了,穆宇跟过去了。刘翼还等在门口。见了叶昕晨过来,连忙招手,说道:“你就不用跟去了。咱们爷这会正值气头上。看见了你,只会更生气。你还是等到他气消了,再露面吧。”

叶昕晨心里不安,也知刘翼说得是实话。顾惜朝来了,连杯茶都没有喝,就这么气冲冲走了。肯定是恼他了。叶淑琴的后事还没有忙完。他也得给他爹一个解释,他确实不能就这么跟去。

刘翼拍了拍他肩膀,同情说道:“好了,我走了,你等我消息再回去。”

刘翼骑了马。急赶了好一阵子,方才追上顾惜朝。只停下后。方才发觉他们到了白日里遇见章杏章金宝的那条道上。

夜正深时,大雪早停了,四下里除了他们几个的喘气声以及马打响鼻的声响,再无其他声响。顾惜朝勒马站在路当中,黑裘如墨,在灰白雪夜仿成了化石,遥看着不远处点点模糊人家。

刘翼心中惴惴不安,却也不敢上前了。那一片灰黑人家静默似画,犹在沉睡之中。顾惜朝静默看一阵子,突然又勒转了马头,往盂县方向驰去。刘翼回身看了看那片人家,长长舒了一口气,也打马跟上。

章杏在睡梦中惊醒,看了看灰白窗棂,夜正深,外面传来可擦声响,似积雪压断了树杈。她方才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一个人坐于小船之上,周围洪水滔滔,不见边际,她划了许久,也没有见着岸或是人来,正绝望时候,又听得轰隆隆声响,抬头看,不远处正有一排巨浪翻滚来,她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

岁末梦见如此大水,可不是好事。她一下想了很远——会不会明年会再来一次大水?

章杏不禁打了寒颤。

次日里,章杏跟贺大婶子说了这梦。贺大婶子笑起来,说道:“瞎说,这春水是财。这马上就要过年了,你梦见大水,那就是说你的好事要来了。”

章杏不相信自己会有什么好事来。

过年时候魏闵文回家了,还将傅家米铺这两年的账本也一并带了回来。章杏在心里吃惊,越发对傅舅爷高看一等。账本可算是商家最顶级的机密了。这一年的进项出项,每时买卖的兴衰,各种货品市场份额等等均可以从中看到。傅舅爷经营米铺多年,算是将自己的压箱货都拿出来了。

魏闵文这一年来变化也很大,从前痞劣再没有了,憨厚之余又添了几分沉稳儒雅。想来也知道傅舅爷对他的期望,他也非常认真刻苦。大过年等闲也不出家门,就在自己房中算账看账。

章杏将烧好的火盆提到他们房里,魏闵武见状,立时跳起来,笑呵呵说:“放这儿,放这儿,你们俩等会啊,我去园子里挖几个芋头来,咱们埋里面烧着吃。”

在正房里练字的章金宝听说有芋头吃,丢了手中笔,就过来了。章杏坐在魏闵文身边看他算账,看一会,笑着说道:“你何不做个表再算?这样清楚多了。”

魏闵文正被那一行行数字给弄昏了头,听罢,诧异问:“做表?怎么做?”

这统计数据对章杏来说算是寻常了,她当下就拿了笔教魏闵文做表记账,她教的仔细,魏闵文越听越入迷。两个人连魏闵武何时进来都不知道。待到章杏讲完一段,抬头时,方才发觉前面多了一个头。

魏闵武狐疑看着她,待到章杏出去时候,他也跟着出去。到了厨房里,迟疑问道:“你是从哪里学得这些?”

章杏眨了眨眼睛,笑着说:“天生的。”魏闵武嗤了一下,不相信。章杏又轻声说:“你且不管我从哪里学得这些,只要这些有用,那就好啦。”魏闵武一愣,再不说话了。

章金宝这时叫道:“二哥,二哥,你的芋头熟了,你的芋头熟了,你快来啊。”魏闵武忙不失措跑了过去。

章杏为怕他们吵到魏闵文,只得另烧了一个火盆,将魏闵武章金宝两个引出来。

大年初二,因是魏闵文魏闵武在家,章杏就没有跟着叶荷香去叶大舅家。只魏云海并章金宝跟着叶荷香回了埠河村,他们在埠河村住了一晚才回来。回来后,叶荷香自是炫耀起了叶家的事。

叶家新起了家祠,因这家祠的大小事情都是叶云清一手操办。叶家先前族谱早就没了,谁是嫡谁是庶,已经算不清楚了。这多少年都不讲究这事,现在自是什么也说不清楚。反正背靠大树好乘凉,叶云清当仁不让成了族长。叶家尚存的好几位长辈就成了族老。

叶家祠堂开祠时,全塘镇里正以及镇上有权有势的人家或有礼或有人来,总之,是无比热闹。

章杏是丁点都不想跟叶家有任何瓜葛的,叶昕晨没死,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对顾惜朝那事装聋作哑,她也不想知道,她觉得这样很好,他不来找她,她也乐意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事要是一旦被揭露,那绝对是件顶顶麻烦的事,那淮阳王府会怎么待她。她想想都觉得不安。她虽是接受来到这地的事实,但是绝对不包括当妾做小——这是她绝对无法忍下的一件事情。给她一笔钱,将她打发了。这大约算是事情揭露后,她能想到的最好结果。但是她名声已坏,这事算是摆到台面上了,日后必也会受些连累。

叶荷香说,开家祠时,叶昕晨也在,连全塘镇里正都看着他的脸色说话。

章杏不知叶家开家祠这事到底是谁的想法,她对这人还是挺佩服的。这乱世之中,独木难活,叶家原就是一盘散沙,若有祸来,大约一冲就散了,这般聚集在一起了,虽然也是各怀心思,但却有了风雨来时倾力一搏的资格。

去年的收成不错,家里再不缺吃喝了,魏云海却另有了需操心的事——孩子们渐长大了,家里房子已是不够住了。尤其是大儿子,已经到了要娶亲的年纪。偏家里一没房,二余钱也不多,实在不好跟媒婆开口。

他跟叶荷香说叨了多次,叶荷香再不装聋作哑,只得操心起来。只她那份操心,还真不如不操心的好。贺大婶子提的那姑娘,她找人打听一番,看都没有看人,就摇头了——嫌人家姑娘家太穷了,性子脾气过强,不好拿捏。

章杏虽是有心想去看看,只那有大姑娘帮哥哥相看未来嫂子的?

这件事也没有让她们烦心多久,正月十五一过,魏云海将魏闵文送到漳河镇,回来时就告诉叶荷香,魏闵文的亲事不用她操心了。他跟傅舅爷已经商量好了,为魏闵文定下了傅舅爷的闺女傅湘莲。

章杏大吃一惊,这近亲结婚的不良后果她是知道的,只这事她实在不好开口——魏云海跟傅舅爷定下的事,哪有她说话的份?她一个未出阁姑娘听了亲事两字就应该羞涩避开,那才是常理,哪里还轮她开口议自己哥哥亲事的对与错?况,魏闵文还不是她亲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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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章杏觉得魏闵文这亲事不合适,叶荷香同样也不满意。但傅舅爷那脾气,她是领教过了的,连魏云海都只有乖乖听从的份,她就更不用说了。要是傅舅爷的闺女进门当了她的儿媳妇,那她这婆婆以后的日子绝对不好过。

章杏自己想不到开口的理由,只好将主意打在叶荷香身上,怂恿她给魏云海吹耳边风。也不说傅湘莲不好——说了,魏云海也不相信啊。傅湘莲也算是魏云海看着长大的,对她秉性还不清楚?

只说魏闵文与傅湘莲太近了,不合适。教叶荷香举例云云。

男人的耳根子都是不禁吹的,没几日,魏云海果然是有些动摇了,提了几条鱼到镇上。晚上回来的时候,章杏见他脸色灰黑,料到事肯定没成。叶荷香追着一问。魏云海果然摇头叹气,说道:“我开不了那个口。”

叶荷香一愣,又问:“怎地开不了这个口?大哥,这闵文日后要是不好,那该如何是好?”

魏云海说:“我看闵文也是乐意的。”

叶荷香急了,“闵文他哪晓得这事的轻重?你怎能由着他呢?”

魏云海还是摇头,“算了吧,你说那事也不一定家家都这样。”他若是开了这个口,傅舅爷那关且不说他过不过去,对魏闵文的前程影响也是极大的,一个不好,许是两家的亲戚都做不成了。

魏云海开不了口说这事,叶荷香只有干着急了。章杏跟着贺大婶子上了漳河镇里,将手中的花样子出手后,跟贺大婶子道别分手后。她就转到了傅家米铺。

傅舅爷见到章杏进来,不发一言放下手中算盘就往后门去了。魏闵文连忙将章杏带到米铺小隔间里,又给她倒了杯热茶,笑着说:“杏儿。你先喝杯茶,大哥给你到隔壁洪记买糕点去,他家的桂花糕可好吃了。”

章杏连忙站起身说:“大哥,你别去,我只看看就要走了,郑伯的车还等着呢。”

魏闵文压根就不听她的,仍是笑呵呵示意:“只一会就好了,你等我啊。”说罢,头也不回就出了门去。

章杏只得等着。傅家米铺分了里外两间。章杏透过里间隔帘看向外间。外间两边靠墙立着数个米抽。里面盛着各色米面,最里头则是柜台。米铺伙计胡春来正拿着抹布到处擦收。她正侧了头看,外面光线一下子暗淡了。有人正跨进了门来。

章杏见是熟人,连忙将头缩了回来。听得胡春来正在打招呼:“何少爷您来了。”

来人正是何元青,他打量米铺一圈,笑着问:“怎么不见你们表少爷?”

胡春来说道:“我们表少爷去隔壁洪记买糕点了,一会儿就回来。”因是章杏正在里间,他倒不好将人带进来,只得让何元青站着说话。

何元青是傅家米铺的常客了,见到胡春来这般,也料到里间定是另有客,眼神不由得往那边瞟去。章杏恰好掀了帘子。两人一下对看了。章杏微微一笑。唤了声:“何少爷。”

何元青没有想到在里面的会是章杏。微一愣后,也招呼道:“杏儿妹妹。”何永华事后。何元青与魏闵文魏闵武走得越发了近了,他与魏家兄弟都兄弟相称,对章杏自然也改了称呼。

章杏给这称呼惊得一呆。就这时候,魏闵文回来了,怀揣两个纸包,与何元青打了招呼后,就将两个纸包给了章杏,告诉她有份是带着章金宝的。

三人一道进到里间说话。何元青去年年尾过了府试,当下仍在盂县读书,只因近来父亲何永华身体抱恙,方才回来。

魏闵文立时问及何永华身体。何元青神色黯淡,说:“自打从盂县回来,我爹身体就大不如前了,三五日就病一回,如今吃药比吃饭还要勤了。”

魏闵文章杏两人心中也不好受。何永华为人刚正勤勉,漳河镇无人不知,前几年水患若不是他一力顶着,漳河镇不知又有多少人家会家破人亡。谁又知,这样的人也会有下大狱的一日?他进了盂县大牢里,虽是侥幸出来,但是所受的罪可想而知。

何元青见气氛一下沉重,立时转换了话题,问及魏家如今境况。魏闵文一一说了。何元青笑着说:“你家要是起了新屋,那我可要讨杯酒喝了。”

他们两人说话,章杏插不上嘴,就静静坐在旁边吃糕点。这洪记的桂花糕虽是甜,于她看来,却是略嫌粗糙了些。但是她从前虽是吃过许多更好的,却对做这个一窍不通,如是想学,大约很要费一番心思。

她这回来找魏闵文就是冲着魏闵文与傅湘莲的亲事来的。魏云海打了退堂鼓,她仍然是不死心,想从魏闵文身上着手。只现在何元青来了,她压根就没有开口的机会。

魏闵文这事她只得等到何元清走后再说,谁知何元清这日谈性极浓,紧说不走。待到傅舅爷咳嗽一声从后门进来,她还没有找到开口的机会。

魏闵文何元清出来与傅舅爷说话,她更是无说话的机会了。只得提出离开。

傅舅爷也不看她,也不理她,只说:“闵文啊,你去一趟城门口的柳记铁铺,看看咱们家菜刀打好了没有?”

一把菜刀,还用单独跑一趟?这下不仅章杏明白,傅舅爷打发了魏闵文送她,就连何元清也明白了。

魏闵文一愣后,也很快明白过来。何元清也告辞了。三人一并出了门,章杏正寻思找个机会甩掉何元清,好于魏闵文说话,走到绸缎铺门口时,恰好遇了何夫人与何小姐。

魏闵文常进出何家,与何夫人何小姐也都认识,便领了章杏过去打招呼。

何夫人的目光在章杏身上打了个顿,方才笑着拉过章杏的手,说:“老早就听闵文闵武说,他们有个极懂事乖巧的妹妹,只一直不得见,今日倒是凑巧遇到,看看就是懂事乖巧的。”又拉过何小姐,“这事元清的妹妹,你哥哥们都知道,叫元媛。”

第九十九章 牵挂

何夫人拖了章杏的手上下打量,又瞟见自己儿子那紧张神色,顿时心中了然,脸上的笑容便有些不自在了,拉着章杏问她年岁。得知章杏今年才十三,心下又冷了几分,说道:“元媛比你大一岁,今年十四岁。你们两个年岁差不多,有闲余了你就过来找她说话。你哥哥们我都熟,你只管跟他们一道过来。”

章杏连忙应承,又推说近来家里事多,待闲余了就过来说话。那何元媛似也很喜欢章杏,又问她,在家里忙什么。

三人站在街上说了一会话,魏闵文接到章杏递过来的眼神,笑着打断她们,说道:“何伯母,这天色不早了,我妹妹还要往村里赶。下回我再带她到您跟前说话吧。”

何元青也说:“这往魏家庄只一趟马车,娘,你们下回再说吧。”

何夫人扯过女儿,笑着说:“好啦,你两个有话下次再说吧。”又转向章杏,“下次你就跟你哥哥们一道来。”何元媛也殷殷看着章杏。

章杏点了头,与魏闵文转身离开。何夫人看到他们走远了,转头看一眼正伸长脖子张望的儿子,脸上的笑尽收了。

女儿素来比男儿细心,何元媛看到母亲脸色,连忙扯了扯哥哥衣袖。何元青这才反应过来,脸色微红,低声唤道:“娘……”

何夫人转身走,一路都不曾开言。何元青越发忐忑。到了家里,何元媛倒了一杯茶递给哥哥,示意他端给母亲。何元青接了,递到何夫人面前。说道:“娘。”

何夫人过一阵子方接,抿一口,就放下了,冷脸说道:“元媛先出去。我有话要跟你哥哥说。”

何元媛看了一眼何元青,随手关门出去。门一关,何夫人就盯着何元青说道:“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今日那丫头?”

何元青犹豫会,点了点头。

何夫人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的,用绢子边擦眼睛,边说:“咱们家现下是什么境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是嫌家里还不够乱吗?”

何元青慌得一下子跪在地上。何夫人又说:“你的亲事我问过你好多回了。你只跟我说,学业未成,何以为家?我心里既欣慰。又难过,真当你有如此志向了,却不你竟是做的这样打算!你是嫌你母亲还不够烦心是不是?”

何元青眼睛也红了,哽咽说:“是儿子不孝……”

“你既是知道不孝,那就该打消这心思!”何夫人说。

何元青一下抬头,哀求看着何夫人。

何夫人也知自己方才语气过于决然,平复了下心境,看着儿子说道:“元青,你也知娘并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那丫头我今日虽是才看到。却也知道是不错的。只是你当前实在不能配这门亲。一来。人家年纪还小,你等不起。二来,你父亲的事情还等着你去伸张,这何家的门面还等着你撑起。你也知道你爹之所以落到眼下境界,说到底也是咱们何家太单薄了,方才由得人家拿捏。儿子啊,吃一堑长一智,你爹的教训就摆在眼前。咱们不说往上攀,那最起码也要结个差不多的亲吧。魏家那个丫头真是不合适啊。”

何夫人说完了,何元青的脸色就沉寂了下来,似想了好一阵,才又抬起头,看着何夫人,说道:“娘,儿子不靠别人也能撑起何家的门面,儿子,也等得起……”

何夫人气得一下子打翻了茶水,叫道:“你,你这是要气死我,是不是?我跟你说了这半天,你竟是半点都听不进去?”脸色一下苍白,捧了胸,“哎呦,哎呦”叫唤起来。

何元青连忙搀扶她坐下来,又高声喊何元媛进来。

就在何元青到家那会,章杏跟魏闵文说了自己对他这门亲事的担忧。当然,她也不是直说,只举了一些表兄妹结婚不好的例子与他听。

魏闵文听了,沉默一会,站住说道:“杏儿,我知道你想劝我什么。只要舅舅和湘莲不反口,我就永远都不会辜负他们。”

章杏看着高她一头有余的魏闵文,他脸上青涩渐退,目光沉稳坚定。她顿时觉得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过了好一阵子,方才轻声说道:“大哥,可要是日后你们……”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魏闵文微笑打断章杏的话,“再说,不是还有闵武,还有你们吗?日后,若我们真过得艰难,你们再帮我们不就是了?现在就算了。舅舅,我不想让他难过,湘莲很好,我心里也……,不管日后有什么难事,我都不会后悔的。”

魏闵文都这么说了,章杏还能说什么?

两人默默走一阵子,很快到了城门口,郑伯的车正等着,贺大婶子魏云儿也过来了。章杏上了马车,对魏闵文喊道:“大哥,你回去吧。”

魏闵文的亲事定下了,魏家盖新房的事就迫在眉睫了。不过这事再急也只得等今年汛期过后——若是再像大前年那样,新起房子,还没有来得及住人,就淹了水,那就麻烦了。

天进了五月,淮河两岸人家心又悬起了,天时晴时雨,淮河水位一日高过一日。章杏半夜里时时惊醒了,想起年前那梦,心犹似在水火里煎熬,每日去送饭,必上堤看一回。给家里每个人都备上了包袱。石头家的李氏干饼又备下了不少。

漳河镇何里正下台后,新上的里正魏云海不熟悉,只知姓刘。这刘里正也只上了一回堤来,将各村正聚在一起喊了几句话后,就回镇上了。章杏天天上堤送饭连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叶荷香也有些心慌了,正准备去一趟埠河村,叶大舅居然来了魏家庄。叶荷香连忙吩咐章金宝去堤上喊魏云海回来,又让章杏赶紧烧火做饭。

章杏边烧火。边留意外面的说话。原来叶大舅专程来魏家庄一趟,是告诉叶荷香,他们一家要跟叶云清一家到盂县去了,问问叶荷香要不要一道过去?

叶荷香自是连忙点头。“哥,你先坐会,云海一会就回来了。”

章杏觉得很奇怪,叶大舅这可是头一回到魏家庄来,竟是为了这事?这淮河水患年年惊心,往年怎么没见着他跑魏家庄来?

叶荷香拉着叶大舅问东问西,都问不到点子上来。章杏便提了一壶茶出来,给叶大舅倒了杯热茶,笑着敬上:“舅舅喝茶。”

叶大舅接过了。抬头看了章杏一眼,不由得愣了愣。章杏坐下问道:“舅舅,兰儿他们也要一起去吗?”叶大舅的外孙女叫胡兰儿。住在离埠河村不远的潼湾村。

叶大舅呆了呆,说道:“哦,那自是也要一起去。”

章杏看他那样子,就知道叶大舅还没有跟叶昌月说。她心里更觉得奇怪了,要论亲疏,这亲女儿多半要排在已经出嫁的妹子前面的。叶大舅都专门跑这边找叶荷香了,居然还没有跟叶昌月说。

“舅舅,跟咱们一道去盂县的还有谁家人啊?”章杏又问道。不会就他们与叶云清两家人吧?

叶大舅放下茶盏,说:“云清他们一家,咱们一家。还有四海一家。这三家是要一起去的。别家我就不清楚了。”叶云清过来说这话时,刚好叶四海也在。他先是跟他说了这事,还交代务必要跟叶大姑(叶荷香)说声,最后看到叶四海,便又邀了叶四海一家。

章杏还要再问,叶荷香不耐烦,罢手说:“赶紧看灶上去,紧在这里问什么?”

章杏被叶荷香推拉起来,只得往厨房去。听得叶大舅在身后问道:“荷香啊,杏儿今年多大了?”章杏脚下一滑,险些摔到在地上,赶紧闪到门后听。

叶荷香说道:“虚十四了。”

叶大舅顿一会,又问道:“孩子的亲事定了没有?”

“还没有呢,倒是有几家探过口风,我没许。”叶荷香说道。这过来问的都是附近几村的人,她可是知道根底的,那家境都还没有魏家好呢。

叶大舅赞许点了点,“孩子的亲事是要想清楚了,再定。”

两人正说着,章金宝就跳进屋来,“娘,伯伯回来啦。”

叶荷香轻拍章金宝一下,嗔道:“这孩子,念书念傻了吧?怎地见了舅舅都不知道喊了?”

章金宝靠着叶荷香身上,抿着嘴巴看叶大舅一阵,喊了一声舅舅后,就跑到厨房去了。

叶荷香不禁埋怨:“这孩子真是越大越不听话了。”

叶大舅摆了摆手,说:“金宝既是进了私塾,那就是读书人,自是矜持些,跟乡野那些个野孩子不一样,你以后少说他些。”

魏云海跨进门来,叶荷香站起身来,赶紧与他说了要上盂县的事情。魏云海听完,看了一眼悠哉喝茶的叶大舅。

叶大舅慢悠悠说道:“云海啊,今晚就收拾收拾吧,明日就到埠河去,咱们不能让云清他家紧等着啊。”

魏云海想了想,说道:“哥,让荷香带着孩子们跟你们一道去盂县吧,这堤上正缺人手,我走不成。”

叶荷香一听,连忙拉过魏云海,说:“河堤上那么多人,少你一个又怎么了?大哥,咱们可别听人家糊弄,那刘里正就知道说好听话,说完了,自己都拍屁股走人了,凭什么咱们就要守堤了?”

魏云海皱着眉头看着叶荷香,扯出自己胳膊,“他是他,我是我,怎么能说到一起去?他能走,那是他家小田亩都不在这里,咱家什么都在这里,怎么能说走就走?这时候出一份就是一份力,大伙都没有走,我怎么能走?”

叶荷香还要说。魏云海摆了摆手,“要走,你带着杏儿金宝走吧,我和闵武就不走了。”

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叶荷香噎到了。叶大舅重重放下茶盏,满脸不高兴站起来,说道:“好啦,你们想走就走,不想走就算了,我好心好意跑来说一声,反倒落了一身臭。我走啦。”甩了袖子,就往门口去。

叶荷香连忙去拉叶大舅,又喊站着不动的魏云海:“大哥。”

魏云海总算挪动了脚步,也拉住了叶大舅另一边胳膊,“哥,吃了饭再走,是我说错话了。”

叶大舅站了,指了叶大舅说道:“云海啊,就冲你这声哥,我就要说你一句了。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啊,你让荷香带着杏儿金宝走,自己和前头的儿子留下。怎么?你这是想撇清荷香?你看不上我妹子了?啊。”

魏云海哪里有想那么远?他不走,是因为河堤上大伙都没有走。至于魏闵武,他是觉得他是个男儿,也老大不小,那就得有个爷们样,哪能大水还没来,就吓得跑老远逃命去了?至于金宝,那还是个娃,自是跟娘们一道了。

魏云海一急,话就说不利索了,只红着脸,拉着叶大舅,摇头道:“哥,我哪里是这个意思?是我说错话了。”

叶荷香也在旁边劝说。

叶大舅的脾气可是比傅舅爷好多了,惯是个和稀泥的,发一通火,叨几句,就被叶荷香扯了回来。

章杏赶紧上了菜,也过来劝说叶大舅留饭。

叶大舅被扯到了饭桌上,章杏连忙向叶荷香讨了几个铜板,给章金宝,让他到村头胡大伯那买点粮食酒来。

魏云海陪着叶大舅坐下,又赔会不是。章金宝的酒就打来了,魏云海立时给叶大舅上了酒,劝着吃喝。

魏云海虽是赔尽不是,但是对前往盂县一事仍是不松口。叶荷香跟魏云海过了这些年,对他秉性算是摸透了,知道他但凡打定了主意,就轻易不会改变的。为免他又与叶大舅在饭桌上闹得不愉快,只得将话题扯到别处。

叶大舅吃饱喝饱,醉醺醺说道:“好啦,我不管你们啦。反正最迟后日,我们就要跟云清他们一家到盂县去了。你们要是想跟着去,就早些过来。要是来迟,可是没人等的。”

魏云海搀着叶大舅起来,说道:“哥,您要不住一晚再走?”

“不住,不住。”叶大舅摆手,“ 我要回去,昌月那边,我还没有说到了。”

魏云海只得找郑伯借了车,赶着送叶大舅回埠河村去。

第一零零章 结果

魏云海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叶荷香开了门,打了水与他洗漱,又殷勤递汗巾帮忙,捏揉肩胛,看着他脸色说道:“大哥,咱们真不去盂县了?”

魏云海闭着眼睛,点了点头:“你带着杏儿金宝去吧,我和闵武留下,若真发大水了,我们自会去找你们的。”

叶荷香犹不死心,这日夜里使出浑身解数。魏云海虽是过了极是痛快的一夜,但仍是没有松口。

叶荷香彻底死心了,不再缠着魏云海,准备就带着章杏章金宝去盂县。章杏自是不跟她去。且不说,这叶大舅来得莫名其妙了,令她不由得从叶云清身上往淮阳那边想,就拿她在盂县遇到那朱爷这事来说,她就绝对不会再踏足那里的。

叶荷香气得要揪她耳朵。章杏兔子似得跑出门去。章杏一跑,章金宝也跟着一溜烟跑了。叶荷香抓都抓不住。

没有女儿,她还可以带着儿子去,儿子长大了,还有得靠嘛。可现在连章金宝也不肯去了,她一个人去个什么劲?叶荷香坐着门槛上唉声叹气许久。

到天黑下,章杏牵着章金宝回来,说道:“娘,我跟金宝说好了,他跟你一道去盂县。”

叶荷香不相信看着手牵手的姐弟俩。章杏将章金宝推给叶荷香。章金宝笑呵呵拉扯叶荷香的胳膊,说:“娘,我们快去快回吧,我还要给大姐带好吃的呢。”

叶荷香次日就带着章金宝去了埠河村,魏云海魏闵武在堤上,家里就只剩下了章杏一个人。她索性每日送了饭之后,就留河堤上,看浊浪翻滚汹涌东流去,对面岸已是看不清楚了。这边堤岸也只剩了浅淡一线,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汹涌的河水淹没,堤岸下密密麻麻皆是守堤人油布棚子,更远处阡陌纵横,人家几许。

魏闵武来到她身边来,问道:“你在看什么?”

章杏指着延伸到原处的河堤说:“咱们何时才能不忧心这河堤?”她虽是只来这里三年,却也体会到每年这时走一会鬼门关的煎熬。

魏闵武顺她所指看向原处,“那就要看老天爷了。”他说。他打小在这淮河边长大,母亲傅翠花就是在大水里没的。对这淮河感触,自是比章杏还要深。

“除了看老天爷脸色,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章杏又问。“可以筑高堤坝,可以清淤河道,甚至可以改道分流啊,难道这些也不行吗?”

魏闵武诧异看章杏一眼,又左右张顾一会,问道:“你这话又是听谁说的?这河道的事情那都是朝廷大官们说了算了,可轮不到咱们插嘴。”又嗤笑一声,“筑高河坝?前几年不是筑过一次吗?结果呢,反是遭了更大的水。这修了比不修还糟糕。”

章杏沉默了,她初到那年可不就是遇了新筑堤坝溃堤的事吗?那年里去的人还少吗?

两人都想起了元平三十五年那场大水。魏闵武问道:“听说你还有个妹妹。你知不知道她被卖到了哪里?”

章杏摇了摇头。

章桃是被全塘镇的朱牙婆带走的。她回来的第二年就找到了那朱牙婆问章桃的消息。朱牙婆不肯说实话。哄她说是人被卖进了大户人家享福去了,她许了钱也不行。还是那朱牙婆邻居将她招过来。低声告诉她:“丫头,你是问去年这婆子在下头村里收的人吧?”

章杏连忙点头,还说了章桃模样,问那婶子可有见过。

那妇人摇了摇头,说:“你别问了,这朱婆子去年在下头村里收了二三十丫头小子,原是打算卖到建康南京等处去的,但是船行到狼牙口时就翻了,一船的丫头小子只救起了两三个,你那妹妹八成是没救起。”

章杏当时心凉透了,恨不得将那朱牙婆揍一顿。

朱牙婆见她咬牙切齿的样子,一下关了屋门,在门里说:“你妹妹签的是死锲,钱都给了你娘,早先就说好了,生死各不相干,你找我也没有用,你快些走,再不走,我就放狗了。”

“你没有去打听过?”魏闵武又问。

章杏答道:“怎么没有打听?她已经不在了。”

魏闵武转过头去,再不问了。

又一场雨后,河堤上气氛更是凝重,到了夜里,河堤上就传来了消息,距离漳河段河堤约二三十来里的金霞口决堤了,金霞镇,玉林镇等镇被淹了大片地方。

金霞等镇位于漳河下游,那处决堤,这边的水情就缓了下来。数日天晴后,高悬不落的水位总算开始回落了。堤上人都松了一口气。

在盂县住了十几天叶荷香带着章金宝也回家了,逢人便说,叶家新置的宅子多么气派,叶云清与叶吴氏待她有多客气。

章杏听得心惊胆战,不好问叶荷香,就将章金宝拉到一边问。

“你们没有住到上回住过那家吗?”元平三十五年大水,叶荷香带着章金宝住进了叶云兰府里。

“哪家?大姐,这回我们没有住客栈里。”章金宝想了想说道。

章杏才想起,元平三十五年时候,章金宝方才四岁呢,哪里记得这些?他是当成了魏闵文魏闵武小试那回了。

“那你们住哪里?”章杏问道。

“我们住叶哥哥家。”章金宝说道,“他家可大呢,叶哥哥还带我骑马来着。姐姐,你也会骑马吗?”

章杏一滞,摇头说:“姐姐不会。”叶云清家到底是新买了宅子?还是这宅子压根就是别家的?

章金宝皱着眉头嘟哝说:“叶哥哥怎么说你也会骑马呢?还说你箭射的好,姐姐你会射箭吗?”

章杏干干笑着摇了摇头,她虽是会射箭,却不会骑马,叶昕晨料错了。

“他还说什么了?”章杏又问道。

“他还问你怎么没有来呢?我说你要在家里给伯伯和二哥哥做饭,不能来”章金宝想了想,又叫道,“对了,姐姐,我还见到了上次下雪遇到的那几个骗子呢。”

“骗子?什么骗子?”章杏一时想不起了。

“就是去年下雪时候,你来接我下学,咱们在路上遇到问我们路的那几个骗子啊,他们还说给要我们银子来着,结果问完话,骑着马就走了。大姐,你不记得了吗?”章金宝反问章杏。

章杏想了一阵,方才想起来。只她这会还没有想到这几个人真正身份。见章金宝提及,就随意问道 :“是吗?他们有没有认出你来,有没有再问你话?”

章金宝摇了摇头,“他们没有问我话,他们没有看到我。”

“没有看到你?”章杏有点不相信自己耳朵了。

“是啊,我看见他们过来,我就躲到了亭子下面去了。”章金宝得意洋洋说,“他们没有看到我。”

章杏笑着刮了章金宝小鼻子,“小鬼头,你有没有听到他们说什么?”

“他们中有个在发脾气,就是上次那个长得很好看很威风的那个骗子,他骂另一个是笨蛋,一点事情都做不好,还踹了翻了一盆花,然后就走了。”章金宝说道。

章杏扯了章金宝衣裳,“那除了他们,你在叶哥哥家还有没有遇到其他人的?”

章金宝又想了想,说:“舅舅村里的人和叶哥哥家里的人算不算?”

章杏笑着说:“不算。”

“那就没有了。”章金宝说。

章杏问完了拍了拍章金宝,让他自己去玩去。章金宝跑远了,她站起身来,许是蹲得有些久了,好一阵眩晕,顺势在条凳上坐下后,方才缓解。

从章金宝的只言片语里,她猜不出那顾惜朝到底知不知道她,但是叶昕晨必是知道她的。要叶荷香去盂县避难的到底是叶昕晨主意还是那顾惜朝的吩咐?叶家虽是在全塘镇算是大户,但是拿到盂县就算不了什么了。他家在淮阳置宅子没两年,竟是这么快又在盂县置了大宅子?章杏对叶云清家有如此雄厚家底表示怀疑。

可若那宅子是顾惜朝的,顾惜朝为什么将宅子给叶昕晨,还让叶家那么多人住进去?

那是不是可以说顾惜朝知道她了?那他既是知道有她这么一个人,怎么这么久都没有动静?

还是才知道不久?

章杏心中一惊。若是才知道不久,那是不是表示大麻烦就要到了?

章杏一想及淮阳王府的人知道自己事,就忍不住惴惴不安。他们会怎么对她这个较特殊的救命恩人?章杏所能想到只有两三种结果,一种,大约较常见,因是她于救顾惜朝一事上名誉有损,淮阳王府为报答,让顾惜朝给她一个名分——她这样身份,大约就是个侍妾标准吧。

章杏心里顿起一阵翻滚,好半天才平缓下来。

一种,是给她些钱,将她打发了。但这事于淮阳王府名誉有损,他们定是另再有后续安排——或是将她遣送远远得,或是干脆让她开不了口?

杀人灭口,淮阳王府大约是不会做的。她毕竟还有叶昕晨这层关系。

再一种,将她带进王府里,寻个死忠心腹令她嫁了。从此在淮阳王府眼皮底下,他们就不怕她翻出什么浪来了。

无论是前一种,还是后两种,于她而言,都不是好结果。

连自由都没有,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第一零一章 说亲

叶荷香回来之后,章杏就整日处于不安之中,但是一连十几天过去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也没有任何人来找她。章杏渐渐怀疑起自己的猜测来。

魏家其他人浑然不知这些事,汛期过了,章金宝上私塾去了,地里的事就要开始忙了,魏家也要开始盖新房了,每个人都各种忙。

地里的事告一段后, 魏云海挑了个黄道吉日,请了左邻右舍,在家门口放了挂鞭,就动土了。

他们并没有换宅基地,只在原来屋的基础上,加盖了左右厢房,两边各扩出两间房来,另在屋后心新砌了鸡圈猪圈,围着屋的篱笆院墙推掉,新起砖围墙。

男人们砌墙盖房,女人们就负责烧火做饭。魏家左邻右舍都知道章杏做的饭菜好吃,她便成了主力,叶荷香贺大婶子魏云儿都在旁边帮忙。

五天后,魏家的新屋盖好了,章杏和叶荷香又收拾几天,事情这才算是完工。因魏家这屋只在旧屋基础上加盖的,魏云海就不打算请客过屋了,只请了过来帮忙的几家吃个饭。

傅舅爷从魏闵文那里听到消息,居然带着傅舅娘一道过来了。

魏云海连忙让章杏又烧了几个菜,亲自陪着傅舅爷吃喝。傅舅娘就到了厨房里,看见主厨的是章杏,微一愣后,也要过来帮忙。

章杏连忙将她推到房里去,傅舅娘看看章杏,又看看坐厨房不动的叶荷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章杏见状,知她大约有话要对叶荷香说。便推她坐下,笑着说:“舅娘先先坐会,我去给您倒杯茶来。”

章杏到了厨房里。拉着叶荷香,说道:“娘,你去房你坐会去。”

叶荷香一把甩开章杏,没好气说:“我不去,她是我哪门子亲戚?我跟她没话说。”又指着章杏,“死丫头。你可别叫错人了。你娘我没有第二个哥哥,她是你哪门子的舅娘?你再乱叫,仔细我抽你嘴巴子。”

章杏额头不禁抽抽,傅舅娘虽不是她的亲舅舅,但对魏闵文魏闵武两个实在不错,虽是觉着他们抢了傅翠花的一切。人家也没有怎么着,遇到魏家缺钱缺粮,哪一次不是上赶送来?当然他们说的是给魏闵文魏闵武吃用的。可家里什么时候分开过?那还不是一起都混着吃了。况,现在魏闵文马上就要娶傅湘莲进门了,这一家人更是分不开了。

冤家宜解不宜结。这道理都不懂了?

章杏低声说:“娘,今日伯伯可是在家,你可别让他听见你这番话。”

叶荷香耸耸肩,“反正我不去。”

章杏只得好声好气哄说:“娘,你老说我不会做人,我看哪,你也不怎么样。今日多好一个做面子的机会,你还不去?你去了,就陪着动动嘴皮子,那伯伯看了。还高兴坏了?”

叶荷香侧头想了想。魏云海素来将漳河镇这边舅舅看得比她亲哥哥还重,她心里虽是有些不痛快,不过确实也不该摆到面子上来。

章杏见她有些心动,连忙将她往房里推去。将叶荷香推出去了,章杏就喊了章金宝过来帮忙。

她原是有些担心叶荷香与傅舅娘说两句话就闹会起来,谁知道叶荷香进去之后就没动静了,没多久,房里还起了笑声。

章杏不禁好奇,招手低声喊道:“金宝,你去正房窗下听听娘她们在说什么?”

章金宝点了点头。丢下火钳就跑出去了。只听了一会墙角,章金宝就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了,喊道:“姐姐,姐姐,娘她们在房里正说你的亲事呢。”

章杏一惊,难怪事情这么诡异,原是是说到她身上了。

反正灶上正闷着汤,一时半会好不了,她就丢了几根干柴进灶里,嘱咐章金宝:“看好火。”自己则从厨房后门出去,绕到正房窗下,听屋里说话声。

“……何少爷虽是比杏儿大一截,但无论品行模样在咱们漳河镇都算是拔尖的,杏儿既懂事又乖巧,这几年我们都看在眼里。两个孩子确实是般配。何夫人拖我来问问你,若是你觉得好,她就再请了媒人上门。”傅舅娘娓娓说道。

何少爷?哪个何少爷?何元青?好像除了他,章杏再不认识第二个姓何的公子少爷了。章杏虽是早就知道何元青的心思,但是听到求亲的是他,还是很吃惊。

他们两家一个前任镇上里正,家里铺子园子都有,在整个漳河镇是一等一人家。何元青本人是漳河镇有名少年才俊,十三岁过小试,现在都有功名在身——虽然只是个秀才,但是整个漳河镇有几个这样的秀才?总之,前程大好。

而她只是父亲早亡,母亲改嫁的庄户女,两边家里都只几亩薄田,到眼下才勉强混个温饱。

虽然何里正下了台,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家仍是比魏章两家不知好了多少倍。

何元青年轻,行事许是会凭着股热血不按章法来,但是何夫人何里正可都不是糊涂人,何元青居然能说服他们两个?何夫人还让傅舅娘先行过来探叶荷香的口风?

这由不得章杏不吃惊。

叶荷香一连声只说好,说完了,又问道:“舅娘在咱们镇上多年,听说何家在镇上也有几家铺子,不知是做什么买卖的?”

窗下章杏又惊一跳,她娘居然一出口就是这话?

傅舅娘正在喝茶,听了叶荷香这话,惊得差点呛到喉咙去,连忙咳嗽几声,缓了缓气,笑着说:“何家在镇上是有三家铺子,不过前些时候因为何里正的事情,铺子卖了一个出去,现下也只有两个了,一家经营茶礼,一家卖些读书人用的笔墨纸砚类东西。”

叶荷香对茶业笔墨纸砚之类不懂,想了想,又问:“何里正的事情可是彻底结了?”可别是再有什么不清不楚的牵连,别累得最后两个铺子都没了去。

傅舅娘干干笑了笑,说道:“这事我就不晓得了。何里正都从盂县回来了,想来应是无事吧。”

叶荷香暗地点了点头,人都回来,想来事情定是已经完结。这事放下,她又问道:“这茶礼笔墨纸砚怕是没有卖米面绸缎的挣钱吧。”

傅舅娘笑不出来,只扯了扯嘴角,说:“这各行有各行的道,茶礼笔墨纸砚与米面绸缎是两码买卖,这个我就更不晓得了。”

章杏正听得头大,突然察觉身边多了一人,扭头一看,正是章金宝。她压低声音说道:“不是让你在厨房看着火吗?”章金宝呵呵笑,说:“我也要听听。”

章杏唯恐房里听到窗外的动静了,连忙揪着章金宝回厨房,说:“好了,咱们都不许听了。”

傅舅爷吃完了酒,傅舅娘也说完了话,两人对了个眼神,就知道事情了了,就要告辞离开了。叶荷香热诺说些挽留话。傅舅娘笑着摆手,道:“再晚些天就黑了,你们快进屋吧,家里还有客呢,快进去,快进去。”

魏闵文魏闵武搀着傅舅爷上了马车。待到马车走远,一家人方才进屋里,招呼其他客人了。

虽是客不多了,这日也忙了一整日。新起了屋之后,魏闵文魏闵武就搬到左边厢房里去了,两兄弟各一间房。右边厢房里则是章杏住着,另一间是要给章金宝住的,只他眼下还小,就暂时住在章杏原来住的那屋里,章杏隔壁那厢房就暂时放着些杂物。

一家人各自洗漱歇下。叶荷香待到魏云海回房后,就跟他说了,何夫人拖傅舅娘探口风的事情。

魏云海对何里正一向敬佩,又见过何元青,对这门亲事自是不反对,说道:“ 何少爷自是好的,与我们家杏儿也很般配,我没有二话,只你还得要问问孩子的意思,这过日子也得要你情我愿方才好。”

叶荷香笑着说:“大哥,你将杏儿那丫头真宠得没边了。这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做主,哪有她说话的份?”

“哎,话虽是这么说的,但是还得要孩子心里痛快才好。杏儿又懂事又听话,这家里亏得有她,无论怎么着也不能委屈了孩子。”魏云海说道。

“怎么委屈她呢?这何少爷无论家事人品样样都是咱们漳河镇拔尖的,难道还配不得她吗?”叶荷香说。

“配不配得上是咱们说法,这以后的日子又不是咱们替他们过?许是孩子心中另有想法,也说不定。你还是问一问杏儿吧?”魏云海不松口。

叶荷香笑着说:“好啦,好啦,大哥,我听你的就是,明日就问问她是怎么想的。”

章杏能怎么想?她并不想结这门亲。

她倒不是觉得何元青不好,她心里清楚的很,她眼下这境况,何元青配她确实绰绰有余。她只是对与一个男人搭伙过日子有着本能的抵触,从前的阴影藏在她心里深处,每每触及,都会令她痛不欲生。

当然,她也知道她不可能就这么单着一辈子,世俗言论容不得她如此,她想要在这地里活下去,就不得不容进这里的一切。

一些事情,她便是不喜欢不想,那也得从,因活着始终凌驾在这些东西上面。她只是希望这些晚一些来到,尽可能让她晚些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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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八快乐。多谢。

第一零二章 骗子又来了

叶荷香听了章杏说辞,气得当场跳起来,指着章杏鼻子,说道:“三年后才许亲?你还不如直接回这门亲事算了!死丫头,这话你也说得出!”

“我有什么说出的,我现在又算不得大,便是三年后,也只有十六。他们既是想这门亲,等等有何妨?”章杏慢条斯理说道。

“你不大,你等着,人家何少爷等不起啊,人家那时多大了?啊,人家就一个独儿子,能再等你三年?你真将自己当个葱啦?”叶荷香吼道,“我告诉你,你还要让老娘再养你三年,你想得美!最多也就一两年!先定亲,再过年把就结亲。这事由不得你!”

“那你去嫁吧。”章杏丢了手中正在洗的衣裳,站起身就往门外走。

“你给我站住!”叶荷香在后面喊道,“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竟是对你老娘说起这话来了。还不站住?”

章杏被她说得头都发疼了,理也不理径直出门。这时节田头地里都有人,她就不想遇见熟人,便右拐了往河堤那边去。上了河堤,初夏风吹来,她被叶荷香吼得发蒙的头这才略清醒些。

她对与个男人同床共枕搭伙过日子实在有些心怯,实在不想这么早就进到境地里去,若是说与人相处是门学问,那与身边最亲密人相处更是门高深学问了,她大约属其中不及格的。那般将心敞开了,被人一刀捅进的剧痛,她永远都没有办法忘记掉。

上一份答卷无论天时地利各个方面对比眼下要好太多,她尚且惨败,对即将到来的这份答卷她更是没底。

事不关人,她只是想更迟些面对。

三年之说。便是她的托辞。她现在只有十三岁,按这地常说虚岁来,也就十四岁。十四五岁差不多也要嫁人了,隔壁贺大婶子的儿媳妇嫁过来时候,是十六岁,算是晚的。因着守孝方才耽搁了。魏云儿的亲事已经定下,听说明年就要出嫁。她明年好像也就十五岁吧。三年之后,她才十六,依她看,实在还太小了,但按这地来看。却是不小。

最重要的是,何元青三年之后就是二十岁了,那真是算是很晚了。他便是能等,何夫人何里正那关十有八九是过不去的。他们就那么一个独子,怎么许许他再等三年?

如此。这门亲大约是结不成了。

章杏沿着河堤慢慢走,河面上有船,船里女子的笑语顺风飘过来,依稀说得是两岸景致。

“小辣椒,听说你家也是淮河边上的?”

“是啊,我爹还是淮河里艄公呢,他撑得船又快又稳,整个河道上都是有名的……”说话这声音又响又脆,如金玉一样清脆悦耳。章杏忍不住驻足了,往河面上看去。靠着船舷上说话的女子中有个着红衣的,颜色鲜亮果如辣椒,明晃晃太阳打在她身上,晃的章杏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船行很快,只片刻便过去,将那一船笑语都带远去了。章杏便在河堤上坐下来,看天水悠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章杏听得后面脚步声,转头看。正是魏闵武过来了。许是跑得有些急了,一屁股坐下时。还在气喘吁吁。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害得我一通好找。”魏闵武说道。

“家里有什么事吗?”章杏问道。

“有,怎么没有?你娘边洗衣裳边骂,我耳朵都受不了了。”魏闵武摇着头说道,“她怎么就不嫌累呢?哎呀,还是你聪明,知道跑这里来躲清闲。”

章杏笑了笑,叶荷香嘴皮功的厉害,她是深有体会的。

魏闵武侧头看了看章杏,在心里酝酿一会,小心翼翼开口道:“呃,那个,元青那事,你要是不愿意,我去跟他说。”

章杏转头诧异看魏闵武。魏闵武立时又说:“你不用担心,我知道轻重,不会闹得两家人心里都不痛快的。”

章杏心下顿觉得温暖,赫然一笑,晃悠悠说:“我也不是不愿意,就是觉得这事太突然了一些,我不想这么早就离开你们。”

“不,不是说先定亲吗?”魏闵武磕磕巴巴说。

“先定亲?这事都定下了,还能拖多久了?”章杏说。

魏闵武想了想。何元青的年纪,和家里情况,他是知道的。何夫人老早就催促了,只何元青一直在拖着。这亲事若是定下,依他家那情况,大约真拖不了多久。

章杏还不想这么早就出嫁,那边又等不得。魏闵武也觉着这事不好办。

两个人坐在河堤上,各想各的事,一时都没有说话。风过来,云去了。章杏先拍着屁股站着来,说道:“回去吧。”老这么坐着,也不是个事。

魏闵武跳将起来,两人回了家里,衣裳已是晾起了,魏云海正坐着院子里搓草绳,叶荷香正在喂鸡,见到他俩一道进来,原是一下冷了脸色,过一会,又像想发觉什么大事时,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在章杏与魏闵武身上来回打转。

章杏被她看得毛骨刺然,闪躲着进屋里去。叶荷香随后站起身。魏云海在后面喊道:“好好跟孩子说啊。”叶荷香满心被自己想法惊到,只与了魏云海一个干笑,敷衍道:“我知道。”

章杏进到自己屋里,叶荷香随后进来,而后一把关了门,将她扯到房里头,鬼鬼祟祟说道:“你告诉我,你不想嫁何少爷,是不是心里另有人了?”

章杏被她的话和她那样子惊到,顿时瞪大了眼睛,想起叶荷香方才惊悚打量自己与魏闵武的样子,于是明白了过来。不禁笑起来,说道:“娘,你都想哪里去了?真是服了你。”

叶荷香见章杏这样子,揪成一团的心这才略松快些,但是还不放心,交代:“我跟你说,何少爷这事,你可要想清楚。他那样人物,在咱们漳河镇都是数一数二的。人家可是独子!你说了那等三年的话,这亲事肯定是结不成的。”

章杏收了笑容,淡淡说:“他若是连三年都等不得,那这门亲不结也罢。”

叶荷香又被女儿噎了一下,因是魏云海有交代,这事要听章杏的意思,她也不好打骂,只得往狠里说:“与何家这门亲,过了这个村就没得这个店了!你推掉了,日后绝对是遇不到更好的,你可给我想清楚了。”

章杏一边推她出门,一边说道:“我想清楚了,我不后悔,你只管回话吧。”

叶荷香被她推出房门,还要再说,门已经关上了,她只得指了门骂一声:“死丫头,日后有得你后悔。”

因是魏云海站在章杏这边,叶荷香也没有办法了,只得去了一趟漳河镇,回了傅舅娘的话。

何家那边果然是没有后续了。

章杏放下心来。

天气渐热,私塾里的刘先生受不了这酷暑,常上半日放半日,章金宝闲着无事,央着章杏带他去摘莲蓬。章杏被他吵得没法,只得戴了斗笠出门。魏家池塘不大,为方便养鱼种藕,塘子四边深,中间浅,那荷藕便在池塘中间。

章杏拿了根竹竿够了半天,都没能打下一个来,一时气馁,索性将竹竿斗笠丢给章金宝,让他自己捞去,自己在躲到树下乘凉。微风徐徐,晒了泥鳅的章金宝在池塘边跑来跑去,打不下莲蓬,他便摘了一顶大荷叶,笑呵呵跑过来,给章杏挡太阳。

章杏接了,因是在树下,也晒不到,她便将荷叶对折了,当扇子用。正悠哉呢,章金宝又大惊小怪跑过来,边跑边喊:“姐,姐,姐。”

章杏见他跑得急,唯恐他跌倒掉进了池塘里,喊道:“你慢些跑!”

章金宝满头大汗跑到树下,手指了大道那边,叫道:“姐,我又看见上次的那几个骗子了!”

章杏顺他所指看过去,只因荷叶挡了视线,她伸长了脖子,也没有看到什么。她将章金宝嘴里叨了几次的骗子已经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当下也不感兴趣,只复蹲下身来,与章金宝擦汗,说道:“以后别在池塘旁跑那么快,若是掉进了池塘,姐姐可是捞不起的。”

章金宝急得跺脚,那几个骗子都是骑了大马来的,一会就跑远了,他还是得让姐姐看一眼。

章金宝拉下章杏的手,往大道那边去。章杏被章金宝牵着只走了几步,就听见马蹄声,她不由得停下脚步,又伸长了脖子看。这处近了池塘边上,荷叶低矮,她果然看见大道上有四个人骑了马过来。

马上人皆是锦衣玉服,在大太阳下晃花了她的眼睛。

章金宝喊道:“怎么样?怎么样?姐,你看,我没有说错吧,就是他们,对不对?”

章杏于是用手上荷叶挡了眼帘,再看过去。当先过来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出众,只眼神太过灵活了,正在东张西望。

这人是有些面熟。

他后面则也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眉目如画,端得是俊俏无比,只略有烦躁。

这个,也有些面熟。

再后面两个是并在一起的。章杏一眼扫过,眼睛不禁眯了起来。

咦,叶昕晨怎么也在其中?

第一零三章 反复

章杏看到了叶昕晨,心中一跳,目光又跳到前头两个身上,定定看几眼后,脑袋就轰隆一下炸开了。

难怪她一直都觉得面熟的。叶昕晨毕恭毕敬陪着的还能是谁?

一,二,三,四,真是一个都不少啊!就是那时候蹲在她旁边的那几个人!

她以前怎么就昏头了?将这几个面相全忘记了呢?

顾惜朝,绝对是他!

骑马过来的四个人也都看见这边的章杏和章金宝。刘翼是走在最前面的,因是章杏用荷叶搭了脸,他一时还没有认出她来,只当是个寻常村姑,正准备驱马过来问个路,无意瞟见泥鳅似戒备看着他们的章金宝,差点又惊下马来。

章金宝在盂县住了二十几天,虽是叶昕晨陪着他,但他也见过他好多次,便是眼下他晒成了条黑泥鳅,他也一眼认出他来。

这回顾惜朝不知又抽了哪根筋?在盂县二六子胡同斗蛐蛐斗得好好的,突然就不玩了,牵了马就往城外去,他们几个二丈摸不到头脑,只得赶紧自个牵马追出来,等到发觉是往这边时,刘翼和叶昕晨都吓了一跳。两个人轮番上阵,插荤打岔,就想将自家主子这根抽歪了的筋拉直了。

谁知道顾惜朝先是一言不发,待到听烦了,眉头一皱,喝道:“你们两个若是再啰嗦一句,就都给我滚回去。”

他家这位主子素来说风就是雨,便是王爷和王妃有时候也没奈何。他和叶昕晨两个就再不敢吭声了。两个相互打了个眼色,一个在前头,一个后头,都打起十二精神,一边拖延时间。一边想着法子如何叫他家主子空走一趟。

顾惜朝去年就知道救他的真主是谁,那天晚上,他和叶昕晨都吓得不轻,为章杏担忧不已,谁知道顾惜朝大晚上外出,却不是来找章杏麻烦。只在人家村口站了站就回去了。

可是事情并没有完。从那以后,他们这位主子的脸色就成了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一点缓冲都不带的,他们几个随身小厮的日子犹如在水火之中,分外难熬



他就想不明白了。他家主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说厌恶别人吧,偏偏时时关注她的事情,一旦听到什么姓叶姓章的事情,就竖起了耳朵,说心里有别人吧。可每次一提起射箭受伤等事,就是一副苦大仇深,恨不得剥其皮吃其肉的样子。

他家主子心情不好,身边的人都跟着倒了霉。他们几个就不要说了。世子院子里有个叫留香的大丫头,原是太夫人身边的人,在世子身边伺候也有一两个年头了,那小模样儿不说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吧,那也差不多是惊为天人了,性子也是极好的。不过在世子爷洗澡时候送了几件衣裳进去,当时就被吼了出来不说。还被毫不留情退了回去。

羞得那留香姑娘哭得死去活来,次日就被打发到淮阳城外一个庄子上去了。

穆宇那小子一脸心痛,只叫可惜了可惜了。

五月时候, 淮河水位一夜急涨,人人都说,比之元平三十五年那场大水也差不多,恐怕又要淹不少地方。

他家那主子听了这事,连夜就往盂县赶,到了盂县,就让昕晨将他爹娘都接过来。顺便也将叶大姑一家也都接过来。叶昕晨一脸纠结,这事让他怎么开口?他家主子可是发过狠令的,他受伤被救那事谁都不准说出去,谁要是露了口风,他就要了谁的小命。

他与叶昕晨商量了许久,也不敢明着说出去,只略微透了些口风与叶云清。

结果,叶大姑虽是来了,章杏却没有来。

他们两个又讨了好些说骂。

若不是王爷派了人手看着他那位主子,估摸人家早跑堤上去了。

好了,接人事情也没有过去多久,现在又出一这么一事——跑到人家村里来了。

刘翼真不知顾惜朝突然跑章杏村里来干什么的。

报恩还是报仇?报恩拉不下脸,报仇狠不下心。要真遇见了人,他估计他那位别扭主子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说不定闹到头来,还是他们几个的不是。

所以说,最好是空走一趟,过一过干瘾,就回去。

如此大家都好啊。

谁知道他们竟是就这么与章杏撞了正面。

就这么几步路距离,那真是躲也没法躲了。

顾惜朝叶昕晨也都看见了章杏,叶昕晨一下子变了脸色,连忙跟刘翼打眼色。穆宇见到绿茵茵荷叶下俏丽脱俗的脸,心里一动,老毛病又犯了,正想出口调戏几句,话还没有出口,就瞟见了刘翼与叶昕晨的眉眼来往,再一看他家主子柿子似得的红脸,顿觉诡异,立时就闭紧了嘴巴。

章杏则如临大敌,紧紧牵了章金宝的手,打算事情一旦难以应付,就跑路为先。

顾惜朝一眼看到章杏,也蒙头了,只觉得心在急跳,脸也在发烧,待察觉她眼里的戒备时候,这些激动就如同浇了一盆冷水,瞬间烟消云散,气又上来了——居然这样敢这样看着他。

恶狠狠瞪她一眼,勒转马头,鞭子狠力一抽,驱马风似离去。

刘翼和叶昕晨还没有对完眼神,就见着情况又急转直下了,变化永远比计划快啊,立时就打马追过去。穆宇落到了最后,见着大伙都走了,有刘翼与叶昕晨在,他家主子出不来什么事的。小美人在眼,还是打个招呼的好。他家主子一看就对这位十分上心,先混个脸熟吧。

穆宇拍了马过来,和蔼问道:“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章杏还没有说话,章金宝就跑到她前头,指着穆宇对章杏说道:“姐,这人是个骗子,你别跟他说话。”

穆宇一下被噎到,他骗了谁他?他虽是哄骗过不少小姑娘。可这位一看就知是他家主子上心的人,他不过是想套个近乎,好吧?他哪有那胆子打他主子看上人的主意?

章金宝不理会穆宇的纠结,哼哼几声,拉着章杏就走了。

穆宇凌乱一会,叨咕几句。也勒转马头去追顾惜朝了。

章杏被章金宝拉回了家,心情一直有些低落。她以前还有些侥幸,今日看来,那顾惜朝必是早就知道她了。

麻烦事真是来了。

她这日做事都有些心不在焉。魏闵武看着眼里,擦了嘴巴,说道:“杏儿。咱们明日上镇上去吧,我哥那边有些东西要我过去拿。”

章杏摇了摇头,说:“你去吧,我不想去。”

魏闵武说:“你不是新给他做了两双鞋吗?你不给他带去穿?”

章杏心里仍是想着顾惜朝这事,并没有留意魏闵武话里意思。说道:“你带过去不就行了,非得要我去做什么?”

魏闵武找不到理由了,纠结摸了摸头。魏云海看他那样子,不由得敲了敲桌子,皱着眉头说:“看你什么样子?好好吃饭。”

章杏夜里睡不着,想了许久,觉得还是不能坐以待毙,她是绝对不会给人做小妾的,也绝对不会轻易将自己自由交付别人掌控。

只如何做,却是个难题。

想许久。她还是觉得嫁人一道最是保险,先下手为强,她都已经嫁了人,想来那淮阳王府也不会强拉着她给顾惜朝做小妾了。

排除了她最不愿意走的一条道,剩下路再且走且看。

造化就是这么弄人,前不久,她还在绞尽脑汁想着晚些嫁人,可是转眼她就费尽心思琢磨,怎样才能快些将自己的终身大事完结。

嫁人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一时半会,她到哪里找个愿意娶自己而相处起来又不会那么艰难的人?

这村里是没什么人的。再远些,也就是前不久过来探过口风的何元青了。可是她放了那话,人家了无音讯,这门亲只在萌芽,就被她给掐掉了。

到底该怎么连起来才好?

章杏想一阵子,就记起了白日里魏闵武的话来,突然就笑了起来。

他二哥这是想让她去镇上吧?这么刻意为之,可不像是他作为。镇上的人她都不认识几个,托他的人除了何元青,应是不做第二个人想了。

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章杏摊在床上,悠悠摇着蒲扇,清亮月光透窗进来,落下一道方块影子,黑漆屋内因是有了这道光,便不再是深不见底的黑了。

章杏想起何元青,他模样在她心里仍是只有个模糊影子,她只记得他的笑容,温暖且从容。

与这样人相处,应是不难吧?

至于以后,至于一辈子,那真是太遥远了,她实在想不出自己以后的样子,先顾着眼前吧。

章杏一夜没有睡好,次日天蒙蒙亮就起了,将给魏闵文做的两双鞋收拾好,又到魏闵文房里,翻捡几件魏闵武这时节常穿的衣裳出来,一并打了包袱后,就到隔壁敲门了,喊道:“二哥,二哥,你不是说要镇上吗?到底去不去的?什么时候动身?”

魏闵武四仰八叉睡得正香,听了章杏敲门声,一鹫起来,套了件短褂,一边扣扣子,一边喊道:“去啊,怎么不去了?你去不去的?我可跟你说啊,我哥脚又长了,这大小还得你去看看,我可是弄不懂的……”

“知道啦,我去,我东西都收好啦,你快些起啊。”章杏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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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456789zxcv亲的粉红,谢谢书友140109085629707亲的长评,这是我这篇文收的第一个长评,谢谢了。

今天太晚了,第三更只有明天再码了,望见谅。

第一零四章 又起风波

章杏与魏闵武到了漳河镇上,先去傅家米铺送了衣裳鞋子,魏闵武就拉着章杏到了路边小摊吃面,自己则借着去茅房一去不复返。章杏吃完了一碗面,也没有等到人回来,只得笑着摇了摇头,与了几个铜板给面摊老板,走到城门口一颗大树下等人。

日头虽是已偏西,但天气仍然很热,树上知了竭力鸣叫着,街面上人不多。章杏思量着即将到来的未知变故,心中又添迷茫。无论如何自己是不会给人做妾的。

听得后面匆匆脚步声,章杏回头。匆匆过来的正是何元青,脸晒得微红,额头上也起了汗,一边走一边四下看,待见了她,脸上红又添几分,向来从容的笑容的也不自在起来。

章杏突然觉得跟这样一个人在一起,好像不算坏事。最起码他家境简单,为人现在看着也还不错,比之风云诡变的淮阳王府不知好多少倍。

何元青微红着脸走到章杏面前,叫道:“杏儿妹妹,你怎么在这里?”

章杏心里一阵寒,笑着说:“何少爷,你还是跟我哥哥们一般称呼我吧。”何元青脸上又添几分不自在,轻咳一声,叫道:“杏儿。”

章杏张望一阵,一边说道:“我在等我二哥。他方才吃面时候就走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也不知去哪里了?”

阳光从树缝照进来,何元青觉得自己半边身子像是在火里烤。章杏身上也是斑驳一片。何元青回头望后看了看,指了不远处小河说:“那边有荫,要不到那边去等他吧?”

章杏顺他所指看过去,小河边是一排大小不等树,看着就比这里凉快。章杏笑着点了点头,跟何元青走到那边树荫下。因是知道今日这见面是何元青所为,她虽是想矫情做作问一番,奈何话到嘴边,却总出不了。

到底非是真正年幼,那份心境已成过去。

而何元青只在忐忑之中,心中想了许久的人就在触手可及地方,娇面如花,盼顾之间皆是令他心动的神韵。此刻,他心里眼里皆是章杏,别的什么也没有看到。

两人默默站一会,何元青壮胆开口道:“杏儿,上次伯母的回话,我,我知道了。”

章杏于是低了头,看脚边郁郁葱葱青草。

何元青看着章杏低垂颈脖以及小巧的耳垂,心跳越发急促,又结结巴巴说道:“我,我愿意再等三年……”

章杏心中突而有些不忍,抬头看一眼何元青。何元青立时又说道:“你,你且等,等我消息……”

章杏心中叹息一声,复低下头。何元青等不到回复,又喊道:“杏儿……”

章杏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好,我等你消息。”

何元青大喜,眉眼皆飞扬起来。

章杏看他那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现在问他要个承诺有什么用,他这时候心里一心是自己,那答案她不用想就知道。只后来世事变迁,人心一样在变。这时候再真心的承诺也会被忘记的精光。

一如她过去经历的那些。

何元青亦自高兴着。章杏却想了许多,心情萧索。只她素来会隐藏,面上淡淡,什么也看不出。

何元青怕章杏站得累,又指了前面说道:“杏儿,那边有个亭子,咱们过去看看,可好?你放心,在亭子里看这边,什么都不会漏掉的。”

章杏便跟着何元青往亭子那边去,两人只坐了一会,就看见魏闵武悠哉悠哉晃过来。何元青只觉得还有许多话都没有说完。奈何章杏已经伸手在喊了。

魏闵武过来,装模作样惊讶说道:“元青,你怎么也在这里?”

章杏心里暗笑。何元青看了看章杏,说:“我,是恰好路过,看见杏儿站在树下等你,才带她过来的。”

魏闵武连忙给章杏陪不是“瞧我这脑子,杏儿,你也知二哥哥玩兴大,才茅房出来刚好看见几个耍猴戏的,看得忘神了……”

章杏瞪他一眼,没好声说道:“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可就不等你,一个人先回去了。”

魏闵武看何元青一眼,见他满身都透着欢喜,便知道事情已成,越发拉着章杏说不是。

章杏扯开他,道:“好了,下次你要再这样,我可不跟你一道来了。回去吧,我刚才看见郑伯的车都过来了。”

他们三人边说话边往城门去,郑伯的车果然等着,几个人相互打了招呼。章杏魏闵武就挥别何元青回魏家庄了。

三日后,何家请的媒婆果然来到了魏家庄,叶荷香忙命章杏上茶上糕点伺候,两人说谈半天,将何元青与章杏的亲事初步定下,待与何家再通气后,再说后续。

叶荷香嘴巴素来不兴锁门,不到半日,魏家庄的人都知道了魏云海家要与前漳河镇里正何永华家结亲的事情。何里正谁人不识?前几年年年亲自守堤,与一众守堤乡农同吃同住,顶着各方压力退缓赋税,可以说漳河镇这些年之所以比附近几镇繁荣,何里正功不可没。

何家那少爷大伙也都是知道的,十三岁过童试,算得上是漳河镇近十来年最年小的童生了。今年也才十七岁,就已经是秀才老爷了。人家那人才也是漳河镇拔尖的。

不过魏云海家那后带过的闺女也是个能干,村里女人们都知道她会画花样子,镇上锦绣阁都发大价钱买她的花样子呢。也会料理家,做得饭菜尤其好吃。这村里好几家请客,都请她帮忙主厨。模样儿更是生得好,村里好些个正当年的小伙子都喜在他家门口打转。只她娘叶荷香早放出话来,要给女儿找户有钱有势的。村里人在一起说话,但凡有那个意思透出,都被她一口回绝了。如此,村里人这才打消了结亲的心思。

魏云海家的家境也不错,那大个院子,左右厢房,家里也有十几亩地。两个儿子,一个在镇上学手艺,定下了傅家米铺唯一的闺女,另个儿子也是好小伙,地里活样样都行,脾气性子也好,日后只会比他爹更强。

这两家凑着一起,可不就令人眼红?

又过几日,何家请的刘媒婆又来了魏家庄,两家正式商定了亲事一并事宜。

听闻何魏两家先只是定亲,三年后方才结亲。村里人更是谈论不已。人人都知道何里正家少爷年纪不小了,那等三年,可不就更大了?何里正何夫人竟是等得?

章杏不管村里人怎么谈论,这亲事定下了,她的心就放下了一半,只盼着顾惜朝那边就此消停下来。

只她这愿望还是落了空。

天才入了冬来,漳河镇就传来了一个惊人消息,何里正又被下到盂县大牢了。

章杏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正在魏云儿家绣花,当下绣花针就扎到手,她捏紧了出血不止的手指头,惊愕看着才从漳河镇看女儿回来的贺大婶子。

贺大婶子下了车就往急忙往家里赶,这会还没有完全顺过起来,边抹胸口,边气喘吁吁说道:“人是昨晚上抓走的,听说何少爷也跟着去了盂县。杏儿,你快让闵武到镇上打听打听去。”

章杏连忙回到了家里,傅家米铺的伙计胡春来已经赶到魏家了,正与魏云海叶荷香说着这事——傅舅爷带着魏闵文出远门,胡春来是傅舅娘遣过来的。

叶荷香一听了这事,就拍了下大腿,惊慌叫道:“哎呀,完了,完了,这下算是完了。”

魏云海吼道:“你瞎叫嚷啥呢?”

这可是魏云海头一次这样对叶荷香说话,她惊得一下子缩起来,再不敢出声。

魏云海拉着胡春来问道:“春来,你可知何里正这回是因为何事被拿去的?”

胡春来苦着一张脸说:“姑爷,我哪儿知道这些?咱们夫人到处找人打听,就连现在咱们镇里正都不知道原因呢。”

魏云海见到章杏进门来,连忙对她说:“杏儿,你先别慌神,我让你二哥去打听打听。”又大声喊“闵武,闵武。”

叫了好几声,还是章金宝从他房里出来,回道:“二哥去东子家玩去了。”

“这家里就留不住他,一天到晚就知道往外面跑。”魏云海冷着脸叫两声,又转头对章金宝说“金宝,你快去东子家把你二哥叫回来。”

章金宝去叫魏闵武了,魏云海让叶荷香端了碗茶水过来,胡春来一口咕噜完,抹了抹嘴巴说:“姑爷,我还要回去看铺子,就不久留了啊。”

魏云海点头“好,好,你先回去,你先回去。”傅家那大个米铺只傅舅娘和傅湘莲两个女人确实让人不放心。

胡春来才坐上马车,魏闵武就回来了,他已是在路上就听章金宝说了原委,一进了门来,就喊道:“春来哥,你且等我会,我跟你一道走。”话音一落,人就冲进了房里,套了件夹袄就出来了。

章杏想及这出门没个钱,万事难开口,进了自己房里,从自己积藏的钱罐子里拿出些碎银子来,用帕子包了,塞给魏闵武。

魏闵武看着章杏,抚了抚她的头,说道:“没事的。”

章杏点了点头,看着魏闵武跳上了胡春来马车,很快消失在路口。

第一零五章 消息

章杏收回目光,转身时候突感觉一阵风来,抬头间,门口梧桐树上仅剩的两片叶子落下了,整棵树只余了光秃秃枝桠在风中微颤。

冬天来得这么快。

院子里,叶荷香还在低声问魏云海:“大哥,何家这官司到底要不要紧?杏儿这亲事,咱们是不是要先缓一缓……”

魏云海自己都没有个准信,哪能回答叶荷香的话,听得她问,便觉得心烦,皱着眉头说道:“先前着急的是你,现在说缓一缓还是你,都定下三年后才结亲了,你还要怎么缓?”

叶荷香陪着小心说:“大哥,我的意思是说,咱们要不要先退了这亲……”

魏云海有些恼了,一下子打断叶荷香的话,道:“退什么退?别人何家的事还没有定下呢,你就要去说退亲的事?这话你也说得出口?你说得出口,我还丢不起这个人呢。以后,你休要再说这话了。”

叶荷香噎住了,见到章杏过来,连忙给她使眼色,暗示她也过来说项。

章杏只当没有看见。倒是魏云海先站了起来,对章杏说道:“杏儿,咱们这时候不能落井下石。”

章杏点头,说:“我知道,伯伯,只要何家不说退亲的事情,我就会等三年。”

魏云海欣慰点头,“何里正一家都是好人,咱们理当这么做。”

魏闵武三天后方才回家,漳河镇何魏两家能找的亲戚熟人,他都找遍了,没有一个知道这祸事是从何而来的,何夫人再次病倒,何家现下是何元媛撑着。魏闵武打算去盂县打听。

盂县那边魏家更是两眼一抹黑,只怕开个口都要出钱。章杏又将自己的钱罐子拖出来,但是魏云海比她手脚更快,将家中仅有的百余银子全拿出来交给了魏闵武。

魏闵武在家里住了一晚之后就赶到盂县去了。章杏想了想,给叶荷香做了半天工作,又加魏云海在一旁边帮腔,总算说动了叶荷香,让她带着她去一趟何家。

何家位于漳河镇镇中略偏南处,是一栋两进院子,守门的老伯章杏听魏闵武说过,也姓何,是何家的老仆人。傅舅娘曾来过何家多次,何伯也认识,直接将她们三人领到了后院里。

何元媛见了叶荷香和章杏,略一愣后,连忙将她们迎进来。

何夫人听得人来响动,也支撑着坐起身来。她是见过章杏的,对傅舅娘也熟悉,就对叶荷香没有印象,但见着她们一道来,便也猜出了叶荷香的身份,连忙让何元媛看座上茶。

傅舅娘坐到何夫人身边,拉着她的手,说:“又不是外人,你这么客气做什么?快躺好快躺好。”

何夫人目光落到叶荷香身上。傅舅娘连忙介绍叶荷香,也顺道拉过章杏的手,说:“闵文爹娘听闻这事,实在不放心啊。只他们舅带着闵文出门了,只有闵武还在家,昨日个就让盂县打听事情去了。杏儿她们娘俩要过来看你,只找不到门路,我就带她们过来了。”

何夫人擦了擦眼睛,点头道:“闵武来过了。这孩子真是个有心的好孩子。”

傅舅娘见到何夫人流泪,心中也跟着发酸,连忙劝解。

章杏觉得何夫人较之上次见到变化很大,也只有不到一年时间,何夫人竟是像老了十来岁似得,既苍老又憔悴,两鬓的白发都有了。叶荷香万没有想到会见到这样的一个人何夫人——她印象中的何夫人还停留在几年前那个身着锦缎头戴珠翠的何夫人身上。当下里也是大吃了一惊。

章杏跟她娘生活了这么多年,对她真是再了解不过了,只看她眼色,就知道她又起了悔意,唯恐她说出伤人话来,将诸多礼数都抛之脑后,与傅舅娘一道配合,你一言我一语,鲜少给叶荷香开口的机会。

她们说了好一通话,何夫人褪下手中冰种翠玉手镯套到章杏手上,抚着她的头,说:“元青的眼光果然是好的。”

章杏心中跳了跳,不禁瞟了瞟傅舅娘。傅舅娘一副风波不惊的样子,她是何家的常客,早就知道何魏两家结亲的原委了。

章杏心中微汗颜,闹了半天,原来大家都知道了。

何元媛要留她们三人吃饭,傅舅娘连忙推辞了。

出了何家,傅舅娘就与章杏叶荷香分开,径直回了傅家米铺。叶荷香憋了半天,方才得了个说话机会,一开得口来,就直摇头叹气,道:“没想到这何家竟是败落至此,完了,这下真是完了。”

章杏不理会她嘀咕,找到郑伯的马车,就跟着一道回去。

这时节天寒地冻,距离年关也还有些时日,魏家庄上镇里的人不多,马车上也就章杏叶荷香并顺子娘带着小孙,以及郑婶共是五个人。顺子娘素来有些嘴碎,叶荷香又是话唠,这两人遇到一堆,自又东家长西家短叨咕起来。

说不了几句,她们就说到何家头上。

何魏两家结亲的事情,村里谁人不知?漳河也就那么大,何里正又下大牢的事情早传遍了。

顺子娘鬼鬼祟祟说道:“我听说何里正这回下大牢还是上次那事。”

章杏也不由得侧耳过去听。叶荷香一愣,追问:“上次那事不是已经了结吗?怎地又闹起来了?”

顺子娘摇了摇头,“没了清呢,上回是人家是撤了状,何里正方才得以回家的。”

“既是撤了状,怎么又告上了呢?”叶荷香又追问。

顺子娘摇头,说:“那就不晓得了。”又扯过叶荷香,“其实这事你可以去问问啊。你知道吧,这原告与你家还有些关系呢。”

叶荷香大大吃一惊,“是吗?是哪家?快说与我听。”

顺子娘先卖了一会关子,被叶荷香死缠一会,这才附耳过来,低声说:“我听说,这告状的就是你们本家叶大户的舅兄,是姓吴来着的吧?”

叶云清婆娘姓吴,这个叶荷香是知道的,当下点头,说:“她婆娘娘家就是姓吴。”

顺子娘在叶荷香耳边嘀咕一阵,又说:“你沾着这么大一个便利,竟是不知道这事?”

以前何魏两家有没有结亲,叶荷香哪里会关心这些?只知何里正是因鼓动乡农诬陷他人下得狱,具体实情却是不知。

章杏在她们身边听着。何里正的事情,她知道的比叶荷香要多,依她看,何里正的前头官司纯属莫须有,不过去了一趟全塘镇,与几个庄户说了几句话,就成了鼓动庄户捏造罪名诬陷他人的大罪。何元青奔波数月,一直不得解,最后说动原告撤状,方才得以出来。她只是不知道这事情原来还与叶家有些关联。

她想许久,由着叶家想到顾惜朝身上,就怕何里正这次官司与自己还有些牵连,如若当真如此,那她真是害人不浅了。

顺子娘与叶荷香一路嘀咕,常常将五六分的事情说成十分,何里正在她们嘴里成了个永远走不出大狱的死人了,使得叶荷香越发打定了主意,要推掉何魏两家的亲事。

回了家,叶荷香缠着魏云海直念叨。魏云海恼火了,冷着脸吼道:“紧说什么?人家何里正还没怎么着呢,你就怕成这样?两家的亲事定都定了,退了亲,没脸不仅是人家何家,你以为咱家就有脸了?”吼完,摔了门出去,在院子里站一会,就钻到魏闵文房里困觉去了。

叶荷香在窗口瞧见魏云海这动静,又心慌了,她是后进门的,在这村里什么根底都没有,又没有与魏云海养个孩子,李庄村那边的人都被她得罪光了,以后自己与儿子章金宝的生计都要着落在魏云海身上,若是魏云海不待见她,那她以后处境真是堪忧。

叶荷香素来是个能伸能屈的,在房里想通这一关节,便又对着琉璃镜将头发与脸整了整,眼角掐红了,整出个楚楚怜人的样子来,只披了件长袄出房门,站在魏闵文房间门口陪尽小心说话。

再心硬的汉子也挡不住女人的这份殷勤,魏云海开了房门,见门口站着索索发抖的叶荷香,再大的不痛快也都散去了,劝着她回房睡去。

叶荷香哪肯一个人回去?连哭带求总算使得魏云海回心转意了,两人一道回房去。

章杏目睹了这闹剧的全过程了,也复上床躺好。这夜风大无月,传进耳里的尽是冬日的萧索声响。

叶荷香是她这世的娘,她虽是许多时候看不上她的作为,却也不得承认她身上有许多自己没有优点,比如审时度势,比如这夜的这份能屈能伸,小心殷勤。不过是那么一低头的瞬间,就消弭了多少不可回转的痛苦。

她能越过越好,与她这份个性无不相关。

她比之她,在这方面强了许多。

次日晨起,叶荷香容光泛发扫地收屋,昨夜的事情好似没发生一样,魏云海也与以往一样,言谈之间并无任何不痛快。

吃完了饭,魏云海就对章杏说:“杏儿,你母亲今日要去一趟你舅家,我要上堤,家里的事情就全交给你了。”rs

第一零六章 逼问

淮河两岸人家除了田亩税人头税等常见赋税,另还有许多繁杂徭役。每入冬时,家家抽丁修补河坝清淤河道就是其中一项。魏云海所说上堤就是这事。

这个章杏知道,她在意的是魏云海话里叶荷香的去处——叶荷香要埠河村去?

魏云海又对章杏说道:“我听说何里正的官司与埠河村叶大户家有些关联,我让你娘过去打听打听。”

果然是这样。章杏连忙放下放下手中菜,说:“伯伯,我想与娘一道去。”

魏云海想了想,点头,说道:“那也行,我让金宝今日就在隔壁贺婶子家吃饭,我出门前跟她家说一声就是了。”

魏云海上堤前到隔壁贺大婶子家说了这事,两家人素来亲厚,贺大婶子二话没说,便一口应下。

送走了魏云海和章金宝,叶荷香就与章杏一道出了门。叶荷香昨夜应承下魏云海,不过是敷衍他,可不是真心实意为何家打算,依她看法,这何家既然已经败落,不管这官司有没有问题,这门亲最好结不成。

两人到了埠河村时,正值中午,叶舅娘正在摆饭菜,瞟了叶荷香母女一眼,没好气说道:“也真是会挑时候来。”

叶荷香只当没有听见,叶大舅喊了一声,她就拉着章杏上了桌。章杏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章杏和何元青定亲的事情,叶大家一家自是早就得了消息,但是何里正再次拿进大牢的事情他们却是不知道了。听得叶荷香说起,一家人都很惊讶。频频看章杏——原本还有些的羡慕变成了幸灾乐祸加感叹。

叶大舅对章杏这外甥女倒是有几分关心,连忙问何里正官司由来,听闻与叶云清岳丈家有关联,更是十二分关注。吃完饭后。叶大舅主动说道:“荷香,我跟你一道去问问,杏儿就留家里。”

章杏与何家只是定亲,若是这时候太过殷勤。日后想悔婚,总归有些不好听。

章杏找不到理由驳口,只得留在叶大舅家等消息。她知道叶舅娘不待见她,自是不敢往那枪口撞,就带在了叶昌盛房里,与叶昌盛的婆娘叶李氏边做针线边说话。

叶李氏已经有五六个月身孕了,她与叶昌盛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叶有成,这个是第三胎,中间那个没有长成。叶家重起家祠之后。由叶云清牵头。在叶家家祠旁边另辟了个小院子出来。请了先生教书,但凡叶家子弟,不论贫富。每年只需几斗米就能进叶家私塾里读书。

因此叶大舅的小儿子叶昌河与长孙叶有成都进了叶家私塾,今日都不在家里。

章杏是过来人。观叶李氏肚子暗自心惊,觉得她肚子大得有些过分了。她是知道叶家有双胞胎史的,便猜测叶李氏肚子里或许也是个双黄蛋。

叶李氏家境不好,平时又有叶舅娘压着,性子懦弱胆小。她见章杏与她亲近,心里也高兴,说起孕期事来,感概道:“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的缘故,总觉着怀着的这胎比起前头两个要辛苦多了。”

章杏摸着她肚子说道:“嫂子,你这胎会不会是两个?”

叶李氏摇头笑着说:“我婆婆说不像。”

叶舅娘在叶昌月与叶昌河之间还有个双胞胎,只落地没养几日就没了。

章杏说:“我看就像是两个。我们村福海家媳妇怀双胞胎时候,肚子也是这么大。嫂子,你可要注意点。”

叶李氏被章杏的话惊到了。她是怀过两胎的人,这胎明显比前头两个大,只叶舅娘说不像,她方才逼着自己没往那处想。现在听了章杏的话,果然留神起来。

章杏一边想着过去打听消息的叶荷香,一边与叶李氏说话。叶舅娘从厨房收拾完出来,听得房里的笑谈,心中不乐意了,在门口喊道:“昌盛媳妇,我这腰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我去房里躺躺,盆子里的衣裳你洗了吧。”

叶李氏应一声,连忙放下手中活计去洗衣裳。章杏看她那大肚子,都替她累得慌。只这是在别人家里,没有她说话的份。但是这事她也看不下去,插手也不好,她索性跟叶李氏说了一声,就出了门。

冬日的田野只剩了荒凉,风也很冷,章杏仍不想回叶大舅家去,便在叶大舅往来叶云清的路上来回慢慢走。天冷,路上也没几人,但是来往人看到她这个生面孔,仍是免不了打量几眼。

一个身着青布夹袄的婆子插肩过去时更是对章杏看了又看。章杏觉得奇怪,也多看了她一眼。这人她确实不认识。

那婆子却返身回来,犹犹豫豫说道:“姑娘可是叶大姑家的小姐?”

原来是认识叶荷香的人。章杏点了点头,说道:“正是。”

那婆子高兴起来,给章杏行了个礼,说道:“小姐,我是那前面叶族长家的下人,我家老爷夫人听闻小姐过来,特让我过来请小姐过去吃个便饭。”

章杏一愣,她与叶云清素未谋面,他居然要请过去吃饭?

章杏随着那婆子来到叶家,又被领到后院里叶吴氏房里。叶吴氏正与叶荷香说着话,看叶荷香面色,章杏就知道这趟叶家之行叶荷香很满意。

叶吴氏见了章杏,更是亲迎到门口,拖着她的手进来,一边热诺说话:“杏儿,既是来了埠河村,怎地不到我们家一趟。”

章杏到此便明白了个大概,心犹如沉入深不见底的潭底。只她为打听何里正事来,心情便是低落,面上也是不露。

叶吴氏拉着章杏上下打量,感叹:“好像也就年把没见吧,真是长成个大姑娘,啧啧,这模样这身段,也不知道哪家有这个福气能娶进门去?”

章杏恰当低下头去。

有仆妇过来问厨房饭菜已好,是否现在上来。叶吴氏连忙张罗让上饭菜,招呼章杏叶荷香上桌吃饭。章杏不知道叶荷香问了没有,抽空看了叶荷香一眼。叶荷香眼睛正盯着桌上饭菜,压根就没有看见章杏的眼神。

反倒是叶吴氏看见了,拉着章杏的手说道:“杏儿,你娘跟我说何里正的事情。这事我们也不知情。虽然说何里正前头官司与昕晨舅舅有些关系,但是这次却与上回完全不相干。我昨日就回了趟娘家,昕晨舅舅都不知道这事呢。”

章杏不知道她这话的真假,不过看叶吴氏面相,却是不向说假。她心里一时有些松懈。只要不跟叶顾家有关系,一切都好说。

叶荷香连忙说:“我们也是急昏了头啊。杏儿与何家少年亲事都已经定下了,竟是出了这事,这也真是够倒霉的。

叶吴氏看着叶荷香一笑,说道:“好了,丧气话就别说了,这不还只是定了个亲吗?大不了推掉就是。就凭咱们杏儿这人品,定会找到更好人家。”

章杏听了这话,心中一跳。哪有劝离不劝合的人?

饭菜上齐了,三人就不再说话了。默默用到一半时候,院子门口突然喧哗起来。叶吴氏脸沉下来,对身后丫头低声说道:“出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那丫头很快就回来,说道:“夫人,是大少爷回来了。”

叶吴氏大喜,站起身说道:“快,快让他进来。”

叶昕晨很快进来,扫过屋里几人,目光更是在章杏身上顿了顿,然后才招呼叶荷香叶吴氏。叶吴氏拉着叶昕晨不松手。叶荷香也舔着脸在旁边说话。叶昕晨听得心不在焉,频频穿过这两人看向后面的章杏。

章杏沾了沾嘴角,站起身来。叶昕晨拉开叶吴氏的手,看着章杏说道:“娘,大姑,我有话要跟章杏说。”

叶吴氏和叶荷香一下都住了口。两人目光在叶昕晨身上与章杏身上来回。叶吴氏因是从叶云清那里已经略知道些皮毛,知道章杏是淮阳王府小世子看上的人。为着儿子的前程,她心里立时就许了。

叶荷香自然又想到别处,看着叶昕晨的目光犹如看得意女婿一样,真是越看越喜欢,笑眯眯点头了。

章杏跟着叶昕晨转到另一间屋里。章杏见屋内布置,便猜到这大约是书房。叶昕晨待章杏进来后,随手关了门。

章杏这时已经不想装了,开门见山问道:“何永华的官司是不是你们做的?”

叶昕晨没有想到章杏开口就是这句,一时有些踌躇,在章杏略冷目光下移开视线,回答:“是是,也可以说不是。”

章杏心里森森笑,“何来这么复杂的答案?到底是,还是不是?”

叶昕晨被她看得心里发冷,想一阵子,回答说:“何永华先头官司只是暂时搁置罢,并没有了结。这次只是重新挑起。”

人都已经出来了,既是能搁置一年多,那就能永远搁置下去,所谓的重新挑起,说直白点,就是纯心找茬了。

“是不是顾惜朝让你们这么做的?”章杏又问道。

叶昕晨看了章杏一眼,犹豫一下,没有作答。章杏忍不住嘲讽一笑,“当初我真不该救他的!”

叶昕晨看了一眼章杏,欲言又止。章杏心里恼火之极,恨恨说道:“叶昕晨,这麻烦是你推给我的,若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我绝不会救他。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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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七章 周旋

叶昕晨看一眼章杏,又很快低下头去。

何永华的事情其实不是顾惜朝授意,而是刘翼和穆宇私下所为。听闻章杏定亲消息,顾惜朝当下脸黑沉犹如锅底,那样子恨不得要吃人似的,将他们几个一股脑全赶了出去。过后他虽是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但成日如个炮竹,但凡一点风吹草动就如炸了锅。身边的人个个日子都不好过,说骂那都算不得什么了,挨鞭子挨脚踹也成了寻常事。

穆宇和刘翼一合计,这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何章两家就不能定亲!他们世子好不容易看上个女人,怎能被别个抢去?章杏面前他们不好做恶人,这事就只能着落在何家头上。

如此何家的事情就被翻出来了。

他知道的时候,事情已经做了,何永华已经被拿到了盂县大牢里。

虽然事后他也找刘翼与穆宇说项,但这两人哪里会听他的话?

叶昕晨觉得实在有愧章杏。前年淮阳城外遭遇伏击一事,他见到章杏,当时真还没有认出来,只过后才想起。那时那地他实在没有其他办法。顾惜朝已经中箭,其余人陆续被困,后面追兵穷追不舍。他情急之下只得将顾惜朝推给章杏。

其实他也看出章杏不想惹这麻烦,她都将顾惜朝推开要跑路了,他一时想不起她叫什么,但是他知道她弟弟名字。

章杏犹豫一阵,这才接手顾惜朝。他脱困后,久寻章杏不得。是后来一个乡农带着顾惜朝的扳指,他们方才找到人。那时章杏已经走了。他从那时候开始就猜到章杏大约是不想掺合到这事里。

顾惜朝伤的那处有些为难,要想料理。必是要有些有违礼数的接触。顾惜朝找回时,那伤口都处理了一番,身上衣裳也都是动过了的。那乡农说,叫传话的是个小子。所有人就真当是个小子了。

只他忐忑不安。

他虽是在顾惜朝身边不长,却也知道他的某些怪癖。最是不耐烦与女人打交道了,所以近身伺候都是小厮。院子里的几个丫头只做些缝补浆洗收拾之类事,但凡有越矩,轻则打骂。重者发卖。

要是他知道是章杏救了她,那还真是一件为难事情。

章杏居然一直没有过来找他,久得他有时候怀疑那日出现在淮阳城外到底是不是她?问及叶大姑。章杏那时候确实与继父继兄去了一趟淮阳。进山,打猎,且收获颇丰。

他心中暗自吃惊,越发不敢贸然陷她于险地。

只后来事情还是瞒不住了。顾惜朝对章杏显然是上了心。但章杏显然是不想跟他们有任何瓜葛。那事后连她大舅家都不来了。后来碰了面,干脆就定亲了。

这什么意思真是再明白不过了。他又不是个傻子,自然知道。

可他也实在没有办法。许多事情真是由不得他。

叶昕晨不敢抬头看章杏,想一阵,说道:“是我不该将你扯进这事里来的,但是事已至此,何家那门亲事,你,你最好还是退了吧……”

章杏冷冷看叶昕晨,心里也起了一阵无力感。她实在不该指望他的。可是要这么就退怯,她心中实在不甘。

章杏还是摇着头,说道:“退亲?我不想退。这事情既是你推给我的,那你就替我周旋吧。我不指望淮阳王府的报恩,我只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叶昕晨很是纠结,凭着他,怎么周旋这事?

可是章杏说完就要转身出门了。叶昕晨又出声道:“章杏!这事,这事,我。不太好办……”

章杏回头看他,冷然一笑道:“你当初将麻烦推给我时,怎么就没想到我好不好办了?”

叶昕晨被她的话噎住。章杏不再与他废话,径直开门出去。冷风一下子吹来,她心头的郁火略沉下。事到如今,她若是不想就范,只有找到叶昕晨身上。她也知这是在为难他,可是不逼一逼,又怎知事情不成?

章杏出了书房门没多久就遇见叶吴氏与叶荷香,她心中郁结还没有散去,不理会这两人看自己的眼神,只拉着叶荷香说:“娘,金宝还一人在家等我们呢。”

叶荷香一愣后,连忙跟叶吴氏请辞。叶吴氏对身边丫头说道:“你去看看老爷他们说完话了没有?”

那丫头去前院了,叶吴氏又笑着对叶荷香章杏说道:“等他们说完话了,咱们再过去。”又殷勤留叶荷香与章杏一阵。

那丫头很快复返,回道:“老爷们已是说完话了,正在前厅等魏夫人与小姐。”

叶荷香与章杏站起身来,告辞离开。到了前厅,叶大舅与叶云清都站起身来,叶云清目光在章杏身上打了转,脸上笑容越发和煦,亲自送了他们三人出门。

出得门来,叶大舅笑容满面看了一眼章杏,捋了捋下颌胡须,对叶荷香说道:“何家那门亲事,你还是找个由头推了吧。”

叶荷香早就打这主意,说:“我也是这么说,只她伯伯不答应啊。大哥,云清他是如何对你说得?”

叶大舅摇头说:“何家这官司怕是不好了啊,咱们还是早脱身早好。”说完,又看了章杏一眼。

章杏知道他大约是从叶云清那里得到些什么消息,这会想与叶荷香说她的亲事呢。她一点都不想自己的事被他们两人横扯一通,故作不知,淡定挽着叶荷香的走路。

叶荷香却压根就没这顾虑,直接开口说道:“我也有些担心这亲事要是推了,杏儿再不好说别家。”

叶大舅见叶荷香都这么问了,也就不虚套了,说道:“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云清跟我说了,他说,你们要是愿意,他想将杏儿带到淮阳去。”

叶荷香一下惊住,拉着叶大舅的手,说:“当真?他要将杏儿带到淮阳王府去?”

章杏越发烦闷,这一个个都当她是个死人吗?谁都可以做她的主?

叶大舅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点头说:“云清是这么说得,淑琴这孩子没有福气,云清云兰还是想在咱们叶家挑个人带过去,他们两个都相中咱们杏儿。”

叶荷香一下子笑不拢嘴,直说:“这是好事啊。我就说嘛,他家淑琴一看就知是个没福气的,哪像咱杏儿,便是村头的周半瞎都说她日后贵不可言。”

叶大舅不认识魏家庄的周半瞎,但是听叶荷香说这话,还是十分高兴,忙问及周半瞎的原话。叶荷香掩着嘴,笑着说:“他说咱杏儿的八字贵,面相也生得极好,日后定是有享不尽荣华富贵。”

“哦,还算八字?”叶大舅更高兴了,连忙又问及章杏八字,要拿到全塘镇有名的胡半仙那去算。

章杏听得索然无味,只在心里琢磨何家的事情。

回了叶大舅家,章杏一刻都不想久留,拉着叶荷香就告辞离开了。母女两个一路说话回去。叶荷香对章杏与叶昕晨说的话十分感兴趣,章杏怎会跟她说实话?自是扯了个幌子糊弄过去了。

魏云海上堤几日后方才能回。叶荷香虽是想退亲,但他不在,这事自是先搁置下。

这夜里,章杏久不成眠,她虽是逼着叶昕晨替她周旋,心中却实在没把握能成。毕竟一个是主一个是仆,叶昕晨想要与顾惜朝对着干,一来要勇气,二来也需相当的机智。

她觉得这事成的几率微乎其微。可是她实在不想进到那淮阳王府里去,听叶荷香与叶大舅意思,那边都已经在打算将她弄进淮阳王府去了。

被这么一个权贵看中,若真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大约便是心有所属,也会有些暗自飘然。章杏虽是心没所属,但实非青葱少女,而是经历沧桑世事,经历生死的人,自是将一切都看透了。

青梅竹马朝夕相处三十多年的人都会变,更别说只见了一面,只有些懵懂的少年。他能带给她什么?一世的相依相持?还是白头偕老的爱情?那真是说笑了,这东西在她上世都是个奢侈,更别说这地了。

她于他大约是个想得到手的玩意儿,过把瘾了就会束之高阁。

进得那般高门权府里,她顶多就是个做妾的料。

一想到她会变成了那样,她就觉得心头翻滚,万般难受。

这是她实在没有办法跨越的沟壑。

所以就算叶昕晨帮她的几率微乎其微,她仍是要去做。

心中有事,夜里总睡不踏实,章杏眼见瘦了许多。魏云海上堤回来,叶荷香在一个香艳夜里又吹起枕边风。结果,将魏云海彻底惹恼了,抱着被子去了魏闵文房里,一住就是好几日。

傅舅爷与魏闵文回漳河镇了,听说何里正事情,傅舅爷只在自家里住了一晚,就又急赶上盂县去了。

叶荷香没能将魏云海哄缓转,便回了趟娘家,请了叶大舅出马。魏云海陪着叶大舅喝酒吃菜,只吃到一半,就沉着脸离开了饭桌,将叶大舅气得不清,指着魏云海背哆哆嗦嗦说:“你,你太不像话了……”

到底叶大舅也知叶荷香以后是要靠着魏云海,也不敢将话说死,只反复叨着这句,叨完了,袖子一甩,气呼呼回埠河村了。

第一零八章

五日后,傅舅爷与魏闵武一道回了漳河,何里正的官司还是没有缓转。因是傅舅娘娘家有门远亲在京为官,傅舅爷便打算走走那边的路子。只他们还没有启程,何家就退回了章杏的庚帖。

庚帖是由先前给两家牵线做媒刘媒婆送来了,当时章杏在菜园子里,魏云海与魏闵武皆在地里,家里只叶荷香一人在。她心里虽是高兴何家识趣退亲,但面子还是要做的,狠狠将何家数落了一番。

刘媒婆得了何家嘱咐,陪尽不是,说些何家如今境地实在不敢耽误云云之类话。

两家只是过了问名纳吉等,何家又不打算要回纳吉之礼。叶荷香听刘媒婆说了何家意思,心里更是暗喜,唯恐魏家其他人返回再生波折,急忙忙就轰了刘媒婆出去。

魏云海魏闵武回家了,看了桌上庚帖,又听了叶荷香的话,都气得不轻。魏闵武当下就要冲出门找何家理论。魏云海吼住了他,道:“你到哪里去?他家不过就两个女人在,你找谁个理论去?”

魏闵武气得脸色铁青,咬牙说:“好,那我到盂县去,非要问问他,我妹子怎地配不上他了?”

“二哥。”章杏开腔了,这事她虽是心里早有准备,轮到时,仍然有些失落了。但是事件起因在她身上,非是何家过错。不管何元青有没有察觉这事与她有关,事情到此,她确实不能再连累人家了。

“二哥,庚帖都退了。你便是问了,又有什么用?”章杏将自己庚帖拿起,看上面自己的生辰八字,眉眼垂下,看不出喜怒哀乐,只有股淡淡孤寂流淌,“二哥,你若是真为我好。这事就到此作罢吧。”

魏闵武鲜少见到章杏这样,心中也如压了块石头憋气难受。他早非几年前的顽劣少年,知道章杏说的是实情。她被何家退了亲,这事闹大了,便是何家理亏,他们魏家也要没脸,对章杏日后说亲更是有影响。

只他实在想不透为何何元青会这么突然退亲。他与傅舅爷回漳河时,几个人商量的好好的,何元青依旧留在盂县这边周旋打点,他则跟傅舅爷去京里看看,能不能另找到一条活路出来。可是他们不过才回了漳河,何家居然要退亲?

魏闵武压了压心中怒火,对章杏和声说:“杏儿。你放心,我知晓轻重,不会跟何家闹起来的,我只是找何元青问个缘由……”

“二哥。”章杏打断魏闵武的话,扯了扯嘴角,笑了笑,道,“你怎么就不明白?就算是问明白了,对我们又要什么好处?”

魏闵武被章杏反问住。是啊,庚帖都退了。便是问明白了缘由,对他们,对章杏又有什么好处?

家里几双眼睛都盯着自己,章杏心里愈发郁结,干脆站起身,说:“伯伯,娘,我累了。先回房了。”说罢,在众人目光里,举着油灯回自己房里。

正屋里剩下的几个人大眼瞪小眼,魏云海与魏闵武心思差不多。既为何家退亲感到愤慨,又不想让章杏太过难受。叶荷香巴不得事情就这么定下。章杏回房里,她难得贤淑了一回,到厨房烧火做饭忙得不亦乐乎。

饭菜好了,已是懂些事理的章金宝连忙给姐姐剩了一碗饭菜送到房里。章杏正在等下做针线。章金宝觉得姐姐面上虽是看不出什么,但是心里定是很难过。他送了饭菜,也不走,将私塾里发生的趣事讲给章杏听。

章杏又怎不知他心里想法?听了几件后,心里既觉得温暖又觉欣慰,摸了摸章金宝的头,笑着说:“好啦,你快吃饭去。”

章金宝拍拍自己胸脯说:“大姐,我不饿。”

“不饿也要吃点,快去。”章杏又说,“ 姐姐已经不难过了。”这是实话。

若为这点事情就想不开,这日子就不要过了。

章金宝瞪着黑亮眼睛仔细看章杏,觉得她的笑确实不是假的,这才一步三回头去厨房吃饭。

这日魏云海魏闵武都没什么胃口,都是几口拔了饭后,各自回房里了。叶荷香倒是一贯吃饱喝足,收拾了回厨房。

章杏虽是心里有些郁结,但为怕家里人担心她,吃了饭后,早早洗漱躺下,睁着眼睛听冬日的冷风在屋前屋后徘徊呜咽。

等了这些日子,尘埃落定了,她心里对何家的愧疚告了一段落,可是对前路的迷茫又上了心头。

她先前只觉得决不能给人做小妾,现在却是觉得那淮阳王府都是绝对不能进的。那顾惜朝小小年纪都这么暴戾不堪,就更别说其他人。淮阳城外那一幕,她还记得清清楚楚,那府里大约没有一个省事。

人命在他们手中不过是个可以随意把弄的玩意儿,她有命进去,未必有命出来。

叶昕晨那边就不要指望了。他们要将她弄进淮阳王府去,叶荷香绝对会兴高采烈送她进去。魏云海虽是对她极好,但是到底不是至亲,牵扯到她人生大事,他的话还不一定有叶大舅管用——先前魏云海能顶住叶荷香的枕头风,在很大程度是敬佩何里正为人。

至于叶大舅,那就不需说了,那是跟叶荷香是一路的人。

想来想去,这事上,她居然找不到一个有力的外援了。

章杏舒了一口郁气。实在不行,那就只有自己硬撑了。

半夜里,风声未减,又添了悉悉索索声响。章杏披了袄子倒了一碗水喝,喝完了,将窗支开看。下雪了。想着这番下雪倒是与自己眼下境地相称。章杏倒是笑了起来。总归会有天晴一日的。

第二日魏闵武就去了漳河镇——傅舅爷为两家亲事奔波了这么久,事情落到这种结果,总得给人家说一声吧。

不过何夫人早就在送庚帖前就撑着病体去了回傅家。她家那境地,先前在漳河镇又是极有人品声望,过来陪罪时,又是那般诚恳愧疚,傅舅娘心里虽是有些怨言,但也没有说什么。

只傅舅爷一贯眼里容不得沙子,犟着脖子指责:“何夫人,您家这事做的实在是不地道啊,你家出了这事,人家可是半点都没有逃避嫌弃,你们反而要说退亲,这像什么话啊?这像什么话?人家好端端一个丫头,经了这一遭,日后怎么说亲……”

傅舅娘见何夫人巍巍欲坠的样子,连忙递了个眼色给魏闵文,两个人一前一后将傅舅爷拽了出去。

何夫人拖着傅舅娘的手说:“这事确实是我们对不起杏儿,只我们家老爷这事……,实在是没有办法……”

傅舅娘没有听说何夫人话里意思来,只连忙说:“我们家这老头子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一贯就是这么个人。”

两个人各说一阵子,何夫人因为何里正的事情实在不好跟傅舅娘说实话,傅舅娘则是章杏的事情毕竟是隔了一层,说更直白点,她家目前还只能算个外人,便是何家真做的有些不妥当,也轮不到她来说三道四。

何夫人久病尚未好,坐了这么会,脸色更是难看。傅舅娘就连忙说些让她宽心的话。何夫人信以为真,告辞了。

事情已经至此,该知道都已经知道,魏闵武魏闵文两兄弟虽然极是愤怒,但是也听进了傅舅娘的劝说——若是事情闹开了,就凭着何里正一家在漳河镇的声望,人家只会怀疑是章杏不好,不会说他家不是,这对章杏日后十分不好。还是动静小些好,毕竟章杏还小,再过几年,这事消散差不多了,到那时说亲,应是影响小多了。

魏闵武在漳河镇住了一晚后就回了魏家庄。

大雪下了两日才停了,但是章杏被何家退亲的事情还是传遍了整个魏家庄。一夜温存后,叶荷香趁机对魏云海说:“大哥,我想让杏儿去趟淮阳。”

魏云海给叶大舅难堪的事情,叶荷香是知道的。她也是个聪明人,所以在那节骨眼上,要将章杏送淮阳的事情半个字都没有透露。

魏云海诧异说:“这天寒地冻的,让杏儿上那远地方干什么?”

叶荷香偎进魏云海怀里,叹了一口气说道:“何家整出这么件事儿来,村里人如今都知道了,杏儿走哪儿都不自在。大哥,你没见杏儿这几天都不出门吗?这一准心里难受着呢。”

这几天下雪,章杏确实没有出门。

魏云海点了点头。

叶荷香又说:“大哥,你是知道我娘家那叶大户的,他家在淮阳那边置了个宅子,我跟他家关系也算亲厚,让杏儿到他家躲些时日,顺便散散心。”

魏云海想了想,说道:“这不好吧?好端端让杏儿住他家去,人家会怎么看杏儿?没得让孩子更不自在了。”

叶荷香连忙说道:“大哥,这个你就尽管放心了,你忘记了?他家那女儿不是去年走的吗?他媳妇挺喜欢咱们杏儿的,上次就要咱们杏儿认干娘呢。只我怕这扯乱了,方才没有答应的。”

魏云海犹豫一阵,点了点头,说道:“让杏儿出去散散心也好。不过你还是得问问孩子意思,看她想不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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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了……

第一零九章 抽丁

“不去!”章杏回答说。

叶荷香气得恨不得跳脚。她口都说干了,好话说尽,章杏从头到尾除了这句与她,再没有其他话了。她指着章杏说道:“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不去淮阳?你被人家退亲了,全村人都看你笑话呢,让你到那边透透气儿,万事不要你操心,只管好吃好住养着,这有什么不好呢?啊?”

家里养了两头猪,大前天晚上下了大雪,但凡有水地方都结了冰,昨日晚上猪圈的干草被檐下落下冰凌打湿了,被猪拱得七零八落。章杏学着隔壁贺大婶子家编了个厚实草垫子,准备放猪圈去。

偏一大早叶荷香就来跟她说,让她去淮阳的事情。这件事她早就打定了主意,是绝不会去淮阳的,但是她也知道这理由跟叶荷香说不通,所以任由叶荷香磨破了嘴皮子,她仍是淡定两个字——不去。

叶荷香见章杏眼皮子都没有掀一下,真得气得恨不得抽她两嘴巴,不过就是莫名其妙出不了手。说了这半会,好话歹话都说尽了,她也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得撂下一句狠话。

“我跟你说,这淮阳,你不去也得去!这事由不得你!”说完,气呼呼走了。

章杏掀眼皮看了叶荷香背影一眼,继续编草垫子。

何家提出退亲,虽然刘媒婆说,何家不要纳吉的礼,但是魏云海又岂是喜占小便宜的人?他将何家送来所有东西一并收拾了。叶荷香不想到手的东西飞了,所以她不愿意去找刘媒婆退礼。魏云海便让魏闵武将东西送到漳河傅舅娘家去。让傅舅娘帮忙将东西送回去。

何夫人曾给了章杏一个翠玉手镯子,章杏也放到何家送来的纳吉礼里,让魏闵武一道送过去。

魏闵武当天晚上就回了魏家庄,何家收了送回的礼,但是没有收翠玉镯子。何夫人说。这是她给小辈的见面礼,怎么也不肯收回。傅舅娘推让不过,只好让魏闵武又带了回来。

叶荷香眼睛盯着手镯上,这手镯的成色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她虽是也有个玉镯子,但比这个差多了,何夫人不要,她刚好拿来自己用。她于是站起身来。一边说着:“本来就是的,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杏儿,这手镯我先替你……”一边伸手要去拿。只手伸到一半,东西就到了章杏手里。

叶荷香心里恨得牙痒。但是魏云海就在旁边,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眼睁睁看着章杏包好了镯子揣怀里。

魏云海虽然硬气。但是对女人那些礼知道的不多,认为何夫人既然那么说了。又非不要,想来必是觉得有些愧疚,只要章杏愿意收,那就收呗。

章杏收了镯子,魏云海就看了叶荷香一眼,他想起昨晚上叶荷香跟他说得事来,问道:“你跟孩子说了没有?”

叶荷香一愣,脸色旋即沉下,坐下来没好气说道:“说了。”

魏云海看叶荷香的样子。就知道她碰了壁。在家里这几个孩子中,魏云海最看重的还是章杏,一来章杏懂事能干,二来家里就章杏一个女儿。章杏不愿意的事情,他一向都由她。只这回叶荷香的提议还是有点道理的,他还是问道:“杏儿,你不想去淮阳?”

章杏摇了摇头。“不想去,大哥马上就要办事了,家里正少人手帮忙呢,我去那里干什么?”魏闵文与傅湘莲的亲事就定在这年腊月十八,只有不到一月的时间了。

魏云海想起大儿子的亲事来,也觉得章杏在家里好。这往淮阳路上往返,就算是走水路也要近十天。章杏去了不一定能赶得回来。但是他也不想让章杏为了自己儿子的事情受委屈。

魏云海又说道:“家里的事情有你娘呢,你要是想去,就只管去,多住些时日也不打紧,想回来了,再回来。”

章杏笑了笑,看着魏云海说:“伯伯,我真不想去,那叶大户家我们又不熟,我去他家干什么?再说了,在哪里也都不如在咱们自家里好啊。”

魏云海见章杏笑得开心,也随她笑了,道:“随你,你要不想去,就不去呗。”

叶荷香牙梆子又痒起来,狠狠刮了章杏一眼,又看了一眼魏云海,笑转瞬堆上脸,“大哥,这该如此是好?我都跟人家说好了……”

章杏抬头看着叶荷香,眨了眨眼睛问道:“娘,你几时跟他们说的?”

叶荷香一噎。她昨天晚上才跟魏云海说起这事,今天一天都没有出去,她说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在这事上她让叶家排在了魏云海前头了?这也太不将魏云海这一家之主当回事了。

魏云海也明白过来,脸色随即有些不好看。叶荷香连忙扯出一大箩筐的话来哄魏云海。

章杏将叶荷香绕进去,暂时落了清闲,吃完了饭,收拾一番回自己房里,将那翠玉镯子拿出来,看一会,就塞到钱罐子里。

雪才停了三天又下起来了,章杏足不出户在家里收拾。那夜之后,魏云海对着叶荷香一直拉着脸。叶荷香虽然很想将章杏赶紧送到淮阳去,但是魏云海这样,她哪里敢再提这事?

鹅毛大雪又飘了一晚,淮河两岸皆被大雪覆盖,就在家家户户忙着除尘过年时,几匹快马从漳河镇驶出,分奔向了下头各村镇里。

大雪尚未熔化,整个魏家庄就沸腾了起来。村正将镇上传下的征丁令传到了每一户人家里。每户三丁抽一前往星洲营建新都,腊月十五人员就要集齐开拔前往星洲了。

漳河镇多少年都没有发布这样的征丁令了,村子里宁静被打破了,三丁抽一,村里壮劳力将要被抽出三成,几乎家家都难以幸免。虽然被抽丁庄户可免部分赋税,但是还是少有人家愿意被这么抽去。

以前赋税虽重,日子很艰难,但好歹一家人都在一起,可是这么一抽,谁知道被抽去什么时候回来?到底能不能回来?谁也没有底。

魏家庄新年的喜庆荡然无存了,但凡有一点门路的人家都到处找门路打听消息,寻求可有回旋余地,是否另有路子等等。

魏云海家也一下子蒙了头,魏闵武今年已是满了十六岁,按照征丁令,男子满十五就算其一,他刚好在其中,也就是说他家也在征丁的范围内。

章杏被退亲的事情,魏闵文的亲事一下都排在了后面。魏云海也上镇上打听消息去了,两日后方才垂头丧气回来。

这征丁下得急促,漳河镇新上任的刘里正一心邀功,勒令各村各户照令办事,但凡违令者一律重罚。

傅舅爷在漳河镇为商多年,也算是有些脸面,做东请那刘里正去了漳河镇最大酒楼聚缘阁吃酒。那刘里正先是咬死不说,待到酒酣饭饱了,方才醉醺醺透出点消息来。

魏家抽丁是绝对避不开的,但是他要是能找替代的,镇上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网开一面。

这消息得了就跟没有得到一样,三丁抽一,有几家能避免?他家人命金贵,别家自然也是舍不得。找个替代,眼下境地能找谁来替代?便是有人愿意娶,他们也出不起抢人的价钱。

就他们这家境,在漳河镇上算老几?这好事轮不到他们头上来。

魏云海死了心,想了一夜之后,让魏闵武上镇里将魏闵文叫回来,一家人商定这事。

叶荷香这几日也是惶惶不安,她知道魏云海虽然对两个儿子鲜少有好脸色,但是心里却是极疼他们的,肯定不会舍不得让他们中哪一个去的。

这抽丁她虽然没有遇到过,但是也听老辈人讲过,那时候是抽丁当兵,十个里面都难得有一个活着回来。她觉得这同样是抽丁,虽然说一个是当兵,一个是做苦工,但是应该都是差不多,许是这做苦工的还不如这当兵,这当兵运气好,那也还有衣锦还乡的时候,这做苦工有什么盼头?营建新都可不是件小事,没个七八载它建不成。这谁能熬个七八载?魏云海现在虽是身子还行,但是到那地就不好说了。

最要紧的是魏云海要是去了,她怎么办?

再过年把章杏要出嫁,这家就魏云海那两个儿子,能让她好过?

所以这几天她没少在魏闵武面上落泪诉苦。魏闵文一回来,她也连忙将他拉到一边,正要也跟他抹抹眼泪。不巧,魏云海刚好出门了,见她这样子,眉头立时皱起,说道:“你当孩子面哭啥?都进来吧。”

魏闵文早从傅舅爷那里知道了这事,他进屋后,一口茶都来不及喝,就对魏云海说:“爹,我去。”他是家里的长子,理应在这时候出面。

魏闵武早坐在桌前。看了魏闵文一眼,也说道:“哥,你别跟我争了,你跟湘莲的亲事马上就到了,你要走了,她怎么办,还是我去。”这几日他也想了许多,村里每个人都在说这事,说起的人没有一个不摇头了,他也知道这去了,就不一定能活着回来。可是他爹是这个家顶梁柱,万是不能离开的,他哥马山就要娶亲了,傅舅爷那边还指望着,所以他也不能去。这家只有他一个能去得了。

魏云海一直沉默不语。

第一一零章 不想

叶荷香一直紧张看着魏云海,生怕他一开腔就定下自己去。魏闵武的话一落,她连忙抹着眼泪说道:“闵文闵武,你们两个真是大人了,都知道为这家分担了。为娘心里实在欣慰。只是这抽丁只需一个去,依我说,闵武去比闵文合适,闵文到底是要娶亲的人了,若这时候离开,你们舅爷那边不好交代……”

章杏听了叶荷香的话,不禁皱了皱眉头。她娘心思她还不了解?不就是不想让魏云海去吗?她说魏闵武比魏闵文合适,不过是因为魏闵文脾气比弟弟魏闵武好些。

章杏正要打断叶荷香的话,就听见魏云海敲响了桌子,开腔了。

“行了,别说了,成日里拉着孩子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魏云海沉着脸对叶荷香说道。

叶荷香一下止住了哭,虽然魏云海常给她脸色看,但是当着家里所有孩子还是头一次说这么重的话,她也觉得脸上挂不住了,闪躲着低下头去。

魏云海转看向并排坐在一起的两个儿子,说道:“你们两个也别争了,这抽丁非是小事,你们去了也没什么用,还是我去。”

魏闵文欲言又止。魏闵武则直接就嚷道:“爹,您去了,这家里的事谁来弄?”

魏云海脸色又垮下来,“谁来弄?你不是个人?都十六七岁,还弄不会这地里活吗?”

“伯伯。”章杏真觉得傅舅爷的话非常正确,魏云海这个当爹总是看不到两个儿子的好,“二哥也是为你担心。”魏闵武是不想自己爹去受这个苦。

魏云海听不进儿子的话,却能听见章杏的话。章杏说完了,他皱起的眉头就松开了,就又看了魏闵文魏闵武一眼,沉默一会。换了语气又说道:“都别说了,我去。”

魏闵武还要争辩。章杏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

魏云海站起身,对围坐一桌的家人说道:“这事就这么说定了,都洗了睡吧。闵文明日回镇上跟你们舅说一声,你的亲事咱们提前办,明日我就让村头周半瞎另挑个日子。等你的事忙完了,爹就走。”

魏云海说完,就出门去了。叶荷香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指着章杏埋怨说:“他平日真是白疼你了,都不晓得劝一劝。我看他去了,你能有好日子过。”埋怨完,她又连忙追出去。

饭桌上就剩下了四个孩子。魏闵武转身问章杏:“你踢我干什么?他多大了?那样子能去吗?那去了能回来吗?”

章杏心里发酸。说道:“他是不能去,但是你那样能说动他吗?”魏云海倔得跟头牛似得,打定了主意,鲜少会改。章杏见他在门口默默蹲了好半会。就知他大约打定了主意,要自己去。

说实在的,这征丁令一出。章杏也蒙头了,万没有想到会遇见这一出。三丁抽一,家里的男丁非得去一个。她觉得哪一个都不能去。魏云海是这家的顶梁柱,他去了,这个家就垮了。魏闵文马上就要成亲了。傅舅爷将亲女儿许给自己外甥,未必不是抱着将家业全交给他与傅湘莲的打算。魏闵文要去了,不说魏家这边少了个指望。傅舅爷那边更是断了指望。而魏闵武方才十六岁,十六岁的孩子啊,怎么能走这条有去无回的路?

她可是没有忘记那哭倒长城的故事。这营建新都与修长城有什么两样?一样是要去好几年,酷吏暴政之下,谁能熬这么多年?况既是将来的都城,那当权者必是有些辛密要掩盖,坑杀活埋工匠的事情,她没少听说过。

这真是一条有去无回的绝路,家里哪一个人都不能去。

可是他们能不去吗?违令的下场是全家下狱,家里男丁一律强行押往安阳。她甚至想过,干脆劝魏云海举家逃了算了。可是他们能往哪里逃?这地的户籍管制严格,他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家人,一旦被抓住,那逃丁的惩罚可是比抗令还要重。

章杏的话使得魏闵武也沉默了下来。魏云海的脾气他们都知道。章金宝睁着黑亮大眼睛,一会看看魏闵文魏闵武,一会看看章杏,突然开口道:“要不,我去吧?”

魏闵文魏闵武章杏都转头看章金宝。章金宝顶着他们三人目光,站起身,拍了拍自己小胸,说道:“我不怕吃苦。”

魏闵武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笑完了,却将头转向门口默默看着,也不知在看什么。魏闵文伸手摸了摸章金宝的头,笑着说道:“睡去吧,你明日还要上私塾呢。”

“先生病了,明日不上课。”章金宝说道。

章杏下了桌子,转到章金宝旁边,牵着他的手,说道:“好啦,便是明日不去私塾,你也要去困觉了,别忘了,早睡早起身体好。”

魏闵文魏闵武看着章杏牵着章金宝进了房。魏闵武沉默一会,对魏闵文说道:“哥,还是我去吧。”魏闵文要开腔反驳,魏闵武口舌快些,紧接又道:“哥,你听我把话说完。”

魏闵文点了点头,看着魏闵武,“你说吧。”

魏闵武说道:“爹年纪大了,这家还指望他,他走了,咱们这个家也就垮了。你也不能去,你马上要成亲了,你去了,让湘莲怎么办?你是知道咱舅那脾气的,你去多久,他都会让湘莲等多久。哥,咱不能让湘莲和舅受那个苦。所以,还是我去吧。”

魏闵文听完魏闵武的话,也沉默一会,低头说道:“我是哥哥,理应我去。我去了,你来娶湘莲。”

魏闵武惊道:“哥,这亲事也能推来推去的?你让湘莲以后怎么做人?舅舅听了你这话,还不拿棒子打死你?再说了,湘莲想嫁的也不是我啊。”

魏闵文又不做声了。

章杏出来的时候,正听了魏闵武的话。她在他们两个中间坐下来。魏闵武转头对章杏说:“杏儿,你说呢?”

章杏转头看魏闵文,“大哥,二哥说得对。咱们不能让傅舅爷和湘莲受那个罪。”她心里虽然一闪过要就此打散魏闵文和傅湘莲的想法,但是转念想到傅舅爷那脾气。还是觉得算了——若是魏闵文真去了,傅舅爷有很大可能会让自己闺女一直等下去的。况且,听魏闵武意思,傅湘莲对魏闵文也是有情。只怕这鸳鸯打不散,反倒会弄巧成拙。

魏闵文还是不吭声。

魏闵武又说道:“哥。你不用想那么多了,你放心,虽然大伙说得是有命去没命回,但也就那么一说,他们有谁个建过皇都?其实想想,那什么建皇都,不就是修几栋房子吗?哪有这么吓人?房子修完了。不就能回来了吗?你们只管在家里等我回来就是。”

魏闵文到底在镇上待了些时日,又跟傅舅爷出了趟远门,见识早非从前。他摇了摇头,说:“这建新都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魏闵武笑起来。“行了,哥,说得像你建过似的。不管它简单不简单,你弟我又不是傻子,别的事我许是不在行,那偷懒我最在行了。你尽管放心好了。”

魏闵武确实要比魏闵文滑头多了。这也是章杏觉得魏闵武比魏闵文合适原因之一。

章杏见魏闵文脸上神色略有松动,知道他再想想就能转过弯来。说服了魏闵文,她心里反而更难过起来。

魏闵武看着章杏,问道:“杏儿。那我爹那边……”

章杏转看向魏闵文,对他说:“让傅舅爷来说这事吧。”

魏闵武眼前一亮,猛一击掌道:“对,让舅舅来跟爹说。”

魏云海别个都不怕,独对傅舅爷没辙。由傅舅爷来说这事,那魏云海一准会接受。

魏闵武也看向魏闵文,“哥,你明日跟舅舅说一声吧。”

魏闵文沉默好半会,总算点了点头。

三个人将这事定下了,魏闵武就揽着魏闵文的肩膀回房说话去了。

既是有傅舅爷出面,魏云海那边就不用操心了。章杏回房后,将自己钱罐子拖出来,将里面的钱数了一遍。这几年,她东积西攒,手头上已是有百来两银子了。李庄村的地她没有指望有什么积余,只希望李大河两口子能帮忙守住即可。所以那边的收益不多,这些钱里,占最大份还是这几年她画花样子得的钱。

他们没有别的路走了,只得出一个人来。魏闵武既是定下要去安阳,她就要尽最大努力让他能活着回来。她尽量让自己不往别处想,因为一想多了,她就会觉得谁也去不得。可是眼下境地,她实在想不出第二个办法来。她决定等傅舅爷跟魏云海说了之后,就上镇上买些布回来。魏闵武各季的衣裳都要赶做几件出来,还有鞋袜也要赶紧备上。

她想去安阳那里的劳工应是带钱去的很少,吃住都不用费心嘛。但是她觉得有备无患,有钱能使鬼推磨,没有谁会嫌钱多的。魏闵武身上还是应带些钱,但是大钱就没必要了。大钱是祸害。小钱可以,在某些时候可以出手谋个方便,讨些便宜。

吃的东西能带去的只有腌菜了。但是这东西又不能吃多。

所以,还是钱最顶用,只要有钱,哪里都有可能弄到好东西。

章杏将何夫人推给她的翠玉镯子拿起来。

这东西应是能值些钱,也一并出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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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一章 不巧

魏闵文第二日就回了漳河镇,傅舅爷是过了一日后才来魏家庄的。上桌吃饭前,傅舅爷看了叶荷香一眼。章杏知道傅舅爷一向不待见她娘,她也担心叶荷香在场使得这事再横生枝节,连忙找了理由,将叶荷香拉到房里做针线。

叶荷香忧心忡忡坐立不安,时不时想过去听下墙壁,也都被章杏拦住了。

章杏不知道傅舅爷是怎么跟魏云海说的。厨房门打开时,外面天已经黑了。章杏举了油灯过来,清楚看见傅舅爷红红的眼圈。

魏云海魏闵武送傅舅爷出门。傅舅爷回头又看魏闵武一眼,魏闵武偷偷看了魏云海一眼,站出笑着说道:“舅舅,我送你。”

傅舅爷红眼圈里有水光闪过,沉默点了点头。魏闵武搀着傅舅爷出门的时候,看了章杏一眼。章杏于是知道这事算是定下了。

叶荷香不知情,心里如猫抓似得,待到傅舅爷一出了门。她就亦步亦趋跟在魏云海身后,问:“大哥,舅爷来跟你们说什么事?是不是要你去安阳?大哥,你可千万不能去啊,你要去了,我怎么办?这家可不就垮了吗?”

魏云海皱着眉头看她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冷着脸也出了门去。

叶荷香还要追去。章杏连忙拉住她,低声说道:“娘,你别去,伯伯这会心里不好受。”

叶荷香哭哭啼啼说道:“他不好受,难道我就好受了吗?”又呼天抢地叫道,“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娘,你别这样,左右邻居都听见了。”章杏顿了顿又说,“是二哥去。”

叶荷香哭声一下止住,眼泪婆娑盯着章杏,“当真?”

章杏点了点头,“大哥将傅舅爷请过来。就是让他跟伯伯说这事的。”

叶荷香抹了把眼睛,又擦了把鼻涕,感概说道:“这老东西总算是做了回好事。”

章杏无语看了她娘一眼,默默进厨房收拾去了。

魏闵武将傅舅爷送到村口,傅舅爷就让他回来了。魏云海回来则很晚了,一个人默默在堂屋坐了许久。章杏看了看窗外已经偏西的月,想了想。还是没有出去。

次日她一大早起来,魏云海已经去了一趟地里回来。头发上都是雾水。家里其他人都还没有起。魏云海就在灶前坐下来,一边烤火,一边帮忙添柴加火。过一会,说道:“杏儿,给你二哥做几件衣裳吧。”

章杏应了一声。魏云海就再没说话。

章杏将翠玉手镯拿到镇上,当了五十多两银子,与自己手头上积余,共换得两张五十两银子的银票,她分别缝进给魏闵武做的两件里衣里面,另剩下的又了换成碎银子。

她针线活不行。短时间内赶制不了太多东西,只得拉着叶荷香帮忙。叶荷香百般不情愿。章杏时不时搬出魏云海来,方才使她坐下来。

到了腊月十五日这天,魏家庄所抽壮丁约是二三十人,除了一家潜逃。一家新丧外,算是集齐了。村正在一片哭声中带着这些人前往漳河镇。

魏云海一家一直送了老远,章杏瞧着人群中那张还带着稚气的笑脸,眼泪忍不住也落下来。

魏家庄在漳河镇算是大村了,漳河其他村子抽出的人远没有这么多。这些被抽出的人当日中午吃顿饭后,就被押往安阳了。

至这征丁令下,到人被押走,只有匆匆十余天。这些天,章杏一直在忙,忙着做衣袄鞋袜,忙着给魏闵武准备东西。如今人走了,她一下子空落下来,看到哪里都觉得冷清清空荡荡,她觉得周围一切像是死了似的,沉闷压抑的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魏闵武走了,家里变了样,但是该继续还是要继续。马上就要过年了,魏闵文的亲事不能再耽误了,却没有一个人能欢喜起来。

章杏觉得不能这样了,日子要继续,那就要学会遗忘,不能往后看,也不能停在原处。魏傅两家虽然没有心事操办婚事,但是也不能太敷衍。这毕竟是魏闵文和傅湘莲两个人人生之中最重要的事情。

农家婚娶,家具摆设之类大多是请村里会做木工活的工匠打制。新房里的家具由女方负责,傅舅爷将这些早就准备好了,只因抽丁的事情耽误了,还没有送过来。但是也就这几天了。

家具他们不用操心。但是另一些常用的摆设零碎却是要添置。魏家庄会木工活的那家也出了一个人,他家已是没有心情再接活了。

其实便是接了,也来不及了。

章杏与魏云海商量了一下,虽然家里已经没有多少钱了,他们还是打算买些成品。只是漳河是个小镇,又逢了抽丁这事。镇上的成品铺子已经关门不营业了。

他们打算去盂县看看。

次日叶荷香章金宝留家里,魏云海借了郑伯的马车,拉了章杏魏闵文去盂县。

马车到了盂县城门口,章杏这才想到自己是到了盂县——这个自己早先打算不踏足的地方。她这些天实在忙昏了头,竟是忘记许多要紧的事情。

郑伯这马车长年累月在乡间奔走,那车窗帘子就是个摆设,破了好几个洞。章杏不需掀帘子,就能看到外面——他们在轮序进城的队伍中,前面不远处就是盂县那并算高耸的城墙。灰蒙蒙的天幕下,是冷硬斑驳的灰黑城墙,以及城墙上零散的守兵。单鹰飞过,眨眼间就成了渺小的黑点。

“驾。”魏云海赶马的声音唤回了章杏飘远的思绪,一个踉跄后,章杏抓住扶手,她对面的魏闵文依旧沉默看着外面。

到了就到了,她应该不会倒霉到一出门就会出事的地步。

马车在城门口停下来,守城的兵丁掀开帘子往里面看了一眼,就放行了。

魏云海赶着马车直接往集市上去,集市入口处有个专供马车停放的场子。许是天寒冷缘故,场子上的马车并不多了。他们很快就找了处位置。

魏云海和章杏对盂县算不得很熟,章杏尤甚,她只来过这里一次,还倒霉看见了自己永远都不想见到的人。但是魏闵文这年把来跟着傅舅爷常来盂县,对这里很是熟悉。直接领着他们找专出手成品摆设的铺子。

魏云海对儿子即将成亲需添置什么,懂得的不多,魏闵文虽是有些见识,但还是顶不过章杏。看了一家店后,魏云海魏闵文见识到章杏挑东西砍价钱的厉害,就都不吭声,将后续事情全交给了她。

章杏只是照本宣科,隔壁贺大婶子的儿子魏宝宏成亲的全过程,她是目睹了的,新房里的东西她也都知道。所需东西,她大多是按照魏宝宏的新房来置办的。

东西也不多,到了下午时候,几个大件就都挑好了。魏云海与魏闵文要将东西弄上车。章杏见沿街还有些相关铺面,这边搬东西魏云海不让她插手。她索性沿街看起来。

一条街的铺面不知不觉看完,出来就要转弯了。那边红绿飘满,香气阵阵,莺歌燕语时时可闻。章杏只看了几眼,就知是什么地方。于是回身欲走。

但是是非地就是是非地,她不过站在路口看了几眼,就被花楼上一个喝高了的无赖见了真容。那无赖当下就呆住了,见下头章杏转身往回走,依着栏杆连忙高喊:“小美人留步,小美人留步。”又吆喝几个随从赶紧下去堵人。

章杏听到了这喊话,只当是花楼的常语,与自己不相干。依旧顿也没顿继续走路。直到被人拦了路,她方才停下脚步。她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又听见后面有人小美人小美人的喊叫。再看拦路那两个小厮脸上猥琐笑容。她这才知道不妙。

喊话的是个圆滚滚的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岁上下,脸通红,醉态尽显,被人搀扶慌忙来到章杏跟前,那金鱼眼睛看得恨不得凸出来,摩拳擦掌,一副心痒难耐的样子。

章杏心里警铃大作,她这会已是走的有些远了,喊魏云海魏闵文,他们大约是听不见的。而她手中偏没个趁手的东西,打架绝对是打不过的,但是她觉得自己大约能跑得过。前路被拦,后面又堵着个胖子和一个小厮。

章杏于是往两边瞄去。左边是墙,右边是条巷子——那就往这边跑吧。

章杏主意才打定了,就看见后面那胖子已是转到她跟前了,伸了手,谄笑要摸她的脸。

章杏怎么会让他碰到自己?头于是往后一缩。

胖子摸了个空,一个踉跄往前迈了一步,更近些看章杏。这胖子更是心魂俱失,谄笑说道:“小美人,你不要躲啊,跟哥哥去,哥哥保你以后绫罗绸缎,金银首饰,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走吧。”

章杏瞅着他贴近,眼睛往他胯下一瞟,脚便随之而动,如狂风似一脚猛踹向他胯下。一下就中后,立时拔腿就往先前看中的那巷子里冲去。

那胖子被踹中了命根子,疼得哇哇直叫唤,呲牙咧嘴冲随从发火:“蠢货,还杵着这里干什么?还不去追人?”

那三个原本围着他紧张的随从醒悟过来,连忙往巷子里追去。

章杏当初为求活命,足在不见人烟的群山之中呆了近半年,早练得堪比飞毛腿的跑速,又怎么会让这几个酒囊饭袋给追到?

第一一二章 两清

“不用了,这撒网的活是很重的,你这个小丫头做不来。【】”

“大姐真是好眼光,这些煎炸的小鱼是我娘亲舀手的绝活呢,保证你吃了还想吃。你要不信啊,可以先尝后买。”

为了庆祝今天的劳动成果,春蚕和弟弟奢侈一回,下了一次馆子,花了两文钱去混沌摊吃了一碗美味的混沌。然后心疼的花了近一半的储蓄在一家酒肆买了一壶酒,带着弟弟去了那个草棚。现在还没到太阳西斜的时侯,大叔还没回来,把篮子放回原处后,姐弟俩就坐在树荫下等着。

“我约了小伙伴一起做烤鱼,可是又不想让娘亲知道,所以想从你这里讨个方便。”

“鹊儿,别吃那么多莲子了,姐姐给你做好吃的。”

“那你能不能把它卖给我啊?”

按照昨天的烹饪方法,春蚕把所有的小鱼全部煎的外焦里嫩,自己和弟弟吃了一些后,就把这些鱼包在荷叶里,然后舀了大叔的一个提篮,和那为数不多的七条大鱼装在一起,带着弟弟去赶集市去了。

大姐回家后,献宝似的把这个天大的便宜告诉了自己的姑嫂们,然后剩下的六条鱼也被她们以每条十文钱的价格买走了,春蚕数着手里的铜板,加上之前二牛哥给的,总共有九十八文钱了呢。想着身无分文的自己现在拥有了一笔可以不用饿肚子的财富,姐弟俩幸福地相视一笑。

“大叔,你回来啦。娘亲说,做人要知恩图报,所以让我给你送上这个。”

说完,就挑拣了一小堆递给春蚕,问道:

“原来是这样啊,那你舀去用吧,算你给我买的酒钱。”

说完,就把钱塞到大叔的手里,然后舀着铁锅和盐巴走人了。临走时还不忘把自己的那个小网给撑起来,让大叔顺便照看着。大叔是个憨厚的人,见这小姑娘挺有意思的,就满口答应了,然后满意的拎着酒壶和几十文钱回到草棚里。直到肚子咕咕叫的时侯,才反应过来,自己把吃饭的家伙给卖了。

春蚕看了一眼这差不多有一半的量,寻思了一下说:

“嗯,味道确实不错,挺香的。”

大叔接过酒壶很高兴,看来和以前的邻居李大伯很像,也是个爱酒之人。这个李大伯是个很好的一个人,父亲身体不是很好,所以家里难免有些体力活需要做,每到这个时侯,娘亲就去找大伯帮忙,事后会送上一壶酒。娘亲说,这叫知恩图报。

“小鱼?丫头想捕鱼喂猫吗?这很好办,我这还有一个小网,你可以舀去用。”

“丫头,你娘亲太客气了,我也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好了,你们姐弟俩一边玩去吧,我要撒网了。”

等鱼网布置完毕后,春蚕筋疲力尽的回到小草棚里。见春鹊一个人在剥莲子吃,看样子是饿了。环视了一下草棚的布局,一张简易木板床和一个很小的木架式桌子,就再也没有别的了。舀起木桌上的火折子,点起了挂在床头边的一盏手提油灯。春蚕借着灯光又仔细看了一边,在桌子下面有一个铁锅和一罐粗盐巴。看到这些,春蚕高兴的对弟弟说:

两人来到镇子上的时侯,天才蒙蒙亮,混沌摊和包子店也才开门,春蚕找了一个昨天观察了半天,觉得人经过最多的一个地方,摊开荷叶,把小鱼一个个整齐的摆放在上面,然后把装几条大鱼的篮子放在旁边,就和弟弟蹲在那里等人来买了。

说完,就把手上的酒壶递了过去。

“十文钱?小丫头,这可有一两斤呢。”

说完就从草棚的床底下舀出一张小网,还是用竹子撑成斗状。和娘亲平时抓小鱼用的那个小漏网差不多,不过稍微大一些。

“不用了,你舀去吧。”

“若是大姐觉得还喜欢,就给十文钱吧。”

春蚕带着弟弟离开了大叔,找了一个离镇子很近又僻静的地方安顿下来。垒砌灶,开始做晚餐。想着今天真是很有收获的一天,虽然好不容易积攒的钱花的只剩下十几个铜板了,但落下了一张网、一口锅还有对自己不错的大叔。有了这些,自己和弟弟就不至于流落街头了。大叔以为自己是个小孩子,又只抓小鱼,所以对自己一点也不设防。这样,自己也就安全了。这些都是从娘亲那里学来的。娘亲说,你若想从别人眼皮子底下找吃的,那就要让他对你不要有防备之心,否则你不但捞不到好处,还会很惨。

“大叔,要是捕小鱼怎么办呢?”

“我今天没带称,就便宜大姐一回吧。”

“丫头,这些多少钱?”

饱餐一顿的姐弟俩,收拾好东西,在塘边将就的洗了一下澡,然后春蚕把两人身上汗馊味很重的衣服狠狠的洗了一遍,才回到草棚里睡觉。因为白天实在是太累了,两人都睡的很沉。直到春鹊喊着要尿尿的时侯,春蚕才醒过来。看了一下外面的天,还没有破晓呢。等小家伙解决完后,正准备再睡个回笼觉,突然想到自己私自用了大叔的鱼网,一骨碌翻身起床,跑了出去。

说完就舀荷叶把小鱼打包的漂漂亮亮的递给大姐。见小姑娘今天没有带称,主妇爱占便宜的心思就起来了,为了不让别人占了便宜,竟然把剩下的小鱼也给买了,还顺带买了一条活鱼,总共给了春蚕三十文钱,然后屁殿屁殿的回家了。春蚕知道自己的卖价太便宜了,但想到这本来就是意外之财,也就不觉得什么了。

按照昨天大叔的收网方法,春蚕吃力的把网收了起来,可能是昨天下网的方式有些差错,网里面的鱼并不是很多,除了几条大鱼外,其余的都是些小猫鱼,看到这些,多少让春蚕有些失望。不过低落的情绪只是转瞬即逝,因为接下来,春蚕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老实说,娘亲的经验之谈真的很管用。让这几天的日子过的没有那么艰难,虽然还是流落在外,虽然还是艰辛,但已经不至于让自己饿着了。有了爹爹教的知识,娘亲给的生活技巧,那自己的未来还是很值得期待的,不是吗?不管怎么样,自己一定要在冬天来临之前,努力攒钱,给自己找一个可以安家的地方。不是在这个小镇子,而是在那二牛哥口中的平桥县城。虽然那里离自己的家乡越来越远了,但却是爹爹当年走过的地方。爹爹常向春蚕说起当年在那里见过的听过的事情,每每说起的时侯,春蚕都有着无限的向往。所以,自己的下一站就是那里了,为了这个目标,自己一定要加油啊。

“大叔,你这有锅子和盐巴吗?”

小鱼煎好了,贤惠的春蚕把布袋里那个二牛哥给的最后一个硬馒头放进沸水里煮,熬成了一小锅面糊糊,再加点盐。就这样,一顿丰富的晚餐就在春蚕的巧手下诞生了。这个时侯,春蚕不止一次的感谢能干的娘亲。因为家里不是很宽裕,娘亲就想方设法的把那些不起眼的东西做成美味,这小煎鱼也是娘亲最喜欢做的美食之一。自家门前的小塘里没什么大鱼,不过小鱼倒是有一些,每当生活清苦的时侯,娘亲就舀这些给家里人加餐,成了饭桌上人人争抢的美味。

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了,早市渐渐热闹了起来,一些主妇也开始出门买菜了。

“卖给你?用来做什么?”

“小丫头,你们两个怎么又来了?”

“有啊,你问这些干什么?”

“那怎么成,还是要给钱的。我也没多少,给你三十文钱,算我占便宜了吧。”

为了不引起大叔的怀疑,春蚕只好跟在旁边佯装羡慕的看着。然后不动声色的问:

“小姑娘,你这小鱼怎么卖的啊?”

大叔散网完毕后,见小丫头撑网有些吃力,就好心的过来帮忙,顺便还教了很多小窍门,让春蚕受益匪浅。等到太阳下山的身后,已经抓了满满一篓的猫鱼,让春蚕喜笑颜开。可是后来想到自己又没有锅和盐巴,就算再多的鱼也煎炸不出来啊,到时候卖不出去还不是白搭。

“大叔需要我帮忙吗?”

“大叔,你这网还用吗?”

舀起铁锅走到荷塘边,找来几块石头,很快就垒了一个简易的灶,再拾一些枯枝烂叶,火就生起来了,把铁锅架上,春蚕开始了煎鱼。大叔给的那条鱼,春蚕没舍得吃,而是养在一个破水桶里。现在锅里翻滚的是那些腌过的小猫鱼,因为小做起来也容易,没一会儿就煎的焦黄喷香,看的一旁春鹊直流口水。

见第一个客人终于上门了,春蚕打起精神,笑脸如花的说道:

想到这里的春蚕再一次把希望寄托在了大叔的身上。想了一会儿之后,蹭到大叔的身边,商量似的说:

见春蚕说的那么玄乎,这位大姐舀了一条小鱼尝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说:

把网原封不动的放回草棚里,春蚕开始处理那些小猫鱼了,虽然一般的渔民看不上眼这些小鱼,但对于有一餐没一餐的春蚕姐弟俩来说,那是相当宝贵的。!~!

第一一三章 稀客

章杏说完,扶着墙从顾惜朝他们几个身边走过,身子下意识缩着避让,那样子像是唯恐被他们沾到。出了巷子,天地一下子开阔,她方才觉得头在发昏,于是扶墙站会。

冬日冷风随冷汗入侵,她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冷,头脑也清楚了些。

自己方才竟是说了那样幼稚的话,看来真是糊涂了。世道不公,哪里都有,只因她眼下生活的艰难,方才有深刻体会,郁积在心中良久,今日被刺激的忘乎所以爆发了出来。

但是话已经出口,便是白说,那也是说了,空想已是无益,那顾惜朝要怎么想要怎么做,是他的事情,与她无关,谁若是将她逼急了,谁要是让她难过了,她也不会让那人好过。

都这会了,魏云海魏闵文定是忙完了,正在等她。他们还要赶回魏家庄呢。

章杏头脑清楚了,伸手将头发摸顺,拿帕子擦了脸,又理了理自己身上夹袄,辨明了方向,便往最先那巷子寻去。

顾惜朝已经从呆愣中清醒过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章杏方才的样子,方才说的话,在他心口一遍遍滚过,他心头深处腾地烧起了一把邪火,越来越盛,使得他恨不得将眼前所有事物都烧灭。

她瞧不起他,她嫌弃他,至始至终。

顾惜朝一把挣脱开来,阴沉着一张往巷子里走。

穆宇想张口提醒一句走错方向,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方向对错不重要,这盂县不过巴掌大小地,他们还怕找不到别苑不成?重要的是他们主子这会很不爽,连章杏离开的路明明近些他都不走了。

这气不是一般的大。他们几个这几天不想过好日子了。

穆宇一边摇头,一边跟过去。

刘翼和叶昕晨相互看一眼,也跟了过去。

走了没多远,顾惜朝突然不走了,一下子转过头来冷森看后面跟的三人。

穆宇刘翼不约而同打了寒颤。叶昕晨也突然落入冰窟的冷森感觉。

“你们做了什么?”顾惜朝将穆宇刘翼叶昕晨神情看在眼里,问道。

刘翼穆宇不由得相互看了一眼。穆宇急智,想出个托辞来,正准备开口,却发现顾惜朝已经站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冷森看着他。

穆宇舌头一下子打了结,又看了刘翼一眼。

顾惜朝也转头看刘翼,步到他面前,“你也有份?”

刘翼正要嬉皮扯混。顾惜朝冷冷讥笑一下,一字一字说:”我要听真话。”

刘翼顿时觉得一股狠戾威势压下,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下。穆宇与刘翼打小跟着顾惜朝。见过了顾惜朝发狠时的样子。心中一凛,也噗通一声跪下了。

顾惜朝又想起章杏方才话来。看来果然是有其事了,他们瞒着他定是做些事情,所以她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顾惜朝心头的邪火找到了由头。一脚踹翻穆宇,咬牙说道:“回去跟我说清楚,若有半句不实,仔细你们的小命。”

章杏找到魏云海魏闵文时,太阳已是落到西边城墙上去。一路走来,她心情已经平复,笑着与魏云海魏闵文说话。马车出了盂县,往魏家庄赶。章杏赶了一天的路,又受了惊吓。一上了车,就觉得又累又困,没多会就靠着睡着了。

等睁眼时,天已经全黑了,他们到了魏家庄村口。章杏将身上披盖的长袄递给了魏闵文。

东西买到的第二天。傅舅爷家的家具就送过来了,摆了满满一屋。魏家将猪圈的猪杀了一只,鱼塘的鱼也起起来了,各分一半送到漳河镇去。

因是抽丁一事,魏傅两家的亲事往后延到腊月二十二这日,往年这时候是村子里最热闹的时候,家家都忙着过年,有喜事也多是在年底办,以图个热闹。

但是这年却是有些不同,抽丁一事没过去多久,没人有那心思凑热闹。魏云海请的亲戚朋友只到了五六桌,余下大多是人情到人没有到。

章杏在厨房忙,估算这一桌坐满了,后面应是只有迎亲送亲的人了,算来算去也就还有三四桌的样子,备下的吃食只多不少。她心中略松口气。

突然鞭炮身大作,章杏吓了一跳,连忙伸头看了看外面的天。日头方才偏西一点,时辰还早。应不是傅湘莲的花轿到了。迎亲的人从漳河镇到这里,最早也要到日头快下山的时候。

这时候又是谁来了?章杏又将魏家的亲朋好友在心里算了一遍,实在想不会来客会是谁?章金宝这时候又出去了。她找不到跑腿的,只好跟帮忙的贺大婶子说了一声,暂时放下厨房的事,跑前面去看。

进了后门,她看到堂屋里坐下的客人都站起来了,院子里也都是人头,似乎来吃喜宴的人一下子增了数倍。

章杏太阳穴不禁突突跳,若是人一下来太多了,她这备下菜不够吃,那就是个麻烦事儿了。

章杏站在门槛上颠高了脚看,正巧一堆人进来,魏云海和叶荷香一左一右引着,周围的人避开来,走在魏云海和叶荷香中间居然是叶云清两口子。

章杏一惊,她哥成亲跟叶云清家可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亲戚,魏叶两家的走动从来只是叶荷香单方面黏糊,况且魏闵文又不是叶荷香肚子里爬出来的,叶大舅都只随了一份礼,人都没有来,这叶云清家来凑什么热闹?还闹得这般隆重,两口子都过来了。

她怕后面还有不速之客,干脆站在小脚凳上看。跟随叶云清两口子进门的不是不速之客,而是足有一抬的大红礼盒。

想来这人头猛增,必是村里听了动静过来看热闹的人。

章杏不由得松了口气,这客虽是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也不碍事,叶云清两口子加了抬礼的伙计跟着的丫头并车夫也就六个人,饭菜都够。

她虽是心里极是不愿意叶云清有任何关联,但是伸手不打笑脸客,只要他们不是来将她强行带走的,那来了就来了呗。一顿饭就换那么大个礼盒,他们不亏。

章杏继续回厨房了,跟贺大婶子商量配菜。突然外面鞭炮声又起了。贺大婶子与章杏不禁面面相觑。贺大婶子说:“不会是花轿来了吧?”

章杏摇了摇头,花轿便是长了翅膀飞,也没有那么快。

不过她也不知来客是谁。

章杏看了一眼厨房菜,站起说道:“婶子,我到前面看一眼去。”

章杏到了后门,继续上了脚凳,一眼看去,皆是人头,正房里说话的叶荷香叶吴氏都出来,右厢房那边魏云海也出来了。不过来客,他不认识。

叶荷香愣了愣,还是叶吴氏反应快,笑眯眯迎上去,叫道:“姑姐。”

来得居然是叶云兰。

章杏也愣了愣。若说叶云清与魏闵文是八杠子打不到亲戚 ,那叶云兰就更远了,她是叶家的嫁出女,还住在盂县,居然也来凑热闹!

章杏眉头皱了皱,这般刻意,她若是再想不到顾惜朝身上,那她真是棒槌了。

他想干什么?叶云清与叶云兰先后来,是他授意的,还是他们自己揣测的?

他这般做到底想干什么?既是想要,那就明明来就是了,还闹出这招来!他也不嫌累得慌!

章杏心中腻烦到了极点,偏生又发作不得,只得沉着脸进了厨房。

贺大婶子见她脸色不好,问道:“怎么了?客有很多吗?若是菜不够,我屋还有些鱼肉,就让云儿送过来就是了。”

章杏摇了摇头,“客不多,约莫也就添了两桌吧。我是昨夜没有睡好。”

贺大婶子连忙说道:“那你去灶头歇会去,这边我来就行,快去,快去,一会花轿来了,还有得忙了。”

章杏推脱不过,只得坐到灶前去。

灶上现在炖得是蒸锅,水气淼淼,整个厨房都是水雾。贺大婶子问及来客。章杏照实说了。

叶荷香早就将叶云清家夸得天花乱坠。只魏家庄的人跟她处久了,都知道她的个性,对她的话没几个相信。贺大婶子也一样不相信。所以听了章杏描述,很是吃一惊。

两人在厨房边说边忙,太阳很快下了山,魏家庄村口响起了鞭炮,新娘子的花轿进村了,家里的客人都跑过去看热闹了。叶荷香却突然来了厨房,要拉章杏到房里陪叶云兰叶吴氏说话去。

章杏不耐烦说道:“娘,我这里正忙呢,怎么走得开?”

“你这丫头真是越大越不懂事了,不过是走开一会,露个脸就回来了,能耽误多少事情?走,走!”

章杏扯开叶荷香的手,说道:“我不去。”

章杏和叶荷香僵持了,贺大婶子也劝章杏。章杏只不听。就这会新娘子的花轿就到了门口,鞭炮声又起了。章杏连忙端了喜盘躲到前面去。

新郎新娘拜了天地父母,就要开席了,厨房于是忙碌起来,再无人理会叶荷香了。叶荷香只好灰溜溜回房里了。

叶吴氏与叶云兰在左厢房开了小席,由叶荷香陪着。她俩只随意夹了一口菜后,就再没有动筷子了。

章杏久不来。叶吴氏和叶云兰心里都有了数,知道肯定是见不到人,纷纷起身告辞。

第一一四章 贵不可言

叶吴氏与叶云兰相携出了魏家院门之后,叶云兰脸上的笑容就收了,淡淡抽出自己的手,往自家马车走去。

叶云清早她们一步出来,见叶云兰这样,连忙使眼色给叶吴氏。叶吴氏在魏家说话吃饭时候都有些忐忑不安,他家能到眼下地步,叶云兰这个做姑姐的功不可没,叶云清一向对这个姐姐言听计从,就是这回例外了。

叶昕晨前几日灰头灰脑回家,关在书房里不肯出来。叶云清闹不清楚原因,叶昕晨又不说。叶云清只得使了些银钱,找了淮阳王府的一个门子打听消息。

那门子收了银钱,偷偷将他拉到一边,低声说:“你家公子那差事怕是没戏了。”

叶云清大吃一惊。他们家搬到淮阳来,靠得就是叶昕晨在世子顾惜朝身边当差的脸面,如果叶昕晨这差事没有了,那他们一家还不得打回原形?

“怎么会这样?”叶云清问道。

“这个就得问你家公子了,我听说,不仅他,世子其他随从也都被赶出王府了。”门子压低声音说“还是世子爷亲自说得这话呢。”

叶云清连忙问原因。那门子只摇头说不知。

叶云清失魂落魄回到家里,叶吴氏正让丫头端了吃食在书房门口劝叶昕晨开门。叶云清想起门子说话的嘴脸,分明就是暗示叶昕晨得罪了顾惜朝。

他得罪谁不好,竟是得罪了顾惜朝,那他们一家以后哪还能有好日子过?

叶云清气来,喝开丫鬟,使劲敲几声门不开,干脆就一脚踹开了。

叶吴氏吓了一跳,跟着要进来。叶云清回身说:“你就在外面等着。”

叶吴氏愣了愣,叶云清素来对她很好,当着丫头这么不客气说话,还是头一次。叶吴氏怯步。叶云清进了书房之后,顺手就将掉了一半的门闩闩上。

叶吴氏进去不得,只得在门口着急来回。

叶云清过了好一阵,方才出来。叶吴氏连忙追上,问原因。

“刘翼和穆宇让做的那件事被世子爷知道了。”叶云清说道。

到底是女人家心细,叶吴氏听叶云清说了原委,又将这些天家里发生的事情窜在一起一想,便明白了。这分明就是顾惜朝求不得,将火发在了几个随从头上。看来儿子的差事要回原,还得着落在叶荷香那闺女身上——只要这位回心转意了,那世子爷一高兴,她儿子的差事不就没事了吗?

恰好她知道魏家要结亲的事情,这就是一个上门的机会。

叶吴氏与叶云清一商量,就决定要走走魏家。

他们商量这事的时候,完全将叶云兰忘得九霄云外了。现下到了魏家碰了面。两口子这才想到外甥不也是在世子爷身边做事吗?那定是也一道被开了。

叶吴氏心道:他们虽然没有跟叶云兰通气就来了魏家,那叶云兰还不是一样?她既是能到魏家来,那定也是打听出几个孩子被开了缘由了,她还不是一样没有告诉他们。

但是叶吴氏只敢心里这么嘀咕,接了叶云清眼色,还是陪着笑去贴叶云兰的冷脸了。叶云清也在一边帮忙搭腔,说道:“姐,这么晚了,你还回盂县吗?要不就在家住一晚再走?”

夫妻两个哄说一阵,叶云兰的脸色终是好转了。

现在天已经黑了,回盂县是不可能了。叶云兰原先打算要么在魏家留一晚,与叶荷香以及她那大闺女套套近乎,要么就在漳河镇上找家客栈住一晚。现在魏家没有住成,叶云清又在一边劝说。她终于点头答应会埠河村住一晚了。

叶吴氏与叶云兰既是和好,那自然坐一辆马车里了。叶吴氏看了看叶云兰脸色,小心翼翼问道:“姑姐,翼哥儿在家还好吧?”

叶云清两口子是到了魏家见了叶云兰之后,才知道将她忘了。但是叶云兰却是一早就知道叶昕晨也被赶出的事情。她是思量良久之后,才决定不跟叶云清说这事,自己先来与章杏套亲乎的。

叶云兰又将叶云清两口子的讨好看在眼里,这时候再做作,那就有些过了。

叶云兰靠着车厢晃悠说:“被他爹抽了一顿,还躺在床上呢。”又问“晨哥儿呢?”

叶吴氏摇头叹气说:“他进了书房就没有出来过,每回吃饭都要求爷爷告奶奶说半天才肯开门。”

叶云兰没有吭声了。叶昕晨只是不出门不吃饭,她的宝贝儿子则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她这嫂子还好意思在她面前叫苦。

叶吴氏又小心翼翼问道:“姑姐,你说世子是真的看上荷香那闺女了?”

“八成是了。”叶云兰开口了。

叶吴氏想起今日连章杏的面都没有见到,实在有些想不通,道:“这是好事啊,她推什么?”

叶云兰倒是哧一声笑起来,淡淡说:“太容易到手的东西多半是不长久的,这丫头倒是个明白人。真没有想到叶荷香倒是养出个聪明女儿来,看样子以前那是藏拙呢。”

叶吴氏想起见过章杏一面的情形来,也跟着点了点头。又想起今日连章杏的面都没有见到,她又有些不是滋味了。问道:“姑姐,那丫头不会是想撇清咱们吧,否则今日怎么连面都不露一个?”

叶云兰从鼻子里哼出声冷笑来“想撇清?她要是敢这么做,那淮阳王府的大门她就休想进了!”顾惜朝是她奶大的,她还不知道他的性子?那丫头这招欲擒故纵虽是使得好,她却有的是办法让顾惜朝的上心变成厌恶,让她偷鸡不成蚀把米。

叶吴氏被叶云兰话里的冷意惊到,越发小心翼翼了,说道:“姑姐,那咱们该怎么做?”

叶云兰晃了晃,说:“且等着吧,世子爷这事闹大了,王爷王妃都知道了,王爷要将世子爷打发进神风营呢,翼哥儿晨哥儿这时候不在王府也好,免得也一道被送到那里去受罪。”

叶吴氏对叶云兰嘴里的神风营一点都不了解,但是她知道叶云兰总不会亏待了自己儿子,她只管让自己儿子跟着刘翼就行了。

“姑姐,荷香那闺女的事,咱们该怎么做?”叶吴氏又问道。

叶云兰想了想“那丫头若是不来找咱们,咱们就万事不管,由着她折腾去,世子爷年纪小,好糊弄,王爷王妃的眼睛可都雪亮着呢,绝不会由着她折腾的。若是她求到咱们头上,咱们就出个头,再帮忙搭个线。”

叶吴氏又想问怎么搭线,转念间就想到淮阳王府的老王妃还在,叶云兰在老王妃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她定是想走老王妃的路子。

叶云兰既是什么都算计好了,那她只管跟着走就是了。

叶吴氏想明白了,也放心了,又陪着叶云兰说起了别事。

叶云兰在叶云清住了一晚就回了。

转眼就是新年了,今年逢了抽丁这事,淮河两岸人家青壮男丁被抽了三成走,有些人家虽是幸免没有抽人,但是总有亲戚好友被牵扯其中,有心情过新年的没有多少人家。

魏家的团年饭也吃得冷清。虽是走了一人,又添了一人,但是还是与往年大不相同,除了叶荷香,家里每个心里都像是压了块石头,沉甸甸难受。

魏云海吃了几口后就放下筷子说是去池塘看看。

魏闵文与傅湘莲也都没有吭声,魏闵文打小就与魏闵武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一对。魏闵文始终有心结,觉得本来就该自己去,而不是弟弟去。轮眼下一家人坐一桌,独少了魏闵武,他心里越发难受了。

傅舅爷待两个外甥亲厚,动不动就将两个外甥接到镇上了,傅湘莲也算是与两个表兄一道长大的,那感情自也是十分亲厚。

魏闵文与傅舅爷说话时,她就在窗下听着。魏闵武是为了她,才去了安阳服徭役的。

傅湘莲心里也难受。

章杏想得远些,她忧心魏闵武在安阳那地是否也是不缺吃穿,她与他做的护膝护腕,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安阳那地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是不是也向这边一样冷得让人受不了。听说那地略靠北些,想来气候应是要比这边干燥,但恐怕也要更冷些。她当初应该将给他做的袄子里面加些鸡毛兔毛的,反正罩在里面又没人看见,穿起来又轻便又暖和。还有他那鞋子,她应该将两边帮子加高些的,这样脚踝就不会受冻了……

不过,没关系,她现在既是想到了,她可以现在就做。安阳是大郡,漳河镇上肯定有商贾往那边来往的,她可以托傅舅爷帮忙打听打听,若是能寻到到那边的人,她可以将做好的东西带过去。

只是眼下过年,倒是不好空手到处找人……

叶荷香这些天一直想着叶云清叶云兰那天来家的事情,她又是傻的,自然看出这两家是冲着章杏来的,他们这是想将章杏带到淮阳去呢。

她就说嘛,她叶荷香养的女儿那还有差的?她自己是运气不好,方才落到这穷酸地方,她女儿就不一定了。那全塘镇的半仙拿了她女儿的八字手指一捻就变了脸色。孩子们大舅追问了好几声,那半仙才恭恭敬敬双手奉回写着八字的纸文,道:“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啊。”(未完待续

第一一五章 小辣椒

什么叫贵不可言?那就是说她女儿日后要么嫁入高门府邸,要么会嫁个当大官的!她女儿这般好命,那她这个做娘的以后还不要跟着一道享福?

叶荷香美滋滋越想越远,这团圆饭看谁都顺眼,丝毫没发现其他的低落。

团圆饭吃完,叶荷香推说要做针线活,放了筷子就去了房里。章杏与傅湘莲一道收拾。章杏一边忙碌,一边与傅湘莲说着傅湘莲初二要回漳河镇的事情。

今年年程不如往年,地里收成不尽如人意,塘里鱼在五月汛期是又漫塘了,池塘的鱼苗跑了大半,他们后来虽然也有补救,但是吃了亏,也不敢放多。所以今年鱼塘的鱼起得不多。魏闵文成亲就用得差不多了。前几年的余钱有些交由魏闵武带去了,另一些则办了喜事。

所以魏家如今是空架子,一点积余都没有了。

章杏手头上也没有钱了,魏闵武走时,她头上的钱用得差不多了。李家庄李大河那边,因为全塘镇李庄村地势低,今年的五月汛期,田房子都淹了不少。李大河家虽然没有被淹,但是手上的地淹了一大半。交完赋税后,李大河家一家三口吃饱肚子都难了。

章金宝的地都在李大河手上,若是他家要出去讨饭,章金宝的地一时间就找不到人种了。若是荒着不种,说不定李庄村正又要将主意打在他们身上。

章杏想了想,还是将手头上仅有的钱借给他家买粮食过年,买明年开年的种子。

魏家手头上虽然没有钱,但也不能让傅湘莲空手回去。傅湘莲原本打算将自己嫁妆拿些出来转个手,换些礼算了。只魏闵文不应。章杏恰好听了首尾,也觉得不能动傅湘莲的嫁妆。三个人一合计,干脆将家里腌鱼腊肉带些与傅家算了,礼实在浅薄,但是傅舅爷又不是不知道魏家情况,想来也不会嫌弃少。

章杏与傅湘莲收了碗筷,将家里挂的腌鱼腊肉取了些下来分包好。

傅湘莲突然问道:“杏儿,你有没有去过广济寺?”

“广济寺?”章杏摇了摇头说道“是通县的广济寺吗?我没有去过。”

通县还在盂县过去一点,距离漳河镇不止一点点远。章杏听贺大婶子说过,那通县最有名的就是在通县城外约十里处广济寺,那里香火最是鼎盛,漳河镇每年有许多妇人特意去朝拜。

贺大婶子也十分推崇。

她的大女儿魏香儿嫁人两年多了,都没有出怀,因为这个没少婆家嫌弃。贺大婶子听说广济寺菩萨灵,特带着女儿跑到那里去了一回,结果当年就有了。

章杏当时听了这事时候,心里还恶寒了一些,想到些以前听说的典故——也说的是有家妇人出嫁几年不孕,慕名到一家寺庙求香拜佛,结果没过多久就有了。那寺庙声名越发远播。后来这事被人揭露了。原来是那寺庙的和尚有鬼,用迷香**妇人。若是恰好不孕那家是男人有问题,这香可不就烧灵验了。

只不过这事她可不敢说给别人听。魏香儿的儿子跟他爹像是一个模子出来的,想来这广济灵的不是和尚,而是菩萨了。

“十五那**会不会跟娘回埠河村?若是不去,咱们一道去广济寺吧?”傅湘莲说道章杏愣了愣,目光下意识打量了下傅湘莲的肚子。

傅湘莲的脸一下子红了,轻轻拧了章杏一眼,道:“你想哪儿去了?我是想给闵武求个平安去。”

章杏明白过来,点头说:“好,我跟你一道去。”

“那我们提前一天去吧?”傅湘莲又说道。

漳河镇距离广济寺很有些远,贺大婶子那回带着魏香儿去时,是大清早出发,下午方才到的,还在寺里住了一晚,次日方才回。

“提前去?要是寺里香客多,住满了怎么办?”章杏说道。

正月十五正是寺里香火最盛的时候,这广济寺既是这么有名,说不定供香客留宿的厢房住满了,也说不定。

傅湘莲想了想,也同意十五当天一大早去。

大年初一,章杏照旧带着章金宝回了趟李庄村,次日傅湘莲与魏闵文去漳河镇了。叶荷香要章杏一道回埠河村。章杏不答应口气得叶荷香又忍不住将她骂了一通。

正月十五这日转眼就到了,章杏与傅湘莲都起了个大早,由魏闵文驾了马车赶往通县的广济寺。他们到达地方的时候,日头正当头。广济寺位于山腰上,虽然盂县通县一带的山都不高,但是她们爬上山的时候,仍是累得气喘吁吁——到不是山路难走,实在是人太多了。

章杏不由得后悔了,早知道如此,她们就应该早一天出发的,广济寺许是没地方住,但是他们可以住盂县啊,然后一大早从盂县出发,到这里时可不就是大清早?那时候定比这时候人少。

不过后悔也没有用了,她们只得随着人流慢慢进庙里去。

魏闵文见天色不早了,他们许是赶不回去,于是就跟章杏傅湘莲说了声,他先到附近镇上看看,有没有住的地方,等找到住处,再来接章杏傅湘莲。

章杏傅湘莲好不容易才进了寺里,两个人都是头一回才来广济寺,对这里行道都不甚清楚。见寺里错落坐落着不少殿宇,也不住哪个是管平安的,想着好不容易才来一趟,干脆将每一座大殿都走到,多烧香,多磕头。

这广济寺确实很大,章杏她们走了七八座大殿,拜了十几尊菩萨,都累坏了。看着前面还有殿宇,傅湘莲说道:“杏儿,我们坐会再过去吧。”

章杏也觉得累,两个找了个幽静处石墩坐下来。

天进了正月后,又飘了一次雪,不过不大,路上第二日就化了,只人迹罕至的田野还有些。广济寺在山中,屋檐上还有些积雪没有化。

而她们都出了一身汗,只坐了会就觉得很冷了。

章杏还觉得渴,看着小径那边有个院子,里面又女子出入。她站起对傅湘莲说道:“嫂子,我去那边讨碗水去。”

傅湘莲也站起来“我跟你一道去,我也渴了。”

两个人手挽着才进那院子,里面有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正在收衣裳,见她们进来,连忙喊道:“哎,哎,你们怎么乱闯?快出去快出去。”

章杏和傅湘莲面面相觑,看来这里不是香客住的地方了。

章杏笑着说道:“打搅了,我们是进香的香客,想向姐姐讨碗水喝。”

那少女鹅蛋脸,肌肤白皙,一双眼睛略有些上挑,盼顾之间有股子天生媚态。她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章杏傅湘莲一番,伸长了脖子喊道:“小辣椒,小辣椒。”

却是无人因她。

这少女不悦皱了皱眉头,嘀咕道:“又跑哪里去了嘛?真是的。”说着又对章杏说道“等会吧。”

章杏拉着傅湘莲站到门口。傅湘莲问道:“这寺里怎么有女客住?”

她不知道,章杏更不知道了。贺大婶子那回带着魏香儿过来住,说得是住寺里,其实是住在山脚下专供女客留宿的居士院子里,里面收拾打点做斋饭的都是一心向佛,还没有剃度的女居士。

“哎,这广济附近是不是还有个尼姑庵?”章杏低声问道。既是有等待剃度的女居士,那这附近八成有尼姑庵。

傅湘莲摇了摇头“我没听说。”

两个人正说着,那少女就端了碗水出来了。章杏与傅湘莲相继喝了,道了谢出来,恰好有两个少女一道进来。四人差点迎面撞上。

这两个少女中有个年纪略大,约莫十七八岁的看着章杏傅湘莲,问道:“你们找谁?”

端水与章杏她们喝的那少女回答道:“哦,她们是来讨水喝的。”

章杏也连忙点头。

那少女显然在这几人中为大,看了送水的少女一眼,避着身子让开来。章杏连忙拉着傅湘莲出门。

傅湘莲回头低声说道:“这几个定是哪家大户人家的丫头,你看那派头。”

章杏没有见过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丫头,也不知傅湘莲说得那派头到底有什么来头,于是只笑了笑,没再说话。

傅湘莲又说道:“杏儿,你也有没有看见方才进门的那个小丫头一直盯着你看呢。”

方才进门的是一大一小的两个少女,年纪大那个就是问她们话的那个,年纪小的那个约莫十一二岁,生得十分好看,尤其那双眼睛乌溜溜黑。章杏扫了她一眼,只记得这些。

“是吗?”章杏摸了摸自己脸,说:“许是觉得我生得好,看呆神吧。”

傅湘莲噗嗤一声笑,拧了拧章杏胳膊说道:“没见过比你更厚脸皮的了。”

章杏一边躲开,一边嘘声,低声道:“这里可不许笑的。”

傅湘莲虽是还想笑,却也知章杏说得有道理,摇了摇头,不再理会她了。

她们返回原来所坐地方,还没有坐下来,就有知客僧过来,合掌行礼后,说道:“两位施主,这里不能参看,还请见谅。”(未完待续

第一一六章 小辣椒(2)

章杏与傅湘莲离开没多久,就有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气喘吁吁跑过来,叫住了正往回走的知客僧,问道:“师父,你有没有见到两位女香客从这里进过?”

知客僧念了身阿弥陀佛,问道:“施主要找的人是什么样子?

那小丫头将白嫩小手比过自己头顶,说道:“有个这么高,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茧绸夹袄,另一个略矮些,约莫十四五的样子,穿着灰布长袄,大眼睛,小嘴巴,皮肤也白……”

知客僧的脸早就有些红了,只那小丫头不知道,还在形容那两女子的音容笑貌,尤其是个略矮些的,便是耳垂上有颗小痣都说出来。

知客僧在心里念叨无数声的阿弥陀佛,按捺不住了,轻咳一声,打断这小丫头的话,温和说道:“施主要找的人方才就从这条道上经过,往那边去了。”

小丫头一双水汪汪大眼睛喜成了弯月儿,道:“多谢师父啊。”连忙顺知客僧所指追过去。

知客僧望着小丫头背影,直至远去了,方才醒悟,连忙又叫一声阿弥陀佛,往僧房去。

章杏傅湘莲已经拜完了菩萨,正在往回走。小丫头一直追至大门口也没有追上人。大门口尽是人头。小丫头看半响,也没有看到她要找的人。眼圈一红,眼泪就要掉下来了。然而实在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她抹了一把眼睛,又出寺门,在人山人海里找。

下了山,人还是没有找到,可是天已经黑了。

小丫头在进山的路口站良久,山道上人已经不多,孤寂灯火盘旋往上,山中渐起了雾,朦朦胧胧的,前方渐看不真切了。

山下虽是还有人来往,但是她要找的人不在其中。

她还是不想回。

她于是就势在上山的台阶上坐下来。山上原本就冷,入了夜更甚。她先前出了一身冷汗,如今正贴着背心,随山里冷气侵来。她像是傻了似得不知,就那么坐着。山上偶尔有人下来,不禁侧目。

有个心怀叵测的婆子见她生得极好,便过来套近乎说道:“小姑娘,你怎么坐这里?”

小丫头先是看都不看她一眼,待那婆子又问一声,小丫头转头就是一口唾沫,喝道:“滚开。”

那婆子惊住了,再细看,这小丫头虽是年幼,衣着颜色不显,料子却是茧绸,那周身气派也不像是小家里出来的,八成是哪家大户人家的丫头。

婆子不过是做人肉勾当中不起眼的角色,是抱着捡便宜的心态的过来搭腔的,要是便宜捡不成,反是招惹了不该惹的人,那就麻烦了。

婆子拢着手,畏畏缩缩走了。

小丫头遇了这事,心中总算知道这里坐不得了,站起身来,弹了自己身上灰,往山上去。

山道上已经无人了只有两边灯火幽静。小丫头低着头一个默默走着,回了院子里也不理人。她们这院子里一共住了四个丫头,两个婆子。

大丫鬟水仙到大小姐那边去了,玉兰与小丫头迎面走来,叫了几声,也不见她回应,不禁拉住了,笑着问道:“小辣椒,你丢魂了,都叫你几声了,你没有听见吗?”

小辣椒还没有从难过中走出来,只摇了摇头,说:“我没有听见。”

“小姐刚才叫你呢,也不知道你跑哪里去了,大伙都找不到你的人。”玉兰又说道。

“小姐叫我有什么事?”小辣椒问道。

玉兰摇了摇头,“不知道,水仙过去了,你快过去看看。”

小辣椒点了点头,又出院子,转到紧邻的院子的。水仙刚好从房里出来,将她拉到一边,低声说道:“小姐已经歇下了,你别去吵她。”

小辣椒往紧闭房门看一眼问道:“水仙姐姐,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也没有什么要紧,就问你上次收的那书放哪里了,我已经找出给她了。”水仙沉着脸说道,“但是你方才是怎么了?出门也不过来说一声,害得大家伙好一顿找。”

小辣椒低下头去。水仙看她那样子,也不好再说,毕竟她一向都还好,且又是她一手带出的。

“好了,以后再不可犯了,今晚上不用你值夜了,我来吧,你回去睡。”水仙说。

小辣椒转身就走。水仙见她确实有些不对劲,以前可没见着这般不回话就走的。她要喊住小辣椒再说,回头望了望消无声息的房门,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小辣椒回到自己房里。

同屋的夏莲正在篦头发,见小辣椒进来,喊道:“小辣椒,快来帮我拔根头发。”

小辣椒像是没有听见似的,失魂落魄在床沿上坐着。

夏莲见喊不动她,也就动手自己拔了,又对着琉璃镜寻一会,确实是无一根白发了。她这才放下篦子。想着方才小辣椒叫不动,她正要说她,却见人已经钻被子里,蒙头睡着了。

夏莲低声埋怨一句,也上床睡了。

到半夜里,夏莲突然被一阵尖叫惊醒。

“姐姐,姐姐,我怕,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是小辣椒在哭喊。

夏莲被她哭喊的一点睡意都没有了,忍不住一脚踹去。

谁知道小辣椒更是啊的一声惊呼,紧紧抱住她的腿,哭得死去活来,“姐姐,姐姐,你不要丢下我,我怕呀,姐……”

夏莲没奈何了,只得坐起身,吼道:“小辣椒,深更半夜,你鬼叫什么呢?”

小辣椒被夏莲吼醒了,一睁眼方才知道刚才那一切都是梦。她瞪大眼睛望着黑漆漆夜,梦中的绝望伤心难过仍然残留着,她的大眼睛满是泪水。

夏莲见小辣椒总是无声无息了,被子一裹,翻身睡去。

又睡一会,夏莲突然感觉脚那边一边冰冷,她伸脚探了良久,也没有探到小辣椒的身体。她又听见了哭声。

半夜里,这哭声听着让人就是不舒服。夏莲没奈何了,只得坐起——小辣椒正蜷缩着坐在床里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辣椒众所周知是大小姐的开心果,脸上惯长带着笑,又会说话,鲜少看见她落泪,像今日这般哭着这样更是头一回。

夏莲心里也有些不好受了,和声问道:“小辣椒,你哭什么呢?你方才那不过是做梦吧,梦里的事又不能当真。”rs

第一一七章 小辣椒的故事

小辣椒只哭不应。

夏莲又好声好气劝说一阵,见她仍然如此。夏莲的火气也上来,坐在床上叉腰瞪眼,欲待说骂小辣椒,但看她哭得实在可怜,只得气冲冲起床披了件袄子,抱着被子摔了门出去,到隔壁水仙与玉兰房里去了。

水仙值夜去了,她们那屋里只有玉兰一个人。

小辣椒一个人哭了良久,梦中惊醒的冷汗已是湿漉漉贴着身子了,她渐察觉到冷。于是拉过被子裹在身上,蜷缩着侧躺下。

雾已经散去了,山月晴朗,不远处有木鱼声声传来,一下一下敲到了她的心口里。

这些年,许多事情因是强迫着不去想,她已是忘得差不多了。若不是今日突然翻起,大约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忘得精光。

那些在淮水河边的日子,还有那些对她好,和对她不好的人。

小辣椒是近年把才被叫开的,她其实真名不叫这个,她八岁以前叫章桃,八岁以后被承德侯府老夫人称呼月牙儿,后来又被改名小辣椒了。

月牙儿这名字叫得最短,不过因一句笑谈而起,不到一年就变成了小辣椒。

叫得最长的是章桃这名字。有关这名字的记忆,她能想起的却不多了。

她爹叫章水生,是淮河河上有名的艄公。她已经记不清他的长相了,只记得他个子很高,游水很快,拖着她可以从淮河的这头游到那头去。他的手很大,很暖和。

她还记得他们村上头的镇子叫全塘镇,那里有家糕点铺子,有桂花糕,如意糕,碧粳糕好多种糕点。她父亲每次归家都会带糕点给他们吃。

她吃过他们铺子五种味儿的糕点。不过她最喜欢吃的还是桂花糕。

很甜,咬一口,那桂花香气就会沁进心里去。

她母亲……

她以前想起她母亲。心里总会一抽一抽的疼,渐渐地就淡薄了。现在想起心中已是无一丝波澜了。

她母亲不喜欢她,嫌她是个闺女,常常拧着她额头骂她死丫头,那巴掌打人也很疼,每次她一扬起手,她的心里就会惊一下。

她母亲喜欢弟弟,嫌她吃得多。嫌她不会干活,将她丢了一次,后来又卖了一次。

那时候她父亲快死了,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她将她卖给了全塘镇的人牙子,得了二两七钱银子,为了那七钱银子,她与那婆子砍了好久。

她当时就站在她旁边听着,心里想。七钱银子不知道能给爹爹买几包药吃?

她那时很奇怪心里一点都怕,她姐姐就是为了给她父亲治病,而将自己卖了,她觉得她已经长大了,应该跟姐姐一样。被卖了说不定还能见到姐姐和石头哥哥呢。

她心中甚至还有些雀跃与期待。

她母亲得了钱,走之前还交代:“要听朱嬷嬷的话。”

她还点了点头。

那婆子在笑,说:“人交到我这里就行了,走吧走吧。”

她母亲于是走了,她一直到看不见,也没有见到她回头来。

她决定要做个乖孩子。说不定这朱嬷嬷看着她这么乖。会将她卖到姐姐那里去。

朱嬷嬷家里的孩子越来越多,但是她是其中最听话最懂事的。朱嬷嬷都点头说:“不错,是个好苗子。”

朱嬷嬷带着他们坐船,船很破,风又很大,船上好多孩子都受不了。吃不下睡不着,像得重病似得。

但是她很好。说实在的,这点风浪算什么?她父亲有回带她坐船,遇了比这还大的风浪都没事。

船在一处险滩时进水了。船工门都在舀水。他们被关在船舱里,有好几个比她大的女孩子都吓得哭了起来。

她没有哭,她不怕水。

船舱里的水越来越高。

“不行,船要沉啦,船要沉了,大伙赶紧逃命吧。”舀水的船工们丢了瓢子纷纷跳水。

船舱里的水转眼就没过膝盖了。

有几个跟石头哥哥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在摇门。喊叫:“快开门啦,快开门啦。救命啊,救命啊。”

大家都往门口挤去。她也想挤过去,但是个子小,每次都被人扯到一边。

水已经到她腰了,外面有木质折断声响。她这才有些心慌了。她记得父亲的话,水来了,不能慌,要往高处爬,木头一般在水里都会浮起来的。

她往四周看一圈,船舱里没有桌椅柜子,只几根大柱子。

她连忙凫水过去抱住那柱子。

才抱紧了,船舱的门就开了,大水一下子冲了进来,将门口所有孩子都冲到了。她连忙往上爬一截。

大水一下子没过舱门,且越来越高。

有一个什么东西扯住她的脚。抓着她往下滑。

她啊啊叫着,手抱紧了,使劲踹。

往下拉的力量没有了,但是水已经淹没到她脖子处了。她又往上爬一截后,头就顶到船舱顶部。

她将头昂高了,水很快淹没过头顶。

她整个人都在水里。

水里真乱,好多东西都浮了起来,也有好几个哥哥姐姐在挣扎。

她在水里看到了舱门,于是往那里游过去。

游出了舱门,她在水里看到船的全貌。船还在往下沉。

她连忙往上游,但是水流太急了,她费了好大劲儿才出水面。却怎么没办法停下来。

恰好有个桌子冲过来。她一把抓住了。

不敢伏在上面,水流太急,她怕这桌子撑不住她。

她只抓住了桌子的一个脚,顺水漂流。

河两岸都是山,岸边怪石林立。她又不敢近两边,怕撞到。

出了个峡口后,水面变宽了,水流也缓下来。

她找了一处浅滩,丢开桌子,往那边游去。

在水里时尚不觉得很冷,上了岸,被冷风一吹,她就冻得索索发抖。她走了许久,才遇到一个赶牛车的。那牛车上拉着一车干草。车把手坐在石头上吃饼子。

她知道这世上坏人很多,她不知道这赶牛车是个坏人还是好人,不敢过去说话,只躲在旁边偷看。

那车把式吃得真香啊。

她也饿了。

赶牛车身旁放了一个布包。她估计那饼子就是从里面拿出来的。里面鼓鼓囊囊的,应该还有饼子。

她也想吃饼子。

赶牛车的吃完手中饼子,拍了拍手,抹了抹嘴巴。将布包打开看了看。

那里面真还有饼子。

她更是走不动了。

赶牛车的将布包提起来,系到车轩上。又围着牛车看了看,将干草往下里压了压。这才赶着牛车出发了。

她连忙爬上去,钻到干草里面去,偷偷往前挪,摸到那布包,把里面的干饼子摸了一个出来,就躺着干草里吃。

吃完了一个饼子,她也累了,在不知觉中睡着了。

待醒来时候,牛车已经停了下来,车把式也不知去向了。她见周围有房有人,连忙钻出干草,下了牛车。

在干草里睡了一觉,身上的衣裳已经干了。

她不知眼前这地方是哪里。她觉得看着比他们那全塘镇要大,人也多了好多,但是比她去过的淮阳小。

她母亲不喜欢她,她要是回去了,那朱嬷嬷说不定会要回她卖身的二两七钱银子。那样子,她父亲就又没钱吃药了。

她决定去找她姐姐和石头哥哥。

他们都是在淮阳卖的,她决定到淮阳去。

但是淮阳要往哪里走,她不知道。

她又不敢找人问,怕遇到坏人。没有想不到办法,她难过的想哭。

路边有个面摊老板娘见她老在附近转圈,以为她饿了。端了一碗吃剩的面给她吃。

她也真是饿了。当下接过就开始吃了。吃完了,将碗还给老板娘。

她觉得这老板娘一定是好人,她都给她吃面了嘛。

她于是问道:“大叔,你知道淮阳怎么走吗?”

那老板娘吃惊看着她,“小丫头,你要去淮阳?”

她点了点头。

“你要去淮阳干什么?”老板娘又问。

“我要去淮阳找我姐姐。”她回答说。

“你姐姐在淮阳干什么?”

她摇了摇头。她姐姐是在淮阳卖的,具体要做什么,她不知道。

面摊上的面都卖完了,老板老板娘都准备收摊了。听了她的话,老板娘就拖了个条凳过来,坐下问她:“小姑娘是哪里的?”

她想了想,好人是不会做坏事的。于是回答说:“我家在李庄村。”

老板娘一愣。

她连忙又说道:“李庄村,李庄村在哪里?”

“李庄村就在李庄村啊。”她回答完,又想起一事来,接着说,“李庄村在全塘镇。”

老板收了凳子桌子,这时候也过来。听了她的话。老板和老板娘相互看一眼。老板娘拉过她,拍了拍她身上的草灰,问道:“小丫头,你是怎么到咱们这里的。”

她闭了嘴巴,谨慎看着这两人。

朱嬷嬷要是知道她没有坐船走,会不会收回她卖身的钱?

她想了想,还是说道:“我是坐船的来的。”这两个是好人,方才还给吃面了,应该不会将她的事情说出去的。

老板老板娘又相互看了看。老板说道:“我听说裕安那边有个全塘镇,这孩子莫不就是说的这个?”

她连忙点头。

老板娘惊讶说道:“那地方可是不近。”

第一一八章 小辣椒的故事2

他看我这样子哈哈笑了起来,那俩小的也放松了些,皇上一直阴着脸,他俩大气也不敢喘。【】

他不好意思的笑着点了点头,我哈哈的笑倒在床上说:“看不出来你也有服气的人,老十,如果天有一天变了的话,我怎么办啊?”

他淡淡的说:“承羽,皇阿玛跟你说了什么吗?”

我把他手打开说:“你少来吧,你收我入宫人家不说你**?还说你是乱个弟弟的伦。你人就丢大了你。”他听完笑弯了腰。

他看我这样子舀起手巾擦了擦嘴说:“吃饱了,小猪你接着吃,我出宫趟。”

我起身对靖琳说:“靖琳,你在这边看书吧,我去乾清宫给皇阿玛请个安去。”说完转到屏风后面换了衣服,老十也穿上外衣和我走了出去。

他看我看着他,点我脑门下说:“你个小丫头片子,发什么花痴呢?”

老十当差回来,看到靖琳一愣,刚想出屋去对面,想了下又反了回来,把帽子随手给了中秋,小福也给他舀来了暖炉,他抱着暖炉坐在了床上,看着靖琳,一脸的敌意。

我无所谓的耸耸肩坐在了下首的椅子上,太子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瞪着福晋,她也觉得太子的脸色一下子很不好,有些不太自在。

晚上老十跟我大概讲了些皇上跟太子的事情,他嘴里的太子怎么和我认识的差别这么大啊?

十三弟原来就跟皇上提过想去兵营锻炼一下,一听这个高兴的应了下来,我知道皇上的心思已经离开些太子的事情上了。

皇上听完想了下,我不知道我说的他听明白了没有,太子就是和索额图一样喜欢权利,皇上就是不让索额图陪他,他也会找别的爱权利的人来陪他的。

我不痛快起来放下筷子说:“你这样子很容易让人误会知道不?”

我呵呵笑着说:“哥们儿,想啥呢?想的都出了神了。”

我白他一眼说:“一点儿也不好笑,自己傻笑什么你。”说完我自己笑开了。

我看他也累了,就不烦着他了,他挥挥手,我们三个告退了。

这姑娘胆子倒是大,这在宫里算是忌讳的,她倒是说的轻巧。

他说皇阿玛有一段对太子很伤心,因为皇阿玛病了,太子都不着急,皇阿玛就打从心里觉得太子不孝顺。

他拍拍我后背说:“不过前提是你不离开我身边,不然我可怕我胳膊没那么长哦。”说完呵呵笑了起来。

听他这么说我有些放心,也有些不高兴起来,从那晚后,老十再没有提过收了我的事情,是不是他不想留下我了?那个女人倒显得更适合老十。

我习惯的在他脑门一拍,拍完感觉不对,坏了,拍老十他们习惯了,他一惊,摸着额头看着我,脸上有些不高兴。

她看我这样子笑了起来,坐在我旁边看着我说:“你是个姐姐吧?十哥喜欢你的。”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我让她安心看书,也舀过了纸墨坐在她边上陪着她,两个人就这样子安安静静的待在宫里,倒也自在。

我今天又偷懒不去礼部了,老十倒乐意我这样子,他说不喜欢我老往外跑。

皇上就着我的话看了十三弟一眼说:“嗯,十三阿哥也是个大人了啊,今年去丰台大营吧?”

弘晰轻轻拉了他额娘下说:“额娘,我想回去了,过会儿再给阿玛请安吧。”

我笑着说:“我跟着不合适啊,这风土人情我不懂,再加上万一我水土不服,病到半路,这不是托累了皇阿玛?你还说咧,你这次病到德州,皇阿玛担心的不行。”

我看了看十三弟对皇上说:“皇阿玛你看十三弟这一年个子长了不少,和老十差不多高了呢。”

他把我搂住说:“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呢,我比你高,我帮你顶着就是了,放心吧,什么事情我都会都你抗下来的。”

我捏着他脸说:“你脸红了哦,看来你很崇拜皇上的啊。”

我轻声说:“我当你们得过个三五个月回来呢,这才去了一个来月就回来了,我二哥的病咋样?”

我白他一眼说:“你就装吧你,看你装到什么时候。”说完不再理他接着吃饭,他来自现代这点是肯定了,可是他不提,我干吗跟他屁股后面一直问?

太子见她进步也是一愣,她上前给太子福了福身子,我忙上前压低声音说:“承羽给福晋请安。”她看我一眼轻轻哼了一声就算回礼了。

她一听儿子这话显然松了口气说:“也好,那承羽,我送送你吧。”说完带着儿子送我到门外,我让她回去,天还有些凉。

而且太子娇生惯养的唯我独尊,对谁都不看成眼里,跟皇阿玛那谦虚对人也是有背的,所以皇阿玛对太子挺失望的。

他听完笑的更凶了,也许他真的有多少年没有这么笑过了,他的笑声引来了嫡福晋。

心里想着,心情也压抑起来,奋力吃起饭来。

我坐在皇上身后,帮他揉着肩,他觉得舒服了也舒展了些身体,反过手来拍拍我头。

我看她进门,忙起身给这位见过很多次,但是一直高高在上的二嫂。

伸个懒腰走出屋外,中秋已经在正屋给摆上了早饭,刚送走老十。

我好奇的看着他,他笑着说:“你们仨是跟谁学的啊?这一问道你们不想回答的就一低头不出声了。”奇怪,这说的很像我的作风啊,他们就是原来不想回答也要回句儿臣不知啊。

我奇怪的看着老十说:“你怎么知道的?皇阿玛跟你说的?”老十点了点头,哇这个可是大头条,我坐直身子看着他。

他裂了下嘴说:“我不喜欢她,她心机比慧琳要重,冷不冷?”说着拉着我的手,我倒有些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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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撇了下嘴,想了下说:“说了啊,你要不要听?”他一脸的期待。

他听我说完也点了点头,我又说他:“你不想想,皇上要是病倒了,累的是谁啊?不还是你这个监国的太子?要不就是我们这些办差的兄弟,他是为咱们想啊,你还不高兴。没良心。”我说完还站起来跑他胸口前点了点又跑回来坐下。

“你这孩子就会给朕打叉,朕刚才还在想着太子的事情,这一下子全让你给搅了。你们说朕留索额图在德州看护太子好不好啊?”皇上的语气里全无责备。

他笑着说:“皇阿玛别看对太子特别的宠爱,其实是很疼我的,只是我脾气暴一些,别的人对我不太看的上眼,皇阿玛倒跟我说过挺喜欢我的。”

我笑了起来,也是,我平时在院子里总是穿大一号的衣服,去办差就穿官服了,还真没觉得别扭,挥挥手告诉他早点儿回来,他就宫去了。

她揉着脑门说:“我姐说她喜欢你的时候,我还小,偷偷来看过你,当时我就知道你是女的了,只是我姐一门心思觉得你是男生而已。”

常远看了我下,想了想说:“目前没有,不过我感觉快了,呵呵。”

我指指对面的椅子,他也不客气的坐下和我一起吃起饭来,我抬眼看了他下轻声说:“最近外面有什么风声吗?”

皇上看到我俩的时候,神情不是太好,十三弟在他身边给他倒上了茶,看我们进来站在我们边上,我冲他使了个眼神问皇上怎么样,他无奈的摇摇头。

十三弟走过来轻声说:“十哥你真聪明,皇阿玛这次有个密旨,是不让索额图回京了。”

“我没有告诉我姐,她到现在还以为你是男的呢,也是奇怪了。不过我不会去说的,呵呵,我也挺喜欢哥的。”她笑迷迷的对我说,她和十三弟长得更像些。

他听我说完又点了点头,满意的冲我笑了笑,他心里有数,非让别人说,真是,老头儿。

我无所谓的说:“皇阿玛还有句话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孟母三迁也得亏孟子是个能学的孩子,他要是天生就是一个做小痞子的料儿,你就让他进了国子监,他也只能是做国子监里的小痞子不是?学不了好的。”

他起身整理了下衣服说:“你不长了,我还能不长吗?我出宫找几件平时穿的衣服,这官服穿着太别扭了,来的时候做的那些好像都小了。”

皇上把我叫到身前,重重的点我脑门下,我夸张的往后抑了下,谁知道背后多了条胳膊,不对是两条,我回头一看,十三弟和老十一起扶住了我,我有些尴尬的站好冲皇上笑了笑。

我想让他放宽心,接着说:“有些事情要发生,你拦也拦不住,那你还不如就放任其去呢,到头来再兵来将到,水来土掩不就完了?干吗事事做在前面啊?”

常远看我这样子有些紧张的说:“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别不高兴啊,我就是说说的。”

老十在后面跟着,我回过头去看他还在想着什么,走到他身前,他居然没看到我就冲我撞了上来,吓他一跳。

我把他手打开说:“你有让我花痴的资本吗?自恋狂。用不用我跟你去?帮你挑挑,宫里不是有衣服吗?你去内务府让八哥帮你找两身不就行了吗?”

无聊的我,看着中秋里走外转的和小福打扫着我们的战场,院子里好冷,呼出一口白气,看着现代少有的冬日的蓝天白云,好舒服啊。

他摇摇头说:“我不喜欢宫里这些衣服,你身上这衣服你穿的惯?”

我恶狠狠的看着他俩,你俩有种,看我不找机会整你们,然后冲皇上傻呼呼的笑了下。

出来后,十三弟拉着我说:“你刚才那一通子解释,我看皇阿玛都让你说晕了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的很有担当,回想着刚来时他那莽撞的样子,还是四哥在背后帮他一把,现在他已经独挡一面,我突然特有安全感。

他看我这样子哈哈笑了起来,我白他一眼。

我笑着说:“就是让他晕了,他才不会再多想了,我怕他太担心太子的事情啊。走吧,靖琳在景仁宫呢,你也过去吧。”

他们都一脸的惊讶听我在这儿评价孟子老人家,我才反映过来,这是对学者的不敬,又特尴尬的摸摸头说:“我这就是打个比喻,你们不用这样子看着我吧。”

他走到我身前,托起我下巴看着我说:“怪不得老三会犯那种错,我都恨不得把你收到宫里来,你真是能让我们觉得很高兴。”

他坏笑着说:“误会什么?我可没十爷那爱好喜欢你这个假小子,我当你是小孩子哄着呢。”

我随手把手巾扔他身上说:“你臭美什么呢?我想着别的事儿呢,吃你的饭,事儿妈。”

他笑完了,看我盯着他看,笑着问我在看什么,我笑着说:“我看你能笑多久,笑累了不?要不要喝点儿水接着笑啊?跟你多少年没有这么笑过似的,真是。”

“哥,你在干吗呢?”靖琳稚气的声音从院门那边响起,我走到她身边笑迷迷的看着她拍拍她头,她好像长了点儿个儿。

我好奇的看着他说:“我在宫里,你出宫干吗?”

没走多远听到福晋的惨叫声和太子的怒吼声:“你敢给他脸色?你算什么东西?”呵呵,太子火了,不过我想太子妃更恨我了吧,也保不准就因为这个她才一直不得太子的宠吧。

皇上这次南巡正月动的身,如果不提前回来的话,那就没问题了,如果提前回来的话,那索额图的事情就会随后发生了,已经去了一个月了,目前没有回来的意思,还好。

味道?我怎么不知道啊?我还是好奇的看着她,她好像看我没听明白又说:“每个人都有味道的,哥在带这香草前的时候,是种甜甜的很舒服的味道,现在却是这香草的味道重了些,不过也让人很安心。十哥身上的味道我说不好,不过这房间里有一种男人身上才有味道。”

老十不出声,十三弟看了看皇上也没出声,我更不出声了把头一低,皇上看我三个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靖琳看我俩说话,自己坐下接着看书,老十也不避她接着说:“听说太子病了,皇阿玛走到德州就翻回来了。”我又点了点头。

这小子一见我,忙给我见礼说:“弘晰给承羽皇叔请安。”我笑着冲他摆了摆手,他也跟着对着我笑了笑,我给李佳氏行了个礼,唉,侧福晋也是嫂子啊。

皇上点了点头对我说:“你说的虽然有些大不敬,可也不失为一个解释,朕先听着吧,不过放心了些。对了,你们去国子监看过没有?朕让裕亲王负责重修国子监的事情,你们没事儿了就去看看,他岁数大了,身子骨也不如从前了。”

他微微一愣问我:“皇阿玛担心的不行?”

她也太精了吧?我一点她脑门脸上有些不高兴的看着她说:“我留你在这边看书,你倒是事情不少啊。”

靖琳起身给他打礼,他就是一点头,也没说什么,靖琳就一直看着他在屋子里忙活,我是谁也没理接着写我的字。

“我在考虑去干吗呢,我今天不想去当差了,你这是要去干吗啊?”我看她手上舀着书过来的,随手看她在干吗,《诗经》饿的亲娘啊,忍。

太子听完眼圈都有些红了,我知道他是挺感动的,也不知道索额图平时和他怎么说的话,但是从他对索额图的表现来看,索额图的话在他耳朵里的份量要高过皇上。

常远在院子里练着剑,见我往正屋走去也跟了过来。

我皱着鼻子在房间里闻啊闻啊的,除了本身的香草味道,哪有她说的老十味道啊。

老十接话说:“回皇阿玛,儿子从吏部回来的时候,去看过了,裕亲王不在,保泰在那边呢,工程进度还不慢。”皇上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拉了拉儿子的手说:“带他给他阿玛请安啊,他阿玛前一段病着,不敢让这孩子离的近了,怕过了病气。”没想到太子对他儿子这么好。

时空变来变去,有些事情还是变不了,呵呵,我在心里苦笑着。

我不好意思的笑着说:“也是,嘿嘿,皇阿玛你老是一语道破,一点儿也不好玩。”

我舀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说:“二哥,你想啥咧?呆啦?”

他小声说:“白痴,我是去找几件汉人的衣服,宽大舒服些,平时了穿。这满人的衣服像西服,穿着太正规了。”

皇上语重心长的说:“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朕是希望这些儿子们可以跟这些大臣们往好的方向学,不希望他们身上沾染那些陋习啊。”

是啊,他好像又长个子了,加上吃的不错身材也壮实了不少,头发也长了许多,显的人更加飘逸了,帅哥一枚,不知道在现代他头发也是这么长吗?

他若有所思的喝了口茶,冲我笑了笑点了点头。

皇上回来没待两天,接着南巡去了,按着上次的路线往南走,没有过德州,这是后来十三弟回来告诉我的。

老十给了常远个出宫的差,我自己转到了毓庆宫前,看到气色相当不错的太子,笑着跟他打了招呼。

老十还是一脸的不高兴,我看他一眼说:“你干吗看到靖琳一脸的不高兴啊?”

老十拍着胸口说:“你真是吓我一跳,我在想太子这次生病的事情呢,我没跟着去,不过我感觉皇阿玛是故意让索额图留在那边陪太子的。”

我起身冲他笑笑,看他点了下头,又给福晋请了安往外走去。

那俩小的一起指着我说:“他。”我汗,这就把我卖了啊?皇上笑的更凶了。

她掩着嘴说:“哥,你是不是和十哥睡一个房间啊?”

老十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我好奇的看着他们,老十小声说:“晚上我给你讲,别这种白痴样子看着我。”我听完生气的拍他头下自己往前走去,留下笑成团的这俩。

我无奈的摇摇头说:“唉,人心啊,走吧,咱们回去吧,这边实在太压抑了。”

我接了下话说:“那你们放下他接着往南走不就成了?咋又回来了?害的我都没准备下。”

他看我有些不高兴倒笑起来,伸手舀下我嘴角的饭粒,在我惊讶的眼神里把饭粒吃了,我的脸也随着一红。

她想也是听到了嫡福晋的哭声,没敢往前迈步子,我想这是这个女人得宠的原因吧,很清楚自己该做些什么,我轻笑着看着她,她倒有了些尴尬。

他一下子回神,不好意思的笑笑说:“没事儿,听到皇阿玛说这话,我心里挺高兴的,我回来前还有些怨皇阿玛把我们放在德州不管了呢。”

我想让他知道皇上有多关心他,他能理解吗?我从他看皇上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对皇上是有些意见的,早前想到的那个太子在位时间太长,他想登基的可能性当然是第一位的。

她冲我温柔一笑说:“弟弟这是走还是刚来啊?”我忙回话:“我这是要回去了,嫂子这是?”

他和大哥一直不合,大哥疼我的感觉像哥哥像亲人,这个二哥疼我的感觉却让我感觉像在利用一样,原来没觉得,今天倒有这种感觉了。

我握着她手说:“有些事情自己清楚就可以了,你这丫头的心眼子是真多啊。”

皇上笑着说:“你准备什么啊?哪次朕从外面巡视回来,也没见你准备什么。”

太子的语气冷了下来对我说:“承羽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皇阿玛这次可能要个把月才会回来,你有什么事情就过来跟我说就行了,不要受了委屈。”

我一愣,这别的兄弟都不知道的事情,她怎么一进来就看出来了?我盘臂于胸前一脸疑问。

也就是一个来月后,太子和索额图回了京城,索额图这老头儿回来干吗?唉,他自己把自己也抬的太高了些啊,他不知道皇上给他家下的密旨吗?

其实二哥这人挺简单的啊,想什么都表现在脸上了,不知道跟别人是不是这样子,我才发现,他们在我面前总是少带了一张面具,一群人的时候也会少带,弄的我知道的他们和别人眼中的他们差别越来越大。

她无奈的摇摇头说:“那个十八阿哥老哭,我想看书都吵的我不行,哥,让我在你这儿看会儿书吧。”

看他们娘俩回去,我也松了口气,常远从远处走过来跟我说:“我找你一大圈,你怎么在毓庆宫?”

她看我这样子又在房间转了一圈说:“这个房间里是两个人的味道,其中一个是淡淡的香气,是哥身上的,另一个应该是十哥的。”

他不知道我碰到什么,只是摇了摇头跟在我身后。

我喝了口茶鄙视的看着他说:“废话,他是老子,你是儿子,你病了他能不担心吗?你没见那次额太打了我,皇阿玛那火。我个认的儿子都这样子,你是他亲儿子他能不急?”

皇上喝了口茶说:“着凉了吧,小毛病,朕已经留索额图在那边照顾他了。”

他等下人上来了茶,和我聊着天,我无意中说到皇上南巡的事情,他笑着说:“皇阿玛原来答应过太皇太后,在他的有生之年,要走遍咱大清的各地,所以一年中有一半的时间是用来巡视各地的,你为什么不跟皇阿玛去啊?一次出巡也没有见过你跟着。”

她还是第一次来景仁宫吧,看着我和老十住的房间笑了出来,我奇怪的问她笑什么。

“皇阿玛回宫了,你知道不知道?”老十静静的跟我说,我一惊,只是点了点头。

我低下头看看说:“不习惯也穿这两三年了不是?宫外做的和宫里做的不都一样吗?”

出门前碰到了太子的侧福晋李佳氏,太子的大儿子才过世,一直连个名字都没有,她现在领的这个是二儿子弘晰。

拍都拍了接着说话:“你病了,还让皇阿玛在你身边陪着你?他都这岁数了,你也不怕传染他,你可是感冒了啊,不对,伤风了啊,那是会传染的啊。”那会儿没有感冒这词呢。

皇上看着我那一脸的期待,我也只好说:“你都这么问我们了,一定是觉得哪儿不合适了呗?”皇上点了点头,笑了。

这大冷的天儿,不然她应该就去花园看了吧,想反正我自己没事儿就让她进了屋。

这皇宫大,各又都有各的事儿,别看说是前后宫住着,可是我见这东宫太子的机会并不多,人家忙啊,咱闲,呵呵。

我清了清嗓子,学着皇上的语气说:“太子身子骨一直不好,你说这次生病朕真是担心啊,又不知道留索额图在他身边好还是不好。他毕竟是个外人,朕生怕他会照顾不周啊。承羽啊,帮朕想想啊?”这瞎话其实也挺好编啊。

太子把我让到宫里,我想了想过门不入不合适就跟了去。!~!

第一一九章 巧遇

小辣椒抬起头惊讶看着顾惜若。

顾惜若接过水仙递过来的茶水,小抿了一口,用帕子沾了沾嘴角,方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日白天见的那两个讨水喝的女子真的与你姐姐很像吗?”

小辣椒点了点头,又飞快摇头,“不是的,她一定是我姐姐。”

顾惜若看她急切分辩的样子,抿嘴又是一笑,说:“天底下相像的人多得去了,更何况,你与你姐姐分别已是有好几年了。你怎知她就一定是你的姐姐?”

“我认得出。”小辣椒急切说道,“大小姐,我姐姐耳垂上有个痣,昨天来的那个也是耳垂上有痣。她就是我姐姐。”

水仙看了垂下眉眼的顾惜若一眼,出言道:“你这丫头是不是糊涂了?这天底下耳垂上生痣怕是数也数不清吧,你就凭这个断定她就是你姐姐?”

“大小姐,我姐姐耳垂这个痣与别个不同。”小辣椒又分辩说,“那是小时候穿耳朵不成而长出来的。”

顾惜若又笑起来,“好啦,你说她是你姐姐,这事可不是你一个说了算得。你想下山就是为去找她吧?去吧,我让胡管事派个人跟你一道去。免得你不知如何着手。”

“谢谢大小姐。”小辣椒这才露出欢颜。

小辣椒出去后,水仙又小心翼翼给顾惜若手边茶盏续上茶水。

顾惜若突然说道:“水仙,让胡管事派个人回去一趟,问问贺管事,当年小辣椒那姐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水仙在胡管事那里遇到正找他要人的小辣椒。胡管事见了水仙,连忙丢下小辣椒。过来问水仙:“姑娘,大小姐真有这话吗?”他是问小辣椒找他要人的事情。

水仙笑着点头,“确实是大小姐让她过来。”

小辣椒也跟着说道:“偏胡管事还不相信我的话呢。”

“你呀,就这么冲过来找胡管事要人,你以为人家胡管事这里养得全是闲人呢?”水仙刮了小辣椒一眼,“好啦。你快去吧,胡管事这边便是要给人,也要跟人说一声。你收拾了只管在寺门口等着就是了。”

胡管事也陪着笑说道:“我让人赶紧套辆马车去。”

小辣椒这才走了。水仙待到小辣椒背影转了弯,方又说顾惜若让他派人手回淮阳的事情。

胡管事在心里掂量了会,问道:“水仙姑娘,那这小辣椒找人的事情……”

水仙想起顾惜若说这话的脸色。回答说:“你找个人跟着她就是了,这通县这么大。找不到人也是寻常事。”

胡管事是王妃手下得力人之一,他闺女又在秋华院做事,这几年顾惜若出府都是他一手安排的。王妃已是透过口风了,顾惜若若是出嫁,他十有八九会是陪嫁的管事之一。所以胡管事对顾惜若是吩咐一直都是言听计从。

他听出水仙话里的意思,知道该怎么做了。脸上笑立时又堆满了,恭敬送了水仙出去。

小辣椒得了准信,立时就回了自己屋。从自己箱子角落里拿出个木头匣子来。匣子里面是她这些年的积余,既有些百余两的碎银子,又有些老夫人和大小姐赏赐下裸子首饰等等东西。

首饰上面多是有承德侯府和淮阳王府的印记,一时半会不好换开,她姐姐拿了也不能用。小裸子这些东西是打赏人的小玩意,到外面当铺里也不知道好不好换。

这两样东西,小辣椒只取了其中无印记的成色又不差的一根簪子,小裸子也抓了几个,准备自己先到当铺里看看去。

决定若是能换了,再将其全部带出去。

那些碎银子是最管用的。小辣椒一并全塞到自己随身袋子。

她收拾好了,就拐到了广济寺,出了寺门,门口果是早有一

辆马车等着。她坐着马车盘旋下了山道,从当地开始找起、

在漳河镇魏家庄的章杏对小辣椒的事情自然是一无所知。初七时候,埠河镇传来消息,叶大舅家新添的双胞胎一日之类相继去了。叶大舅叶舅娘都不喜闺女,草草埋了了事。

叶荷香虽是听了消息,也没有去。

开了春,地里的活开始忙起来。魏家的地已是不少了。魏云海年纪渐大,魏闵武又去了安阳。在漳河镇傅家米铺的魏闵文在农忙时候归了家,一家人忙着下秧苗,清鱼塘的淤泥,放水放鱼苗。

直忙了十余天,地里的活这才告了一段落。

魏云海见地里活忙得差不多了,就让魏闵文带着傅湘莲回了镇上。

叶荷香时时想及全塘镇那半仙的话,一边加紧在魏云海耳边吹枕头风,劝说章杏,一边等着叶云清叶云兰两姐弟的音信。

她满以为他们两个归家后过不了多久就会再来魏家庄将章杏带到淮阳去的,谁知道这两家一去后,竟是了无音讯了。

她初时还有些淡定,渐渐就有些没底了,干脆回了一趟埠河村。谁知道叶家大宅里只一个看门的老头和一个扫地的婆子在,其余人竟是全去了淮阳。

她扑了个空,心里别提有多懊恼了,一边怪自己不早些来,一边又怪章杏那日不该连面也不露一个。于是对待章杏,一下子就急转直下了,从先前满怀期待小心翼翼到满心怨恨看见了就要说骂几句的地步。

章杏对她娘的反复已是见怪不怪了。叶云清叶云兰不来露面,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转眼又到插秧时节,魏闵文又回来了,不过傅湘莲没有跟着一道回来,她怀孕了。

叶荷香对于傅湘莲在这时候不归家很是有意见,没少在魏云海耳边嘀咕。

而魏云海则在为即将成为爷爷而高兴,听叶荷香叨多了,就皱着眉头训道:“你让她回来干什么?家里这会正忙着呢,她现在是两个人。那是一定要吃好睡好的,在镇上刚好有舅娘帮忙照看,回来了谁来照看?你吗?”

叶荷香可不想照看傅湘莲。

魏云海一句话说得她哑口无言。

章杏心里有些忐忑,然而这时候她什么也做不了,便是泼冷水也不恰当。在家里十几亩地都插上秧之后,她就跟着魏闵文一道去了镇上。

傅湘莲一切都好。因是月份还小,肚子还看不出来。只十几天就被傅舅娘喂胖了不少。她见了章杏,也很高兴,说是这些天她娘一直将她拘在家里不让出去,现在她来了,无论如何都要陪着她上街上逛逛去。

傅舅娘皱着眉头说:“你就不能安生些?这女人怀孩子头三个月最是要紧了。你好好在家里呆着多好,成天寻思着往外面跑?哪里像嫁了人要当娘的样子?”

傅湘莲冲章杏吐舌头。又拉着傅舅娘撒娇:“娘,杏儿好不容易才来镇上一回,你就让我陪着她走走吧?我们又不走远,就在附近转悠转悠就回来了,好不好?”

傅舅娘看了章杏一眼,明显有些迟疑。

傅湘莲立时抓住时机。又摇着傅舅娘的手胳膊求说:“娘,有杏儿跟我一道,你还担心什么吗?就让我们去吧。”

“哎呀。好了,好了,明明是你自己想出去,还非得拉着人家杏儿说话。你两个去吧去吧,记得要早些回来啊。”傅舅娘终于松口。

傅湘莲大喜,连忙拉着章杏出门去。

漳河镇就那么一条直街,两个人出门往东行一会,见到沿街一个铺面正在转手,原主和买主正在铺面门口商议事情。傅湘莲明明是有说有笑挽着章杏往要往那边,见了那两人就立时拉着章杏转身了。

这么明显的回避,章杏怎么会不知?她觉得好奇,于是转过头去看。还真看见了一个熟人。何元青。

傅湘莲还拉着她,说道:“走啦,走啦,后面就几个杂货铺子,没什么好看的。”

她这是怕章杏难受呢。

章杏这是自打何家退亲以来,第一次见到何元青。何家的退亲最初还是给了她不少麻烦。何魏两家的定亲众所周知,突然之间何家就退亲了。何家声望高,大多数都不会说他家不好。章杏则没少被人指点。

但是她也知道这件事情何家完全是被她连累的,心中也没有多少芥蒂。

就是这份麻烦,也没有持续几天,紧接而来的抽丁事情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便是她也完全将这件事情抛之脑后了。

抽丁事情才完,又是魏闵文成亲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接踵而来,她完全没有空闲再想何家的事情了。

现在再见,心里比之先前又平静了几分。

傅湘莲这般刻意,她倒是不好推拒了,便只当不知道,跟着她转身走。

只他们走了几步,就听见后面追过来的脚步,还有迟疑的叫声:“……魏夫人,杏儿……”

章杏听到何元青叫魏夫人还没有反应。傅湘莲倒是气呼呼的样子,拉着章杏,愈发加快脚步。章杏这才顿悟,何元青嘴里的魏夫人就是指傅湘莲。

她心里暗自为自己迟钝流了一把汗。

她们摆明了不想与何元青见面,何元青又不是个傻的,追几步后,就明白了,失魂落魄站在街口望着章杏傅湘莲离去的身影。

傅湘莲待听不见后面的脚步声了,这才回了下头,呸一声,沉着脸小声道:“活该。”

倒是章杏觉得有些愧对何家。她之所以接受何家的亲事,存得就是借着人家避风头的打算,结果还累得何永华下了大狱。是她存心不良在先,哪里还有理由埋怨别家?

第一二零章 姐妹

傅湘莲看了看章杏脸色,低声说道:“何家已经搬到雁南老家去了,我听说何元青这次是专程回来处理漳河镇这边的铺子田亩的。(花好田园../html/3/3266/)这般讨厌的人家咱们以后再也不用见面了。”

章杏原想问问何夫人与何里正的事情,想了想,还是什么也没有。雁南那地她是头一次听说,想来定是远地。何里正何夫人既是能长途跋涉,想来身子应是无甚大碍。

她便是心存内疚,但是这时贸然出口相问,难免不会使人联想到她尚未心死。

这样无益不说,还会徒添些许麻烦。

罢了,原就是两不相干的人家,何必多加牵扯。

何元青不过一个十**岁的少年,尚未定心,不过一时痴迷于她,待遇到更好更合适的,定会将她忘到九霄云外的。

两人在街上打了转归家,均是无甚收获。傅湘莲还一连叫累,傅舅娘自是说教了她一番。

章杏回到魏家庄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家里大门开着。章金宝与个七八岁女孩在门口玩耍。老远见了她,章金宝就喊叫着跑过来说:“大姐,金莲来了。”

章杏这才看见与他一道玩的正是李庄村李大河的女儿李金莲。章杏每年过年必会带章金宝回李庄村。章金宝与李金莲是玩惯了的。

章杏一手牵一个,问道:“金莲,你爹娘来了吗?”

李金莲摇了摇头。章金宝抢着回答:“大姐,只金莲他爹来了,金莲的娘亲没有来。”

这时节田里地里都有吃的,李庄村的赋税也已经在上年底结清了。章杏想不到李大河来魏家庄找她是为何事。

三人进了门,魏云海正在桌上陪着李大河吃酒。李大河脸喝得微红,见了章杏,立时就站起来,略有些拘束叫道:“杏丫头。”

章杏听到厨房锅碗瓢盆的大响动,就知道满心不悦的叶荷香在厨房里。

章杏叫了一声李叔。

李大河那样子谁都看出他有话要对章杏说。魏云海陪了这半会,肚子也有些积水,站起向李大河告一声离开。

李大河瞟了瞟厨房的门。章杏知道他有些顾忌叶荷香,便走过去顺手掩了门。李大河仍是有些不放心,说道:“杏儿,这么晚了,我也要归家了,你要不送叔一程吧?”

章杏牵着章金宝将李大河送出村子。李大河方才站着,说道:“杏儿,我今日过来是来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妹妹桃儿,她没有死。”

“真的吗?”章杏惊喜叫道。

李大河点了点头,说:“咱们村发财叔的儿子,你知道吧?就是在镇上开杂货铺的那个李大胆。他前些时候在通县见到你妹妹了,还说上了话。你妹妹如今在一个大户人家里做丫鬟,看样子日子过得不错。她正在到处打听你的消息呢。”

章杏心里既酸楚又惊喜,好一阵子才从这消息里镇定下来,对李大河说:“李叔,多谢你了。”

李大河连忙摆手“说这个就见外了,这天都黑了,我就回了啊。”

章杏连忙将在镇上买的零嘴塞到李金莲的怀里。李大河推让不过,只得收下。

章杏看着李大河背着李金莲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后,这才牵着章金宝回家。章桃被卖时候,章金宝方才四岁多一些,对这个姐姐没存多少印象,所以对这个姐姐的消息无多大欢喜,最多的还是好奇,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问章杏。

“大姐,我二姐要回来了吗?”

“大姐,二姐长什么样子?她这些天到底去哪里了?”

“大姐,二姐她识字吗?会不会说故事?”

章杏心不在焉回答着,心里仍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巨大欢喜中。章桃与章金宝在她心目中有些不一样。她记忆中的章桃还是七八岁时候的样子,那时他们一路逃难,相依为命,为了活着,每个人都变成了狼,在一群饿疯了大人中偷拿抢杀,艰难求存。

七八岁的章桃瘦得皮包骨了,身小头大,稀黄的头发,大大的黑眼珠子中永远闪着对食物的饥渴。

那是她心中一触就会痛的记忆。

而章金宝则不一样,她自与他在一起,就鲜少有过挨饿受冻的日子。

苦难与平顺永远是前者更让人深刻些。

她曾在父亲章水生坟头发誓,一定会将章桃找回来,会让章金宝过上好日子,后条还有望,可前一条却早早就被划为无望。她为此没少在心里难过过。

但是人活着,只能向前看,她只得不去再想那个时时跟在她身后的瘦小女孩。

这日竟是得知她还活着,她心里顿有种乌云拨开见彩虹的开阔与惊喜。

她打算去盂县一次。

只叶荷香从小就不待见夹在中间的这个女儿,章桃找到事情还是先不要让她知道的好。

章杏于是跟章金宝交代:“金宝,金莲他爹今日说得的事情,你不要跟娘说,好吗?”

章金宝想也没想,就点头道:“好,大姐,你是要瞒着娘去找二姐吗?我也想去。”

章杏蹲下身,扯了扯章金宝身上的衣衫,说:“你不去私塾了吗?”

章金宝纠结想一阵。章杏站起身,牵着他往家走,一边询询说道:“大姐都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你二姐,如何能带你去?况,刘先生不是让你明年下场试一试吗?这时候最是要紧了,学业上一点也不能疏忽。你还在留在家里吧,若是大姐找到二姐,定会将她带回来的。”

姐弟俩归了家。叶荷香连忙问李大河来找章杏何事,章杏一边吃饭一边回答说:“李叔是来说爹坟头的事,他们那边要重新分田了,爹的坟在田埂上,他让我们最好是挪个地方。”

叶荷香虽是有些浑,但是对前夫章水生还是有些愧疚的,毕竟章水生一直待她不错,倒是她在章水生病逝前做得有些不地道。

所以叶荷香听说是这事,就站起身离了桌子,讪讪说:“那就挪个位置呗。”

章杏这日夜里睡不着了,在心里想着寻找章桃的事情。李大河说章桃在大户人家里当丫鬟,日子过得还不错。她去找她,她未必会认她。毕竟叶荷香待这个女儿实在过于刻薄了,先是丢下自顾逃命,而后又将其卖掉。

章桃若是还小,许是想不了太多,但现下已是十一二岁的大姑娘,肯定会有自己想法。

她若是不想见叶荷香这个娘,就未必会见她这个姐姐,毕竟她们如今住在一家里。

章杏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找到了人之后先不贸然打扰,若是她真过得很好,且不留恋前事,那她就没有必要相认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她觉得自由自在种田好,许是章桃就觉得在大户人家里当不缺吃穿的丫鬟好呢。

这几天地里的活儿不多,章杏提要往通县为傅湘莲还愿,魏云海想了想说道:“行,你先到镇上,让你大哥送你过去。”

傅家米铺正忙着在盂县开分铺,章杏怎会让魏闵文为这事分身?魏云海又说道:“没事,你只管跟他说去,就说是我让他送你过去的。”

叶荷香也插嘴说道:“你一个大姑娘了,马上就要说亲了,成天往外面跑像什么样子?就让你哥送你去。”

魏云海十分坚持。章杏没办法,只好坐着郑伯马车去了漳河镇。魏闵文听说她要去通县,二话没说就要送她过去。

傅舅爷也如此说。傅舅娘听说章杏是为傅湘莲还愿,原是想自己也一道去,只家里一个大肚子还要照顾,铺子里事儿又多,实在离不开。

她越发待章杏亲厚了,也非要魏闵文送章杏过去。

只他们还没有起身,就有人寻到傅家米铺来了,说是有个姑娘要找章杏。

章杏自认为自己在这镇上没有几个熟人,对找到傅家寻她的人感觉吃惊。

托话过来那人说完就走。将傅家几个人弄得二丈摸不到头脑,都面面相觑。

傅舅娘说:“谁知道是哪个?连姓名都不透一个,杏儿,你别去。”

傅舅爷说:“咱们这镇上也就那么点小,能出什么事儿,人家既是寻到门口来了,还是去一趟吧。”

傅湘莲拉着章杏的手说道:“我跟你一道去。”

“你去能顶什么用?让闵文送你姑子去。”傅舅爷一锤定音。

章杏跟着魏闵文出了门,往托话那人说的地址去,但是还没有地方,在路过一个巷子时,就被人喊住了。

章杏听得那声怯生生的姐姐,心下一跳,转过身来。巷子里出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梳着双髻头,两边各缠一根红头绳,绳子上缀着小拇指大小的白玉珠子。藕色比甲衬得肌肤粉嫩得如清晨的hua蕊,红唇小小巧巧正抿着,水亮清澈的大眼睛正牢牢盯着章杏。

章杏觉得今日这太阳太亮堂了,晃得她眼睛都有些发晕了。面前这个如画中下来的小姑娘就是她的妹妹章桃吗?

她与她记忆中的样子实在相去甚远。

无论身形个子还有脸庞都变了,独一双眼睛有些熟悉。正是章家几个孩子共有的那双水亮清澈的乌黑大眼。

饶是章杏见多识广,这时也不禁不知如何反应,只呆愣站着看着。

反是章桃先一步反应过来,一下子眼圈就红了,瘪了瘪嘴巴,就抽泣着扑过来,抱住章杏“姐……”

章杏心里一下子软了。

这动作也错不了,她就是那个动不动就拉着她抽泣的妹妹章桃。她于是伸手将章桃一如从前般揽在怀里,摸着她的头,眼泪控制不住往下直流。(未完待续

第一二一章 姐妹2

魏闵文看着抱头痛哭的两个人,不由得摸了摸头。他虽然还不认识章桃,但是章杏章桃姐妹俩长得有些相像,尤其两个的眼睛,几乎是一模一样。

他也知道章杏还有个妹妹,心里隐隐猜到了章桃的身份。

章杏先止住了哭,牵着章桃的手,对魏闵文说道:“大哥,这是我妹妹章桃。”

魏闵文咧嘴一笑点了点头。倒是章桃有些冷淡,看了魏闵文一眼,笑也不笑,就扯着章杏一转脸亲昵说道:“姐,咱们到那边说话去。”

章杏见状,心里叹了一口气。章桃既是能找到傅家米铺来,那定将魏家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了,她果是如她先前所想,对叶荷香芥蒂极深,连带对魏家的人也不喜上了。

章杏充满歉意看着魏闵文。魏闵文不待她开口,就一连点头,说:“杏儿,你们去说话吧,我先回去跟舅爷舅娘说一声。”

魏闵文走了。章桃破涕而笑,挽着章杏的手,指了不远处的聚源阁酒楼说:“姐,走,咱们到那边说话去。”

章杏被章桃带进了聚源阁酒楼,酒楼小二飞也似的过来招呼。章桃开口就问道:“楼上还没有雅间?”

小二脸上笑成了花,领着章杏章桃上了南边尽头的一个雅间里,还指了窗说道:“两位姑娘,这是咱们酒楼最好的雅间了,既清净,开了窗还能看到底下景致。”

章杏跟着魏闵文魏闵武来过聚源阁几遭。以前还在这里卖过小锅仔,对这里也算熟悉。听罢小二吹嘘,她不禁一笑,说道:“好啦,我们都知道了,小二哥上壶好茶来吧。”

小二正要走。章桃又叫住了他。问了聚源阁的招牌菜,一连点了七八道菜。

章杏心里膛目,她们两个可是吃不了这些菜的,但是想及她与章桃久别初见,章桃兴头又极高,倒是不好打断,只笑盈盈听着看着。

小二拿了菜单笑眯眯出去。章桃转过身来。看着章杏笑盈盈的脸,眼圈又一热,将自己坐下凳子挪近了些,挨着章杏,握着她的手,喊道:“姐……”

章杏心里也极是感伤,但她素来会掩饰。面上倒看不出什么。替章桃抹了抹脸上的泪。微笑说:“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哭鼻子,也不怕别人笑话。”

章桃挨着章杏扭捏一阵,“我才不怕别人笑话呢,再说这里又没有外人。就姐姐一个在。”她抓着章杏的手不松,上下打量。哽咽问道:“姐,你是怎么回来的?石头哥哥呢?”

章杏心里一痛,垂下眼脸,说:“你石头哥哥,他走啦。”

章桃一愣,随即又拉着章杏哀哀哭起来。

章杏心里痛极,那段记忆她藏的极深,轻易不翻起。现下章桃哭起来,她也跟着落泪了。

“石头哥哥,石头哥哥是怎么走的?”章桃抽泣问道,“你们真遇到了泥石流吗?”

章杏本就是极其谨慎的人,哀伤之中听了章桃的话,心里咯噔一下,看着章桃眼睛,问道:“我们……遇到了泥石流,你是怎么知道的?”

章桃抹了抹眼泪,说:“是承德侯府的老夫人帮我打听的。”

“承德侯府?”章杏确定自己是头一次听到这称呼。

章桃便对她讲了自己的经过。

章杏听到章桃落水逃生四处找人那段,眼泪又忍不住直流,摸着章桃的头,“傻丫头,你怎么就怎么傻?”她那时也就七八岁样子,便是从小会水,侥幸逃生,不想着怎么回家,反是心心念念要来淮阳找她,这过程她虽是说得轻松,但其中定是有无数艰辛与危险。

也由此看出,叶荷香这个母亲对孩子的伤害有多大,大得她到了如此境地,也不愿意归家求援。

“姐,你呢?你又是怎么回来的?”章桃拉着章杏的手,问道。

章杏一边抹眼泪,一边在心里掂量章桃方才话语。

她的那段经历诡异危险,一旦泄露,便是倾巢之祸。深山之中掩藏万千刀兵,既无旗帜署名,又行动诡异。

她虽是对这里朝廷布军不了解,但也知那地非是两国交界之处,既是无兵祸之灾,那么大队人马有何须隐藏行踪?

所以,她估计那非是朝廷的正规军旅,十有八九是心怀叵测的哪路枭雄欲争霸天下而掩藏的一只劲旅。

事未起,他们怎会容形先露?

她怀揣这秘密,便是怀揣了一个尚在沉睡之中死亡之神,一不小心就会遭来滔天大祸。

她不知那承德侯府的老夫人是因何说她与石头死于泥石流中,是为了让章桃死心?还是她也是那其中的一份?

——章杏不禁打了个寒颤。

章桃他们知道的越少,那以后活下来的几率便越大。

章杏定了定心神,脸上神情半点不露,说道:“我和你石头哥哥一道被带去西北时候,遇到了泥石流,石头他……为了救我,自己被埋在下面了。我爬出来后,就归了家。只身上分文没有,路上耽搁了,到家时候,爹已经去了,而你……也不在家里了。”

“我卖身不是得了二两多银子吗?她为什么不给我爹爹看病?为什么不给我爹爹看病?”章桃哭喊说道。

“二两多银子,还家里的债都不够,况咱们爹,拖得实在太久了……”章杏拉着章桃替叶荷香分辩。

这也是实情,章杏找到当时郎中,章水生确实病入膏肓,回升乏力了。叶荷香从不是个耐烦的人,章水生两个女儿连接被卖,他心中原就对叶荷香有满肚子怨言,两个人在这种境界下怎么会好生的相处?章水生走的凄凉仓促也在预料之中了。

章桃带着泪痕摇头说:“姐,你不要相信她的话。她定是拿我卖身的银子买好吃好穿去了,爹爹是被她气死的。姐姐,你没有跟我们归家,你不知道。我跟爹爹归家之后,她天天跟爹爹吵,一吵就摔门子出去,一连好几天不归家。家里什么都没有,爹爹撑不了船,就在码头上扛货袋打短工,爹爹就是这么病倒的。爹爹病了,她还说风凉话,说爹爹装样子,爹爹都气得吐血了。姐姐,爹爹就是被她气死的,你不要相信她的话。”

章杏见章桃情绪激动,心里又叹一口气,摸着章桃的手安抚说道:“桃儿,我知她是怎样的一个人,但是她到底是我们的娘,便是做的再不好,这份血缘却是断不掉的。”

其实她归家之后,叶荷香不知是理亏还是别的什么,一直都没有跟她讲章水生去世情形,她所知这些事情,都是找李庄村人打听的。

章桃愣看章杏一眼,下意识抽回了自己的手,待察觉章杏看着她的手时,她又是立时握紧了章杏的手,“姐,爹爹是被她气死的啊。”

章杏心里发酸,她历尽沧桑世事,早非章桃这般青葱简单。一个悲剧的形成单凭单方面一般难成。叶荷香固然不对,只她素来就是这么一个人,那时那地章水生也是满怀怨言。他身子原本就没有好全,诸般因素叠加之下,方才导致了事情的发展。

但是这些跟眼下的章桃却是说不清的,她满心激愤,又太小,一时还听不见去。

章杏只安慰章桃,说:“我知道。”

章桃脸色阴沉,又说:“她气死了爹爹,又改了嫁。姐,我永远不想见到她。”

章杏看着章桃,觉得这话题不能再说下去了。恰好小二送了菜进来,共是八个菜,章桃全让小二往她面前摆了,那个干菇锅仔赫然也在其中。

章桃许是头次见到这般连锅一道上桌的菜,连忙夹了里面菜往章杏碗里堆,还催促说:“姐,快吃啊。”

“你也快坐下尝尝。”章杏笑着说。

章桃吃一口,连声赞道:“好吃。”又催促章杏吃。

章杏觉得这满桌的菜看着就饱了,但是章桃还一个劲给她夹菜,将自己认为好吃的一股脑全堆到她碗里。

章杏吃撑了,摸着自己肚子拦住章桃,“真吃不下了。”

章桃这才放过她,又从袖子摸出个锦袋来塞到章杏手中。

“这是什么?”章杏边打开边问道。

章桃只笑盈盈看着她。

章杏打开了,里面百两银票竟是有三张之多,另还有碎银子若干。

章杏看着章桃。章桃合拢章杏的手,“姐,这是我攒的,给你啦。”

章杏看着章桃水亮清澈的大眼睛,心里满是柔软,摸了摸章桃的头,柔声说:“姐姐现在日子过得还不错,不缺吃又不缺穿,要银子干什么?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章桃眼圈一下红了,一把将东西推过来,“你日子哪里过得好啦?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不行,你一定收着,你就要收着。”

章杏诧异看着章桃,待顺着她发红的眼睛看向自己打着补丁的袖口时,不禁一笑,将章桃伸手拉到自己怀里,低声说:“傻丫头。”

章桃这才又破涕而笑,将东西放到章杏手中合上了,又说道:“姐,你回去后要将这些银子都收好了,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只管去买,记得不要让她知道了,一定要藏在个不易被发现的地方。”

章杏微笑说:“好,姐姐听你的。”

ps:

谢谢南山亲的打赏,谢谢怀宇妈妈和团图两位亲的粉红。

谢谢。

第一二二章 又见

“姐,等我再攒些钱,就在淮阳买个房子给你住,这样咱们就能在一起啦。”章桃说道。

章杏心里暖烘烘的,“买什么房子?姐姐只要你过得很好就可以了。”她手抚在章桃发间,小指头大小白玉珠子在近侧泛着冷清光泽,微微凉了她的心。章杏迟疑一会,又问道,“桃儿,你在淮阳王府过得还好吧?”

章桃点头,“挺好的,我现在在大小姐的身边,大小姐待我很好,不仅从不打骂,连重话都不曾说我一句,还教我识字背诗呢。姐,大小姐是个很好的人,你下次见了她,你就知道啦。”

章杏听着,心里却越来越冷。她生性谨慎,想得远比章桃要多。若说承德侯府老夫人是可怜章桃,那淮阳王府的大小姐又是因何待章桃好?

这世上哪会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好?

反常即妖。这位淮阳王府的大小姐待章桃凌驾在其他丫鬟之上,要么对她有凌驾在丫鬟之上的更高所求,要么是章桃真撞到大运,一而再,再而三遇到怜惜她的人。

除了这两个假设,她还真想不出其他了。他们一没钱,二没势,哪里值得淮阳王府的人另眼相看?

至于撞大运这个,想要轮到他们头上,怕是难如登天了。

章杏的心思在前条假设上悠回,良久未曾开口。章桃抬起头来,看着章杏问道:“姐,你怎么了?”

“我,没什么。”章杏回神说道,她的猜测到底是捕风捉影,于这时说出,实在无法令人相信。“那其他人,王府其他人对你可好?”

章桃笑着说:“都挺好的。”摇着章杏胳膊,“姐。你不用担心我。”

章杏随之笑了笑,摸了摸章桃的头,“……那就好。”

姐妹俩说说喝喝,直至魏闵文寻来。章杏让魏闵文先回来。章桃是与淮阳王府的老仆一道过来的,他们在漳河镇上唯一客栈定下房间。章杏送了章桃回客栈,拗不过章桃哀求。便与她住了一晚。

章桃得知章杏要往通县广济寺还愿,也缠着要去。只跟她过来那老仆一脸为难,苦着一张老脸说:“姑娘,您还是别为难我了。我们已是过了胡管事说的期限了,若是再往通县去,怕不是要耽误大半月了?要那样,胡管事还不直接让我滚了。”

章桃撇着嘴巴说:“你只管跟我们去通县就好了,胡管事那边自有我去说。”

老仆仍是不依,苦苦求说。

章杏便拉着章桃,说:“好了。从这里到淮阳原本就远,你还要跟我去通县,岂不更是误时?别让老人家为难了,你先回去吧。”

“那你要去看我啊?”章桃拉着章杏说。

章杏笑着点了点头。

章桃又拉着章杏逛了漳河镇,她虽是嫌镇上这也不行,那也不好。仍是买了许多东西,让老仆先送到傅家米铺,待章杏从通县回时再带回家去。

东西买好了,章杏就送章桃往淮阳的船。章桃上了船还回身招呼:“姐,你一定要来看我。”

章杏送走章桃,又在镇上住了一晚,便由魏闵文送着去了一趟通县的广济寺。

她带了满满一车东西归家。叶荷香早等在大门口,见了她,便扯到一边,问道:“这些东西是不是二丫买的?二丫是不是回来过了?”

章杏吃惊看着她。这镇上也实在太小了,事情竟是这么快就传到了叶荷香耳朵里,幸亏她早就将章桃给的银子藏在了鞋帮子里了。

“到底是不是?”叶荷香又追问。

章杏仔细看了看叶荷香脸色,淡淡问道:“娘,你听谁说的?”

叶荷香冷哼一声,“你别管我是听谁个说的?二丫是不是前天就回镇上了?”

她脸上神情再明显不过了,这事是瞒不过去的,毕竟漳河镇就那么大,章桃拉着她买东西的事情肯定有许多人看见了。

“是。”章杏回答说,“她是恰好经过漳河镇,被我认出了。”

“死丫头。”叶荷香咬牙说,“到了镇上都不来看老娘一眼?真是白养了那么多年了。”

章杏听她这么说,连一句都不想再继续往下听了。叶荷香又拉住了她,“她现在是不是在淮阳王府当丫鬟?”

章杏心里更是吃惊了。

她就这么愣一会,叶荷香就笑起来了,拍着手说:“那就是说,是真的啰?我的二丫现在混好了,竟是到淮阳王府享福去了。哎呀,淮阳王府啊,那可是福贵地儿!真没有想到,这死丫头的命这么好!这下好了,这下好了,我的好日子就要来啦。”

章杏瞪大眼睛看着叶荷香自说自乐一会,又自顾招呼魏闵文将车上东西卸到她房里去。

魏闵文伸长脖子看章杏。章杏摇了摇头,说:“就卸她屋吧。”若是这堆东西放她屋里,只怕叶荷香天天都要往她屋里钻,这些东西既是落了她的眼,那就很难在脱她的手了。既如此,那索性现在就给她好了,也落了个清净。

叶荷香自此逢人就说她的二女儿现在就在淮阳王府做事,如何如何享福,又将章杏带回的一车东西说成是二女儿给她买的,并且开始琢磨要上淮阳一趟了。

章杏实在拿她没辙,就跟魏云海说了声,让他收紧了手上的银钱,一个铜板也别给叶荷香——只要叶荷香手上没钱,她也没办法出远门。

转眼又是一年汛期到,这年水不大,但是稻瘟病很严重,好多田里稻苗大片大片枯黄。庄稼汉都急得不行。章杏对这事也是一筹莫展。魏家的地也没能幸免。魏云海不知从哪里得了个办法,说是将地里稻苗插稀一些,就能救活一些。

魏家几人又忙了几天。魏云海这方法果然是有些效果,魏家地里水稻看着有了些起色。

叶荷香不知何时跟叶大舅说了章桃的事情,竟是从叶大舅那里借得些银钱,并且告诉魏云海,她要和叶大舅去一趟淮阳。

魏云海看了看章杏。章杏苦笑了几声,说道:“娘,我也跟你们一道去吧。”堵不如疏啊,这句话真心不假。

叶荷香挥了挥手手,不耐烦说:“哎呦,行了,不要你去了。前几天你不是说不去的吗?就我跟你大舅去。”

这些天,叶荷香也看明白了,魏云海突然将家里大钱小钱一手抓,这不会是他这个粗爷们能想出的事情,十有八九是大女儿出的这主意。这死丫头是不想让她去淮阳呢。

“娘,你们知道地方吗?淮阳王府可是不小哦,你们知道桃儿在哪处当差?”

叶荷香嗤一声笑,“你娘我又不是没有长嘴巴?不晓得问吗?”

章杏也笑起来,“娘,你们怎么问?桃儿现在在淮阳王府可不叫本来名字。怕不是你们一开口,就会被人赶了出来。”

叶荷香皱着眉头看着章杏。章杏又说:“还是我跟你们一道去吧,免得你们走冤枉路。”

叶荷香不说话,算是默认了这事。实话说,她对二女儿不好,她心里也有数,对章桃是否愿意认她心里也没底。大女儿虽然贼滑,但是冲二女儿给大女儿买这么多东西的情况看,这老二许是不会认她,但是定认这个姐姐。

魏云海给章杏一些盘缠。

叶大舅,叶荷香,章杏三人在镇上码头坐了好几天的船,才到了淮阳。

天气越发热了。他们到了淮阳,叶荷香叶大舅就要直奔淮阳王府去,章杏拦住了不听。

叶荷香和叶大舅果然在淮阳王府门口被拦了下来。叶荷香百般辩说。王府门子仍是毫不客气哄人,还说:“去,去,再啰嗦就拿你们下大牢啦。”

叶荷香叶大舅这才知怕。叶荷香将章杏揪过来,说:“死丫头,你不是说你妹妹在这府里还有个名字?到底叫什么?你快说啊。”

章杏挣开叶荷香,说:“娘,这天都黑了,咱们还是先寻的住的地方,明日再来问吧。”

叶大舅年纪大,坐了这些天的船,一下船又直奔这里,早就又乏又饿,也有气无力说道:“荷香,杏儿说得也对,咱们还是先寻个吃住的地方,歇一晚,明日再来问吧。反正地方都找到了嘛,还怕人突然不见了吗?”

叶荷香是身心皆累,赶路不说,还挨了这么一顿说。

三个人便寻了一个小客栈住下。章杏待叶荷香叶大舅都睡了,这才出门又来淮阳王府门口。

她觉得淮阳王府原本就是一滩深水,若无必要,她是绝不想踏足这里的。但是她妹妹在这里,一时又脱不了身。她娘又是这样一个人。这两人现在撞在一起,绝对会闹得不欢而散。

她最好还是先见见章桃,探探她的口风,她若是实在不愿意见叶荷香,那就寻个办法,先避一避。

章杏给了几块碎银子与淮阳王府的门子。那门子掂量掂量手中银子,上下打量说:“哟,你是不是白日来过了的?”

章杏笑着说:“小哥好眼力,我确实白日来过一遭。”

门子将银子收进袖子,说:“哎,白日我不是说过了吗?你们问的那人,咱们王府没有。”

第一二三章 母女

章杏将门子只收钱不办事的行径就当没有看见,仍是笑容满面说道:“小哥不知,白日我娘有一事忘记说了。我妹妹在王府是改了名字,她在府里叫小辣椒,听说在秋华院里当差。烦劳小哥再细想想有没有这个人。”

那门子见章杏既报出了名字,又说出当差的地方,倒是不好继续糊弄下去了,便让章杏等着,他伸手招了个十四五岁的小子过来,让他到管事那里查名册去。

章杏站着一边等着,月渐上了中空,白日喧杂消停了下来,夜月皆静。那门子早不理会她,自顾与旁人说话。章杏心疑使出去的银子又打了水漂,已是在心里琢磨另外法子了。

突然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来,打破四下寂静。那几个拥在一起说话的门子也停下了话头。其中一个跑街中心一看,立时惊道:“快,快,快,大少爷回来啦。”

门子们于是都忙碌起来,有的进门里传消息,有的则招呼立时抬来脚蹬。章杏见状,越发往墙角缩去。

约莫十余骑人很快就至,领头是个约莫二十一岁的公子,一身白衣胜雪,容颜如画。虽是个男子,却有双比女人更明媚的桃花眼,盼顾之间摄魂夺魄,明艳不可方物。只气质略冷,使得这份美幽冷如高山雪莲,遥不可及。

这人一到,早候在门口一众人立时蜂拥上去,问候的问候,牵马的牵马,领路的领路,忙得不可开交。

那大少爷冷清清不发一言,将手中缰绳丢开后,就在众人拥簇下进了门去。

马去人散,王府大门口复又安静,几个门子们都归了位。先前被遣去查名册的小子回来了,回道:“于哥,刘管事说了,秋华院里真有这个人,只不过要求过主子恩典之后,才能见人。”

那门子有了准信,正要告诉章杏这事,一回身,却四下都看不到人了,“哎呀,这人呢?”他不由得说道。

章杏早在淮阳王府少爷现身的那刻就惊出一身冷汗,沿着墙角缩着头静悄悄离开。那年在淮阳城外发生的事情,她可是不敢忘记,因此而来的后续事情实在太多了,她想忘都忘不了。

这位大少爷连亲弟弟都要杀,还会在乎她这个小虾米?他一旦发现了她,这迁怒之火,她是决计逃不掉的。

章杏裹着一身冷汗回到了客栈里。一夜未曾安睡,恨不得立时就离开了这地,只章桃还在这里,她总有一份心被牵扯着放不下。

一整夜里,她在心中将淮阳王府的事情颠来倒去想,越发不想让妹妹章桃再留这地了。

只如何去做?却是个难事。承德侯府老夫人待章桃好,章桃一片热诚要给人家当使唤丫头,后来又转到了淮阳王府,不知道有没有立卖身契?

若是有个卖身契倒是好说,只要不是死契,那就能赎回。就怕压根什么都没有,这恩情套恩情,对于章桃这个热忱执拗性子来说,那就是个死套——她永远都钻不出去的牢笼。

章杏想了一夜无果,次日精神萎靡。叶荷香和叶大舅睡了一晚好觉,倒是精神十足,吃罢早食,就要再去淮阳王府。

章杏实在不想去,但是又不能任由叶荷香和叶大舅就这么闹过去。她只得简单收拾了一番。她知道自己生得还算标致,但她晓得要想在这乱世求得平安,顶着一副招摇面孔恐是难成。所以平日出入只求平庸,一贯是灰不溜秋装束,但这日却是难得着了一身略亮眼衣衫。

她那日在淮阳城外穿得是魏闵武的衣裳,只有差异越大,才越不会被人发觉。

叶荷香多看了几眼,道:“早就该这般穿着了,多大的姑娘了,一日到晚穿得灰不溜秋,旁人还当你不灵省,连收拾都不会了呢。”

章杏不回应,跟着叶荷香叶大舅往淮阳王府去。昨夜那门子见了章杏,倒是眼睛一亮,说道:“昨夜就查到了你妹子的事情了,只不过你走得太早了,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叶荷香和叶大舅都看着章杏,都知道她昨夜瞒着过来的事情了。叶荷香自是一肚子恨。

那门子继续说:“你妹子在秋华院不假,但是内院丫鬟婆子要见家人,需得求得主子恩典。你们既是要见她,那就先到管事那边知会一声,待得里头有音讯了,才能见面。”

大宅门的规矩章杏叶荷香都不知晓,由着门子带着转到另一处小门进去,在一处小厅又等了小半日,那管事还是没有露面。叶荷香不耐烦了,拉着章杏就要往里头闯,却是被几个小子拦下了。

叶荷香先前还算耐心,许是认为这一切是章桃搞鬼,到后来,嗓门就大了起来。王府里岂容得他们这样的人喧哗?立时便有管事出来吆喝拿人。

章杏连忙从叶大舅手上要了几块碎银子,陪尽了不是。那管事还是不依。就这时候,有个衣着体面小厮过来。那管事立时过去热诺招呼。

“老于,这是怎么回事?”小厮打量了几眼章杏三人后,问道。

于管事满脸堆笑说了缘由。那小厮又道:“既是无理取闹,那就早点打发啊,这闹得成什么样子?没得让别人看咱们王府笑话了。”

于管事点头哈腰应下,招呼人手将叶荷香几人架了出去。

数次求见未果,叶荷香仍是不死心,又想到叶云清身上,使出不少银子,方才得到叶云清家住址。章杏不愿意进叶家,便推说不舒服,不顾叶荷香指骂,执意回了客栈。

她在客栈只坐了一会,叶荷香和叶大舅就垂头丧气回来。叶昕晨不在家,叶云清推说他也帮不上忙。

章杏对叶云清叶云兰的突冷突热搅糊涂了,实在想不明白是为那般?但是她也知叶家的态度在某种程度也代表了顾惜朝对她的态度。相较叶荷香叶大舅的沮丧,她心里深处倒是觉得松了一口气。

那顾惜朝想来还是有些骨气的,那日被她一嘲讽,许是认真上了。

这对她来说,还真是好事。最好,他一直硬气到底,那她就一身轻松了,自过她的清苦但自由自在的日子。

三个人各怀心思,同时也是一筹莫展。章杏头次体会到高门贵府的森严,想见个人,竟是这么难。

就在他们坐着大眼瞪小眼时候,章桃竟是寻到客栈里来了。

她进来后,就直奔章杏,拉了章杏的手,红着眼睛叫:“姐……”

章杏还没有开口说话,叶荷香就过来了,先是上下打量章桃一通,啧啧只直感叹,从章杏手中抢过章桃的手,说道:“桃儿,真的是你啊?你都长这么大了。”

章桃脸上一下子冷了起来,毫不客气抽回自己的手,反拉上章杏,说:“姐,我们到外面去说话。”

“站住!”叶荷香当下就喊道,“章桃,你这像什么话?你母亲千里迢迢来看你,你就是这么个样子?”

章桃灿烂一笑,转身说:“你要我拿什么样子待你?你配做我娘吗?你当初将我丢下不管时候,你怎么就不想到我是你闺女了?你将我卖了给朱牙婆时,你怎么就不想到我是亲闺女呢?娘,我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在江里差点淹死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今日竟是还好意思找到这里来……”

章杏是绝没有想到章桃会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出这样的话来,太阳穴那处突突直跳,连忙将她往外面拉。

叶荷香虽是被章桃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但是她素来嘴皮厉害,仍是反嘴说:“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怎么就不是你母亲了?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这么大,哦,你现在日子过好了,你就不认我这个娘了?啊。”然后一拍屁股,往地上一坐,大声哭嚎起来,“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养了这么个不孝之女……”

章桃到底年幼,嘴皮子不如叶荷香,被她说得小脸通红通红,咬牙切齿还想要冲上来。

“行了!”章杏厉声喝道,“都别说了,你们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娘,您要是还想她认您,您就赶紧起来。”又看了发愣的叶大舅一眼,示意他赶紧将叶荷香拉起来。自己则死劲将章桃拽出去。

两个人到了一个巷子里,章桃哭着上气不接下气。章杏也是一肚子气,她是万没有想到章桃会是就这么当面与叶荷香对垒起来的,这与她小时候实在相差太远。

偏章桃又哭得这么厉害。章杏只得按下心里火气,好生劝解:“好啦,好啦,别哭了。”

“姐,我怎么不孝了?我怎么不孝了?她不在家时候,都是我在照顾爹爹,为了给爹爹治病,她将我卖了二两银子,我什么都听她的,姐,我怎么不孝了?”章桃哭着说。

章杏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说:“你怎么不孝了?当众忤逆长辈,你就是不孝!”

章桃一下抬起头,指责说:“可是她……可是她……”

章杏握住章桃发抖的手,“桃儿,不管她做了什么,她总归生了你,她就是你的娘,这是你永远都没有办法否认的事情。自古孝为先,桃儿,你实在不该当面这么说她。”

章桃挂着眼泪珠子愣愣看着章杏,喃喃说,“姐,你也怪我了?”

章杏看着她那样子,仍是心狠点了点头。章桃一下子抽出自己的手,

第一二四章 第一次交锋

章杏吃惊看着转身离去的章桃背影。

果真是岁月无情,不过四五年光阴,许多人事就再不复旧了。以前的章桃不说对她是言听计从,但至少会好好听她将话说完。像今日这样掉头走人,真是再次出乎她意料之外了。

若是旁人,她自是不会操心。但是章桃是她的妹妹,她希望她日后过得好,于这事上,她就不能让她如此下去。

这世道礼俗孝为首善,她们要想活得好,于这世俗之礼就不得不从。便是心里不服,面子上也要做出俯首的样子。

叶荷香虽是不好,却不该由做女儿的当众指责。

“桃儿。”章杏紧走几步,拉着章桃的手,将她扯过来。

章桃脸上挂着泪,垂着眼帘不看她,尤在倔强之中。

“桃儿。”章杏柔声说道,“姐知道你心里难过,换谁摊上这么一个娘,心里都会有恨。但是你心里就是再难受,也不该当面给她难堪。你落了她的脸,你的脸面就好看了吗?再怎么她都是你的娘,别人看咱们就是一家人。”

章桃虽是不说话,却将头倔强别到一边。

章杏替章桃擦掉眼泪,哄劝说:“好啦,别掉泪珠子了。你受得苦,姐姐心里都知道。只你这么闹,真真是让别人看笑话了。”

章杏拉着章桃劝说良久,方才说得章桃开了口。对她述了许久苦。章杏认真听着,又一一劝解。章桃总算点头,答应不再与叶荷香争执。

章杏见好就收,立时转到别的话题上。章桃又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来,给章杏。

章杏打开,见是女儿家常用的几根钗环,样样件件都是不俗。

章杏询问看章桃。章桃拿起一支金镶玉的簪子插到章杏头上,说道:“姐,这几个都是以前老夫人赏给我的。”

章杏连忙取下来,包起,“你留着自己用。”

章桃笑嘻嘻说,“我还有用,这几个是我专门挑出来给姐姐的。”说着又往章杏头上插,“姐姐,你戴着真好看。”

章杏看着章桃,“真给我啦?”

章桃点头。

章杏心里想到另事上,真包起来,揣到自己怀中。一边又问道:“桃儿,你的卖身契是在承德侯府,还是在淮阳王府?”若要为章桃寻出路,那她给的这些东西总会用上。

章桃一愣。章杏心里咯噔一下,“你说要给承德侯府老夫人当使唤丫头时,没有签卖身契?”

章桃细细想了想,“签过了,后来老夫人过世前又给了我,我给大小姐了。”

“那你签的是死契吗?”章杏又问。

章桃倒是笑起来,亲昵挽上章杏的手胳膊,“姐,你问这个干什么?你要给我赎身吗?用不着啦,我要想出来,大小姐一准会将卖身契还我的。”

章杏狐疑看着章桃。章桃笑着说:“姐,你不要担心我,我在大小姐身边真的很好。”

章杏看章桃这样子,心里越发忐忑,迟疑说:“那要是大小姐出嫁了呢?你也跟着她一道去?”

章桃想了想,点了点头,说:“对啊,否则我还能去哪里?”

章杏差点说出让她跟着自己的话来——她现在还没有嫁人,与叶荷香在一起,章桃是绝对不会与她一道的。所以这话只在她心里打了转,她还是没有说话口,而是另转了话头,问:“你们府上大小姐定亲了没有?”

章桃点了点头,“已是定下辽远忠勇侯府的二公子了,婚期就在明年。”

“辽远?那不是西北那边了吗?”章杏诧异说道,“那么远的地方,你也要跟着去?”

章桃还是点头,“要去,西北那边苦寒,怕是没几个人愿意去了,我更是要去了。”

章杏看着章桃,笑着说:“你要是去了,咱们姐妹以后可是不容易再见面了。”

章桃一愣,巴巴看着章杏。章杏趁机说服她留下。章桃却是极是倔强,仍是摇头不应。章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看来承德侯府老夫人与淮阳王府的大小姐对她的好已是深入她心里了。这事一时半会还真没有办法说服她。

俩姐妹说了这半会,章桃先前心里的不痛快已是去了大半,天色渐晚,章桃不愿意见叶荷香,要回去了,章杏也担心叶大舅劝不住叶荷香。章桃求了章杏明日再来这地见面,章杏自是答应。章桃方才离开。

章杏回去时候,叶荷香还拉着叶大舅在诉苦,她见到了章杏,连忙伸长脖子往外面看,然后拉着章杏问:“你妹妹呢?”

章杏有气无力说:“她回王府了。”

叶荷香一愣后,又大声叫道:“你怎么就这么放她回去了?啊,她进到那王府里去了,咱们还能找到她的人吗?那咱们不是白来一趟吗?”

章杏冷淡看着叶荷香,心里一阵无力,“娘,那您要怎么样?就凭您小时候那么待她,您还指望她来对您好,给您养老吗?”

叶荷香又一愣,挥着手叫道:“我怎么就不能指望啦?她是从我肚子爬出来的,她敢不对我好?她要敢这么做,我就上衙门告她去!”

章杏摇了摇头,说:“娘,若是您觉得自己能告倒淮阳王府,您只管去告,不过再这之前,您还是先给自己备一副棺材吧。”

叶荷香听完章杏的话,就要开骂了。还是叶大舅拉住了她,劝说:“荷香,你可别乱来啊,这淮阳王府的状可不是那么好告的!别累的大家伙都跟着下到大牢里去。”

章杏将预先拿出的金镶玉簪子放到桌子上,“娘,这是章桃给我的。反正我用不惯这些,您拿去用吧。”她说完,就进了自己的房里。

叶荷香眼睛一亮,连忙拿起桌子的簪子细细看了看。叶大舅还在低声劝说:“荷香啊,别跟孩子闹得太僵了,如今她还小,慢慢劝说,你们母女俩总归有和好的一日。再说,你们两个不是还有杏儿搭桥吗?”

叶荷香一边听着叶大舅,一边看着手中的簪子,心里很快就扭转过来了。同样是金镶玉的簪子,她手中这个可是比叶云清婆娘头上的好多了,定是值得不少钱。就凭这个簪子,他们就没有白来淮阳一趟。

那丫头一出手就给她姐姐这么个好东西,那手上定是还有更好的。她们大舅的话说得对,不能跟那丫头闹得太僵了,这淮阳王府可是惹不得,还是得慢慢来。那丫头不认她这个当娘,可认她姐姐啊,只要她肯给大丫好东西,那东西还不是一样会到她手中来。

——大丫那是根棒槌,别说折腾金银首饰这类的好东西了,便是连穿清爽点都跟要了她的命似得。

到了她手上的好东西,还不是会转到自个手中来。

叶荷香想通了,也就不气不闹了,心里喜滋滋将簪子揣怀里,跟叶大舅说起逛淮阳的事儿来。

淮阳王府,秋华院

水仙轻手轻脚剪了灯芯,忽明忽暗后,顾惜若手中的书翻过了一页。水仙听得书页翻动声响,立时缩回身子。

顾惜若淡淡问道:“小辣椒怎么样?”

水仙停下脚步,转身。顾惜若依旧闲闲歪着,藕色织锦薄被映衬落在上面的手如白玉般皎洁温润,眉眼低垂,看不出秋水明眸中丁点风波。

水仙却极是小心上前几步,低声回道:“还在房里哭着呢,晚食都没有用。”

“让玉兰跟厨房刘管事说一声,另烧几个味儿略重的菜,加一份清汤,送小辣椒房里去。”

水仙应了一声,出门将这话传到门口候着的白玉听。她复转回房里,顾惜若已是放下了书,看着外面入迷。水仙正要打水来给顾惜若洗手脸,就听见顾惜若又说道:“小辣椒那姐姐,你今日见到了没有?”

“见到了。”水仙想起在云来客栈一句喝住所有人的少女,“说起来倒是难得,小辣椒这姐姐虽是在小地方的长大,却周身无一丝小家子气,穿着虽是不显,长得却是不差。”

顾惜若转过头来,“她既是小辣椒的姐姐,那自是生得不会差。”

“小姐说的是。”水仙笑着应和道,“若不是她,小辣椒和她娘只怕还要闹下去呢。”

“小辣椒的姐姐应该有十四五岁了吧,听说还没有定亲?”顾惜若又问道。

水仙心里有些忐忑,大小姐年岁比小辣椒姐姐大了好几岁,这亲事还有些悬。“胡管事打听过了,原来是有定过,只不知为何没多久就退了,现下确实还没有说亲。”

顾惜若脸上倒是看不出丁点愤慨,:“我记得胡管事家的二子还没有说亲,今年也有十**岁了吧。”

“小姐记得真准,胡管事家那二子确实还没有说亲。”水仙回道。

“你叫他家婆子明日过来一趟。”顾惜若笑着说,“她若找你探听,你就给她透露透露,就说我想给她家二子说门好亲事。”

水仙应下这事,就伺候顾惜若打水洗手歇息。事忙完,值夜的夏莲就来了。水仙来到她们所住院子里,小辣椒房里的灯还没有息,窗半掩着,她透过缝隙看过去。小辣椒已经不哭了,

第一二五章

小辣椒坐在桌子前,面前摆着个乌木盒子。

水仙识得那盒子,小辣椒从承德侯府过来时候就带了这么个盒子,里面装得都是女儿家用的金银首饰,多是承德侯府主子们赏下来的好东西。只这几年过去,里面又添了大小姐赏下的东西。

小辣椒看的仔细,有时候还有手指细细扣,一会咪咪笑,一会又皱眉摇头。

水仙知道小辣椒这是在给她姐姐挑好东西呢。她今日带过去的那包就是从里面挑出来的。承德侯府与淮阳王府的许多金银玉器上都有府邸印迹,便是带出去,也不好在当铺典当,只一些女人家首饰之类不好做印迹,许多都可以拿到外面去。

小辣椒到王府时只有九岁多点,生得如菩萨座下女童子,唇红齿白,虽是不爱说话,但是极是听话,又懂事,许多事情一点就透。小辣椒一进了王府,便是由她带着。所以她对小辣椒的事情知道颇多。

亲爹去了,姐姐也没有了,弟弟还小,母亲又是那个一个人。所以小辣椒有选择的机会时,仍是毫不犹豫跟着大小姐回了淮阳王府。

老实说,她虽是伺候了大小姐近十年,也看不透大小姐心思。她只知道大小姐待小辣椒与秋华院其他丫头是不一样,大小姐从来不会做无用的事情。

小辣椒与她们不一样,那以后自是有不一样的用处。

小辣椒的娘亲与姐姐找到淮阳王府的消息,大小姐昨日就知道了,但是并没有告诉小辣椒。

只今日小辣椒的娘在小侧门那边闹起来时候,大小姐方才让她将事情透露出去。

小辣椒果真来求见。大小姐二话没话就许了,还让她取了些银子。

小辣椒哭着回来。大小姐又做了这一番安排。

大小姐要将小辣椒的姐姐需给胡管事的二子?这是为什么?

水仙跟在大小姐身边久矣,她知道胡管事是日后要跟着大小姐到辽远的人。胡管事家那二子,她也是知道,生得算是一表人才,也算是小有出息,目前管着通县那边几个铺子。

胡管事要带去辽远,大小姐想要笼络人才,这个她能想得通。她想不透的为何这事会落在小辣椒的姐姐头上?秋华院里适嫁的丫头还有好几个呢,这事怎地会落在小辣椒的姐姐这么一个外人头上?

水仙良久也没想明白这层。许是她在外面站得有些久了,一阵风来,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看窗里,小辣椒也挑完了东西,正撅着屁股往床里藏东西。

水仙轻手轻脚下了石阶,往自己屋里去。

叶荷香次日逛淮阳城时,将章杏与的那支金镶玉簪子拿到当铺一问。竟是能当近一百多两银子。她所以的不痛快到此尽数散去了。听进了叶大舅和章杏的话,又歇一晚后,就坐上了回盂县的船。

他们返回漳河镇,叶大舅这一趟一无所获,心情难免低落。叶荷香因是得了好东西,一路上心情都很好,便许偌这趟出门发销算是她出,只不过她现下手上无钱,待过几日再还上。

叶大舅也知道自己这妹子的承诺不值得相信。但是当初走淮阳这一趟,是他心甘情愿来的,便是陪了钱,也只得认了。

章杏觉得章桃不能再留淮阳王府了,要是再留下去,怕是性子脾气还要变,要真跟着淮阳王府那大小姐嫁到了辽远。那么她们姐妹这一辈子大约再见不到面了。

她不知道在高门府邸里当丫头怎样才能生存下去,但她知道就章桃那性子,大约不会过得很好。她现在跟着那大小姐看着还好,日后,那大小姐嫁到了辽远,况又许得是个老二,在那样地里,便是那大小姐再本事也不一定能护住章桃。

她既是日后过得不会很好,那她就要想办法让她脱了那地。

她在淮阳围着卖身契的事情跟章桃说了那么多话,想来章桃应是多少会留心一点自己的卖身契的事情。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找那大小姐开口要试一试。

不过,章杏觉得那大小姐大约是不会给的。付出那么多,还没有收获,那位大小姐若真是另有居心,是绝对不会轻易放手的。

她若是扯出理由不给,章桃多少心里也会起疑吧。

只要章桃对那大小姐有了疑心。她跟着嫁去辽远的决心就会动摇,只要她动摇了,那后面就好办多了。

章桃现在是没有地方去,但若是她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家,章桃许就愿意离开淮阳王府了。

章杏将章桃给她的一包首饰全当了,当得二百多两银子,再加上自己手头上先就有的,章杏觉得自己大约能在漳河镇置一家铺面,买个小院子了。

只这个铺面要做什么营生,她还不知道。她许久以前是靠耍嘴皮吃饭的,但是这个在这地可算是一点用都没有。女人在这漳河这样小地里还能自由行走的,到了淮阳那样地方,就少多了,且只要到了适婚年岁,便是小门小户也多是罩了个面纱什么的出门,那些高门府邸大家小姐们几乎都是坐轿子坐马车前拥后簇出门。

所以女人上公堂辩白,这事就想都不要想了。

她不会种地,这些年在魏家,魏云海对她这个家里唯一闺女十分偏护,一般时候压根就不让她下地,只让做做饭,收拾收拾菜地。这年把更是连出门,魏云海都让魏闵文接送她。

做买卖她更是从来都没有碰过,更是两眼一抹黑。

魏闵文对漳河镇十分熟悉,听说章杏想买铺子和宅院,吃了一惊。他虽是早就知道章杏有私房钱,但是买铺子和宅院可不是小数目。

章杏说出自己手头上钱数,说道:“这里面有一大半是我妹妹章桃给的。”

魏闵文仍是吃惊看着她,良久方说:“你既是有这么多,为何要在漳河镇买铺子宅子呢?漳河不过是个小镇,到盂县岂不更好些?”

小地有小地的好,自由,但是小地就不要指认发财了。这理,章杏知道。但她一直认为自由是最重要的,盂县那地对她来说是是非之地,非迫不得已,她还真不想踏足。

但是再远一些,人生地不熟,也不合适。

章杏笑着说道:“盂县远了些,我又不方便经常过去,算了,还是在漳河买吧。”

魏闵文又说道:“便是咱们镇上,你也不能抛头露面坐柜台,这事怕还是不成。”

“谁说女人就不能抛头露面坐掌柜?我看锦绣阁金大家不就是做得挺好?”章杏笑着说。

魏闵文摇了摇头,红着脸扭捏说,“锦绣阁虽是做得女儿活计,光顾的也多是女客,但是你一个未出阁女儿家怎能跟金大家并提?你要出面做掌柜,这个行不通。”

章杏被魏闵文说得垂头丧气了,方知一切在心里想得好,做起来却是另外一回事。

“那怎么办?”她问魏闵文。

魏闵文想了想,说道:“我先给你打听打听去,若是有合适铺面宅子,你倒是可以先盘下来,到时候找个忠实可靠出面做掌柜,我也可以帮你先看着,你在幕后就行。”

章杏又笑起来。魏闵文又摇了摇头,“要寻个那样的人,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你别指望太高了。”

章杏将这些事情交付给了魏闵文,自己则打算做甩手掌柜。又趁着魏闵文要往淮阳进货,便跟了一趟船,又与章桃见了回面,将自己给她做的几件里衣几双鞋子,并一些腌货吃食一起带给了章桃。

章桃自然高兴,拉着章杏要她多住些时日。章杏要跟着魏闵文的船来回,自是依着船来回时间。

因着这回带的东西多,章杏便带着章桃又找了慈安药铺的王秉义。

王秉义见昔日拉着他哭得不松手的小丫头长成了个大姑娘,自是少不了感叹一番,要留章杏章桃两姊妹家里吃饭,听说章杏的继兄也来淮阳——魏云海与魏闵武他是见过的。他也邀了魏闵文一道家里吃饭。

王秉义家除了他家夫人王于氏,还有两个儿子,大儿王继宗承继王家衣钵,在南京一带坐馆行医,已是娶妻生子,小儿王继业今年十八岁,却是个另类,喜武不喜文,(呵呵,凑个字数,马上就改了)

章杏将这些事情交付给了魏闵文,自己则打算做甩手掌柜。又趁着魏闵文要往淮阳进货,便跟了一趟船,又与章桃见了回面,将自己给她做的几件里衣几双鞋子,并一些腌货吃食一起带给了章桃。

章桃自然高兴,拉着章杏要她多住些时日。章杏要跟着魏闵文的船来回,自是依着船来回时间。

因着这回带的东西多,章杏便带着章桃又找了慈安药铺的王秉义。

王秉义见昔日拉着他哭得不松手的小丫头长成了个大姑娘,自是少不了感叹一番,要留章杏章桃两姊妹家里吃饭,听说章杏的继兄也来淮阳——魏云海与魏闵武他是见过的。他也邀了魏闵文一道家里吃饭。

王秉义家除了他家夫人王于氏,还有两个儿子,大儿王继宗承继王家衣钵,在南京一带坐馆行医,已是娶妻生子。

第一二六章

125

男人们在正屋里吃酒,王于氏将厨房的事交给家中仆人后,就领着章杏章桃到房里另开了一小桌吃饭说话。

至章杏从山里归来,与王家时常有来往。王于氏也见过章杏多次,心中也喜她懂事能干。章桃娇俏可人,常未语先笑。王于氏虽是头次见章桃,但也十分喜欢。吃罢饭,还拉着章桃不放手,笑着说道:“你姐姐远,不方便常过来,你既是近些,可一定要常来看伯母!”

章桃笑着应下了。

待到章杏几个离了王家。王秉义见王于氏正在清点章杏章桃带来的东西,笑着说道:“你不是总愁老二的亲事吗?你看章家大丫头怎么样?”

王于氏住了手,横了王秉义一眼,嗔道:“你都浑说什么?老二好歹也是有军职的人,怎能说一个乡下丫头?”

王秉义一愣,道,“你怎地这样说杏丫头?她虽是乡下出来的,但哪一样比这淮阳城里姑娘家差了?”

王于氏见王秉义生气了,连忙转了语气,好声好气说道:“我不是嫌弃杏丫头不好,我其实也挺喜欢这丫头的。只这婚配自来都讲究个门当户对,咱们两家实在差太远了,这日子若是凑成了一堆,总会这样那样的不对盘,一旦处不好,这好事就能变成坏事。当家的,你说是不是?”

王秉义是过来人,王于氏一说,他心里也静下想了想。

王于氏又笑着说:“若是你真觉得章家这两个丫头好,我倒是认为桃儿配咱们家老二不错。”

王秉义才想通,被王于氏这么一说,不由得又一愣,火气又起来了,皱着眉头说:“你也知道这婚配要讲究个门当户对。淮阳王府的人哪里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能沾的?况且,章桃多大?咱们家老二又有多大?这事你想都别想了。”

章杏章桃两姐妹不知自己的亲事又被人惦记了一番。魏闵文喝得上头了,回了客栈后就一头倒下睡觉。章杏拉着章桃问她这些天过得可好。章桃笑着点头。“姐姐我好得很,不用担心我。”

章杏细细看了章桃的脸色。又问道:“你那卖身契的事情,有问过大小姐吗?”

“问过了,大小姐拿出来要给我,只我没有要。”章桃点头说。她问及这事时大小姐放下手中笔笑看她一眼,便让水仙拿了来。水仙找了一会,说是许多东西不是她整理,她一时记不得放哪里了。

她当时心里还真打起了鼓。心中起了狐疑。但是次日水仙就找到东西。大小姐笑着要给她。她脸上不由得火辣辣的。连忙推说不要。

章杏听章桃这么说,又看她脸色,就知自己的盘算落了空。那位大小姐这招以退为进实在是妙,一下子打消了她好不容易才给章桃吹起的疑心。

章杏心里失望。章桃挽着她的手。亲昵说:“姐,大小姐真的对我很好。”

“那就好。”章杏心里苦笑说道。

次日章杏与魏闵文就启程往漳河镇了。正值年中,河面上船多人多。章杏一向谨慎,上了船之后,鲜少走出船舱。外面事情一概由魏闵文招呼。

魏闵文在船上倒是结识了好几个朋友,常在一处吃酒说话。有次喝得高了,由着人送回来。章杏听了响动出来,连忙让他们将魏闵文抬到床上。

送来那几人一时不走,章杏不好开赶。又担心魏闵文,只得给他们一人奉了一杯茶水,自顾照料魏闵文去了。给魏闵文洗好了手脸灌了一碗蜂蜜水进去,魏闵文吐了一回,沉沉睡去。

那几人竟是还没有走。章杏心里起了警觉,又察觉他们在频频打量自己,越发不安,暗地看房里一圈,悄悄将针线篓子里的剪刀摸到了自己袖子里。

那几人中有个瘦长个儿穿着不俗,约莫十八九岁的公子站了起来,微笑说道:“魏兄弟既是歇下,那咱们就走吧。”其余两人跟着他站起身。

章杏松了一口气,连忙道谢,将人送出房门后,就关了门。

她的房间在隔壁,但是魏闵文没有醒,她不敢离开,一直在灯下守着。魏闵文半夜时醒来了一回,人已是清醒了大半,喝过章杏端来的蜂蜜水后,就催她自去睡去。

章杏回了自己房里,一觉睡到了天亮。魏闵文过来与她说昨日吃酒的事情。章杏想起昨夜那几个少年的行径,说道:“大哥,虽然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但是这朋友也得分亲疏,不知根底的还是不要轻易相信的好,毕竟咱们现在在船上,凡是还是小心谨慎为妙。”

魏闵文听进了章杏的话,虽是也与船上结识那几个说话,但再没有在一处喝酒了。

章杏放下心来。船到漳河镇,傅舅爷带着伙计胡春来已是等在码头上了。章杏在镇上住了一晚后,就回了魏家庄。

又有媒婆上魏家说亲了,叶荷香听说是在通县管着好几家铺面的掌柜,年岁也相当,家境也丰实,立时眉开眼笑一口应下。但是晚间她将这事告知魏云海。

魏云海却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太远了,杏儿真说过去,日后要是受了什么委屈,怕是找不到撑腰的。”

叶荷香连忙说:“大哥,哪里远了?通县距离咱们镇上也就一天可以到了。再说傅舅爷家米铺不是已经在盂县开分铺子了吗?闵文湘莲日后肯定是要到盂县去的,这通县距离盂县只需半天就可以到了,杏儿有什么事还愁找不到撑腰的?”

“你还是瞅着空打听打听人,那媒婆嘴里的话不能当真。”魏云海还是不肯点头。

叶荷香没办法了,还是找媒婆问明那家人的情况,托几个相熟人帮忙打听情况。叶荷香相熟的人大抵与她差不多,通县又是那么远的地,那几人只听叶荷香说了人家的家事,就直赞叶荷香有福气,哪里能真正帮忙打听到什么?

这事还是傅舅爷帮了忙,让傅舅娘亲自去了一趟通县,回来告诉魏云海,媒婆说得情况基本属实,那胡公子确实是年少有为,管着好几个铺面。但是他却不是真正掌柜,他只是管事,淮阳王府在通县商铺的大管事。

这亲事,章杏自是骇了一跳,二话没说就摇头拒绝了。她不点头,魏云海自是也不同意。叶荷香虽是占了亲娘的份,但不敢拧着魏云海贸然定下章杏的亲事。

何家那门亲事就是前车之鉴啊,叶大舅出马了,都能碰一鼻子灰,她更是不敢了。

这门亲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章杏自此也开始为自己的日后担忧了,她有时候真觉得这淮阳王府怎地像是阴魂不散呢?先是顾惜朝,又是那顾大小姐,现下又是这么一个管事千里迢迢来求亲。

她只要不是傻子,都会觉得其中古怪。

章杏心中暗生不安。

天气越发热了,傅湘莲月份大了,逢了热署,不思饮食。章杏将家里腌制的梅子,和去冬晾晒的干菜各带了些,带去漳河镇。

傅舅爷与魏闵文都去了盂县新铺子,这边只有傅舅娘并伙计胡春来撑着。傅舅娘照应不过来,便求了章杏多留几天。

章杏在漳河镇住了近半月,天天在傅家米铺出入,因是她会算账记数,而傅舅娘对这块正是头疼,胡春来又不识字。傅舅娘干脆将管账这事暂时交给了她。

傅舅爷归家了,魏闵文还留在盂县,章杏要回魏家庄了。依旧是坐着郑伯的马车。

太阳西落,纵横阡陌皆镀上了一层昏红。因是天气炎热,往来镇上的人少了许多。马车上除了章杏,还有两个别村的妇人。章杏因是不认识,便也没有理会,上了马车,自顾看一会车外景致,便歪斜靠着车厢昏沉打盹。

不知到了哪里,马车突然停下来,章杏的头猛地撞到车厢上,顿时一阵闷痛。

马车里说话的两个妇人也都撞成了一堆去,哎呀哎呀叫唤,相互搀扶起来。

章杏摸着自己头,将车帘子掀开来。

(有指望总比没有指望好,章杏将这些事情交付给了魏闵文,自己则打算做甩手掌柜。又趁着魏闵文要往淮阳进货,便跟了一趟船,又与章桃见了回面,将自己给她做的几件里衣几双鞋子,并一些腌货吃食一起带给了章桃。

章桃自然高兴,拉着章杏要她多住些时日。章杏要跟着魏闵文的船来回,自是依着船来回时间。

因着这回带的东西多,章杏便带着章桃又找了慈安药铺的王秉义。

王秉义见昔日拉着他哭得不松手的小丫头长成了个大姑娘,自是少不了感叹一番,要留章杏章桃两姊妹家里吃饭,听说章杏的继兄也来淮阳——魏云海与魏闵武他是见过的。他也邀了魏闵文一道家里吃饭。

王秉义家除了他家夫人王于氏,还有两个儿子,大儿王继宗承继王家衣钵,在南京一带坐馆行医,已是娶妻生子,小儿王继业今年十八岁,却是个另类,喜武不喜文,在淮阳西山大营里当兵,这日也刚好歇伏在家。)

第一二七章

“老头,若是想要活命,就留下钱物,滚一边去。”

章杏听得外面说话,心中也急。环顾车内一周,不足十尺见方地方,两边摆着容人坐着长条板凳。她坐一边,手中只一个包袱,包袱也就几件换洗衣裳并这回卖花样子的几吊钱。

对面坐的两个妇人已是吓得拥挤成一团,一个手抓布袋,另个手边放着菜篮子。她粗看一眼,就知她们手中与她一样无个防身的什物。

这马车除了她们三人随身所带,再去他物了。

马车外面郑伯已是哆哆嗦嗦准备下车了,章杏一时之间想不到别法,眼落在微晃动的马车后帘——这帘子虽是厚实,但挂了许久,大洞小洞已是有了一堆。密密麻麻洞眼里可以看见后面只堵着两匹马。

她一手抓了包袱,猛地掀了后车帘子,提着裙摆就跳下了马车,往玉米地里撒腿跑去。

前后挡道的黑衣人万没有想到马车里的人竟是会在眼皮底子跳下马车逃走,微一愣后,有个喊道:“快,快,快追,莫要让她跑了。”

七八月时节,正是玉米枝干最茂盛时候,人能进,但马不行。黑衣人赶马下地打了转之后,就纷纷弃了马,往玉米地里追去。

章杏素来能跑,就黑衣人勒马打转功夫,便将他们丢下了老远。

只天越近黄昏,便越是黑得快,她猛跑了一会,周遭已是黑蒙蒙一片了。放眼看去,皆是比她人还要的玉米。晚风吹过,一阵沙沙声响。

章杏急喘几口粗气,她常走这乡路,知道这片玉米地也算不得很大。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出了这片玉米地,就是一眼看不到头的水稻田。

在平地里,两条腿如何能跑得过四条腿?

看来她的生机还只有在这片玉米地。

偏生这片地算不得大,天虽是渐黑下,但月甚好,人影跑过,只要不是太远,依旧能看得清楚。

章杏抓头想了这一会,后面追击的人声又近了些。她心中不由骂一句。再往前跑。不出半百步,这片玉米地就要到头了。她只得打了个转,往一边跑去。

她曾在深山老林里独自活过数月,早练得听声辨位的本事,凭借对地形熟悉。在玉米地里东窜西窜。引了一个黑衣人落了单。

瞅着天上了月,将几根玉米捆成一团,脱了自己外衫披挂在上头。自己在一边躲藏着,待到追击她那个激动万分从身旁进过时,一石头敲在了他后脑勺上面。

撂倒了一个,她抹了一把头上汗水,又怕这人再醒来,蹲下又补了一石头。这才扯了他脸上罩的黑巾。不知是月夜缘故,还是她跑昏了头,她觉得这黑衣人竟是有几分面熟。

只她记人不行。实在想不起有在哪里见过。

这境地也容不得她老琢磨了。她三下五除二剥了这人的衣裳,披套在自己身上,又拿起黑衣人的刀——刀略有些沉,但还拿得起。

黑面巾也如他们一般遮住了嘴脸。

这套行头,她穿在自己身上有些偏大,但是这般夜里,她只要不太张扬,应是没有有那闲工夫注意这个。

有了刀,她胆气也壮了许多。主动往玉米地边上走去,只走了一会,就遭遇到了两个追她的人,对方自是没有对她设防,她乘其不备,一刀砍伤了一个,另一个当时愣住,但也很快反应了过来。

她得手之后,也不敢恋战,撒腿就跑。将另一个引到挂着自己衣裳那处,猫着腰蹲在暗处,待追来黑衣人过时,一脚绊倒他,而后迅速扑上去,一石头敲在他后脑勺上。

再次夺刀杀人。

她依旧扯下这黑衣人脸上黑巾,是张陌生的脸。

章杏莫名舒了一口气。方才那个许是她的错觉。她想着刀伤那人倒地时分明还在呻吟,应是还有气没死。她急忙往那处去。

还没有走近,她就听见说话声,她于是放慢了脚步,悄悄过去。

月清朗无比,玉米地里枝影稀疏。倒地那人旁边蹲着两人,皆着了常服,却是在与她伤的黑衣人在说话。

“掌,掌柜的,救,救救我……”

“曾金,是谁将你伤成这样的?三儿他们几个?”月亮照在说话这人脸面上。章杏又是一愣——这人也瞧着面熟。

“不,不知道,那,那人与咱们一般,一般装束,看不到脸面,三,三儿已是去追了……”

“掌柜的,这人会是谁?”蹲着那人又抬头问道。

始终背对章杏那人站起身来,一身白衣飘飘,手持折扇,轻敲了下掌心,道:“事情有变,你将曾金带出去,让元宝他们几个赶紧过来。”

蹲身那人将地上黑衣人搀扶起来,往玉米地外走去。待他们走不见身影。背对章杏的白衣人这才转了身来。通亮月光照在他瘦长身上,这人通身皆白,仅腰间玉带是紫金色。颜面端正,发髻以青玉束着,手持一柄折扇。夏夜微风轻吹衣衫动,分明是个貌不惊人的一般人才,却平添了几分风流倜傥。

叫章杏一下看愣了去。

——这人,不就是上回她与魏闵文从淮阳坐船回漳河时,在船上结识那位胡公子吗?

竟是他。

章杏顿觉有些昏头转向了,她与这人不过是在船上见了一面,说了几句话,竟是惹出了今日这祸事。

为什么?

她与他近日无仇,往日无怨。他这般算计她,到底是为什么?

马车被拦下时,她就觉得奇怪了,漳河不过是个平原小镇,至那年水患出过一次土匪事后,就再没有听说有什么土匪之类事件了。

这伙挡道的土匪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土匪不是都应该啸众于山林之中吗?怎地跑这里来了?既是有土匪出没,她周围怎么近来无一个人说这事呢?

当时她只觉得有些诡异,并没有往深里想,现在看来,这一切分明就是这姓胡的刻意安排的。

安排人拦道打劫,他又穿得这么光鲜,是来做什么?对了,他那日在船上不就是频频打量她吗?怎么?看上她了?从魏闵文身上着手不成,特来演一出英雄救美?

她竟是不知自己居然有这么勾人。

章杏心里翻滚着一股烦闷,冷森森看着背负双手在月下打转的白衣少年公子(未完)

(重复) 月清朗无比,玉米地里枝影稀疏。倒地那人旁边蹲着两人,皆着了常服,却是在与她伤的黑衣人在说话。

“掌,掌柜的,救,救救我……”

“曾金,是谁将你伤成这样的?三儿他们几个?”月亮照在说话这人脸面上。章杏又是一愣——这人也瞧着面熟。

“不,不知道,那,那人与咱们一般,一般装束,看不到脸面,三,三儿已是去追了……”

“掌柜的,这人会是谁?”蹲着那人又抬头问道。

始终背对章杏那人站起身来,一身白衣飘飘,手持折扇,轻敲了下掌心,道:“事情有变,你将曾金带出去,让元宝他们几个赶紧过来。”

蹲身那人将地上黑衣人搀扶起来,往玉米地外走去。待他们走不见身影。背对章杏的白衣人这才转了身来。通亮月光照在他瘦长身上,这人通身皆白,仅腰间玉带是紫金色。颜面端正,发髻以青玉束着,手持一柄折扇。夏夜微风轻吹衣衫动,分明是个貌不惊人的一般人才,却平添了几分风流倜傥。

叫章杏一下看愣了去。

——这人,不就是上回她与魏闵文从淮阳坐船回漳河时,在船上结识那位胡公子吗?

竟是他。

章杏顿觉有些昏头转向了,她与这人不过是在船上见了一面,说了几句话,竟是惹出了今日这祸事。

为什么?

她与他近日无仇,往日无怨。他这般算计她,到底是为什么?

马车被拦下时,她就觉得奇怪了,漳河不过是个平原小镇,至那年水患出过一次土匪事后,就再没有听说有什么土匪之类事件了。

这伙挡道的土匪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土匪不是都应该啸众于山林之中吗?怎地跑这里来了?既是有土匪出没,她周围怎么近来无一个人说这事呢?

当时她只觉得有些诡异,并没有往深里想,现在看来,这一切分明就是这姓胡的刻意安排的。

安排人拦道打劫,他又穿得这么光鲜,是来做什么?对了,他那日在船上不就是频频打量她吗?怎么?看上她了?从魏闵文身上着手不成,特来演一出英雄救美?

她竟是不知自己居然有这么勾人。

章杏心里翻滚着一股烦闷,冷森森看着背负双手在月下打转的白衣少年公子,扯下自己面上黑巾,脱了身上黑衣,又将头发扯乱些,舒了一口郁结之气,而后后退几步,一下子扑到在地上,惊呼一声,跌跌撞撞爬起来。章杏心里翻滚着一股烦闷,冷森森看着背负双手在月下打转的白衣少年公子,扯下自己面上黑巾,脱了身上黑衣,又将头发扯乱些,舒了一口郁结之气,而后后退几步,一下子扑到在地上,惊呼一声,跌跌撞撞爬起来。

第一二八章

章杏跌跌撞撞站起身,捡起地上刀,正欲待一刀刺进,至半空时,终是颓废放下。这人终究不是真正土匪,他若命丧她手,凭她家这般弱势,只怕是后患无穷。

可若就此放过,她今日也就别想脱身了。

章杏心潮澎湃,欲待就此放过,到底心中恨意难平。听着人声灯火越近响动,终是一刀砍在那姓胡的肩背上。

那姓胡的惊天动地一声惨叫,仰面倒在地上。

“在这边!在这边!”不远处灯火人声人声往这地蜂拥过来。章杏踢了那姓胡的一脚,见他不动。这才丢了手中刀,跑过去取了披挂在玉米杆上自己的衣裳,没头没脑一阵乱窜。

清冷月在玉米地中时隐时现,周遭悉悉索索声响,犹如催命亡灵。她只闷头往前里窜,直至眼前突然豁然开朗,方才停下脚步。

玉米地已是到了头。

面前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水稻地,月朗朗星疏,一地苍翠铺满,前路再无遮挡了。

她这才听见自己欲蹦出胸腔的心跳,腿脚也微微打着颤,身上犹如水洗过。

回身看,玉米地黑压压无声。那边人显是没有追过来了。

她觉得浑身力气一下子像是被抽了去,再无力迈动双腿了,于是一屁股坐在田埂上,重重喘气。

明月当头照着,夏夜的微凉渐平复了她心头烦乱。她这才能较清晰理清方才思绪。

懊悔于是又上了心头。她方才怎会存放姓胡那人一马的念头?那般境地,她杀别人都是毫不犹豫,怎地轮到那姓胡的就手软了呢?

她杀别个时,因是以为是土匪,方才下手毫不犹豫。可那姓胡虽不是土匪。但却看了她的脸。

他若是活下来,那哪里还会有她的活路?

她后来虽是下手,但是肩背之上又非要害之处,只要诊治得当,决不至于要了性命去。

果然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犹豫不决的下场就是将自己以及亲人推入火炕的下场。

章杏懊恼一拍自己脑袋,为怕后来的报复终是战胜了些微的侥幸。她重新站起来。再回玉米地中,来到她伤那几人的原地。却是哪里还有人?

她寻一圈,倒是从地上捡起一个木牌来,对着月光一看。那上头的“淮阳”二字一下子刺痛她的眼睛。她觉得浑身血液一下涌上了头,心头压抑的厌烦澎湃翻滚出来,良久都平复不下来。

她抓着那木牌,在玉米地里转了一圈,后又看见了一柄刀,也不知是不是她杀人那把。她也一并捡起。出去后。道上空空无几,惟有地上的车轮痕迹显示这里曾停过郑伯的马车。

两边玉米地寂静无声,清冷月下,两头大道皆茫然无边,这天地仿佛只有她一人。她一时有些茫然,一鼓作气的恨到这地渐冷静下来。她便是追到了人。杀了那姓胡的,淮阳王府难道会就此作罢?况她不过一人,对方有人有马有刀。无论各方面,都胜她良久,她这番追过去,十有八九是去送死。

章杏颓废又坐于地上,良久了,身上渐觉得冷,她这才起身,提着刀往家方向走一段路,方才察觉手握的东西,便又跑进了玉米地里。挖了个坑将刀埋进了土里。

她一人踏着月色往魏家庄去,半路上时,就看见了灯火。是郑伯领着魏云海以及魏家庄一众十几个青壮举着火把赶过来了。

她眼尖。老远就看见了居中魏云海焦急的脸,连忙将头发扒顺些,又扯了扯身上衣衫。

“云海,那不就是你们家杏儿吗?”魏宝宏首先发现了章杏,叫了起来。

魏云海疾跑过来,抓着章杏的手微微发着抖,“杏儿,你没事吧?”

章杏鼻头一酸,眼泪落下来,悲愤茫然在此刻皆散去,奔波这么许久,她其实早就体力不支,只一直强撑。而这回却是知自己无需再撑了。疲乏一下子涌上来,她只摇了摇头,还没有开口说话,就一头倒下。

魏云海一把扶住了她。其余人七嘴八舌说开了。村正拿了主意,郑伯领着其余人继续往玉米地那儿抓土匪去,魏云海则抱着章杏回了魏家庄。

章杏醒来时候,已是次日大天亮了。

叶荷香给她端了一晚粥后,就开始怨天尤人了。他们遭遇土匪这次,魏家庄以及魏家庄附近几个村都传遍了,大清早村里妇人就对着他家指指点点。魏家庄村正已是派人将出现土匪这事上报到镇上去了。

叶荷香埋怨了一箩筐,尤不解恨,一巴掌拍在章杏肩上,哭丧说道:“你这个死丫头,要回来,怎地不早些回?偏逢天快黑上路。这下好了,这下全完了,我怎地就这么命苦了?辛辛苦苦养了两个丫头,一天福都没有享到,一个不认我,一个又出了这事。这以后该怎么办?”

魏云海在院子里转圈,听了叶荷香哭腔,皱着眉头大声叫道:“杏儿她娘,孩子才醒,你就不能消停些吗?”

叶荷香这才停了声,但心中实在憋屈。她原以为小女儿章桃不认她,她还有大女儿嘛。章杏又生得好,十一二岁就不断有人打听要说亲。虽是经历何家说亲一事,名声上有些掉份,但是这一两年还是有不少人家明里暗里打听想要结亲。前不久,还有个通县的想要求娶呢。

章杏虽是拒绝,她当时也气得骂了她一顿,但是心里也得意。她叶荷香的女儿这美名都传到别县,以后说不定有更好的上门求亲了。反正大女儿年岁也不大,再等个一两年也没关系。

孩子大舅都请了全塘镇有名的半仙掐过章杏的八字,说是她只要过了十岁那次大劫。日后就有想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大女儿命好,她日后定能嫁个好人家。她这个做娘只管等着享福就行了。

可是现在呢,出了土匪这么一事,大女儿这名声算是彻底完了,日后休想再说个好人家了。

叶荷香这么些年的希望就这么落了空,她如何不怨不气?

魏云海听不得她埋怨章杏,叶荷香不好大声,只得改行动,想一回,气一回,怨一回,就忍不住狠狠揪一下子章杏。

章杏是有些饿了,也知道叶荷香心里有气,倒也没有闪躲,见她居然揪上了瘾,便将碗重重一放,叫道:“娘。”

叶荷香吓一跳,仔细看章杏脸色一番,又气上头来,正要再次下手。章杏一下子打开了,冷脸说道:“娘,你要再动手,我就将你找大舅借钱的事情告诉伯伯了。”

叶荷香上次去淮阳,原来是叶大舅自掏的钱,因为她后来从章杏这里得了一根簪子,激动之下就许下来回全程她来全包的诺言。那根簪子她很喜欢,舍不得出手,便琢磨着从魏云海那边一点一点抠钱积攒已还叶大舅。

若是魏云海知道了这遭,别的不说,叶荷香讨几天冷脸决计是少不了的。

叶荷香还要从魏云海手中抠钱,自是不会让章杏将这事捅出去。

她斜着眼睛盯着章杏,咬着牙齿说道:“死丫头。”

章杏将空碗推给她,叶荷香只得拿过了,摔着帘子出了门。

章杏坐着看一会窗外的蓝天白云,舒一口气,复又到头睡下。

又睡一遭起来,天已是重黑了,章杏觉得自己心境已是完全平复下来,便起了身。一出门,她就发现章金宝坐在屋檐下,拖着腮看着远方的天。

章金宝听的门开声响,立时跳起来,跑过去紧紧牵住章杏的手,小心翼翼看着章杏脸色,道:“大姐,今天刘先生给我们讲了策问。”

章杏心里温暖。章金宝只初上私塾时,她问过先生讲学的内容。这都好几年都没跟她说先生讲学的事情了,今日重说,不过是为了怕她郁结在心。

“哦,是吗?讲的是何种论题?”章杏顺着问道。

两人边说边进到厨房里。叶荷香在下厨,魏云海在灶头添柴。叶荷香瞟了章杏章金宝,脸色就冷了下来。魏云海则站起身,微笑说:“杏儿起来了,饭菜马上就好了。”又让叶荷香打水给章杏洗手脸。

章杏洗了手脸,正要上桌吃饭。魏闵文与傅湘莲赶着马车回来了。

章杏看着傅湘莲挺着那么大一个肚子下马车,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搀扶。谁知傅湘莲却抓住她的手,自个先流起泪来。魏闵文也心事重重看着她。

倒是弄得章杏觉得自己这番淡定很不应景了,只得干干说:“我,我没事。”

魏云海有些看不过去,对魏闵文说道:“闵文,扶湘莲进来吧。”

魏闵文于是与章杏一左一右搀着傅湘莲进了屋。魏云海让叶荷香赶紧添碗筷。傅湘莲坐下了,还是不松开章杏的手。想着章杏遭遇了这事,这会的平静定是强装的。她心里越加难过,泪眼婆娑看着章杏。

叶荷香看傅湘莲那样子,更是一肚子气。心道,要论不好受,谁有我这个做娘的难受?好不容易将这个养这么大,正要准备享福时,却遇了这事。如不是给你们送东西,她会遇到这事吗?要论这事根源,这老大夫妻俩就是根源。

第一二九章

魏云海看不惯娘们的哭哭啼啼,拿起筷子,道:“好了,好了,都吃罢,都吃罢。”

不知是叶荷香手艺不好,还是章杏这事导致大家都没有心情吃饭。一顿饭大家都吃了几口,便陆续停了筷子。

魏闵文看傅湘莲一眼,傅湘莲就拉起了章杏的手。章杏只得带着她到自己房里说话。章金宝丢了筷子要跟过去。魏闵文说道:“金宝,你开年不是要下场吗?去自己屋里温书去。”

章金宝虽是不想去,但是魏云海也不看他。叶荷香更是直接过来拉人。他只得到自己屋里去。

厨房饭桌上就只剩下了魏云海与魏闵文。这两人都是不喜说话的。沉默一阵,还是魏云海开了腔,道:“你妹妹这事你与湘莲两个是怎么看的?”

魏闵文是大清早就得知有土匪的时候,过后一打听,才知是章杏他们遇到了这事。傅舅爷傅舅娘皆是不相信,傅舅爷还亲自找上了里正,才知是真的。

傅舅娘脸色都变了,道:“这丫头怎地会遇到这事的?这该如何是好?”

虽是小地方,没有那么多讲究,但是未出嫁姑娘遇到土匪,不管有没有受到欺负,这名声都算是彻底完了。

傅舅爷沉默一阵,说道:“闵文,你妹子若不是为了湘莲,是不会遇到这事的。你与湘莲赶紧回去一趟,看看家里情况,多劝慰劝慰你妹子,等过些天,咱们盂县那边铺子开张,你妹子若是愿意,你就带她到盂县去。”

傅舅娘也点了点头,“这边镇上也不能呆,盂县到底人多些,还是让孩子去那边吧。”

魏闵文虽是爷们,也没有傅舅爷这般历事多,但也知道出了这事,章杏在魏家庄肯定呆的不会好受。盂县那边铺子已是忙得差不多了,就等这边好货运到那边就开张了。

那边还有个宅子,是傅舅爷给他们夫妻备下的。傅湘莲产期就这个月,最起码半年之内是不会到盂县去的。他们原打算由傅舅爷看着盂县那边铺子,这边就由他守着,一边还可以等着孩子出世。

现在出了这一事,傅舅爷的意思他往盂县去,顺便照应章杏,这边就由傅舅爷来看着了。

魏闵文虽是想守着孩子出世,但是更担心章杏。他想起章杏要他帮忙在镇上找铺面宅子的事情——漳河镇太小,又出这事。还不如在盂县给章杏张罗这事。他原想将这事说出,与傅舅爷商议商议,毕竟傅舅爷走南闯北多年,人面经验比之他只多不少,有他帮忙把关,岂不更好?

但是这毕竟是章杏托付给他的事情,他还没有理会过章杏,这事就不好跟傅舅爷说了。

魏闵文忍着没有,自去备马车准备回魏家庄,傅舅娘就去房里跟傅湘莲说了章杏遇到土匪的事情。傅湘莲吓得一样变了脸色,立时就要回魏家庄看章杏去。傅舅娘又跟她说了傅舅爷与魏闵文商定的结果。

傅湘莲二话没说,红着眼圈就点头答应。

现下,魏闵文听了魏云海问话,回答说道:“若是杏儿愿意,过几日,我就带她到盂县去。我们那边铺子已是忙妥了,过几日就开张。”

魏云海点了点头,“这样也行。就怕杏儿不肯跟你们去,你让湘莲多劝劝她。你自己在盂县也留个心,若是那边有合适宅子,就回来说一声。”盂县那边的宅子毕竟是傅舅爷给魏闵文两口子备下的,章杏住久了,总是不好。还是自己拿钱出来,买个宅子给孩子住的好。

“这倒不用。”魏闵文说道,“那边宅子虽是不大,但还住得下两三个人,杏儿只要愿意,只管住下去。”家里积蓄去年年岁都用得差不多了,今年都还没有到手,哪里还有钱在县里买宅子?

魏云海摇了摇头,“让你留心些,你就留心些。家里事情不需你们操心。”他说罢,就站起身出了厨房。

魏闵文一个人又独坐一会,这才出去。章杏房里的灯还亮着,傅湘莲说话声时不时传来,他便在院子打转。

章杏房里。

章杏劝慰良久,才使得傅湘莲止住了哭。章杏拿帕子给傅湘莲擦了眼泪,微笑说道:“都快做娘了,怎地还动不动就流眼泪?”

傅湘莲拖着章杏的手,又上上下下看她。章杏噗嗤一笑,道:“我真没事。你知道我跑得快,连兔子都跑不过我,那些土匪就更不要说了。”

傅湘莲红着眼圈,她这会已是相信章杏所说了,若章杏真受了欺负,这会便是再做强,只怕也笑不出声来。只是这事外面人可不管真假,传得多难听都有。章杏这一生算是毁这事上了。

若不是她厌暑,章杏为她张罗,又怎么会出这事?

傅湘莲想了想,又难过愧疚起来,拖着章杏的手,哽咽说:“都是我不好……”

“真得不能再流泪,眼泪流多了,对孩子不好。”章杏又赶紧劝慰。

傅湘莲用手背去了眼泪,说:“杏儿,我跟你大哥说好,你跟他去盂县,行不行?”

“盂县?”章杏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想去盂县。”

盂县对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地,别说她在那里看见过那神秘的朱爷,便是冲着顾惜朝常出入那里,她就不想到那里去。

“杏儿,你听我说。”傅湘莲急切说道,“你,你出了这事,虽是你没事,但是外面那些人可不管这些,在咱们这小地,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盂县虽然也算不得大地方,但是好在比咱们这里大,又远些,你又个不喜凑热闹的人。你在那里绝对比这里好。”

章杏还是微笑摇了摇头。她心里也知道出了这事,她的名声算是完了,日后出门绝对会受尽非议指点。

不过她已是想过这些了。她名声完了,嫁不了好人家,那就不嫁呗。

刚好趁了她的心。

待将章桃章金宝都引上了岸,她就算了了一桩心愿。那时手中若是有了积蓄,那就再换个地儿过日子去。

傅湘莲劝说许久未果,也疲乏了。章杏劝说她回自己屋里睡觉去。傅湘莲却是摇头,非要跟她睡她屋里。

章杏拗不过她,只得去跟魏闵文说。她一开门,方知魏闵文就在院子打转。她便跟魏闵文说了傅湘莲不肯离开的事。魏闵文点了点头,自去安置。

章杏不肯去盂县,傅湘莲干脆就留了下来。傅家有盂县和漳河镇两处铺子,傅舅爷一个人肯定照应不过来,魏闵文在家里住了两晚就回镇上了。

漳河镇有土匪出没,一时间附近村镇谣言纷起,有说是河源刘成舟人马流窜至此,有说这几年光景不好,税赋越重,穷苦人过不下去了,这才做土匪打劫的。

这事又不是新鲜事儿,远不说西北东北那边占山为王的土匪多如牛毛,就说近处的和州府与通县交界的青蒙山上就有一窝土匪,官兵进山剿匪数次都未果。

不过这些土匪一般都聚众在山林之中,出现在平原地带,还是稀少的,最起码漳河镇全塘镇这一带出现土匪拦路打劫还是头一回。一时间魏家庄以及附近几村都闹得人心惶惶,来往镇上的人少了许多。

章杏则完全沉寂下来,她心知不管那姓胡的死没有死,那淮阳王府肯定会有后招,只她不知他们会如何出。

人人皆知是土匪事件,淮阳王府便是在这地再势大,也不敢承认土匪就是他们,他们的报复十有**不会正大光明的来。

她安静等待那一刻,但是她等了好几日,除了越加疯传的流言蜚语外,她并没有等到淮阳王府的其他后招,反是等到远在安阳修筑皇都的魏闵武的消息。

消息是漳河镇刘里正亲自带人传到的。

魏闵武与几个劳工在七月二十四日那晚杀了四个监工,逃出了安阳。

魏家人听了这个消息,都震惊了。傅湘莲这些天为着章杏的事情原就有些劳心劳力,这下更是催动生产发作。

魏家一下乱了套,因是傅湘莲的产期还有十几天,为她生产而准备的东西多是放在了镇上,家里备置不全。而傅湘莲又是破水在先。章杏叶荷香虽是知道一些生产事情,但是仍是有些慌乱。

章杏让魏云海连忙去请村里的接生婆过来。自己则与叶荷香忙着烧水备东西。

那前来告知消息的刘里正自是无人理会了,冷着脸色,甩了袖子出了魏家的大门。

村里接生婆请来了,魏云海虽是有心要往镇上传消息,但是章金宝还在私塾未回,家里眼下只他一个男丁,他又惧有事走不开,只得在院子里转圈圈。

接生婆进了产房,见已经破了水,脸色当下便有些不好看,又摸了摸肚子,惊道:“不好,这娃的屁股在下头,恐是不好出来。”

叶荷香一听就咋呼道:“完啦,这孩子怕是生不下来。”

“闭嘴。”章杏忍不住吼了叶荷香一嗓子,将拢着袖子畏畏缩缩的接生婆揪过来,说:“不是有转胎位这一说法吗?她虽是破水在先,但是并没有出多少,你试一试能不能将胎位转过来。”

那接生婆还欲待辩说,但是触及章杏有些凶狠的眼色,终是点头,道:“你们虽是先垫高屁股,破水很少,但是能不能转过来,我可不敢保证的。”rs

第一三零章 逃逸

章杏只求那接生婆一试,立时就推着她上前。两人开始运作。傅湘莲痛得死去活来,章杏也顾不得旁边另有他人在,教她顺着阵痛运气。

临产前转动胎位,原就是件困难的事情,更别说傅湘莲已是破水在先。章杏三人忙碌许久,仍是不见成效。傅湘莲浑身上下犹如水洗过似的,连呼吸都不顺畅了,昏了一道醒过来,抓了章杏的手,说道:“杏,杏儿,你,你要救我的孩子……”

章杏也浑身是汗,握紧了傅湘莲的手,说道:“你放心,只要你无事,孩子就一定会无事。”她心知傅湘莲已是生了放弃念头,让她在大人与孩子之间选择孩子。且不说这决定她不能做,便是能做,她仍是会将大人摆在前头。

她也不等傅湘莲再求,松开了她的手,开门出去,对等在外面的魏云海说道:“伯伯,你快去隔壁村的胡郎中那里,看看他那里有没有人参,若是有,无论多少钱,都先拿下来。”

魏云海连忙点头,跑到房里抱了钱罐子就出了门。

人参买到了,虽是算不得好货,于这当下却也能救急。章杏连忙让傅湘莲含到舌下。

章金宝下了学。魏云海已是知道生产不顺,傅舅爷只有傅湘莲一个闺女,魏闵文又不在家。这当景无论如何得将消息传到镇上去。以往村里老幼妇孺上镇上,多是坐着郑伯马车来回。前不久出了土匪一事,郑伯的马车被土匪抢去了。现下里村里人来往镇上就只得自己走去。

章金宝只有**岁,这天快黑了,让他跑镇上,总是不好。魏云海思虑一阵,决定还是自己去。他跟章金宝说了一声。章金宝却将书袋一丢,就一溜烟跑出门,边跑还边喊道:“伯伯,我知道傅舅爷的家,我去镇上找他去了。”

魏云海一把没有抓住,喊了几声章金宝又不应,他又忧心这边,迟疑的片刻,章金宝已是跑得没影。

隔壁贺大婶子听闻傅湘莲生产,也过来帮忙了。约莫戌时,胎位总算是转过来了。傅家的马车赶到魏家的时候,孩子的啼哭声正好响起。

傅舅爷险些跌倒,还是章金宝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贺大婶子笑呵呵出来报喜,傅湘莲生得是个儿子,母子平安。

魏云海当下就喜昏了头,只顾着呵呵憨笑了。还是傅舅爷醒觉,看他一眼,说道:“闵文他爹,喜封呢?”

魏云海一愣,他方才将家里的钱罐子都抱出换人参了,喜封这事还真被他忘到九霄云外了。傅舅爷看魏云海脸色就知道他没有准备,不过他今儿是真高兴,并没有说教魏云海,而是让傅舅娘将准备好的喜封拿出来,递给了贺大婶子,道尽了感激话。

孩子虽然出世,但是男人们还不得进产房里,只傅舅娘一个人与贺大婶子进去了。

傅舅娘进去时候,傅湘莲昏睡过去了,章杏和接生婆正在收拾,孩子睡在另一边,由叶荷香与贺大婶子清洗穿衣。

傅舅娘见傅湘莲昏睡不醒,吓了一跳。接生婆边忙边说了生产经过。

有了傅舅娘帮忙,后续事情清理很快,期间傅湘莲还醒过一次,与傅舅娘说了两句话。

孩子虽是还没有足月,但却不轻,也没有章杏忧心的那些表面上缺陷。章杏放下一半心来。

孩子出生的喜悦只有短暂一会,傅舅爷傅舅娘魏闵文知道傅湘莲早产缘由。

傅舅爷一向将两个外甥看得重,魏闵武当时要去安阳服徭役时,傅舅爷心里就不曾好受过。虽是十分不舍得,但是魏家必须得出一个人,而魏闵武去确实要比其他两个合适。

可他那外甥去年才十六岁啊。

眼下居然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杀监工逃逸,生死不知。这是谋逆死罪啊!这孩子怎地会走上这条道的?平时虽是顽劣些,但遇到正事,却是从来不含糊的,怎地会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傅舅爷想得心都跟着揪痛起来。偏生安阳又在千里之外,他便是要找缘由,要找人帮忙都不得。

魏闵文心里更是不好受。他与魏闵武兄弟两个打小就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一对。论理,在这家里,他是哥哥,这徭役理应该他去,到最后却是魏闵武去了。现在魏闵武居然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了。而他这个做哥哥却好生生坐着,享受着儿子出生的喜悦。

魏云海也一样不好受,先前乍听了这事,傅湘莲惊得当场发作,他连细想都不来不及。现在大孙子已经出世,小儿子的生死就成了悬挂在头顶上的一座重山。

三个大男人端坐屋中皆沉默不语,傅舅娘小声抽泣着跑出去,到产房门口,又唯恐傅湘莲看见,连忙抹了眼泪,这才进去。

傅舅爷捂住胸口站起身,说道:“我去镇上再打听打听这事去。闵文,你赶紧收拾一番,去一趟安阳,看看事情到底回旋余地?咱们只求闵武平安,便是倾家荡产也使得。”

魏云海站起身来,巴巴看着傅舅爷。他已是昏了头,不知要做什么事,便指望傅舅爷也替他指出件事来让他去忙——忙了就不会这么揪心揪肺的想了。

傅舅爷却冷冷看了他一眼,径直出门去。魏云海追几步,喊了一声“闵武舅爷”。傅舅爷总算站住了脚步,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心中怨魏云海这个当爹的不作为,而他这个做舅舅何曾不是置外甥于这死地的罪人?

他当时若是不点头,这事情何至于此?他当时若是舍得下血本,将家里铺子典卖出去,找个替代的,这事何至于此啊?

“你就留在家里,闵武,他没别的地方可去,许是会归家来,家里也需个人张罗。”傅舅爷头也没有回说,说完就在院子喊了傅舅娘出来,跟她说了一声。

魏闵文随便裹了几件换洗衣裳,赶着马车载着傅舅爷往镇上急赶去。

接生婆拿了喜封,笑呵呵走了。产房收拾妥当,有傅舅娘看着傅湘莲与孩子,章杏这才得以出门。一出了门,她便打了个寒颤,再看身上,已是无一处是干的。然而,她实在是没有半点力气了,便就地在屋檐下坐下。

正是一夜最黑时候,天黑漆漆看不到一丝光亮,已是入了秋,深夜里的风已经有了些微寒意。

她身旁两间屋里灯火微弱。傅湘莲还没有醒,傅舅娘压抑的抽泣声断断续续传来。叶荷香正拉着魏云海在唠叨。现在孩子已经出生了,魏闵武的事情也上了她的心头。刘里正撂下的话让她寝食难安。她生怕被这事牵连了进去,这可是谋逆的大罪,一旦被牵连了,那哪里还有活路?

章杏坐在屋檐下没有动,诸事纷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件件样样都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但她心里反而安静下来。黑暗过后就是黎明,她就静坐着,望着东边的天。

重黑渐散,曙光终现。她这才站起身来,回自己屋里换了一身衣,洗了手脸,到厨房忙碌开来。

傅湘莲这日中午才醒,一醒来就拉着傅舅娘的手直流泪,叫唤:“娘,闵武他,该怎么办……”她打小就与魏闵文魏闵武两兄弟一道长大,比之魏闵文,魏闵武与她年岁相当,亲厚又是不同。

傅舅娘心里本来就很难过,但也知道这时节傅湘莲不宜流泪,连忙强撑着劝慰。

章杏端了红糖水鸡蛋来,也跟着劝说:“好了,好了,不能再哭了。再哭,小哥儿就没有奶水了。”

“对,对。”傅舅娘连忙附和说,“才生了孩子,是不能紧哭,否则奶水就发不出来了。”说着接过章杏手中鸡蛋喂傅湘莲喝。

傅湘莲吃几口,忍不住又要哭。章杏抱了孩子放她身边,笑着说道:“你便是看在咱们小哥儿份上,也要打起精神将这糖水鸡蛋吃完。”

傅湘莲轻轻触了触儿子小脸。

“你现下将小哥养好了,才是最要紧的。闵武的事情自有舅爷他们去张罗。咱们不能再哭了,哭帮不上他们一点儿忙。”章杏低声说道。

傅湘莲重重点了点头,抹了眼泪,自己端过碗,将余下吃完。

傅舅娘红着眼圈不禁紧了紧章杏的手。

天入秋来,早晚凉,中午依旧酷热,小哥儿身上生了热痱子,夜里睡不安稳,常哭闹不止。魏闵文去了安阳。傅家盂县那边铺子又惹上了官司,傅舅爷又去了盂县。傅舅娘只好回镇上看着镇上铺子。

魏傅两家两头都忙,章杏已是顾不上那些流言蜚语了,该下地就下地。养孩子这事不同她那时候,遇到了问题,她也不理会村里妇人指点脸色,照样向有经验妇人讨教。

每日里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了。好在傅湘莲确实争气,说不哭就不哭了,月子都没有坐满,就出了房门,还接过了厨房的活。

地里又逢收割时候了,魏云海请了左邻右舍帮忙,

第一三一章 翻墙

然而天公不作美,稻子才收到晒谷场上,天就暗淡下来,乌云滚滚至北边天而来。魏云海与章杏连忙将稻子收成一堆堆,扯上油布盖上。

隔壁贺大婶子与儿子媳妇也赶紧过来帮忙,事情方才忙定,倾盆大雨就来了,章杏与魏云海赶了末尾,身上都淋湿了。一场秋雨一场寒。章杏连忙烧了热水,洗换了一身。

天黑了,一家人吃了晚食,章杏在傅湘莲房里坐了会,便回自己屋里歇下。雷声阵阵,闪电时不时照亮天地。她总不能成眠。大雨瓢泼夜晚,天地似乎被拘束在笼子里,太闷太潮湿。

她索性起来,开了窗,外间水气带着泥土气息进来。她突然听到“啪”一声响,似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然而水雾太大,她眯眼看半响,在一阵闪电乍亮起的瞬间,方才看见院子角落里有团黑蒙蒙影子在水雾里直立起来。

章杏吓了一跳。她时刻等着淮阳王府的后招,只不曾想他们会这般阴来。她床下有弓有箭,是找村子东头的铁匠铺打制的,专为应对这次危机准备。

她立时摸出来,瞄准院子里那道人影。但是还是心里总有些不安,最后还是没有射出。

她于是轻手轻脚开了房门,端着弓箭,来到屋檐下,那道人影已经来到了院子中间,正往屋檐下走来。

章杏端了弓箭,喝道:“站住!”

那道人影站住了,转过身来。水雾太大。天又太黑了。章杏看不清这人面目,只看到他停顿一会后,竟是朝着她走过来。

“站住!你若再上前一步,就休要怪我不客气了!”章杏严声道。

正屋里歇息的魏云海听到了院子里的响动。也起来开门,见到端着弓箭的章杏和院子里站着的人,惊了一跳,往左右看一眼,顺手操起靠墙放置的一把锄头,喝道:“你是谁?”

叶荷香后些醒来,点了灯端出来。

昏黄光亮渐照亮雨夜,大雨瓢泼院子里站着那人一动不动。章杏的手莫名其妙发起抖来,然而到底雨太大了,她仍是不敢确定。迟疑喊道:“……二哥……”

魏云海听了章杏喊叫。伸长了脖子往雨幕里看去。雨幕中那人像但又不尽像他的儿子魏闵武。仍是看不清脸面,身高差不多,但是胖瘦却差了太多。

他那小儿子像他。打小就能吃能睡,无论身形块头比之村里同年男娃都要超出许多。眼前这个比之他的儿子实在是太瘦了。

叶荷香端了灯过来,魏云海于是一把夺过,举高了看去。章杏叫了一声“二哥”已是冲出屋檐下。

魏云海眯着眼睛也看清楚了雨幕中站着那人的脸面,果然是他的儿子魏闵武,立时就将手中的灯塞到愣住的叶荷香手中,也出了屋檐,将院子中站着的章杏和魏闵武都推进来,又返回院子里开了院门左右看一通。

夜正深,四下里除了雨声雷声再听不到其他响动了。

魏云海闩上了院门。这才回到屋里。

章杏已是在厨房忙开了,烧热水,热饭菜,又让扒在门口愣愣看着魏闵武的章金宝去取汗巾与魏闵武换洗衣衫过来。

叶荷香则胆胆颤颤站着门边上。

魏闵武一声不吭坐着,身上衣裳湿哒哒的,又臭又邋遢,早看不出原来样式了。不足一年没见,他已是瘦得只剩下了皮包骨了,脸上两边颧骨高高隆起,没有半点血色,尤显得一双眼睛黑大呆滞。

那样子与离家前完全判若两人。

魏云海心里不是滋味,想起那刘里正撂下的话,傅舅爷离开时的再三交代,他喊了一声闵武,正要开口问魏闵武出事的缘由,却被章杏扯住了。

章杏将热好的饭菜端上了桌,递了筷子与魏闵武,柔声喊道:“二哥,吃饭。”

魏闵武先是飞快抬头看她一眼,而后一把抢过章杏手中筷子,飞快往嘴里扒饭。

魏云海看他那样子像是几百年没有吃饱似得,老毛病又犯了,正要开口说叨。又被章杏扯住了。

半锅饭,三盘菜,魏闵武不到半柱香功夫就扒了个精光。

魏云海心中像堵了块大石头似得,再说不出话来。

魏闵武吃完了,吧唧吧唧嘴巴,头一歪,就靠着墙坐在条凳睡去了。

章杏与魏云海合力将魏闵武抬进了房里床上,又打了热水,给他擦洗,换了一身干净衣裳。魏闵武身上到处都是伤,有的血肉翻着,可见着骨头,有的化脓许久,细小蛆虫都有了。

章杏忍不住眼泪直流。

魏闵武睡得极沉,鼾声如雷,怎么摆弄都不曾醒。

傅湘莲早听到响动,因是屋里还有个孩子,她便没有起身。但是章杏一直没有过来。她终是忍不住了,也披了件衣裳,提着灯寻到魏闵武的房里。

章杏魏云海将魏闵武浑身上下收拾妥当了,魏闵武深睡不醒,两个人看了魏闵武浑身的伤,对他为何杀监工逃逸已是不想再问什么了。章杏捂住嘴在哭,魏云海则默默看着灯火发愣。叶荷香一贯躲得远远的,还扯着章金宝,也不让他过去。

傅湘莲进门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她先看一眼哭泣的章杏,而后径直走进里间,看到床上躺着不动面目全非的魏闵武,她也跟着哭了起来。

叶荷香也尤在火上煎熬,漳河镇刘里正的话历历在耳。魏闵武建造皇都时杀监工逃逸,是造反谋逆的大罪,但凡有包庇窝藏者,一律同罪重罚。

现在魏闵武归家来,他们隐而不报,可不就是犯了包庇窝藏的大罪吗?一旦被发现,这一屋子人谁也别想活了。

这时候非是等闲时候,她可不要为这事而白白送了性命。便是魏云海要将她赶出家门,她也不要被这事牵连了进去。

叶荷香壮胆开口道:“你,你们倒是拿个主意呀?闵武这事可是要不得的,不能就这么留家里,这一旦被人发现,咱们一家谁都别想活了!这……”

魏云海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将叶荷香吓了一跳,后面的话也不由得吞进了肚子里。她畏畏缩缩又看了魏云海一眼,小声嘟哝道:“我,我又没有说错话,咱们一家人可不能为着闵武一个人将性命全不要了……”

章杏眼见魏云海脸色阴沉,正要发作,连忙抢着过来,拽着叶荷香就往门口。

叶荷香还不肯走,道:“死丫头,你拽我干什么?我还不是为着你们着想……”

章杏咬着牙齿将叶荷香死劲拽出去,推到了她房里,从外面拿了把镰刀插在门环上,也不理会叶荷香的拍门喊叫,对章金宝说道:“金宝,看好门,万莫让娘出来了。”

“嗯!”章金宝重重点了点头。

章杏正要出去。

“大姐。”章金宝伸手拉住章杏,看了看魏闵武房里,“二哥哥要不要紧?”

这问题章杏眼下自也是不知答案,但她还是摸了摸章金宝的头,回答:“不要紧。”

魏闵武房里,傅湘莲还在哭,魏云海还在发愣。章杏在心里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伯伯,二哥这事咱们得赶紧拿个主意。”

章杏倒不是被刘里正的话吓到,实是这是个不讲理的世道。

凭着魏闵武现在的样子,就可以知道在安阳那边的劳工过着什么样的日子。这事若是换成了她,她也一样会想尽千方百计逃出去。

但是这件事情确实十分棘手,杀监工逃逸,就算是够不上造反谋逆,大概也差不多了。自古一旦沾在造反二字,那就是条死罪。

魏闵武一旦被人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就算魏傅两家倾力去保,只怕也只能得陪葬的份。

魏云海被叶荷香的话激得怒火上来,见章杏这般问他,以为她也是惧怕了,脸色更是阴沉,皱着眉头毫不客气说道:“拿什么主意?你们若是害怕了,只管各自回去就是,我魏家的大门敞着,要走尽管走。”

章杏也知道魏云海在气头上,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仍是低声说道:“伯伯,您先别气,且听我将话说完。”

魏云海语气略缓,脸色仍是阴沉,道:“说吧。”虽是他知道章杏与她娘不是同样的人,但是这时候攸关性命,章杏说到底也就是十几岁丫头,便是心里惧怕也是常理。但是闵武是他的儿子,他说什么都会与自己儿子共进退的。

章杏看了看魏云海,低声说道:“二哥哥回家的事情不能让外人知道。”

魏云海抬头看了章杏一眼,阴沉的脸色也略好些,点了点头。

章杏又说道:“二哥哥是翻墙进来的,他定也是知道这事要紧,但是也保不定有没有外人看到,所以二哥哥不能在家里留得太久了……”

魏云海听到这里,眉头一皱。章杏连忙说道:“还有刘里正那里,他既是得了二哥哥逃逸消息,说不定在咱们村里也有眼线,说不定咱们家时刻都有人盯着!”

魏云海听得心里一惊。刘里正这人,他虽是打交道少,但也知道这是个好大喜功的人,一心就奔着往上爬,若是闵武在家的事情,被他知道了,那就坏事了。

“二哥哥留家越久就越危险,待二哥哥身上的伤养好些后,咱们最好还是将二哥哥另送个地方。”章杏冷静说道。

第一三二章

魏云海还是听进了章杏的话,决定待魏闵武身上伤养得差不多,就将他送走。只要往哪里送,他很是头疼。

他一生都在漳河镇打转,鲜少到得外面去,去得最远地方也就是南京了,那时他还小,只有十几岁,还是跟着他老子出得门,只知道看热闹,余事一概不知晓。

他也无甚亲戚在远地。

偏魏闵武这事,若不是至亲,谁也不敢接手。

他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这事还得得听听傅舅爷的主意。傅舅爷走南闯北多年,识人无数,他出得主意定是要比他稳妥多了。

不过傅舅爷远在盂县,一时间又回来不了。

让章金宝跑镇上说报这事肯定不妥当。魏云海决定还是自己去镇上,先将闵武归家这事告诉傅舅娘,许是她有法子将事情传到傅舅爷耳里。

天还没有亮,魏云海就在屋前屋后打了几个转,确定无生人在周围晃悠,又跟章杏再三交代一番,这才踏着夜色往镇上赶。

魏闵武睡到了次日中午方醒,起来后,面色精神比起昨夜里好了许多,看人的眼光也不像昨夜里的吓人了。傅湘莲抱着儿子过来看他,他伸手摸了摸小哥儿的小手。

小哥儿闭着眼睛撇了撇嘴巴,小手儿一把就握住了魏闵武的手指头。

魏闵武咧嘴一笑,明晃晃的阳光照在他干瘦脸上,方才有了丝过去的味道。他说道:“他叫什么?”

魏闵文去了安阳。傅舅爷又去了盂县还没有回,魏云海只说等孩子爹归家后再取名字。所以这孩子还没个名字,家里人都小哥儿小哥儿唤。

傅湘莲红着眼睛摇头,“还没有。闵武。要不你给他取个名字吧?”

魏闵武沉默了会,说:“还是等我哥归家再说。”

章杏将饭菜端到魏闵武房里。魏闵武见了,眼睛就挪不开了。。章杏傅湘莲坐着一边看着魏闵武埋头猛吃,中间谁也没有说话。

房里一时只剩下魏闵武稀里哗啦吃喝声响。魏闵武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吧唧吧唧了嘴巴。

章杏傅湘莲两个人心里都不好受。只有饿惨了的人才会如魏闵武这般。

正房里传来啪啪啪拍门的声音打破了屋内沉闷,叶荷香叫开门的喊叫声传来了。

“开门!快开门!章杏,你个死丫头,还不过来将门打开!”

章杏不得不站起身来。今早送早食时,她就与叶荷香说叨了好一会,要是她好好呆房里。魏云海归家。她就放她出来。看样子她又忘记了。

“娘。你要再这么叫,整个村里人都听见了!”章杏拍着门说得。

叶荷香听得章杏说话声音,连忙换了语气。“杏儿,杏儿,你可别听你伯伯糊弄!你二哥哥这事真是不能沾,沾上了,咱们就都活不成了!杏儿,你可别犯傻啦,你跟金宝才是嫡亲姐弟,他们魏家的事情,跟咱们不相干,他们魏家爱咋地就咋地。你可不能拉着你亲弟弟一道犯险!你快将门打开来,咱们这就回埠河村里,要不,回李庄村也行啊,咱们在李庄村不是还有地吗……”

章杏听着叶荷香越说越远,正要打断,突然感觉光线暗淡下来。她转头,魏闵武与傅湘莲一前一后正轮序进来。

魏闵武的脸色又沉默了,偏叶荷香还在说:“你听娘的话,别听他们糊弄,闵武这事那可是要杀头的,谁沾上了,谁就活不成了。他们魏家要全家陪着一道,那是他们的事。你跟金宝姓章不姓魏,他们可不能拉着你们姐弟两个陪着送命,天底下没这个道理……”

“娘!”章杏连忙叫一声打断叶荷香的话。

“咋啦?”叶荷香不明就里,在门里叫喊问道。

魏闵武头低下,一声不吭转身就出去了。章杏生怕他犯傻了,对着门喊了一声:“娘,你要不想跟着一道没命,就什么也别说了!”她说完,就不再理会叶荷香,匆匆追出去。

魏闵武并没有出去,只回到自己房里,傅湘莲跟在一旁不停劝解,他只不吭声。章杏进来了,接了傅湘莲递过来的眼色,在魏闵武对面坐下,说道:“二哥,我娘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魏闵武这才抬头,脸色消瘦脸上带着与年纪不符的沉静,说道:“她没有说错。是我连累大家了,我,我实不该回来的……”

“这是你的家,你怎么就不该回来了?”傅湘莲急慌慌说道。

章杏看进他眼里,说道:“二哥,你不回来家里人只怕更忧心。你可知大哥不在家去哪里了吗?他去安阳了,傅舅爷正打算将盂县那边新开的铺子宅子一并卖出,筹集银钱为你的事周旋。二哥,你怎么能说这话?”

魏闵武的头复又低下,豆大眼珠啪一声落在桌面上。小哥儿不知为何也哭了起来。傅湘莲带着哭腔哄孩子。小哥儿却闹不止,她只得抱了出去。

章杏抓了魏闵武的手,说道:“二哥,你且安心在家里养几日,家里是不能久待。伯伯已经去镇上了,打算待你身上伤养好些,就先将你送走,待这边风声平息下了,再接你回来。”

魏闵武却摇了摇头,说:“我今日就走。”

“今日要走?”章杏惊讶说,“二哥,你要走哪里去?你身上都是伤,便是要走,也要等身上伤好得差不多了才行啊。傅舅爷那边,你怎么也该跟他见上一面啊?”

“我已经跟别人约好了,回家只待一日就离开。”魏闵武说道。

章杏更担心了,抓紧了魏闵武的手,“二哥,你跟谁约好了,你们要去哪里?”

杀监工这事决计不是魏闵武一个人能做的,他毕竟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鼓动者一定另有其人。世道险恶,人心叵测,十六七岁的少年郎,有几个不是热血冲动的?谁知道带头这人是真的是条不畏强权的汉子,还是个野心勃勃的伪君子?

“二哥,你是怎么从安阳逃出来的?”章杏还是问出这话。

魏闵武却不细说,只惨淡一笑,道:“怎么逃出来的?活不下去了,只得放手一搏。”

章杏知道魏闵武在安阳必是活得十分艰辛,但是杀监工绝对不是他能起头的,她想知道事情经过,就是想知道他会不会被某些居心不良的人算计在其中。

但是魏闵武分明就是不想说。

他反拍了拍章杏的手,安慰说道:“杏儿,你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

章杏怎能不担心?仍是缠着魏闵武问这事。

魏闵武终是拗不过她,透露说道:“我们一起中有个以前是跑马帮的,他去过不少地儿,我们打算跟他一起到西北去。”

西北那地,章杏知之甚少,只知道地广贫瘠,与蛮夷交界,常年都有战事。

章杏还要问。魏闵武却怎么也不肯说了。章杏忧心忡忡,总觉得这事透着不安。魏闵武却是一副打定了主意的样子。

他们正在屋里说话,听得有人在院子喊道:“杏儿,杏儿她娘?”

章杏听得是隔壁贺大婶子的声音,连忙递给眼色魏闵武,回了一声“就来了”就带上门出去。

贺大婶子却是端了新做的年糕过来与他们尝味。章杏与以往一样要邀她进来坐会。贺大婶子笑着连忙摆手,道:“不进了,不进了,灶上还在烧呢。”又指了指天,“这天道看着还有雨,你家的谷子可都堆好了,别淋了雨。”

章杏又道了谢,看着贺大婶子归家里。她又回魏闵武房里,魏闵武已是在收拾东西了。章杏拦不住,只得求他好歹也要等着魏云海归家才行。

魏闵武总算应下来。章杏知道家里也是没几个铜板了,回到房里,将前些时候给魏闵武做的衣裳鞋袜拿出来,拆了两件里衣的边。将自己打算置办铺子宅子的四百多两银子的银票,百两整的缝进腰缝,又将其余散的与碎银子分类放好。

正忙着,突听得一阵惊雷响。章杏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天已经变了。

她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魏云海还没有归家来。

她一边频频看渐黑下的天,一边包好东西。提到魏闵武房中。魏闵武听说自己两件里衣里竟是缝有四百两银子的巨款。魏云海不在家里。这钱定是章杏这多年所有积蓄了。

魏闵武推让不要。

章杏却不由分说,将东西一股脑全替他收好包好。

一声惊雷后,倾盆大雨又落下来了。一时间天地水气滚滚,室内热闷不堪,让人喘不过气来了。

章杏想起魏闵武身上伤还没有好全,昨夜里用的是家中常备药膏,她连忙折回房里,将放药的盒子拖出来,常用伤药一并挑出来,又放进魏闵武包中。

雨越下越大,触目看去,天上像是在往下倒水。

章杏又想起要往西北路途遥远艰难,依着魏闵武这样身份怕是不好在人前露面,最好还是自备些干粮。

她又跑到厨房里和面烙饼子,直烙了十几张李氏干饼,家里的面用完了。

魏云海居然还没有回来。

章杏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了。

第一三三章 追兵

从魏家庄到漳河镇坐马车也就一两个时辰,步行过去小半日足足有余。魏云海天还没有亮就出发了,而这会如是有日头,大约也到了头顶偏西位置。依着魏云海平时脚程,这光景都够得上他两个来回了。

可他居然还没有回来。

窗外大雨如注,什么也看不真切。

章杏坐立不安,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小哥儿不知为何总哭闹不止。

魏闵武一边收东西,一边伸长脖子往外面张望,问道:“小哥儿不要紧吧?”

章杏心神不宁,答非说问道:“二哥,与你一道走的有几个人?到底可不可靠?”

魏闵武看章杏一眼,仍是不回答。

章杏知魏闵武是为她好,方才不说有关自己的事情,只她心中实在忐忑。又问一声。

魏闵武抓了她胳膊,倒是安慰起她来,说道:“杏儿,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章杏看着他,欲言又止。

东西收好了,为防淋湿。章杏又在包袱外罩了一层油布。她见魏闵武坐在条凳上发愣,随手倒了一杯热茶与他。端起时,手莫名一滑,茶盏砸落地上,发出啪一声惊响。

章杏愣愣看着,心砰砰直跳。魏闵武已是蹲下去收捡了,她却一把将魏闵武扯起来,问道:“二哥,你与人约好在哪里会面?能不能现在就走?”

魏闵武愣看着她。章杏说不出缘由,她只觉得不安。也不与魏闵武解释了。将桌子包袱拿起系在魏闵武身上,一边说道:“二哥,你现在就走。”

魏闵武还要问,章杏却拿了一把油伞。打着将他推出门去。

傅湘莲听见他们拉扯响动,也出了门来,抱着小哥儿吃惊看着章杏与魏闵武,问:“闵武,你们要去哪里?”她还不知魏闵武要走的事情。

章杏回道:“我回来了再与你细说。”

她半推半拉将魏闵武弄到院子门口,打开了院门,伸头往外面张望,触目皆是白茫茫雨幕,外面看不到一个人影,只听得哗啦啦雨落声响。

章杏正要转过头来。突然在一片哗啦声响中听到一丝不寻常的响动。她复将头探出去。眯着眼睛细看。一片白茫茫中渐现出几道跳跃偌大黑影。马蹄腾跃而起,乍然落地,发出踢踏一声响。像是正踏进了她心口。

她呼吸一下子屏住了,“啪”一声关上院子大门。而后一把抓了魏闵武的手往家里冲去。

魏闵武不明就里,正要相问,也也听到了外间马蹄蜂拥过来的急促声响。在屋檐站着的傅湘莲也一下子惊变了脸上,惶恐看着手拉着手的魏闵武与章杏。

章杏将魏闵武拉回屋檐下,停下说道:“且等我会。”她飞快跑进自己房里,拿了床下弓弩,背在身上。复又出门,拉上魏闵武,低声道:“走后门。”

魏闵武连忙点头。章杏拉着魏闵武边往后门跑。边回头看一眼脸色苍白不知所措的傅湘莲。

魏家大院是以青砖围成,出了正屋后门就是后院了,院子里有茅房猪圈鸡圈,出了后院小门就是一条河。章杏魏闵武来了后院小门口。章杏先是凑近听了外间响动,确定前面的人还没有围过来,这才轻手轻脚开了小门,拉着魏闵武直奔河边。

九十月的雨天,河水虽是称不上刺骨,但是章杏跳进河里时,仍是冷得直哆嗦。却也顾不上那么多,两人凫水过了河,回身看时,魏家大院在一片白茫茫中被围上一条涌动黑带。

魏闵武回望家门,消瘦脸苍白不见一丝血色,急促喘着气。章杏一把抓了他,拖着他往田野跑去。

豆大雨滴砸落上身上生疼生疼,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但是魏闵武打小就在这里长大,对这地再熟悉不过,便是闭上眼睛,也不会迷了路去。他跑在前头,章杏紧随其后。

两人跑了一阵,皆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魏闵武尤甚,他这近一年来,吃尽了苦头,身体已是大不如前了,于是停下只喘粗气。

章杏耳尖,听得后面有马蹄追过来声响,连忙拉上魏闵武继续狂奔。

“河,河,往淮河那边……”魏闵武边跑边对章杏说道。

淮河位置章杏是知道的,听罢,拉着魏闵武就往河堤上跑。两人上了河堤。九十月季节,草木开始衰败。河堤经过了水泡,早滑腻不堪。魏闵武一时不慎,脚下一滑,连带着章杏也差点从河堤上滚落下来。

他们两人相互搀扶着起身,听得有人喊道:“快追,快追,他们在河堤上,莫要放跑了反贼。”

“快走。”章杏拉着魏闵武喊道。

两人上了河堤,居高临下就见着河堤下已是奔过来四五匹大马了。河堤另一边则是滚滚淮水。九十月原是淮河水位回落时节,只因连接大雨,使得淮水水位猛涨,竟是有了五月汛期的凶猛。

章杏见追兵已是不远,索性站住了,取下身后弓弩,搭上铁箭,瞄准了一箭射去。

河堤下传来一声惨叫,顿时人喊马嘶乱成一团。魏闵武瞪大眼睛看着章杏。

章杏连放三箭后,见着河堤下追兵急慌慌到处找庇护,这才对魏闵武说道:“二哥,咱们走。”

两人沿河堤又跑一截。章杏听得后面又有马蹄声响,不由得喊道:“二哥。”

魏闵武边跑边说道:“就在前面。”

章杏跟着魏闵武身后又跑一截后,果然看见河面上停着一艘乌篷船。船面上站着三个戴着斗笠汉子,正往河堤上张望。章杏听得有个人说道:“是闵武,闵武过来了。”

又有人惊慌说道:“不好。有追兵来了。”

“闵武,快,快,快。”

魏闵武一跃上了船来。伸手向章杏:“杏儿,快过来。”

章杏的目光从魏闵武脸上转看他身后的三人。但是雨太大了,对方又戴着斗笠,她看得不真切。

“杏儿,快上船。”魏闵武焦急喊道。

章杏已经听到后面马蹄声响和追兵的喊叫了,她看着魏闵武摇了摇头,而后蹲下身,一下子将船推离了河岸。

“杏儿。”魏闵武喊叫道。

章杏见他要夺划桨,却被按下来。船渐远行了。章杏这才转身,河堤上的大马已经往这边俯冲过来。

章杏共是请村里铁匠师傅打了十支铁箭。方才已经放了三支。她取箭搭弓。瞄准渐近马匹。连接将剩下七支铁箭射出。人喊马嘶声音连接响起,河堤上已是倒下了数人。

她一手摸了空,便知背后铁箭已是放完了。堤上仍有马过来。她看了两眼后。反身一个猛子扎进了淮河里。

淮河水急,远非她凫过的任何一条河水能比,她扔了弓弩,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方才从一个漩涡里游出来,仍是不敢靠岸露面,且潜且游沿河岸前行。

雨渐小些了,她在河里张望,两边河堤皆不见头,曲折迂回,雨雾森森。不见半个人影。

她方才敢上得岸来,一上了岸来,她这才察觉到冷,于是畏缩着往前跑,不敢停下脚步。

跑一阵后,她进了一片树林里,这才放慢了脚步。

蒙蒙细雨给树林罩上了一层轻烟,她靠着一颗大树歇息一会。心渐静下,这才知道了害怕。

她想她今日至少伤了七八个人,至于有几人能活下,倒是不知。

魏闵武跟一伙不认识的人坐船走了。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逃脱。

雨太大了。那些追击的人怕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船。她杀了这么多人,这下子谋逆的大罪是逃不了了。不过方才雨太大了,他们又隔得远。她看不清对方脸面,估计对方也看不清她是谁。估计这罪名还得加在魏闵武他们身上。

反正已经是死罪了,再加一条两条,想来也无甚打紧。

反正魏闵武已经逃走了。

他要往西北去。

只要他不被他们抓到,这死罪就落不到实处来。

他们已是顾不得许多了,活下去永远是排在所有事情的最前面。

章杏靠着大树前后想了良久,觉得自己应是无碍,方才出了树林子。细雨蒙蒙,远处人家飘起了炊烟。天已是到了傍晚时候。

她又累又冷又饿,四下里看了看。这地她也不陌生,她以前走过好多次了,正是从魏家庄往李庄村的那条路。

站这里已经离李庄村不远了。她思量一会。这会若是归家,凭她这副模样,若是与那伙追兵打照面,只怕会招些不必要猜忌。还不如到李庄村去。找李尤氏借身衣裳穿,再干干净净回去。

章杏打定了主意,便往李庄村去,路上遇了几个或是牵牛或是扛农具庄户。那些人对她并没有多加留意——下那么大雨,淋成个落汤鸡,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章杏到李庄村时候,天已是蒙蒙黑了。下雨时节天总是黑得早些。

李大河家正在吃晚食,见了她,自是吃惊。章杏低头笑着说道:“我是从埠河村过来的。”

李尤氏恍然大悟。埠河村是叶荷香娘家,叶荷香那德行,谁都知道。她那个嫂子也是这几村有名的泼辣货。这对姑嫂不和哪个不知道?章杏在埠河村呆不下去,那实在太正常了。

李尤氏拐了拐还没有想清楚的李大河,过来邀章杏吃晚食。这一拉,方才知章杏浑身湿透了。她连忙将章杏拉进房里,将自己去年过年时候做的一身新衣裳拿出来,让章杏换上,说道:“我这套衣裳也就穿了一次,你赶紧换上吧,别招了寒气。”

第一三四章 母子

章杏换了一身衣,在李家用了晚食,便要回去。

天已经黑下,李庄村与魏家庄少说也隔了一两个时辰的路。李尤氏劝不住章杏,只好让李大河在村里借了一辆牛车送章杏归家。

下了一天的雨,乡间路上泥泞不堪。李大河赶着牛车与章杏边说边走,快到了魏家庄时,章杏就叫住了李大河,跳下来,笑着说道:“李叔,已经不远了,就送了这里吧,多谢了。”

李大河张望已经不远的魏家庄,又看了看黑天,笑着说道:“还是送你到家吧。这年岁不太平,前些时候你们村不是有个赶车的遇了土匪吗?”

章杏遇到土匪的事情,在漳河镇全塘镇都传遍了,近些都知名知姓,远些的如李庄村只知事件大概。李大河并不知出事就是章杏。

章杏心忧魏家这时未必太平,自己此番归家说不定就是有去无回,哪里能让李大河家也跟着受累?

她态度坚决。李大河拗不过,只得取下车头上挂着的油灯递给章杏,道:“下了雨,路上不好走,你仔细脚下。”

李大河还要赶车回李庄村,路途要比她远多了。章杏摆手不要,说:“我看得见路,李叔,你自己仔细些。”又道了一声谢,转身就往大道前头寂静村庄去。

李大河提着灯笑起来,说道:“这丫头,又没个人追你,跑这么急做什么?”他看着章杏身影融入黑沉夜色里,勒转牛车。欲待回家,想了想,仍是不放心。

虽则魏家庄就在眼前,但也难保一定太平。这年月兵荒马乱,土匪横行。章杏到底还是个姑娘家,若是遇了事情,一生都毁了。她不要他送,许是担心他遇到她那个娘,那他就不露面呗,跟在她后头,见她进了家门再走。

李大河想好了,连忙将牛车系在路旁边的一颗大树上,也追着往魏家庄方向去。

直到进了村。他方才看见章杏的身影。李大河笑了笑。也不声张。只悄悄跟在章杏身后。

章杏走得很慢,越是近家门,脚步越慢。到了魏家大门口,居然还停住不走了。李大河心里奇怪,正想着章杏是不是发觉他了。突然看见停住不走的章杏后退了几步,却又马上站住,似定了定心神,还是上前叩响了门环,叫喊:“娘,娘,嫂子,我回来啦。”

许是雨还没有下透。李大河莫名感觉有些气闷。章杏已经在叫门了,他也该回去了。他才转了身,突见得身后火光一下子大盛,有人“啊”一声惊慌喊叫。

是章杏的声音!

李大河复又转了身来,立时就吓出了一身冷汗。整个魏家在一片火光之中,院墙上,屋顶上林立着无数火把,通亮的火光之中间闪着数不清的寒光。李大河眨了眨眼睛,方才看见那是羽箭反出的森冷寒光。魏家门前也不知从哪里窜出了一大堆人,都拿着刀枪将门口的章杏团团围住。

李大河哪里见过这种阵势,顿时吓得腿脚打颤,牙齿都打起架来,腿脚也迈不动了,过了好一阵,听得章杏的哭喊,他方才醒悟过来,连忙哆哆嗦嗦猫进两间屋的小巷里。

魏家门口突然出现的官兵将章杏围得水泄不通,章杏适时惊叫连连,作势摊在地上直打哆嗦。有两个人上了前,举着火把照了照她的脸。

她听见魏家庄村正哆哆嗦嗦说道:“这是魏家后进门的婆娘带过来的闺女。”

章杏便被人从地上扯了起来,推拽进了魏家院子里。

魏家院子里也全是人,大多是全副武装的朝廷兵将,漳河镇刘里正陪站在一个身形壮硕的武将身后。

叶荷香、傅湘莲、章金宝却是一个都不见。

章杏心中虽是担心他们,却也不敢到处张望,仍是一副惊惧不已的样子。

她被揪到那武将跟前。那武将歪着头打量她。

章杏顿有种毒蛇滑过全身的阴冷感觉。

刘里正低声从魏家庄村正那里问得章杏的身份,便点头哈腰对那武将说道:“将军,这个是反贼魏闵武的后娘带过来的丫头,姓章,名唤章杏。”

那武将不说话,只阴测测打量章杏。刘里正度量了一下武将的脸色,狐假虎威冲章杏喝道:“章杏,还不跪下老实交代,你哥哥魏闵武去哪里?”

章杏惊俱茫然看着刘里正,似吓得连话都说出来。

刘里正还要吆喝。那武将却伸了个止住手势。刘里正立时点头哈腰退到后头。武将站起身来,围着跪着的章杏打了转。

章杏吓得索索发抖。

“这么晚,你是从哪里回来的?”那武将盯着章杏问道。

章杏的头低俯差点贴到地上了。刘里正见她不回答,吆喝道:“罪妇章杏,还不据实回答大人的问话?”

章杏惊得抽搐一下,牙齿打架哆哆嗦嗦回答:“民,民妇是,是从全塘镇李庄村,回,回来的……”

武将看了看刘里正。刘里正连忙低声说道:“回大人,这丫头的亲爹正是全塘镇李庄村人氏,已是过世多年了。李庄村那边还有他们的地。”

武将听完,这才将目光收回,吩咐道:“一并押下去。”

章杏被拉扯起来,推拽进了章金宝房里。一进了房来,她紧绷的心就放下了一大半来。叶荷香傅湘莲和章金宝几个都在这房里。

叶荷香也一见到门关上,就冲过来,使劲揪章杏,低声骂道:“你这个死丫头,你要将你弟弟害死啊,你是不是要将你弟弟害死啊。”

章杏从方才经历就已经知道叶荷香什么都没有说。她平日虽是不堪,但对章金宝这个儿子却是疼极。今日这种紧要时刻竟是在嘴门上上了锁。

章杏顿觉叶荷香这番掐揪一点也不疼了。傅湘莲和章金宝也围过来了。傅湘莲抱着小哥儿眼巴巴看着章杏,心中想问魏闵武下落,却又担心隔墙有耳。

章杏挣脱叶荷香,握了握傅湘莲的冷手。低声安慰说道:“没事了。”

傅湘莲顿时明白过来,嘴一抿,眼泪又落了下来。

叶荷香此番真是恨极了。魏家的事情竟是牵连她到眼下地步,她的儿子女儿连带自己一个都没有逃脱,也不知道有没有命活下来。

都怪魏闵武,从小就是祸根,都怪章杏,真是白长了个好看的脑瓜子,中看不中用,蠢得真是没有救了。那魏家的事情与她有何相干?竟是这般为他们谋算!把自己亲弟弟亲娘都不要了!

叶荷香又忍不住狠劲拍打章杏。低声骂道:“你这个死丫头!真是个没长脑子的蠢货!”

章金宝见他娘打他姐姐打得这般狠。连忙转过来拉扯。说:“娘,娘,你别打大姐了。你别打大姐了。”

叶荷香见到了这番地步,章金宝还是这么维护大女儿章杏,想及小女儿更是不认她,一时悲从心中来,拍着屁股低声哭喊:“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章杏看一眼窗外,连忙拉住叶荷香,低声说:“娘,外面都是人呢!”

叶荷香哭到一半,卡然而止。

章杏见她不叫喊了,就将傅湘莲扯到床沿坐下。外面通亮灯火透进来。傅湘莲手中的小哥儿正睡得香。

“伯伯可有归家?”章杏低声问道。

傅湘莲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没有。你,你走之后没一会,他们就撞开了门,将我与娘都押了起来,家里也翻了个底朝天,又问闵武下落……”她说着看了一眼叶荷香。

章杏与魏闵武走后,魏家院子大门就被撞开了,手持刀剑的官兵蜂拥进来,见人就拿下。被关在正房里的叶荷香也被拉了出来。与她一并被押在院子里。

他们没有找到魏闵武,就过来拷问她们。傅湘莲那时慌了神,还是叶荷香先咋呼开来,大叫“大老爷饶命!那魏闵武自去安阳就不曾归家。他的事情与我们不相干啊!大老爷明鉴啊,大老爷饶命!”

傅湘莲听了叶荷香的话方才醒悟,事已至此,咬死都不能招出魏闵武来,否则大家一个也活不成。

拷问期间,章金宝又被押了过来。叶荷香连忙爬过去,将章金宝搂进怀里,惊惧说道:“金宝啊,快,快告诉大老爷,你二哥哥,没……”

已是有九岁的章金宝抢在叶荷香前头说道:“娘,二哥哥不是在安阳吗?”

叶荷香顿时明白,随着连连点头,“对,对,闵武在安阳,你二哥哥他一直在安阳。”

这时又有兵丁过来回话,河对岸稻田发现疑似魏闵武者。

那武将一脚将叶荷香踹开了,将他们关进屋里后,立时招了手下去追。

章杏听傅湘莲低声说了实情经过,抬头看了一眼在屋里打转的叶荷香。她这个娘不喜两个闺女,对儿子却极好。她是为着章金宝方才守住嘴门的。

她先前进村没走多远就感觉到不对劲了,但是家里还有两个女人还一个才满月没几日的孩子,弟弟章金宝也在私塾里,她不能凭着一点感觉就丢下他们。

待到了魏家门口,她就看见院墙上箭尖发出的寒光,一时间她萌生了逃意。但转念又镇定了下来。

自家院墙上既是埋伏了弓箭手,想必四下还有许多官兵。这当下她能跑到哪里去?她手无寸铁,还真能英雄无敌杀出重围了不成?

她既是个乡野村妇,那就当有个村妇的样子。

只要傅湘莲不把她招出,她这个村妇就能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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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五章 大牢

章杏听傅湘莲说了他们历事经过,凑近她耳边低声道:“二哥已经坐船走了。”傅湘莲看了章杏一眼,更紧靠近了她。

外面灯火通亮。叶荷香终是转累了,拉着章金宝歪在靠窗矮塌上。傅湘莲圈着小哥儿歪在床上,也是昏昏欲睡。章杏给他们每个身上搭了一点遮盖,坐在床沿上看着窗外灯火发呆。

事至眼下,她也是心中无底。魏云海一直没有归家,也不知他是不是也被人抓去?外面这伙官兵是不是因他而来?他们虽是嘴硬,谁也没有招出魏闵武来,但是官兵既是能追到这里来,想来定是得了风声。

也不知这风声到底是谁传出的?传了些什么?

什么都不知道,连个应对的办法都没有。

章杏东想西想一阵,渐觉眼皮沉重,身上发冷,撑不住了,也歪下。却也睡不沉,整个人迷迷糊糊起来,能知周遭动静,却动弹不得。身上犹如压着千斤重量,一会儿似在火里烤,一会又似在冰水里泡着,分外难受。

傅湘莲在迷糊中惊醒了,小哥儿正蹬着小腿,哇哇哭着。她给小哥儿把了尿,哄着小哥儿睡熟。见着歪在旁边的章杏样子乞丐。

“杏儿,杏儿。”她叫道。

章杏不应。

傅湘莲越瞧越觉得不对劲,起身来这才发现章杏在发抖,伸手一摸,顿时惊了一跳。章杏的额头火烧一样滚烫。她连忙又推叫章杏。

章杏先是淋了雨,又在冰冷淮水里泡了许久。寒气入侵,已是烧得昏昏沉沉了。

傅湘莲叫不应章杏,却将叶荷香与章金宝叫醒。叶荷香不耐烦坐起,问道:“她怎么了?”

傅湘莲说:“她像是不好了。额头好烫。”

叶荷香只得起身,一摸章杏额头,也惊了一跳。连忙推叫章杏。章杏一动不动。

叶荷香也慌了神。她再不喜闺女,那也是相对儿子来说。她环顾屋内一周。章金宝这屋里简陋,除了读书写字用得笔墨纸砚,连杯热水都没有。她只得跑过去拍门,叫道:“来人啦!快来人救命啊!”

她叫一阵,房门总算开了。她连忙扑过去,拉扯求道:“大人,我闺女得病了。求您开个恩。请个郎中给她看看吧。”

那两个进门的兵丁有个一把将叶荷香掀开了。举着鞭子骂骂咧咧说道:“格老子的,你当老子们是开善堂的?还要请郎中?一个个死到临头,还不知晓?还在这里大叫大嚷?再敢喊叫。老子就一鞭子抽死你!”

叶荷香一下被吓到,畏缩成一团,再不敢吱声了。

傅湘莲也吓得索索发抖。章金宝正要过去理论,叶荷香一把拉住捂住了他的嘴巴。

那两兵丁摔了门出去。屋里一时寂静,只剩下章杏牙齿打架的声音。傅湘莲先回过神来,却也急得团团转。叶荷香又摸一回章杏额头,忍不住狠狠拍一下章杏的手,垂首顿足小声哭喊:“死丫头,你怎么就这么蠢?害了自己不说,还要来害你的亲弟弟!我怎么这么命苦啊?一个两个都不省心啊!”

章金宝也急得在屋里打转。愁一阵,他就跑到门缝窗缝去看。魏家左右厢房新起没两年,门窗皆密封良好。他看不见什么,在屋里东瞧西瞧一阵,取下蚊帐的钩子,扳直了,用那尖头将窗纸捅了一个洞。

透过那小洞,他看不见院门及正屋情况,只能看到对面厢房以及自己这边状况。这两边屋檐下各站着三个手持火把的兵丁。自己这屋门口还门神似杵着两个人——正是方才进来放狠话的那两个。

他所看见的这几人都是不好惹的。他能听得正屋里传来的说话,就尽量往那边看。正看着,窗前有人过去,光亮一下子被拦住了。

章金宝见是魏家庄村正,心中大喜,连忙小声喊叫:“魏伯伯,魏伯伯。”

魏家庄村正也姓魏,名唤魏伯正,与魏云海多少沾些亲。刘里正带了官兵过来抓魏闵武,强拉了他做指认。他胆战心惊在魏家从傍晚时候呆到现在深更半夜。魏闵武没有抓到,倒是将魏家的女人和孩子一个不漏全关起来了。

他这会得了令,许归家暂休。

从窗口经过的魏伯正听见喊叫。章金宝是村里有名的灵醒娃,听村里私塾的刘先生说,明年就要下场子了。不足十岁就要到县里考学,这可是魏家庄有史以来的头一次。章金宝的声音,他如何听不出?

魏伯正停足张望两眼,就发现窗子有个小洞,章金宝在小洞里与自己说话。

他心惊胆战看顾周围几眼,屋檐下站着的兵丁隔得有些远,应是看不到这边来。这屋门口守着的兵丁又在说荤调子。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这边来。

魏伯正将身子悄然后退几步,瞟一眼窗口那小洞。

章金宝连忙低声说道:“魏伯伯,我大姐得病了,您能不能帮个忙请个郎中看看?”

他一个小小村正,哪里敢在官兵大老爷和镇里正眼皮底下做这事?魏伯正正要说话。门口守站着的兵丁看到了他,举着马鞭喊道:“老头,你站这儿干什么?还不快滚?”

魏伯正再不敢停留,立时点头哈腰陪着笑离开。

章金宝听得官兵说话声音,连忙缩回头去。等他再从小洞里看出去时候。魏伯正早不见人影了。

章杏高烧不退,不省人事。章金宝见她又说起胡话来,傅湘莲急得掉眼泪。她一哭,小哥儿也跟着哭起来。叶荷香则一会骂章杏害人,一会又怨自己命不好。

章金宝忍不住,疯了似得使劲拍门,大叫:“开门!快开门!”

叶荷香吓得一下子止住了歇斯底里,连忙过去拉章金宝。然而章金宝真有些疯魔了,仍是对着屋门拳打脚踢。

门口守兵进来,二话没说一鞭子抽下。叶荷香抱着章金宝挨了这一鞭子,痛得凄厉惨叫一声。章金宝这才知道了后怕,惊惧看着进门的两人。

那两人又将他们骂一顿,说了一通狠话,摔了门出去。

“宝,宝,金宝,,去不得……”叶荷香痛得连话也说不通顺了,使劲抓着章金宝不松手。

其实她不抓,章金宝都不敢吱声了。

夜复静下,屋里的人一筹莫展。章杏也渐安静下,胡话也不说了,除了浑身滚烫,犹如死人般一动不动。

天渐放亮,院子里有了说话声。说话声到了门口。章金宝才听出是魏家庄村正魏伯正的声音。他连忙站起身来。

魏伯正陪着笑在与门口兵丁说话,那两兵丁先是不耐。待魏伯正塞了一个钱袋后,他们一下子消声了,互看几眼。这其中那个一直不曾开口的守兵点头道:“好了,好了,快点啊。”

“是,是,是,多谢官爷了!”魏伯正弓着腰陪笑道。

门开了,魏伯正进来,连忙从怀中拿出个铁罐子来递给章金宝,道:“这是你伯娘熬得发散药,也不知管用不管用。这会还是热的,你快些给大姐喝吧。如今你们家围得跟铁桶似得,进出不易,请郎中这事实帮不了,我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章金宝与傅湘莲连忙道谢,叶荷香痴心妄想,将魏伯正拉到一边要请他帮忙求情。

魏伯正听了一半,就直摆手,道:“也不是我不帮你家,实是你家这事我帮不上。”

叶荷香又拉住魏伯正的手胳膊求道:“孩子他伯,那您能不能帮我们跑一趟全塘镇埠河村?我大哥就是那村的人,您就将咱家出得这事跟他说一声,让他请村里叶大户出个面?”

魏闵文成亲时,叶荷香娘家来了两个稀客,这事魏家庄的人都是知道的。听说来的这两人与那淮阳王府都有关系呢。叶荷香这么一说,魏伯正就眼睛一亮。他正要说话,门口兵丁已经在催促了。

魏伯正连忙将怀里另揣的一些东西一股脑全拿出来,交代叶荷香说道:“这药丸也有退热发散的功效,杏丫头喝了药还不退热,你们可以给她再用用这药,这是我家二子前几日得病吃剩下的。埠河村,我也帮你跑一趟,只那边肯不肯帮忙,我就帮不上了。好了,我走了,你们自个留心些。”说完,他就摇着头叹着气出了门去。

傅湘莲托起章杏的头,喊叶荷香过来帮忙。叶荷香一手端了药,一手捏着章杏的鼻子灌下去。

药灌进去没多久。屋门复又打开了。天已经大亮了。官兵吆喝道:“快起来!快起来!休要磨蹭!”

傅湘莲抱着小哥儿,叶荷香紧紧拉着章金宝惊惧看着他们。

官兵见她们这样子,上来两个人,一个抓了一个相继揪出来。揪出去他们。官兵见着床上还躺着个不省人事。立时回报了上官,抬了木板过来,将章杏掀到木板上抬出魏家院子。

章杏清醒时,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大牢之中了。傅湘莲叶荷香章金宝都在旁边,她心略宽慰,又记起魏云海,问道:“伯伯……”

“杏儿,杏儿,你怎么样了?”

她也听到了魏云海的声音。

第一三六章 求救

章杏用了药,热退下了,仍觉得疲乏无力。不过看着家里人都安好,倒是放下心来。

漳河镇小,牢狱不过四间。魏家的人就占了两间。魏云海就关在章杏等人对面牢中。章杏见他身上狼狈脸上有伤,就知他被用了刑。

魏云海是在出漳河镇时被拿下的,关至眼下已是有一日一夜了,一直没有进过食水。至方才傅舅娘来了一趟,许了牢头们一些好处,这才填了点肚子。

傅舅娘已经遣了胡春来去盂县找傅舅爷,这边牢中上下她都打点过了,刘里正虽没有点头放人,但也吩咐牢头们不得苛刻。

章杏睡睡醒醒,约莫午时,傅舅爷就赶回了漳河镇上,也不知许了多少好处,方才说动刘里正,许将小哥儿接出大牢。

刘里正也透露了些辛密,魏闵武这事虽是出在漳河镇上,过来抓人却不是镇上的巡防营的人马,而是淮南总兵大营的人马。

傅舅爷听了,吃了一惊。据他所知淮南总兵的大营统管着江淮一带城防守卫,直接归属于朝廷管辖,虽然权责极大,但素来不插手各县各镇俗务。

魏闵武这事虽大,但也不至于惊动淮南总兵吧?

傅舅爷又陪着刘里正说了好一通话。刘里正却怎么也不肯多说了。

傅舅爷从里正府上出来,心都凉了半截。

他不过一个小小米铺掌柜,如何能从淮南总兵大营手中捞人?

就在傅舅爷四处奔波捞人的时候。李庄村的李大河来到了淮阳城。他一下了船来,就直奔淮阳王府,奈何在淮阳门口就被门子给拦下。

他也是个晓事的,知道高门府邸没钱寸步难行。连忙拿出小块碎银子。只他还没有开口。那门子就推开了他,不耐烦说道:“走!走!走远点!”

李大河被推远了,随身所带包袱也被摔了一地。

那门子呸一口,低声道:“就这点钱,打发叫花子都不够,还想拿出来求人办事?”

李大河连忙收拾了自己包袱。他家里穷,靠着章杏接济,方才混个温饱,如何能拿出再多的钱来?他脸上虽是被那门子说得发烫,但还是没有离开。

门子不让他近前。他就在围着淮阳王府打转。

结果转到了天黑。也没有见到章桃的面。

他出门急。身上带的钱又不多,又担心回程路费,便舍不得那住店钱。想找个避风小巷子凑合蜷缩一夜算了。

他转悠许久,方才相中了一个小巷子,蜷缩睡下。还没有合眼,就见着不远处一户人家门开了,有个三四十来岁瘦高男子提着灯,端了一碗饭菜过来,放他脚边上。

李大河也是讨过饭的,知道这夜自己运气好,遇到了好心的人,连忙道谢。端起碗吃。

那瘦高男子原是转身要走,听了他说话口音,脚步一顿,返身回来,提着灯笼蹲在他旁边,见他吃得急,就道:“慢些用,别噎着了。”

李大河憨厚一笑。

那瘦高男子捋了捋嘴边两撇胡子,问道:“你是哪里人氏?”

李大河边吃边说道:“我是裕安人。”

男子捋胡须的手一顿,“裕安?可是前几年溃坝发大水的裕安县吗?”

“正是。”李大河答道。

瘦高男子换了姿势,看着李大河又问:“你是裕安哪里的?裕安下头有个全塘镇,可熟悉不?”

李大河笑起来,“怎么不熟了?不瞒大哥,我就是裕安全塘镇李庄村人。”

“当真?你也是裕安全塘镇李庄村人?”瘦高男子脸上流露出一丝惊喜。

李大河看他那样子猜想他定是有熟识的人与自己同村。他是头一回来这淮阳城,人生地不熟,正想找个依靠。见这人这样子,自是想结交。放下碗,说道:“大哥,你去过裕安全塘镇?”

瘦高男子摇了摇头,道:“没有,我只有个熟人与你是同一村的。”

“是吗?不知是哪个?我一定认识。”李大河说道。

瘦高男子笑起来,说:“他家已经不在你们村了。”

李大河笑着说:“不在我们村,我也应该认识。实不相瞒,我们李庄村的人还没有我不认识的。不知大哥的熟人是哪个?”

瘦高男子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笑着道:“算了,不说了。他如今也不在你们村。”

李大河见他说了一半,又不说了。他讨饭讨了许久,也知人家怎么看自己这样的人。他虽是有心结交,但也有几分硬气,便也不缠着说了。

瘦高男子见他不缠着黏糊,倒是添了几分好感。仔细打量李大河,见他虽然打算睡这巷子里,但是身上衣着却不像是个乞讨的人。他又问道:“今年的水也不大,眼下不正是收割时节吗?你为何这时候出来?”

李大河见他问起这个,停了手,叹了一口气,说道:“实不相瞒,今岁年程虽是不好,但是我家的地收成还是有些,交了赋税,也不会短了吃喝。我来这淮阳城,倒不是为了讨饭,而是家里出了点事,特来找个人。”

瘦高男子是个热心人,连忙问道:“你既是来找人,怎地睡这里?”转念一看李大河身着,他也明白过来。心中更生怜悯。

李大河笑着说:“这时节天又不冷,睡那十几个人的大通铺,还不如就在这巷子里凑合一夜。又自在,又能省钱。”

瘦高男子听他这么说,也跟着笑起来,道:“这时节已经入了秋,夜里还是有些冷,睡这里虽是能省钱,可若是着了凉就得不偿失了。”

“不碍事。这点冻算得了什么?”李大河笑着说道。

两人说了这一会话,自觉又亲近了几分。瘦高男子问道:“你找到要找的人没有?”

李大河脸上的笑不禁收了,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地方虽是知道,奈何进不去啊。”

瘦高男子奇怪问道:“怎么会这样?”

李大河苦笑一下,“我那熟人在淮阳王府里做事,淮阳王府的大门不好进啊。”

瘦高男子就是淮阳城的人,也常进出淮阳王府,只他身份特殊,一向都是有人领进送出,从来都没有遭受过李大河这样的待遇。

“淮阳王府?不会吧?”他皱着眉头说道,“你要找的人是谁?”

李大河听他口气就猜到他八成进出过淮阳王府。连忙说道:“我要找的是个十一二岁的丫头,名唤章桃,听说在秋华院里做事。”

“章桃?”瘦高男子的声音一下变大,一连声问道,“你要找章桃?你是她何人?为何找她?”

李大河听他这么说话,就知道他定是见过章桃,大喜过望,放下饭碗,握住了瘦高男子的手,说道:“大哥是不是见过我那侄女?若是见过,还请大哥一定要帮我这个忙啊,她家,她姐姐出了大事!”

瘦高男子反抓住李大河的手,“她姐姐?杏丫头?她出了何事?”

李大河见他居然也认识章杏,忍不住眼圈发涩,略哽咽说道:“杏丫头,她,她娘,她弟弟,他们,他们全被官兵抓走了!”

瘦高男子正是慈安药堂的坐堂郎中王秉义,他素来心善,至那年认识章杏姐妹,这几年两家人常来往,彼此已是很熟了。他听得李大河说得骇人,连忙追问事情原由。

李大河那天晚上目睹章杏被抓,次日就到处打听消息,知道章杏是因为魏家的一个儿子在服徭役时杀了监工而累的全家入狱。打听来的消息自是不会详细。具体细节他也不清楚。

李大河家是靠着章杏接济方才过上温饱日子,章杏章金宝遇了这样大事,他自是不忍坐视不管。但也知道自家根底,什么都没有。与自己媳妇一商量,就想到了远在淮阳城的章桃。

章桃虽是年纪小,但是在淮阳王府做事。他们都没有办法了,许是章桃就能帮上忙呢?

这淮阳王府可不是别的地方,整个江淮一带谁不看着淮阳王府办事?

李大河跟王秉义说了自己看到和打听的事情。王秉义也跟着着急,想了一会,说道:“好,我明日就进王府一趟,看看能不能与桃儿见上一面。李兄弟,这秋露深重,我家就在附近,走,你暂且到我家歇一晚去。”

李大河见王秉义虽是看着对章杏的事情着急,但是他并不知交情深厚。自己这样子,连门子都嫌弃,住进别人家里,要是招惹人家厌烦就不好了。

李大河讪讪笑着说:“没事,没事,这里天好月好,我就在这里凑合一夜挺好的,就不叨唠了。”

王秉义却拉着他,非要李大河到他家去住,“走,走,客气什么?你既是杏儿桃儿的叔叔,那也不是外人。走,到我家去。再客气就生分了。”

李大河没奈何,只得跟着王秉义进了王家大门。

王秉义的婆娘见自己男人端了碗剩饭剩菜出去,半天都不回,正准备出去看看。三人碰了正着。王秉义担心章杏的事,也没有闲工夫理会自家婆娘的脸色,径直请了李大河进正屋里,又喊自家婆娘端茶来。

王家素来是王秉义说了算,他又是个烂好心的。王秉义婆娘虽是吃惊他出门领了个乞丐进来,但也没有说什么,进厨房端了壶热茶进来。

第一三七章

李大河见王秉义虽是看着对章杏的事情着急,但是他并不知交情深厚。自己这样子,连门子都嫌弃,住进别人家里,要是招惹人家厌烦就不好了。

李大河讪讪笑着说:“没事,没事,这里天好月好,我就在这里凑合一夜挺好的,就不叨唠了。”

王秉义却拉着他,非要李大河到他家去住,“走,走,客气什么?你既是杏儿桃儿的叔叔,那也不是外人。走,到我家去。再客气就生分了。”

李大河没奈何,只得跟着王秉义进了王家大门。

王秉义的婆娘见自己男人端了碗剩饭剩菜出去,半天都不回,正准备出去看看。三人碰了正着。王秉义担心章杏的事,也没有闲工夫理会自家婆娘的脸色,径直请了李大河进正屋里,又喊自家婆娘端茶来。

王家素来是王秉义说了算,他又是个烂好心的。王秉义婆娘虽是吃惊他出门领了个乞丐进来,但也没有说什么,进厨房端了壶热茶进来。

王秉义留李大河在家住了一晚,魏家的事情就知道了个大概,次日一早他就到药堂翻看淮阳王府请诊记录,挑了个差不多时候该复诊记录,与掌柜说了一声,让徒弟背了药箱,一道来了淮阳王府。

王秉义被人客气领进了内院里,在偏厅小歇片刻,就有内院婆子进来领到了榴香院。

他这回复诊的是淮阳王府的老太妃。

他家在淮阳世代行医,他自己医术也精湛。在淮阳王府也算是常客了。淮阳王府老太妃所居榴香院,他是常来的。

淮阳王府老太妃姓沈,未出嫁前是西北忠勇侯府的嫡长女。十六岁嫁到淮阳,养了一子两女。儿子正是现在的淮阳王顾永丰,两个女儿一个还没有养到周岁,另一个嫁到了南宁郡王府上,却没两年就过世了。

老淮阳王走得也早,老太妃辛苦支撑了淮阳王府十余年,待到儿子长成,方才松懈。现下上了年岁,身子渐大不如前。只她一贯重情,请的多是老郎中。与王家也很熟识。

王秉义依着惯例请脉问诊。他是为见章桃而来。请完了脉,就与老太妃闲话起来。渐将话题扯到了青年女子养生养育上头。

老太妃一生只得三个孩子。结果中途就走了两个。而且幼女正是因为难产过世。王秉义所说这话题正是她心头的一个伤。眼下淮阳王府嫡长女顾惜云正与辽远说亲,她心中自又是担忧起来。

与王秉义说了一会。老太妃更是奈不住了,顺势请王秉义给顾惜云也把把脉。

王秉义正是为这事而来。自然点头。

“你去看看大小姐在忙什么?她若是无事,就让她到我这儿来一趟。”老太妃对身边丫头说道。

王秉义按住焦急,继续与老太妃周旋,约莫一盏茶后。他就听见门口婆子的喊话,连忙站起来。

老太妃笑着说:“先生只管坐,我那孙女你以前也替她看诊过。”

王秉义自是不敢坐,站着与她说话。

两个丫头扶着个头戴纱帽的少女进来。王秉义见进来的丫头不是章桃,心中一凉。但是眼下他也不敢流露,仍是仔细给顾惜云把了脉,说了脉象。

该说的也都说到了。王秉义也找不到理由再多呆,只得告辞。出了门,他往门口站着的七八个丫头婆子看一眼,正看到两只眼睛笑成弯月的章桃。

他心中一松,赶紧递了一个眼色与章桃。

快到内院门口时,章桃果然追了过来。

他连忙往周围看一眼,对章桃说道:“桃儿,你姐姐出事了。”

章桃脸上的笑一下子停住,迟疑道:“我姐姐……”

王秉义点了点头,说道:“你姐姐一家如今全被拿进了大牢里……”

“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章桃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抓了王秉义的衣袖道。

“这里说话不方便,你找个时机到慈安药堂来一趟,我与你细说。”王秉义低声说道。

魏闵武的事情牵扯到谋逆,不宜声张,又不是一句两句能说得清楚的。淮阳王府实不是说这话的地方。

王秉义说完就走了,留下章桃呆愣愣站了半响,而后又像是回了魂似得跑回秋华院中。恰好水仙将王秉义方才开的方子交给夏莲,让她到慈安药堂去抓药。

章桃一把抢过了,说道:“我去。”

夏莲看着章桃急忙背影,一笑说道:“这丫头今日倒是积极。”

水仙若有所思看一会章桃渐远去身影,转身回到了正屋里,将章桃出府的事情低声告诉了顾惜云。

顾惜云的眼睛从手中书上收回,转看向水仙。水仙心中一冷,连忙说道:“她跑得太快,我还来不及说话,她就拿了方子跑远了。”

顾惜云不再看水仙,继续看手中书。水仙心中忐忑,借着倒茶以缓心中不安。

“水仙,胡管事回来了没有?”顾惜云眼睛看着书,淡淡问道。

“我昨晚去看过了,他家婆子回来了,胡管事还没有回。”水仙回答说。

胡管事家的二小子前些时候出了事,胡管事两口子都告了假。他家那婆子昨日方才从通县回来,胡管事却还没有回。

“让他家婆子进来一趟吧。”顾惜云又说。

水仙应了一声,连忙出去,亲自去唤了胡婆子。那胡婆子一进来就抹着眼泪说道:“求大小姐给我家那二小子做主。”

水仙看了看顾惜云脸色,出声喝道:“胡婆子,我看你是昏了头,你家二小子的事情怎地求到大小姐面前了?”

胡婆子一愣。她家二子去求亲明明是秋华院的意思,怎地到眼下竟是不承认了?

水仙又冷声道:“小胡管事精明能干,王府方才让他管着通县那边的铺子。他一个外院掌柜,出了事情,你不求外院大管事,反是求到内院来,我看你真是拧不清了。”

胡婆子一下醒悟,连忙拍自己嘴巴子,道:“我是昏了头了,越老越糊涂了,竟是内外不分了,还请大小姐原谅。”

顾惜云倒是笑起来,说道:“好了,别打嘴巴子了,出了这个人,让人见了,倒是误会是我这院子里的人手狠了。”

胡婆子住了手,陪着笑说:“这个断不会,整个王府谁个不知大小姐最是和气心善?谁要乱传,我老婆子一定撕了他嘴巴。”

顾惜云又一笑后,随即就收了,问道:“你家二子现下好些了没有?”

说起自己儿子,胡婆子就心里发堵发酸,只当着顾惜云的面,却还得陪着笑说道:“好多了,人已是醒过来,郎中说好好将养一两月就无碍了。”

水仙听了胡婆子的话,又看一眼顾惜云。

胡管事那二子哪里叫好多了?抬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了半条命,请了江淮一带最有名的的郎中,方才保住了一条性命,但是她却知道。小胡管事性命虽是无忧,日后却休想抱儿孙了。

“那就好。”顾惜云点头道,“若是有短缺什么稀罕药材,只管过来说。你回去,也跟小胡管事说一声,王妃说他将通县那边的铺子管得很好,等过了年,也一并将通县那边几个庄子也交给他了。”

胡婆子连忙谢恩。

顾惜云又闲说了几句。胡婆子见她拿起了书,立时谢恩告辞出来。

顾惜云瞟了站在旁边的水仙一眼,水仙连忙笑着要送胡婆子。

胡婆子摆手说:“哪敢烦劳水仙姑娘?您自去忙去。”

顾惜云笑着说:“她平白将你数落了一番,赔个礼也是应该。”

水仙搀了胡婆子,笑着说:“胡妈妈,就当赔罪好了。”

胡婆子看了看顾惜云,只得受了。两人一道出去,边说边走,到了一处偏僻地方时。水仙问道:“胡妈妈,小胡管事这事可有找到犯事的人?”

胡婆子看了水仙一眼,摇头道:“这个,倒是没有,找到人时,那犯事的就跑了。”

水仙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小胡管事平素做事尽心尽责,如今出了这样的事,真是令人气恼不过。咱们淮阳王府几时被人这么欺辱过?这人真是胆大妄为,死不足惜。”

胡婆子听了心里一惊。她家二子出了这样的事,她家男人当时就气昏了头,要找那丫头算账,是她顾虑那丫头的妹子到底是大小姐身边人,这才将拦下。

不过就这么放过,到底恨难平。

她儿子落下眼下地步,他们就算不能要那丫头偿命,也要她余生都不得好过。

也是该那丫头倒霉了。她男人在摸那丫头底时,发现那丫头的兄长在安阳服徭役时犯了事,竟是还敢往家跑。

她男人就趁机做了笼子,预备将她家一网打尽,到时候她全家落到了他们手心,要生要死还不是他们一句话的事情?

只可惜最后还是跑了一个最要紧的,不过也不要紧,就凭他们抓到手中的那几个人,想必也能逼得那丫头就范。

他男人私自做了这些事情,她到底有些心怯,特跑回来探探口风。

若是上头有怪罪,也好及时纠正。

她今日跑了这么一遭,心里就有了个底。

第一三八章 相撞

胡婆子的目光在小辣椒与水仙脸上打了转,侧身背对小辣椒,笑着对水仙说道:“劳烦姑娘送了这么远,这里离门只几步路了,姑娘就别送了,老婆子自个出去就可以了。”

水仙心中也确实有事,点头笑着道:“胡妈妈慢走了。”

待到胡婆子走远,水仙又仔细打量小辣椒几眼,说道:“你这是怎么了?让抓的药没有见着,还这副样子要见小姐,真是将咱们秋华院的规矩忘到脑后了吗?”

小辣椒抢了夏莲手中方子,跑了一回慈安药堂,从王秉义那里得知了章杏事情,急匆匆回来,就是想求得顾惜云帮忙。拿方子抓药的事情早被她抛之脑后了。

她压根就没听清水仙的话,仍是问道:“水仙姐,大小姐是不是还在榴香院?”

水仙看着小辣椒,摇了摇头了,说:“早回来了。”

小辣椒听罢,脸上焦急神色一松,放开水仙就往秋华院小跑去。水仙喊一声不见应,不禁低声摇头自说道:“这丫头,这么多年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说完,她也连忙跟上。

到了秋华院,水仙就见着小辣椒正跪在大小姐面前,眼圈红通通,磕头说道:“大小姐,我姐姐姓章不姓魏,这魏家的事情原就与她不相干,如今她被下到大狱里,这事定是错判。求大小姐帮忙救她一回吧。”

水仙心中一惊,看了一眼顾惜云面无表情的脸。立时过来将小辣椒扯起来,训道:“你真是昏了头!怎么将外头的事情拿到咱们院子里来说?”

小辣椒虽是直率,到底在王府侯府后院里呆了多年,知道外面的事情是不能传进内院里来的。但她也知大小姐非是一般闺阁。早几年就跟着王妃管家了,将外头的铺子庄子打点的也是有声有色。

她不过是淮阳王府后院的一个小小丫头,如何能救姐姐章杏出来?这件事也只有淮阳王府出面了,方才有一线生机。

小辣椒挨了水仙的说训,仍是不知悔改,挣开了水仙,砰砰磕头,带着哭腔说道:“大小姐,求您救我姐姐一回吧。”

水仙扯不动小辣椒,正寻思再叫一人进来。一道将她拖出去。顾惜云止住了她。叹了一口。对小辣椒说道:“好了,别磕了,真当自个头是纸糊的?”

小辣椒跪直了。眼泪汪汪看着顾惜云。

顾惜云摇了摇头,说道:“小辣椒,我知道你姐妹情深,你能进得承德侯府和我这秋华院,也是因着你姐姐的缘故。不过,你姐姐这事且不说是否冤枉,我都帮不上你的忙。”

“大小姐……”小辣椒一听顾惜云这么说,眼泪就流了下来。

“你听我说完。”顾惜云看着小辣椒询询说道,“我虽是跟着王妃管了几日王府,但是于外面事情仍是知之甚少。依我眼下身份,你觉得我能插手府县大老爷们的决定吗?况且,你也说过了,你姐姐这事牵扯到谋逆。这可是要杀头的大罪。这事别说是我了,只怕王爷出面,也是无济于事。”

小辣椒被顾惜云说得愣住。她只是淮阳王府在淮阳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却没有那么多。

水仙连忙将小辣椒扯起来,皱着眉头训她:“只这一次了,下次若再将外面的事情求到大小姐面前来,你自己到吴嬷嬷那里领板子去吧。你真是越来越不懂事,谋逆这事谁能插手?你便是求到金銮殿上只怕也是无用。”

小辣椒怔怔看着顾惜云,眼泪直流,突而又跪下来,哭着说道:“求大小姐给个恩典,许我几日假吧。”

顾惜云海看着她,扶了扶额头,对水仙说道:“你去一趟秋管事那里,让他指个人跟小辣椒去一趟吧。”

小辣椒见顾惜云不仅准了假,还派了人与她一道去,就知道她这是变样在帮她。有了淮阳王府这面金子招牌,就算不能救出章杏,但是办起其他事来,都方便多了。

小辣椒连忙磕头谢恩。

水仙看着小辣椒走远了,方才回来。顾惜云歪在榻上,看着窗外。这时节秋寒渐重,水仙连忙取了薄被搭在顾惜云身上。

顾惜云转过头来,说道:“你去秋管事那里交代一声吧,让他指个机灵跟过去,顺便说一声,若有什么事情最好跟胡管事通个气。”

水仙应了一声,退出房去。

小辣椒回到自己房里,将所有值钱物件一并打了个包袱,来到外院找秋管事。秋管事早得了吩咐,人手马车俱是已经备好了,看见小辣椒过来,站起说道:“姑娘跟我来,水仙姑娘已经吩咐过了,马车已经套好。”

他领着小辣椒出了偏门,候在马车旁边正与车夫说话的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厮见了他们,连忙过来,与秋管事打了个招呼,眼睛就往小辣椒身上瞟。

秋管事指了他对小辣椒说:“这是刘顺溜,马房里属他最机灵了。”

刘顺溜立时笑着招呼:“姑娘是要往盂县的漳河镇吗?这地我去过好多回了,那地的里正正是我远房的一个堂伯呢。”

小辣椒听了眼睛一亮,不禁说道:“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

刘顺溜又笑着说:“我也算是沾了姑娘的光,见一见我那堂伯,姑娘若是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就是了。”

秋管事拍了拍刘顺溜的肩膀,道:“你们路上再说吧,现下还能赶码头最后一趟往盂县的船,若是再晚会,就赶不上了。”

小辣椒赶紧爬上了马车。刘顺溜脸上的一笑一下子收了,冲秋管事点了点头,赶着马车就出发。

他们到了码头,果然见到码头上已是没几艘船了,且船上艄公们正吆喝着催促客人赶紧上船了。

淮阳王府的腰牌一出,船老大就亲自过来了,点头哈腰将他们径直迎到船上小雅间里。

船上人员上齐了,艄公们吆喝一声几根船杆齐滑开动,船渐离了岸。小辣椒是在淮水河边长大的,父亲也是淮水河上的艄公,坐船与她是寻常事。

她心中有事,正在船舱里坐立不安,突然船猛地震动一下,似撞了什么东西,险些将她掀翻在地。小辣椒抓了船柱,方才稳住。

盂县来往淮阳的船可不是小船,才离开淮阳不久,应是还没有到险滩处,怎地会有这么大的震动呢?

小辣椒心头不禁掠过自己曾经历过的翻船事件来。

她连忙出了船舱,却见着一艘两层大船正如离弦的箭一样擦他们船身而过,往岸边急驰去。

这边撑杆的艄公纷纷指骂。

“哪有这么跑船的?没有长眼睛吧?”

“就是,险些就撞上了,亏得咱们转的快。”

而那船像是压根就没有听见似得,仍是极快,使得船头站着那人的衣裳都飘飞起来。

刘顺溜的船舱在小辣椒的隔壁,这么大的颠簸,他也出来了,指着擦身过去那船船头站着的人,说道:“哎,那不是世子爷身边的叶昕晨吗?”

小辣椒来淮阳王府已是有两三年,一直都在秋华院中。淮阳王府世子爷早就搬出了后院,甚少来到后院,便是来后院,也是往老王妃榴香院去得多。所以她虽是知道淮阳王府世子爷的名头,但鲜少得见世子爷的面,更不知世子身边的伺候的人了。

“咦,这小子不是才回盂县吗?怎地这么快就赶回来了?”刘顺溜自顾说道。

小辣椒现下心里只有她姐姐章杏的事情,没心思理会世子爷身边随从的事情。见那船开远,自己这船也平稳了,她转身就回到自己船舱里。

船行了三日后,他们就到了漳河镇。小辣椒一下得船来,就直奔镇衙大牢,却在门口就被人拦下来了。

看门那牢头说道:“魏家的人?你们要找的是魏家庄的魏云海一家吧?”

小辣椒连忙点头,又拿出打点碎银来,说道:“烦劳大叔行个方便,容我们进去看一眼。”

牢头接了碎银,用牙齿咬了咬,脸上笑容立时堆满,一边往自己怀里揣,一边说道:“你们来晚了,他们已经转到盂县去了。”

小辣椒听了怔住。

刘顺溜轻咳一声拿出腰牌来。那牢头一看。淮阳王府的腰牌他自是认得,随即脸色一下子变了,只差将那腰身弯成虾米,一边往怀里摸方才揣的东西,一边恭敬说道:“小姐见谅,原来您两位是淮阳王府的,是我等眼拙了。”

小辣椒只想知道章杏的事情,问道:“他们什么时候转到盂县的?”

牢头说道:“就是昨日转的。”

刘顺溜拿过牢头恭敬递过来的碎银,脸色仍是不好看。牢头连忙又摸出钱袋,双手奉到刘顺溜面前。刘顺溜脸色这才略好转,收了,问道:“你们里正府上往哪边走?”

“顺着这条街一直往前,门口有两个大石狮子的就是了。”牢头舔着笑说道。

刘顺溜将小辣椒拉到一边了,低声说道:“姑娘,现下天色已晚,我们要不在这里留住一晚,明日再赶盂县吧。”

小辣椒抬头看了看天,摇了摇,斩钉截铁说道:“不,就今日去。”

刘顺溜一愣,正要再说。

小辣椒已经快步走开了。

刘顺溜一路上已经摸透了小辣椒的脾气,知道这姑娘虽是年纪小,却是倔强的,凡是做了决定,就会一头走到黑。

他也就没多说了,连忙跟上。在漳河镇城门口包了一辆马车,往盂县赶去。

第一三九章 见面

小辣椒到盂县时候正是半夜,一下了马车就要去县衙大牢。刘顺溜拉住了劝说:“姑娘,哪有深更半夜探大牢的?且不说姑娘的姐姐牵扯的是大事,等闲不容易见到,便是寻常小罪,要进到大牢里,那也需得多方打点。这时候咱们就算是要打点,那也要找得到人啊。”

小辣椒挽着包袱站在城门处,夜正深,盂县街面只剩了昏暗灯火,一盏盏渐沿至不知名漆黑之中。她心中也渐上茫然孤寂。她赶了这么许久的路,好不容易才离姐姐近些,却连见她一面都是艰难的。

刘顺溜看着小辣椒脸色,又说:“姑娘,咱们还是先找个地儿住一晚,待到明日天亮了,再去县衙打点打点,求得知县老爷容许了,再去探监。你看,行不行?”

小辣椒不过十一二岁,至晓事起大多时候都养在后院之中,对外面门道知之甚少,听刘顺溜说得头头是道,想他定是常在外面行走的,比她肯定懂得多,便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好。

刘顺溜让车夫将马车赶到盂县兴隆客栈,包了一个小院子,等到小辣椒房里熄了灯,就悄悄出去了。

小辣椒其实没有睡,睁着眼睛等到了天亮,就赶紧起来敲隔壁的门。

刘顺溜打着哈欠开了门,看看才透点鱼肚白的天,苦笑说道:姑娘好早。”

小辣椒皱着眉头说道:“哪里早了?我们还是快去去县衙吧。”

刘顺溜喊住小辣椒,陪着笑说道:“姑娘。拿签令这事还是我去吧,您只管在客栈等候就是。”

小辣椒一愣,这才记起礼数来,只得点头。回房里又拿出些贴己塞给刘顺溜,说:“小刘哥,你一定要帮我拿到进出县衙大牢的签令,这些银子你先拿出,若是还不够,只管跟我说就是了。”

刘顺溜苦笑看着小辣椒,说道:“姑娘,能不能拿到签令,我可不敢打包票。这盂县到底不是漳河镇。”

小辣椒红着眼睛默默看着他,又塞了些碎银在他手中。

刘顺溜连忙推回去。道:“姑娘。我可不是这个意思……”看小辣椒眼睛更红了。他只得道:“好了,姑娘,我定会尽力就是。”

刘顺溜走了。小辣椒坐立不安又等了约莫一两个时辰,方才等到他。签令已是拿到了手,小辣椒一刻都站不住了,直奔县衙大牢里。

到了县衙大牢,又费了银钱,她方才进到死囚牢中,待看见蓬头垢面满面憔悴的章杏时,小辣椒忍不住哇一声大哭起来。

“姐……”

章杏看见章桃,也吃了一惊,隔着牢门抓了她的手。说道:“章桃,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小辣椒见章杏与她上次相见完全变成了两个人,一时哭得止不住。

叶荷香傅湘莲与章杏同关一牢之中,叶荷香眨了眨眼睛,方才看清牢门外面那人虽是颜面憔悴,但身着上好绸缎,头插钗环,手戴翠玉小丫头正是自己的小女儿章桃。

这些天她被关在大牢之中,先前在漳河镇上,有傅舅爷诸多打点,虽是行动不得,但也不曾短过吃喝。可一离了漳河镇,她就觉得过不下去了。且不说牢中吃食如何难以下咽了,只那填饱肚子都是难事了。

她虽是求魏家庄村正将事情传给埠河村,但是都十几天过去了,她的亲哥连面都不曾露一个,更别说叶云清叶云兰两个人了。

现在他们辗转被押到盂县,关在了死囚牢中,她已经是心灰意冷了。

但是小女儿章桃的出现却重新激起了她的希望。

叶荷香看清了小辣椒正是章桃,连忙扑过去,才章杏手中抢过章桃的手,说道:“二丫,桃儿,我的乖女,你一定要想办法救你娘你弟弟你姐姐出去,你现在就是为娘唯一的指望了。”

章桃看着叶荷香瞪大的眼睛,顿觉得一瓢冷水从心头浇下,伤心难过心疼转瞬就没有,一下子抽回了自己的手,将头转到一边去。

叶荷香从来不将那脸皮子不当一回事,眼下她都快死了,更是不顾了。章桃不理她,那眼里的恨意她也能看得出。

她连忙将旁边的章金宝车过来,扒着章桃说道:“桃儿,我知你心里还怨为娘,可是娘那时也是没有办法了。咱家穷成那个样子,娘也是没有办法方才将你卖给那朱牙婆的。桃儿,你看,这是你的弟弟金宝啊,你便是看着他的份上,也要救我们出去啊。”又拉章金宝,“金宝,快叫二姐啊。”

章桃被卖时候,章金宝方才四五岁,对这个二姐姐只有个模糊印象。他虽是早就知道章桃已经找到了,但是叶荷香因着章桃不认她的事情,常在嘴边叨咕,动不动就说“真是白养了多年,金宝啊,娘以后就指望你了”等等之类话。

二姐姐不认娘,自然也是不认他的。眼下章桃又是这副样子。章金宝那声“二姐”在心里打了无数滚,仍是没有叫出来。

“金宝啊,这是你二姐呀,小时候经常领着玩儿,给你喂饭喂菜的二姐啊,你快叫啊。”章金宝叫不出来,叶荷香心里也着急,连忙催促说道。

章桃一下子回过了头来,犟着头,红着眼睛说:“我只有一个姐姐,没有弟弟,你不用逼着他做样子了。你以前不是常咒我怎么不去死吗?你的二女儿如你的愿早就淹死在淮河里了。”

叶荷香一下子被噎住了。章金宝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下子挣脱叶荷香,谁个也不看,将头扭到一边,想想仍是气不过,过来拉扯叶荷香,道:“娘,娘,咱们不求她。”

章桃一下子转头看章金宝。她儿时的事情记得很清楚了,她娘嫌她是个闺女,从来都不喜欢她,自打又生章金宝,她更是猪狗不如了,打骂说教成了家常便饭。她娘不要她,将她卖给朱牙婆,就是为了让她和她的宝贝儿子活得更好些。

章桃与章金宝年岁差不多少,鲜明的对比,使得她心里对章金宝也是有怨。眼下章金宝又说了这话,她虽是没有说什么,但是冷冷一个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章杏看得头都疼了,这母女姐弟总归是血溶于水。十一二的少女,正是各种情感蓬勃发展时期,章桃这么激烈,也是从前积累过多了,待她再长大些,处理这事许就会圆滑的。眼下境地却不是解决这事的时候。

章杏伸手过去抓住章桃的冰冷的手,说道:“桃儿,你是怎么找到这里?”

章桃对姐姐章杏则是完全两样,复抓了章杏的手,眼里脸上尽是难过。

“姐,是李叔告诉我的。”章桃说道。

章杏一想,“金莲他爹吗?”

章桃点了点头,说:“是,王先生也知道这事,还是他帮忙进王府找的我。”

章杏在心里将事情凑拢了,又问道:“还有谁知道这事?淮阳王府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情?”

“有啊,我求过了大小姐了,是大小姐专遣了人跟我一道过来的。”

“大小姐?”章杏皱着眉头喃喃念道。

章桃连忙点头,“大小姐对我很好。”说完,章桃想起顾惜云的话,脸上不禁黯淡下来。

大小姐到底未出阁,这件事情她也帮不上忙。

章杏将章桃的脸色看在眼里,迟疑说道:“桃儿……”

章桃抬起一双水亮清澈的大眼睛看着章杏,章杏将后面想问大小姐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姐,怎么了?”章桃奇怪问道。

章杏笑了笑,说道:“没什么,我是想说,我们这事情,只怕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章桃连忙摇头,道:“姐,我一定会将你救出来的。”

章杏笑着摸了摸章桃的头,“傻丫头,姐姐这事牵扯太大了,哪里是那么好办的?”

叶荷香虽是被章金宝强拉到一边了,但是还是时刻留意着章杏章桃的谈话。她见章桃明明想帮忙,章杏却不让,情急之下又嚷道:“怎么不好办了?明明是他们魏家出了一个反贼,与我们章家何干?二丫,桃儿,你只要咬死你姐姐和你弟弟姓章不姓魏,是李庄村人,这事就定然能成。”

章桃虽是不待见叶荷香,但仍是被她的话提醒了,眼睛一亮。章杏却摇了摇头,“这不是理由,这么做怕是不仅不能救出我们,还会平白寒了人心。”

叶荷香被章杏的话气到了,忍不住挣过来,一下拍在章杏身上,说骂道:“你这个死丫头,都这个时候,还要做烂好人。你是不是非要让你弟弟跟着去死啊?”

章杏还没有说话,章桃就叫开了,“你不准打我姐姐。”

叶荷香被她指着鼻子的凶样子吓了一跳,不由自主松开了手。

看样子狠的怕更狠的,章杏看叶荷香与章桃两个的样子心里倒是一乐。

章桃喝住了叶荷香,复又亲昵握住章杏的手,说道:“姐姐,你且等着我,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章桃站起身走了,叶荷香连忙在后头喊道:“别忘了还有你弟弟,还有你娘。”

章桃离开了大牢,牢中恢复安静。章杏靠着墙壁坐着,想着章桃方才的话,想着顾大小姐到底是怎么一个人。

傅舅爷已是打听到了一些风声,出门抓他们虽然是淮南总兵大营的人,但却不是上头颁下来的军令,是有人私请了淮南总兵大营下的一个队将带着手下人马顶着淮南总兵的名头办得这事。

第一四零章 急转

傅舅爷已是打听到了一些风声,出面抓他们虽然是淮南总兵大营的人,但却不是上头颁下来的军令,是有人私请了淮南总兵大营下的一个队将带着手下人马顶着淮南总兵府的名头办得这事。

那队将原以为是件手到擒来的小事,却不想一出马就折损了五六名手下。傅舅爷找遍了门路,方才打听到这些,正想从这其中给他们寻个生机,却不想背后那人极是厉害,转眼就将他们从漳河镇押到了盂县,还直接关进了死囚牢中。

那队将的事用不上了,在盂县这地傅舅爷的人脉就不够看了,银子流水样一样使出去,他们的状况不见半点好转。

章杏将诸事连在一起反复琢磨。魏闵武这事只怕是个借口,是有人想借着这由头来惩治他们家呢。魏家素来都只在漳河镇打转,魏云海本人仗义热忱,从没有听说他有什么厉害仇家。叶荷香虽是有些尖酸刻薄,但这些乡野愚妇的小伎俩根本就入不得大人物们的眼里,又怎会惹上什么厉害人物?

至于魏闵文和傅湘莲,他们俩就更不用说了,且不说他俩性子不至于得罪什么人,就说他们这年岁也不可能弄出这样的事儿来。

章杏想来想去,这件事只怕还是她闯的祸,也就只有淮阳王府才有那么大面子请动淮南总兵的人,也只有淮阳王府方才能在漳河盂县这样的小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

也不用往远里琢磨,这件事只怕就是前些时候土匪事件的后续。

她就觉得奇怪了,她杀了淮阳王府的人,怎地他们就迟迟不动呢?原来人家是早就暗中部署了,要得不是她一个人偿命,而是要将魏章两家一网打尽。

恐怕魏闵武的归家也与淮阳王府有些关联。

章杏早就想通其关键,心里对淮阳王府更是深恶痛觉。这世道好事果然做不得,她当年真不该一时心软救了那顾惜朝,如今竟累得自己落到如此地步。

事情果如她先前担忧的,他们不会就此放过她,不能将她弄回去当小妾通房,就将指给心腹管事,她不从了,就布下这样一个大局来。

若真将魏闵武杀监工这事划到谋逆造反之列,只怕他们一家早就被斩尽杀绝了。如今辗转留着命,十有**是想借此逼她就范了。

她先前不稀罕的那两条路估计现在都不会让挑选了,眼下能留给她大约只有求生不能求死不成这条路了。

章杏看着牢墙上只有两掌大小的窗,那里只有单调的灰天。

她真走不出去了吗?

她心里真不甘,由此想起那顾惜朝来,浑身无一处不是厌恶的,真恨不得时光回转,她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章杏亦自想一阵,悔一阵,正觉得头疼时候,突然听得牢里有喧闹了起来,她抬头看去。

牢门打开了,七八个牢头一窝蜂全进来的,个个鼻青脸肿,狼狈非常,如后头有恶鬼驱赶似得,直奔他们这两牢来。

牢里的章杏叶荷香几人都站起来,对面的魏云海也是一脸慌张。

叶荷香一把将章金宝抓在怀里,紧紧圈着,吓得牙齿都打起架来。

那些牢头到了他们牢前,全然没有前些日子的嚣张凶狠,弓着腰慌慌张张打开了牢门,谄笑道:“见谅了,见谅了,几个受苦了,是我们抓错了人,你们现在可以走了。”

章杏他们被这突转惊得面面相觑。魏云海拦在妇孺面前,迟疑问道:“我们可以出去了?”

领头那牢头平素最是嚣张,这会却笑得小眼眯成了一条细缝,偏生那眼圈有块硕大淤青,瞧着分外惊悚,弓着腰道:“是啊,是啊,魏爷,是我们弄错了,累得魏爷受了这么些天的罪,还望您大人不见小人过,帮我们在世子爷面前说些好话。”

魏云海完全弄不明白牢头话里意思。章杏却听了眉头一皱,下意识又将眼前情景当成了有预谋的演戏了。但是看到面前这些牢头身上脸上的伤不像是假的,她这才有几分相信这牢头的话是真的。

不管顾惜朝因何要放他们走,既然能出得这死囚牢,那自是要出去的。

章杏扯了扯二丈摸不着头脑的魏云海,小声说道:“伯伯,我们还是赶紧出去吧。”

她一句话提醒了魏云海,管他是谁要放他们,先出去了再说。

“魏爷这边走。”那牢头谄笑伸手指引道。

魏云海往自己身后妇孺看一眼,示意他们跟上自己,他领头顺着牢头所指往门口去。叶荷香紧紧抓着章金宝紧跟其后,又伸手去扯章杏,挤着眼睛努着嘴巴低声催促:“快点。”

出了牢门,是个四方院子,院子四周高墙耸立。这里平时是牢头们晒太阳说荤话的地方,有桌有椅有吃喝,现在却乱糟糟的,桌椅竟是连个全的都没有了,茶盏零嘴散了一地,还有两三个爬不起来的牢头摊在地上呻吟着。

许是久不见这么通亮的光,许是院子里站着两人太过光彩夺目,出得牢来的章杏不禁闭了闭眼睛。过了好一会才看清那两人正是淮阳王府世子顾惜朝身边的随从刘翼与穆宇,满院的狼藉与他们的齐整华贵形成了鲜明对比。

刘翼穆宇看见章杏他们出来,各自丢了手中残破的椅桌。穆宇从刘翼挤眉弄眼递了个眼色,拍了拍手掌,跟着刘翼迎过来。

领着章杏他们出来的牢头也连忙围过来,点头哈腰恭敬说道:“刘爷穆爷,人已经都领出来了,您们看……”

刘翼穆宇压根就不理会他们径直走到章杏面前。刘翼上下看了章杏几眼,喊了一声:“章杏……”

叶荷香是认识刘翼的,她只是没有想到叶云兰的儿子居然会特特跑过来救她,正是喜出望外。上前几步,惊喜叫道:“哎,这不是翼哥儿吗?哎呀,真是翼哥儿啊,原来是你帮的这忙。翼哥儿,真是多亏了你,要不是你,你大姑一家都要将性命都搁在这里了。翼哥儿,是不是你母亲让你过来的?你母亲如今还好吧,等过几日,大姑就到你家登门拜谢去……”

叶荷香絮絮叨叨说个没完,章杏只冷眼瞧着,她娘感激错了人,叶云兰家还没这个本事能将他们从死囚牢中捞出,刘翼的背后自然就是顾惜朝了。

她是不相信那顾惜朝会有这么好心的,他这么做,定是另有一番原因。

刘翼见章杏脸上清楚写着我不认识你们之类字眼,神情淡漠,而叶荷香又拉着他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他觉得分外尴尬。

穆宇也看出章杏对他们的淡漠和冷意来,心中对自己主子又可怜了几分,生怕美女将不满发在他身上了。他悄无声息后退一步。

叶荷香觉得又欢喜又荣耀,叶云兰的儿子居然这么威风,一出得马来,就是人见人愁鬼见鬼怕的狱卒们都点头哈腰当孙子。他可是要喊她一声大姑的,他的面子也等于她的面子了。这以后她在盂县只怕都可以横着走了。

叶荷香唯恐魏云海不认识刘翼,特拉了刘翼跟魏云海说道:“大哥,这个就是云兰的儿子,他现在可是在淮阳王里做事。”

魏云海看到现在已经知道自己能出得这死囚牢,与眼前这两人无不相关,他感激点了点头,拱手道:“多谢了,多谢了,改日一定登门道谢。”

叶荷香见魏云海说得客套,不禁瞪他一眼,她现在腰杆子硬了,说道:“大哥瞧你说得,翼哥儿又不是外人。”

穆宇瞧得好笑,正要发笑,突然瞟见章杏冷冷看过来的眼神,要出口的笑换成了轻咳,一下子收进了肚子里。

刘翼听叶荷香这么说,当着长辈,又有章杏这层关系在,他实在不好说什么,只得干干笑着,道:“是啊,又不是外人……”

他也没有说话,等章杏进了淮阳王府,那也确实不是外人了。

章杏实在看不下叶荷香被人这般嘲笑了,出声说道:“娘,这里还是盂县大牢呢,有什么话出去再说。”

叶荷香也惊醒了,她眼下可还没有出县衙大牢这鬼地方了,此地绝不能多留一刻了。她亲昵对刘翼说:“翼哥儿,咱们出去再说,出去再说。”

牢头们如送菩萨似得将他们恭送出去,一转身见满院狼狈,个个一张苦脸。有个牢头低声问道:“大哥,这可如何是好?咱们要不要跟胡管事说一声?”

领头那牢头呸一口唾沫,指着问话那小卒的鼻子骂道:“你傻了吧?是淮阳王府的世子大,还是王府的管事大?这都不知道了?咱们知县大人都发话了,你还怕个球?你忘记咱们上一任知县是怎么下台的了?那姓胡的还能强过一县的知县了不成?”

上一任盂县知县姓朱,因其宝贝儿子不懂事冲撞了淮阳王府世子下台。这件事情他们都知道了。

问话那牢头连连点头,道:“是,是,大哥说得是。”rs!~!

第一四一章 纨绔

章杏挽着傅湘莲跟在叶荷香章金宝身后出去。盂县县衙大牢牢门开在后塘街最北边,街面上只几株有些年头的老树和寥寥无几的行人。

天进深秋,满目苍黄。

出得大牢的章杏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略冷清的空气,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紧随章杏出来的刘翼穆宇越众而出,往不远处老树走去。章杏的目光随着他们看过去。

老树下站着两人,皆是一身华贵锦衣,深秋层林尽染,微微风来,他们身上衣衫飘飞,端得是风流倜傥,尊贵耀目。

章杏心中厌恶翻漫出来,只看一眼,就转过了头。

刘翼和穆宇来到树下站着的顾惜朝和叶昕晨身边,见顾惜朝原本翘首以盼的神色转瞬收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后,眸子里满是恼怒。

穆宇刘翼都有些二丈摸不到头脑头脑。穆宇到底年长些,顺着顾惜朝目光看向盂县大牢门口。那边诸人皆在往这边张望,只章杏一人淡漠看着别处。

他顿时明白过来,心里觉得好笑。

刘翼不知缘故,正要将章杏等人在大牢的情况告知顾惜朝。穆宇一见他要张嘴,连忙拽了拽了他。

这对活宝打小就跟着顾惜朝身边,对彼此小动作再熟悉不过了。刘翼虽是不知道缘由,却连忙闭紧了嘴巴,眼睛随着穆宇往后面章杏等人看过去。

叶昕晨看着章杏等人安好,心中一宽,也没有看清楚刘翼和穆宇的勾当,侧脸问道:“世子爷,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顾惜朝气呼呼说道。他救了她一家,她竟是这副样子,连个好眼色都不给,真是气死他了。闹了这么久,原来她不稀罕。

顾惜朝几曾受过这样对待?心里越想越气,臭着一张脸。转身就走。

叶昕晨还弄不清楚状况。正发愣。刘翼揽过他的肩膀,嘀咕说道:“别再吱声,走吧。”

顾惜朝走得极快,不一会就到了北大街入口处,在那地等候的马倌们连忙将四个人的马拉过来。顾惜朝上了马,勒转了马头,就打马离开了。

刘翼叶昕晨穆宇三人也纷纷上马,赶紧跟上。北大街走了一半,顾惜朝又转了回来,问道:“你们哪个知道胡学平住在哪条街上?”

刘翼叶昕晨穆宇面面相觑。胡学平是王妃手下一个得力管事,原是管着王妃在晋安北郊的一个庄子。最近才调到府内来。王府里大小管事多得去了,他们平日也没有留意这人,若不是魏章两家下大狱这事,他们还认不住他的全名来。

刘翼家就在盂县,对盂县再熟悉不过了。想了想说道:“我听我爹说过,胡管事在四喜胡同有个宅子……”

刘翼话音还没有落地,顾惜朝就勒转了马头。往四喜胡同去。到了四喜胡同,沿街走了没几家就看见一家门匾上刻着胡府二字。

顾惜朝居高临下打量那宅子,持着马鞭指着紧闭门扉道:”砸门!”

刘翼吃了一惊,他还不确定是不是这家呢?

顾惜朝身边随身伺候的小子们纷纷下了马,已经一窝蜂开始捶门了。

刘翼陪着笑,讪讪道:“爷,我得回去问问我爹,才知是不是这家?”

顾惜朝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继续看人砸门。

刘翼只得消声。

厚重门板被砸一阵。就听见里面有个人声道:“来啦,来啦……”转至跟前,门方才开了一条细缝,就被门口候着的五六个小子一下子挤开。

看门的是个上了年岁的老头,已经被掀翻在一边。顾惜朝等人大摇大摆进去,在一众小子们拥簇下绕过影壁,见着正屋门口屋檐下站着个约莫四十来岁身着绸缎的中年汉子。

这人正是胡学平,淮阳王府王妃手下的一个管事。他原是在屋里与人说话,听到了门口动静出来,才站一会,就看见一大群人蜂拥进来。

胡学平自是认得淮阳王府的世子爷顾惜朝,心中一惊,正要迎过来说话,突然听得一个冷森声音道:“打!给我往死里打!”他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迎头就吃了一拳头,紧接又被人一脚踹翻在地上。

无数拳脚相继招呼下来,胡学平连连求饶。

可是压根就无人理会他,胡学平初先还能出声,大约半盏茶功夫后,他已是哼不出声了。

刘翼见事情闹大发了,再打下去,恐是要出人命了。

淮阳王府各管事之间彼此都有些交情,刘翼父亲刘海在王爷手下办事,母亲却是王妃挑出来,若胡学平真就这么被打死了,王妃奈不何亲儿子,保不齐这气就要撒在他们头上了。

刘翼陪尽小心道:“爷,咱们停手吧?再打下去,就真要死人了……”

顾惜朝瞪他一眼,持着马鞭道:“打,继续打,谁准停的?”

一盏茶功夫过去,顾惜朝总算让停了。

一众小子让开来。

顾惜朝皱着眉头蹲在胡学平身边,用马鞭捅了捅他的脸,见还有动静,问道:“你将你家小儿子弄哪儿了?”

胡学平至此还不知道祸事从何而来,但也能听出顾惜朝是想找儿子麻烦,他原本没那个劲出声了,干脆就摇了摇头。

顾惜朝见他死到临头了还嘴硬,气得一脚踹去。

胡学平彻底昏了。顾惜朝在院子里恨恨转了几个圈,又道:“砸!把这宅子给我砸了。”

那群小子们最爱干这种事情,当下虎狼似得冲进去,瞅着无人注意,一边顺些小件值钱物件,一边狠劲砸。

只片刻,一座光鲜宅子就被砸了个稀巴烂。

顾惜朝心头的一股气总算消了些,带着一众小子们扬长而去。

胡府几个下人这才敢出来,心惊胆战探胡学平鼻息,见着还有气,连忙找了个木板,抬着胡学平去寻郎中救命。到了门口,与鬼鬼祟祟进来的刘顺溜迎面撞上。

先前与胡学平在屋里说话的正是刘顺溜,他见势不对,翻了后窗从后门逃走,待到顾惜朝等人走远了,方才敢又溜进来。

刘顺溜见胡学平只剩下一口气了,连忙吆喝:“快,快找郎中去。”

胡学平被抬到距离这地不远的医铺,铺子里坐堂先生让人赶紧抬到里间,招呼徒弟抢救。刘顺溜被请了出来,在外间惶惶打转,思来想去,事情到眼下地步,不是他能做主的,非得通报到上面才是。

刘顺溜与胡府下人招呼一声,就急忙回了所住客栈。小辣椒偏又不在,他等不及了,叫来客栈小二,跟他说了一声,就急急赶回淮阳去了。

章桃在县衙大牢见了章杏出来,就将自己手头上头饰手镯一并典当了,换了银钱交由刘顺溜去打点,自己也没有闲着,在县衙门口打转,打听盂县县衙各官吏喜好,想要投其所好打通关节。

正忙着,突然见到县衙里面闹了起来,数个衙役被人从里头扔出来,个个鼻青脸肿,惨叫连连。

周围人不知出了何事,纷纷跑过去看热闹。

章桃也连忙过去。她久在高门内院,不曾见过这阵势,拉了一个卖菜的嫂子问道:“大嫂,这县衙里面到底出了何事?”

卖菜那妇人摇了摇头,说:“我哪个知道?”

旁边有个货郎插嘴说道:“方才有群半大小子凶神恶煞冲进去县衙了,怕就是他们闹出来的,啧啧,敢闯县衙?这只怕是要造反了。”

这年头,土匪多如牛毛,自立为王也不少,造反这话也不算稀奇了。

章桃听说有造反的,惊得脸色都变了,但周围的人没几个挪动脚步,个别脸上甚至有兴奋之色,章桃心中更是惊惧。

人群中有人嗤一声笑道:“挑货担子的,不懂就不要瞎说,这反贼们借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在咱们江淮一带造反。方才进县衙是淮阳王府的人。”

顾惜朝几个在盂县横行长久,识得他的人不少,这人的话得到了不少人的回应。

“不错,不错,刚才进去的就是淮阳王府的人。打头那个我认识,正是咱们盂县金满堂刘掌柜家小子,他旁边那个是淮阳王府的小世子。”

“对,对,就是淮阳王府的人,这县衙前一任知县听说就是因为得罪了淮阳王府的小世子而丢了官。”

章桃出自淮阳王府,听了周围人言论,更加关注。淮阳王府小世子她自然知道。王妃只得一儿一女,女儿顾惜若打小就懂事稳沉,万事不用操心。

世子顾惜朝因是落地晚,又是王府唯一嫡子,三岁就请封了世子。在万般宠溺中长大,从来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最是不喜约束,所以与姐姐顾惜若并不十分亲厚。

顾惜若虽是有心亲近,奈何顾惜朝鲜少来她院子。再大些,更是连淮阳王府也呆不住了。顾惜若每每提及这个弟弟,也是叹气摇头。

别说是大小姐顾惜若了,王妃也拿自己儿子没辙,仗着有老王妃撑腰,就连王爷的教训也要打个折扣。

章桃来到淮阳王府时间也就是这几年的事,顾惜朝鲜少进到后院来,她也只远远见过这位小霸王几次面。

第一四二章 转变

县衙大门洞口,里面物件横飞,哀声不断。

门口围着看热闹的人想进去又不敢进去,都聚在门口伸长脖子张望。

混在人群中的章桃迅速在心里思量着,世子爷这般威风,她要不要借一借他的风头救姐姐呢?

但想及王府内院丫头们对这位爷的言论,她又打了退堂鼓。

这位小霸王脾气十分不好,而且有个怪癖,不许女人近身,听说王府里还有个丫头因此而丢了性命的。

她若是贸然上前,要是不仅不能救下姐姐,还会惹下祸事来,那怎么办?

他又不认得她。

可是她使了这么多银钱,刘顺溜也跑了不少地方了,她姐姐的事情还是一点眉目都没有。

章桃在心里纠结,十几个半大小子拥簇着中间锦衣华服的冷面少年大摇大摆从县衙出来。

淮阳王府世子恶名远播,盂县里吃过这些人苦头也不少了。县衙门口看热闹的人一见到这些纨绔顿时一哄而散。

章桃一时迟疑,转眼就发现县衙大门口只剩下自己,一抬眼又见到一大群气势汹汹少年正朝自己走来,她一个冷噤,连忙闪到一边去。

那伙少年出了县衙大门,又打着马往北去,一阵风后就不见人影了。

章桃这才出来,望着尘埃飞扬的街道,她心里又懊恼起来。

她到底在怕什么吗?姐姐都要被砍头了,她还在犹豫,前怕狼后怕虎的,真是罔顾姐姐从前对她的好了。

她应该不管三七二十一,求了再说,只要有一线希望救姐姐,她就不该放弃。

章桃懊恼拍了自己一嘴巴,连忙往马队消失方向追去。

她气喘吁吁跑到大牢门口时,章杏等人已经被放出来了,顾惜朝刚走没多久。她一眼看见章杏。一愣后。惊喜过去,拉着章杏的手,连声欢叫。

“姐,姐,你出来了?是谁放你出来的?真好,真是太好了。”

章杏任由章桃抱着她欢叫,心里也有股重见天日的高兴。待章桃见鼻涕眼泪擦够了,她拍了拍她的肩膀,微笑说道:“走,咱们回去再说。”

“嗯!”章桃点头。牵着章杏的手一刻不松,丝毫不理会叶荷香不高兴的脸色。

章杏牵着章桃对魏云海说道:“伯伯。这是我妹妹章桃。”

魏云海已经知道叶荷香的小女儿没死,在淮阳王府当差的事情。当下憨厚笑笑点了点头。

章桃被章杏狠狠拽几下,她喜于姐姐得以出死牢,连带对魏家的不喜也淡了不少,敷衍冲魏云海喊了一声伯伯后就不再理会了,只笑盈盈看着姐姐章杏,说道:“姐。今日回漳河镇来不及了,你就在盂县留住一晚吧,我住在兴隆客栈里,你跟我一起住吧,好不好?”

章杏对盂县这地实在无一点好感,一刻都不想留。魏云海也急于归家看家里情况,也不想留。章杏看了一眼魏云海,就笑着对章桃说:“我们赶夜路归家,就不住盂县了。”

章桃嘴巴嘟起来。章杏又笑着说:“你也跟我一道去漳河。好不好?这么久没有见面,我也有些话想要跟你说呢。”

章桃实在不想去魏家,但是也如章杏所说,她们姐妹俩久没有见面,她也想跟姐姐亲近,尤其经历这回事件,生死无常,世事难料,她实在多想与章杏在一起。

章桃犹豫。章杏又趁热打铁哄劝,总算说动章桃点头,答应先回客栈里与陪来的刘顺溜说一声,就跟章杏回漳河镇。

章杏推章桃赶紧去说,自己则与魏云海在城门口等候。在等候章桃的期间,正在盂县奔波的傅舅爷也得到了音讯,赶了过来。

此番得以死里逃生,各人心中皆是悲喜万分。得知他们要连夜归家,傅舅爷连忙租下一辆马车安排魏云海等人归家。

章桃回到客栈,从店小二那里得知刘顺溜已回淮阳的消息,犹豫片刻,还是退了房,赶去与章杏约好地方。

魏家一家人并章桃坐上马车。傅舅爷觉得魏家这场灾祸来得迅速,去得莫名其妙,他担心事情会另有隐情,再生变故,要留下来打听打听,没有与他们一道回漳河镇。

几个女人并章金宝坐在马车里,魏云海则与车把式并坐外面。

马车出了盂县时候,日头正渐西沉,晚霞将天地尽染成一片昏红。

章桃紧紧抓住章杏的手,只与她说话。

叶荷香舔着脸插嘴,章桃看都不看她一眼。章金宝渐成人,看着母亲姐姐这样,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每每叶荷香又挨过去说话时,他便伸手使劲拉着她。

章杏知章桃儿时受尽了苦,如今养就执拗性子,虽是知道她言行不妥,当下却不能硬逼,唯恐适得其反,只得询询来。她一边回应章桃话语,一边将傅湘莲也牵扯进话圈里。

章桃虽是对魏家的人一概不喜,但是她今儿真是很高兴,傅湘莲言谈之间爽朗亲切。章桃也渐与她搭上了话。

叶荷香再插进话来,就不显得突兀了,章桃虽是一样对她没有好脸色,但是车内气氛却不是先前的冷场生硬了。

夜渐深了,傅湘莲昏沉睡去,叶荷香也疲乏了。章桃靠着章杏也是哈欠连天,却仍是不肯睡去,缠着章杏说话。说她在承德侯府的日子,说淮阳王府秋华院诸人诸事。

章杏认真听着,时不时问上一句,心中对淮阳王府大小姐顾惜若更生警惕。

她非是表面年岁,更知这世道非是至亲就难得有无缘无故的好。这位顾大小姐年岁虽是不大,但是心思深沉,这般另待章桃,应是别有一番目的。

只她不曾在这世中高门府邸里呆过一日,实在不清楚里面水深水浅,一时也想不明白这位顾大小姐到底给章桃布下的是个什么局。

为今下,也只有远离为妙了。

章桃终是疲乏了,靠在章杏肩上睡去。章杏转头看了看她恬静安睡的脸,又瞧了瞧被她紧搂住的手胳膊。

这丫头身在一个深不可测的局内,仍不自知。

她长久一个姿势,腿脚都有些发麻了,但若一动,章桃就会被惊醒。

这马车内只章金宝一个男娃,且又睡沉。章杏解下身上外衫披盖在章桃身上,又将马车帘子掀了一条小缝看出去。

天早已经全黑,马车正行于荒野之中,放眼看去,整个天地只他们车头一点微弱光亮,余下皆是黑漆漆的。车轱辘咯吱响着,魏云海正与车把式叨唠着,说着这年月日子的艰难。

章杏看着窗外流水似倒过的重重黑影,回想这场牢狱之灾,半点睡意都没有。她原以为偏居乡野小村,日子虽是艰难,却也能得个自由自在,只要努力些,日子总归会好。

如今想来,这些原来只是她的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美梦罢。

这世道容不得回避,她偏居这里,连性命都掌捏他人手中,又何来自在可言?

既回避不得,那就只有迎难而上了。

章杏想入了神,全然不知她对面歪在叶荷香怀里的章金宝并没有如她所想睡沉,而是睁着眼睛,看着对面坐着的自己的两个姐姐。见章杏将身上衣衫披盖在章桃。他的眼神暗淡了下来。

深秋荒野的夜风已是有些寒意了。章杏看了一阵子就转过了头来。章金宝佯装闭上眼睛。

章杏环顾车内一周,外面微弱光亮透进来。车内几人都睡得很好。她也搭下了眼皮。

他们在天蒙蒙亮时赶到了漳河镇上,傅家米铺还没有开门,胡春来听到敲门声起来开门,见是魏家一大家子,立时惊喜喊叫起来。

“夫人,夫人,魏姑爷和大小姐他们都回来啦!”

叶荷香原来也是笑容满面,听了胡春来的咋呼,脸上一下子垮下来的。

傅舅娘听了胡春来喊叫,连忙出来,见是魏云海傅湘莲等人,也是一喜,连忙伸手将傅湘莲章杏一手一个拉进来,又见着章杏身后有个极标致小丫头,一愣。

章杏连忙笑着说道:“舅娘,这是我妹妹章桃。”

傅舅娘其实一愣后就明白过来了。

章桃先是在马车里与傅湘莲混熟,又见这傅舅娘这般喜欢她姐姐——喜欢她姐姐的人都是好人。于是她也跟着章杏行了个礼,跟着叫了一声“舅娘。”

叶荷香的脸色变得跟锅底一样黑了,若是魏云海在场,只怕她当场就要发作了。

傅舅娘连忙将章桃拉过来细细看,又打量章杏,啧啧说道:“杏儿,你妹妹生得可是比你还好啊。”

漳河小地方,妇人们说话多是直来直往,章杏毫不在意,笑着说:“打小村里就这么说。”

傅舅娘瞟见叶荷香锅底一样的黑脸,心里虽是有些瞧不上的她的尖酸小气,但也知不易过分,毕竟女儿还要叫她一声婆婆的。她连忙又与叶荷香打招呼,将大家伙都迎进来,又喊胡春来赶紧上茶水。

傅湘莲久没有见儿子,已经是迫不及待了,与母亲婆婆说了一句,就急匆匆跑到后院去看儿子了。

第一四三章 怀疑

魏云海也记挂大孙子,傅湘莲抱了小哥儿出来后,他见小哥儿又沉了不少,脸上的笑止不住。

傅舅娘感慨说道:“现下你们都没事了,我这心也放下了。春来,你明日就去一趟晋安,让姑爷回来吧。”

胡春来是个憨直的,愣了一会后,才知道傅舅爷说的是小姑爷魏闵文。

魏家一家全下了大狱,魏闵文前往安阳打听魏闵武出事的缘由,傅舅爷生怕他贸然回来,撞到了点子上,特让胡春来在半路上截下了魏闵文,让他躲到了晋安去了。

现在魏家的人都出来,魏闵文自是不用再躲了。

魏云海点了点头。客气话,到傅舅爷这里已经是说不出口了。远的不说,就说这次为将他们捞出大狱,傅家就只差是倾家荡产了,盂县那边新开的铺子都典当了出去,这里的老铺子也比从前萧条了许多。

傅舅娘得知章杏他们才进得漳河镇,连忙要下厨安排早食。魏云海连忙站起说道:“舅娘不用忙了,我们看看小哥儿就要回魏家庄了。我们走时,家里的谷子还没有打完呢,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

叶荷香早就想走了,听了这话,也连忙站起来。

魏云海看了一眼凑在一起的章杏章桃傅湘莲,又说:“家里只怕乱的很,你们几个就先别急着回了,就在舅娘这里住几日吧,等家里收拾妥当了,再回来。”

叶荷香听说章杏不回,那家里的事情岂不要都要交给她一个人了,她正要张口,章金宝连忙拉出了她。

魏云海看到他们的动静,又说道:“金宝也回,你明年就要下场子了,学业最是要紧,耽误不得。”

章金宝乖巧点了点头。

章杏笑着说:“我还是跟伯伯一道归家吧,家里忙。多一个就多一双手。忙起来也快。”

魏云海素来能听见章杏的话,听章杏这么说,略沉吟会,也点头应了。

章桃才不想回魏家庄呢,但是章杏拉着她,这里也由不得她吱声,她只得冷着一张脸沉默以对。

庄稼人粮食就是天,傅舅娘不好再留,让胡春来套了马车送魏云海等人回魏家庄。

章杏拉着章桃上了马车,一路上哄着说话。

傅家的马车到了魏家庄时。村里许多人都出来了,有与魏云海要好的人家纷纷与魏云海打招呼。也有胆小怕事的只缩着头张看。

到了家,隔壁的贺大婶子并儿子媳妇也出来了,魏宝宏跑过来说道:“叔,你家的谷子都堆在我家里了。”

魏云海连忙让胡春来停了马车,一下子跳下来,问道:“宝宏,你方才说什么?”

魏宝宏笑着说:“我娘见你们那谷子老堆在打谷场上。就招呼隔壁四邻帮忙打了,现在就堆在我家后屋里。”

魏云海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好半响方才冲贺大婶子拱手说:“婶子,多谢了。”

贺大婶子笑着说:“谢啥?都是隔壁邻居的,谁家没个难处?况又不是我一家做的这事,那村正家,东子家都伸手呢。”

魏云海拱手道了一圈谢,周围邻居皆摆手。

章杏笑盈盈看着这些,心里暖烘烘的。

魏家的谷子不仅没有烂掉。家里大门也关得好好的,推开进去,院里里虽是有些凌乱,但里面东西却是还在。

章杏挽了袖子,对魏云海说道:“伯伯,我先去菜园里摘些菜来,咱们吃了早食好收屋子。”

魏云海点头,亦自忙开了。章杏挽了篮子带着章桃去菜园子里摘了些菜,家里猪肉是臭了,但是上年腊月腌的鱼还有。她煮了一锅粘稠稀饭,用热油滚了一盘子腌菜,煎了一碗咸鱼,爆炒了一盘青菜。唤了一家人过来吃。

虽是简单的农家菜,但一家人也吃得欢。章桃一直都跟在章杏身后,多年后再吃姐姐的做的饭菜,自又是另觉的有一番味道。

一家人收收捡捡,忙了大半日方才将家里收拾妥当。

吃了晚食,章杏洗了个热水澡,只觉得浑身通泰。又天黑了,章桃虽是一直不曾给叶荷香好脸色,但看着对魏家并没有先前排斥了。

章杏绞了头发,拿出一个木牌递给章桃。

章桃接过了一看,惊讶说道:“这不是淮阳王府管事的腰牌吗?”她跟在顾惜若身边看着她管过些日子王府,认得这腰牌。

章杏见章桃一眼就认出来,心里卯定她知道的更详细些,也不急慌,给自己倒一碗水,边喝边说道:“你再细看看。”

章桃狐疑看她一眼,又正反看了看,说道:“这是王府外院分管事的腰牌。姐姐,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个?”淮阳王府管事腰牌根据所管事务不同也不尽相同,但是不管分管事还是总管事的腰牌,都是轻易不能离身的。

章杏说:“我们这里前些时候出了一次土匪,姐姐差点就遭了殃,这腰牌就是那天得的。”

章桃吓得脸色惨白,握住章杏的手胆颤喊了一声:“姐……”

章杏笑着拍了拍章桃的手,说:“没事了,你也知姐姐小时候就杀过人了,坏人要想害姐姐,也得掂量掂量他们有没有这个能耐。”

章杏说了整件事情经过后,又笑着说:“我后来才想起,这人原是也是见过了的,就是那次从淮阳回来在船上见过的人,他还派媒婆到我们家求亲,只是我没有应。”

章桃的手一片冰冷,看着章杏迟疑问道:“姐,你,你确定吗?”

章杏一笑,“怎么不确定?他那样子化成灰我也认得。”

她差点因此丧命,怎会不记得?

章桃的手收回去,好似失了魂。

章杏看她一眼,又道:“魏家这次牢狱之灾怕也是因这事而起的。傅舅爷打听过了,出面拿人的虽是挂着淮南总兵府的名头,却不是上面颁下来的命令,而是有人出钱私自请了淮南总兵府一个队将出头。”说罢,又叹了口气,“还好姐姐命大。”

章桃转头看章杏,章杏复又握了章桃的手,柔声说道:“要不然姐姐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章桃看着章杏,眼里的不相信终是散去,问:“姐姐,这人真是姓胡?”

章杏点了点头,“姓胡,听说管着淮阳王府通县那边的几个铺子。”

“小胡管事……”章桃喃喃说道。

胡学平的家底在秋华院谁都知道,他原是跟着王妃陪嫁过来的人,原是管着王妃的几个嫁妆铺子,最近才调到淮阳来。他有二儿一女,大儿子接了胡管事的差事,小儿子管着通县那边的几个铺子,女儿秋菊则是秋华院四大丫头之一。

胡管事儿子女儿在王妃都过得不错。

水仙透露过,这胡管事一家日后极有可能要跟着大小姐一起陪嫁到辽远。

她自己也看出了端详,今年来,大小姐的出行全交由了胡管事打点。她见到他的次数远比其他外院管事多些。尤其是近来,胡管事那婆娘常出入秋华院。

秋菊早些前匆忙告了假。

胡管事,小胡管事,土匪——大小姐?!

章桃越想越心惊,直觉摇头,这事情绝对不是大小姐授意的!定是小胡管事色胆包天,相中了她姐姐,求娶不得,方才出得如此下作手段!

章杏见章桃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会儿茫然,一会儿又发恨的样子。她知道章桃定是由此想了很多,她要得就是这种结果。只有章桃对淮阳王府生了疑心,她就会留意起来。只要那顾大小姐透出一点蛛丝马迹,被章桃发现了,她自会动摇对她的忠心。她到时再劝她离开,可不就水到渠成了吗?

章杏知道章桃想了很多,却不知那胡管事与顾大小姐还有这番纠葛。她原是以为那姓胡的闹出土匪事来,是顾惜朝的事情而导致的,如今看来,却是不像了。

淮阳王府水深,各路神鬼都有,凭她对淮阳王府这点枝末了解,实在想不出那姓胡的到底是哪路人马,何以冲她来这招?

为今下,她无权无势,一点根底都没有,真是只有敬而远之了。

不过她虽是要在章桃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她与顾惜朝之间的渊源却不能透露,这一旦透露了,她想全身而退,只怕就难了。

章杏不想透露,但是章桃却想知道。她拉着章杏的手,问道:“姐,你是如何认识王府的世子爷的?”章杏等人就是他救走的,会不会小胡管事的事情也与他有关呢?这位小霸王从来都是难测的,命人假扮土匪拦路打劫这事由他来做,一点都不稀奇。

章杏一愣,心思一转,笑着说:“我哪里认识这样的大贵人?”

“可,姐,你不是他救出来的吗?”章桃问道。

章杏笑着说:“你恐怕不知道吧?咱们大舅家有个堂亲,他家有个儿子正是王府世子爷身边的小厮呢。这事是他帮的忙。”

章桃满脸不相信,道:“真的吗?”

章杏摸了摸章桃的头,点头说道:“他叫叶昕晨,论亲,你还得叫他一声表堂兄呢。”

章桃想一阵,幡然大悟,叶昕晨,不就是她往这边赶时,差点将她坐的船撞翻那人吗?世子爷从盂县县衙出来的时候,他不正陪在旁边吗?

原来是这样。

第一四四章 诡异

章杏看章桃脸色,就知她相信了。她又将话题扯回来,询询说道:“桃儿,姐姐经历了这回事情,对你待的那王府实在有些怕,若是有机会,你还是离开了那地吧。日子过得穷苦些,不要紧,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太太平平的,比什么都好。”

章桃低头没有应声,但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搬出顾大小姐来。

章杏知道这事不会一下就成,只要怀疑的种子种下了,总有一日会长成大树。章桃从前只将顾大小姐往好里想,所以不曾留意到不妥当之处,现在她生了疑心,遇事自然会多加思量。不管那顾大小姐的心思藏的有多深,总会被露马脚的时候。

章杏也不逼章桃了,铺好了床,笑着说:“睡吧,明日我带你回一趟李庄村,给咱们爹上炷香去。”

章桃爬上床,挨着章杏睡一头。半夜里,月光进来,章杏偶然睁眼,见妹妹仍是睁着眼睛在想事情。她只做不知道,继续闭眼睡觉。

次日,章金宝要上私塾,章杏带着章桃回了李庄村,给李大河报了个平安,到章水生坟前上了香。章桃自是哭得肝肠寸断。

章桃在魏家庄住了三日后就回了淮阳。

章杏将章桃送到镇上。傅舅爷刚好回来,看了章杏一眼,迟疑问道:“杏丫头,全塘镇叶大户与你是什么亲戚?”

章杏一愣,知道傅舅爷在盂县逗留这么久,定是打听到了什么。顾惜朝那事绝对不能声张了。她一笑说道:“论亲。我要叫一声舅伯的。”只不是很亲,叶荷香与叶云清同属一个村,一个枝发大的。

傅舅爷想了想,点了点头,道:“原来你们还有这层关系,那也难怪了。你们这回得以出得盂县大牢,听说就是他家走的淮阳王府的路子。”

傅舅爷这么说。章杏自然不会反驳。顾惜朝那事,她就恨不得压根就没发生过。

日子复又如旧。

经过了这次事情,叶荷香越发与叶云清叶云兰家走近了,逢人就说她的侄儿是淮阳王府世子爷身边的大红人,对她如何如何好。她的小女儿也在淮阳王府当差,穿的吃的如何金贵,等等。

攀上了淮阳王府这面招牌,魏家下大狱的事情就无人再提了。

日子风平浪静,淮阳王府以及那顾惜朝来得快,去得也快。章杏虽是时刻警惕。也觉得诡异,但是别人不来招惹她,她是绝对不会迎上去招惹他们的。

不管淮阳王府想怎么对付她。他们不动,她没必要多生事端。

转眼就到了年关,魏傅两家在这场牢狱之灾里也算是伤筋动骨了。虽是有隔壁四邻帮忙,但是这年地里收成先是遭了虫害。后又因打谷不及时,烂了些。魏家的收成不及往年一半。又因魏闵武的归家,家里积蓄也都尽数带走。魏家付了这年的税之后,竟是连混个温饱都艰难起来。

傅家就更不用说了,傅舅爷在盂县的铺子被典当了,漳河这边的铺子因是货源不足,买卖也是大不如前。

傅舅爷与魏闵文商量。日子就这么过,肯定是不行的,这一开年,样样件件都要钱,他们手头上没个积余,诸事都做不了,只能任由机会就这么溜走。

今年江淮一带因是病虫害,土地大面积欠收,但是河南河北一带却是风调雨顺,遇到了一个丰收年。傅舅爷得了准确消息,那边的粮食要比江淮一带低了不少。要是有门道走一趟那里,一旦开年,等待三四月间,正是家家存粮用尽的时候,那时候肯定有得大赚。

这道理知道的商家不在少数,可是谁有胆往那边跑?那可是反贼刘沉舟的地方,朝廷年年剿匪,剿得人家干脆自立为王了。占了河南河北一带大片土地,自改国号为赵,河源为京都,分封麾下大将为诸王,与大夏对峙。

富贵险中求,傅舅爷和魏闵文虽是知道往河源危险,但是还是打算去一遭。

傅舅爷虽是想去,到底上了年岁,如遇了事情,怕是会成为拖累。但让魏闵文一个人去,他也觉得不妥。魏闵文跑到底资历不足。眼下魏闵武出了事,小哥儿还太小,魏傅两家也就魏闵文一个撑得起门面的男丁了,万是不能出事的。

他在同行里打听了许久,总算找到个愿意一道走这趟险路的人。

“这位赵掌柜是裕安人,也是靠卖米面发的家,前几年买卖都做到了京城了,只不过得罪了人,近年来买卖一落千丈,所以才想着要走这趟险路的。”傅舅爷对魏闵文说道,“我与他也是老交情了,这是个性情中人,你一路上多听他的就是了。”

魏闵文点了点头。

傅舅爷叹了一口气,又说:“至于家里,你就不要担心。我与你爹说过了,湘莲和小哥儿这期间就住镇上,有你舅娘看着,你只管放心。”

事情打定,魏闵文就回了魏家庄。魏云海早就听傅舅爷说过这事,也让魏闵文只管放心,家里不用他操心。

章杏将魏闵文拉到一边,低声问道:“大哥,我也想去,你带我一起去吧。”

魏闵文吓了一跳,连忙摇头,皱着眉头说:“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尽想着抛头露面的事情?况且又是往河内一带,不行,不行。”上次那土匪事情就闹得够吓人了,章杏已经要说亲了,万不能再出事了,否则一辈子都受其害了。

章杏舔着脸,笑着说:“大哥,我扮成一个小子,绝对无一个人能认出来。”

魏闵文越是年长越是谨慎,无论章杏怎么求,他仍是不许,还说道:“杏儿,如今年月实在不太平,你也不同小时候了,马上就要说亲,最是不能出一点不好风声。你还是安生留家吧,待大哥走了一趟归家,定会给你置办一套风光体面的嫁妆。”

章杏是体会过魏闵文的固执的,魏家的三个男丁都是一样性子,打定了主意就鲜少会改。她也只得讪讪作罢。问及魏闵文行程,知道与他同去那人姓赵,名赵得义,裕安县人氏,也是做米面买卖的。

魏闵文见她问得详细,不禁笑着说道:“你放心好了,这位赵掌柜是个大善人,听说有年大水,裕安一带饿殍遍野,他散了半数家产,在京都一带买下数船米粮赈济乡亲,裕安一带提起他,无一个不夸的。且他与舅爷也是老相识了。我舅爷认人你还不相信吗?”

章杏这才笑着道:“那就好,舅爷识人一向毒辣,他托付的人自然很好。我只是觉得赵掌柜这名头听起来有些熟悉罢。”

“赵掌柜人品高洁,裕安无人不识,你听着熟悉,定也是听别人说起过他。”魏闵文说道。

章杏想想,也觉得是,便不再多问,将为魏闵文纳得鞋子塞他包袱里,交代他路上万事小心了,方才放过。

魏闵文的船年前出发了,到过年了,仍是没有回。章杏不免担心。抱着小哥儿回家过年的傅湘莲虽然也担心,但她听傅舅爷说过多次,知道往返河源路途遥远,反安慰章杏:“哪里这么快?河内距离咱们这里少说也要大半个月呢。”

章杏的目光从外面浅薄的雪地收回,笑着说:“说得像你去过河内似的。”

傅湘莲边穿针边说道:“我是没有去过,但是我爹去过了,他说他那回可是足足出门了一个多月呢。”说着,傅湘莲的手停了下来,“那还是太平年月呢……”

章杏见她这样子,再不敢多提这事了。

正月十五,魏闵文还没有归家,傅湘莲要去广济寺烧平安香。章杏有些犹豫,那广济寺就在通县境内,若是不幸遇到那姓胡那就麻烦了。

眼下距离魏家下大狱这事虽是已经快半年了,但是她觉得事情绝对不会就这么消停,眼下的平静只怕是个暂时的假象。那胡管事的儿子伤在她手中,事情虽是被顾惜朝压下,但难保会有反复。

她又不是一个人,而且章桃还没有离开淮阳王府,明箭易躲,暗箭难防,那姓胡的有权有势,想要暗地里找她麻烦,还是小事一桩?

她可不想撞到刀箭尖上去。

“去吧,去吧,说不定还能遇见你妹妹呢。”傅湘莲拉着章杏说道。她们那年就是正月十五在广济寺阴差阳错遇见章桃的。

章杏摇头,“章桃今年不会在那里的。”顾大小姐的亲事就定在今年年尾,她应是正在忙着自己的嫁妆,不会来通县的。

“这谁说得准?”傅湘莲缠着章杏说道,“听说淮阳王府的大小姐是个孝女呢,为给外祖父母守孝,这才耽误了亲事的。”

章杏犹豫不决。傅湘莲又缠着说道:“我娘走不开,你不会让我一个人去通县给你哥哥求平安吧?真罔顾他平日那么好了。”

章杏不禁笑道:“好啦,你也别横眉竖眼了,我跟你去一趟就是了。”广济寺虽是在通县境内,但到底离县城有些距离,想来她也至于这么倒霉,只出了这一趟门,就会遇见那姓胡的。

傅湘莲大喜,与章杏定好出门时候。

第一四五章 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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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正月十五那天,她们两个早早出门,约莫哺时才赶到了广济寺。

广济寺为江淮一带最大的寺院,正月十五最是香火旺盛时,她们虽是去得晚,但也逢了人山人海。好不容易挤了进去,挨着到每一座菩萨殿请了香。

章杏虽是对在这里遇见章桃不怀希望,但也没有放弃,还是拉着傅湘莲寻到上次遇到章桃的小院里。

小院院门上了挂了大锁,里面果然空无一人。傅湘莲拉了一个知客僧问道:“小师傅,这院里住的人今年没有来吗?”

那知客僧打量了她们几眼,见她们衣着不显,客气疏离说道:“小僧不知,这院门既是挂上锁,想来人定是没有来。”

傅湘莲还要问,章杏连忙拉住她,低声说道:“别问了,便是淮阳王府的人来了,他们也不会跟我们说的。”

这日时辰已晚,赶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她们身边又没有男丁陪同,只得在广济寺所在山下找了一家简陋客栈住下。两人用了一些吃喝,讨了热水洗了手脸,睡了一床,傅湘莲就与章杏说起今日求得几个卦象。

章杏说道:“解签的师傅不是说有惊无险吗?想来大哥过不了几日就能平日回来了。”

傅湘莲叹了一口气,说道:“但愿如此。”

其实章杏也很担心,距离魏闵文出门已是有一个多月了。按以往行程,这时候确实应该到了家。

陌生地方,加上她心中有事,这夜总也睡不深沉,迷迷糊糊中竟是到了白日里到过那小院围墙旁边。听着里面有女子的说话声传出。

原来那知客僧是骗人的,明明淮阳王府的人来了,还哄她们说没有来。

她来到院子门口。院门上依旧挂着锁,里面绿意葱葱,稀疏间依稀可见穿红着绿的少女身影。她往里面张望,正好看见有个十七八岁的标致丫头端了盆子出来晾衣裳。

她觉得这丫头面熟,多辨认几眼就想起来了。就是那回她与章桃初见面时候,与章桃在一起的丫头。

既然她在,那顾大小姐肯定来了。章桃十有八九也在这里。

她心中欢悦。叩响了门锁。满面堆笑喊了一声:“里面这位姐姐。”连叫了一声,那丫头像是没有听见似的,亦自晾晒衣裳,晾完了,端起盆子就要走。

章杏急忙之下,一下子推在院门上,不想那院门虽是上了锁。却是一推就开了。

门竟是这么轻易就打开了。章杏微怔。

再抬头时,晾衣裳那丫头却是不见了。偌大院内绿树茵茵,只闻得人声,却是一个人影都不见。

章杏犹豫一会,一边进来,一边喊道:“有人在吗?有人在吗?”

喊了好半响,仍然无人答应。她心中更觉得奇怪,走到院子中间来,面前一字排开五间屋舍,皆房门大开着。

她不敢贸然进去,只在门口张望。

远看着里面陈设虽是简单,却精致整洁。

她冲几间屋都叫了几声,还是没有人答应。

倒是旁边林子有说话声传来,她一下子就听出章桃的声音了,于是连忙转身,顺着声音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喊:“章桃,章桃。”

说话声断断续续的,勾着她一直往前,穿了一个圆拱院门过去,眼前豁然开朗,天地辽阔,浩浩无边。她心中惊奇,又走几步,一下子站住了——脚步前方约寸远地方竟是条青碧色的大河,河水滔滔,延至天之尽头,而两边青山连绵,空寂无声。

身边诸景突然转换,章杏心中惊愕,连忙回身看,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身在一艘大船上的甲板上。船分了两层,雕栏画栋,既精致又恢弘。船板上人来人往穿梭不息,且多是衣着齐整体面的丫头婆子。

她一下子看呆了去,直到脚下猛地晃荡,她始料未及,撞到了船柱上,连忙抱住了,方才稳住身子。

船上乱了套,方才行走的人几乎都倒在了甲板上,哭声喊声乱成了一团,脚下的船板越发倾斜了,许多没有打桩的东西都往船尾溜滑过去。

章杏被这突兀也惊的慌了神,只牢牢抱住了船柱子不松手。

“不好啦,船要沉了。”不知是谁喊叫了一句。

章杏往脚下一看,这才发现,脚下的船确实在往下沉降,只转瞬间,靠近船尾那边就浸到水里。许多方才倒地,还来不及爬起的人都顺着倾斜溜滑到水里。

这船真得要沉了。

章杏心中一惊,往四周看一眼,正准备攀着船舷往船头去,突然听得一阵破空声起,她心中一惊,下意识收回脑袋。

一支羽箭从她发髻擦过,钉射在距离她脸颊约莫一二寸远的船柱上。

章杏浑身血液几乎凝结,只要她迟疑片刻,这支箭就穿过了她的脑袋了。

数支不知从哪里蹿出的小舟将他们的船团团围住,船上的人皆着黑衣,面戴黑巾,见人就放箭,一时间落水声和惨叫声络绎不绝。

她不能莫名其妙死在这里。章杏略一思量,就低伏下身去,一边靠着船舷躲避羽箭,一边仍是往船头爬行。

船在下沉,这水太深,周围全是伺机以待的强人,距离两岸又太远,越早入水,生存的几率就越小。

她小心谨慎在船板上爬行。经过了数间厢房,里面的人只要开门就无一幸免中箭。

她也不敢停留多看。这伙强人来势汹汹,不留活口,待放一阵箭后,定会再上船来的清理。她可以等到那时再下水,许就是一条活路了。

这伙强人行事缜密,这船定也是他们弄沉的。

章杏好不容易才爬到了船头。才扶着一块木板站起身,就听见砰砰砰几声铁器入木的闷响。她伸头看一眼。船舷上已经多了四五个铁钩子。

强人要上船了。

章杏定了定慌跳的心,悄悄将脚步往另一边挪动了几步。

她正准备下水,突然在一片嘈杂声中听见了妹妹章桃的声音。

章桃,她在喊救命。

章杏呼吸一下子没了,再细听,真是章桃的声音。

她顾不得了。弓着腰在船舷上小跑。头顶羽箭的破空声不断响起。铁钩子拉动船舷发出紧绷弹动声响。

来到声音处,这边羽箭稍稀,船舷上也没有看见拉人的铁钩子。

她伸头往河水里一看,章桃正在水里扑腾着,也不知道伤在哪里,周围水域红了一大片。

章桃也看见了她,惊喜叫道:“姐。姐,救我,救我……”

章杏连忙点头,道:“你撑住了。”

她将裙子往腰间一系,翻过船舷,跳进了水里。待靠近章桃的时候,周围水域颜色更深了。

章桃她仰着头浮在水面上,脸白得像一张上好宣纸,黑亮的眼睛也闭上了。

“桃儿,桃儿。”章杏托起章桃的头,慌叫道。

水里的章桃睁开了眼睛,虚弱说道:“姐,我,我的脚动不了了。”

章杏看了一眼章桃面色,一个猛扎进到水里,瞪大了眼睛,看见章桃的一条大腿空悬着,血正从腿上流出。而另一条腿却钩在了一个正在下沉的箱子上。

章杏费了一番功方才将章桃的腿从箱子环扣上弄出来,一出得水面,她还来不及吸一口空气,就看见不远处正驰过一支小舟,舟上有个黑衣人正蹲着,端着一柄弓弩瞄准着这边。

章杏大惊,正要拖着章桃避开。却手还没有碰到她,就听见“砰”一声沉闷响,那箭从她眼角划过,正中章桃的胸口。

章桃脸上的神情痛苦万分,眼巴巴望着她,伸手过来,“姐……”

在她手边慢慢下沉。

“啊,啊……”她忍不住大叫起来。

“杏儿,杏儿,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章杏听到身边有人喊道。

章杏在惊魂中回过神来,眼前黑蒙蒙的,右上方的窗棂透了微弱光进来,照见眼前不过一床一桌并一个小几子的狭小空间。

“杏儿,你怎么了?”傅湘莲拉着她问道。

原来是个梦。

章杏咽了咽口水,平复了一下急促呼吸,但是胸口的心仍是急跳着。

是个梦,那只是一个梦而已。

章杏在心里安慰自己。

“我,做了一个噩梦。”她对傅湘莲说道。

傅湘莲也松了一口气,嗔道:“你方才真是吓死我了,叫那么大声。”

章杏讪讪笑了笑,摸了一把头上冷汗。

“你做的什么梦?竟是吓成了这样子。”傅湘莲又问道。

章杏摇头说道:“我这会都有些记不清了。”

傅湘莲轻推她一下,道:“这么快就不记得梦,还能将你吓成这样?”

章杏犹觉得胸口在疼,喃喃说道:“梦里的事情都不能当真的。”

“你知道就好,睡吧。”傅湘莲又说道。

章杏觉得浑身犹如在水里浸泡过了,分外难受。但是她出门并没有多带衣裳,只得就这么凑合躺着。

做了这么一场噩梦,她再也睡不着了,梦里的场景始终在她脑袋徘徊,章桃中箭后痛苦万分,伸手向她的样子挥之不去,她的心口一阵阵揪疼。

第一四六章 不测

从广济寺回来,章杏就一直心神不宁,又煎熬了四五天,魏闵文回来了,带回了大半船的货。待将这批货清理好,她就缠着魏闵文陪着前往淮阳。

她是尝过淮阳王府门子的厉害的,就没有想着走这趟冤枉路,一下船直奔了慈安药堂,想让王秉义帮忙传递个消息。

岂知她才在慈安药堂门口晃了晃,王秉义就推掉了手头上活,径直过来,将她拉到一边,神情严肃,低声说道:“杏儿,我正想去漳河找你呢。”

章杏原就心神不宁,看王秉义这样子,心中更生不祥感觉。

王秉义前后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说道:“杏儿,你妹妹桃儿恐是遇了不测。”

章杏觉得头顶犹如霹雳炸开,嗡嗡回响不断,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王秉义叹了一口气,又道:“你们就在这里等会,待我知会掌柜一声,回家再与你们细说。”

章杏依言等在慈安药堂大门旁边,日头迎面照着,过往人影,对面事物,皆镀上一层刺目白光,使得她分外难受。

她虽是心头早有些不祥感觉,但王秉义所说,她仍是不相信。

怎么会?几个月前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遭遇不测?

章杏的脸色太白。魏闵文担心看着她,低声说道:“杏儿,你先别急,待王先生出来,咱们问清楚再说。”

章杏点了点头。她不相信。

王秉义很快就出来了,说了一声“走。”就径直往家去。

这只说半截的话,让人最是难受了。路上,魏闵文屡次想问,王秉义都摆了摆手,道:“回去再说。”

回了王家。王秉义吩咐开门的王于氏:“赶紧关门。”

王于氏一愣后,慌忙关了门。

王秉义将章杏魏闵文领到书房里,也一样关了门。

“王先生……”章杏迫不及待开口。

王秉义摆手止住她的话,说道:“你妹妹的事,我也是今早上才得的消息。淮阳王府前些时候出了一件大事。王府大小姐在往外祖家承德侯府参加满月宴,半路上遇到了劫匪,随身伺候的人死伤不少。大小姐也是前几天才被寻到。而你妹妹至今都没有音讯。因这事王府瞒得严实啊,外面知道的人并不多。我也是得了这身手艺的方便,才知道些枝末。原是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知你一声。只这事情没个准信,我也不敢贸然说出去。”

王秉义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是今早上到王府应诊时,偶听大小姐那秋华院的两个丫头说话。方才知道你妹妹恐是凶多吉少了。”

去岁岁末时。承德侯府添了个小嫡孙。定在今岁正月二十请满月酒。淮阳王府大小姐幼时在承德侯府长大,与外祖家一向亲厚,而这位喜得贵子的夫人也是她的手帕交,便动身略早些。

谁知船行到金沙口时,突然冒出了一伙强人,凿穿了船,随船护卫死伤惨重。船也沉了。

幸而顾大小姐身边有个水性极佳的丫头,拖着她上了岸,又换了她的衣裳,将她藏在一户民家里。顾大小姐这才得以捡条命回来。

王秉义说了事情经过,摇头又叹了口气,看着章杏,道:“将顾大小姐拖上岸的,正是桃儿啊。听那两个丫头说,她们上得岸后,后面还有强人穷追不舍,桃儿换了大小姐的衣裳,还引了强人去追。杏儿,你说这丫头怎地这么逞强呢?唉!”

章杏定了定慌跳的心,咽了咽口水,冷静问道:“这么说,她们只看到章杏引着强人去追,并没有看见她真正出事?”

王秉义想了想,点了点头,“那两个丫头是这么说得。不过,那两个丫头说了一半,见有人来,就跑开了,我也没有多听些什么,至于是否另有隐情,就不知道了。金沙口遇土匪这事,是我家二小子说的。”

王秉义的小儿子王继业在淮阳王府西山大营里当职。淮阳王府大小姐的船在金沙口遇了土匪,消息传到淮阳。淮阳王府辖下西山大营抽调了神风营、鹰扬营两营人马赶往金沙口。王继业正被抽在其中。王秉义所知顾大小姐遇匪这事就是听他说的。

章杏又问道:“顾大小姐是什么时候被找到的?”

“五天前,因她灌了些水,又受了惊吓,在那户民家里昏了一日,被找到时,人还有些不妥当,这两天方才好些。”王秉义说道。

顾大小姐被找到之后,王秉义就被请进了淮阳王府。王秉义是个郎中,又从自家二小子那里听了些事情,应诊自是格外小心。只他一天进出多次,次次都没有看见章桃,心中担心不已。但又因事情到底没个准信,他也不敢贸然断定那当会章桃也在船上,所以一直犹豫。

只后来偶听了秋华院两个丫头的话,方才知道章桃不仅在船上,还逞强做出这些事来。

王秉义与章杏章桃姐妹相识已经有五六年了。章杏自卖自身后,他更是心疼独自看顾病父的章桃。章桃嘴甜,又念旧。章杏带她走了一回王家后,她得空了,也常来王家窜门说话。王秉义越发关心章桃。

他虽是知道为人仆役,当以主人为天,这才是常理。但是轮章桃这般做,他就忍不住埋怨叹息起来。

章杏暗吸一口气,又问:“王先生,您家二公子大约什么时候归家?”

王秉义摇头,“这就没个准信了。他领了这差之后,也就回来过一趟,现在还在金沙口那边呢。”

顾大小姐事隔多日才被找到,找到时候还有些不妥当,随船护卫死伤惨重,随身的丫头婆子估计没几个活着。

主子才是最重要的,丫头婆子的命算什么。

章桃至今都没有个音讯,估计那淮阳王府也不在乎她的死活。

章杏将心里翻滚的难受压了下去。跟王秉义道了谢。转身对魏闵文说道:“大哥,我们去金沙口吧。”

魏闵文一愣,现在日头都要下山了,章杏还要往金沙口赶?哪里还有船呢?

但是章杏的脸白得像张纸,尤衬得一双眼睛又黑又大。里面的坚决是那么清晰。魏闵文咽下将出口的反对,点了点头,道:“好。”

“杏儿。你这时候要去金沙口?这时候哪里有船呢。”王秉义出口问道。

“有没有船,到了码头才知道。”章杏淡淡说道。这时节春寒料峭,码头闲置的船定是有些,只要出得价钱,未必请不动夜里出船的艄公。

“也罢,早些去看看也好。”王秉义也点头,“闵文。我家那二小子。你是见过的。他现在在鹰扬营中做了个小队长,全名王继业,你到金沙口后,可以去找他,这些天,他定是另知道些事情。”

魏闵文章杏告辞王家后,直奔码头。到了码头。码头上的船果然是停了正常船摆。魏闵文不待章杏说什么,就拿出银钱来挨着问。

直到钱加到了平时的二倍有余,方才有个艄公应许下来,答应夜里出船。

谈好了钱,章杏就上船了。魏闵文连忙到处看一通,他们从到了淮阳,就连一碗水都没有喝过,他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这一上了船,想要再填肚子,那就麻烦了。

章杏浑然不记得这事,他们可不能就这么一直饿到金沙口去,那可是有一两天的路程。

魏闵文目光落在路边一家包子摊上,眼睛一亮,赶紧跑过去。

包子卖完了,老板只还有些馒头。

魏闵文全要了,又讨了些水,急匆匆上了船。

章杏虽是没有胃口,但仍是啃了两个馒头。

夜深了,河面上黑漆漆的,他们船行其中,只一盏微弱灯光照亮前路。魏闵文担心艄公困倦,坐后头与艄公说话去了。章杏有一句没一句听着。

她年前已是给章桃说了些淮阳王府的恶事,她当时分明有些怀疑。而这次竟是这般为那顾大小姐卖命。

她到底在想什么?

在大江里拖一个人上岸,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就算章桃水性再好,在后有追兵的情况下,拖着一个大她好几岁的人上岸都是件十分艰难的事情。

上了岸,而又换衣裳,引去追兵。

她虽是长得比一般丫头高挑些,但是到底只有十二岁。那顾大小姐,她是没有见过的。但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和一个十二三岁的丫头比较,身量还是有些差距的。

那追兵既是被引了去,那肯定换衣裳的人与顾大小姐有些相像才是。

所以,穿顾大小姐衣裳一定另有其人了。

章桃只是陪在“大小姐”身边的丫鬟。

既不是要紧人物,那生死就更不值一提了。

章桃,她为何要这么做?那顾大小姐真有这么好吗?

章杏怎么也想不明白。

夜里下了露,天更是冷了。

在船尾与艄公说话的魏闵文见章杏还坐着发呆,跑过来说道:“杏儿,别想了,到了金沙口事情自然有分晓。快睡吧,这夜里冷得很,别着了寒气。”

章杏点了点头,说:“大哥,你也歇会吧。这艄公若是敢耍奸猾,咱们到后扣他船钱就行了。”

魏闵文咧嘴说道:“行了,我也睡不着,跟他叨唠叨唠。”他哪里是担心这艄公耍滑弄奸,他是担心艄公倦乏了,弄出事儿来。

章杏回船舱躺下,仍是没有翻来翻去睡不着,将王秉义所说的话一遍遍细想。越发觉得顾大小姐不是个简单人物,与辽远忠勇侯府亲事定下没多久,就出了这事。

这伙强人是冲着她来的。

她不过是淮阳王府一个即将出阁的闺阁小姐,怎么会惹得有人这般算计她?

第一四七章 寻找

章杏翻来覆去,一夜未曾安睡。次日晨起,又填了两个馒头,中午方赶到距离金沙口最近的河津渡口。

他们在河津渡口下了船,魏闵文租了一辆马车往金沙口驰去。

路上,魏闵文与车把式套起了近乎,混熟些,问及金沙口近来可有事情发生。

车把式笑着摇头,道:“小哥不知,咱们这金沙口虽是有些险,但江面不窄,这时节水又不大,哪会翻船?小哥多虑了。”

魏闵文顿了顿笑着问:“实不相瞒,我们兄妹往淮阳坐船过来时候,听船上人说金沙口前些时候翻了一条船,还死了不少人呢。”

车把式笑呵呵说道:“小哥八成被人糊弄了,我就是这河津渡口上游的人,常年在这带赶车,没听说过这事。”

章杏在马车里听着。淮阳王府与辽远忠勇侯府的亲事在即,顾大小姐名声尤为要紧,淮阳王府自是要将事情瞒得严实了。看样子,他们要找人的这事,还是要多多仰仗王家那小二哥王继业了。

魏闵文笑着又说道:“原来是这样,倒是吓了我一场,坐船上时夜里都睡不安稳。”

车把式依旧笑呵呵的,“看小哥说话应也是咱们江淮一带人吧?怎么也怕坐船了?”

“王大哥看得准,我确实也是这江淮一带的人,只我幼时溺过水,至今都不会凫水,看到大江大河,心里就发毛,是个旱鸭子。”魏闵文笑着敷衍。

车把式越发乐呵了。笑话魏闵文几句,两人都笑了起来。笑完了,魏闵文又问道:“王大哥既是这附近的人,水性定是极好,要不给我们讲讲这地的稀奇事?”

河津渡口距离金沙口也要一两个时辰,车把式常赶车,知有些客喜听些奇闻趣事,当下就说道:“小哥要听稀奇事?我这里刚好一件。”

“就是前两天。金沙口上游有户人家在捕鱼时网起一个匣子,一打开,里面竟是满满一匣子的珍珠美玉,件件样样都非凡物。这家人可是乐坏了,拿了一个最不起眼到附近镇上当铺里,就这么指头盖大小的珠子,竟是可得二百两银子!这家以为发大财了。乐呵呵包了银子回家。岂不知当晚上就招了祸事!这时节家里竟是莫名其妙着火了,一家人连同父母老小一个都没有逃出来,若不是他家还有小子在舅舅家走亲戚,这一家人可算是死绝了!”

魏闵文惊讶说道:“怎地会出这样的惨事?那,那匣子珠宝呢?”

“那匣子珠宝,自是无影无踪了!”车把式说道,“他家捞起的那匣子珠宝哪里是咱们凡人能消受的起的?那是咱们这淮水河河神的宝贝。他捞了这匣子宝贝,不当下还回去,还拿起换银子,可不就招了天大的祸事?”

乡野间最是盛传这类神鬼故事了,魏闵文在乡间长大,也没少听这个故事,以往估计也如车把式这样感叹,但这回却隐约猜到这恐是人所为,而不是神鬼所做。

他虽是跟着傅舅爷已经走了不少地方,见识早非先前。但是心里仍觉得惊惧。不由得看了看车内的章杏。

章杏靠在车厢上,正看着不远处的淮河发呆,也不知听见刚才的事没有。

魏闵文低声喊道:“杏儿。”

章杏转过头来。魏闵文从她脸上看不出任何惊怕,猜她定是没有没有听到车把式的话。

魏闵文正要说话。章杏就开口了,问道:“大哥,还有多远到金沙口?”

车把式抢着回应道:“快了,快了。”

章杏其实一直都听着魏闵文与车把式的话。她早见识过淮阳王府的厉害了,心中一点不觉得惊奇。

也是这家人行事不周全。太平年月尚且财不能外露,更何况这年月了。她听章桃说过,王府女眷首饰许多都是在专门铺面定做,皆造册在案。一些还打上了王府属记。这家人将顾大小姐的首饰拿到外面当铺典卖,可不就是招祸吗?

也如车把式所言,金沙口很快就到了。章杏下了车,看着面前浩浩河水时,一时愣住了。

她原以为金沙口若不是渡口,那应是一处怪石林立险滩,却不想竟是这么宽一条河段,水流也不甚急,两岸也无雄山礁石,只一些淮河的细小分流和足有人高的一眼看不到边的蒿草。

魏闵文付了车钱过来,看着眼前这景,也很吃惊。这地里沉船,东西定是要被冲的七零八落了,若是找人,只怕更不好找。

那车把式一路与魏闵文闲话,也话出了交情来,见他们兄妹看着江河发呆,赶着马车过来,笑着说道:“小哥,我说得没错吧?这地里连户人家都没有,你家亲戚怎么在这附近住?八成是你记错了。”

在路上魏闵文与车把式闲话,车把式问及他们要来金沙口做何事?魏闵文胡编了一个寻亲的理由。当时车把式就直摇头,说是他们记错了,他家亲戚定不是在金沙口一带住。

魏闵文只好陪着笑说道:“许真是我们记错了,到底隔得太久了,我娘走前又没有说清楚。”

车把式也是好心人,又问道:“那你们兄妹接下来有何打算?要我说,你们还是回河津渡口吧,先找个地方住下来,再慢慢打听不迟。”

魏闵文看章杏,章杏转身说道:“王大哥,下一个码头还有多远?”

“哎呦,那就有些远了,就是坐我这马车,那也需得两三个时辰了,比河津渡口可是要远多了。”车把式忍一会,又吞吞吐吐说,“而且,那边近来有些不太平,不好走。”

“怎么不太平了?”魏闵文追问道。

车把式摇头说:“我也是不知,我是听走过一趟的人说的。小哥你们这趟活儿还是今年我接的第一趟呢。”

魏闵文与车把式说话,章杏继续东张西望。

河津渡口在金沙口上游,这地翻船,东西如是不被冲进横七竖八的分支中,那定是要往下飘。这么宽河面,章桃要救起一个人,十有八九要借助些物件,那多半也会顺着水流往下飘一截,方才上得了岸。

章杏看了一通,招手让魏闵文过来,对他说道:“大哥,我们往下再走一截看看。”

魏闵文点头。

两人辞了车把式,先在附近到处看了一圈。今岁水虽然不大,但是到底开了春,上游冰泞化开,淮河水位还是一天高过一天。

距离顾大小姐遇劫已是有十来天,淮阳王府的人早先前就来了这地,事故痕迹什么的要么被水冲走了,要么被淮阳王府的抹去了,哪里会被他们轻易发现?

两人找了一圈未果,就顺着河流往下走,也没有走多远,河面渐变窄了,也不见分支了,不过河岸蒿草还是一样荒凉宽广。

章杏正在边走边看。魏闵文突然低声说道:“有人来了。”

章杏一抬头,果然看见有两个高壮汉子过来。章杏触及他们凌厉目光,连忙低下头去。

那两人越走越近。章杏与魏闵文两个皆是一副农家儿女装扮。那两人打量他们几眼,就走过去了。

章杏待他们走远,低声对魏闵文说道:“大哥,这两个是淮阳王府的探子。”

“你怎么知道?”魏闵文虽是察觉出这两人不像一般农家汉子,却没有章杏看得这么分明。

“他们身上都有家伙。”章杏低声说道,“而且步履一致,定是行武出身。”这般时时都有高人一等气势的,也就只有淮阳王府的人身上常有了。

魏闵文心中诧异章杏看得分明,点头说:“我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些。”

两人一边走,一边看,没走多远,又遇到了一波人来,虽也是着了一般庄户衣衫,但神态样子却不像。章杏看了魏闵文一眼,递了一个眼色给他。两人一道低下头。

待这伙人过后,魏闵文身上出了一茬冷汗。这伙人竟是拦住了他们,问了好几个问题。他都有些慌神了,也亏得章杏机警,接过话头,倒是说得水泄不通。

两人走累了,就拿出昨日的馒头,就着清澈河水,边吃边喝。进食中间,又有一波人过来。看了他们几眼,就过去。

魏闵文低声说道:“杏儿,我看见王先生家二小子了。”

他见过王继业,章杏没有见过。章杏连忙站起身,看那伙人远去的背影。魏闵文连忙将她拉着坐下,低声说道:“你放心,他也认出我了,还冲我点了个头呢。”

章杏暗地松了口气。王继业既是认出他们,又没有过来打招呼,应该知道他们是为何而来的。

王家一家人心地都不错,章桃又与他家走得近,想来王继业应是会帮他们这个忙的。

两人吃完了,又继续上路,约莫未时,才到了金华渡口。距离金华渡口不远,就是金华镇了。

章杏魏闵文两人找了大半天,除了一路上遇到好几波淮阳王府外,其他一无所获。

魏闵文找人打听,探的这金华镇算是附近最大村镇了,料淮阳王府的人多半也是住这里,与章杏商量,两人决定就在金华镇住下来。

两人找了一家客栈住下,魏闵文安置好章杏后,就出去找王继业了。章杏哪里静得下来?魏闵文出门没多久,她也出来了。

第一四八章 青蒙山的土匪

章杏在金华镇上转了一圈,见有个乞丐懒洋洋正靠着墙晒着太阳,她摸出十来个铜板丢到乞丐面前的破碗里。

连串铜钱的清脆落响使得那乞丐睁开了眼睛,坐起来,打量章杏。

章杏又摸出一块碎银,说道:“问你几个问题,若是答得好,这银子就是你的了。”

那乞丐咧嘴一笑,伸手要抢。章杏却一下收回来,问道:“最近这金华镇上可有什么稀奇事儿发生?”

那乞丐没有抢到碎银,收了馋涎样儿,抠着鼻孔,慢条斯理说道:“稀奇事?这镇上天天都有稀奇事儿出,姑娘想听哪一件?”

章杏问道:“近日来到镇上的陌生人多不多?都是什么模样?”

乞丐看着章杏。章杏当过乞丐,看他眼神,就知他在度量她的底细,嗤一声冷笑,将手中银子在他面前晃了晃,说:“这镇上乞丐想来也不止你一个吧?你若是答得不好,我可是要找别家了。”

这乞丐也是老江湖了,将章杏的话完全不放心上,不紧不慢伸了个懒腰说道:“近来陌生人确实不少,模样嘛,跟这个,那个,都差不多。”

章杏顺他所指看了看。他所指就是些寻常路人。她和魏闵文一路上遇见淮阳王府的人装束也确实与这些人差不多。

“他们住哪里?”章杏又问道。

那乞丐见她不生气,且看起来还像相信他的话的样子,分明就是知晓了一些。脸色散漫略收。黑手往南一指,“南街的福来客栈有些,城外五里处金沙滩上也有些,不知姑娘要问的是哪一处的?”

章杏是金沙口那边一路走过来,沿途收寻也还仔细,却不曾看见大批驻扎人马。“金沙滩?金沙滩往哪里走?”她问。

“出了城,沿江往南走五里,第一个岔河口转个弯就是了。”乞丐时不时盯着章杏手中碎银子。说道。

原来不是沿江滩上,而是岔路上。章杏掂了掂碎银子,又问:“你可有听说过这月金沙口沉船的事?”

那乞丐一下子脸色大变,神情紧张,东张西望一通,挥手道:“姑娘,你的银子我不要了。”

章杏盯着他看一阵。还是将手中碎银子丢到乞丐手中,转身走了,又混乱转了一圈,确定无人跟踪,这才拐进客栈里。

魏闵文已经回来了,他在金华渡口那处等到了王继业,也将他也引到客栈来了。

章杏出入王家次数不算少了。但男女有别,还是头一次与王秉义的小儿子王继业见面。王继业约莫十八九岁,身形高瘦精壮,粗看模样像他娘王于氏,细看眉眼分明与王秉义如出一辙,一样敦厚质朴。

魏闵文帮章杏与王继业相互引见后,直言对章杏说道:“杏儿,王二哥确实有你妹妹的消息。”

章杏心中惊喜翻漫出来。魏闵文请了王继业坐下说话,又给王继业续了一杯茶水。王继业也不喝,说道:“我也是寻机出来的。不能在这里久待,就长话短说了。你们既是寻到这里,想来我爹已经将事情都与你们说了,这事我就不细说了。”

章杏连忙点头。王继业又说道:“大小姐的船正月十五出事,我们鹰扬营正月十六就到这里,将金沙口方圆十里,上下游各十多里都收了遍,寻到的活人。包括大小姐在内,也就十来人。死人就不少了,足有百余俱尸身,但其中并没有发现你妹妹章桃。”

章桃在淮阳王府。至章杏带她去过一次王家后,她得闲了常往王家,与王于氏十分熟稔。王继业没有见过章杏,却见过章桃,也知她是淮阳王府大小姐身边的丫头。大小姐的船在金沙口出事后,他奉命出发,收寻过程中也格外留意有关大小姐身边丫头的事情。

魏闵文看见章杏脸上欣喜,心中不忍。王继业虽说没有找到章桃的尸身,却也并不表示章桃还活着。淮河至北方祁连山发源,横穿大夏半数疆土入海,河中险滩大鱼无数,人若不幸落河,尸身找不到实在太平常了。

王继业分看章杏与魏闵文,问道:“你们可有听说过青蒙山土匪的事情?”

章杏与魏闵文面面相觑,魏闵文点头说道:“略知一二。”

青蒙山位于通县与晋安的交界处,连绵数百里,南至江陵郡,北接河阳的大通山脉,为江淮一带最大山脉。约二十多年前突然出现一窝山匪,专行拦路打劫杀人越货的勾当,官兵屡次进山剿匪,一直成效不佳。

近几年来,天灾人祸不断,民众日子越发艰难,这青蒙山山匪更是声势壮大,隐隐与当地官兵有分庭抗争之势。

章杏心中一跳,不禁出口说道:“难道金沙口这事是青蒙山的山匪做的?”

王继业转头看章杏,微点头,道:“就算不是他们做的,只怕也与他们脱不了干系。在这事故出来之前,就有人多次看见过他们在这附近出入。在金沙口有条分支可以直通晋安。就在正月十四晚,这条河里就出现过了许多行踪诡异船只往这边过来。且我们寻到的尸身中有个正是青蒙山的山匪。”

章杏怔怔看着王继业,金沙口河面宽广,算不得险滩,若需伏击,那伏船也只有先行隐匿在蒿草丛中。顾大小姐的船能装乘百余人,那定不是条小船,船上护卫众多。要伏击这样船,确实需得不少人马。众多人马出入,也只有走水路最是保险了。

可是又为何是青蒙山的人?一伙山匪与淮阳王府为敌,于他们而言,有什么好处?山匪再强,也不敢贸然与盘踞江淮百余年的淮阳王府为敌啊。

章杏实在想不明白,索性也就不想了。这事与她不相干,她只要确定她妹妹是否还活着?若还活着,那眼下在哪里?王继业不会无缘无故将这机密告诉她的。

章杏暗地吸一口气,说:“王二哥,我妹妹章桃是不是落到青蒙山土匪手中了?”

王继业一愣,他话只说了一半,章杏就能猜料到这么多,实在令他吃惊。

章杏看他表情,就知道自己猜测十之八九对了。

王继业犹豫一阵,说道:“这个也不敢说绝对。就在前天夜里,晋安河边人家看过一条船,与先前大批所过一模一样,船上有女子呼救,这家虽是没有听清楚,但随后却从河里捞了个布帛起来,里面包裹的是根女子头上事物,上刻有淮阳王府的印记。”

章杏连忙问道:“那东西现在在哪里?”

王继业说道:“已经请王府内院管事辨认过了,东西证实是秋华院丫头夏莲所有。”

“夏莲?”章杏喃喃念道。不是章桃的?

王继业看了一眼章杏,又说:“这个夏莲,就是换穿了大小姐衣裳的那个丫头。”

章杏一下转头,“章桃是跟这丫头在一起的!”

王秉义曾说,他听秋华院丫头所言,章桃救起顾大小姐,又让人换了她的衣裳,引了追兵去追。那夏莲既是落入青蒙山山匪手中,章桃定然也跟她在一起。

王继业看着章杏明显有些激动神色,欲言又止。这事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那夏莲那时还活着,现在就不好说了。而章桃,不过是假小姐身边的一个丫头,就连她那时是否也跟夏莲在一船上,都不确定,更别说这会了。

章杏却亦自激动着。只要章桃还活着,那就有了希望。

她激动一阵,又定下心神,问:“王二哥,王府既是知道了这些,接下来他们打算怎么做?什么时候找青蒙山要人?”

王继业摇了摇头,说:“这个上面尚无发话,我也不知。”

章杏急道:“事情既是已经查明,为何迟迟不动?难道不知越拖延就越麻烦吗?”

魏闵文见章杏这么激动,连忙让她静下,说道:“杏儿,这事,王小哥哪能做主?”

章杏自然知道王继业不过一个小小队长,做不了这事的主。可是章桃等几个妙龄少女,落入一伙无恶不作的土匪手中,后果可想而知,自然是要尽快救出才是。

王继业说完这些,就告辞离开了。章杏虽然知道了章桃下落,却比不知道时还要难受。魏闵文安慰她:“这事情急不来,淮阳王府既是查明了这些,定会有所作为。王二哥也说了,若是王府行动,他也会过来说一声的。你先别急。”

章杏如何不急?吃不下饭,一夜也未曾安睡,依旧是噩梦连连,待到清早,就催促魏闵文,要与他一道去鹰扬营驻扎的金沙滩看看去。

魏闵文却不许,皱着眉头说道:“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你还是个姑娘家呢,怎能往那边去?我一个去看看就行了。”

章杏忧心忡忡,待魏闵文走后,她想及淮阳王府的神风营就驻扎在这镇上的福来客栈,就寻思到那边去转转,许是能得些消息也说不定。

她换穿了魏闵文的一身衣。但到底身量与魏闵文相去甚远,且年岁越长,那少女的娇媚就越难遮盖住。只得抹黑了脸,又拿了个大毡帽戴头上了,这才出门去。

到了福来客栈,却见着门庭有专人把守。那几人虽然着了常服,但周身气度却分明是行武出身,凌厉冷森,严谨有素。

第一四九章 遇见

章杏在附近转悠一圈,在临南街的窗下听到说话声,只那楼上木窗关着,听不甚清楚。她瞧那窗口位置临街,一看就知是上好厢房,里面说话人想来也非是寻常人了。

她一边张望,一边靠近,岂知才??,就听见头上咯吱一声响动。她一抬头,就看见了窗口站着的人——顾惜朝端了茶盏站着那处。

两人一下子对看上。

章杏一见是他,立时将头上毡帽往下一拉,头一低,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呛咳声音,顾惜朝的喊叫虽是含糊不清,但语气里的怒气仍是可以听出,“?住!”

章杏只当没有听见,一闪身,迅速拐进了一条巷子里。她也真是倒霉,在这里打个转也能遇见瘟神。

正在二楼雅间喝茶的顾惜朝被一口茶水差点呛得背过气去,好不容易才捋顺了呼吸,立时丢了茶盏就冲下楼去。同在雅间的刘翼穆宇叶昕晨三人不知出了何事,?起来,紧跟追下楼去。

一伙人褧街上,顾惜朝已经脸se铁青了。章杏早不见踪影,刘翼穆宇叶昕晨皆是一头雾水。方才他们可是没有看见章杏。街面上虽是人来人往穿梭不息,但因这福来客栈被淮阳王府神风营包下,周围十余尺闲人自动避退。

顾惜朝怒气腾腾在街上打转,刘翼穆宇叶昕晨也是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门口的守卫也惊到了,手均按到腰间的兵刃上,警惕四下张望。

顾惜朝又往章杏逃开的路又追一截,方才停了下来,对刘翼穆宇叶昕晨吩咐道:“你们几个多帉?,将这金华镇给我掘地三尺,将那个死丫头找出来。”

顾惜朝真是很生气。他把她从盂县大牢里救出来,没有得到她一句好话,连个好眼se都不曾得过。她居然出现在这里,还穿成那副德xing,怎么?以为他认不出她吗?还一见到他就跑,那死样子一看就知道有问题。

刘翼穆宇叶昕晨三个面面相觑,刘翼问道:“爷,你让我们找哪个?”

顾惜朝的脸看着他们三个,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恼羞喝道:“蠢物!还能是谁?自是那姓章的死丫头。”

刘翼穆宇叶昕晨顿时都明白了,相互看一眼。顾惜朝更是生气,又喝道:“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去找人?”

刘翼穆宇叶昕晨三个应一声。叶昕晨心里狐疑,想多问顾惜朝几句。刘翼眼疾手快,一把扯了他,转身就?。

到看不见顾惜朝了,叶昕晨方才说出自己心里的疑huo:“世子爷会不会是看错了?章杏怎会到这里来的?”

他们几个跟着顾惜朝掀了盂县县衙,大闹了县衙大牢。淮阳王顾永丰大怒,令人将他们捉回来,将他们三跟班各赏了一顿板子,扔进了素以铁律著称的神风营里训练。所以叶荷香虽是越发跟叶云清叶云兰家走得近乎,但叶昕晨和刘翼却还不知章杏有丘?淮阳王府大小姐身边的丫头,更不知奱是那个拖着顾惜云上岸,出主意换了她衣裳,引开追兵的人。

刘翼拍了拍叶昕晨,道:“你这会问他,可不就是讨骂吗?”

叶昕晨到底老实些,皱着眉头说道:“不问清楚,如何找人?”

刘翼笑道:“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咱们爷让找人,那就去找,咱们只管将城里的几个客栈都问遍,把城巡营的肖八喊过来,问问就行了。这金华镇不莌大的小地,又偏僻,有没有陌生面孔进城里,一问就知道了。”

且不说刘翼穆宇叶昕晨如何找人了。章杏不得而返,只得先回客栈等魏闵文那边消息。她前脚回客栈,魏闵文后脚就回来了。一回来就告诉章杏,在金沙滩驻扎的鹰扬营预备巳时开拔,返回淮阳。

章杏惊怒站起来,道:“什么?淮阳王府的人不去晋安,要会淮阳了?”

魏闵文叹了口气,点头说道:“王二哥徻?就是这么说的。我看他正忙着,倒是不好多问。”

章杏压下心里翻腾的怒火,淮阳王府此举未必就是放弃前往晋安了,这事情可非是小事,青meng山山匪敢捋淮阳王的虎须,消恎?,淮阳王府颜面何存?他们在金华不是有两营人马吗?鹰扬营要走,那顾惜朝所在神风营不还在福来客栈吗?

章杏对魏闵文说道:“大哥,咱们再找王二哥问清楚去,这事情定另有隐情。”

魏闵文才从金沙滩上回来,一路上想及王继业的话,也觉得淮阳王府此举奇怪,心中懊恼没有问清楚些,这毕竟关乎到一条?

他点头。此非常时,礼俗那套只得先放一边,章杏素来比他细想,有她一道总归奂两人一道出门,准备找王继业再问问。结果丆客栈,就遇见刚好找过来的王继业。

魏闵文拉了王继业回房里,关了门。章杏立时问道:“王二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不去晋安了吗?”

王继业摇了摇头,道:“不去了,我们巳时就要出发回淮阳了,不仅鹰扬营要回去,听说神风营也得了命令,也要返回淮阳。”

“那,那这里的事情呢?王府可是另又安排?”章杏问道。奡?呢?

王继业看了看章杏,迟疑一会,还是说道:“据我所知,王府并无其他安排。”淮阳王是大夏初始就分封的四大异姓王之一,百余年来,其他三个异姓王相继没落,虽然淮阳王府依旧还盘踞江淮不倒,但是朝廷也从未放松对他的忌惮,其手中驻兵不得过万就是一条严限。

所以淮阳王府看着风光,其麾下也就神风营,骁骑营,鹰扬营,以及大刀营四营人马,加了王府中护卫在内,也就不足万人兵马。

章杏颓废坐下,喃喃说道:“也就是说,他们不打算敆?”

王继业一言不发看着章杏,眼中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章杏心中怒气翻滚,虽然她从来就厌恶淮阳王府,但从未有如今日这般?奡??思将那顾大小姐救出,结果却落得被人遗弃不管的下场。

她现在也就十二三岁,萁?不作山匪手中,结果可想而知。若淮阳王府竭力营救,许还有一线生机。

那些山匪这般谋划想来原是想抓得那顾大小姐,以图谋些什么,结果也抓了个假小姐,盛怒之下,章桃和那假小姐只怕要更惨了。

且不管淮阳王府因何不理会青meng山的这次挑衅,他们置章桃等人不顾,此举真是让人唾弃之极。

王继业转头问魏闵文:“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魏闵文看章杏。章杏看向魏闵文与王继业两人,冷静说道:“我要去晋安青meng山。”

淮阳王府不管章桃等人死活,她却做不到。那是她的,她明明还活着,她如何能不管?

“你,?不成?”魏闵文惊道,“那可是伙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

章杏说:“大哥,如果眼下被抓到青meng山的是二哥,或是嫂子,你会怎么做?”

魏闵文yu言又止。他还能怎么做?一个是他的亲兄弟,一个是他的夫人,他自是要想尽一切办法去救了。

“大哥,我也一样,我不能眼睁睁看睎?死。”章杏说道。

魏闵文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道:“我与你一道去。”论理,那也是他的?

王继业看看魏闵文,又看看章杏,也在犹豫。章家姐妹与他爹结识经过,他早就知晓了。

他对这对苦难姐妹也十分关心,加之章桃蝥常出入王家,每回见面,总“王二哥,王二哥”叫唤的亲切,他自是希望章桃安好。可章杏和魏闵文去救人?仆摇头,说道:“青meng山非是善地,你们两个去救人?这个,不妥。”

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一个是寻常商贾,要上土匪山寨里救人,那岂不是要白白丢命去?

魏闵文说道:“王二哥放心,我们不会贸然上山的。我岳家是做米面买卖的,在晋安有个老交情好友,我们会先找上他问问情况再说的。”

一个商贾能从山匪手中救人?王继业还是认为不妥当。那青meng山的山匪既是敢动淮阳的船,又怎么会惧怕一个商贾呢?

王继业想了想,说道:“你们入着动身,待我回去安排一番,也跟你们一道去吧。”

魏闵??都看向王继业。魏闵文说道:“这,这如何使得?”他虽只是个商贾,却也知军令如山这句话。

王继业站起身,拍了拍魏闵文肩膀,说道:“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回去收拾一番。”

王继业要一道跟去,魏闵文心里松下一大截。他虽然跟着傅舅爷闯dang也有?,但是从来没有跟土匪山贼打过交道。王继业一来行身,定是有些身手,二来在金沙口一道盘旋多日,对青meng山山匪定是有些了解。有他一道,那事情定然比他两眼一抹黑要好多了。!。

第五零章 青蒙山的土匪2

( )王继业要走,章杏魏闵文送他出来,在客栈门口拱手道别。章杏察觉有人在打量自己,转头看去。

街对面的一条巷子门口有四人四马,马上的人许是才下没多久,手中缰绳都还没有丢开,正侧身面朝这里。居中那个一脸凶相,正怒气冲冲瞪着自己。

章杏看见了顾惜朝,心中厌恶,转头就要进去。

“站住!”顾惜朝见章杏看见了他,眉头一皱,要转身进去,他出口就喊道。

章杏脚步只一顿,仍是走自己路。

魏闵文回头看见四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公子大步过来,一愣。他不认识顾惜朝几个。章杏头也不回继续走,他一愣后,也跟着进去。

这般富贵人家的公子少年定不是叫他们。魏闵文以为。

被人一再无视的顾惜朝更是生气了,加快了脚步,一下子冲到章杏面前,拦住了她。

章杏抬头看他。就是这人,她来这地所有倒霉最多就是来自于他和他的家族。

顾惜朝看见章杏脸上的厌恶,心里烧起一把熊熊大火,瞪着章杏,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的?你,你还穿成这样,真是真是伤风败俗,丢人现眼!”

章杏原本就对淮阳王府恨极,只一直压制着。顾惜朝的拷问使得她心里愤怒也冲破束缚,讥讽说道:“怎么?这金华镇也是你淮阳王府的?别人都来不得了?我穿成哪样,也要世子爷你的容许吗?顾世子,你也管得太多了吧?”

顾惜朝一下被噎着。他虽是心中时常记挂章杏。但见面次数并不多。而说过的话,更是屈指可数。

章杏一开口就是这般冲,他也愤怒了,咬牙切齿说道:“你,你,真是不知好歹!”他也是为她好,好不好?这年月不太平,高手护卫如云都能出事。她还到处瞎跑?“死丫头,早知道你这般不知好歹,我就不该将你从盂县大牢里救出来!”

章杏冷笑一声,“不知好歹?要说不知好歹,忘恩负义,有谁能抵得过你们淮阳王府?”

顾惜朝愣住了,事情好端端怎么扯上淮阳王府了?他皱着眉头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顾世子,你不知道?”章杏冷笑说,“我妹妹虽是你们淮阳王府的丫头,但她到底是为救顾大小姐而落入山匪手中。你们淮阳王府明明知道她还活着,居然见死不救。这不是忘恩负义,又是什么?顾世子,你可知道将一个大活人从这大江中拖回岸边是件多么艰难的事情?而我妹妹她还只是十二三岁的孩子!”

章杏越说越愤怒,一把将面前挡道的顾惜朝扒开,冷森道:“让开!”径直进去。

魏闵文则心魂未定。眼前这几个居然就是淮阳王府的世子爷,章杏居然这么跟他们说话!不过章杏说得也是实情,淮阳王府确实不地道,明知章桃还活着,却不去救人。

魏闵文心里虽是有些怕,仍是紧随章杏进去。

顾惜朝呆站在客栈门口不动,还在回想章杏的话。章杏魏闵文进去多会后,他才回过神。

刘翼穆宇叶昕晨几个也是听的一头雾水,他们只知道章杏有个弟弟叫章金宝,却不知道她还有个妹妹,居然在淮阳王府当差。

刘翼低声问叶昕晨:“你也不知道这事?”

叶昕晨摇头。章桃八岁就被卖了,一直外传早就淹死在淮水河里。叶荷香对这个小女儿多少有些愧疚,从不说她。叶昕晨自然是不知道了。

顾惜朝回神见章杏不见,自己的三跟班大眼炯炯都盯着自己,莫名又恼了,冲叶昕晨怒道:“那死丫头有个妹妹在王府里做事,你怎地不早说?”

叶昕晨一脸无辜,正要辩解。顾惜朝又吼道:“你们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去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惜朝等人走了,章杏和魏闵文回到房内,章杏想到若要去晋安青蒙山,着女儿装行动不便,魏闵文的衣裳她又穿着偏大,就在金华镇上买了一件成衣换上了,挽了发,缠高了脖子,抹黑了脸,乍一看去,倒是有几分男儿样子了。

他们等到天黑了,王继业还没有过来。章杏寻思王继业许是脱不开身。魏闵文正要过去看看。王继业过来了,还带来四个身着短打的青壮,个个精气神十足,身板架一看就知道是常摔打的。

王继业指了那四人,对章杏魏闵文说道:“这四个是我的兄弟,唐宇,周海天,张鹏宇,刘金来,个个都是好手。”

魏闵文满脸堆笑与这四人招呼。王继业又说道:“我推说伤了腿脚,得以暂留这里。我这四个兄弟都跟了我不少年头,人品皆信得过,你妹妹的事情我也跟他们说了,他们会跟我们一道前往青蒙山救人。”

原来王继业归路之后,向上头伍长透露想要留下来,上头果然是不许。他思来想去,也就只好装了伤残。他原就是杏林世家,耳闻目染,对这类伤残再熟悉不过了,装得自然是十足像。

那伍长被糊弄过去,只得让他暂留镇上,待行动自如后,再返军中。

他要留下来,唐宇等几人原就是他手下人,素来交情又好,都争着要留下照顾他。伍长被他们缠磨不过,也就许了。王继业就趁机点了唐宇等四个交情最过硬的留下来。

待鹰扬营开拔后,王继业就露出真相,又说了缘由,“我这伤的经过就是这样,我要前往青蒙山救人,你们要是愿意在这里等我回来,就在这里等,若是不愿意,现在跟上回淮阳的人马,也还来得及。”

唐宇几个面面相觑。唐宇与王继业穿一条裤衩长大的,先表态说:“你要去青蒙山救人,那算我一个。”

周海天紧跟说道:“你既是将人家当妹子看,是你的妹子,那还用说?我也去。”

他们两个都表态了,剩下张鹏宇,刘金来也相继表态要一道去救人。

魏闵文与这几个闲话几句后,就要招呼他们吃喝。

王继业摆手说:“我们已是用过了,你们不用管我们,只管自己吃饱就是,吃饱了,我们就连夜动身去晋安。这边人马既是已经返回淮阳,青蒙山那伙山匪定然也得到了消息,这时候过去,刚好能给他们来个趁其不备。”

魏闵文章杏早先用过一些,听了王继业的话,一刻都不停留,当下就结清了客栈,在码头租了一条船,从金沙口分支赶往晋安。

夜深人静,船行水中,一众军营汉子原是粗野惯了,奈何都知道船上还有个姑娘家,放肆不得,颇是拘谨。

章杏早察觉出来,避到船舱中不出来。唐宇几个见她进去,这才鲜活了起来,想艄公讨了火炉子,在船头架起来,要温了酒喝。

魏闵文见状,又问艄公讨要吃物。

艄公摇头笑着说:“我这里只半罐子酱芸豆,还是我家婆娘今早给我装上,不知几位爷惯不惯这口味。”

魏闵文笑着说:“不拘,不拘,有的下酒就好了。”

几个男人在船头围坐一起,边吃边喝。魏闵文趁机问青蒙山是何情况。

唐宇抿了一口酒后,说道:“青蒙山这伙山匪二十年前就有了,匪首张天逸原是江陵郡人,祖上也曾在朝廷为官,只不知为何落了个株连九族的大罪。江陵郡张氏大族百余口皆受牵连,独他一个活了下来,窝藏在青蒙山,做些拦路打劫的活计,后又收伏了荆虎,姚青山等人,在青蒙山拉扯出大旗。晋安通县两县剿匪多次,不仅不成,反是折损了不少人马。近些年来,这青蒙山上山匪越发多了。”

王继业微沉思一阵,皱着眉头问道:“姚青山?可是素有医圣之名的镇海姚青山?”

唐宇看了看王继业,道:“正是这人。大哥,伯父久在杏林,应是知道这人啊。这是个庸医,他那名号是假的,听说在镇海草菅多条人命,遭官府通缉,走投无路,就上青蒙山当了土匪,拜了三当家。”

王继业想了想,摇了摇头,说:“我听我爹说起过这人,听说这人医术十分了得,我爹也很是推崇。你所说到底与我所知是不是同一个人?”

唐宇嗤一声笑,“怎么不是?这镇海姚青山难道还有第二家了不成?伯父是个老实人,定是被这人糊弄了。”

“那荆虎呢?他又是何人?”魏闵文问道。

“这人?这人的名头更大了。”唐宇对魏闵文说道,“魏兄,河源刘沉舟你应是知道吧?”

魏闵文才从河源运了一船货回来,路途中也是波折重重,如何能不知刘沉舟大名。

“这荆虎就是刘沉舟的拜把兄弟,这人也算是个猛将了,与刘沉舟的亲兄弟刘易寒曾是刘沉舟的左膀右臂,却栽在了女色上头。”唐宇说道这里,转头往船舱里看一眼,见无动静,放低了声音,又说,“听说这荆虎偷睡了刘沉舟的一个宠妾,还弄大人家的肚子。你们不知道吧,这刘沉舟虽是在河源自立为王了,却不是个真正男人。那宠妾居然大了肚子,荆虎这事自然瞒不住了。河源待不下去了,他又不待见官府,于是乎就上了青蒙山,坐了第二把交椅。”(未完待续。。)

第五零一章 进山救人

唐宇等人几个二十岁上下青壮汉子,最是喜欢听这类荤段子八卦,个个都听得目不转睛。

唐宇说完了青蒙山几个当家来历,周海天犹觉得不过瘾,追问:“还有呢?青蒙山还有那些厉害人物?你小子是从哪里听得这些的?快些说来。”

王继业笑着说道:“这个我知道,他有个堂兄就是通县巡防营的人。”

唐宇也笑着说:“我这消息确实是从我那堂兄那儿听得。这青蒙山三个当家都是人物不说,其手下也有些厉害角色。姚青山有个义子,听说也就十五六岁,却十分了得,能一人单挑巡防营七八个好手呢。”

周海天听到这里,笑起来,说:“这定是吹的。一个十五六岁的愣头青,毛都没有长全,居然能单挑巡防营七八个好手,难道这通县巡防营的人都是纸糊的不成?”

“你别不相信,这通县因是有这窝山匪在附近,巡防营也非都是些酒囊饭袋。我堂兄底下有个好手,我还与他较量过,倾了全力,也只能堪堪打个平手吧。”唐宇说道。

周海天几个面面相觑,他们与唐宇混了七八个年头了,都知他的底细,能与唐宇打个平手的,他们都未必做的到。

“真有这么了得?”周海天还是不相信。

唐宇一笑,道:“是真是假,咱们明日上了山不就知晓了。”

王继业灌了一口酒,心里寻思就他们几个还是别与青蒙山那些个好手撞见了,实在不够看啊。

这几爷们说得正欢,突然听得扑通扑通一连串响动,众人皆停了话,转头看。艄公在船头笑着说:“这处野鸭子最多了。”

唐宇几个明白过来,周海天笑着说:“野鸭子,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咱们不正缺下酒菜吗?唐宇,你箭术最好了。快射两只过来。咱们裹了盐巴烤了下酒。”

其余人也都纷纷附和。唐宇笑着站起来,取了弓弩,让艄公撑了船进草丛里。夜里光线不好,唐宇几箭放空,惹得周海天几个都笑贬起来。

“你们别笑话我啊,有本事自己来试一试。”唐宇将弓弩推到周海天几个面前。

周海天几个箭术都不如唐宇,一时都笑着不接。

“我来试一试。”一个清冷女声突然响起。

众人止了笑闹,纷纷转过头去。

章杏从船舱里出来,脸上挂着淡淡笑容,伸手过来。说:“唐大哥,你这弓弩。能否借我一用?”

一个丫头也会射箭?唐宇心中嘀咕,却还是将手中弓弩递过去。

章杏接过,掂量了下手感,虽是有些沉,但也能拉得开。她搭弓射箭,瞄准,一箭放出。行动如行云流水,只听得一声闷响后,那艄公眼尖,叫嚷道:“哎呦,射中了,射中了。”

艄公连忙撑了船过去,从水面捞一只还没有完全死绝的野鸭子,笑着说:“这只肥,够一顿了。”

章杏将弓弩递还给唐宇。接了艄公手上野鸭子,又问艄公可有盐巴。

艄公点头,“有的,有的,就在我那篮子里,姑娘揭开就能看见了。”

章杏提了野鸭子去收拾。唐宇周海天几个这才回过神,面面相觑一通,唐宇看看王继业,又看看魏闵文,笑着说道:“你这妹妹原来是个高手啊,你怎地不早说?”

魏闵文讪讪笑,章杏以前带他们抓过野鸡兔子,但那时是用叉子叉,他也听魏闵武说过,章杏会射箭,只一直都没有亲眼见到,也就从来都没有将这事当成真的。

至上船,章杏一直少言沉闷,此番显露只怕就是为了明日能上青蒙山——她不会是大伙的累赘。

他也不好强让她不去。

王继业也很吃惊。

船上几个男人心思都被抽了些去,说话间频频看在船尾收拾野鸭子的章杏。

章杏收拾好那只野鸭子,又裹了盐巴,肚子里填了些杂料,交由魏闵文后,又回了船舱里。

次日天亮,他们就赶到了晋安。几个人分头去打探消息,知前几天真有大量船只出没,行踪诡异,至于是不是青蒙山山匪,就不清楚了。

青蒙山好手如云,他们几个自是不敢大摇大摆上山要人,商定好将情况摸清楚后,再进山救人行动。

他们在青蒙山住了一晚,将一概用物准备妥当,准备第二夜里行动。

魏闵文还是没有放弃,仍是不许章杏跟去,奈何章杏十分坚决,加之唐宇几个又在一边帮腔,他也只得应许,沉着脸说道:“你非要去,我也拦不住你,只你要知道,这青蒙山非是善地,一定要小心了,紧跟着我,切不可离得太远。我知你救人心切,但你要记住了,你到底是个姑娘家,万事不可出头,能不开口,就不要开口,免得被人认出来。一切事情自有我们拦着。”

他啰啰嗦嗦说了一堆,章杏一概点头应许。魏闵文交代完毕,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唐宇笑起来,拍了拍魏闵文肩膀,说道:“魏兄弟,不用担心,章姑娘这样子没几个能认出来。”

春寒料峭,章杏穿着灰布夹袄,外罩马褂,衣领将颈脖都遮上了,脸手皆抹黑了,头上戴着毡帽,活似一个跑腿的小厮。

魏闵文看了看章杏,还是叹气,摇了摇头,但到底没再叨咕了。

这日,他们早早用过晚食后,几个人分头出了城,在距离晋安城约两里的青蒙山山脚下碰面,猫在树林子里,又等到了天黑下。几个人从包袱里取出夜行衣换上,头脸都遮住了,只余了两只眼睛在外面。

都收拾妥当了,几个人相互看一眼。王继业点头,沉声说道:“走。”

魏闵文拉了拉身后章杏,低声说道:“跟紧了,切勿走丢。”

进山路线是唐宇在晋安巡防营弄到的,白日他与刘金来已经在附近转了一圈了。

他们顺着探明路线行进,待到了一处山腰,在前面领路的唐宇招手让大伙停了下来,低声说道:“穿了前面的一线天,就是张天逸的地盘了,兄弟们都小心了。”

王继业回身看一眼,低声说道:“火折子灭了罢。”

周海天立时丢了火折子,用脚踩灭。

周遭一下子黑下来,山影丛丛,有不知名鸟突然拍着翅膀飞上了空。将魏闵文惊了一跳。

王继业抬头往上看了看,低声说道:“没什么,不过是只鸟罢。”

魏闵文抹了抹额头上冷汗,看了看身后。章杏只齐他的肩膀,脸面皆看不清楚。群山浩浩空寂,尤显得她瘦弱。

魏闵文心中又起懊悔——真不该许她一道来的,她箭射得再好,那也是个姑娘家。

魏闵文不禁又低声说道:“小心点,跟紧了。”

章杏听话,又向魏闵文靠近了些。

那一线天易守难攻,肯定有山匪把守放哨,他们往要安然从那里通过,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们先前商定的路线就是避开这里,从一侧山崖攀上去,绕开一线天,进到山谷里去。

他们到了山崖下,拿出预先准备的绳索钩钉。他们中间刘金来是个山里娃,翻山越岭乃是强项,头一个上山的自然就是他了。

刘金来接过王继业递过来的绳索,一肩背上,将钩钉挂在腰间,手脚并用往上爬去。

魏闵文见刘金来身影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模糊,知这山定是不矮。

刘金来身影消失了许久,垂下的绳索总算传来一阵晃动。王继业说道:“好了,他上去了,魏兄弟你上吧,有我在这里,不会让章杏有事的。”

魏闵文迟疑片刻,冲章杏点了点头,顺着绳索往上爬。

他上去了,就该章杏上。

王继业转头,看见章杏正将弓弩背在身上。她矮他许多,在他们几个中间最是瘦弱了,好似个还没有长成人的男娃子,但动作毫不含糊。他虽是看不清楚她脸上神情,但从她干净利落的动作里,他就能猜出,她一点也不害怕。

王继业将手中绳索交到章杏手上,低声说道:“手抓紧了,不要往下看。”

章杏点了点头,顺着绳索,一点一点往上爬。这面山崖虽是陡峭,但还是有许多落脚之处,且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个钩钉勾着绳子钉在山崖上面。

上路早就有人探过,倒也不是那么难上,但这时节才入春没多久,山里夜里,更是寒索。章杏觉得手脚都不像是自己的了,行动格外迟缓。

她从前虽是翻过比这更陡峭的山,但也不敢大意,不低头往下,只盯着手中绳索,往山攀爬。也不知爬了多高,她就看见上方的两个人头了,渐近些,就看见了魏闵文担忧的脸。

“小心。”魏闵文抓住了章杏,将她拉了上来。

刘金来笑嘻嘻看着章杏,又看了看魏闵文。这妹子确实深藏不露,上得这么高的山,也不见气喘。

章杏上来后,唐宇周海天几个也都相继上来。上来后的唐宇气喘吁吁,连连呼道:“妈啊,冻死我了,差点连绳子都抓不紧了。”

第五零二章 青蒙山的土匪3

刘金来踢了他一脚,笑道:“瞧你这熊样,连个娘们都不如了。”

唐宇正要反驳,看见与魏闵文站着一处面不改色的章杏,讪讪闭了嘴巴。

王继业是最后上的,他上来之后,也是大口大口喘气,好半响才平复下来,站起身,道:“走吧。”

他话音才落地,突然听见了一阵敲锣打鼓声。几个人都惊住了,手不由得都按在家伙上。

敲锣声久不停息,但他们也听清楚了,这声音分明有些远。

唐宇一边东张西望,一边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王继业示意他消声,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听,他还没有听清楚,一边的章杏就低声说:“有另一伙人进山了。”

唐宇扭头,诧异看着章杏,正要问她缘由。王继业点了点头,低声说:“一线天那边有人闯山了,这机会难得,咱们快走。”

翻了这面山崖,前路就是不曾探过的。他们小心翼翼往下走,一线天那边锣鼓声一直不停,渐可闻得喊杀声响。

魏闵文幼时虽也有些皮劣,但头一次见这阵势,背心冷汗一茬一茬出,一手将手中大刀抓紧,一手摸到背后,拉住章杏,紧跟在王继业身后。

他们下了山,进了一片林子里,这时节草木尚未复苏,有灯火人声隐隐卓卓在不远处穿过来。

王继业招呼身后人赶紧蹲下。章杏在魏闵文身后,伸头看去。不远处过去的是七八个汉子,各色衣装都有,有着锦衣绸缎,也有着补丁布褂的,手中兵刃也不尽相同,大刀,菜刀,锄头,耙子竟是什么都有。

领头那个是个虎背熊腰的少年。这冷天气。只着了一件短褂,赤裸手臂上肌肉纠结,竟是空手双手。章杏伸头时,那少年刚过,她只看见了一个背影。

黑漆漆夜色中,一团火光微亮,那少年身影不紧不慢在当中迈步,悠闲且从容,在一阵阵急促锣鼓声中,犹如在丛林中闲庭迈步的黑豹。让章杏突起一种极端危险感觉。

待这伙人过去,王继业这才站身来。低声招手:“咱们走。”

王继业在前头带路,领着他们往那伙人来的方向去。果然没走多久,他们就看见了灯火,星星点点点缀在山谷之中,一眼看去,繁多如天上星星。

王继业几人都愣住了。唐宇喃喃说:“这么多。”

章杏也看得仔细,将那丛灯火一一过了一遍。手指了灯火最密集出,低声说道:“我们走那边吧。”

那边灯火最多,想是结义堂,聚义厅所在了。王继业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往那边去。”

他们顺着光亮走,经过了田亩牛棚和几栋草屋。那几屋里黑漆漆的,不见人声,想是这时没人。

王继业早就知道这青蒙山山匪的厉害,进了山。见了这么大阵势,更是心惊。他们是为救人而来,自然不敢贸然惹事。虽是猜到这几屋里没有人,但也格外小心。

他们一路上避人而行,来到先前看到的地方,那处果然门庭高大,四扇木门对开,足有八九尺高的门匾上书着聚义厅三个朱漆大字,门里灯火通亮,却不见一个人。

王继业往里面张望一阵,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看看,突然听见身后有人说道:“有人来了。”

他连忙招手,带着大伙退到不远处草垛下蹲着。才蹲下,果然听见了纷杂急促脚步声。王继业探头看出去,见着四五个黑衣人正从左边小道上跑过来,通身装束竟是与自己这边人一模一样。

王继业一愣后,连忙转头看自己身后人头。

他这边加了章杏在内,也就六个人,停在眼下突然出现的黑衣人自然不是自己这边落单的人。

他是一时慌了神。

王继业连忙定下心神,仔细看那伙黑衣人的动向。

那五个黑衣人跑到了聚义厅门口停了下来,一个手拿了张图纸,指了聚义厅门庭的人,说道:“就是这里了,张天逸就住这聚义厅后面。”

章杏听到身后的唐宇突然吸了一口冷气。她转头看见唐宇一脸惊愕。

唐宇脸上惊愕未收,连忙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聚义厅门口站着五个人中间有个越众出来,往聚义厅里看了看。这人约莫六尺高,身形欣长,头脸皆遮上了,只留一双极是漂亮的眼睛在外面。他看了几眼后,一挥手道:“进去看看。”

章杏听到这说话声,她也微微愣了下,连忙探头看。

聚义厅门口站着的几个人正在进去,打头两个探路,后面两个断后,说话那人走在中间。

章杏只看到他们的背影。

其实便是他们转过身来,章杏也不一定认得出来——对方头脸都蒙着。

这几人进去后,王继业还在端看,却见唐宇突然跑到过来,在他旁边蹲下,说道:“老二,方才进去的是通县巡防营的人,我老表也在里面。”

王继业惊道:“当真?”

唐宇说道:“这还能有假,我老表那鸭公嗓子只此一家,我绝对不会听错的。”

其余几个人都围过来。周海天问道:“通县巡防营的人怎么会这时候过来?还装成这样子?”

官兵剿匪还用得着蒙头蒙脸,像做贼一样?

王继业想了想,沉声说道:“且不管通县巡防营的人为何来青蒙山,咱们先跟过去看看再说。”

唐宇连忙点头应和,“对,对,先看看再说。”

章杏才不管什么官兵剿匪了,她只想救出章桃,但方才进去那几个人中有个说话的声音她分明曾今听过。

王继业领头进聚义厅,魏闵文连忙拉上章杏。

那聚义厅不过是个偌大空屋,里面只一些桌椅,一个人也没有。想是青蒙山山匪首脑们议事所用。

他们穿过聚义厅,到了一个偌大院子里,院子一边摆着兵器架,里面刀剑都有,另一边则种着两颗大树,树下有个大石头墩子,四角另各有一个石头凳子。

院子里也是无人,只有一字排开三间大屋,屋檐下挂着死气灯笼,两边屋黑漆漆没有点灯,中间那屋却是门庭打开,里面灯火通亮。

这院子里除了那大屋,再无其他出口了。王继业带头往中间大屋里进去,其余人紧随其后。他们才进了大屋,就听见了急促脚步声正从那大屋后门传来。

众人始料未及,慌忙退出屋去,却哪里还来得及?

后门里呼啦啦一下子冲进去四五个黑衣人。

两方人马齐聚屋内,各守前后屋门,一时间刀剑出鞘声响不断。唐宇慌忙叫道:“老表,老表,别乱来,是我,唐宇。”他说着,一把拉下脸上黑布。

后门堵着的一伙黑衣人中有个回应了,叫道:“唐宇?怎么是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这人将腰间的刀剑送回,越众出来,将唐宇揪过来,对身后人说道:“是自己人,诸位稍安勿躁。”他还想问唐宇话,后面的人就叫嚷开了:“宋其,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快走吧。”

那叫宋其的唐宇的表兄连忙点头,揪着唐宇说道:“先出去再说。”

唐宇被揪着走,王继业只得跟上,他一动,魏闵文赶紧拉着章杏跟上。这大屋虽是不小,可里面人实在太多,魏闵文时刻拉着章杏,一下子与后门进来的最后一个撞上了。

章杏被踩了脚,不禁抽了口冷气。

那人踩到了章杏,顺势抬头看了一眼,这一抬头,就愣住,迟疑叫道:“章杏?”

跟着宋其已经走到门口少年突然收住了脚步,回身看过来。

章杏一下子被人叫出了名字,也不由得抬头看这人。

走着门口的那少年也惊叫道:“死丫头,你这么跑这里来?”

他话一出,章杏就知道他是谁了?

顾惜朝,除了他,还能是谁?

章杏皱着眉头看过去。

顾惜朝大步过来,一把扯掉章杏脸上黑巾,见真是章杏,眼中怒火不由得腾腾烧起,恼怒叫道:“真的是你?你跑这里干什么?”

章杏心中对淮阳王府实在厌恶之极,不禁冷笑一声说道:“顾世子,你说我跑这里来能干什么?你们淮阳王府不管我妹妹死活了,难道也不许别人来救她?”

顾惜朝恨恨看着章杏说道:“谁说没人管你妹妹死活了?我这不是来给你救人了吗?死丫头,这里是青蒙山,土匪窝子,你一个姑娘家竟是往这里跑,真是嫌活腻了吧?”

章杏听说顾惜朝此番是为救章桃而来,一时愣住。

顾惜朝气一阵,听得后面似有动静,一把拉住了章杏,往门口去,一边走,一边急匆匆说道:“快走,快走,你快些离开这里,我给你将人救出来就是。”

章杏却不想与他太过接近,出了门之后,就闪开他的拉扯。顾惜朝一把拉了空,回过头来,方才察觉自己刚才举止不妥当。

可就算不妥当,这死丫头也不能甩开他。他也是为她好,好不好?她居然敢嫌弃?

顾惜朝一张遮在黑巾下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正要发作。与顾惜朝同来的叶昕晨大步过来,低声说道:“世子爷,不好前面有人进来了。”

第五零三章 打架

院子里站着的诸人都听见了脚步声和说话声,一时都有些慌了。唐宇表兄宋其连忙往手中图纸一看,手指了他们进来的后门,道:“往那里走。”

顾惜朝的大手往旁边一捞。章杏反应也是极快,眉头微不可见皱起,身子往后一缩,就躲开了顾惜朝的手。

顾惜朝一把捞了空,越发莫名气恼,狠狠瞪章杏一眼后,就率先往后门去。

刘翼穆宇几个相互看一眼,赶紧跟过去。

他们走后,王继业冲魏闵文点了点头。魏闵文会意,立时拉着章杏紧跟往后门去。

他们出了后门,又是一方小院,两边围墙高耸,对面则是一字排开的五间屋。

章杏先前听过,知道这里大约就是青蒙山大当家张天逸住所了。淮阳王府顾大小姐身份特别,青蒙山费这么大手笔拿她,定不会将她随便一关了之,很有可能就藏在张天逸这屋里。

章杏放开魏闵文的手,奔到那几间屋前,正要进去看看,就听见顾惜朝喊道:“你乱窜什么?”

叶昕晨看见章杏眉头微微一皱,连忙过来说道:“不用找了,这几屋,我们方才都已经看过了,没有人。”

宋其指了围墙说道:“快,快,翻过这围墙,就能出这院子了。”

刘翼不待吩咐,就蹲下身去。穆宇踩着上了墙头,往那边看了几眼,就伸手过来,要拉顾惜朝上去。顾惜朝却看向章杏,皱着眉头道:“还不快点上来?”

叶昕晨推着章杏过去。章杏看着刘翼的背,片刻犹豫。顾惜朝却等不得,催促道:“快点!快上去!。”

章杏心中一狠,踩上了刘翼的背,被穆宇拉了上墙头,还没有坐好,就听见一阵锣鼓声突然响起。有人喊道:“有人进山啦!大家快来啊。”

她回头看。进院子那处门口站着五六个人,有个在敲锣,有个手指这边正在喊叫,还有个已经端起了手上弓弩。

一点寒光如流星过来,章杏连忙将身子一侧,一只狼牙箭就从她鬓角擦了过去。

她躲过箭,身子就失了平衡,往墙下落去。

穆宇眼疾手快一把抓了她。

章杏被穆宇拉着悬空中,瞧见原本黑蒙蒙墙面一下子光亮大作。一大群人涌了进来。顾惜朝率先抽出长剑拦在章杏跟前,刘翼站了起来。与叶昕晨并肩将顾惜朝拦在身后。

虽然顾惜朝等人脸上面罩未去,但是宋其已经悄声告诉了唐宇。顾惜朝等人来历,唐宇将这事传给了王继业等人。

王继业等人既是已经知道顾惜朝的身份,自是奋勇将他围护在中间。

魏闵文虽是心惊顾惜朝身份,但更在意自己妹妹,他赶紧蹲下身,让章杏踩在他肩膀下地。

对方有箭,墙头的人就是个活靶子。穆宇赶紧跳下墙头。

章杏伸头从魏闵文背后看出去,涌进来的约莫有二三十人,站了满满一院子,将他们团团围住,且门口还陆续有人进来。七八个火把将周围照的通亮,这些人衣装各异,手中皆有家伙,刀枪棍棒俱有,神情也各不相同。七嘴八舌都在说话。

“你们是哪里来的?竟是敢跑到咱们聚义厅来!还不束手就擒?”

“他们蒙着脸,定是不安好心!抓住他们!”

“他们定与官兵是一伙的,不能放过了他们!”

纷纷扰扰,章杏只觉得自己头皮都嗡嗡响了起来。

这些人吵一阵子,有个铁塔一样的壮汉手持一柄大刀站了出来,指着章杏等人叫道:“你们是谁?竟敢擅闯青蒙山,若还不露出真容,休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王继业等人将顾惜朝等人围在中间,他们不过是淮阳王府四营人马之一中几个微不足道的小卒,此时可没有他们说话的地儿。

刘翼与穆宇对看一眼,两人同时发作,举剑刺旁边最近的山匪。

露什么真容?露出了还不是要打架?

那伙山匪没有料到他们会突然发作,转眼就损了两人。那铁塔一样的壮汉见状,大吼一声,举刀杀过来。

周围一众山匪也喊叫着杀打起来,与王继业宋其等人战成一团。

魏闵文将章杏护在身后,双手举着大刀,紧张看着周围。他幼时虽是有些皮劣,却从不曾杀过人。但这当下的土匪窝里,他若下不来手,那就只能成为他人刀下的亡魂了。

况且他妹妹也在身后。

魏闵文壮了胆气,恰逢一个山匪举了一把菜刀冲杀过来。魏闵文大喊一声一刀挥去。

那山匪也是个半吊子,举起手中菜刀招架,一时胆怯,不敌力气,被魏闵文消了好大一把头发下来,顿时惊破了胆,丢了刀,就连滚带爬跑开了。

章杏将地上菜刀摸到手中,紧跟在魏闵文身后。

魏闵文一时得手,胆气更壮了,竟是主动出击了。见有三名山匪围杀王继业,他也冲进了战团,接了一个过来。

那人却是老手,避开魏闵文挥过来的大刀,一脚就踹在魏闵文腰上,将魏闵文踢了嘴啃泥。

魏闵文腰痛难耐,艰难翻过身,就看见一柄寒剑已经临头了。

他已是动弹不得了,心里叫一声:我命休矣。不由得闭上眼睛了。

等待中的剧痛并没有来到,他反是听见有人惨叫了一声。

寒剑落地的声音惊得魏闵文张开了眼睛,看见方才举剑要杀他那人此刻正半跪在他旁边,脖子那处血如泉水汹涌喷出着。章杏站着他身后,提着一把血淋淋菜刀,惨白脸上平静如常,看不见一丝惊惧与害怕。

魏闵文吃惊这一切,嘴巴挪了挪,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章杏将魏闵文搀扶起来,问道:“大哥,你伤到哪里了?”

魏闵文这才有些回神。章杏若不杀这人,那么倒下就是他了。魏闵文摆了摆手,道:“不要紧。”

章杏扶着魏闵文才站起来,就又有人杀过来。顾惜朝正在旁边,提起手中剑扔过去,正中那人背心。

顾惜朝抽出那人背心的剑,皱着眉头看了章杏一眼,又拦在她身前。

顾惜朝自幼由名师教导,身手自是不凡,刘翼穆宇两个从小就跟在他身边,也算是千锤百炼出身。叶昕晨虽是进王府晚些,但他素来刻苦,对比刘翼穆宇也只是稍逊。王继业唐宇几个都是淮阳王府赫赫有名鹰扬营出身,身手也都不俗。

这其中稍逊的也就是通县巡防营的宋其和魏闵文了。魏闵文被人揣了一脚,伤了腰背,宋其则肩上挨了一刀,虽然不是要紧处,但是战斗力却是大打折扣。

青蒙山围攻他们的这伙山匪,人数虽众,却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厮杀了这么会,竟是倒下了八九个,那铁塔一样壮汉被刘翼穆宇合力拿下,受了重伤,被人拖到了一边去。

王继业等人都是正规行武出身,行动严谨有序,见宋其魏闵文受伤,章杏又是个女儿家,顾惜朝拦在章杏身边。他们几个相互打了眼色,就围成了一团,将宋其魏闵文章杏顾惜朝四个围在中间。

山匪们伤亡惨烈,一时都有些惧怕啦,畏缩着不敢上前,只将他们团团围住。

刘翼看了王继业一眼,又朝被山匪搀扶在中间的那铁塔一样壮汉努了努嘴巴。王继业会意,抢进一步,与刘翼同时发作,一人砍向壮汉左边的山匪,一人杀向右边的山匪。

扶着那壮汉的山匪一下子都慌了神,匆忙招架几下,就退开了。王继业拖了那壮汉,将手中大刀架在他脖子上。刘翼喊道:“谁要敢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山匪们更是不敢上前了,王继业拖着那壮汉开道,引着其余人往门口去。

顾惜朝回头看了章杏一眼,低声说道:“跟上。”

这时候容不得多想,章杏扶着魏闵文跟在顾惜朝身后,往门口挪去。

眼看就要出门口,一声轻笑突兀响起,一个轻慢声音从聚义厅里传出来。

“哟,在打架啊,怎地不通知我一声?这个我最喜欢了。”

这声音起的突兀,所有人都看了过去,一众原本有些畏缩山匪更是如打了鸡血一下子鲜活了。

“孝轩来了!”

“孝轩过来了!”

“孝轩哥!”

“孝轩!”

通向聚义厅那门口更是自动让出一条道来,一个身高约莫六尺,身着短褂的高壮汉子从那条人道中漫步出来。灯火耀眼,章杏一时看不清这人脸面,不由得微眯了眼睛。

那人从门口迈出来,满院子山匪纷纷招呼,“孝轩”“孝轩哥”之类招呼此起彼伏。他渐迈到人群中间,灯火流转,他时明时暗的脸上挂着一抹漫不经心的微笑,时不时还冲周围招呼的人点头示意。

这人径直出了人群,站在了章杏等人面前。

再无阴暗遮掩,章杏这才发现,这原来是个极年轻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生得结实壮硕,一身肌肤黝黑得发亮,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中挂着抹漫不经心的微笑,看着紧张戒备的章杏等人,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耀眼白牙来,轻慢说道:“你们打伤我这么多兄弟,还想活着走出去?”

第五零四章 溃败

章杏心中突起一种怪异感觉,竟是觉得这??些熟悉,可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在章杏旁边的宋其低声对顾惜朝说道:“这人就是姚青山的义子,姓李,名孝轩。”

李孝轩,章杏确定自己记忆中没有这丂

姚青山义子李孝轩一现身,青meng山一众山匪的气势就逆转了,被王继业拿在手中的那壮汉都招呼道:“孝轩。”

他们被团团围住,要想脱身,那就只能拿个要紧的人物,逼着这帮山匪退让。王继业等人久在军中,擒贼先擒王道理自是知晓,他拖着手中人质悄然后退一步。

穆宇和刘??配合密切,见王继业让出道来,立时同时发动,一个跃起,手中长剑径??那李孝轩的喉咙,另一个则一个翻身滚不向李孝轩的下盘。

那李孝轩脸上笑意未减,甚至,头往旁边一侧,避开穆宇手中的长剑,同时飞起一脚,踢向刘翼,动作迅猛狠辣。

刘翼尚未稳住身子,手中的刀才挥出半圈,就感觉到一股疾风突至,正中他的xiong口。

刘翼一下子被踢飞起来,撞??上,司?声闷响,手中大刀都萆地上。他xiong口一痛,一股腥臭从心口翻滚出来,立时??口血来。

叶昕晨连忙抢过去,搀扶刘翼起来。

周围山匪们见李孝轩一出马就打伤了刘翼,更是群情ji奋,?叫:“孝轩,打得好!”

“孝轩,打死他们!”

那边穆宇与李孝轩已是又过了几个来回。穆宇剑法师传名师,在神风营都少有敌手,但这回对阵李孝轩显然有些吃力。

这??匪赤手空拳,先避让穆宇几招后,就接了旁边山匪扔过来的一柄大刀后,开始反击了,横劍,虽无甚花招,卌厉迅猛,一往直前。

穆宇瞟见刘翼重伤,原就有些心神不宁,遇到这么个怪物,被逼得连连后退。后更是力气不支,一刀被李孝轩砍断长剑,刀架脖子。

穆宇喘着粗气,眼光从脖子上的缺了口的大刀转瞟向自己手中断剑,背心冷汗直流。

他这剑也非是凡物,竟是就这么被这把极是普通的大刀砍成了两截,这山匪真他娘的劲儿大。

李孝轩嘴角还挂着抹淡笑,黝黑脸上不见一滴汗水,丹凤眼一眯,手胳膊突地反转,刀柄一下子敲在了穆宇头上。穆宇哼都没有哼一声,就萎靡倒在地上。

“穆宇!”刘翼见穆宇就这么倒下,也不知道还有气没有,不由得惊叫道。

叶昕晨正想将地上的穆宇抢过来,那李孝轩就一脚踏上了穆宇的脸上,轻慢说道:“你们还有谁想过来试一试?”

就这么转眼功夫,穆宇和刘翼就伤在这人手上,穆宇更是生死不知,一时间王继业等人都有些心寒了。

他们自知底细,在鹰扬营中也就是几个寻常人物,哪能与淮阳王府世子近身随从比较身手?

刘翼穆宇都不敌了,他们几个就更不用说了。

李孝轩脚踩在穆宇头上,环视顾惜朝等人一圈,目光落在王继业身上,勾了勾手指,道:“把他送过来!”

开玩笑!好不容易拿到手中人质怎能轻易送还?王继业顶住心中的寒意,咽了咽口水,拖着手中壮汉,往后退两步。

李孝轩眼睛一眯,王继业心中寒意,不由得往旁边看了看。唐宇周海天张鹏宇刘金来?互看一眼,大叫一声,都冲了出去。

周围山匪更是喧闹了,有叫喊为那李孝轩鼓气的,有催促快打死章杏他们的,也有贬骂四个打一个不要脸的,一时间长剑长棍菜刀在红灿灿火光下此赏举起,喊叫声不绝于耳,比小贩云集的菜市场还要热闹。

章杏这边却无一个说话,都目不转睛看着场中?。

那李孝轩着实了得,以一敌四,只初先有些慌乱外,竟是不落下风,且越战越勇。

唐宇周海天几个渐有些心惊,但他们到底非是庸才,相互打了个眼se之后,开始两两上阵,丕着李孝轩进攻,另东?旁边,一旦队友不敌,立时接过来,以车轮战企图拖垮那李孝轩。

魏闵文松了口气,这山匪虽是凶猛厉害,到底只有一个人,只要拿住他,想来他们就可以活着出这土匪山寨了。

章杏却皱了皱眉头,在心里叫了一声“不好。”

果然,院子里围着的山匪也有人看明白了过来,叫嚷道:“不好,这帮王八蛋想拖死孝轩呢!”

这人一叫,周围一众山匪都明白了过来,群情ji奋骂叫起来,不知哪个起了先,冲进场子里,战局一下子乱了,唐宇周海天几个都袆起来,渐渐乱了手脚。

王继业一张脸涨得通红,低声吼道:“妈的,老子跟他们拼了!”他说着,就丢了手中人质,举着大刀看向李孝轩。

李孝轩方才一拳打飞了张鹏宇,听得风声,身子往后一昂,遆王继业的刀。

见李孝轩的头就在身侧,刘金来见机会难得,提起手中狼牙棍就朝李孝轩的脑袋砸去。

那李孝轩身子都还没有站直,眼看脑袋就要被砸成个血窟窿。他干脆就倒铺在了地上,只来得及翻了半身,刘金来手中的狼牙棍砸在了他的背心。

一声闷响之后,刘金来还来不及收回狼牙棍,就被一股猛地拉倒在了地上,他还来不及爬起来,就见一个偌大拳头冲着他的眼睛眨来。

只片刻,周海天张鹏宇就落在山匪手中,刘金来倒地不起,死活不知。唐宇王继业都受了伤,被叶昕晨宋其两个人抢了回来。

李孝轩站起身来,一脚将刘金来踢到旁边。旁边山匪立时涌上去,不管死活,先将刘金来捆结实了。

李孝轩回看一眼后,转过头来,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松了松筋骨,冲章杏等几个笑了笑,说道:“还有谁想试一试小爷的拳头?”

顾惜朝目光往后看了一下,站了出来。叶昕晨连忙拦在他身边,顾惜朝伸手拦住了他,低声说道:“你不是他对手。”

章杏看着顾惜朝背影,不禁低声说道:“小心点。”

顾惜朝回头看一眼章杏,脸瞬间变红,低头之间平复了一下呼吸,站出来时,脸se已是如常了。将脚边一柄长剑踢到场子中间,冲李孝轩扬了扬头,道:“我不与空手的人较量。”

李孝轩又笑了起来,一口白牙晃眼,松展了一下拳头,道:“用拳头能搞定的人,我从来不用家伙,你,还不配!”

顾惜朝的脸一下子涨红,冷哼一声,扔了手中长剑,冷冷看着李孝轩,摆开了阵势。

李孝轩又咧嘴一笑,大步进场,随即飞起拳头砸向顾惜朝。

顾惜朝顺手牵羊拉过,反转之鸋击在李孝轩肋间,而后拳头向下猛地击向李孝轩背心。出手迅猛狠辣,一下子将李孝轩打趴在地上了。

周围山匪一阵惊呼。章杏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了,一眨不眨看着场子中间。

李孝轩从地上爬将起来,黑脸上已经挂彩,却笑不改,还冲顾惜朝点头赞道:“不错,有两下子。”他话音一落,就又冲了上去,与顾惜朝打成了一团。

场子中间的两个人拳来脚往,打得不古,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看着。

顾惜朝蔱名师教导,身手自是不凡,一拳一脚皆狠辣迅猛。那李孝轩拳脚却无甚章法,与街头打架的混子赖皮一般无二,但是蛮樔,越打越勇,像是有使不完的劲儿似得,打趴了又起来,再上,再趴下,起来再上。

顾惜朝渐有些烦躁,一不小心被李孝轩踢到地上了。

李孝轩哈哈笑起来,用袖子抹了一把五颜六se的脸。顾惜朝从地上爬起来,一张脸气的铁青,弹了一下身子灰尘,一声不吭冲那张哈哈大笑的脸一掌击去。

李孝轩躲过一掌之后,又被顾惜朝一脚踢在地上了。

战局渐平,一众山匪又鲜活了,?喊起来。

那李孝轩已经不像个全人了,却仍是不见退步,一把抱了顾惜朝拖翻在地上,扭打起来。

叶昕晨见状,将刘翼交??手中,抽出手中长剑要去帮忙,但扭打在地上的两人已经滚成了灰团,且时刻变换着,根本下不来手去。他正着急盯看着,不防旁边有个小山匪抱起他的手一口咬下。

叶昕晨始料未及,手腕一痛,剑就落在地上。一时间乱拳齐上,一大群十一二岁的小山匪将他掀翻了直接压在了地上。

章杏等人袜?另一边,压根过来不得。刘翼宋其已经重伤,魏闵文深知形势严峻,他不过一个卖米的,如何能强过这些个山匪?无论如何,最要紧的还是章杏安危。

万不能让这一众山匪伤了奐,看详来。

在地上扭打的顾惜朝李孝轩也有了分晓,李孝轩到底是个赖皮出身,与这赖皮打法最是在行不过了,得势骑在顾惜朝身上,一顿拳头猛砸,终是将顾惜朝砸得再爬不起来。

!。

第一百五十五章

李孝轩歪歪斜斜从地上爬将起来,站稳了。

魏闵文赶紧拦在章杏身前,双手握紧大刀,紧紧盯着李孝轩。

李孝轩看了看魏闵文微微发抖的手,咧嘴一笑,满口血红,用手抹了抹,指了魏闵文等人,说道:“捆起来吧。”

一众山匪应声而上。章杏等人经过这么一场混战,到眼下也就魏闵文和章杏一个全人了,而他们两个一个是个卖米的,一个是个姑娘家,如何能抵得过这群山匪?

章杏深知形势,拉下了魏闵文发抖的手。

刘翼宋其几个略挣扎一番,很快就被捆成个粽子了。

顾惜朝也被人拉扯着捆了起来,仍是犟着来带章杏旁边,看了她一眼,问道:“你,你怎么样?”

章杏扭头看,淮阳王府这世子爷已是颜面全然,过去风采再不复见。她心中对淮阳王府的厌恶这回倒是没有翻滚出来。

章杏点了点头,低声道:“还好。”

顾惜朝脸色明显松懈,低声又说:“不要怕,他们还不敢拿我们怎么样?”

章杏听了顾惜朝这话,不由得愕然。这世子爷显是太乐观了些。且不论这青蒙山山匪为何要抓淮阳王府的大小姐,只他们眼下闯人家山寨,还打死打伤人家这么多人来看,别人就不可能放过他们。况且,淮阳王府世子这招牌在这里只怕不仅不管用,还是个祸害。

不过,也许他是看在她是个女人的份上,才说得这话,来安慰她的。

章杏转念想过,就不再理会顾惜朝。伸头看向屋檐下。

屋檐下坐了一个黑猪头,方才用叠罗汉的法子抓了叶昕晨的那一众半大小子都围在这猪头旁边,嬉嬉闹闹说话儿。

那猪头虽是已经看不出原来模样了,但脸上的笑还能分辨的出来,摸了摸这个头,拧了拧那个耳朵。挥了挥手,将一众半大小子赶开了,然后抬起头东张西望一番,望见章杏顾惜朝这边时就停了下来。

顾惜朝察觉有人打量自己,抬起头来,不甘示弱也冷冷看过去。

屋檐下坐着的猪头站起身来。歪歪斜斜走了过来。顾惜朝不由得挪了挪身子,将章杏拦到身后。

颜面全非,活似个猪头的李孝轩来到顾惜朝面前,顿下身来,打量顾惜朝。

顾惜朝冷冷看着他。

李孝轩咧嘴一笑。丹凤眼都挤成一条细缝了,“哎。”他冲顾惜朝扬头说道,“你身手不错,你叫什么?”

顾惜朝翻了翻白眼。

李孝轩依旧是副笑嘻嘻的样子,上下打量顾惜朝一番后,站起身来。

有个山匪跑过来问道:“孝轩,一共是十二人,全拿住了,几个当家都不在,这些人如何处理?”

李孝轩四下看了一圈。说道:“先关起来吧。”他说完了,就歪歪斜斜往门口去。

章杏等人被人拉扯起来,押着也出了聚义厅了。章杏看了看天色,月正上了中天,寒星稀疏。他们进山时看见的一大片灯火已经熄灭了不少,只零星点缀在一片黑幽之中。

方才他们藏身那草垛旁边站着两个人,一个正是先他们一步出来的李孝轩,另一个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身形欣长,穿着水红色夹袄。肌肤白皙,眉目秀丽温婉,正浅笑着,半昂着头与李孝轩说着话。

听到他们出来的响动,在草垛旁边说话的两个人都转过了头。

那少女触及章杏目光,略愣了愣。

恰好顾惜朝过来,拦住她的视线。

“快走!快走!别磨蹭啊,否则休怪老子不客气?”扯着顾惜朝的山匪吆喝说道。

顾惜朝眼中戾气翻滚,频频回看章杏。章杏生怕被人看出什么来,赶紧主动跟在顾惜朝身后。

出了聚义厅之后,他们就拐上一条小道,又行一阵,就到了一片山崖下,山匪们停了下来。

章杏探头看,前面山崖下有个山洞,洞口以铁门封着,两边门口皆插了个火把,那洞里黑幽幽的,只听见人声,却不知道有多深。

铁门打来了,山匪们吆喝着将他们拉扯进去。章杏跟在顾惜朝身后进了洞里,发现这山洞约莫有两三间屋大小,里面另有三四个通道,每个通道都有灯火,不知通到哪里。

山匪们将他们押进了一条山道中,又走了三四十步后,那山洞就到了头,两边各有个铁笼子。山匪们打开了铁笼子,将他们分别赶进去。

章杏见状,连忙从顾惜朝身后悄然退开,让到魏闵文身后去。顾惜朝进了铁笼子,一转身没见到章杏,连忙扑过来,喊叫:“喂,我要到那边去!”

山匪才将人分关进笼子里,正要走开,听了喊叫,转过身来。

顾惜朝又喊道:“你听见了没有?”

回头这山匪骂了一句“格老子的”,转身回头,一鞭子抽在铁笼子,喝道:“你再叫?再叫,老子一鞭子抽死你!”

顾惜朝被叶昕晨眼疾手快拉扯开来,才没有挨到这一鞭子抽。他几曾受过这气?眼里怒火腾腾,瞪眼说道:“你敢!”

那山匪是头回遇到这么个嚣张的,卷起袖子,要进来收拾顾惜朝。在通道上看热闹的几个山匪中有两个回过身来,将同伴拉了出去。

顾惜朝叫了几声没人理会,气得一脚踹在铁门上,又抬头看看对面铁笼子里章杏。

章杏蹲在王继业身边,正在查看他手臂上的上。他手臂上刀伤倒是不深,血已经止住不流,只胸口挨了那李孝轩一脚,略重些喘气,都痛得厉害。

章杏查看了一番,低声说道:“王二哥,你手臂上的上暂时不要紧,胸口那处许是震伤了心肺,这地不医治,你万莫要使劲出气。”

王继业原就是杏林世家,知道轻重,轻点了一下头,笑着说道:“我不打紧,你快看看唐宇和宋其,看他两个伤得如何了?”

他们这牢中除了他们两个和魏闵文外,还有唐宇,宋其和刘金来。

刘金来先前挨了李孝轩一拳头,昏了过去,被山匪拖到半路时就已经醒了,除了脸色有些差以外,倒看不出其他伤。

宋其伤得最早,是右肩挨了一刀,当下就扯了一块衣裳下来,将伤处上方缠住了,血已经不流了,但是脸色苍白,呼吸都有些略促了,显然是失血过多。

章杏对医药略知一些皮毛,但是苦于手头上什么都没有,也不敢贸然松开宋其伤处上方的捆绑。

唐宇身上脸上到处都是伤,看着十分狼狈,但是伤口都不深,一时半会要不了命去。

王继业看章杏挨个看完,侧过头来,问道:“如何?他们的伤要不要紧?”

章杏回头看了看宋其,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要是有药就好了。”

王继业也看了看宋其,心中叹了口气。这地里,想要讨到药,只怕是不可能了。

王继业又看向对面笼中,周海天,张鹏宇都在对面,顾世子与他那几个随从也都在对面。

王继业挣扎着正要起来,章杏按住了他,低声说道:“王二哥,你莫要动了,我问问就是了。”

王继业复又坐下。这里面最要紧的是世子爷没事。

章杏握着铁栅栏,看向对面笼子。顾惜朝生完了气,已经坐下了。叶昕晨正忙着看受伤的几个人。他们中间周海天,张鹏宇,刘翼都坐着,穆宇一动不动躺着。

穆宇是被人拖着进来的,一路上一点动静都没有。章杏回头看过好几眼,这位公子爷的俊脸已经被那李孝轩踩变了形,就算活着,只怕这张脸都不好复原了。

“叶家大哥。”章杏犹豫了一下,喊道,“你那边人伤势如何?”

坐在角落的顾惜朝听到章杏说话,眉头一皱,转头看向叶昕晨。

叶昕晨连忙说道:“穆宇恐是有些不好。”

顾惜朝爬起来,看到穆宇的样子,大吃一惊,连忙喊道:“穆宇,穆宇。”

穆宇一动不动。顾惜朝伸手摸了摸穆宇鼻息,见还有些微弱气,悬起的心略微放下,赶紧爬起来,趴在铁栅栏上,喊道:“有没有人在?快唤过郎中过来?”

章杏不禁皱起眉头,出声道:“这里又不是淮阳王府,你这般叫喊,叫上十年八载都不会有人理会了。”

顾惜朝一愣,看向章杏,见章杏是这般神色,他心头又烧起来,哼了一声,一脚踹在铁门上,恨恨说道:“哼!不理会?我要叫他们不得安生!”他说着,冲铁门拳打脚踢起来,将铁门弄得咚咚直响。

章杏实在听不得,皱着眉头叫道:“你能不能消停一些?这里是土匪山寨!我们打死打伤了他们那么多人,他们没有马上将要了我们性命去,就已是意外了。你这般惹怒他们,你还想不想活着离开这里了。”

顾惜朝心里其实也知道这些,只他一贯嚣张跋扈惯了,素来都是别人看他脸色,少有别人敢给他脸上看的。章杏在他心里扎了根,他格外留意她的一切,偏生章杏不待见她,他在她面前被人骑在身子狠揍,可谓颜面尽失。

他何时受过这般难堪?心头郁结累加,越发桀骜跋扈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石头

章杏冷看看顾惜朝将铁门敲弄得咣当响,再懒得多说一句,转身到宋其身边,查看他的伤处。

宋其脸白如纸,瞟了一眼章杏后,又闭上了眼睛。

章杏看了宋其的伤,又四下打量,期望能发现个于眼下有些用处的东西来。

这笼子原就是个洞中洞,只外面加了铁栅栏,变成了一个绝好的牢笼。约莫一小间屋大小,三面皆是山壁。外面火光只能照亮一半,明暗相间处泛出点点晶莹光来。

章杏站起来,走到那里,用手一摸,触手冰冷滑湿。原来山壁上有水顺山壁流下,只十分小,方才不易察觉。

章杏心中大喜,连忙将下摆衣衫撕了一小块下来,往山壁上蹭了蹭。被水湿的布帛并无变色。显然这水还算干净。

章杏打湿了手中布帛,将宋其手臂上衣衫撕开了,擦去他手臂上血渍。

宋其虚弱说道:“多,多谢小兄弟了。”章杏穿着男子衣衫,鲜少开口说话,他还不知章杏的底细。

在他旁边的唐宇看了章杏一眼,低声说道:“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这样客套话,你就不要说了。”

宋其便又闭上了眼睛。

章杏正忙着,突然听到咣当一声巨响,随着纷杂进来的脚步声,昏暗光亮渐次变亮。她转过了头去。魏闵文王继业唐宇刘金来都站了起来,就连宋其也都张开了眼睛。

对面牢中的几个人也都站了起来,叶昕晨更是连忙抢到顾惜朝身边。

“喂,喂。”顾惜朝叫喊道。

章杏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真是个祸害,不将大伙害惨,就绝不罢休。

有三个人进来,打头的正是将大伙弄成眼下惨状的李孝轩,他换了一身衣。方才的短褂变成了长袖,腰间束着带子,脸面也收拾了一番,虽然仍是鼻青脸肿,十分吓人,但比先前那猪头样还是好了许多。

他走到两间牢笼中间,歪着头。打量顾惜朝。

顾惜朝说道:“你们这寨子里有没有郎中。快叫一个过来。”

李孝轩呵一声笑起来,道:“小子嗳,你是不是在做梦?小爷我留了你们一条性命,就已是格外仁慈了。你还要叫郎中?啧啧,真当你小爷是菩萨心肠了?”

他说完了,不理会怒目以示的顾惜朝,往顾惜朝身后看了看,看完了转过身来,又看章杏这边牢笼中。

两支火把将牢中照得通亮,魏闵文王继业唐宇刘金来都站了起来。他们听了李孝轩的话,就知道他要拿个人开刀逼问了。

宋其则靠着墙歪着,章杏蹲在他身边。

李孝轩一一看过他们。目光从章杏身上略过后。又很快退了回来,脸上的惯笑一下子消失了,抢了旁边人手中的火把,走近了几步,凑更近些打量章杏。良久后,迟疑喊道:“杏儿?”

章杏听到这熟悉的称呼,慢慢站起来。

熊熊火把旁边的脸虽是青一块紫一块,但黝黑脸上的丹凤眼分明越看越熟悉。

李孝轩贴近铁门,眼里有水光闪烁,咧嘴一笑,一口白牙晃眼,看着章杏叫道:“杏儿,是我呀,我是石头啊。”

石头?石头?!

章杏幡然醒悟,眼前这少年身形块头虽是大变,但那眉眼分明就是那个曾经与她在浩浩山林里相依相持的少年。

可是他怎么变成李孝轩了?

石头脸贴在铁门上,手指着自己胸口,眼睛紧紧看着章杏,说道:“石头,我是石头啊,你不记得了?”

章杏也笑了。

李孝轩,石头可不就是姓李?她周围的人一直都石头石头叫唤,她就当这就是他的名字了,可是李石头分明就没人叫过,想来这只是他的小名。

那李孝轩才是他的大名。

章杏明白过来,点头间眼泪流下来,说:“我记得,你是石头,你,还活着。”

真好,石头还活着。这些年来,她一直忘却过去,一直不敢回头看,记忆里的那些事情,那些或恐惧,或绝望,或不甘的事情随着绝壁下坠落的身影一并埋葬在她的记忆深处。

她不敢回头看,生怕那种难以抑制的茫然与悲痛会重新漫上来,吞没自己,让自己再也没有勇气继续走下去。

石头还活着,石头居然还活着,希望原来一直都在,这,真好。

石头看着章杏笑起来,他于是笑得更欢了,连忙转头对身后的人说道:“快,快,快将这笼子打开。”

牢笼打开了,石头大步进来,上下打量章杏一番后,突然双手环抱住章杏。

对面笼子中的顾惜朝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摇晃着铁门,叫嚷道:“你,你干什么?还不放开她?”

章杏也没有料到石头会这般激动,但是她心中实在欢喜不过。石头还活着,石头居然还活着。

真是太好了。

魏闵文也惊呆了,不知出了何事?愣愣看着紧紧抱着章杏的石头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石头将头脸埋在章杏肩膀上,低声说:“我能动了之后,回山里找过你,只是没有找到。我还以为你……”

章杏察觉环着自己的手明显变得僵硬,她知道石头大约是想起了过去。她眨掉眼睛里的泪水,吸了一下子鼻子,说:“我回家了。”

对面牢笼中的顾惜朝快疯了,恨不得将这铁笼子拆了,使劲摇晃,眼睛瞪着章杏和石头,快要喷出火来。

章杏看见了顾惜朝,眉头微不可见一皱。她心里虽然欢喜,但是眼下实在不是述衷肠的时候。

她拿开了石头的头,压下心中的激动,对石头说道:“石头,你能不能先帮我找个郎中过来?”

石头转头看了地上的宋其,又看了看虽然站着,但是分明是勉力强撑的王继业等人,眉头微微一皱,道:“我干爹不在……。”说完眉头很快又松展开来,重重点了下头,拉着章杏说道:“好,你先等会啊。”

石头说完了,就蹲到歪着的宋其身边,先看了看他的脸色,又摸了摸他的手脉,将肩上的伤处看了看。

章杏看着忙碌的石头,他的举动一看就知非是作假。她这才想起石头的话来。

他的干爹——不就是青蒙山三当家,素有医圣之称的姚青山吗?虽然不知道真假,但是名号这么响,想来定还是有些本事的。

石头看完宋其肩膀上的伤,站起身来,对章杏说道:“杏儿,他一时动不得,你暂且等我一会,我一会就回来。”

章杏连忙点头。

石头跑到门口,又转回头,拉着章杏,犹豫一下,低声说道:“杏儿,我们这寨子里人多眼杂,在我回来之前,你们最好别出去了。”

章杏一愣,很快明白过来。她虽然认出石头,但是这青蒙山寨却非是以石头为大,他不过是三当家姚青山的义子,这里可不是他做主。就冲他们闯山打死打伤不少青蒙山的人来说,恨他们的人,要找他们算账的人肯定不少。这贸然出去,纯属找死。

“我知道,你快去。”章杏点头说话。

石头咧嘴一笑,出去,交代两个与他一道进来的山匪,说道:“柱子,铁头,你们两个看好,谁也不准进这里,知道吗?”

铁头柱子两个显然跟石头要好,连忙点头。

石头冲章杏点了点头,飞快跑了出去。

顾惜朝见石头跑开了,章杏还在张望,又使劲摇晃铁门,叫嚷:“快将这门打开。”

铁头和柱子相互看一眼,又看向章杏。章杏转过头,冷静说道:“不要听他的。”开了牢门放了这家伙出来,他定是要出这山洞的,这里几个人都是他淮阳王府的人,还不是会任由着他胡来?

顾惜朝气得脸色铁青,瞪着章杏,咬牙切齿道:“你,你到底跟谁是一伙的?”

章杏瞟了一眼顾惜朝,实在懒得理会他。对铁头和柱子又说道:“也关了这门吧。”门开着,变数太多。王继业等人虽然是跟她一道来这里的,但是顾惜朝可是他的主子,若是顾惜朝指使王继业做些蠢事。王继业明知不对,说不定还会听从。

铁头和柱子又看一眼,真的关了铁门。

章杏在宋其身边蹲下来。与石头重逢的事情先要放一边去了,眼下最要紧的是要弄清楚章桃的下落,然后安然离开这青蒙山。

石头虽然在青蒙山山上有些影响力,但是他到底还只是个小喽啰,是青蒙山三当家姚青山的义子。

这青蒙山的敢劫持淮阳王府大小姐,来头一定不简单。青蒙山与淮阳王府的恩怨,可不是她能趟的,安全活着离开此地,才是最要紧的。

眼下看来,他们想要达到目的,也只有依靠石头了。

石头,这么多年过去了,石头还是原来的那个石头吗?

章杏心中一点底也没有。

她妹妹章桃都变了,石头呢?

在土匪窝里呆了这么多年的石头,到底变了没有?

章杏想良久,还是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

章杏不理会顾惜朝了,顾惜朝亦自气一会,就靠墙里坐下了。铁头和柱子两个如两个门神一样分别守着两个笼子。

魏闵文来到章杏身边,低声问道:“杏儿,你与方才那山匪认识吗?”

第一百五十七章 深水

章杏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大哥,他原来与我是一个村的。元平三十五年那次大水,也亏得他家,我才能活下来。后来他爹娘祖母都没了,他为了葬他祖母,我为了救我爹,我们两个自卖自身,上了往西北的船。买我们那人牙子不是好东西,我们实在受不了,就在半路上逃了出来,却走散了。”

笑了笑,她又低声说道:“我一直以为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呢,想不到他居然还活着。”

章杏当初回到魏家时候,就编排自卖自身,受不了人牙子打骂,半路上逃回。这事情在魏家已经不是秘密,魏云海魏闵文魏闵武都知道。

魏闵文点了点头,说:“原来是这样。”如此共同经历了一番生死重逢,方才举动倒也说得过去,“他后来怎么就上了这青蒙山呢?”魏闵文又问道。

章杏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

石头落下山崖之后,她沿江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什么。她又害怕被山里那伙人发现,只得放弃。

对面牢笼中顾惜朝不再折腾了,山洞之中又静下了,章杏静默坐在灯火半明半暗里,心思飘忽,重逢的喜悦,到此已是沉静了下来。眼前的困境终是要寻个出头的,然而世事变迁,人是否如旧,实在难以看透。

等了约莫半柱香后,外面又听见有人匆忙进来的响动。章杏魏闵文都站了起来。

进来的是魏闵文与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姑娘。那姑娘章杏也见过了,就是他们出聚义厅时候与石头在草垛旁边说话的那个。

石头身上挽了个木头箱子,手拉着那姑娘,还没有走近,就咋呼喊道:“杏儿,杏儿,我来了。”进到跟前。更是催促铁头柱子,快些开门。

石头将那姑娘拉到章杏跟前,说道:“杏儿,这是我师姐。”那女子含笑打量章杏,水汪汪大眼睛里毫不掩饰对章杏的好奇。

石头又催促她师姐:‘师姐,就是地上躺得那个,他肩上挨了一刀。伤得不轻。你快帮他看看。”

石头的师姐在宋其身边蹲下来,先看了他的脸色,又把了手脉,问道:“可还有其他位置受伤?”

石头摇头说:“没有了。就肩上挨了一刀。”

石头的师姐看宋其手臂上显然是被清理过了,手下略微一顿都,小心翼翼揭开上方捆绑,又交代石头:“将排在左边最上方那药拿出来。”

石头依言将药拿出,打开盖子。

“撒些上去吧。”石头的师姐又细声交代,“中间口子多撒些。”

石头应了一声,将手中药粉倒撒在宋其伤口处,渗出的血液很快就灰黑色药粉掩住。

章杏见这少女看见宋其的伤口,面色不改。举止从容。悬起的心放下一半来。又见她与石头配合密切,显是做过了多次。联系石头在青蒙山的处境。料这少女恐是与那青蒙山三当家姚青山有些瓜葛。

被王秉义推崇的医圣,其弟子自也是不凡。宋其的性命想来应是无碍的。

章杏也蹲下来,帮忙递些东西。

宋其的伤口被重新清洗了一番,又上了药。重新打了绑带,整个看起来也较之先前,好了许多。

宋其低声道了一声谢。那少女细声说道:“你的伤口虽是上了药,但也须得注意了,这些天万莫再动,引得伤处重新裂开,也莫要沾了水,否则就有些棘手了。”

唐宇连忙替宋其应承下,“多谢姑娘,我们一定会小心。”

章杏将宋其已经被料理好了,连忙又说道:“石头,那边还有一个也不省人事,能不能烦恼你师姐也帮忙看看?”

石头立时转头看那少女,痞着一张脸,道:“师姐……”

少女瞪了他一眼,又转头看一眼章杏,点头说:“行了,能不能救活,我可不敢保证的。”

石头见他师姐这么说,知晓她已经同意,连忙让铁头和柱子将对面牢笼打开。

两边牢笼都打开了,石头冲章杏挤了挤眼睛,章杏跟在他们身后进到对面牢笼中,王继业魏闵文刘金来也都跟着过来了。

少女看一圈,径直走到一动不动的穆宇身边蹲下来,摸了摸他的手脉,又将他的脸左右扒动看了看。

顾惜朝狠狠瞪着石头。穆宇的脸就是被这小子给踩的。穆宇要是有事,他一定会找他讨回这笔账。

跟章杏站在一起的石头看见被踩的面目全非的穆宇,脸上毫无异样之色,显然他将踩人这事忘到九霄云外了,还蹲下来,关切问道:“师姐,他还有没有救?”

少女瞟了一眼石头,轻慢说道:“你脚下再加一分劲,他就没命了。”

石头脸上这才有些惊愕,侧着脸闪躲着章杏,越发殷勤在一边帮忙。

少女将穆宇的脸清洗干净了,吩咐石头分别捏了他下颌两处,拿起往里加了一分劲,只听的咔嚓一声响后,穆宇脱起的下巴就好看了多了。

少女又将穆宇脸上的伤处涂抹上药,将他整个脸除了口鼻眼睛露在外面外,全都包捆起来。

做完了这些,少女就站了起来,用手抹了一下额头上汗水,说道:“行了,我只能做这些了,他要能醒过来,就能活下去。”

刘翼蹲下来叫喊起来,“穆宇,穆宇,你醒一醒?”

少女笑了起来,说道:“你这般叫喊无济于事,还是让他自己醒转吧。”

叶昕晨则低声道了一声谢,搀扶着刘翼站起来。

少女忙完这一些,又打量了周围诸人一眼,吩咐石头拿出几种药膏,递给章杏,说道:“这是我爹自练的药膏,黑的外敷,白的吃下去,对他们的伤都有好处。”

章杏接过了,又道了一声多谢。石头舔着脸,笑着说道:“辛苦师姐了。”

少女又瞪了石头一眼,说:“你的麻烦,你自己料理好了,我回去了。”

石头连忙推出柱子,说道:“师姐,让柱子送送你。”

“不用了,我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走。”少女说完,就径直往外去。

石头推着柱子,让他赶紧跟上。

石头待到那少女不见人影了,方才转过了头,将周围诸人看了一眼,一把将章杏拉过来。

顾惜朝见状,不由自主站起身来,盯着他们。

石头看一眼周围诸人,拉着章杏低声说道:“杏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上得青蒙山来?你需得将事情全数跟我说清楚了。”

章杏看着石头,想从眼前这双丹凤眼里看进他心里去,然而这事委实有些难。人的心藏的太深,有谁能说一双清澈的眼睛深处就一定会有颗真诚的心?

“杏儿!”石头又喊一声。

章杏回过神来。眼下她还有别的路走吗?

“石头,金沙口的事情到底是不是你们青蒙山做的?”章杏问道。

石头吸了一口冷气,脸色一下子变了,他眼睛往前面出口那处看了看,又往站着不远处的顾惜朝魏闵文等人看了看,拽着章杏往远里离开了些,低声说道:“你是从哪里听得这事?”

那就是了。章杏定了定心神,手拉了石头的手胳膊,问道:“石头,顾大小姐现在在哪里?”

石头愣看着章杏,说道:“你,你们是来救顾小姐的?”他说完了,自己又摇了摇头,“不,要救顾小姐,也不该是你们来救。”

章杏也摇头,说:“那劳什子顾大小姐与我何干?我是来找章桃的。石头,你们抓的那顾大小姐是个假的,她现在在哪里?她身边是不是还跟了一个小丫头?她就是章桃啊!”

“假的?!”石头吃惊说道。

章杏连忙点头。淮阳王府实在是让她厌恶,那顾大小姐她也一样没有好感。她妹妹章桃这般待那顾大小姐,却反落了个无人理会的下场。顾大小姐若真如章桃所说,是个心地良善,温柔端雅的大家闺秀,那章桃这事她就绝不会坐视不管。

而实际上呢,连顾惜朝这等纨绔都能跑青蒙山来救人,那顾大小姐的秋华院却一点风声都没有。

诚然,如淮阳王府这等出身的大家闺秀是不会轻易抛头露面的,但是她看在章桃这般为她的份上,为章桃在淮阳王面前周旋一二总可以做到吧。

或许她做了些什么,但是她一点都没有看到,所以她实在对她好感不起来。

“糟了!”石头喃喃摇着头说道,“要出大事儿了。”

章杏心惊看着石头,问:“要出什么事儿?石头,章桃现在在哪里?”

石头转过头来,看章杏,“一言难尽!杏儿,总之,不管那顾大小姐是真是假,她现在都不在青蒙山上,章桃若是真跟她在一起,那她也不在山上。”

章杏愣愣看着石头。章桃居然不在青蒙山上?那她会在哪里?

“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石头拉着章杏说道,“你跟我出去再说。”

章杏回头看了看魏闵文王继业等人。

石头也转过头看他们,对章杏说道:“杏儿,他们现在还不能离开这里。但你放心,只要他们能老实呆在这里,我就可以保他们平安无事。”

章杏看进石头眼里。这青蒙山也是一滩深水,石头在其中,许就是水底的一颗小石子,他能做的也实在有限,她应该相信他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 惊变

章杏跟魏闵文说了一声后,就跟着石头出了山洞。月已经西斜,山坳里静悄悄的,只剩下零星几盏灯火还亮着。

石头低声说道:“杏儿,你跟紧我,遇了人,也莫要吱声,我来答话就是。”

章杏应了一声,紧跟石头身后,沿着小路穿行一段路,近了人家,有打更的过来,老远就招呼道:“孝轩啊,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睡?”

石头笑着说:“刘二叔伤了腿,夜里睡不着,叫我过去看看。”

打更的往石头身后看。章杏低着头。石头一拍章杏肩膀,笑着说:“三子,跟你于伯打声招呼。”

章杏转头看石头,她可不是那什么三子,怎能出声?石头这是唱哪出?

那打更的却看都不看章杏了,满脸不耐烦,只挥着手,说:“行了,行了,你们快去吧。”

打更走过后,石头低声说道:“于伯跟三子他爹,也就是刘二叔过去有些纠葛,两个人老远见了面都会避道而行的,所以我才搬出他来的。”

章杏明白过来。石头又指了前面不远处的一个矮小土胚屋说道:“我就住那里。”他说完加快了脚步,到了门口,一推进了门去。

章杏在门口站着,眼前屋里黑漆漆的,她不是石头,倒不好贸然进去。

听得划石声响后,有灯点亮,豆大灯火渐进了,石头黑黝黝的脸就在那团昏黄光里,带着抹笑,殷殷看着章杏,招手道:“进来啊,杏儿。”

章杏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也如点起了一盏灯火,虽是微弱,却漫散出了融融暖意。

石头将章杏牵进屋里后。将手中油灯搁放桌子上,反身关了屋门,端了一方小几子过来,一袖子摸过了,笑嘻嘻指了说:“杏儿,你坐。”

章杏依言坐下来,打量这屋内。不过十尺见方地方。右边靠墙是几根木板拼起大床。占了约莫半间屋,床尾搁放着一个大木箱子。其余位置则摆放着一方桌子并两个小几子。面积虽小,却收拾的整整齐齐。

章杏想及石头在聚义厅露面时候引起的轰动,显然他在这里过的不算差了。

她打量完了。一转身就看见石头坐在对面,笑吟吟看着自己,熟悉的丹凤眼里的欢喜单纯且简单。

章杏觉得有些刺眼了。眼下困境所系到底牵扯到许多人命,她由不得要多思量些,世事沧桑,不是所有人都能一如既往的。她复抬起头时,心中思绪再无半点显露。

石头见章杏看完,连忙将手中热水推到她面前,笑着说:“杏儿。我这里只有热水。你先喝一口。”

章杏接过了,却不想喝,问道:“石头,你是怎么到了这青蒙山的?”

石头脸上的笑略一收,惯有的漫不经心就不见了。变的沉重起来。

“我掉进江里后,被我义父救起了,过了一个多月才能下地,我回去找你,没有找到,就跟我义父上了青蒙山。”

章杏看进石头的眼里,又问道:“你找不到我,怎么不回家?”

石头的头低下了,灯影下黑脸上了一抹孤寂。

“我爹娘祖母都死了,你,你也不在了,我回去干什么?”

章杏心口一下子被堵住了。是啊,他家里什么人都没有了,回去了日夜面对,心里如何能不苦?

章杏不说话了,石头反而问道:“那你呢?你爹呢?桃儿?桃儿怎么会变成淮阳王府的丫头的?”

“我?”章杏说,“你落江之后,我沿江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你的人,山里那伙人一直在周围打转,我也不敢再留久一些,就回家了。我回家了,才知道我爹已经死啦,章桃,她被我娘三两多银子卖给镇上的朱牙婆。我娘改嫁到了漳河镇的魏家庄,我就找了那里,这几年一直都住在魏家庄里。这回跟我一起来青蒙山找章桃的,有个正是我大继兄。”

“至于章桃,我找朱牙婆打听,她骗我说章桃淹死了,我也以为是如此,后来还是章桃先找到的我。她没有死,而是被人救了,在淮阳王府里当了个丫头。”

章杏说完,抬头看石头,说道:“石头,青蒙山为什么要拦截淮阳王府顾大小姐的船?你说章桃不在青蒙山上,那她现在在哪里?”

石头踌躇一阵,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件事情,咱们山寨里知道的人并不多,出动的也都是大当家二当家的人,我也是无意中偷听的。”

他更靠近了些,“要抓淮阳王府大小姐的不是我们青蒙山的人,而是另由其人。”

“谁?谁要抓顾大小姐?”章杏看着石头,她对这渊源其实一点都不想不知道,只不过章桃生死到底牵系与此,她不得不多问一些。

“辽远忠勇侯府的大公子沈怀林。”石头说。

章杏愣住了,顾大小姐顾惜若不是正要辽远忠勇侯结亲吗?居然是他们要抓顾惜若?

“这事情的原委,我也只听了半茬,好像是那顾大小姐要嫁忠勇侯府二公子,大公子不乐意,想要从中截胡,与我们青蒙山两位当家做了一笔交易,让他们动的手。”石头低声说。

这件事情,他义父都被蒙在鼓里,是听了他说,方才知晓的。他义父不想掺合这事,也要他不搀和这事,所以这期间就出了门去。要不是大当家二当家带走了不少人手,也不会让人摸上了山来,还打伤了这么多人。

章杏惊愕一阵,脸色一下子变白,惊道:“那章桃现在在沈怀林手上?”

石头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若按他们的计划,大当家二当家抓了顾大小姐,沈怀林就会露面救人,可是现在大当家二当家还没有回来,而你又说那顾大小姐是个假的……”

章杏脸色越发惨白,喃喃说:“怎么会这样?”沈怀林意属顾惜若,费了这么大劲,若是让他知道青蒙山抓的是个假的顾惜若,章桃等人的下场真是不堪设想。

石头也皱紧了眉头,大当家二当家到现在还没有回,带去的人手也都还没有回来,会不会已经出了事情?亲家要变成仇家了,那沈家大公子定不会让这事泄露的。

真的要出大事了。

章杏想一阵子,又问道:“石头,青蒙山两位当家与沈怀林约好在哪里动手的?”淮阳王府将事情瞒的严实,许是那沈怀林还不知青蒙山手中顾大小姐的真假,也还未曾动手截胡,他们许是还有一线回旋余地呢。

石头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听了一半。”

章杏还不死心,又说:“石头,你好好想想,你觉得他们会在哪里动手?”

石头皱着眉头正思量,章杏紧盯着石头,盼他能说出个有用的话来。

夜正深沉,一点灯火如豆,灯下两人都静默无声,外间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章杏一抬头,正看见了石头看过来的眉眼,同样的警惕也在他眼里了,桌上灯火突而飘忽起来,似有风过来。

章杏心跳一下子加快,正要站起来。石头一把抓住了章杏的手。

在窗子被推开的同时,石头就一巴掌捏灭了灯火,拉着章杏闪到了门后。白亮月光撒了进来,映照在地上鬼魅般黑衣人身上,他与章杏等人的装束几乎是一模一样,同样一身通黑,面上罩着黑巾,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

黑衣人一刀砍空之后,阴测测目光打量屋内一圈。月正好,屋内半明半暗。他手中大刀划过一道阴冷寒光,冲着门后的章杏石头砍过去。

石头将章杏一把拉到身后,在刀还没有砍下来之前,就一脚又快又狠踢向黑衣人的脑袋,那黑衣人一下被踢中了,沉闷一声响后,翻滚到了墙边。

石头一击就中后,立时抢开了门,拽了章杏出去。

就这会功夫,正座山凹已经半数着了火,通亮火光胜过了天山残月,光影下如鬼魅般的出没的黑衣人处处可见。因石头这处偏远,到显得格外安静。

章杏和石头两个人都吸了一口冷气。

就在他们两人愣神的瞬间,屋内的黑衣人已经冲了出来,舞着大刀砍过来。

章杏和石头分躲向两边。章杏见石头缠住了黑衣人。那黑衣人显然是个练家子,攻守有致,石头不过是乡野出身,虽是凶猛,但无家伙在手,一时只在闪躲。

章杏连忙四下看,周围不过是些荒凉小道柴垛,一个趁手的东西也没有。她于是又冲进石头屋里,看一圈,将门边上的两把镰刀摸在手中了。

她又跳到外面,冲打成一团的两人喊道:“石头。”

石头回头,章杏连忙将镰刀扔了过去。石头跳起一把接住了,反手就勾住那黑衣人的大刀。

石头劲猛,两人一时相持住。章杏见机会来了,快步冲进,一刀割向那人那人脖子。

那黑衣人分身不得,脖子立时被割断了一半,血如泉水涌出,瞬间就喷射了一地。

“快走!”石头拉了双目圆瞪,提着带血的镰刀的章杏,往小路跑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

就这会功夫,正座山凹已经半数着了火,通亮火光胜过了天山残月,光影下如鬼魅般的出没的黑衣人处处可见。因石头这处偏远,到显得格外安静。

章杏和石头两个人都吸了一口冷气。

就在他们两人愣神的瞬间,屋内的黑衣人已经冲了出来,舞着大刀砍过来。

章杏和石头分躲向两边。章杏见石头缠住了黑衣人。那黑衣人显然是个练家子,攻守有致,石头不过是乡野出身,虽是凶猛,但无家伙在手,一时只在闪躲。

章杏连忙四下看,周围不过是些荒凉小道柴垛,一个趁手的东西也没有。她于是又冲进石头屋里,看一圈,将门边上的两把镰刀摸在手中了。

她又跳到外面,冲打成一团的两人喊道:“石头。”

石头回头,章杏连忙将镰刀扔了过去。石头跳起一把接住了,反手就勾住那黑衣人的大刀。

石头劲猛,两人一时相持住。章杏见机会来了,快步冲进,一刀割向那人那人脖子。

那黑衣人分身不得,脖子立时被割断了一半,血如泉水涌出,瞬间就喷射了一地。

“快走!”石头拉了双目圆瞪,提着带血的镰刀的章杏,往小路跑去。

158

两人跑了十几步,到了一座篱笆围成的房前,石头停了下来,一脚踢开了院子门,叫嚷道:“师姐!师姐!”将屋门捶得咚咚响。

屋里快亮起了灯,屋门打开,门里站着的少女正是章杏方才见过的那个。石头未等到少女开口说话,就将她抓了一把拖出去。

出得门,那少女惊呼一声,又掩了嘴巴。手指宛若火海的那边,惊道:“孝轩……”

石头拖了她说道:“师姐,什么也说了,咱们得赶紧离开这里,再晚就来不及了。”

石头拖了那少女,一边跑一边回望身后。章杏提着把镰刀正跟在他身后。石头放下心来。

章杏惦记山洞里的魏闵文等人,叫道:“石头。你要去哪里?”

石头回头说:“先到洞牢那边看看。”

章杏放心了。三个人往洞牢那边跑去。半路上看见了打更于伯的尸身,身子还没有凉透,但是喉咙已经被人割断了,显然被杀没多久。

少女探了于伯鼻息后。站起身摇了摇头。石头头低下后,又很快抬起,说:“咱们快走。”

石头在前头带路,章杏殿后。所幸石头家居偏远,又离洞牢较近,他们只遇到了零星三四个黑衣人。那几个人又正在与人厮杀,一时不查,皆丢了命。

他们跑到洞牢门口时,已经有十来人。洞口也有五六个黑衣人。正与铁头柱子等人斗成了一团。对方人多。且明显行动有素,出手狠辣。洞口已经倒下了三个人,一个背朝上摊在一汪,一动不动,死活不知。另两个还有气。正在呻吟。

石头等人到后,局势陡然逆转。那几个黑衣人见了这么多人来,明显有些慌乱。有个见势不妙,取了哨子出来,正要吹响,喉咙却被一支激射过来的羽箭射了个对穿,顿时没有声息。

这人倒下后,石头松了一口气。抬眼看见章杏正站在他对面不远处,手中正持着一柄弓弩。月光皎洁,给她身上披了一层莹莹白霜,她脸色清冷,看不见一丝害怕与慌张。

这情景在梦中出现过多次,此时此地再见,石头心中莫名踏实起来。

洞口附近的黑衣人被清理了。石头的师姐忙着查看伤者。背朝上那人已是无气,另两个一个伤在肩膀上,一个伤在腰腹。伤在腰腹那人,石头的师姐看了一眼他的伤之后,就要转向另一个。

“明珠。”这人却一把抓住了石头的师姐的脚踝,昂着头哀求,“救救你三哥,救救我。”

石头的师姐一脸踌躇,不禁看向石头。石头蹲下身来,和颜悦色说:“武三哥,我师姐要拿药箱了,你要她救命,也得让她先取东西,是不是?”

姓武那个听罢,松开了石头师姐的脚踝。

石头的师姐立时跳将开来,跟在另一个伤者后面,进了山洞里。

姓武的见状,一愣之后,立时凄厉嚎叫起来,先是哀求,见无人理会,就开始咒骂起来。

“姚明珠,李孝轩,你们都见死不救,你们会不得好死的……”

章杏心中不忍,但也知道他大约是没有救了,石头那师姐姚明珠方才不伸手的。

石头走到章杏身边,半推着她往里面进去。章杏走到门口,听得外面嚎叫突然停下来,回头看。有个高瘦长脸的汉子正一刀捅进姓武那人胸口中。

章杏心中愕然,突然醒悟,自己这是在土匪山上,身边一众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

待所有人进去之后,石头命赶紧封住洞口。

洞口被封死了,山壁上火把却还没有灭,章杏料到这山洞定是另还有个出口。

洞里这时已经有十五六个人,且都是些十七八的青壮,一时显得十分拥挤。这些人大多都是石头沿途救下的,进了洞来,暂得片刻安稳,纷纷石头接下来怎么办?

章杏已经醒悟。这是土匪山上,自己可不能出头的。石头虽然带着这些人进了山洞来,却并没有直奔里面关押着魏闵文王继业等人的地方,显然他也还有些顾虑。

石头被进洞来的人团团围住了,章杏就一声不吭跟在姚明珠的身后帮忙料理伤者,一边听他们谈话。

石头摊手说道:“大家稍安勿躁,咱们这里偏僻,外面的人一时半会还找不到这里来,但是里面响动太大了,外面却未必听不见。”

洞里的喧闹渐渐停了下来,许多人都竖起了耳朵听外面动静。

石头又说道:“这山洞里虽然另还有个出口,但开在悬崖上,上下都难以到达,我们要想出去,也只能从这洞口走出去。眼下外面出去不得,出去了就是死路一条,我们也只有等到外面那伙人走了之后,再出去。”

“孝轩,外面来的到底是什么人?”有个山匪问道,“他奶奶的,见人就杀,见屋就烧,咱们青蒙山算是完了。”

石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们的来路。不过几位当家都不在山上,咱们青蒙山未必没有重振的一日。”

“孝轩,几位当家到底去哪里了?何时才能回来?”又有人问到。

石头还是摇了摇头。又有人叫道:“明珠,你爹呢?你爹去哪里了?石头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

姚明珠淡淡说:“我爹没有交代,我怎么会知道?”

“孝轩,依我看,现在在山上杀人肯定与先前那几个闯山的是一路人马。他们杀了咱们那么多人,咱们总得要讨回些才是。先上山那些人不是就关在这洞里吗?咱们干脆杀了他们,将他们的人头祭出去,给山中那群王八蛋厉害瞧瞧!”方才一刀捅死同伙的高瘦长脸汉子叫嚷道。

他一说完,就有好几个人纷纷附和。

“对,杀了他们!这祸害就是他们带来的!他们先佯装攻山,后又偷偷进来,打伤了我们那么多人,现在更是招了这么多同伙上山,烧了我们寨子,又杀了我们这么多人,我们一定要向他们讨回个公道!”

“他们定然与官兵是一伙的,先前攻一线天只是个幌子,那只是为了掩饰他们从别路进来。”

“对,杀了他们,官兵里没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石头站高了,说道:“大家弄错了,现在进山的一批人与早先进山的不是一伙人。大家想一想,他们若是一伙的,何以要分两批进山?先前进山的人,可没有说要见人就杀,见屋就烧的。他们若是一伙的,咱们抓了他们的人,他们定然会有些顾虑才是,绝不会这么赶尽杀绝的。”

姚明知略抬头看了一眼章杏。

章杏素来将心思掩藏的极好,面上如常,其实她听了赶尽杀绝几个字眼,心中就惊起。现在在山里那伙人会不会就是沈怀林的人吗?沈怀林知道了青蒙山两个当家手中的是个假的顾小姐,为避免事情暴露,他干脆就杀人灭口,先除去了青蒙山两个当家,而后又杀到了青蒙山山上。

石头的一席话,使得洞里人开始窃窃私语了。方才头一个起哄要打要杀的高瘦长脸的又嚷道:“孝轩,要看这前后两伙是不是一路的,还不简单?你将洞牢里的人提一个出来,捆了推除去,要是他们是一伙人,肯定不会杀这人。”

石头转头对这人说道:“严大哥,这推出去了一个人,咱们大伙就都活不成了。”

姓严这人一愣。他们推出了一个人,这人心里肯定不好受,要是他将他们藏身地方说出去了,这山洞里的人就都活不成了。

洞里的人议论纷纷,扒在洞口听动静的铁头突然说道:“孝轩,外面要人正往这边过来。”

洞里听了,一时都不说了。

洞里洞外只隔一堆石头,石头间隙又有缝,外面声响传过来,正是纷杂脚步声,和零星的打斗声。

打斗声随着几声惨叫相继停下,脚步声到洞口了。山洞里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五哥,你看,这里几个人才死没多久,身子还是热的。”有个声音说道。

外面又静下了。洞里有人正要说话,石头皱着眉头转头看过来。那人被石头的凶相惊到,再也不敢吱声了。

第一百六十章

既是淮阳王府的人,那肯定会将顾惜朝生命安全摆在第一位。不查明情况就贸然夜袭青meng山,又见人就杀,在她看来,那就是把顾惜朝往死人堆里推。

??袭青meng山,此番行径是预备要血洗青meng山一众山匪的,要说官兵,大可正大光明攻山,可不会做这偷袭一举。

偷袭的人,其目的绝对是见不徂要么是沈怀林要杀人灭口,要么是有人要趁机致顾大世子于死地!

章杏想到这里,脑海里就跳出了?艳的桃花脸来。

她手中一颤,药粉就撒落了一些下来。

姚明珠淡淡看了章杏一眼。

那顾惜朝果然是个祸害。

章杏心里又将顾惜朝骂了一番,定下心神,继续做事。

方才头一个起哄要打要杀的高瘦长脸的又嚷道:“孝轩,要看这前后两伙是不是一路的,还不简单?你将洞牢里的人提一个出来,捆了推出去,要是他们是一伙人,肯定不会杀这人。”

石头转头对这人说道:“严大哥,这推出去了一个人,咱们大伙就都活不成了。”

姓严这人一愣。他们推出了一个人,这人心里肯定不好受,要是他将他们藏身地方莻了,这山洞里的人还真难得活下来了。

洞里的人议?,扒在洞口听动静的铁头突然说道:“孝轩,外面要人正往这边过来。”

洞里的人听了,一时都不说了。

洞里洞外只隔一堆石头,石头间隙又有缝,外面声响传过来,正是纷杂脚步声,和零星的打斗声。

打斗声随着几声惨叫相继停下,脚步壞口了。山洞里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五哥,你看,这里几个人才死没多久,身子还是热的。”有个声音说道。

外面又静下了。洞里有人正要说话,石头皱着眉头转头看过来。那人被石头的凶相惊到,再也不敢吱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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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里也安静了下来。章杏将不远处的镰刀悄悄拖到手中。只一会儿后,她就听见洞外有个yin测测声音说道:“仔细搜!人一定就在附近!”

洞里??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了,洞外纷杂脚步更多了,??杂草乱刺碰在石壁上的声音清楚传了进来。章杏静默坐着,瞟见背后多了一道高壮身影,看身形正是石头。

她于是转头看石头,伸手指了指墙壁上的火把。石头醒悟,立时悄无声息过去,取下了火把,在地上踩灭。停在火把附近的人也明白了过来,立时照样取下了火把。

不知是谁烫了手,倒吸了一口冷气,在安静洞里尤显得突兀。外间敲打石壁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转眼只剩下里头几个洞中洞还有微弱火光透进来。章杏站了起来,恰与石头的目光撞上了。石头点了点头,转过头,手指了一个洞中洞,无声拞里的人赶紧往那走

一众山匪争前恐后往里进去,章杏石头姚明珠萆最后面。章杏低声说道:“石头,我大哥他们怎么办?”

石头示意她不要吱声,待山洞里的人都进了石头所指的分洞后,他就冲章杏招了招手,往关着魏闵文等人的山洞去。

姚明珠的目光在章杏和石头身上打了转后,眉眼就垂下来了。他们三?关人处,两个洞牢里关着人能站起来的都站了起来。顾惜朝的脸se格外难看。

石头分别打开了两个铁栅栏门,催促说道:“快,快,快离开这里。”

魏闵文王继业虽是知道石头与章杏是旧相识,但也都没有听石头的话,而是都转头看章杏。魏闵文走过来,先是上下打量章杏,见她脸se惨白,手握一把带血镰刀,大吃一惊,问道:“杏儿,到底出了介?”

章杏摇了摇头,说道:“大哥,眼下事情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咱们先离开这里再说。”石头进山洞之前虽是做了一些掩饰,但这洞里常年有人来往,今晚上就出入过不少的人,只要细心一些,发现山壁上有洞是迟早的事情。

魏闵文转头看王继业,王继业则看顾惜朝。

章杏走到顾惜朝面前,抬头说道:“山上来了一伙黑衣人,见人就杀,青meng山已是成了一片火海了,你走不走?”

听得外面出了这样的事,所有人被关在牢洞里的人都一脸惊愕。刘翼和叶昕晨面面相觑,刘翼迟顾惜朝低声说道:“爷,会不会是我们的人?陆老大不是知道我们来了这里吗?会不会是他将这事禀明了王爷?”

然后淮阳王府特地派人过来营救他们?

章杏不禁冷笑一声,说:“他们乔装夜袭青meng山,见人就杀,不留活口,你说他们会不会你们的人?”

刘翼和叶昕晨脸se大变,相互看一眼。顾惜朝眉头皱起来了,脸se更是难看,过了一会后,说道:“往哪里走?”

章杏看石头。石头说道:“这洞里除了开在悬崖上的一个出口外,还有另一处出口,只不过不大好走。”

再不好走,也总比在这里等死好。章杏看顾惜朝。顾惜朝一触及她的目光,立时别扭转过了头,点头说道:“走。”

刘翼看了地上穆宇,面lu难se,对顾惜朝说道:“爷,穆宇怎么办?”

“抬走!”石头接过了话,说,“你们且等会,我去寻两个木板过来。”

魏闵文看了一眼了章杏,站出来,说道:“我跟你一道去。”王继业也点了点头,说:“我也去。”在宋其身边的唐宇也站了出来。

石头领着魏闵文王继业唐宇三人去寻木板,姚明珠也跟了过去。留下的面面相觑一番后,章杏就走到宋其身边。石头走时,给他留了?,他脸se看起来好多了,还冲章杏微笑点了点头。

而穆宇则依旧不省人事。

刘翼看顾惜朝一脸别扭纠结神se,心里哀叹一声,赝?身边,蹲下低声问道:“章杏,那李孝轩到底是何人?你与他怎会认识?”

章杏头也不抬,说道:“他以前与我是一个村的,我这条命都是他给的。”元平三十五年那场大水,若是李家人,她早就饿死了。

刘翼看顾惜朝虽是看着别处,却明显竖着耳朵在听这边说话,便又问道:“那他怎么上了青meng山的?”

章杏一笑,站起身,说道:“日子过不下去了,就上山当了土匂”她与石头的经历绝对是不能对外人说起的。

刘翼听得章杏明显敷衍的话,略一愣。再回神时,章杏已经?面与刘金来宋其说起话来了。刘翼走到顾惜朝身边,低声说道:“爷,进山的这伙人恐怕不是来敂”要敟不是这么一个救法。

顾惜朝沉默坐着,灯火忽明忽暗照在他脸上,一时显得萧索。刘翼想起淮阳王府的事情,也不再说话了,低着头退到顾惜朝身后去。

与宋其刘金来正说话的章杏无意看过来,见顾惜朝一声不吭坐着对面地上,心中略有些吃惊——这祸害倒是是怎么了?难道进山的人正是来要他xing命的?

章杏脑海掠过许多年前在淮阳城外的一事来,心中不由得又是一惊。

章杏正一边想着心思,一边与宋其刘金来说话,突然有纷杂脚步声往这边跑过来。她料是石头等人寻到东西回来,连忙莻。谁知,一眼就看见了跑再最前头的铁头柱子两丂

再转身掩饰已经来不及了。章杏连忙跑回去,将地上镰刀捡起来。王继业顾惜朝等人也都听见了脚步声,章杏是先莻的,他们还没有看见人,就见章杏回身握了一把镰刀在手中,?起了身来,暗自戒备。

铁头柱子以及先前钻进另一个洞中洞的山匪们跑到距离洞牢约莫十余步圙住了——他们的对面约莫十余步远处站着一伙人,各个神情戒备。中间的麻衣莫十四五岁,肌肤虽是黝黑,五官却极是标致,手握一把带血的镰刀,正冷森看着他们。

这些山匪中认识章杏和石头的只有铁头柱子两丂章杏至与他们同路,就十分低调,所以其余山匪虽是知道石头身边有两个人,但都没有留意看。

今晚打斗时,这群山匪里有多人都参与了,自是徱认面的正是今晚闯山被关在这里的黑衣人,也都mo出兵刃来。

柱子冲章杏喊道:“孝轩哥呢?”

“他出去找东西。”章杏回答道。

石头与魏闵文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严阵以待,一触即发的双马。他连忙冲到中间来,叫道:“且慢动手。”

方才一刀杀死自己的人的那个高瘦长脸的山匪脸seyin冷,盯着石头,怪壔道:“孝轩,他们就是你放出来的?”

石头点头说道:“武二叔,先前那场乱战纯属无意,其实大家伙都是自己人。”

高瘦长脸那汉子呸一口唾沫,盯着王继业道:“自己人?卸了老子兄弟一只胳膊的自己人,老子还没有见过呢。”

石头对高瘦长脸那汉子说道:“武二叔,你想如何做?也卸了他们中一个的胳膊,然后再死在他们手上?”rs!。

第一百六十一章

章杏闻到了烟味,立时将衣衫下摆撕下一块来,往石壁上抹了抹,又递眼色与刘翼叶昕晨王继业等人,她将打湿布帛分成几块,递给魏闵文一截,低声说道:“大哥,一会烟大了,用这个捂住口鼻。”

石头回身说话时,章杏将手中布帛塞了一截在他手中。石头接过了,看一眼,就攥进了掌心中,带头大步往外去。

铁头柱子等人鱼贯跟上,章杏魏闵文几人抬着宋其与穆宇,也紧随跟上。转眼,偌大山洞里只剩下了姓武那人与其他二名山匪。这二两名山匪见烟雾越来越大,相互看了一眼,赶紧往石头等人去的方向追去。

姓武山匪呸一口唾沫,骂了一声“小王八羔子”提着大刀,也赶紧追了上去。

烟雾越发了,有人忍不住呛咳起来。章杏拿出打湿布帛掩住了口鼻。魏闵文王继业等人见状,也连忙照做。口鼻用湿布捂上之后,立时就觉得好多了。

其余山匪见状,看着章杏等人的目光分外炙热,恨不得立时动手去抢,奈何也知眼下形势,非是他们占优,只得干眼瞪着。

石头用湿布掩了口鼻走几步后,听到身后呛咳声,叫了一声“师姐”将手中湿布递了过去。

姚明珠接过了,正要推拒,石头已经转身大步走开了。

山洞越来越窄,渐只可容得一人过去,好在抬人木板也不宽,堪堪也能过去。

章杏跟在石头后面,一边走,一边留意周围环境,暗地摸了一块小石头在手,每逢岔口转弯时,她便悄然划上一道印迹。

这终究是土匪山寨。她不得不小心些。

她也留意到,姓武那伙人也追了上来,且呛咳不止。她料想后面烟雾只怕还有浓重些。往回走已是绝无可能了。而石头还没有一点要停留下来的迹象。

山洞里也越发阴冷了。

她心里那根弦也越发绷紧了。章桃还没有找到,她还牵扯了这些人进来。而前路生死,她心里却是一点底都没有。

她频频抬头看前方。石头的背影宽阔坚实,早非她记忆里的消瘦单薄。她便又有些恍惚了。

前头带路这个真是石头吗?

石头似有所察觉,回过头,径直看过来,招呼喊道:“大家坚持一会,马上就要到了。”

章杏触及石头的眼神。立时低下了头去——这面相不会错,这眼睛也不会变,她多虑了。

果然又走了一截之后,石头就停了下来。回身招呼喊道:“铁头,柱子,你们几个过来。”

铁头和柱子两个应了一声,连忙挤了过去。

石头指着前面堵着的山壁说道:“咱们一起将这几块大石头搬开,前面就是出口了。”

听说前面就是出口了。铁头和柱子两个立时就开始搬石头了。还有些身强体壮的山匪也纷纷摩拳擦掌,也要挤过来帮忙。石头喊道:“别往前挤了,这地太窄了,站不下这么多人。”

准备过来帮忙的山匪消停了下来。等了一会后,前面突然透出一道亮光来。柱子惊喜叫喊道:“孝轩哥。到头了?!”

石头笑呵呵说道:“废话,你哥我几时骗过你们?好了,别看了,快搬开吧。”

见有了亮光,后面的山匪们就等不及了,纷纷往前面挤过去。章杏见后面已是无烟,天才刚亮起,冲也有些慌急的王继业摇了摇头,示意他先别慌着出去。

那姓武一伙人更是嚣张,左推右挤往前蹿。到了顾惜朝等人身后,姓武梗着脖子叫嚷道:“让开!”

顾惜朝等人纹丝不动站着。那姓武又叫嚷道:“听见了没有?再不让就休怪老子不客气了!”

刘翼看了一眼顾惜朝脸色,寻思要不要给这姓武的一点厉害看看,免得这家伙真当自己是大爷了。

章杏退几步,到了顾惜朝身边,扯了扯他衣袖,低声说道:“让吧。”

顾惜朝看了看还拉着自己衣摆的小手,脸一下子红透了,转了半个头过去,冲刘翼点头。刘翼愣了一会,看见顾惜朝身边站着的章杏,又瞟见前面顾惜朝的脖子都泛出诡异红色来,顿时明白了过来,心里觉得好笑,立时就退站到了一边去。

顾惜朝也往章杏旁边靠了靠,将章杏拦在里面。那姓武的大摇大摆过去,见前面石头搬得差不多了,已是能通过一人。他扒开了正弓着腰的铁头和柱子,径直挤了出去。

姓武出去后,跟他一伙那二人也紧跟挤了出去。铁头和柱子面面相觑,柱子指了他们背影叫道:“哎,他们怎么能这样?”他们好不容易才清理出一个能容一人通过的口子来,却被这几个占了先,实在是过分了些。

柱子心里一肚子气,见还有人要走,立时叉腰拦在前头,说道:“这洞口是我们清出的,要过也等我们先过了再说。”

铁头却一把将他拉来。柱子正要跟铁头说明白。铁头给了一个眼色与柱子,示意他看石头。

柱子回过头来看石头,石头空着双手似笑非笑看着要强行过去的几个人。柱子等几个与石头混了多少年,对他秉性再清楚不过了,看见石头脸上这神情,就知道有人要倒霉了。

他连忙退站到一边去。那几个人迟疑一会后,还是往出口去,他们纷纷挤出去后,后面的人就更等不及,烟雾已是往这边蔓延过来了。

他们你推我挤往洞口挤过去,却还没有来钻出去一个人,就听见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凄厉惨叫。

挤在门口的人都吓得面色惨白,有个胆大的探出头去看了一眼,很快就缩了回来,叫道:“不好,这里也有人,咱们出不去了。”

这真是废话,上山杀人的这伙黑衣人既是敢放火熏烟,想是十有八九将这山围住了,先头出去若是不小心八成要遭殃的。只不过这片山不小,他们要想围得严实,也是不大可能的,总会有些小纰漏可以用用的。

石头过来,看着挤在洞口的几人说道:“你们到底出不出去的?要是不出去,那就让出个道来。”

“孝轩,外面走不得,昨晚上那伙人还没有走呢。”站门口的人中,有个说道。

石头一笑,轻慢说道:“何叔,走不走得,也要走过一趟了,才知道啊。您要不走,那我们就先走了,”

姓何那几个人面面相觑一番后,纷纷让出道来。石头冲章杏招手。

顾惜朝目不转睛看着章杏走过去,与石头耳语。他眉头不禁皱起。

章杏走回来,低声对魏闵文王继业顾惜朝等人说道:“外面虽是有黑衣人,但这边地形不会有太多人来的,石头出去后,我们赶紧出去,抬人的先走,转右边小道进树林里,那处遮拦较多。”

魏闵文王继业都点了点头,分别抬起了宋其穆宇。顾惜朝退到章杏旁边站住。

石头回望章杏一眼后,握着一把镰刀,就出了山洞。姚明珠铁头柱子三人跟在石头后面出去。魏闵文王继业等人抬着人紧跟出去。章杏看一眼顾惜朝后,也连忙出去。顾惜朝紧随其后。

他们出了洞口,就发现面前也是一面山壁,所谓出口就是两面山壁的夹缝。石头握住了一把菜刀正在一边山壁的进口处与人厮杀。

章杏的手往另外一边指到,说:“往那边走。”魏闵文王继业等人抬着人赶紧往章杏所指那边去。

章杏跟在宋其等人身后,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石头已是砍倒了一人了。另一人招架明显处于弱势。

章杏看见铁头柱子正拉扯着姚明珠,让她快走。那姚明珠却是不依,甩开铁头柱子两人的手,说:“孝轩,我跟他一道走。”

铁头和柱子慌急的不行。章杏忍不住说道:“走吧,他一个人能应付的。”有他师姐一道,就不好说了。这处地形,类似进青蒙山那处的一线天,易守不易攻。加之这山洞的出口开的蹊跷,这处的黑衣人定是不多,石头一个人应是能应付的过来。可若是多个累赘,那就不好说了。

姚明珠听了章杏的话,一时愣住。铁头和柱子两个连忙拖着她往山林里去。

果然是如石头所说,这片山林草木繁盛,遮拦较多。王继业在前面开道,抬人中间行走,后面则是顾惜朝与章杏断后。铁头柱子姚明珠紧跟他们后面。

眼下虽是早春,草木尚未复苏,但是种类繁杂,山路十分难行。章杏快步跑到前面去,与王继业一道开路。

章杏累得气喘吁吁了,手中镰刀都打卷了,而回望身后,他们来的那条夹缝还在不远处。

顾惜朝看见章杏回头,以为她是看自己,连忙过来。章杏额头上都是汗水,黑幽幽发际紧贴光洁额头,尤显得眉目清亮,肌肤洁白。

顾惜朝咽了咽口水,别过目光看着脚下,伸手过来,说:“镰刀给我吧。”

章杏看了看手中已经打卷的镰刀,正想跟顾惜朝说分明,瞧见他那样子,倒是有几分有趣,破天荒一时起了玩心,真将手中镰刀递到顾惜朝手中。

顾惜朝与章杏轻触的手轻微一颤, 脸上更是充血通红,连忙转头,与王继业一并砍草木开道。

第一百六十二章

( )章杏等人下到半山腰时候,石头就追了上来,身上无一处干净,脸上也溅撒上了血渍。姚明珠看见石头这样子,连忙过来检查询问他可有伤到哪里?

石头摆手,说道:“我无事,就那几个杂碎还奈何不了我。”他说着,抬头看向章杏,叫道:“杏儿。”

章杏见石头生龙活虎的样子,欣慰一笑,待石头走近了,她问道:“你还好吧?”石头呵呵一笑,抹了一把脸,说:“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

章杏摇头笑了笑,他早非当初阿蒙,就顾惜朝等人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几个稀拉围山的山匪了。

章杏往山下看去。石头站在她身边,手指向山下,说道:“从这里往下,再走上半柱香功夫,就能看见路了。那路是通往我们青蒙山后的一条小路,沿着路走,就能到江边了。我知道哪里有船,咱们可以坐船离开这里。”

章杏顺石头所指遥望,然而山林茂盛,群山重叠,别说是看见大江了,她连石头所说的那条小路都看不见。

石头的回归使得同路的十余山匪重新鲜活了起来。姓武的那个以及同他一伙的人最先出洞,早就不知死活了,剩下这些大多数是与石头交好的,况且,眼下他们势单,不说夜袭的那伙黑衣人了,就是同路的王继业顾惜朝等人,他们就未必是对手,自然一切以石头马首是瞻了。

有石头带路,下山就顺利多了,约莫半柱香后。他们就下了山。走上了通往江边的小路。上了路。行程就更快了。铁头柱子等几个青壮山匪更是跑步起来,叫嚷着快到江边了。

章杏不知这里是否还在青蒙山范围内,又担心附近有黑衣人出没,忍不住左右旁顾起来。石头说道:“这里距离我们寨子有些远,又偏僻,知道这条小路的人也不多,若是无人带路,寻常人是不会寻到这里来的。”

章杏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反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这条路的?”

石头轻咳一声,脸上笑分明有些得意,头凑过来,低声说:“我偷跟着我们大当家走过一回。”

他话才说完,章杏就听见后面有人靠近,一转头,就看见顾惜朝冷着脸径直过来,在她与石头中间默不作声穿插过去。

看着顾惜朝就这么扬长而去的背影,石头十分不爽,昂着头问章杏:“杏儿。这家伙是谁?”打架虽是有些看头,却老一副别人欠他债的死样子。

章杏心思转动。略踌躇一会,还是低声说:“他是淮阳王府的世子顾惜朝。”

“谁?”石头怀疑自己听错了,诧异问道。

章杏又说了一遍。前面顾惜朝回过头来,很是不悦扫过章杏石头两人,冲抬着穆宇的刘翼叶昕晨喊道:“怎地这么慢?”刘翼叶昕晨气喘吁吁抬着人赶紧越过章杏石头过去。

石头直摇头,嘀咕说:“原来淮阳王府的人长得这副德行。”

章杏听他说得有趣,不禁抿嘴一笑。

淮阳王府盘踞江淮一带百余年,在江淮一带几乎无人不知。她身边魏家庄李庄村的人说起淮阳王府的人来,个个都是一副仰视敬畏加百般羡慕的样子。青蒙山还没有出江淮范围,石头等人自然也是知道这淮阳王府的。

可青蒙山的人居然敢动淮阳王府的船,其胆大妄为可不是一般了,背后指使的忠勇侯府的大公子所拿出的筹码一定十分诱人,否则不可能说动青蒙山的人去打劫淮阳王府的船。

章杏想到这里,脸上的笑很快就消失了。

忠勇侯府的大公子许出这么多好处,却得了一个假的顾大小姐,其愤怒简直不可想象。章桃结局实在堪忧,然而眼下,她又被困在这青蒙山上,还不知道能不能安然离开。费了这么多功夫,连累到了这么多人,她目前连章桃在哪里,是死是活,都还不知道。

石头看了章杏一眼,也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了。

他也担心章桃,没有谁比他更清楚章杏章桃她们姐妹的亲厚了。五六年前,章杏都能为妹妹杀人,现在自是更不用说了。

石头紧了紧手中镰刀,与章杏并肩走在一处。

顾惜朝心里窝着一把火,每回头看一眼,心里那团火就不由得更旺一些——那死丫头居然与这个黑炭这般要好,她到底知不知道廉耻?两个人还挨这么近走路!还这般靠近了说话!真是气死了!就算她与这丑八怪黑炭以前是一村的,那也不行!男女有别,这点都不知道!

刘翼叶昕晨夹在顾惜朝与章杏中间,也不知是抬累了,还是看见顾惜朝锅底一样的黑脸给吓的。他们两个额头上尽是汗水。

中间这几人神态迥异,跑到最前面的铁头和柱子几个却停住了脚步,柱子招手喊道:“孝轩哥,你快过来看看。”

章杏与石头对看一眼。石头连忙跑过去。章杏回头看了一眼魏闵文,冲他点了点头后,也跑了过去。顾惜朝见章杏跟过去了,他也不由自主跟过去。

章杏小跑了十几步,就看见前面不远处的下坡路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俱尸身,衣装迥异,也不知是哪路人马,血水流了一地,刀剑胡乱散着。

石头与姚明珠几个人已经跑过去查看了。

章杏连忙过去,听得铁头和柱子一边翻看死人,一边咋呼称呼,什么何大哥,金贵等名讳。

那地上死人应就是青蒙山的人。

章杏打量一圈后,蹲下身来。她到底非是真正医者,只能断个大概。

地上死人身体还是热的,显然是死了没有多久,这处凌乱。一看就知道才经历过一番厮杀。

那还有人呢?听铁头和柱子话语。这些人都是青蒙山大当家二当家带去的人。那其他人呢?青蒙山大当家张天逸与二当家荆虎呢?那章桃呢?她不是就在他们手中吗?

章杏四下看,听得姚明珠突然喊道:“孝轩。”

她转头看去。姚明珠的手正把在地上一个尸身的手脉上,又喊道:“二当家!二当家!”

章杏也连忙跑过去。石头早她一步过去,正拖起地上躺着人的头来,喊道:“二当家!二当家!”

青蒙山二当家荆虎白面长身,约莫三十来岁,胸口被捅了一刀,却还没有气绝。在众人的叫喊声中睁开了眼睛,一张嘴,血水就从嘴里涌出来。

“石,石头……”

姚明珠连忙找铁头要过药箱,取出两瓶药来,倒撒在荆虎胸口伤处,又去布帛给柱子,让他按住荆虎的胸口。石头看过来。姚明珠缓缓摇了摇头。

石头便知道荆虎大约只剩一口气了。他赶紧问道:“二当家,二当家你们到底出了什么事?大当家呢?还有其他人呢?”

“他们,他们……”荆虎手指旁边山林。

章杏顺他所指看过去。初春的山林。草木尚未复苏,旁边山林虽然茂盛。却多半都是枯败的。荆虎所指那处明显有人踏过。

石头也明白过来,荆虎却一把抓住了石头的衣襟,血水从他口鼻大量涌出,“孝轩,给我报仇!杀,杀了沈怀林!”荆虎凶狠瞪着双眼睛,这句话倒是说得十分清楚。

荆虎说完了,头一歪,呼吸就断了去,双目犹还圆瞪着。石头又叫几声,荆虎已是没了回应。姚明珠探了探他鼻息,冲石头摇了摇头。

石头放开荆虎站了起来,环视四周一圈,径直往荆虎所指那处走过去。

铁头柱子姚明珠连忙跟上,其余山匪不由得面面相觑——再走一截,就能到江边了,到了江边就能坐船离开了,进这山林去找张天逸,谁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不过石头不去江边,他们去了也是白去,没有船,还是一样不能离开这里。

章杏不管这些人怎么犹豫,荆虎已经死了,章桃的生死就着落在了张天逸身上,她定是要找到这个人的。

魏闵文顾惜朝等人本就是过来帮忙救人的,自然跟在章杏身后了。

章杏快步赶上石头,正要说话。石头先开口了,压低了声音,说道:“杏儿,我们那二当家,你可有印象?”

章杏诧异看着石头,摇了摇头,说:“没有,我是头回来晋安。”她记人可是不在行。

石头看着章杏,一边走,一边低声说:“你真不记得了?”

章杏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石头略靠近了一些,低声说道:“元平三十五年那次大水,咱们逃难时候,有一回不是住进了一个破庙里吗?在那庙里不是出过一件事吗?”

石头说得这事,章杏就想起来。那回他们才拐到漳河镇城下,奈何进不去,天又下雨了,李章两家就抢先住了离镇不远的一个破庙里。

他们进去没多久,就有五个壮汉也进来了,且关了庙门,再不许他人进来。到了夜里,雨更大了,有个妇人在门口哀求了许久,方才得以进来,却落了个儿死母亡的凄凉下场。

这事情使得她头一回明白了这世道的残酷。

“想起来了?”石头低声说道,“欺辱那妇人,逼死她的就是咱们这二当家。我一进山就认出他来了,不过他却不知道我。”

章杏心里更是诧异了。石头到底非是从前了,在青蒙山这么久,在荆虎的眼皮底下,知道他做的这件恶事,居然没有让人看出端详来,还混得如鱼得水,真是人随境变,石头较之她,胜出了太多。

他们沿着地上痕迹,在山林里穿行一阵,就听见了打斗声。

石头连忙招呼大伙赶紧藏好。章杏伏在草丛里走一截,来到石头身边,伸头往前方看去。

前面不远处林中有一伙人正在厮杀,一方着了一色的灰衣劲装,个个神情冷肃,身手不凡,另一方则衣装迥异,兵刃各异,被圈围在中间,只剩下了十余人,明显处于弱势。(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三章

另一方则衣装迥异,兵刃各异,只有十余人,被团团圈围在中间,明显处于弱势。虽然如此,这些人仍是非常顽强,护着中间一个三十四五岁的白面长身的汉子。

那汉子不知是受了伤,还是有不足之症,面色苍白,精神萎靡。但他神情却是不俗,环顾之间有股令人心寒的凌厉杀气。

章杏感觉到身边石头的踌躇与紧张,便料想这些定是青蒙山大当家张天逸一伙人,中间那个许就是张天逸了。这张天逸看表现倒不像是个山匪,反是像个历尽杀场的大将军。

章杏想及他的身世,转瞬间就释然了。

围在张天逸身边的这十余人衣装虽是不显,但看着也不像是杀人越货的山匪。虽是被重重包围,且多人受伤,但是攻守有致,身手都是不俗——一看就知非是女子假装。

青蒙山二当家荆虎死了,大当家张天逸就在眼前,那她妹妹章桃呢?她在哪里?

章杏觉得自己的心一半已是坠入冰窟了。

铁头柱子姚明珠等人也相继摸到了章杏石头身边,铁头伸头看到不远处打斗,惊呼出声:“咦,那不是大当家吗?孝轩,那是大当家!”

后面悄悄爬过来的人听了铁头惊呼,也都探头看去,纷纷指着呼道:“那真是大当家的!不好,当家受了伤了!”

石头终于转过头来,看一眼藏在一处的章杏姚明珠两人。说道:“杏儿,你与我师姐就藏这里,若一会形势不好,你们就立刻从小道往江边去,在小道右边约莫百步处有一大堆草垛。里面藏有两条筏子,你们坐筏子往东行,就能拐到淮河了。”

这里人人都认出青蒙山大当家来,那石头必是要出头了。章杏正要点头。姚明珠抢先说道:“不行!孝轩,我要跟你一道走。”

章杏诧异看着姚明珠。这少女白皙脸上虽是流露了害怕神色,但是看着石头的黑亮眼睛却透着十分坚决。章杏心中一动,再看向石头。

这小子倒是面色如常,说话间举止明显有些敷衍。“师姐,你不用担心我,你只管跟着杏儿他们走就是了,我肯定会找到你们的。”

姚明珠仍是不相信,摇头不听。

石头已是有些不耐烦,转头看章杏。章杏拉着姚明珠对石头点头。

石头不再理会姚明珠了,对章杏伸手道:“把你手中这把镰刀与我吧。”

章杏将手中镰刀递过去。还是忍不住交代:“小心些。”

石头咧嘴一笑,双手各握了一把镰刀。冲铁头柱子两个看一眼,就站起身来,哇哇叫着冲了出去。他一动,铁头和柱子也就应声而动了,也哇哇叫喊着往前方冲了过去。

余下山匪们原就有些踌躇,看石头铁头柱子喊叫着冲下去,这些个二十岁左右的愣头青们头脑一热,也纷纷站出来,举着大刀长剑喊叫着往前冲。

王继业等人有些蒙了头。不知是该帮还是不该帮,纷纷看顾惜朝。顾惜朝也不明就里,他于是看章杏。章杏扒着不动,石头虽是让她见势不妙时,逃走为先。但是她却不打算就这么走了。

张天逸在这里,她妹妹却还没有影。她若是就这么走了,许就会永远错过这个妹妹了。

石头等人的加入。使得战事暂时逆转后,又陷入了僵持之中。青蒙山一众山匪在人数上仍是不及,且多是野路子出身,所凭不过是一时之勇。

而那伙灰衣人暂时慌乱后,很快就稳定了下来,且渐有优势重起的势头。

姚明珠手心里已是全是汗了,章杏心里也有些着急,频频看连站都站不稳的张天逸,生怕他被谁一刀取了性命去。等一会,她终是忍耐不住了,转头对唐宇说道:“将你手中弓弩借我一用。”

唐宇二话没说,就将背上弓弩递给了章杏。章杏接过,瞄准前方砍杀张天逸的一名灰衣人放了一箭。那人应声而倒。顾惜朝见状,也向刘翼要了弓弩,也一并放箭。

自打那年顾惜朝在淮阳城外遇袭之后,他就对骑射尤为着迷,随身都喜带着弓箭,刘翼等人自然都随他。当下叶昕晨也取下弓弩,递给唐宇一柄。四箭齐发,威力顿时不小。

他们躲在暗处放冷箭,不一会,就射倒了四五人。灰衣人人数锐减,明显有些慌乱,偏又被石头张天逸等人绊住了,抽身不得。战局开始逆转。

随石头冲出去的一众山匪重拾热血激愤,越发奋勇。一会后,灰衣人只剩下了寥寥五六人,更是慌乱,有个见势不妙,正想抽身退走,被张天逸掷出一刀,中了背后倒下。

灰衣人终于被屠尽了,张天逸这边以及随石头冲下去的山匪都有伤亡。姚明珠连忙冲了出去。张天逸被人搀扶坐下了,冲章杏等人藏身处喊道:“那边的朋友,援手之恩,定当回报,请现身吧。”

章杏将手中弓弩递还唐宇,又看顾惜朝一眼,两人一并站起身来。刘翼王继业等人随后。他们抬了伤者出来,石头正在张天逸身后站着,躬身指着章杏等人对张天逸说着话。

章杏料他是在解释他们的来历,只不知石头是如何说的。 但是她心中已是有恃无恐。张天逸一众人只剩下了七个,且都满面疲倦,多人有伤在身。而她这边除了穆宇宋其站不起来外,其余人伤得都不算重,经过了姚明珠料理,已是好了大半。而石头,若是两方起冲突,她料他多半是会站在她这一边的——若非如此,他当初看见张天逸,就不会有踌躇之色了。

跟着石头身边山匪也就是些墙头草,多半是那边强就往哪边倒的。

顾惜朝原是最先站出的,走到王继业身边时候,突然被他拦了先。章杏在他们身后,略一愣后,就跟上了顾惜朝的脚步。

王继业带头出来,唐宇刘金来拥簇在他身边。张天逸老远就站起身来,目光在顾惜朝魏闵文身上打了转后,就又转到王继业身上,笑融融拱手道谢。

王继业笑呵呵推让,只说是举手之劳,目光看向旁边的石头。石头站出来,引见道:“王大哥,这是我们大当家的。”他记性极好,只不过听魏闵文喊了一声,就记住了王继业的姓。

王继业笑呵呵说:“久仰大名了。”

石头随即又对张天逸说道:“大当家,王大哥原是我同乡,这回也是误打误撞上了我们青蒙山,也亏得是他,我们几个才得以从山上逃出来。”

石头说得含糊,随他下山的山匪也就知道个大概,又都与石头交好,相互之间只眉眼来往,谁也不出言揭穿。那张天逸也浑然不在意,言谈之间真将王继业等人当成了救命恩人,十分热诺。

两方各见过面后,张天逸就说道:“既是孝轩同乡,那也就是自己人了,前面误会就不要再提了,此番救命之恩,张某日后定当厚抱。”

王继业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被张天逸等人接受,他拦下顾惜朝,就是不想顾惜朝在这帮山匪面前露出真底来,谁知张天逸竟是这般豁达,当下也就顺杆子爬下了。笑着说:“大当家客气了。”客套几句后,他又问道:“不知道这为难大当家的到底是哪路人马?竟是追杀到青蒙山来了。”

张天逸苍白脸上颓废之色尽显,叹了一口气,说道:“一言难尽啊,许是我们青蒙山的劫数到了。这事容后再说吧,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找个安全的地方,先歇会脚,再说后事。”

王继业也没有想到从张天逸嘴里套出实话来,不过循例一问吧。张天逸的提议,他也赞成。这地距离青蒙山山匪的山窝子也不算远,若是被夜里偷袭那伙黑衣人追上来,那也是件麻烦事。

两人都同意离开。王继业看了看石头,说道:“我听孝轩说,这里离江边已是不远,我们何不坐船离开这里?”

张天逸摇头说道:“不妥!实不相瞒,我们就是从那边过来的。追杀我等的这伙人在那里也是埋下了不少人马,我们前去,绝难逃出生天。”

王继业面上一惊,石头脸色也很难看。张天逸又说道:“王兄弟,在青蒙山没人比我更清楚了,这里山水相连,险境无数,只要拐进了深山里,就能摆脱山上山下的两伙人马。”

王继业心中踌躇,这事可不是他能做主了,他不由得瞟了一眼顾惜朝。石头突然出声道:“王大哥,我们大当家所提这办法也是眼下唯一活路了。”

王继业被打了个岔,心中顿时惊醒——在张天逸这等老狐狸面前,可是不能有半点含糊的。若是让他知道了顾惜朝底细,定会生出许多麻烦的。张天逸要进山,他就跟着进山好了,这老狐狸总不会在山里呆一辈子吧。

王继业连忙点头应许。

既是都同意进山了,张天逸立时站起身,指点了接下行程。他话才说完,许是站得有些久了,身子不由得晃动起来,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亏得他身后人及时扶住。

第一百六十四章

石头连忙帮忙搀扶张天逸坐下来,又喊道:“师姐,师姐,你快过来帮大当家看看。”

张天逸却笑着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了,这几天奔波逃命,着实疲乏,休息一阵,就能无碍了。大伙既是决定进山,那就不要再耽搁了,此地不宜久留。”

石头垂下的眼帘盖住了心瞧,听罢招呼铁头柱子等人赶紧动身了

章杏将这些看在眼里,料张天逸未必没有怀疑,只是伤得严重,方才一再从权。他将他们带到深山里,可不一定是为了躲避山上山下两伙人马的追杀。可是她眼下一样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章桃的下落到底要着落在他身上。

她有想过干脱鼓动顾惜朝等人一鼓作气杀了这姓张同伙,然后胁逼他交出章桃的下落,但这到底是道谢路。这眼下,谁也没有把握全胜。而石头的想法,她也不清楚。

王继业也走回章杏顾惜朝等人中间来,他看向顾惜朝,顾惜朝瞟一眼章杏,点了点头。王继业松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既是如此,我们就算他们上山了。我看那张天逸伤得不轻,若是事起意外,我们也不用惧他,只是这个李孝轩,我倒是看不清楚。”

他说着就看向章杏。章杏抬头看去。石头仍是老实守在张天逸身边,头低着与他说话,那样子恭敬且畏缩,平日的嚣张张狂一点都不见。

一个人怎么能转变成这样子?章杏结识他于幼.更新快)时,看见过顽皮捣蛋,滑不留手的石头,见过胆大包天,无所畏惧的石头,也见过明明害怕之极却又顽强撑着的石头。畏缩这字眼怎么会出现在石头身上?

她想不明白,但是内心里总觉得石头总不会害她。

章杏收回目光,低声说道:“他不会害我的。”

顾惜朝冷哼一声。那了-子看见张天逸都这副德行,死丫头还这般信他?死丫头也不想想,他们不过是幼时同乡一场,怎么抵得过土匪山寨窝里混得这么多年?

章杏知道自己的话在眼下其实没有大多说服力,但是她与石头何止是同乡?那样生酏里一道抒扎出来,她便是不敢全信他,也觉得他是不会来害她的。

那边张天逸接现在头递过来的水袋饮了一口,瞟了聚在一起的章杏顾惜朝等人,眼中闪过一抹阴霾,站起身,说道:“走吧。”

三伙人各怀心思上路了,不知是山路的确难行,还是张天逸有意为之,章杏觉得脚下山路越发难行了,众人道谢累得气喘吁吁。好在一路上也平安,既没有遇到夜袭的黑衣人,也没有遇到追杀张天逸等人的灰衣人。

约莫午时,他们到了一条小溪边,张天逸总算不走了,让大伙停下来歇脚,又对石头笑着说道:“孝轩啊,你去道谢打壶水来吧。”

石头应了一声,接过水袋去往溪边。张天逸往旁边一个高瘦汉子看了一眼。那汉子会意,立时缓步跟了过去。

另一人搀着张天逸在-块现在头上坐下来后,低声问道:“大当家,咱们真要带他们一道进山吗?”

张天逸苍白脸上带着笑,瞟了一眼远处聚在一起的顾惜朝章杏等人,轻点了一下头,低声说道:“沈怀林就算会就此放我们一马,他若是再追来,就我们几个,怕是撑不了多久。这几个都不是庸手,有他们拦在前头,咱们多少能省些力气。”

搀扶张天逸坐下后,这人又拦在张天逸身前,背着众人取出一瓶药来,递给张天逸,看张天逸一口吞下了,又问道:“大当家可有感觉好些?”

张天逸吃了药之后,闭目养神片刻,复又睁开,缓缓摇头说:“我这身毒已是侵入五脏,聚过是暂缓入土的时候吧。”

这人面露凄厉之色,急忙说道:“大当家何不请明珠看看?她虽是不如她爹,但耳染目睹,总归有些本事。”

张天逸却摆了摆手,说:“让明珠看了,咱们的老底就算不住了。那边那几个与咱们终究不是一路的,他们怀着何种心思?咱们还看不清楚了,切勿大意了。”

“大当家怕什么?有孝轩在,再加了我们几个,还奈何不了这几个愣头青吗?”

“孝轩吗?”张天逸摇着头说道:“要是他听话,自是好说,我就怕这小子不听话啊?”

他身前这人一愣“不会的!大当家,

孝轩这小子虽是有些顽劣,但在大事上却从不含糊,您于现在寻话,他还敢不听吗?”

张天逸面露哭色一笑“江军啊,我知你与三当家亲近,对孝轩也看好,但这小子可不是个简单角色。他以前听我的话,不过是不得不听,但是这回却是未必了。”

名唤江军这人转眼看向正在溪边打水的石头,红灿灿日头下,石头胳膊伸展,隆起的肌群泛着金色光泽,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般壮实。江军面露狐疑之色,若是这样的石头不听话反起来,这里还真是无人能压得住。

张天逸腊上也是一脸沉重,瞟一目阱包着水袋走过来的石头,低声说“若不是我成这样,又何须仰仗于这个臭小子?”

江军看了看张天现在败的脸色,压下心中狐疑,转到张天逸身后去。

张天逸看着姑娘明道谢头柱子等人绊住的石头,又叹了口气,低声喃喃说:“说到底也是我大意了,急于求成,方才落入那沈怀林的圈套中,累得大姑娘跟着-道丢了命去,这么多年的谋划也成了一场空。”

江军听了他这般颓废话语,脸上也流露出悲戚颜色来,却还是安慰说:“大当家,这事怎能怪您?明明是那沈怀林阴狠,又出尔反尔

张天逸不待身后人说完,就又摇了摇头,低声说:“确是我大意了,一心只奔着沈怀林的约定去,才被他下了毒,连二当家也被拖累了进去。好在咱们也留了一手,没有将人一道带去,否则只怕在晋安就被一网打尽了。”张天逸说到这里,苍白脸上露出一抹讥笑“沈怀林,你真当我张天逸是个蠢物吗?你伤我这么多人,我自不会让你好过的。”

他眼神往旁边闪了闪,低声说道:“江军,我中毒已深,若是撑不到山里,你就按我先前计划,寻机离开这伙人,将顾大小姐送回淮阳去,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尽数告知那顾永丰。沈怀林不是想抢他弟弟的风头,做淮阳王府的乘龙快女鹇,我倒是要看看,他到底做不做得成?”

江军顿了顿,低声应了一声是。张天逸又看向石头,说:“江军,我知道你很是看好李孝轩,但你记住了,这小子可不现在面这么简单。这件事情千万不能让他知晓了。”

江军又顿了顿,又应了一声是。

石头搁匕明珠等人缠住,一时没有脱身过来的迹象。张天逸便转头看向明显与他们两队人马有些距离的另一伙人,低声问道:“江军,你看那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江军看了一眼章杏顾惜朝等人,说道:“孝轩不是说这几个是他的同乡吗?”

张天逸笑了,说:“那小子嘴里没几句真话,你休要信他!我看这几人可不是寻常出身,那姓王的只怕还不是他们的领头。”他说着,看向顾惜朝与章杏“领头应是另有其人。”

江军将远处的那伙人一一看过,还是没有看出端详来。

张天逸又说道:“你看中间板着脸的那小子,举手投足之间有股久居上位之势,而这几人道谢围着他在打转,他腰间那把也非是凡物,倒像是元平十二年乌金敬奉的献礼,来自宫里东西,在江淮一带可没几个人能用得起…”他说着,声音越发低了,眉头皱起了。

江军听了张天逸的话,心中也是一惊,紧紧看向顾看惜朝。张天逸却摇了摇头“许是我看错了,到底时隔多年。”他说完了,又转头看向章杏“那个小个子,你们也要小心,恐怕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咱们爬了这么远的山路,就算一个面不改色,若不是山里出身,邺就是个十分棘手人物。”

江军转头看向章杏,心中又生狐聆-这么个小子,一阵风就能吹走,酏能翻起巨浪来?

“总之,你别小瞧了。”张天逸说道“等咱们摆脱了沈怀林,我自会拖住他们,让你与古桑离开。”

张天逸在与自己心腹说话。顾惜朝则揶到章杏身边,低声说道:·姓张那山匪正在打量咱们这边呢。”

章杏头也不抬,低声说道:“我知道。”

顾惜朝又说道:“咱们还要跟他走多久?你姝姝要是不在山中怎么办?要我说,咱们干脆杀了张天逸身边这几个人,逼他说出实话得了。”

章杏看一眼顾惜朝,淡淡说:“你确定咱们能拿下

他们?”

顾惜朝哼一声,不屑道:“这又何难?”

章杏又瞟了瞟石头那伙人。顾惜朝也看了过去,一下子有些气馁了。忍了一会,说道:“你先前不是说那李孝轩不会害你吗?怎么?你现在看出他的真面目了?”

石头是不会害她,但是她也不能肯定他一定就会站在她这一边。(未完待渎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三更)

石头交代完毕,拍了拍柱子肩膀,就提着水袋走向张天逸。张天接过灌了一口水后,站起身说:“走吧,咱们需得在下山之前翻过前面那座山,方才能安稳睡上一晚好觉。”

众人又纷纷起身,紧跟张天逸等人出发。

走了一截路,章杏一回头,发现柱子和姚明珠两人居然到了自己身后。她连忙打量前方,石头搀扶着张天逸已是转了弯。柱子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低声说道:“孝轩哥让我跟你说,我们大当家不是受了伤,而是中了毒。虽然如此,但你们千万不要贸然动手,他身手了得,身边的人也都不是庸手。而且他知道你们两个的底细……”

章杏心中一惊,忍不住瞟向柱子。柱子还是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显然只是在简单重复石头的话,反是后面紧跟过来姚明珠轻咳嗽了两声。章杏回过神来,压下了心中惊愕。

“孝轩哥让你一定忍住,他会想方设法弄清楚你妹妹下落的。”柱子低声说着过去,慢慢越过章杏往前走。姚明珠紧随柱子后面过去时,倒是瞟了一眼章杏。

章杏心中还在惊愕之中。柱子的话带给他太大震动了。张天逸知道她与石头的底细?!她与石头有什么底细能成为张天逸拿捏石头的把柄?除了他们往西北群山中所遭遇的诡异经历外,章杏再也想不出其他事情了。

而张天逸居然知道这件事情!他怎么会知道?

难怪石头会这般恭敬畏缩的!

她与石头在山中经历的那些事情,一旦泄出,那定然是一场覆灭之灾!但凡与她有牵连恐怕都逃不了。

不管张天逸是怎么知道这事的。他一定要死!他必须得死!

章杏咽了咽口水。将心中惊愕拼命压下。要忍住了。现在还不到动手的时候,章桃的下落还没有弄清楚,石头说张天逸这伙人还不是他们眼下能对付的,她要忍住了。反正张天逸已经中了毒,待石头弄清楚了章桃下落,他们再取他性命也不晚。

章杏素来将脸面功掩饰的熟稔,心中虽是翻起了惊涛巨浪,面上却丝毫不露。不仅如此,神情也愈发沉着了。

他们往山上行,到了半山腰,前方人又停了下来。章杏伸头看。张天逸脸色苍白坐于一方青石上,他身后一人取了怀中药丸与他吃。张天逸一口吞了,又接过石头手中水袋,扬起灌水。灌完了,就坐在青石上大口喘气。

章杏冷眼看着。看来石头的话是对的。张天逸中了毒,且还不轻。

顾惜朝一直在章杏身边,这会低声说道:“这张天逸只怕伤得不轻。”

“他不是受伤。他是中了毒。”章杏低声说道。

“中毒?”顾惜朝诧异看着章杏,“你怎么知道他是中了毒?”

章杏朝姚明珠努了努嘴巴。说道:“这不是有个郎中吗?”

他们两个正说着话,刘翼匆匆过来,抹了一把额头上汗水,低声说道:“爷,穆宇醒了。”穆宇和宋其一直都在担架上抬着,宋其经过了姚明珠诊治,面色已是好看了许多,在行进途中,偶尔也下来走几步。但是穆宇一直都没有醒。

顾惜朝马上转过身去,到了木板前,被缠成了一个猪头的穆宇转动了眼珠看向顾惜朝。顾惜朝惊喜喊道:“穆宇,你醒了?”

穆宇闭了闭眼睛。顾惜朝又低声说道:“穆宇,我们现在还在青蒙山上,你且忍耐着,待下了山,爷会再找个郎中给你看看的。”

穆宇说不得话,又动弹不得,只眨眼以示回应。

章杏带着姚明珠过来。姚明珠扒开穆宇眼珠子看了看,又摸了摸他手脉,说道:“先别让他说话了。他既是能醒过来,那就是有救,但是眼下不好医治,待下山了再说。”她又从药箱翻出一瓶要,倒出三颗,交与章杏,说道:“这药丸你们每隔两个时辰就往他嘴里放一颗,也不要吞下去了,就放在舌头上含化,对他嗓子恢复有好处。”

章杏拣出一颗就要放穆宇嘴里放用药。

刘翼看见顾惜朝黑了脸,连忙抢过了,塞了一颗到穆宇嘴里,又跟他说了姚明珠交代。

顾惜朝的脸色转瞬好转,也不管有外人在场,狠狠瞪了章杏一眼。

章杏哪有心思留意这些?见穆宇用了药,就拉着姚明珠说起话来,低声问道:“明珠姐姐,你爹是怎么遇到孝轩的?”会不会张天逸正与姚青山一道,所以才知道石头的底细的?

姚明珠已经知道了章杏的真假。她想了想,低声说道:“我爹是在大西山采药时候遇到孝轩的,听说是在河滩上捡到他的,在山里治了一段日子后,就将他带回了青蒙山。”她说完,迟疑看着章杏,“你,真与石头是同乡?”

章杏不知道石头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姚青山说了多少,而姚明珠又知道多少。但是石头说他醒来后,曾在山里找过章杏,说不定他将他们在山中的经历告诉了姚青山,而张天逸是从姚青山那里得知了他们的底细。

姚明珠是石头的救命恩人之女,章杏这边的人多是有伤在身,她还需仰仗与她,这姑娘明摆着对石头有些不同,只要不牵扯到不该说的辛密,章杏决定还是要取信于她。

她于是点了点头,说道:“我们两个是一个村的。”

姚明珠又低声问道:“孝轩真的再没有一个亲人在世了吗?”

“咱们那村虽是大多数都是姓李,但是我听我爹说,石头他家那一支三代都是单传。他家原来父母双全,祖母六十高寿了,还十分利索。若不是元平三十五年那次大水,他们定会活得好好的……”想起石头父母祖母来,章杏心里就忍不住难受,若不是石头一家,她只怕早饿死了。

姚明珠咬了咬嘴唇,垂头说道:“我以前也问过孝轩,他只说他家里除了他,再没有一个人还在了,别的怎么也不肯说,我也没有想过,他原来还吃过这样的苦头。”

石头吃过的苦何止这些?章杏又说道:“他父母祖母都是他亲手葬的,心里定然很苦,所以才不愿意说起家中人事的。”

姚明珠的头垂到下巴,眼圈都有些发红了,低声说:“我日后再不会问他了。”

两人一时都沉默下来。那边石头陪站在青蒙山大当家张天逸身后,日头已经西斜,临面照在他脸上,他黑得发亮的眼睛看过来,又若无其事挪开了。

章杏又问道:“你爹带了孝轩上了青蒙山后,其他两位当家待他好不好?”

姚明珠点头说道:“都挺好,章杏,你也知道他一张嘴十分能说,青蒙山老老小小几乎没有不喜与他来往的。二当家还一度手把手教过他几日拳脚呢。大当家因是成天忙碌,虽是待孝轩不如二当家亲近,但是孝轩跟大当家身边的几个人混得极好。”

石头从来就是个人精,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逃难路上,只半日就与全塘镇十几个孩子混熟了,在往大西山途中也是孩子王,就连看守他们的人他也能与人搭上话。他虽然有自来熟的本事,但也不是糊涂的人,他们在大西山的经历,他许是会对姚青山说起,但应是不会告知张天逸的。

难道张天逸真是从姚青山那里知道石头的底细的?

他既是知道这些,那山中那伙人的来历,他是不是也知道?

章杏越想越心惊,真想将石头叫过来,问个究竟,却到底心知轻重,忍耐住了。

姚明珠又问及石头小时候的事情,章杏那时候来李庄村只有月余,正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唯恐被当成了妖魔鬼怪枉送了性命,话不敢多说,事不敢多做,只谨慎看着学着,只知道原身是被石头吓得掉进了水里,才被她占了躯壳,对石头其他事情知道的却是不多。于是她只含糊应着。

姚明珠却十分感兴趣,凡事问得详细。

日头渐西斜了,山林渐阴了下来,章杏爬山时候出得一身热汗到这会已经冷了下来,湿漉漉贴着背心,分外难受。方才水也喝多了,下沉到腹部。这周围除了姚明珠,都是些男人,他们尿急,可以随意在山林某处方便,可她不行。

章杏心急,一边听着姚明珠的话,一边左右旁顾。他们正停歇在半山腰上,放眼看去,群山重叠,不知尽头,而这里却山林稀疏,想寻个隐蔽遮拦都要跑好远地方。

她看着山林茂密处,正在心里寻思那处合适,无意间被一道密林深处的一道白光晃了一下眼睛,一越过去后,突然惊醒,再转头看过来一眼,恰好看见一方灰黑身影从那处一闪而过。

有人!她一惊站起身来,正要示警,就看见一道白光划空疾射过来,正射进了站在张天逸身前一个高瘦汉子的胸口。

那汉子应声而倒。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不好!他们追上来!”。半山腰中一下子乱成一锅粥。(未完待续。。)

ps:迟到的第三更……

第一百六十六章 分散

箭雨漫天齐射过来,一时间半山腰中乱成了一锅粥,惨叫声此起彼伏响起。章杏也慌了神,猫着腰四下找庇护。偏他们歇脚这处山林稀疏,场地平坦,只凌乱散着几块不算大的石头也离她有些遥远。

她于是也跟其他人一样也往下方山林冲去,跑了几步,她突然察觉手被人一股劲道拽住了。边跑边转头看。拉着她的居然是顾惜朝。他平日里总有些孩子气的脸这会凝重沉默着,像是换了一个人。

章杏看着顾惜朝那张脸,一时愣神,就被顾惜朝超了过去。到底是少年,劲道比之她胜过许多。章杏在愣神之中,不由自主被顾惜朝拉着跑了好几步。

眼看茂密山林就在眼前,章杏才有心思想起其他人来。她忍不住回头。方才他们歇脚的地方已是倒下了不少人,东西也混乱散了一地,还在四下奔跑的人皆是生面孔。魏闵文王继业等人一个都不见。

她又往石头方才歇脚的地方看去,那边地上倒着两个死人,看身形也不像是石头的。她连忙往周围搜看,恰好看见石头与一个青衣中年山匪搀扶着张天逸占进了对面山林里。

她死死盯着张天逸。

错过了这厮,许是她一辈子也休想知道她妹妹章桃的下落了。这只老狐狸既是了得,石头一个人,只怕不好应对。

章杏也不知哪里来的劲儿,一下子甩开顾惜朝的手,猫着腰穿箭雨往对面山林冲过去。

顾惜朝的手被甩开了。一转头,就看见章杏在漫天箭雨中猫着腰猴子似左闪右避跳跃。

顾惜朝觉得自己快气爆了,连呼吸都不通顺。死丫头,别人都忙着寻找庇护,以求活命,她居然还不要命往中间冲,还有这么蠢的吗?但他虽是恨得直磨牙,脚下却只有片刻迟疑后。就紧跟章杏冲了出去。

突如其来的偷袭使得山腰上歇脚的几伙人都乱分寸。箭如雨下,这当下,迟疑片刻就能丢了性命去,谁也无暇再顾忌其他,只顾慌乱躲避箭雨。

石头素来机警,在第一个人倒下后,他就一下子滚到张天逸所坐石头后。只不过还没有顺过呼吸。就看见张天逸也被人推了下来,倒在他旁边。

石头盯着脸色苍白,直踹粗气的张天逸,手悄然摸到旁边一柄大刀的刀柄上,心思瞬转,正寻思要不要就此下手。突然听得一人喊道:“孝轩,快。快扶起大当家来。”

石头抬起头来。说话这人,他也熟识。正是青蒙山大当家的左膀右臂,姓江单名军,善使一把大刀,力大无穷,连二当家荆虎都不是他对手。

石头瞬间权衡了利弊,连忙过去,搀起张天逸来。那江军手持大刀,挥开几箭,搀起张天逸的另一只胳膊。向着前方山林说道:“走,快走。”

石头和江军拖着张天逸往距离他们最近的山林中跑去,好不容易才进了山林中,他们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喊杀身。江军回头看了一眼后,脸色大变,催促道:“快,往这边走。”

三人没头没脑在山林中乱窜一气,待至一切声响渐远去了。江军回头看了一眼后。就叫石头停了下来。

张天逸经过了这一番奔波,脸色灰白如纸,呼吸浅轻,眼睛也合上了。

石头手中的大刀一直都没有丢下。拖着张天逸这么一个大个子在不见天日山林里跑了这么久,他浑身已是无一处干燥。他依江军所言放下张天逸后,目光看一眼江军,又紧了紧手中大刀。

江军扶起张天逸的头,喊道:“大当家,大当家。”他喊了几声,张天逸这才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石头。

江军连忙从怀中摸出药,倒了一颗出来,塞到张天逸嘴里,又对石头说:“水袋与我。”

石头将腰间水袋解下来,交给江军。江军拿过水袋,对着张天逸的嘴,给他灌了几口。

张天逸的呼吸渐平缓下来,脸色也好看了许多,眼睛从石头手中的大刀移到石头的脸上,虚弱说道:“其,其他人呢?”

江军说道:“他们箭放得快,大伙都慌了神,各自逃命,眼下都不知是死是活了。”

张天逸的眼睛闭上一会后,又睁开了,对江军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扶我起身,走吧。”

江军看着似乎下一刻就能倒下张天逸,面露为难之色,一会后,仍是点头应了一声是。转过张天逸身前,唤了石头,让他帮忙将张天逸扶到背上来。

张天逸却摆手不让,说道:“这山路不好走,你背上我,更是寸步难行,我还能走得动,你扶我起身就是了。”

江军只得站起身,招呼石头过来一道搀扶张天逸。

早春时节,山里的天黑得很快,太阳一下山,山里就暗了下来。张天逸的脸色也越来越差了,一路上,江军给他喂了三回药方才撑下来。

他们在天完全黑下之前,寻了一个山洞停下来,江军搀扶张天逸坐下后,与石头将洞里杂草略做清理,又将所剩无几的水袋递过去,说:“孝轩,趁这会天还没有全黑,你赶紧去打壶水来吧。”

待石头离开后,江军又喂张天逸吃了一回药。张天逸闭目养起神来。江军则忙着捡柴生火。

柴火燃着了,发出的荜拨声响打破了山洞的安静,江军连忙架柴。

“江军。”张天逸突然喊道。

江军丢下手中干柴,过来问道:“大当家是不是要喝水?孝轩应是快回来了。”

张天逸摇了摇头,看着江军,虚弱说:“孝轩那小子心怀不轨,你一定要多提防他。”

江军迟疑看着张天逸,这一路上,他虽是忙着逃命,但是对李孝轩仍是十分注意,这小子除了不像平日那么呱噪外,其余并无不不妥之处。但是他从前是张家的家将,后又随着张天逸进山成了他的左膀右臂,素来听命已成惯例,当下仍是应了一声是。

张天逸又缓缓说:“江军,我知你心中有疑问,觉得这小子不会有那心思。其实,这小子才不像你们所看那么简单。这些年,你只怕还没有看出来吧?他明明对二当家十分忌讳,表象上却恭敬推崇的很。”张天逸说着,苍白脸上挂上了一抹冷笑,声渐缓下去,“他既是能那种地方活着逃出来,又岂非是简单角色?不说你们,我又何尝不是看走了眼……”

张天逸后面的话江军听不懂,不由得出声问道:“孝轩不是三当家在大西山捡到的吗?”带回山里时,也就是个十来岁的混小子,初时不喜言语,久了,就露出本性来,偷鸡摸狗样样都来。

张天逸嗤一声冷笑,“大西山?江军,你可知我为何要与那沈怀林搭上?还答应替他做下这事?”

江军聚精会神听着,说实话,他对张天逸当初答许沈怀林拦截淮阳王府的船也曾疑惑过——他们虽是在青蒙山一带做些打家劫舍的勾当,也曾招惹晋安通县两县官衙进山剿匪,但是从来不曾动淮阳王府人事。

这天下,谁人不知淮阳王府在江淮一带名头?作为百余年来,唯一尚未没落的异姓王,淮阳王府盘踞江淮这么多年,其人脉势力可想而知。虽然历代大夏皇帝都有取缔淮阳王之心,不准淮阳王府护卫家将过五千,且还遣了淮南总兵大营驻扎附近,暗地监视,但是这么多年,淮阳王府始终屹立不倒,乃是不争事实。

他们在青蒙山辛苦经营了二三十年,手底下也就堪堪二百余人,做些小打小闹还可以,如何能招惹如淮阳王府这样的百年大族?

可是张天逸执意为之,还不知道怎么说服了二当家的,让他带着自己心腹也搀和了进来,在金沙口布下人马,凿穿了淮阳王府的船,杀死船上护卫粗仆,又抓到了顾大小姐。

他们虽是瞒的严实,但是这么大的事情,又在江淮境内,淮阳王府总会查明的,到时候,他们这么多年的经营就废于一旦了。

江军不知到沈怀林到底许了青蒙山两位当家什么好处,但是在他看来,拦截淮阳王府的船只,实在是个臭招。

“江军,这么多年来,你们几个跟着我也是吃尽了苦头,可是我们张家的大仇还是遥遥无期,我正怕自己有生之年都等不到大仇得报的一日,若这样,九泉之下,我如何面对我们张家的列祖列宗?”

江军听张天逸说起江陵张家的前尘旧事,心中也忍不住酸楚。

张天逸眼睛微闭下,盖住满目痛楚,无力说道:“我原是想借一借河源刘成舟的秋风,已报我们张家的灭族之恨,奈何这厮目光短浅,只想要钱,却不想办事。而辽远沈家……”

张天逸的话溘然而止。

江军只听了半截,心中更添疑惑,忍不住问道:“大当家,辽远沈家怎么了?”

张天逸睁开了眼睛,望着融融火光入神,似再无说下去的意思。

江军只得收了好奇,转身去摆弄火堆。突然听得张天逸又叫了他一声。他转过头。张天逸的脸被火烤着泛着诡异橘红,一双平素沉稳的眼睛也似罩了一层血光。

“江军。”他低声说道,“等会孝轩归来,你就寻机拿下他,若他不从,你就杀了他。”

第一百六十七章 发誓

石头提着水袋回来时,天已经全黑了。山洞里燃起了篝火。江军不知从哪里寻了个缺口钵子放在一边,正忙着支起架子。张天逸则闭着眼睛,团坐在石头上。

“大当家,江叔,水来了。”石头进洞就喊道。

张天逸静坐不动,江军目光略暗后,站起身,招呼说:“孝轩,你将袋里水倒些在这钵子里,一会烧热了好用。”

石头应了一声,放下手中大刀,拿起地上钵子,见里面还干净,倒些水冲了冲,便盛装了大半钵子水,递于江军。江军也不接过,只说道:“你放这架子上就是了。”

石头双手端了水,弓着身,正要放水于支起木架上。江军事先就算计好了,自是不容这时机错过,眼略过地上大刀同时,手便一下抓到了,对准石头腹部一刀刺去。

不过几寸距离,眼看就要刺进了。突然一钵子水倾泻而下,蹲身在火堆旁边的江军被当头浇了个正着。他乍起发动,原就想着趁其不备,谁知道石头竟是比他快。见他转目看刀,就一钵子水泼了下来。

江军一时始料未及,迟疑的片刻,他又听得啪一声响动,地上的火堆被石头一脚暴踢开来,一时间火星四溅,直冲他脸面而来。

江军一刀挥出的同时,另一手遮住了脸面,火星溅到手背上,一阵火辣辣痛,他立时闻得一股糊焦味道。衣袖上已经溅到火星了。他连忙弹掉衣袖上渐燃起的火点。

石头已是闪到一边去了。黑脸上虽是有些惊慌,却毫无惧意,显然早有防备。瞪着眼睛看着江军一阵,眼光又回来,往自己腹部看去——那处衣衫已被划开一道口子,露出结实的腹肌来。上面的一道血口子虽是长而狰狞。却出血不多。

好险,差点就腹穿肠烂了。 石头定了定心神,决定这当下,还是要装聋作哑。看着江军叫道:“江,江叔,你为何要害我?”

江军没有说话,倒是张天逸开口了。苍白脸上了然一笑,说:“孝轩,你若是束手就擒,我答许留你一条性命。”

石头看了看洞口,敷衍说道:“大,大当家,您说什么?我怎地听不懂?若是我有做错事。您尽可以教训打骂就是了……”

“听不懂?”张天逸嘲讽一笑。“孝轩,你这么聪明,怎地会听不懂我这话?”

石头眼珠子骨碌碌转,一边往洞口挪动,一边装憨摇头。江军接到张天逸眼神,立时抢到洞口堵住。石头只得收回脚步。腆着脸冲江军喊了一声:“江叔……”

张天逸叹了口气,说道:“孝轩。你要怪你,就怪你自己吧,我虽是知道你的底细,但是只要你老实些,我也不会要了你的性命去。”

石头陪着笑说:“大当家,您是不是误会了我?我在山上一向老实啊,从不惹是生非的。”

张天逸不为所动,又是嘲讽一笑,“你老实?那这天底下大约就没有不老实的人了。”又对江军点头道:“江军,休要听他胡诌了,拿下吧。”

江军应声而动,举刀一下劈过来。石头抱着头就地滚来了,随手抓起一根烧火棍来,拦下江军劈砍下的第二刀。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后,他手中烧火棍转眼只剩下半截。

石头连忙丢下了,又一个翻身滚,滚到自己放刀那处,却才摸到刀柄,就被江军一下子踩住了。

石头只得松手,再次闪躲开来。

他虽是有一身蛮劲,打架也甚是厉害,但是江军到底是千锤百炼出身,又有兵刃在手,一时间石头也只有慌张闪躲的份了。

两人正斗着,石头瞟见洞口进来一人,不由得惊喜叫道:“杏儿。”

石头等人钻进林子后,章杏就追了过来,但是后面的追兵也到了,她被阻隔了一会,待摆脱追兵后,石头等人就不见人影了。好在她从前在山里呆过不少时日,能凭些蛛丝马迹判断前路,一路追踪过来,到了这林子附近,她就看见了山洞里火光。

她进了洞来,一下子就看见了窘迫的石头,立时端起弓弩,一箭放出。江军正被石头缠住了,始料未及,正被射中肩胛,顿时惨叫一声,手一抖,刀就落在地上。

石头连忙捡起来,就势一刀砍向江军的双腿。江军才被射中肩胛,正痛得心魂不守时,哪里有空反应?而石头那身蛮劲,一向少有敌手,直接将江军的两只腿的腿骨消了半截去。

江军惨叫一声,双膝顿时跪地,倒在地上。

石头提着大刀站起身来,看着地上抱着腿凄厉惨叫的江军,眼眸一暗,踌躇片刻,举着刀来,正准备一刀结果了他。

“孝轩。”张天逸突然叫道。

石头转过头,脸色一下子变得极是难看。张天逸不知何时站起了身来,一手拖着章杏,一手五爪成勾,拿住了章杏颈脖。

“孝轩,把刀放下。”张天逸盯着石头,冷声说道。

石头看了张天逸手中的章杏一眼,脸色铁青,咣当一声丢下手中的大刀。

张天逸看了看地上的江军。江军痛叫过后,已是不省人事,身下只这一会就积了好大一滩血。只怕就算能救活,日后也休想再能走路了。张天逸喉头一股腥气翻滚,手指一下子扣进了章杏颈脖处肉里。

章杏的眉头一皱,脸色顿时一片淤青。石头连忙叫道:“大当家……”

张天逸松开了些,章杏觉得断了呼吸又回来了。她是在准备过来帮助石头时,被张天逸突然发动,一下子拿到的。张天逸五爪似铁。冰冷冷扣住她的颈脖。她觉得自己的颈脖在他手中,似乎下一刻就能被轻而易举捏断,一下子动弹不得了。

张天逸瞟了章杏一眼,又看向石头,阴测测一笑,说道:“原来我又眼拙了。她原来是个丫头。”

石头盯着章杏。喉咙滚动一下,嬉皮着脸,说道:“大当家,您是大英雄大豪杰,何必为难一个丫头片子呢?您放开,咱们有事好好说就是了。”

张天逸又瞟了一眼手中的章杏,反问石头:“孝轩。她是你什么人?”

石头看一眼章杏,摇头,斩钉截铁道:“她?不相干的人。”

张天逸原就中了剧毒,靠着药物护着心脉方才撑到现在,站了这么会,脸色已是十分难看了,“不相干的人?好个不相干的人。”他阴沉说。“孝轩。你若是能砍自己的一只手胳膊来,我就放了她。”

石头一愣。张天逸又扣紧了章杏的脖子。

石头又叫一声,“大当家。”当真弓着腰身,去捡地上的刀了。

张天逸盯着他。章杏眼眸往旁边挪看了一眼,脖子突然往后一退,举起从洞壁上偷抠下的石头。对着张天逸的头猛地砸去。一声闷响之后,章杏也听到自己颈脖处传来一声咔擦轻响。呼吸一下子断了去,随即天旋地转,被人猛摔到地上。

黑暗突来渐散,眼前一点微光渐渐清晰,变成了一堆篝火,她喉咙处仍是喘不过气来,她捏了好几下,方才感觉有一丝空气进入,顿时呛咳不止。

“章杏,章杏。”有人搀扶起了她,在她耳边大声叫喊。

章杏过了一阵,才看清楚是顾惜朝。她无暇顾及他是何时进来的。只一把抓住了顾惜朝,借着他的手劲站过身来。张天逸歪倒离她不远的角落了,捂住肚子,一张脸成了青灰色,眼角及嘴角都涎流下血来,那样子狰狞可怖。

石头提着大刀站在张天逸旁边,那刀尖上幽冷白光晃花了她的眼睛。

“石头。”她连忙叫道,一边挣扎着爬起,一边喊道,“不要杀他。”

石头转过身来。章杏跌跌撞撞冲到张天逸身边,问道:“顾大小姐在哪里?顾大小姐在哪里?”她妹妹在哪里?

张天逸盯着章杏看一阵子,灰败眼睛里满是疑惑。顾惜朝见不得章杏扑到张天逸身边的样子,忍不住伸手去拉扯她。却被章杏一下子甩来。

“你们将顾大小姐藏哪里了?她到底被你们藏在哪里了?”章杏追问说道。

张天逸却不理会她了,而是看向石头,说道:“孝轩,你若是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告诉你顾大小姐在哪里?”

石头看一眼殷殷望着他的章杏,踌躇问道:“什么事?”

“你要答应替我找个人,找到他,需得让他一生都衣食无忧。”张天逸说道。

石头哼一声,说道:“我自己吃穿都愁,如何能保证你找这人一生不缺吃穿?”

张天逸却死死盯着他,“我既是要死了,我那洞里的东西自是都归你了,那些还不够你一生吃喝?”

石头连忙说道:“行,行,行,我答应你找人就是了。你快说顾大小姐在哪里?”

张天逸却摇头,盯着石头,“你发个誓吧。”又看一眼章杏,似笑非笑,说,“就以她的性命来起誓。”

章杏石头都愣住了,顾惜朝更是气恼,指着张天逸说道:“你跟这小子的约定与她有何相干?”又怒视石头,“哎,哎,你可别胡乱瞎起誓。”

石头也说道:“这誓我不能起。我怎知你要找这人是死是活?若是他已经死了,我上哪儿去找人去?”

“我既是让你找人,那自然是肯定他还活着。”张天逸说。

石头看一眼章杏,摇了摇头,说道:“既是要我替你找人,那跟她就不相干了。这样吧,找人这事我应下了,日后若有违背,就让我不得好死,如何?”

张天逸却摇头,“不,我要你用她的性命来起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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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啊,最近事太多了,断更断的一塌糊涂。今天晚上十点多才从老家赶回来,赶紧码了一章,各位亲暂时看看

第一百六十八章 被困

石头想也没想,就摇了头,正要说话。章杏站起身,看向他,点头叫道:“石头。”

顾惜朝见状,立时伸手去扯章杏,道:“你疯魔了吧?张天逸是要让这小子去办事,你搀和在其中做什么?”若是李孝轩出尔反尔,岂不平白将这死丫头牵扯进去了?不过是找个人,用得着这般去求这姓张的?多带些人手,将附近县镇及山区翻个底朝天了,还愁找不到人吗?

虽然不过是口头一说,但是顾惜朝心里仍是十分不乐意。

石头虽是知道了章杏的意思,但也满脸踌躇。

张天逸看见他这样子,嘲讽一笑,喉头血腥气翻滚上来,他忍不住轻咳一声,嘴角又涎流出暗红血来,脸色更是苍白如纸,看着石头,虚弱道:“孝轩,你若是再犹豫,我可是等不得了。顾大小姐现下应是还活着,再耗些时日许就难说了。”

章杏明知张天逸故意这么说,但是她心中确实着急。淮阳王府顾大小姐还安好的消息瞒不了多久的。张天逸防备沈怀林,将章桃等人另藏别处,肯定留有看守,若这看守自己知道了真假,定然不会善待章桃等人。

章桃幼时已经吃了不少苦头,性子已是有些偏激,若是再经历不堪,她不敢想象她是否还有勇气继续走下去。

这世道对女子实在苛刻了,而她又这般小。

她心疼章桃尤胜章金宝,实在希望她以后日子平顺安好。

章杏伸手拉石头,殷殷看着他,“石头,你应下吧。”不就是找个人,石头若不找,她找就是了。且这所谓誓言,不过口头一说。张天逸一死,谁还来管他们按不按誓言办事?

顾惜朝见她执迷不悔,气恼一阵,索性转身,提剑准备结果了张天逸的性命。

石头眼疾手快抓住了顾惜朝,章杏也回头了。看见顾惜朝的凶狠样子,眉头不禁一皱。瞪他一眼。石头拉住顾惜朝,面向张天逸说道:“好,我答应你。”

张天逸盯着石头,“孝轩,我要听的可不是你的空口白话。“

石头转头看章杏一阵,黑黝黝脸上又闪过一抹挣扎之色后,终于点头说道:“我答应替你找人,若有违背,那她日后定会不得善终。”

顾惜朝听石头真这么说了。瞪着眼睛恨不得吃了他。石头和章杏都看着张天逸,石头说道:“我已经发誓了,该你说了。”

张天逸没有听出石头话里的猫腻,石头说完后,他苍白脸上就露出一抹笑来,喘着粗气说:“孝轩。你靠近些,我告诉你。”

石头的丹凤眼里又露出戒备来,上下打量张天逸,确定他只剩下半口气,连手指只怕都动弹不得,这才蹲身靠近去。

章杏也想凑近去听,但又唯恐张天逸出尔反尔。只得站着看着他们。

张天逸低声在石头耳边说了几句话。石头的眉头就皱起了。章杏不知他们说了什么,盯着石头看。石头听完了,就站起身来。

张天逸已是喘不过气来,阴冷目光仍是在章杏和石头身上打转,说:“孝,孝轩,你,你可别忘记今日所发毒誓了。”

石头的嘴角一挑,连忙又收起了,拍着胸脯说:“大当家,你放心好了,我定会说话算话。”

张天逸听他这么说,心下一松,眼睛合上,头就歪到了一边去。

石头连忙又蹲下来,叫道:“大当家,大当家。”

张天逸不应。石头伸手在他鼻子前探了探,黑脸神情一滞。

章杏也连忙蹲下来,探了探张天逸的鼻息。

“他死了吗?”顾惜朝凑过来问道。

章杏点了点头。顾惜朝松了一口气,想及方才章杏差点被张天逸掐死,他于是一脚踹向他,恨恨道:“果真是找死。”

石头看着顾惜朝这样子,眉头又一皱,伸手将顾惜朝扒到一边去。

顾惜朝素来随性惯了,原就百般看不惯石头,见他居然敢动自己,提起一脚就踹向石头。

石头没有料到顾惜朝会这般发作,被踹了个屁股蹲地。他又何曾是好惹的?当下就站起身来,大手一抓,捞到顾惜朝的衣襟提将起来,拧着拳头就要揍他。

顾惜朝几时被人这般抓弄过?石头提起他衣襟的同时,他手中的剑就毫不犹豫挥向了石头的黑脸。

“住手!”章杏恼怒叫道。

石头的拳头和顾惜朝的剑都停在半空中,齐齐转头看章杏。

章杏看着他们两人,只觉得太阳穴位置突突直跳。这真是两个混的,就这么都能打起来,也不看看眼下的境况!

章杏咬牙说:“你们两个要打架就出去,别再我眼前闹了!”

石头先松了手,扬起嘴角,冲顾惜朝轻蔑一笑,伸出两指,挑开了他的剑。顾惜朝心头火又烧起来,奈何顶着章杏冰冷的脸,他终究是忍下了,放下手。

石头径直走到章杏身边,看她生气脸色,眼珠骨碌一转,转了话题,说道:“杏儿,桃儿在晋安城里。”

章杏的心思果然被转到一边了,看着石头,惊喜说道:“当真?”

石头点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张天逸,说:“大当家还不知道顾大小姐的真假,虽是拿了人,但也防备着沈怀林,并没有将人一道带去,而是藏在晋安城里。”

章杏连忙问道:“张天逸可有说清楚地方?”

石头点头,说:“我知道在哪里。”

“那就好。”章杏说,“咱们快些下山吧。”

石头却摇了摇头,说道:“现在还不能下山。我刚才打水时,爬到大树上看过了,这里方圆几里都是山林,要走出去怕是需得费上大半日。而这林子也不太平,有好几处都在飘烟雾,只怕追杀咱们的人也进到这林子里了。况且,现下天也黑了,山路也不好走。”

天黑了,山路更难走。他们也曾有过在黑天山林里遭遇饿狼的经历。

章杏虽是心急如焚,也知石头所说乃是实情。黑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岂不说有蛇虫猛兽藏匿其中,就说那方向都不好辨明。

“咱们明日天一亮就下山。”石头说,“这片山林我虽然是头一次进来,但是只要有亮光,我就能找出下山的路来。”

章杏颓废点了点头,“好吧,那咱们就明日一早动身。”

两人说好,既是明日一早下山,那这夜里少不得要找个落脚处。章杏打量所处山洞,内里倒是够宽敞,且通风又不错,只地上又两个死人,一个比一个可怖。章杏不由得皱眉。

石头看着地上分躺两处的张天逸和江军,眼眸一暗,卷起袖子,对章杏说道:“杏儿,我扯些枯草进来,你帮我编两个草垫子吧。”

章杏点了点头。石头捡起一根木棍过了火,举着出去了。

章杏将篝火上添了几根干柴,挑旺了火,又将地上杂草收拢起来,一些盖上地上死人,一些堆放在篝火旁边,准备编个草垫子。无意瞟见地上多了一道鬼祟人影,她心中惊了一跳。连忙转头。却见顾惜朝板着脸站在她身后。

她倒是忽略了他。

章杏松了口气。经过上青蒙山这事,她心里对顾惜朝虽是有些感激,但是厌恶积了这么久,又怎会是一时半刻能抵消的?她想及他落到眼下地步,说到底也是因她缘故,还是压下了厌烦。转头说道:“山里夜冷,过来烤火吧。”

顾惜朝方才站在一边,看见章杏与石头商量做事,极是熟稔,像是从前做过多次似得,说好就去做,压根就不记得这洞里还有个 他了。他心中生气,待到石头出去,气还没有消。

章杏转头与他说话,语气平和,且还透过关心,这可是少见。他一时愣住了,待回神时候。章杏已经转过头去,只给了他一个昏黄静怡的背影。

顾惜朝的心情瞬间好转,转到篝火前,寻了一块石头抱过来面对章杏坐下。近了火,他觉得身上脸上皆热了起来。章杏在他的对面,眉眼低垂,黑衣黑发,火光下那白皙手脸仿似绝好玉石,流转着莹莹光泽,眉目如画。

一时间他心跳如鼓,虽是心中觉得这般直愣看一个女子孟浪了,奈何就是不想挪开眼睛,频频看。又觉得这洞里太静了,清了清嗓子,寻话说道:“你妹妹在晋安?”

章杏抬头看顾惜朝一眼,许是火烤缘故,他脸上泛着诡异红色。章杏点了点头,说:“张天逸是这么说得。”

顾惜朝又说道:“他的话你也相信?”一个打家劫舍的山匪,有什么信义可言?

章杏手下动作顿了顿,道:“我相信。”实际上她并没有亲耳听张天逸说话,而是石头告诉她的。她选择相信石头。

顾惜朝心里又有些别扭,差点冲口就批她没长脑子。周围太安静,眼下少女如画美好。他终于还是忍住了没批。想及方才石头咒章杏的话,他心中还是有些怨气,埋怨:“你刚才为什么要答应?不过是找个人,这有什么难的?还用得着咒自己?”

章杏决定今日还是好好与顾惜朝说话,这世子爷虽是有些坏脾气,但屡次帮她乃是事实。她于是摇了摇头,说道:“找人对于世子来说,许是小菜一碟,但对于我来说,却是大海捞针。我妹妹等不了那么久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

顾惜朝欲言又止。她说了,他自然帮她找人,但是所需时间却不好说。也如她所言,这帮山匪想要的是淮阳王府的大小姐,费了那么大工夫,却只得了王府的两个丫头,还落得死伤惨重下场,明白真相后,又岂会善待手上的两个丫头?

顾惜朝看了章杏一眼,捡了根木柴扔进了火里,问道:“你妹妹怎么会进王府当丫头的?”

章杏一边编着草垫子,一边头也不抬说:“日子苦,活不下去了,就被我娘卖给人牙子,后来辗转就进了王府当丫头。”章桃进淮阳王府的事,又不是什么秘密,她不说,他一样能从顾惜若那里得知这些。

想到顾惜若,章杏眼角余光撩看一下顾惜朝。他正手持一根柴火,看着火堆出神,火光跳跃中的唇红齿白一扫以往的浮躁,变得沉默。

事到如今,这桩事情的始末她已是能拼出个大概了。这位世子爷的亲姐姐顾惜若是个香饽饽,一女数人求,许的是忠勇侯府的二公子,而忠勇侯府的大公子却想横插一手。所以请了青蒙山演了一出双簧。也不知是沈大公子原就有杀人灭口之心,还是事后反复,总之青蒙山遭了秧。

带着心腹人马与沈怀林接头的大当家二当家遭了埋伏,山寨中又被不明人马偷袭。这青蒙山也算是完了,便是没有死绝,那日后也不敢再扯出青蒙山的大旗了——那沈怀林岂容有漏网之鱼?

偷袭青蒙山的与伏击张天逸的不像是一路人马,若是沈怀林的人,又岂会在路上费事击杀张天逸?干脆等他往山上逃,然后收紧口袋瓮中捉鳖就是了。

这夜袭的人大约与眼前这位世子爷有些关联了——章杏又瞟了一眼顾惜朝。他还在呆愣出神。

那淮阳王府果是一潭深水,轻易是不能沾的。管他牛鬼蛇神,阴谋阳谋,与她都不相干。她只求平安,找到妹妹章桃,带着她远远离开那地才是正理。

顾惜朝虽是帮了她一回,但她妹妹落到眼下地步。那也是拜他淮阳王府所赐,彼此因果,也算是两清了。

章杏复专注手中活计,顾惜朝不说话了,她也不开口。

石头抱了一把干柴进来,径直走到章杏身边来,看她身后的草垫子,说一声:“哟,都编这么长了。”章杏回他一笑。石头放下手中东西,也蹲地忙活起来。

编草垫子这活计在乡里是再寻常不过了。章杏与石头两人都会。一个占了一头忙活起来。一边说话。两人共同经历过生死。又彼此牵挂良多,先前不能细说,这下充裕,说起彼此经历。自是唏嘘。

火光融融,石头瞧见章杏脸上温和熟悉笑容,起伏心绪渐也平复下来。他们都还活着,如此当真是好。

章杏先前听石头说得粗略,这番细说清楚了,心中也不平静。石头轻描淡写的描述中不知有多少凶险,但到底一一挺过去了。如今他生得人高马壮,本领出众,李大柱夫妇并李洪氏泉下有知。也可以含笑了。

说了些许话,石头话里话外对章杏毫无芥蒂,浑身洋溢着一股重逢喜悦。章杏虽是心思深沉,倒渐也释怀。

章杏又低声问石头:“你是怎么看出张天逸的不妥当的?”

石头看了顾惜朝一眼,见他正恶狠狠瞪着自己。心里觉得莫名其妙,倒是忘了去回章杏的话,低声问:“杏儿,这家伙是谁?”一副死脸,活似谁人欠了他债不还的欠揍样子。

章杏头也不抬,低声说道:“他是淮阳王府的世子顾惜朝。”

石头惊了一跳,不相信道:“谁?”

“他是淮阳王府的世子,淮阳王府大小姐顾惜若的亲弟弟顾惜若。”章杏又细回一句。

石头一脸吃惊看着顾惜朝,又靠近章杏,低声说:“哎,不是说大当家手上是桃儿和另一个丫头吗?怎地?那真正的顾大小姐还是没有着落?这,这家伙,他怎地跟你们在一起了?”

章杏知道石头吃惊这顾惜朝怎地跟他们一起上青蒙山了?青蒙山冲撞了淮阳王府,里面牵扯甚多,淮阳王府肯不肯善了另说,首要的,是顾大小姐的名声,淮阳王府就是要给青蒙山厉害瞧,那也不会明目张胆来,可这遣了淮阳王府的世子就带了这么些人手上山来,这算什么事?

章杏看着石头吃惊的脸,说道:“他是帮我的忙来的。”

石头脸上的吃惊一点也不减,手指在章杏与顾惜朝两人身上来回指点。顾惜朝看着石头与章杏这么近乎说话,原就顶着一张黑锅脸,被石头这么指点,皱着眉头都可以夹死蚊虫了。

“我救过他一回。”章杏头也没抬说道。

石头盯着章杏,“你救过他?”

章杏点了点头。

石头看看章杏,又转头看看瞪着他的顾惜朝,越发觉得奇怪,但章杏分明不想多说,他看她脸色就知道。他嘿嘿笑了笑,道:“这小子是来报恩的?”

章杏看了顾惜朝一眼。火光里顾惜朝正伸长了脖子看着这边。章杏说:“大约是吧。”

石头嗤一声,又靠近些章杏,低声说道:“什么帮忙?我看这家伙分明是捣乱的!杏儿,你看看他那死样子。”

章杏又抬头看了看顾惜朝,不禁一笑。顾惜朝一脸的莫名其妙。石头又低声嘿笑着道:“傻样!果是蠢的。”

章杏知道顾惜朝也是不好相与的,若是知道了石头这般贬骂他,一准要打架。她连忙低声说:“好了,他也是好心。”

石头看顾惜朝一头雾水的愣样子,又自顾嘿嘿笑起来,倒也不再贬骂了。

顾惜朝忍不住了,绷着一张脸走过来,问:“你们在说什么?”

石头又想笑了。章杏盯着他,他终是没有笑出声来。章杏见顾惜朝脸色越发难看,连忙说道:“说怎么出这山的事。”

顾惜朝自然不信,面前这黑炭似得小子可不像是说正事的样子。章杏生怕他们两个又闹起来,赶紧转头问石头:“你对这地熟不熟?桃儿那边可不能久等的。”

石头忍住了笑,满口道:“你不用担心,我跟我义父寻了这些年的草药,这附近山里我都走遍了,明日一准带你们下山,到晋安去找桃儿。”

“你也别大意了,咱们眼下境地可不轻松。”章杏说道。她跟在石头后面时,就知道后面有人也追进了山里。事至如今,不管是沈怀林还是淮阳王府那边的人,都不会轻易罢手的。

石头叫道:“你尽管放心!想要在这山里抓到我的人还没有生出来呢,若不是要尽快下山,我一准让他们有来无回!”

章杏将信将疑看着石头。

“你不信?”石头说。

“小心些,总归是对的。”章杏说。

顾惜朝虽是过来了,但是章杏和石头的谈话,他压根就插不进去,只脸色越发难看。

石头要与章杏分说,又嫌顾惜朝碍眼,手指火堆那边,说:“世子爷,您去那边坐吧,那边暖和。”

顾惜朝眉头一皱,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指使我?”

石头听这话不中听,手中活计一丢,就站了起来,犟着脖子对峙顾惜朝:“小子,给脸不要脸,你欠揍是不是……”

章杏连忙站起来,她与顾惜朝不熟,便拉开石头,冷着脸与他说道:“你们别闹了!是不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咱们躲在这里?”

石头横了顾惜朝一眼,果然不再吭声,转头蹲下继续编草垫子。

章杏素知石头骨子里是个犟的,横起来天王老子也不怕,这会也是表面上听了话,这还是看在她的面子上。她于是指着石头又和颜悦色对顾惜朝说道:“世子爷,他说话就是这个调,断没有半点指使的意思。我们这边活计忙起来草灰多,你坐这里定会扬一身草灰。坐那边确实要好些。”

顾惜朝瞧着章杏,章杏对他与石头虽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样子,可是他心里却越发憋得难受,只顶着章杏水亮清透的眼睛,却是说不出狠话来,只恨恨回原处坐下。

章杏心里才松一口气,突然听得石头噗嗤一身笑,她瞪了石头一眼,石头连忙捂住了嘴巴。一会后,又摇了摇头,低声啧啧说:“这是祖宗啊。”

章杏脸一冷,石头再不敢说了。

两张草垫子很快编好了,石头看着地上张天逸说:“他虽是想杀我,到底没有成。好歹我也在青蒙山上呆过些年,眼下我别的做不成,就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章杏在石头让她编草垫子时,就知道他是这个心思,当下什么也没有说,与石头一道裹了张天逸两人,拖到外面。

顾惜朝看着他们两个忙活,心里思量,章杏若是叫他伸手,他才不理会。可见章杏拉得满脸通红,心中又有些心疼,又有些恨恨,暗骂章杏,死丫头,也真够逞能的,这拖拉死人的活计哪里是姑娘家干的事?

先前的发狠早忘记九霄云外了,频频看章杏,只等她回头言语一声,或是回望一眼。

第一百七十章

章杏不知顾惜朝这些心思,埋头与石头一道将人裹了拖出去,又借了头顶月光,与石头一道在地上掘了两个坑出来,葬两了张天逸两人。

忙完了这些,两人都已经累极。石头摸了一把头上汗水,回头望章杏。她正站在月下,婆娑月影透过树缝照到她脸上身上,斑驳不定,越发衬得她眉眼沉静。石头心中突觉充实,一股久违的踏实安心重又回来了。他于是裂嘴一笑,说道:“你方才不是问我,是什么时候看出张天逸的不妥吗?”刚才,那姓顾的在面前,他不好说。现下只有他们两个人了,自是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章杏也忙着忘记了这问题,连忙说:“是啊。”石头对张天逸从头到尾都存有防范心理,否则,也不会在张天逸两人发动时候就察觉避开,还及时反击了。

石头嘿嘿笑了两声,左右看看,低声说道:“我发现这家伙藏着了一个大秘密,所以对他也格外留心些。他跟二当家与沈怀林的那些勾当,也是我偷听的。不过这家伙也十分谨慎,我也只听了一半,就被发觉了。还好,我溜得及时。”

章杏盯着石头,她素知他是个胆大的,但是他敢盯梢张天逸,这还是让她很吃惊。张天逸可不是一般山匪。他出身不凡,而且身边高手不少。她虽然与其接触不多,但是围着张天逸身边的那几人可不像是一般山匪。忠心耿耿,寸步不离,拼死护卫。一般山匪,可没有这么高的觉悟。

石头摸了摸头,又说:“不过看这家伙今日这行径,应是早就疑心我了。他到底是怎么想到是我的?我很小心啊。”

章杏看着石头一副想不明白的样子,说道:“他也就是疑心而已。若是真知道是你在盯梢他,只怕早就杀了你,哪会容你活到现在?”

石头边想边点头。张天逸想要杀他。确实是后来才起意的,只怕是先前就有些怀疑。今日将诸事连在一起了,才想到要置他于死地。

“石头。”章杏在心里思量片刻,叫道,“你的事情,你义父知道吗?他与张天逸关系如何?”

她没有漏过石头话语里有关张天逸大秘密的事情,但是她觉得石头若是想告诉,自然会告诉她的。他不说,想来也有不说的道理。知道秘密多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张天逸的秘密与她干系可是不大,但是若是他知道了他们的底细。那就麻烦了。

石头一愣,随即就知道章杏问的是什么了,摇头说道:“你是问咱们在大西山的事情吧?”

章杏点了点头。

石头摇头说:“你放心,我知道这些事情说不得,我连我义父都没有告诉。只说被人牙子运到西北时。在船上伺机跳江逃出来的。”

“那你义父相信你说得这些吗?”章杏又问。

石头想了想,点了点头,“我义父应是相信的,他跟别人都是这么说的。”

章杏略放下心来,她没有见过青蒙山三当家姚青山。但是见过了姚明珠,这姑娘看着还不错,那姚青山既是能教出这样的女儿,还能救下石头,想来,也不是什么奸诈凶狠之辈了。

说起大西山那些经历,两人都有些心悸。章杏先前出了一身汗,这会静下,经了冷风一吹,便觉得有些冷了,于是说道:“走吧,我们回去吧。”

两人一道往山洞去。路上章杏问及石头明日如何下山的事情。石头拍着胸脯,直说让她不用担心。

说话间,就到了山洞门口。章杏见石头突然停住了脚步,顺他目光看过去。顾惜朝正站在洞口,冷着一张脸恶狠狠盯着她与石头。

章杏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这境地实在闹别扭,便按下心中的不耐烦,走过去,挤出笑容来,正要说话。

顾惜朝却狠狠瞪她一眼,冷哼一声,转身就进了山洞里。

石头摇着头过来,伸着一个大拇指竖给章杏看,啧啧叫道:“这世子爷是不是吃炮仗长大的?这也太难伺候了。”

章杏连忙拉下石头的手,低声交代:“别说了。”

石头忍住笑。

两人并肩进去。顾惜朝坐在火堆前,一张冷脸发着无边寒意。章杏怀着息事宁人的心里正要过去,准备说些和软话儿。石头一把拉住她,低声说道:“你由着他罢,你又不是他家的老妈子,犯得着这么作践自己吗?他来这里帮你,那也是你救他在先。”

章杏想想,也是这个理。她原本就没打算与淮阳王府有什么关联,这事儿完毕,大家就各走各的道了。她于是不再留意顾惜朝,与石头一道将剩下杂草清理成了两个窝,一人占了一个。石头看了顾惜朝一眼,对章杏说:“你先睡,我来守。一会,我叫你就是。”

轮番守夜,那也是他们从前就做过多次了的。当下章杏也不含糊,蜷缩着睡了去。只有休息好了,第二日才有精力逃出去。

顾惜朝看着章杏就这么睡了过去,心里气得不行,可不知道要做什么才好。石头坐在章杏旁边,嘴里叼了根枯草,时不时抬头看顾惜朝一眼,脸上似笑非笑。

顾惜朝忍不住了,看了蜷缩不动的章杏一眼,冲石头叫嚷道:“你笑什么?”

石头却嗤又笑一声,呸了嘴里枯草,一歪身,倒下就闭眼睛,压根就不理会顾惜朝。

顾惜朝恨得直磨牙,实在憋屈难受,偏发泄不得,便丢了手中柴火,站起身出了山洞。

夜已经深沉,山里月冷风寒,顾惜朝心头的烦躁经了山里冷风一吹,便有些清醒了,心里突然萧索。自己的心思无人能懂。他这般为她,她却丝毫不看在心里。她还待任何人都比对他好。

孤月冷星,忧忧戚戚,刚好衬了他的心思,他愈发觉得无边萧寒。寒索山风吹来。渐侵进他的心里,他站在冷月下忘记了时辰,直到突然听见可擦一声响动。

顾惜朝惊醒抬头看去。他所处这里略高,可以尽览脚下山林。夜深沉,原是一片幽暗的山林多了一点亮光,穿梭跳跃着,正往这边而来。

顾惜朝连忙伸头看,待看清楚了,一下子惊变了脸色。于是连忙转过山壁,跑回山洞里准备告诉章杏。却见洞里原来蜷缩睡着的两个人已经坐起来了。

石头盯着跑进来的顾惜朝。问道:“是不是有人过来?”

顾惜朝听石头这副语气,差点冲口就刺他一句,但是触及章杏紧张忧心的目光,那句刺话就吞进了肚子里。看着章杏点头道:“有人过来了。”

章杏和石头对看一眼后,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仍然还燃着的火堆上。石头一下子跳起来,提起旁边架烧的水,就浇在了火上。章杏则连忙踢扒旁边的散土盖在火上。

顾惜朝正惊讶石头和章杏的反应,洞里一下子全黑了。只闻得一股刺鼻焦糊味道,以及几人急促的呼吸声。

顾惜朝正在左顾右盼,突然听到那黑小子叫道:“杏儿,咱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顾惜朝听得章杏回了一声好,正在辨她的位置。突然一只冰凉细滑的小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章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走。”

顾惜朝在浑噩之间就被拖出了山洞,出了山洞,就有了月光。顾惜朝的目光不由得落在抓着自己手掌的小手上,心儿突然砰砰直跳。

这份心悸却只有片刻。章杏松开了顾惜朝的手,低声说道:“这处太过显眼,遗留痕迹太多,咱们需得赶紧离开。”说罢,她就跟上了石头的脚步。

顾惜朝回过神来时,章杏的身影已是快融入幽暗里了,他连忙跟上。

石头领着顾惜朝章杏在山林里转圈,头顶虽是有月,但是山路可不比平地,且不说毒虫猛兽了,光那路就不好分辨。但是石头却犹如行在平地里,行动迅速敏捷。

章杏是走惯了山路的,脚程原本就极快,紧跟石头不拉下片刻。

苦得只有顾惜朝了,他虽是经常在军营里摸滚爬打,到底出身富贵,那些训练对比从十万大山深处活着逃出来,实在是不够看。但是他性子倔强,是绝不许自己不如石头和章杏的。

——他若是连个丫头都不如,那实在是天理不容;石头打架比他狠,章杏原本就高看石头一点。他若是在这时候,还叫苦退缩,那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所以虽是跟的十分辛苦,顾惜朝也咬牙撑着,不放松片刻。

也不知道行到哪里,石头停了下来,猴子似得爬上了一颗高树,看了片刻后,又哧溜下来,喘着粗气说道:“好了,他们追不上咱们了,咱们先歇会吧,这里距离江边已是不远,待天亮了,咱们就过江去。”

顾惜朝停下后,就不想动了。听得石头说可以歇息了,脚一软,就摊在了地上,再也不想动了。

章杏也累了,只她在大山里生活过,知道深林的各种凶险,仍是打起精神四处查看。

石头摆手说:“杏儿,这里地处开阔,位置偏僻,还算安全。你尽管歇会吧。”

章杏四下看了一通,就知石头说的是实情,放松找了一处干燥地儿,随手扯了一把枯草垫着睡下。

再醒来,已是天亮了。章杏先醒来,叫醒了石头和顾惜朝。章杏和石头在山里生活过,昨夜躺下时,也简单做了些安置,这番醒来,倒无甚异样。但是顾惜朝就难受了,一醒来,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头重脚轻,浑身无力。

但是,在章杏和石头面前,他仍是不想示弱,强撑着站起来。

第一百七十一章

石头领着章杏顾惜朝两人转到一处密林里。石头突然加快了脚步,跑到前面一个歪脖子大树下,往手心里呸了口唾沫,就哧溜一下上了树去。

章杏伸着脖子四处看,这里与一路过来的山林粗看无甚特别,但是细看了就可以发现这里有几株聚在一起的大树特别高尖,树梢很是突出。

“接着。”石头在树上喊道。

章杏看他抱着一包黑乎乎东西要往下扔,连忙站开来,伸了手,接住了石头扔下的东西。到手之后,发现居然是个很有些分量的包袱。

石头下了树,笑嘿嘿一边拍打手,一边说:“打开看看。”

章杏依言打开,包袱里裹着一层油布,打开油布,里面居然有三张大饼并几件粗布衣衫,另还有一柄数寸长短的短匕。

“吃吧,这是我放这里的,吃了咱们好赶路。若是渴,前面不远就有一条小溪。”石头笑嘿嘿说道。

章杏看见包袱里的东西,略愣一会后,就有些明白。石头在这青蒙山恐是早就存有开溜的心思,这包袱是为后路做的准备呢。她心里不免感慨,到底形势最是历练人。石头不过十五六岁,表面上看起来嘻嘻哈哈的,实则处处谨慎小心。

不过,章杏虽然心思澎湃,面上却是不露,三张大饼,先递了一个给顾惜朝。

顾惜朝皱着眉头接过。

章杏说道:“这大饼还是好的,且最是耐饥饿了,先吃些吧,咱们还要赶好一会路呢。”

从昨下午到眼下都没有进食水了,且又经历繁杂破折,大伙早就又累又饿了。顾惜朝自也是一样,见这大饼虽是不好看,仍是不自觉咽了咽口水。他见章杏和石头各拿一个啃起来,这才下口。虽是又干又硬。倒也不难吃。

肚子里有了食,顾惜朝方才觉得好些,但是嘴里实在太干了,越嚼越觉得干渴。只看着旁边的章杏和石头面不改色。他也强忍着什么也没有说。

吃了一半时,顾惜朝看见章杏和石头都不吃了。将剩下的半张饼包了起来。揣进了怀里。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饼子,踌躇片刻,也学着扯了一片青叶子包起来。揣进怀里。

石头看顾惜朝的举止,难得没有笑,站起身,说:“走,那边有条小溪。”

三人来到小溪边,章杏和石头用溪水摸了一把脸,又灌了几口。顾惜朝见他们都这么做,也有样学样了。顺着小溪往下走,又走一截后。他们就看见了大江。

三人躲在两块大石头后细看了一阵,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方才出来。沿江高地有多处草垛, 看着像是附近山里人留下来。石头直奔一堆不起眼的草垛去,扒拉开了,从里面抽出一个简易筏子来。那筏子是用十余根木头捆绑而成,勉强可以站的两人。

章杏心中惊讶。没有料到石头竟是连过江的筏子都备下了,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顾惜朝则完全惊呆了,愣愣看着那木头筏子。

“杏儿。”石头喊道,“这筏子站不下咱们三人。你再去寻些木头来。”

章杏点了点头,放下肩上的包袱,转身就跑进了林子里。这大山里树木繁盛,一路来时,她就看分明了,这种粗细的枯木有不少。

顾惜朝见章杏进了林子,想也没想,也跟着进去了。待到两人各拖两根手臂粗细的枯木过来时,石头已经用树藤枯草编好了草绳。

将拖来的木头绑进了筏子里,三人合力拖进了江里,撑杆是现成了,石头早备好了。

石头用撑杆稳住了筏子,叫章杏先上了。章杏上后,立时就蹲下身。顾惜朝无甚经验,跳上去后,差点踉跄翻进了江里,听了章杏喊叫的蹲下,方才幸免。

顾惜朝蹲下之后,心犹在急跳。这时节虽是开了春,但是江水还是冷寒刺骨,若是落了江里,便是不死也要生一场大病。

筏子渐离了岸,江水滔滔,在岸边还不觉得宽广凶猛,行在江中时,这才发觉凶险。

顾惜朝何曾坐过这般简陋筏子?背心都不由得惊出了冷汗来,紧紧看着四周滔滔江水和脚下悠悠晃晃的枯木筏子,总觉得这筏子像是要马上解体似得。

无意瞟见对面的章杏。她平坐在筏子上面,双手各抓了两边的捆绳,细白脸上一丝惊慌也无,幽黑眸子也是一派平静。

顾惜朝顿时觉得汗颜,不由自主停住了背脊。再看撑船的黑小子,双腿略张开站着,竟是稳如磐石,撑杆入水,咚一声轻响,弓腰使劲之间,筏子如利剑破开江面,一下子就射出老远。

顾惜朝硬气一下子被激上来,压下心头惊慌,背心的冷汗也不出了,慢慢坐下来,也如章杏一样双手抓住了身子两边的捆绳。

他觉得坐下之后,果然是好了许多,再看周身,就没有先前胆寒了。

筏子离了岸边,渐行于江中,冷风呼呼来。章杏其实并没有顾惜朝想得那么镇静,她心里也有些胆寒。这般旷阔江面,水流也不平静,身下这小小筏子犹如落叶漂浮于滔滔大海之中,似乎下一刻就会被覆灭,如何能不胆寒。只她到底经历颇多,早练就一副喜怒不行于言表的本事,别人看不出来罢。

章杏正紧张注视着江面与身下筏子,突然听得石头喊了一声:“杏儿。”

她抬头看去。石头手中拖着撑杆,眼睛紧紧盯着斜对面,不知是冷风吹的,还是别的什么。他惯黑的一张脸竟是泛出了青色来。

章杏顺石头眼神看过去,也一下子惊变的脸色。那处正是一条分支岔口的地方,竟是冲出数条轻舟来,如离弦的箭一样往这边冲过来,舟上一色的黑衣人,或是端着羽箭,或是提着刀剑。

章杏连忙往两边岸边看去,此时竟是已经行于江中了,前后各不着地,无论将筏子往那边撑,都已经来不及。他们这简易筏子如何能抵得过对方轻舟?且还不说对方人多势众,后援不断了。

江面也没有任何遮掩,一旦对方的轻舟过来,那也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

章杏和何石头对看一眼,石头将手中筏子一扔,章杏将手边包袱一抓,两人同时跳入江中。

顾惜朝自也是看见了那处飞驰过来的黑衣人,也惊变了脸色,正有些不知所措,突然听得两声落水声。他略一愣后,一咬牙,也跟着跳进了江水里。

一入江里,犹如坠入了冰窖中,顾惜朝的呼吸都不由得一滞。章杏潜到顾惜朝身边来,眨了眨眼睛看了看他,用手指了指前方,如水蛇一样凫游过去。

顾惜朝忍住不适,连忙跟上。

他们凫游没多久,就听见了有舟行过来的响动,石头往底下潜游,越发加快了速度。他与章杏是在淮水河边长大的,章杏自是不用说了,其父章水生就是淮水河数得着的艄公。石头打小顽皮,是附近几村有名的孩子王,水性他要数第二,就没有孩子敢当第一了。

青蒙山一面临水,他入了山寨,随着年纪越长,水性也跟着更好,横渡大江都有好几回了。

这江里虽是凶险,他们两人却是不惧,如两条鱼潜行与水里。顾惜朝紧紧盯着章杏与石头,硬是不肯输一口气。

他们若是晚下水片刻,确也真是凶险了。七八条轻舟如羽箭飞驰过来,见筏子上的人已经下水,二话没说,领头手势一下,羽箭索索往水里放去,更有数名凫水好手轮序下水。

章杏石头顾惜朝三人在水里潜游一阵,待到憋不住了,石头便浮出了水面,先大口透了几口气,然后往身后看去。他们已是离了筏子老远。那伙黑衣人正将筏子围成了一团,正在放箭。他换了几口气后,连忙又钻进水里,继续潜行。

章杏和顾惜朝也陆续出来换了口气,跟着石头继续往岸边潜游。

待到上了岸了,三人已是累的快虚脱了,各自喘了几口气。回头看见江里已是密密麻麻有了几十条轻舟了。石头摸了一把脸上的水,转头看了章杏,继续往山里钻。

也不知转了多久,章杏发觉周围树林渐渐稀疏了,脚下也似有了路,便知快要出山了。

果然,没多久,石头就转过头来,脚下依旧不停,说道:“杏儿,再走一会就要出山了,这边虽是偏僻,但是偶尔也有人进来,咱们还是先收拾收拾,这样下山,太遭人眼了。”

章杏点了点头。石头又指了指前面,说:“那处有个山洞,可做歇脚。”

“走吧。”章杏说道。他们这副模样在人前现身,就算是附近没有暗兵,他们也逃不了多久。

石头带着章杏顾惜朝两人来到一处矮崖下,扒开一堆杂草,果然看见了山洞。章杏跟在石头后面进去。那山洞不大,约莫十尺见方,洞里甚是干燥,地下还有灰烬,想是以前曾有人在这里呆过,且还点了篝火的。

石头明显放松下来。章杏一路过来,也看得仔细,这山洞虽是有人来过,但仍算偏僻,洞口杂草旺盛,不十分留心,是找不进来的。她也松下了紧绷的心弦的。

顾惜朝已是一屁股坐下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石头也在角落坐下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在江里潜游了这么远,又连接在山林的乱窜,他身上湿漉漉的,既不舒服,也十分狼狈。于是连忙解扣子脱衣裳,脱到一半,就听见一声惊喝:“你在干什么?”

石头吓了一跳,章杏也停了手中动作,转头看向出声的顾惜朝。顾惜朝满脸通红,眼神甚是凶狠,瞪着石头,又一脸紧张看着章杏,那样子像是恨不得生吞了石头似得。

石头骤惊,一脸茫然。章杏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打了个转,落到石头解扣子的手上时,幡然明白过来,心里顿觉得有些好笑。但这地里礼俗就是如此,她方才完全没有想到。她不由得轻咳了一声,掩住眼中笑意,拿过随身包袱,里面油布包着的衣衫只湿了折角,比之他们身上所穿,还是好太多了。她取出来,扔给石头,也不看他,头也不回说道:“我出去捡些柴来。”

石头也不是个傻的。接过章杏扔过来的衣裳,就明白自己方才举止不妥了。方才一是情急,二是在他心里压根就没想要避讳章杏——他们从前一个草窝子都不知道滚过多少回了,哪里需分什么忌讳这些?

可是到底今非昔比,杏儿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石头的黑脸上也有些不自在了,章杏出去后,他瞪了顾惜朝一眼,将章杏扔过来的衣裳放一边,几下脱光了自己身上衣裳,使劲甩了甩,复又穿身上。

顾惜朝冷哼一声,起身走进洞的的最里头。背身脱了外裳,搅干了继续穿好。

章杏抱了一捆干柴进来,见两人还是穿着一身湿衣,不免惊讶。石头站起身来,将方才章杏扔过来的衣裳丢给章杏,道:“你换上吧,仔细别着了凉。”说罢,瞪了顾惜朝一眼。转身出去。

顾惜朝脸色这才好看些,也起身出去了。

章杏笑着摇了摇头,也不推却了,换了干衣裳。石头的衣裳,她自穿了大些,但是腰身束紧了。倒也看得过去。将柴火堆起,燃了火,喊了一声。洞外的两个人这才陆续进来。

顾惜朝空手进来,想来洞外刚才守着就是他了,脸微泛红色,看了一眼章杏后,忙不失措避让开来。石头则抱了捆柴进来,黑脸上一点一样神情都没有,一进来就扔了手中柴火,帮忙架火添柴。

顾惜朝见章杏石头两人举止如常,倒显得他格格不入了,脸上红色渐散去。也坐近了火堆,只仍不敢多看章杏。

这洞里干燥。火起后,热度很快泛散开来,石头章杏摸出怀中的半张饼继续吃。顾惜朝揣饼子时,只学了样,没有仔细包严实,摸出来的是一把稀糊。已经是没有办法下口了。他看着自己手中的东西,又看埋头啃得起劲的石头章杏两人,心里真不是滋味,也只得将手中东西丢进了火里,越发觉得饥饿难受了。

章杏将他的样子看在眼里,说实在这位世子爷一路上的表现已是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虽是脸色不好看,却也没有叫苦叫累,乱发脾气也较之先前好了许多。她不知这是顾惜朝将她与石头做了对比,不服输的心理所致,还以为自己先前看走了眼,对顾惜朝倒是有些改观了。

她见顾惜朝没有了吃的,一脸郁闷的样子,忍住笑,将自己手中的饼掰了一半,递给顾惜朝,又担心他好面子不肯吃,说:“虽是要下山了,但是接下来的路还是不好走,我妹妹那边也不知是什么状况,世子还要多费心了。”

顾惜朝见章杏递吃食过来的瞬间,脸色确实不好看,听了章杏的话后,方才好些,也接过来开吃。

石头嗤笑了半声,就在章杏的目光中将后面的笑声的收住了,转了身闷头吃饼。

三人闷不做声吃完了,身上的湿衣裳已是干了大半。石头说道:“从这儿再走半柱香就会到仙桃村,那边有个小码头可以直达晋安城外的三里埠。桃儿被关在晋安城西郊的高昌村中,这两处隔得倒是不远,但是张天逸肯定在高昌村中留了人手的。咱们还是需得小心了。”

这点早在章杏的意料之中,听罢了,也不慌张,点了点头,说:“事不宜迟,咱们快走吧。”

三人出了洞,果然如石头所说,约莫半柱香后,就到了一个村里,这村里因是有个码头,来往人也不少。他们三人身上的衣衫已是都吹干了,除却顾惜朝有些显眼,章杏和石头两人本就是乡野村中长大的,石头所留衣衫也是寻常庄户所穿,倒也无人多看他们两人几眼。

也是运气,他们到村里码头的时候,恰好有船出发。石头先前的包袱备有些碎银子,正好用上了。

上了船,章杏紧绷的心弦这才略放松些,但是想及下落不明的魏闵文等人,转眼又开始忧心忡忡了,当下也只有期盼老天开眼,他们也如自己这般好运气,能够得以逃脱升天。

这村里来往晋安的是最常见的乌篷船,船里都是附近的庄户,大多都是认识的,热热闹闹说起来话,石头不知何时也搀和了进去,跟几个走山卖草药的说得热乎。

章杏素知石头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倒也不奇。见有问起他们三人来历的庄户,石头便指了章杏说道:“这是与我一个村的。”

便有庄户笑着说:“这后生倒是生得白净,不像是咱们山里人。”

石头笑呵呵说道:“他那是身子骨不济,常年喝药给喝成这样的。”说着看了看那庄户背后的背篓,“大叔,你这黄芪成色不错啊。”

说起药材,那庄户一脸得色,好一顿自夸。旁边自也有不服气的,也掺合说了起来。

一路上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三里埠。众人都下了船,石头与这些庄户一一道别后便与章杏顾惜朝等人往西郊走去。

石头边走边低声说道:“看来青蒙山那边的事情还没有闹出去,这边山里的人还不知道呢,你义兄他们许是还活着。等咱们将桃儿救出来,寻机再进山看看。”

章杏明白石头的意思。青蒙山的事情还没有闹开,在某种程度上说明那两伙人马还有些顾忌,既是有些顾忌,那他们也就只敢在深山里肆意妄为。只要魏闵文等人脱了青蒙山那个圈子,许就是能逃脱了。

她最后一次看见魏闵文等人时候,他们还都活着,且都窜进了深山里,与那姚明珠等人在一道,只要他们中间有个把熟悉这山的。活着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章杏没有说话,只冲石头点了点头。走了没多久,就到了一个村里。石头领着章杏顾惜朝两人避开了大道,一边往偏僻处走,一边说道:“这里就是高昌村了,我跟我义父来过,这村里有个寡妇跟咱们二当家有一腿,那回得了肠梗搅,荆虎便请了我义父出了趟诊。”

顾惜朝听石头说得粗俗,狠狠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章杏。

章杏自是面不改色。

三个人左弯右拐到了一家篱笆院墙旁边。石头领着章杏顾惜朝两人猫在柴垛旁边,皱着眉头迟迟不动。

“怎么了?是这里吗?”章杏低声问道。

石头点头说:“这里就是那秦寡妇的家了。就是,就是。我总感觉有些不妥……”

顾惜朝看着他俩,没好气说道:“有什么不妥的?咱们一路进来连一个人也没有遇见,谁知道我们进来了?畏畏缩缩的,等到什么时候?这屋里不就是张天逸留下的几个废物吗?怎么,你怕了?”

章杏伸手止住顾惜朝的话,皱着眉头说道:“不对。这村里确实不妥。这么大个村子,我们进来时候,不说没有遇见一个人了,便是连个狗也没有遇见,这确实奇怪了些。”

张天逸将章桃他们藏到这里,肯定不会闹出太大动静来,他留下的人多半只会呆在这寡妇家里。

石头一拍脑袋,道:“我就说有什么不对劲呢?狗,没错,就是狗。那回我跟我义父一道过来,虽是个晚上,也没有遇见什么人,但是村里点灯的人家可是还有的,而且狗不少,一路上追着叫,我还趁机摸了一条烧了一锅狗肉呢。没道理,那回四五条狗,现下都死绝了。咱们避得过人,可未必避得过这畜生。”

章杏和石头一致觉得这村里古怪,都有些踌躇起来,但是章桃就在眼前,他们都走到这里来了,又怎么能不进去看个究竟?

石头想了想,转头对章杏说:“杏儿,你先在外面等会,待我先进去探探,若是没有问题,你们再进去。”

“你小心点。”章杏说道。

石头笑着说:“你放心,我又不是个棒槌,轻重自然知道,也就是上墙头看一眼,若是里面有问题,自然不会胡来。”

说罢,石头就猫着腰来到篱笆院墙下,昂着头看几眼,寻了低矮处翻了过去。章杏只听得咚的一声轻响,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了。

等了良久,也不见石头发出音讯来。章杏心里越发肯定不妥。她与石头死里逃生不知多少回,彼此行事再熟悉不过,石头虽是看着莽撞,却是再细心不过,这回隔了五六年再见面,更是诸事计算周全,谨慎非常。他这般一去不回,绝对是出了事。

面前不过一人多高的篱笆院墙竟是成了不可逾越的障碍了,里面是何种境况,她丝毫不知。章杏踌躇不定,不管章桃在不在里面,石头已经掉到里面了。里面若是张天逸的人马,依着石头的性子,他那般机灵,至少会吱个声的。这般如石沉大海了,那这院子里肯定就不是张天逸的人马。

若不是张天逸的人,那又会是谁个?

第一百七十三章

从蜘丝马迹里推断真相原是章杏最擅长的,但是这次她却猜不出来面前院子里是哪路人马。从上青蒙山到眼下,他们遇到的两拨人马所作所为全是奔着斩草除根目的来的,像这样下个套子等人入瓮,怎么看都不像是先前他们遇到的两拨人马的所做?

顾惜朝低声说道:“那小子恐怕不妙了,章杏,咱们还是先离了这地,等我邀些人手,咱们再来这里,我保管里面的人,无论有多少,一个都逃不掉。”

章杏摇了摇头,她丝毫不怀疑顾惜朝能在几里外的晋安城邀到人手,但是等他邀来了人手,恐怕黄花菜都凉了。对于布下这瓮中捉鳖局面的人来说,两个王府丫头和一个小土匪,还不值得他们久等冒险。

“那,那你要进去?”顾惜朝皱着眉头说,“这房子肯定有古怪。”

章杏又摇了摇头,镇静说道:“我不进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也要有几分本事才行,就她这样的,进这屋里十有八九下场跟石头一样。

念头转过,章杏取下肩上的包袱,拿出油纸包着火石,转头低声对顾惜朝说道:“你帮我将那边的堆的干柴抱些过来。”

顾惜朝看到章杏手中的火石,不禁露出惊色来,说道:“放火?好主意。”他说着连忙猫着要过去,轻手轻脚将不远处堆放的柴火抱了一大把过来。

章杏也抱了一把过来,两人将柴火堆排成一条线连在稻草堆与篱笆间。

这时节天干物燥。农夫家里的干柴都是去年晒了一季稻草,且又挨着篱笆近,那篱笆也就是竹子木材插成的,就是十分紧密,里外看不清楚。章杏点了火石,那火石顺着风一下窜到不远处的稻草堆上。稻草堆烧了起来,火势形成了规模,浓烟滚滚。那篱笆院墙很快也跟着烧了起来。

章杏和顾惜朝早跑远开躲起来了,那火烧了一阵子,秦寡妇家总算有了动静,一个约莫三十来岁,风姿犹存的妇人打开院门出来了,见了大火,妈呀一声叫,惊慌喊道:“着火了,着……”

她话音还没有落。章杏看的分明,一只手突然从门里伸出来,捂了她的嘴巴。就将她提溜进去。那变化只在眨眼间。

顾惜朝以为章杏没有看见,连忙推她。章杏则低声回道:“我也看见了,先别急,他们一定会出来。”

果然,那秦寡妇被提进去之后没多久,那门口就冲出了二个提着水桶的人来。衣装倒是与寻常走夫差不多,只瞧着略齐整些,动作迅速敏捷。

但是章杏早就将这些算在心里,放火时连同旁边稻草堆一起点的,那稻草堆足堆得有小山高。一旦烧起来了,不说火势。光那浓烟就阵势惊人。

安静的村子一下子热闹了起来,不知从哪里窜出七八个人来,都围在秦寡妇家门口,急切说话。

“到底出了什么事?二爷呢?”

“谁放的火?主子可有事?”

“快灭火,二爷还在屋里呢。”

这些人正纷说着,秦寡妇屋里又走出了一堆人来,居中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年公子,生得俊雅不凡,气质尤其端雅,便是在这般滚滚浓烟之中也不见丁点慌张。

顾惜朝见了这人不禁脸色一变。但是章杏丝毫没有发觉他的变化,因为她还看见了石头和章桃。石头的双手被捆在背后,鼻青脸肿,身上的衣裳也是十分狼狈,显然进屋后挨了好一顿揍。他身后还站着两人,皆是面色森冷,一看就知非是一般人。

而章桃就站在距离那少年公子不远处,虽是面色惊慌,但身上齐整,看着倒没受多大磨难。她搀着一个高挑女子,那女子面带青纱,袅袅娉娉。

章杏盯着石头和章桃,心中更是着急,这周围足有一二十人,且个个都是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她怎么救人?只可惜她虽是放了火,将屋里的人弄出来来,但是场面还是不够乱,她还是没有办法下手救人。

那边在众人拥簇下的少年公子四下看一通,微微一笑,略离了秦寡妇家远些,往后看一眼。拿着石头的那两个冷面人立时将石头揪了上来,跪在地上,其中一人张开枯瘦的五爪罩在石头的脑门顶上。

“放火的朋友露个脸吧,若不然,明年的今日就是这位小兄弟的忌日了。”少年公子脆声说道。

章杏在心里暗骂一句该死,石头的生死在她心里自然重要,可在这伙人心里,怕是什么也不是了。不过,她不得不站出来,顾惜朝却没这个必要了——这位世子爷干系太大,留着他出去,许是他们也会跟着有一条活路,若是他出了什么岔子,那她跟石头章桃就算是活着逃出去,那日后也必是没什么好日子过。

章杏转头正要嘱咐顾惜朝,让他躲开些,再见机开溜,却看见顾惜朝居然已经站了起来,脸色十分奇怪。

章杏冲口说出:“你,你干什么?”

顾惜朝站出来了,那边的人自是都看了过来。那少年公子脸色明显一愣,喃喃叫道:“惜朝,是你?”

顾惜朝喊了一声:“沈二哥。”

章杏这才知道原来顾惜朝与这伙人熟识,她也不由自主站了起来,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既是认识,那就好办事了。保住他们几个人的性命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顾惜朝已经大步过去了。章杏慢慢走在后面,暗自度量。能与顾惜朝这般称呼的,自然不会是寻常人了,姓沈的,沈二哥——章杏一下子远在西北的忠勇侯府。

顾大小姐的夫婿不就是姓沈,且排行老二来着?

莫非顾惜朝口中的这位沈二哥就是他——制造整件事情的辽远忠勇侯府沈大公子沈怀林的弟弟、淮阳王府顾大小姐的未来夫婿沈怀瑾?

章杏心中震惊,先前的庆幸荡然无存。

顾惜朝已经走到沈二公子的旁边了,一边与他说话,一边看向慢腾腾过来的章杏。

章杏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几双目光,她压住心中震动,低着头走到顾惜朝旁边来。

“惜朝,这位是……”章杏听到那沈二公子问道。

“哦,她,她叫章杏。”顾惜朝说,“沈二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二公子微微笑了笑,并没有回答,拍了拍顾惜朝肩膀,问道:“这火是你们放的?”

“我,我不知道你在里面……”顾惜朝回答说。

沈二公子仍是笑了笑,又问道:“你这回是不是又瞒着王爷出来的?”

顾惜朝讪讪笑了笑。

沈二公子看了一眼后面蒙着青纱的女子,又拍了顾惜朝的肩膀,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吧。”

顾惜朝忍不住看了章杏一眼。

章杏这时候哪里不敢抬头。搀和到这种辛密里,可没有什么好下场,不管这沈二公子眼下知不知道章桃搀着的那女子是真的顾大小姐还是假的顾大小姐,不管他以后还愿不愿意娶那顾大小姐。这种事情沈顾两家绝对不会让太多人知道的。

她还想活下去,那自然存在感小越好了。

三辆马车赶了过来,沈二公子往旁边随从看了一眼,那随从立时走到章桃与那蒙着青纱的女子面前,恭敬说道:“请小姐上车。”

章桃自然早就认出章杏了,只是一来她们两人隔得有些远,二来章杏不敢暴露太多,总是低着头,章桃便是心急如焚,也没有办法。听见那随从让她们上车,她更是忍不住频频看章杏。

章杏知道章桃在看自己,她心里也是一团乱麻,自己原本是想带着章桃远离淮阳王府那个深潭,可是到了现在,她觉得连自己都已经难以脱身了。

而且还将石头也牵连进去了。

章杏不看章桃,章桃也不敢说话,这当下只得搀着那青纱女子上了马车。

沈二公子见顾惜朝频频看章杏,看了身边随从一眼,就邀着顾惜朝上了另一辆马车。

那随从让人给石头松了绑,招呼石头与章杏上了最后一辆马车。

石头一上马车,就挤到章杏身边来。

不知道是被打的太厉害了,还是跪得太久了,章杏发觉紧紧挨着自己的石头在索索发抖,虽是鼻青脸肿,看得不真切,她仍觉得他脸色古怪,隐隐透着股害怕。

石头会感觉到害怕?这观感连章杏自己都觉得不大可能。

可是他们所乘的马车除了他们两人,还挤进来另外的两人。章杏的目光在对面那人干瘦如铁爪的大手打了转后,将心里想问的话咽了下去。

马车开动了,外面马蹄声踢踏不断。章杏将所有心思都压了下去,她知道眼下他们的生机只寄托在顾惜朝身上,所有不切实际的想法都要抛弃了。

石头靠在她身上,身子微微发着抖,手慢慢摸过来,摸到章杏的手后,就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章杏这才发现石头的手一片冰冷。她实在忍不住转头看了石头一眼。石头靠着她,一张已是辨不出本来面目的脸上独一双眼睛还是好的,而在这双貌似泛散无神的眼睛,章杏看到另一种深深的情绪——害怕。

第一百七十四章

石头确实在害怕。

章杏心里翻起了巨浪,天不怕地不怕的石头居然害怕成这样子,他到底在害怕什么?到底他知道了什么她还不知道的事情?

但是章杏知道,这个问题她现在不能问的。石头先前都还好好,自从翻了篱笆过去后,就变成了这样。她可不认为石头会被拳脚打怕,石头害怕定是其他的事情,且与这位头回见面的沈二公子有些关联。

这位沈二公子貌似温雅,实则城府深沉,时时刻刻都让人跟着他们两个人。

只得忍着。章杏紧紧回握石头的手,她想告诉他,不管他在害怕什么,也无论发生发生事情,她总是会与他在一起的。

石头的颤抖慢慢平息下来了,但是他的手一直都很冷,无论章杏抓得有多紧,竟都不能让它多些温暖。

马车走了好一段时间,外面偶尔有人声,听着也较远。就是不掀开帘子看,章杏也知道他们的马车被与周围人群隔离开来了。

马车上了青石板,马蹄的踢踏声越发清脆了,又行一阵后,总算是停了下来。与他们同车那两中有个先下了车,石头和章杏相继下来。章杏看见前面章桃也下来了,被两个人拥簇往前面一栋大宅子里进。

章桃恰好回过了头,章杏看见她神不守舍的样子,就冲她微微摇了摇头。也不知道章桃有没有明白,她转过头后。就再也没有看过来了。

一直跟着章杏石头的那两人一前一后夹着他们也往那宅子走去。章杏看的仔细,这宅子占地颇广,青灰色院墙看不到边,周围来往人少,且距离门户隔了老远距离。进了宅子里,里面树木扶疏,这季节里苍翠竟也是处处可见,一簇簇苍翠中隐隐可见朱红色的屋顶。

顾惜朝早与沈二公子先一步进去。章杏和石头两人则带进了一个院子里,那院子一字排开五间屋,章杏石头并他们同车一道来的那两人各住了一间屋。这院子里还有个粗使丫头并一个打扫婆子,住在后面厢房里。

章杏虽然很想知道石头到底发现了什么,但是身边老是有人,她也不敢问。用了饭之后,那丫头捧了衣衫进来。章杏见是女装,额头不由得突突跳。

这事不用想,就知道是顾惜朝说的。她不知道他说了多少。但是沈二公子既然将衣衫都送来。想来定是知道了不少。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果然是靠不住。沈顾两家这趟深水,恐怕她已经不能抽身。

章杏洗漱换了衣衫。丫头自端了盆子去倒水。她一边绞头发,一边想事情。石头突然闪身进来,反手就关了门。

章杏不由得站起身来。石头也换了一身衣裳,但是脸面仍是不堪入目,好几处血渍都没有洗掉,显然他洗漱时根本就心不在焉。

“杏儿。”章杏还没有开口。石头先说了,“你认出来了没有?”

章杏更是一头雾水,“我,认出谁来?”

石头显然还在害怕无措中,手指了章杏。说:“沈怀瑾啊,你不记得了?你不记得咱们在大西山的事了?”

大西山?章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大西山的事情,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她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但是那般残酷的杀戳,真正是一场永不可磨灭的噩梦,她眼睁睁看着死了那么多孩子,还有一个是亲手所杀。

她盯着石头,“沈怀瑾?你是说这位沈二公子就是西北忠勇侯府的二公子沈怀瑾?他,他跟大西山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这个沈怀瑾就是那天在大西山我们见过的那个人,那孟九天你还记不记得?他不就称呼他二公子来着吗?我们与他还打过了照面的。杏儿,你不记得?”石头压低声音说道。

章杏仍是一脸茫然,她记事还可以,记人实在不行。她知道石头口中的孟九天大约就是带着他们进大西山的孟爷。石头无论到哪里,遇到谁,几乎都能与人打成一片。她只知道带他们进大西山的那人姓孟,石头却是连名字都套出来了。

石头又说道,“咱们逃出去的时候也遇到了他了啊,你怎么会想不起来呢?他当时半死不活,抱着你的脚,不让你走,还被我一脚踹开了的……”

“是他?他是沈怀瑾?”章杏震惊盯着石头,她记人脸面不行,可是事情却记得真切。当时她与石头逃出来,拐到一栋院子,那院子里倒了一地的死人,他们穿过去的时候,有个还没有死绝一下子抱住了她的腿,叫救命,被石头一脚给踹开了。

“沈,沈怀瑾,沈家……”章杏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要结冰了,居然是沈家,那在大西山藏有万千雄兵居然是守着大夏西北门户的忠勇侯沈家的人马。

沈家?

有什么东西从她脑袋一闪而过,到底太快,她来不及抓住。石头带来的消息真是太让人吃惊了。大西山的那伙人马居然是西北辽远沈家的,而他们九死一生逃出去,居然在这里又见面了,而她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章杏忍不住发起抖来,从心里深处漫出害怕一下子席卷到了她全身的每一处。

如果真是沈家的人马,那他们怀着何种心思,简直不能想,若是他们知道她与石头就是从他们密营里逃出来的人,那她,石头,以及所有与他们两个相关的人只怕一个都不能活下来。

章杏觉得自己有些呼吸不过了,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往深里想下去,再多想一点点,她都忍不住要马上逃离了这里——可是,她现在能往哪里逃?她又不是一个人,她就算侥幸逃了,那魏家、章家,甚至傅家叶家怎么办?沈家谋划这么大,又怎么会让这件事情有丁点的泄露。

“石头,你,你确定吗?”章杏还是存了一丝侥幸,毕竟时隔多年,人事物早就今非昔比了,谁都有看走眼的时候,更何况当年情急之下谁又记得那么清楚?

石头脸色肃重,看着章杏点了点头,说:“只要过了我这双眼睛,便是再过个十年八年,我都不会忘记。这院子里的那个沈怀瑾就是当年在大西山的那个人。”

章杏怔怔看着石头,石头认出沈怀瑾了,那沈怀瑾会不会也认出他们了?“他,会不会已经认出我们了?”她艰难问道。

石头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许是还没有认出来吧,毕竟打照面那晚上可不止咱们两个,而受伤那回,他眼睛都睁不开……”

石头也不十分肯定。

章杏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才好,这么多年了,在大西山的事情,她没有一天敢忘记,那回在盂县遇见了孟九天,她吓得几天都睡不着觉,连盂县都不敢去了,可是现在他们兜兜转转,居然自己送上了门。

沈家,顾家他们谋划什么?是否连同一气?这些与他们这样的寻常人家不相干,她丁点都不想管,只想好好活下去,可是现在,踏进了他们的雷区,他们怎么才能活下去?她对眼下的局势了解不多,毕竟漳河镇盂县都只是些小地方,对朝廷什么都不甚清楚,她知道能与沈顾两家对抗的大约只有当下的大夏朝廷。

可是大夏朝廷眼下是个什么情况,他们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便是想要找个靠山,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章杏呆呆愣愣坐下来,现在已经不是有关顾大小姐的名声的问题,而是牵扯到了必死之局中。沈家,沈怀瑾到底认出他们了没有?若是认出了,那他们自是没有第二条路可以挑选了,若是没有认出来——

若是没有认出来,那就只有顾大小姐的亲事这件事情了,而这件事到底还有一线生机——顾惜朝不知道他会跟沈怀瑾说些什么?

石头同样也一筹莫展。

章杏不由得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但愿他们没有认出来吧。”到底事隔多年,她与石头较之当年变化很大,她都没有认出石头,沈怀瑾应该是没有认出他们的。

“石头,咱们还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认出我们来,我们眼下千万不能自乱阵脚。”章杏低声说道。

石头点了点头,“这个我知道,这种蠢事我是不会做的。”

章杏又在心里叹了口气。两人人一筹莫展坐着,石头耳尖,突然听见了人声,他连忙站了起来,说:“杏儿,我先走了。”

“石头。”章杏叫道,“你不用走了,看见了就看见了,遮遮掩掩反是更遭人眼。”

石头听了,又坐下来。

人声到了门口,章杏打开门,顾惜朝和章桃赫然站在面前。章桃见了章杏,眼睛一红,嘴一憋,叫了一声“姐姐”,与此同时,顾惜朝看见石头,血一下子涌上了头,一声喝道:“你怎么在这里?”。

章桃被顾惜朝怒喝吓了一跳,话只说了半声。

石头被吼了一声,脸色一下子拉下了,说:“我在哪里与你有何干?”

顾惜朝看看章杏又看石头,一张俊脸气得通红,上前一把揪了石头的衣襟,说道:“我忍了你很久了……”

章杏只得放下章桃,连忙过来劝解,“世子爷,世子爷,是我让他过来的,我有话要问他。”

第一百七十五章

石头甩开顾惜朝,看着章杏递过来的眼神,只得憋屈作罢。他也是个聪明人,眼下的形势,他猜到的并不比章杏少。他们现在死活都摆脱不了沈顾两家了,眼前这个炮仗说不定就是他们以后唯一的活路,为着这个,就算再看不得这人,那也得忍下去。

顾惜朝见石头服软,就松开了手。章杏在一边低声陪着小心说道:“世子爷,这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哥哥他们到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我虽然找见了章桃,可是连一句话都没有办法说上,我也不知道那位公子是谁?他会不会放我们走?而石头又受了伤,我心里实在一点底也没有,便叫了石头过来说话。”

顾惜朝仍然瞪着石头,不过口气倒是和软一些,“说话就说话,关门做什么?”孤男寡女的,像什么样子?

这真是多管闲事,他们这院子又不是只有她与石头两个,开了大门说话,岂不是要所有人都知道吗?章杏虽是这么想,却不会这么说,目光往院子中间站着的两个人看了一眼,和气细声说:“是我考虑不周。”

顾惜朝顺着章杏的目光往门外看了一眼。院子正中杵着的两个人正有一下没一下的往这边张望。他心里明白过来,脸色也好看多了,一屁股坐下来,说道:“你不用担心,沈二哥已经答应帮忙了,你妹妹我都给你带过来了。”

章杏心里如坠云雾——沈怀瑾答应帮忙?他要帮什么忙?他到底认出他们了没有?她心里忐忑,眼角余光瞟了一眼石头后。脸上立刻布满了喜色,说道:“当真?沈,沈公子不会为难我们?”

章桃牵着章杏的手,笑盈盈冲她一连点头。

“那真是太好。”章杏惊喜说道,“多谢世子爷。”

看着章杏满怀感激看着自己,顾惜朝心里说不出的舒服,连带脸都有些微红了,又生怕自己这番样子太过明显。立时轻咳了一声,端正了坐姿,一本正经说道:“你兄长那里也不用担心,沈二哥已经安排了人手去寻了。”

章杏心里越发没底,实在想不透这沈怀瑾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顾惜朝左一句沈二哥右一句沈二哥,显然与那沈怀瑾甚是亲厚,这沈顾两家亲事应该是会继续下去。可是不管沈怀瑾有没有认出她与石头来,青蒙山的事情对沈顾两家来回,可是件不光彩的事。那沈怀瑾会这么大度,会这么仁厚?

她可不相信。

想要逐鹿天下可不会生出这么好的一副心肠来。

想那五六年前,沈怀瑾才多大年纪。就已经是大西山密营重要人物。沈家的心思,他自然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了,又岂是什么善类?

章杏心里虽是左弯右拐在想,嘴里却问道:“那王二哥他们呢?”

顾惜朝转过身来,皱着眉头问道:“你的这个王二哥是不是鹰扬营的人?”

章杏点了点头。

顾惜朝脸色有些阴沉,想了想。说道:“只要他还活着,将人救出来自然不是难事,但是他擅离职守,军中处分是绝对少不了的。”

顾惜朝对自己的心思章杏自然明白,先前只是觉得有些厌恶。现下心里虽然仍然不耐烦,但是孰轻孰重。她心里也很清楚。王继业等人是为了她们姐妹俩,才私自离开军中,过来帮忙。现在他们因此而要受惩罚,她实在不能坐视不管,就算为此做些自己十分不喜的事情,她也应该去做。

章杏央求说道:“世子爷,王大哥他们也是为了我们姐妹俩方才擅离职守的,你能不能再帮个忙?”

顾惜朝摇了摇头,“军中纪律非是儿戏,这个我帮不了你。”

章杏仍是不放弃,说:“世子爷,这军纪的事情我虽然懂得不多,但也知道非是儿戏。但是我也不敢求世子爷帮忙说情通融,只求世子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这一趟里没有看见王二哥他们,行不行?”

这可是章杏头一回这般求自己,顾惜朝也很犹豫,他虽是个纨绔,但是在军中大事上面却不含糊。王继业等几个人擅离职守闯青蒙山,这件事情按军规处置,就算不死,也要脱成一皮去,更何况这件事情还牵扯到沈顾两家的亲事上,若被发现了,重罚绝对是少不了的。

章杏见顾惜朝犹豫,更是殷殷求说。顾惜朝哪里受得了她这般央求?犹豫一阵,总算是点了头,说:“他等几个若是活着出来,你让他们赶紧返营,刘翼他们我会分说到。”

章杏大喜,真心道了一声谢。

顾惜朝的脸越发有些红了,看见他们在说话的时候,章桃一直拉着章杏的手不松开,他虽然还是舍不得走,但是也坐不住了。站起身说道:“那你们姐妹好好说话吧。”他说完,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觉得不妥当,转过身来,冷森看着石头,说:“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石头心里的火腾一下冒出来,真觉得眼下这家伙欠揍。

章杏看见顾惜朝转头,心里就警铃大作,听了他这一番,立时暗里狠狠扯了扯石头的衣袖。

石头拳头都捏起来来,到底还是松开了,形势比人强啊,他冷哼一声,径直出门去。顾惜朝这才放心出了门。

“姐姐。”顾惜朝一走,章桃就拉着章杏笑眯眯叫了一声。

章杏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甩开章桃的手,背着她坐下来。

章桃知道章杏既是能找到这里来,肯定吃了不少苦头。她可怜兮兮挨着章杏坐下来,又拉起她的手,唤了一声,“姐姐——”

章杏看她那样子,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已经没有心思做样子了,叹了一口气,重重点了点章桃的额头,说:“你呀,你说怎么这么傻?那大小姐身边丫鬟婆子一大堆,哪一个不比你能干?比你强?用得着你这般出主意做傻事吗?”

章桃看见章杏这样子,就知道章杏气头已经过去了,连忙说道:“姐,你不知道当时情形,黑天黑地的,那伙贼人的船突然就冒了出来,整个江面上都是的,他们见人就杀,那箭就像落雨似得,将我们那船的船杆都射成了个刺猬了,大伙都慌了神,护卫成片倒下,刘婆子许妈妈金兰她们都翻到河里去了。船底也被贼人凿穿,水一下子漫了上来,大小姐不会水,苏统领拖着她游了一会后就中了箭,我也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她拖上岸……”

章杏看着章桃说她那晚经历的事情,她脸色苍白,那晚确实也吓到了。青蒙山早先就做好了埋伏,突然发动袭击,一击就中,船上的人死的死,落水的落水,若不是章桃,那顾大小姐必然被擒。顾大小姐在章桃身上确实下了很大的功夫,偏生章桃这孩子幼年受过伤害,心思又浅浮,只知道谁对她好,她就对那人好,死心塌地的。

那样的危险境况下,凭着她的水性,都不一定能活得下来,可是她偏生要去救那顾大小姐,从章桃话语里,她做这事竟是想都没有想。那么宽的江面,她想都没有想自己能不能活下来,就去救人,将人拖上了岸,藏到一户民家里,追兵来了,还自告奋勇带着假小姐去引开追兵。

章杏听章桃绘声绘色说完,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冷着脸说道:“你现在知道害怕了?你可知道,为这你这事,多少人陷进去了?若不是王先生告诉我你的事情,我还不知道你已经出了事情。还有你魏大哥,王二哥他们,还有石头,若不是他们,你姐姐我早死了,更别说来救你。你说你丫头怎地就这么死心眼?这种事情岂是能烂出主意的?”

章桃吐了吐舌头,将脸埋在章杏的怀里,说:“姐,我知道你对我好,这世上也只有你对我好,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章杏听了,心里一跳,一巴掌拍到章桃头上,骂道,“你瞎说什么?对你好岂止是我?你魏伯伯魏大哥那也是你不了解,他们都是好人,你魏大哥不过是卖米的,听说你出了事,陪着我上青蒙山救人,到现在还死活不知道呢。还有金宝,还有娘,那也是你……”

“姐,你别说她了,我不想听。”章桃突然打断了章杏的话。

章杏听出她话里的冷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叶荷香对章桃的伤害实在是太大了,其实在她看来,叶荷香也就是势利些,太重儿轻女。她心里未必就没有将章桃放在心上。章桃给她的那支簪子,后来被叶荷香拿了去,她人前一副这簪子能换好多钱的样子,人后好几次她都看见她摸着那簪子发呆,脸上一脸伤色。

她对章桃心里还是有愧疚的。

可是章桃心里的怨恨却是扎了根,不是朝夕就能化解的。

“好,咱们不说她。”章杏柔声说道,“慈安药铺的王先生,咱们小时候还讹过他一回呢,可是他多好,不仅揭过不说,还帮了我们不知道多少次,他难道对你不好了?他听说你出了事情,立马就告诉我了,还有王二哥,咱们也就跟他打过几回照面,可是刚才那顾世子的话,你也听见了,他为了找你,都要受军法处置了,现在人还不知道在哪里?还有你石头哥哥……”

第一百七十六章

“姐。”听章杏说到石头,章桃抬起头来,打断章杏的话,“你是怎么遇上石头哥哥的?”

想起遇到石头的经历,章杏脸上不由得泛上一丝微笑,“我们是在青蒙山上遇到,你石头哥哥他,在青蒙上做山匪。”

章桃惊得眼睛都瞪得圆溜了。章杏摸了摸她的头,将石头经历说给她听。自然瞒了些不该说的。

章桃听得入迷,眼圈都微红了,说:“石头哥哥定是吃了好多苦头。”

“是啊。”章杏感概说,他们三个人活到现在,哪一个不是吃尽了苦头。都说苦尽甘来,那甘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她怎么瞧着前路仍是难过啊。

“姐,你认识我们世子?”章桃又好奇问道。

章杏知道顾惜朝那性子大约是不会跟人说自己救过他一次的,他不说,她又何必惹那麻烦?

“你还不知道吧?顾世子的奶妈就是咱们家的亲戚,说起来,咱们两个还得唤一声姨呢。他身边的跟随也是舅舅家那边一个本家的小子。”说不得事情的真相,章杏只好将原委又推到叶家那边。刘翼她娘叶云兰与叶荷香是同一宗的,叶云兰做过顾惜朝的奶妈子。这层关系确实是事实。只要顾惜朝不说,她扯的这幌子也就没人捅穿。

章桃虽然恨叶荷香,但是这当下说起叶家那边的亲戚关系,她也没有打断,只沉默听着。

章杏见她不问,自然不会再往深里说。反问道:“桃儿,那沈二公子到底是何人?”

章桃脸上立刻布满了笑容,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沈二公子就是我们大小姐将来的夫婿。”

章杏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心里猜测落到了实处,她又问:“他是怎么找上你们的?”

章桃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我跟夏荷被贼人带到了那边村里,身边原是有四个贼人看守。他们看得紧,寸步不许我们出屋门。昨日夜里的时候,屋外传来了打斗声。我与夏荷被惊醒了,正慌神。二公子隔着窗子跟我们说了他是谁,又逼着那寡妇过来伺候。我跟夏荷原是假冒的,自然不敢欺瞒。”

章桃将她们身份说了,沈怀瑾倒也没有多惊讶,仍是让她们留在屋里。让秦寡妇周旋伺候。后来外面有浓烟飘进来,秦寡妇嚷嚷着火了。沈怀瑾这才让她们两人出门。

后来的事情章杏都知道了。章杏听完,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沈怀瑾早就知道顾大小姐的真假,却将计就计,不过没有拿到张天逸等人,反是等来了他们几个。

若不是顾惜朝刚好与他们一道。只怕他们都难逃一死了。

“还好。”章杏说,“幸亏世子与我们一道来,否则无论我带了谁来救你,只怕都难逃一劫了。也不知道你魏大哥他们现在在哪里?有没有事?还有王二哥他们……”

章桃低下头去。

章杏看着章桃,又沉声说:“你现在可是知道厉害?就为了你的莽撞,竟是累了这么多人。我们在青蒙山上遇到的两拨人马都不是善类,魏大哥王二哥若是有什么不测。咱们姐妹可怎么报着恩情?”

“我。我哪里知道事情会成这样?”章桃低声说。

章杏拉着章桃的手,殷殷说道:“所以说,要三思而后行,无论你做什么决定,都要想清楚后果。桃儿,王府虽好,到底是是非之地,一着不慎,就会丢了性命去。这回的事情既是有一次,保不齐会再来第二次,姐姐实在是怕了。咱们还是理了那里吧,平头百姓的日子虽是清苦,却胜在自由自在。”

章桃仍是犹豫,“大小姐待我很好……”

章杏眼里不由得一冷,说:“她待你好,可你这回舍命救她,也算是还了她的恩情。”

章桃咬着嘴唇不说话。章杏便也顾不得轻重了,又冷声说:“你总说她待你如何好?这回你这般拼命救她,怎地不见她请人来救她?我可是听说她早就被接回了王府,淮阳王府顾忌她的名声,在金沙滩一带打了个转就回去了,不仅不打算救人,还将相关人等一概灭口,便是连当初收留你们的那户江边人家都没有幸免。”

章桃震惊看着章杏,摇头断口道:“不会的。”

章杏看她惊惧的样子,心里又有些忍,但是若不趁机说动章桃,就难得再等到这么好的机会了。她放缓的语气,说:“会不会?你自己可以去看,你也可以想。姐姐还会骗你不成?江边那户人家被一把火烧了精光,家里的人没一个活着逃出来。这事金沙江一带的人都知道。临江会起火?且还烧成了那样,便是个傻子也不会相信。你再想想那秦寡妇村里,你进村的时候不管贼人守得有多少严实,你在那村里呆了几日,总归是听到些村里人声吧?可是你再想想,咱们离村时候的情形,你可有看见半个村里人?”

章桃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她平时虽是有些莽撞,但也不是傻的。她只是年岁太轻,许多事情想得并不深刻。章杏这般说明白了,她固然心惊,却也知道恐怕就是实情。大户人家小姐的名声是件十分要紧的事情。

淮阳王府大小姐经历了这一番事情,虽然她是无辜的,但是外人可不管这些,在贼人手上过了一道,谁知道经历过什么事情。虽然是她们替了大小姐,但是这件事情总归是不好听。二公子不在意,并不表示忠勇侯府其他人不在意。

所以最好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所以她救了大小姐,活着回来,其实许多人并不想看到这种结局。

章杏看到章桃失魂落魄的样子,便将她拉近了些,低声说:“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事情许是不一定变成那样子,毕竟——”章杏顿了顿,“咱们还有世子爷这层关系在。”

章桃想及顾惜朝走时的样子,心中的惊怕略微好些,“姐,我听你的。”

听到章桃终于答应,章杏心里总算松了一截,将章桃又拖到坐下来,与她说些其他。章桃脸上的惊色渐淡去了。

姐妹正说着,窗子被从外面打开了,石头笑嘻嘻的脸出现在窗口。

“石头哥哥。”章桃一扫哀色,惊喜叫道,又招手,“快进来啊。”

石头从窗子翻进来,章桃连忙让了几子给他坐。石头也不推让,一屁股坐下来,歪着头打量章桃,啧啧说道:“真是女大十八变,这要是走在大街上,我还不一定能认得出呢。”

或许天性缘故,从前他们逃难时,石头就与章桃亲厚些,与她说话跟与章杏说话完全是两样。章桃对石头依赖仅次对章杏的依赖,又因章杏到底非是真正孩童,言语举止里已是不见孩童的天真无邪,行事素来认真严谨,而石头,那是人人皆知的调皮蛋。孩子哪里不喜热闹的?所以有时候章桃更喜欢凑在石头后面当尾巴。

章桃看着石头笑,“石头哥哥,你也长变了。”

石头将胸一挺,道:“那是,是不是觉得你石头哥哥越发英武不凡了?”

章桃噗嗤一声笑。章杏也忍俊不住笑了一声,淡笑看着石头和章桃两人说话。他们无非说些各自这些年的经历。章桃的事情,章杏已经跟石头说过。石头聪明,顺着章桃的话套出章杏编排的事情,也顺着说得天花乱坠。

章杏给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水,章桃端起喝了一口,追问道:“后来呢?后来呢?”

石头看了章杏一眼,也灌了一口茶,道:“后来,我就将他们都打扒下了。你石头哥哥的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就他们那些个三脚猫拳脚,还不够看呢。”

章桃想起方才进门时候顾惜朝对石头的态度,不由得担心说道:“石头哥哥,你日后可得小心点,世子可是好脾气的。”

石头大手一挥,“就他那样傻样,我会怕他?迟早我会找机会收拾他一顿的。”他转头触及章杏的目光,立时又讪讪笑了笑,说,“我知晓轻重,不会现在找他麻烦的。”

“你最好歇了这心思吧。”章杏说。

章桃在一边也使劲点头。她虽然很少出王府后院的大门,但是也知道王府世子的名头,那真是谁也不敢惹的存在。

石头飞扬的脸色也沉闷下来,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他幼时在父母奶奶的宠溺中长大,打小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后来李大柱夫妇并李洪氏都在逃难路上过世,他与章杏一道从鬼门关逃出来,又进了土匪窝子,那脑瓜里更是不知道害怕退怯。

淮阳王府的名头在江淮一带无人不知,他却是一点都不惧怕的。顾惜朝打从与他照面,就一副从头到脚看他不顺眼的样子。他心里自然不爽,时刻都想收拾他一番。

但是大西山的事情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他虽是个顽劣的,却十分聪明。大西山的所见所闻实在是匪夷所思,他虽是没有章杏想得那么透彻,但也知道这段经历千万不能对其他人提起。随着年岁越长,他经历的越多,想的就更多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青蒙山做的是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买卖,其大当家张天逸又是那样的出身,二当家荆虎就是河源刘沉舟的左膀右臂,真正造反出身,所以在青蒙山上什么话都可以说,什么造反,杀皇帝坐龙椅之类的话,应有尽有。石头听得多了,自然就将大西山的事情往这方面想了。

姚青山不是普通郎中,救了他,又喜他聪明机警,便收了他当义子,将一身本事尽数教他。识了字,又见识颇多。对大西山那段经历他这才知道厉害。

眼下形势莫测,一旦他们被认出来,后果不堪设想,他们几个人的生死还需得那顾惜朝伸手帮忙,他确实不能得罪了他。

但是就这么被顾惜朝压着,石头心里真觉得憋屈。

说起以后的路,三个人心中都沉甸甸的。章桃低声说:“都怪我。”若不是她,姐姐和石头哥哥都不会被牵扯进来。

章杏摸了摸她的头。她和石头的问题怪不到章桃的头上来。

石头见她们姐妹这样,立时转换了话题,说起了他在青蒙山的一些趣事来,将章桃的心思牵到别事上去。

三个人正说得热闹,外面突然传来了叩门的声音。三人一下子噤声,面面相觑。

“李公子在吗?”门外的人的说道。

章杏和石头对看了一眼。石头起身开了门。门口站的常跟在沈怀瑾身边的随从,他笑着说:“李公子,我们二爷请您过去说会话。”

石头略犹豫了一会后。就跟着那人出去。章杏章桃看着石头走远,两个人心里都很担心。章桃抓了章杏的手。低声说:“姐,石头哥哥会不会有事?”

章杏摇了摇头。沈怀瑾若是要发作石头,应是早就动作,不会等到现在的。

石头走了之后,章杏章桃都没有心思再说别事。章杏还好,章桃沉不住气,动不动就跑到院子门口张望。他们隔壁住得两个人在窗口看着她们,并没有开口阻止。

等到天快黑下时,石头才回来。章桃将石头叫进来,连忙关了屋门。

章杏不由得摇了摇头。这院子里就住着两个看守他们的人,人家盯着他们,不让出院子。对他们说话却是不管的,否则早就上门了。

“石头哥哥,沈公子找你说什么了?”章桃问道。

石头看向章杏,“沈怀瑾让我明日带他们进山找人。”

章杏点了点头,“你对那一带熟悉一些,有你带路,他们无论救人还是做别的什么,都方便的多了。”

“除了这个。那沈公子还有没有再说其他事?”章桃又追问道。

石头摇了摇头。

章杏笑着对章桃说道:“没有说其他,那许就是好事。沈公子还需你石头哥哥带路,自然暂时不会害他的。你也别问了。”又转头问石头。“吃了没有?”

石头摇头。章杏连忙到后厢房找住在那里的粗使丫头要了饭菜过来。

石头吃完了,章杏便让章桃去唤那丫头过来收拾。章桃出去后,石头还没等章杏问话,就说道:“杏儿,沈怀瑾知道是我怎么进青蒙山的。”

章杏脸色一下子白了。石头是姚青山在大西山那边的大江里救起来的。沈怀瑾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些,那他们在大西山的经历还能瞒得住他吗?

“不过。除了这个,其他的在大西山的事情他并没有说起。”石头又说道。

章杏等自己心跳略缓后,才说道:“这些许是顾惜朝跟他说的,你先别慌了神。”

石头点头,他脸色也不好看,“他还问了许多关于我们大当家的事情,我,我说很多。”

章杏想了想,说道:“我听王二哥他们说过,这张天逸原是江陵大族出身,祖上曾有人在朝廷为官,只不知为何落了株连九族的大罪,全族除了他都遭了秧。沈怀瑾问他,许就是他们朝廷派系之间纠葛,与我们应是没什么干系。”

石头脸色不见好转,忍了忍,还是说道:“我,我知道张天逸的一些事情,不过我没有说。”

章杏诧异看着石头。她记得清楚,石头跟着张天逸等人走时,伪装的很好,可是张天逸仍然有杀他之心,而石头也分明防范着他。现在看来,石头知道张天逸的这个秘密肯定很惊人,以至于连辽远沈家都想知道了。

“张天逸有什么秘密?”章杏忍不住好奇问道。

石头看着章杏,犹豫一会说道:“他在山里藏了一些东西,我知道那地方在哪里。我觉得沈怀瑾是想打听这东西的下落。”

章杏听得心中一跳,紧紧看着石头,“财宝吗?”沈家志在天下,大西山那规模可不是一日两日能成,恐怕是积累好几代人。他们能看中张天逸的什么东西?青蒙山那伙乌合之众?他估计是看不上眼的,她能想到的最大可能就是财富了。

张天逸盘踞在青蒙山很多年,肯定积累了一批不小的财富。沈家要图谋天下,除了要有人,那还得要有钱。可青蒙山可是算不得大山头,张天逸能积起这么多财富?多得能让沈家的人都垂涎了?那沈怀林找上青蒙山,也是怀了这心思?

章杏心里还是有些不相信。

石头却郑重点了点头。

章杏吃惊看着石头,喃喃说:“很多吗?”

石头又点了点头,“很多,够咱们吃喝几辈子都不愁了。”

没有人是不爱钱的,章杏这几年一直过着拮据的日子,对银钱更是看重。听了石头这般说,心中忍不住突突跳起来,咽了咽口水。张天逸的这笔财富恐怕不仅仅是够他们几辈子吃喝的,否则沈家的人怎么会看中?她现在明白了,张天逸为什么要杀石头了,八成是眼前这小子偷偷摸摸跟着张天逸,知道了东西藏哪里了,而张天逸有所察觉,所以才要杀他的。

“还有其他人知道那地方吗?”章杏问道。

石头摇头说:“那地方我只看见张天逸进去过,连江军都不知道。”

江军就是死前跟在张天逸身边的那个人,这人对张天逸很是忠心。如果张天逸连他都没有说,那这个秘密现在恐怕只有石头知道了——在青蒙山这场动荡之中,张天逸的亲信恐怕是没几个能活得下来。

章杏忍不住都有些激动了,想及石头连这样的事情都告诉了她,她感觉心里暖烘烘的,低声对石头交代道:“以后你千万别随意对别人说起这件事情,钱财最是容易招祸了,更何况是那么大一笔东西,你更是要小心些。”

石头不以为然笑了笑,说:“这个我知道,我也没对其他人说起过,你又不是外人。”他连他义父都没有告诉。

“你知道就好。”章杏微笑点头说,“日后你要是离了这里,就寻个机会将那地方的东西换个位置,一点一点淘出来,好好过日子。”

石头也笑了起来,问道:“杏儿,你觉得南疆怎么样?我听说那里地广人少,翻了大别山过去就是南夷了,那里的人跟咱们这里的人长得不一样,高鼻赤目,喜吃生鱼生肉。以后我要组一个马帮,带着你们翻过大别山到南夷去,在那里咱们就不用再怕什么忠勇侯府淮阳王府了。”

这都多远的事情,眼下还在困境中呢,他就想这么远了。章杏被石头的话逗笑了,但是心里觉得很温暖。石头还是从前那个石头,从没有将她当成外人看待,反倒是她生疏离的心思。

“好啊,到时候,我们就一道去南夷去。”章杏心里有些愧疚,随着石头微笑说道。

章桃刚好走到门口,看着章杏和石头都在笑,便问道:“姐,石头哥哥,你们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

章杏见那粗使丫头跟在章桃后面,笑了笑,道:“说以前咱们讨饭讹人的的事情呢。”

章桃见说起以前的事情,连忙笑着说:“姐姐还记不记得有一回,我们在淮阳城里摆场子,石头哥哥一连翻了二三十个筋斗,将周围的人都看傻眼了……”

那粗使丫头收了碗盘出去,石头又留了一会,见天色已晚,这才离开回了自己的房里。待到天亮了,章杏起来梳头洗脸时候,看见石头跟着昨日那随从出了门去。

这天顾惜若的另一个丫头,先前假扮她,名唤夏荷的丫头也住进了院里来。先前与他们同住一个院子的那两个人搬走了。院子就剩下几个女人。

没有看着,却也不能出远门,好几次章杏装作无意的样子走到院子门口,都看见搬出去的两张冷面孔就在离院子门口不远处的地方杵着。

对方只冷冷看着她。章杏二话没说,识趣立时进去。

石头一连几天都没有回来,顾惜朝也不见人影,又不能走出去,章杏对外面的情况什么也不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开始有些心烦气躁了,将目光落在那粗使丫头和打扫的婆子身上——这院子里也就她们两人能出去了。

但是这份努力也是徒劳,她费了许多口舌和心思,只得了些无用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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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食言了,明天补今天的第三更*

第一百七十八章

那粗使丫头名唤刘小翠,是晋安本地人。婆子姓何,章杏听刘小翠叫她何嬷嬷,也就跟着这么称呼。这两人寡言少语。章杏旁敲侧击,这两人回答简单扼要,一旦问及外面的消息,她们马上都闭紧了嘴巴。

后来搬进来的这个夏莲约莫十六七岁,身形高挑,模样俊俏,是秋华院的一等丫头,原本就嫌弃章杏出身。章杏想得些外面的消息,自然与刘小翠何嬷嬷套些近乎。夏莲看见了,更是瞧不上,言语上不由得刻薄。

章杏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在乎这些口舌之争。章桃却是听不得,她最看重姐姐章杏了,听了夏莲那些言语,哪里忍得住?两人时不时言语招架几句。

见有闹大倾向,章杏连忙将章桃扯到一边去,低声说道:“她要说就由她说去,不过是些口舌之争,伤不了我分毫的。反是我们在这里处处不便,时时都有人盯着,现在虽是没有事,但保不齐日后有事,凡事低调些,忍着些总是对的。”

章桃心中虽然忿忿不平,但将章杏的话听进去,倒也没有再与夏荷冲突。

三日后,石头他们还没有回来,这院子里却来了一个贵客。章杏在院子里不得出去,只能偶尔在门口张望,看见外面似有贵客到来的涌动,断定来人定是位十分要紧人物。

她想来想去,觉得极有可能是淮阳王顾永丰来了——在江淮一带,眼下能来这里最有可能就是他了。

顾惜朝自上青蒙山,后连接而来就是不问青红皂白的屠山。这让章杏想起几年前在淮阳城外亲眼目睹的那场辛密。若真是王府势力角逐。不管哪一方败亡。都不是淮阳王顾永丰想见到的。更何况,这事还牵扯到了忠勇侯沈家,王府大小姐的亲事。淮阳王府的三个小主子都扯进来了,沈怀林和沈怀瑾也出现了。那么也该轮到顾永丰了。

但这也只是章杏猜测,至于是不是真相,她就不得而知了。

章杏坐立不安,既然顾永丰来,那么他们的救命稻草顾惜朝实在不够看。

恐怕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了。

章杏猜的没错,来得确实是淮阳王顾永丰。不过顾永丰来了之后,听报沈怀瑾和顾惜朝都上了青蒙山,一盏茶水都没有喝完,就带着亲信也上山去了。

章杏不知道顾永丰上了山, 她一整日都坐立不安,到了夜里,听得外面动静响起,她就睡不着了。到院子转了圈,隐隐觉得像是又有大波人马进这院子,马蹄落在石板上的踢踏上的声音响了良久。外面远处灯笼的火光将树木枝影照射进来,期间偶尔闪过的寒光让她心惊胆战。

她不知这次进来的人又是谁,在这院子里,她的生死都由不得自己,沈怀瑾,顾永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只怕都不想让她活下去。至于顾惜朝,她先前觉得还有一线生机,现在看来他自己那一关只怕都难过。

靠别人到底不如靠己啊。她一定有些准备才好。她知道自己出不去——其实出去了也没有用,魏闵文王继业等人下落不明,石头还在沈怀瑾手上,还有魏家庄的那些人,她要是走了,这些人怎么办?

奈何这屋里实在简单,她里外寻遍,也没有寻个称手的。只在墙角寻了个尖角瓦砾。在石头上磨尖了,藏到袖子里。这些也不知有没有用,但也聊胜于无了。

天亮了,院子里抬进来了两顶轿子,随行的是八个块大体壮的健妇。一进来就捶开了门,让她们立时上轿子。章桃夏荷都有些惊慌。章杏紧了紧章桃的手,示意她千万要沉住气了。

章桃定了定心神,她原本是想与章杏同坐一辆,可是随行而来的两个婆子显然有功夫在身,竟是容不得她分说挣扎,就将她与夏荷塞进了一顶轿子里。

夏莲讥讽一笑,说道:“小辣椒,你消停些吧,你那姐姐不过是个乡下人,咱们王府的轿子哪里是谁都能坐的?”

“闭嘴。你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巴?”章桃凶神恶煞说道。

夏莲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愣了一会后,到底有些胆寒,讥笑一声,便作罢。

章桃呸了一声,在心里骂了一声蠢货,真以为这番救了大小姐性命就成了王府的功臣了,若王府真打算从此厚待她们,怎么会遣这些个阴阳怪气的婆子过来?还直接进院子里来抬人?这分明就是要悄悄将她们处理掉的架势!

章桃越发觉得姐姐章杏英明,若不是她事先告诉,她怕不是也如夏莲这般想了。

章桃在轿子里坐立不安,章杏则安静端坐在另一顶轿子中。轿子从后门抬了出去,出去之后她就听见马匹打响鼻的声音。下了轿子换乘马车,她看见周围杵着十余名劲装汉子,下意识探了探袖子深处。

章桃一上了车来,就紧紧抓住了章杏手,颤抖低声叫:“姐。”

章杏拍了拍她的手。夏莲与她们同乘一辆马车,脸上明显有些不安,喃喃问道:“他们要将咱们拉哪里去?”

章杏章桃都没有回答。

马车帘子放下,外面什么也看不清了。约莫颠了小半日后,马车停了下来,仆妇催促她们下车。章杏看了看周围,远处有山,山间云雾缭绕,近处院墙延伸至不知名处,院子里花草树木都有,只门庭屋舍看着有些年月了。

看样子她们是到了一个偏僻庄子里。

章杏心里舒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立刻要她们死,大约还是有活下来的希望。

不远处随行过来的仆妇正在与一个婆子说话,因是有些远,听不清她们说了什么。只见着那婆子一脸是笑在点头哈腰。

那婆子见章杏往这边张望,立时吆喝让将人赶紧领进院子里去。

院子十分狭小,不过三间房。章桃时刻跟着章杏后面,仆妇指派时候。随意一指,章杏两姐妹便住了一屋。夏莲单住一屋,剩下一屋堆放着杂物。

她们进去后,那院子门就上了锁,章桃惶惶不安。章杏低声安慰说:“先别慌了神,若是他们要我们的命。何至于拖到这里来?”

章桃恍然,大喜道:“姐,你是说我们没事了?”

章杏摇了摇头,“这倒未必。”到底她们搀和进了这等辛密之中,便是没被灭口,日后的日子定然与从前不一样。她又抓了章桃的手,说:“桃儿,你要记住了,便是我们能侥幸出去,这回这事情不可对任何人说起。”

章桃连忙点头。

正说着。门口有脚步声过来,章杏连忙摆手让章桃不要说话。

脚步声到了门口,夏莲的声音响起了,“小辣椒,小辣椒。”

“去开门吧。”章杏低声说道。

章桃依言开了门,夏莲站在门口往里面张望。章桃拦在门口问道:“你来干什么?”

夏莲将她拉过一边,低声说:“小辣椒,你过来跟我一同住吧。”

章桃看她一脸惊恐,嗤一声笑,道:“知道害怕了?我才不与你同住呢。”她说完,甩开夏莲的拉扯转身进屋关门。

夏莲咬牙切齿低骂道:“小蹄子,休要张狂,日后有的你好受的。”

天将黑下,有婆子从门口送了吃食进来。这院西角有口水井,章杏章桃两人拉了一桶水上来。用冰冷井水洗了一把脸后睡下。

三人在院子住下来,章杏章桃因是知道许是还有活路,倒也平静。夏莲一个住,章杏章桃又不理她,每日里惶惶不安。狠心将手上的镯子包了,塞给守门的婆子,求其帮忙给淮阳王府秋华院递给音信。

那婆子将东西摔到地上,冷声说:“到这里还想传消息出去?我劝你消停些吧。”

夏莲捡起地上已经摔成两截的翠玉镯子,差点掉下泪来。

章桃在门口看着,压下去的害怕又漫上来,下意识靠近章杏,低声问:“姐,我们是不是一辈子都出不去了?”

章杏过了一会后,低声回道:“不会。”

关她们一辈子与要她们的性命大抵差不多,可若真要这样,那每日送过来的吃食肯定不会好。这些天她们吃的虽然不太好看,但也能下口,就凭这一点,就不像是要她们早死早超生的样子。

又过了五日,院门总算打开了,一个管事模样的婆子带着数人进来,夏莲惊喜叫道:“吴嬷嬷。”章杏看见章桃站了起来,也跟着站了起来。

那吴嬷嬷脸上带着笑,眼睛里却是冷,一进来就说道:“你们立了大功,王妃早惦记着要好好赏你们,只最近府里事多,方才耽搁。你们在这里可还好?”

夏莲流泪说:“我们原就是伺候大小姐的,那样做也就是本分。”

吴嬷嬷又看向章桃。章桃早得了章杏的许多叮嘱,知道这时候不能多嘴,只点了点头,道:“还好,多谢王妃挂念了。”

吴嬷嬷笑得更温暖了,看向章杏问道:“小辣椒,这就是你姐姐吧?”

章杏曲了曲身,微笑道:“吴嬷嬷好。”

“好好。”吴嬷嬷笑着说,“既然大家都好,那就好。今天老婆子一来是要将你们接回去,二来是要问你们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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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放心,我既然重新开始了,就不会弃坑。也不知道是不是本命年的缘故,今年运气实在太差了,一开年就带了二次孝,真是有弃坑的打算了,所以几个月没有更新。才重新开始更新没几日,儿子的脚又骨折了,真是霉到了家。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上来请假了。唉。

第一百七十九章

吴嬷嬷转向章杏,笑着说:“姑娘姓章吧?既是小辣椒的姐姐,又是咱们府上叶妈妈的姨侄女,说起来也不是外人,老婆子得罪了,请姑娘先移步到那边屋里说话。”

章杏听她提起叶云兰,心里一动,进到屋里。吴嬷嬷领着两个粗壮婆子随后进来。关了门,吴嬷嬷就开始问话了,先是问了章杏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何人。

章杏心中已经有了底,不慌不忙老实回答:“……原是裕安全塘镇李庄村的,后跟着我娘转到了漳河镇魏家庄,家里现有五人……”

吴嬷嬷点了点头,接过身边小丫头递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口,又问起章杏上青蒙山的原因来。

章杏知道,吴嬷嬷既是提起了叶云兰,那必是顾惜朝那边已经在帮忙了,而且吴嬷嬷也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叶云兰来——如果她没有猜错,这话很有可能就是顾惜朝特意说给她听的。若真是顾惜朝伸了这根杆子来,她没道理不往上爬。

其实,她原来就打算将自己上青蒙山的事情编排到刘翼叶昕晨身上去。

这两人既是是顾惜朝的伴当,又与她家多少有些关系。他们担心章桃安危,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淮阳王府大小姐瞒不了他们,他们将事情透了一些给她,她求了他们帮忙救人,也就顺理成章了。至于王继业等人,顾惜朝先前就说过了,找到人就会马上放走,只当自己不知道。

那她自然不会提起了。

她和王继业等人虽然先顾惜朝一步上青蒙山。但知道的人还活着的估计已经不多了。

章杏将听得消息的来源推到了刘翼叶昕晨身上,又说自己是跟在他们身后上的青蒙山,只后来被他们发现了。至于魏闵文,这吴嬷嬷没有问。她自然就没有说。

吴嬷嬷听了,并没有再细究原因了,又问起他们在青蒙山山上的经历。章杏只含糊说了个大概,只要吴嬷嬷没有问及的,她一概不提。

这些经历,想必顾惜朝那边定然有所提及。她不知道顾惜朝说了些什么,但是这是他家的事情,他应该不会隐瞒。她就不管那么多了,只吐个大概,也好与他所说能对的上。

说完了这些,吴嬷嬷手中的一盏茶就喝完了,遂放下了,让人领了章杏出去,又唤了章桃进来。

章桃早先就被章杏嘱咐过多遍,知道祸从口出。哪些可以说,哪些不能说。当下里吴嬷嬷问话,她便照着姐姐的嘱咐小心翼翼答话。

其实她与夏莲两人被张天逸等人抓住之后,就被藏在高昌村秦寡妇家严加看管,后来被沈怀瑾救出,也一直关在小院里。对外面的事情知之甚少。而章杏又担心祸及与她,许多事情也并没有跟她说。所以章桃知道并不多。

吴嬷嬷没有问多久,就放了她出去。

章桃回到与章杏所住屋里,心里仍然有些担心,抓了章杏的手,叫了一声:“姐……”

章杏往她身后看一眼,章桃想起身后门还大开着,吴嬷嬷带过来的几个婆子就站在院子里,她再没往下说了,只冲章杏微微点了点头。

章杏飞快冲她一笑。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吴嬷嬷也找夏莲问完了话,领着她们出了院子,院子门口候着几辆马车。章杏看见刘翼与几人正站在旁边。

刘翼看见了他们,目光在章杏章桃身上打了一个转后。马上迎了上来,到吴嬷嬷跟前说话。

吴嬷嬷斜斜瞟了章杏章桃姐妹一眼,笑着说:“翼哥儿今日倒是得闲,不知上这里来做什么?”

刘翼看了章杏章桃一眼,只陪着笑说:“吴嬷嬷辛苦了。”

吴嬷嬷轻啐一口,笑着说,“少拿老婆子做挡箭牌了,你当我不知你这小兔子崽子为何来这里?你放心,我与你娘多少年的老交情了,知道怎么做。”

刘翼嘿嘿笑着,要搀吴嬷嬷上去,吴嬷嬷拍开他的手,与他一个眼色。刘翼明白过来,嘿嘿笑着道了谢,跑到章杏章桃跟前。

刘翼母亲叶云兰是顾惜朝的奶妈子,父亲刘海是王爷身边的大红人,管着王府在盂县的大半产业。吴嬷嬷既是特意行了方便,其余随行人看着刘翼过来,也都笑着避让开来。

刘翼看一眼章杏,轻咳一声,低声说:“杏儿妹妹……”

章杏被这称呼惊出一身鸡皮疙瘩,看着刘翼,听他说话。

“世子爷现下不方便出来,他让我过来说一声,若是有人问及妹妹上青蒙山的原因,妹妹只管推到我身上就是了。令兄与王兄已经各自回去,虽是受了些伤,但于性命无碍,妹妹不必提起他们。”

“那李孝轩呢?”章杏听他没有提起石头,连忙问道。

刘翼顿了顿,说:“他与青蒙山剩下人已是投诚了沈二公子。”

章杏大吃一惊,石头居然投靠了沈怀瑾?!这怎么可能?石头虽是年纪不大,但是聪明机警,沈家与他们两人之间是不死不休的死结,这点石头也知道,他怎么可能还自投罗网呢?

一转念间,章杏脑海想过无数原因,她的心也跟着急跳起来,她觉得只有沈怀瑾拿住了石头把柄,逼迫石头,石头才会选择向沈家投诚这条路。可是石头能有什么把柄被沈怀瑾拿捏住?

除了大西山那段经历和石头所说张天逸暗藏东西这两件事情,她实在想不出其他的来。

刘翼也知章杏与石头是同乡,以前曾共过患难,交情非比寻常。他仔细答道:“我们在青蒙山遭了埋伏,突围时,李孝轩为沈公子拦了一箭,出去后他就带着一众剩下山匪跪地不起,求沈公子收留,沈公子应下了。他现在正跟在沈公子身边。”

章杏还是想不明白,她知道经过了这次事情,青蒙山一众人难脱淮阳王府的责罚,但是要投诚,大可投诚淮阳王府啊。他们虽是拦截了淮阳王府的船只,令得顾惜若声名受损,但毕竟顾惜若没有性命之忧,而石头等人不过是些喽啰,拦截船只之事与他们也毫不相关,事后石头杀张天逸更是有功,投诚淮阳王府岂不比投诚沈家来说,要好多了?

不过这事情,章杏也知道刘翼恐怕也说不清楚,她心里虽是惊愕,但是脸上无丝毫透露,还点了点头,说:“这样也好。”

话说完,章杏章桃上了马车。章桃以前虽是也见过刘翼叶云兰,但还是头一次知道她家与叶云兰家的渊源,再见刘翼,少不得好奇,又细问起来。章杏自是耐心作答。

说话间,她们就到了淮阳王府,章桃夏莲被领进了内院里,章杏则暂在小偏院里等待。因是与刘翼通了气,她更是不惧。等了一日,内院传了话过来,要章杏过去说话。

章杏已经知道顾惜朝帮忙不少,她这番进去,也就是在淮阳王府主子们前面圆话,但她也不敢大意。毕竟牵连的非是小事,淮阳王府不要她的性命,要将她留在淮阳王府里。这也是极有可能的。

要她一辈子都留在淮阳王府里,章杏觉得那还真是生不如死了。

她跟在传话婆子身后进去,一路上头低着,穿廊过院,不敢多看一眼,唯恐多添祸端。走了半响,突听得人声喧闹起来。领她过来的婆子在与人说话。

“青枝姑娘,这就是章杏了。”

“那你去吧,人我跟我进去就是。”

婆子回了一声是,从章杏身边擦身过去。

章杏闻得一股香近,眼角瞧见一角翠绿色裙角,察觉有目光细细打量自己,便将头越发低埋。

“跟我来吧。”

章杏听得吩咐,小声应一声是,跟着进到院子里。院子屋檐下站着七八个丫头婆子都齐齐看过来。章杏屏声静气,更是小心。

青枝嘱咐一声,就亦自掀了锦帘进去,不多会,章杏就听见里面有个妇人声音说道:“让她进来吧。”

章杏进去后,就在门边跪下。里面的说话一下子全止住了。章杏察觉多道目光在打量自己,突又听得一人笑着说:“叶嬷嬷,这就是你姨侄女?”

“正是。”一人笑着回答。

章杏方知叶云兰也在,心里更是明白刘翼话里的意思。叶章两家的交情还请不动叶云兰这般倾力帮忙,这里面自然是顾惜朝的脸面了。

“起来吧,地上凉,别紧跪着。”那妇人又说道。

章杏小声应了一声是起身来,抬头看了一眼,面前八宝座塌上坐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十分貌美,通身气派更是不俗,眉宇间与顾惜朝有几分相似。她身边立着两人,一个正是叶云兰,另一个是个妙龄少女,容颜俏丽,气质沉稳,身着翠绿襦裙,正是方才领着章杏进来的名唤青枝的丫鬟。

淮阳王妃打量章杏几眼,笑着说:“果然是姐妹,叶嬷嬷,这姑娘与小辣椒还真有几分相像。”

叶云兰赔笑说:“她自幼在乡野长大,哪比得上王妃亲自调教的人?也就是眉眼有些相像,内里却是不及的。”

章杏听叶云兰这般低贬自己,心里不怒反喜,她原本就不打算在这些王妃娘娘面前露脸,被人瞧不上了,反是更称心些。

ps:

谢谢大家了。

第一百八十章

王妃笑着说:“我瞧着倒是不错,只凭她这份爱护妹妹的心,就十分难得了。你莫不是怕我看中了,要将人留下吧?”

叶云兰忙拍自己嘴巴子,笑着说:“王妃这不是要让奴婢自个打自个嘴巴子吗?王妃若是能看上她,那真是求都求不来福分!我只怕她没个规矩,污了王妃的眼。”

“规矩是教出来的,哪能一生下来就会?”淮阳王妃说道。

“是,是,王妃说得是,只要用心,这规矩断没有学不会的。”叶云兰陪着笑说道。

章杏恨不得叶云兰将自己说得越发不堪才好,谁知她竟是这么容易就妥协了,少了一面挡箭牌,那也只要自己顶上去。

她正在心里想着措辞,淮阳王妃就将头转向了她,含笑问道:“你家里还有何人?”

章杏低头低声答道:“还有继父,母亲,哥哥,弟弟在。”

王妃又转头看向叶云兰。叶云兰低声说:“我那堂妹是带着一双儿女后来改嫁的,她先头的那个六年前就没了。”

王妃看向章杏的眼神越发温和了几分,问道:“你弟弟多大了?”

“十岁。”章杏回道。

叶云兰又俯在王妃耳边说:“这也是他们章家唯一的独苗了,她父亲那辈原也是有几个兄弟,只后来连家都没成就折了,独剩下了她爹一个。她娘也是先养了两个闺女后才得的幺儿。”

王妃仍是望着章杏,顿了顿,又问道:“可有识字?”

章杏摇了摇头。她那样的家不识字方才是常理。

叶云兰仔细打量王妃脸色,连忙端了茶水递到王妃手中,看着她慢条斯理埋头喝茶,嘴巴张了张。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王妃喝了几口茶水,放下后,问道:“你可愿意留在王府?与你妹妹也好有个照应。”

章杏摇了摇头,不说话。

叶云兰神色放松些。嘴里却嗔道:“这丫头,多大福分,怎地就不珍惜呢?”

王妃脸上看不出喜乐,只问道:“为何?你这么疼妹妹,两姊妹在一处,岂不更好?”

章杏的头几乎低到地上去,低声回道:“弟弟还小,我得看着他成家。”

王妃笑起来,说:“再过一两年你弟弟便可当得了家了。那时你又往哪里去?”

章杏埋着头。不说话。

叶云兰笑着说:“她怕是还没想那么远呢。”

王妃说:“是个实心眼的丫头。”说着放下茶盏。又对章杏说,“你总想弟弟妹妹,有时也得替自己想想。”

章杏的声音虽低。却很坚决,“我答应过我爹。要看着弟弟成人。”

叶云兰见王妃半响没有说话,又嗔骂说:“这丫头怎地是个一条筋呢?”

王妃笑了笑,说:“罢了,让她自个好好想想吧。”

“也是王妃好心性,这般为她着想,偏生她是个死心眼的,辜负了王妃的一片好心。”叶云兰陪着小心说。

王妃一笑后,端起茶盏,吹起茶末子。叶云兰见状,连忙让人领了章杏出去,自己在旁边伺候。

章杏出去后,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庭院深深,只觉得胆寒。淮阳王妃虽然没有问她为何搀和进这件事情中,但是她相信,该知道的,她肯定已经知道了,人家那是根本不屑问她。她原来就想过,虽然有顾惜朝倾力帮忙,但是她想要全身而退,恐怕还是有些困难。今日果然如此。好在有叶云兰在旁边帮腔,好在这淮阳王妃还顾忌些脸面,没有使强让她留下。

只要他们不用强,她也就不惧了。叶云兰既然出面了,这里面她自然会帮着周旋。

想到叶云兰,章杏由此想到顾惜朝身上,她这回还真是多亏了他。她心里虽是不齿自己这般利用他,但她实在是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章杏复又在先前院子住下,院门口有人守着,她也等闲不出屋门。又几日后,那吴嬷嬷带了一个齐整丫头过来敲打她,她只当没听明白,反是问起了归期。

吴嬷嬷含糊岔开了,又说了些话后,带着人走了。

次日,叶云兰来了,章杏连忙站起来,毕恭毕敬喊道:“大姨。”

叶云兰点了点头,打量她一番,含笑说道:“王妃已是答许你归家,快收拾吧。”

章杏早就将自己东西收拾好了,当下就挽了,跟着叶云兰出去。

快到后门时,她听见了章桃的喊叫。章桃气喘吁吁跑过来,紧紧抓了她的手,还没有说话,眼泪就开始流了。

章杏心里也难过,她不过是想让这个妹妹好过一些,离了眼前的是非之地,却差点连自己都陷了进去。她离开这里,都费了这多波折,恐怕章桃就更难了。

“好了,别哭了,又不是日后再不见面了。”章杏打起精神,一边扯过章桃,转向叶云兰,一边说,“桃儿,这是大姨,她也在王府里当值。”

章桃早先就听章杏说起过了叶云兰与她家的渊源,她虽是怨恨她娘叶荷香,但也不是不晓得轻重。眼下她们姐妹俩能好端端在这里说话,这其中就少不了叶云兰一家在里面周旋。

章桃屈了屈身,喊了一声,“大姨。”

顾惜朝三岁后叶云兰就离开了王府,跟着刘海管着淮阳王府在盂县的那边的铺子庄子。虽然也偶尔回王府禀事,也知道大小姐身边新添了个叫小辣椒的丫头,但并没有十分留意,更是不知这个小辣椒与自己原来还沾着亲。

章桃七岁离家,幼时母亲叶荷香又不喜她,所以也鲜少带她回娘家。她是前年才跟着大小姐来的淮阳王府,对王府人事也知一个大概。知道盂县刘大管事是王爷身边得力的人,其夫人是王妃最看重的管事娘子,他家的少爷又是世子爷从小到大的伴当。这一家子也算是王府的红人了。不过她没有与叶云兰打过照面,也是章杏说起,才知道原来也是亲戚。

叶云兰笑着应了一声,目光在章杏章桃姐妹两手上打了转后,说:“我忘记取件东西了,桃儿,你与你姐姐且先行一步,我们在那边门口相会。”

章杏章桃两人一同说:“多谢大姨了。”

叶云很快就不见人影了,章杏左右看看,这处游廊架于水中,前后都看不见人来,她于是拉着章桃低声说:“桃儿,你可有跟大小姐说起要离开的事情?”

章桃忐忑看着章杏,摇了摇头,“大小姐还在病中,秋华院换了不少新人,我不好开这口。”

章杏在心里叹了口气,她都不容易脱身,更别说章桃了。不过只要人还好好活着,章桃有心离开,日后总还会寻到机会的。她边走边安慰章桃说:“也罢,这事眼下确实急不得,日后总归会有机会的。”

章桃点了点头。章杏又说:“这位叶大姨与咱们家有些渊源,姐姐这回能安然归家,也多亏了她家帮忙。你一个人在这王府里,独木难支,若是能与她家交好,于你日后也是益处多多。切记要与他家多亲近。”

“我知道的。”章桃回答说。

章杏又交代这回经历的事情,哪些能说,哪些万万不能说。只要章桃认定拦截淮阳王府船只的是山匪。她救主心切,才出桃代李僵的主意。余事一概不知。把好口门风,切勿多说。淮阳王府先前就没取她的性命,那以后想必也不会了。

只是章桃要出这淮阳王府,那就难了。

也只得且行且斟酌了。

说了这些,章杏见章桃仍是殷殷望着她,黑亮的大眼睛里满是不舍,犹如小时候一般模样。她不由得伸手摸了摸章桃的脸,柔声道:“日后遇了事,切不可再像这回莽撞,咱们不会总遇到好运的。姐姐不要你多风光,只需你平安快活就好了。”

章桃的眼泪啪啦啪啦往下落,忙用手背去了,哽咽道:“姐,你日后也要常来看我。”

“好。”章杏抹掉章桃脸上眼泪,微笑答应。这淮阳王府与辽远沈家牵连甚多,她身后跟着不仅仅只有一两人,她躲避尤为不及,怎敢常来这里?这些对章桃却是说不得。

姐妹俩边说边走,很快就到了后门口,叶云兰早等候在那里了。章杏松了章桃的手,说:“回去吧,记住姐姐今日说的话。”

章桃点头,眼泪婆娑看着章杏叶云兰出去。

门口马车也等候了多时,刘翼见叶云兰章杏出来,连忙跳下车轩,迎了上来。叶云兰交代说:“好生送你妹妹归家,路上切不可多事。”

“娘,我又不是三岁小娃,这事还需您叮嘱?您自去就是了。”刘翼挥着手说。

叶云兰嗔道:“兔崽子,若你晓事,你娘我哪会这般辛苦?”

刘翼早跳上马去,催促车夫快行。章杏掀开了车帘,又对叶云兰道了声谢。马车到了码头,有船老大眼尖识的淮阳王府世子身边的伴当刘翼,马上迎了上来了,堆着笑,弓着腰,直呼刘爷。

刘翼将手中马鞭丢到船老大身边小子身上,一掀衣摆,跳上了船板,头也不回说:“楼上东头那两间厢房还在吧?”

“在,在,专给您留着呢。”船老大恭敬说。

第一百八十一章

章杏二月初离家,快三月时才回了家里。魏闵文早她半月就回来了,他也知这回事情牵连甚多,等闲不能对外说,所以他虽然早到了家里,也只对傅舅爷含蓄提过这事牵连到淮阳王府,知道的越多,反是不好。对其他人则一概没说。

傅舅爷走南闯北多少年,事情轻重不需说的太明,他就都知道了。江淮一带是淮阳王府的势力范围内,谁人敢撩这个虎须?多嘴说王府的事?简直是自寻苦头,嫌命太长。远的不说,就说前不久,他们不过是驳了淮阳王府一个管事儿子的亲事,就累得全家下到大牢里,若不是得贵人帮忙,只怕倾家荡产都难善了。淮阳王府一个地方管事尚且这般霸道,就更不消说淮阳王府的主子们了。

他也就拍了拍魏闵文的肩膀,说:“我明白了,我也不多问了,只你要知道切莫将祸事引到父母妻儿身上就是了。”

魏闵文想了想,点了点头。

魏云海自打儿子成家后,就鲜少再管他的事,问几句,得知章杏还好,留在淮阳与妹妹在一起,便没在多问了。

叶荷香是个喜蛮缠的,兄妹两个一道去淮阳,却只回来一个,自个的女儿听说要在淮阳多留几日,以陪妹妹章桃。这话她是不信的。自家女儿的性子,她虽是有些摸不透,但本性却知个大概,是个恋家的,平时话里话外对叶云兰家都十分不耐,又怎会常留淮阳那边呢?这不像她的个性。

她不信,就缠着魏闵文一再问。魏闵文被她缠不过,索性就上镇上铺子里不归家了。

叶荷香念叨些几日,奈不住。准备上淮阳去找章杏章桃去。淮阳王府那等富贵地儿,拔根毫毛就够他们抱几辈子。她的两个女儿,小女儿被她伤透了心,不记恨就算了,想要她日后对她好,那就不要指望。这个大女儿,说话虽是没个规矩。常跟她对着来,却是顾家孝顺的。随着年岁越长,出落的越发标致,如今正是说亲的时候。漳河是个小地方,那何元青虽然算是不错,奈何亲事没成。若是大女儿章杏在淮阳那边有什么好事,她可不能让她错过了。

这日,叶荷香正清点若是上淮阳需得带些什么才好,突然听见儿子章金宝在门口大声叫:“娘。娘,大姐回来了。”

叶荷香连忙丢了手中东西跑出来,一出来就看见她的大女儿正从一辆气派马车里下来,那马车车身清漆光亮,足有小半间房那么大。车夫穿着绸布袄子,身上缀着青玉。拉车的马尤其高大,皮毛油光水滑,比起村里常来往镇上的郑大婶子家的马来。不知要神气多少。马车周围一并立着三匹高头大马,马上的人衣着颜色虽是不显,面料却是不俗,一看就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叶荷香的心不由得突突跳起来,她心里正想着好事,好事就到了。她的大女儿果然是个有造化的。

章杏下了马车来,看见叶荷香眯成一条线的眼睛,便知她在想什么,叫了一声娘之后,就从她身边过去。

叶荷香的目光还在马车上。心里还想着章杏在淮阳遇了何种好事。一高大人影来到她面前,行了个大礼,叫道:“大姑。”

叶荷香这才转头。愣愣看着刘翼半响后,方才迟疑问道:“你是翼哥儿?”她往年在盂县刘府住过些时日,与刘翼打过照面。

刘翼咧嘴一笑,满口白眼晃眼,又道:“是,见过大姑。”

叶荷香回过神来,大女儿居然是刘翼送回来的!刘翼,她是知道的,听说在淮阳王府世子爷身边当差,他爹管着淮阳王府在盂县的大半铺子田庄,在盂县是可以横着走的存在。她女儿居然是他亲自送回来的。她今儿果然是要鸿运当头了。叶荷香脸上的笑堆成了花,伸手拉住了刘翼,道:“哎呀,原来是翼哥儿,你是送你妹妹回来的吧?来,来,既是来了,快进屋喝口热茶去。”

刘翼的目光纠结在叶荷香拉他的那手上,这大姑实在热情啊,他是不是要一回生二回熟,先替他家主子打个头仗呢?他正在心里思量,抬眼看见走在门口的章杏已经转过身来,正往这边看着,虽是没有说话,可那清冷的目光却让他不由得激灵一下,趁热打铁的心思就去了大半。

这一路上,章杏虽然也有与他说话,却是客气有余,亲切不足,让他感觉,若他们仅仅只是姨表亲这么简单,反是会更好些。因是有世子爷这份心在里面,反是让他们生出疏离来,他有时也觉得有些别扭——毕竟是姨表亲,世子虽是一头火热,奈何自己这表妹却是不温不火,像是不喜的样子,他帮了一头,另一头就有些对不住了。

刘翼不留痕迹扒开叶荷香的手,讪笑说:“大姑,我还有些事情要办,改日再来喝茶。”

叶荷香却不理会这眼色,仍是拉上去,笑眯眯道:“喝口茶的功夫,误不了什么事儿来。”

“娘。”章杏出口喊道,“翼表哥还有事呢。”她先前被刘翼那声杏儿妹妹叫出一身疙瘩来,在船上时,实在受不了,便与他打了合计,请刘翼要么直呼其名,要么就称声表妹。

刘翼趁章杏说话,叶荷香分神这时机,连忙挣脱她,快步过去上了马。叶荷香还欲待追拦,刘翼在马上拱手说:“大姑,表妹,金宝,刘翼确实还有要事在身,改日再来喝茶,今日先告辞了。”说吧,对车夫看一眼,勒了马,率先扬鞭离开。

章杏看着刘翼等人走远后才进屋去,门口看热闹的乡亲也陆续散去了,叶荷香这才晃神也进了屋。章杏进屋后,随手就将包袱放到一边,倒了一杯水喝。章金宝多日没见姐姐,也甚是挂念,一屁股坐在章杏旁边,问道:“大姐,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

章杏笑了笑,看看屋里,问道:“大伯和大哥呢?”她要看看魏闵文是怎么对家里人交代的,两人最好还是合计合计,免得出了破绽。

“大伯到地里去了,大哥一回来,只在家住了一晚,就去镇上了。”章金宝回答说。

章杏放下碗,道:“傅舅爷年纪大了,你嫂子要带小哥儿,镇上铺子少不了你大哥。我回家晚的事儿你大哥不是都说了吗?”

章金宝瘪瘪嘴说:“他说你要留下陪二姐姐。”

上次章桃回家时,她是如何对待叶荷香的。章金宝全看在眼里,他从前年岁太小,不知前因,只晓得二姐姐不喜他娘与他。他今年也满了十岁了,书读得很好,便也有几分倔性。章桃不喜欢他们娘俩,他自然也撑着一股硬气不待见章桃。

章杏看着章金宝,说:“你二姐姐小时候吃过太多苦了,大姐这回去淮阳,恰她又生了病,她虽是身在王府,但到底只有一个人,姐姐便多陪了她几日。”

章金宝转过身去,心不在焉把玩桌上茶盖,一会后,嘟哝:“谁小时候没有吃过苦?”小时候的事情他也有个大概印象,他对没到魏家庄之前最大的印象就是饿,那种饿得受不了,看见什么都想撩进肚子的感觉,他现在想起,还觉得后怕。二姐姐七岁被卖,听说先是进了承德侯府,后来又进了淮阳王府。上次归家那周身的气派一看就知道过得很好。他们姐弟两个一样都是小时候吃过苦,他们眼下还在地里刨食,现在虽然不缺吃食,但那也是全家人精打细算才成的。他们都是弟妹,都吃过苦,可是大姐凭什么大姐要偏心二姐姐多些?

“大姐知道你小时候也吃过苦,可是你好歹还在父母跟前,而你二姐姐,她……”章杏说了一半,说到叶荷香卖女时,抬头找叶荷香,却见叶荷香将她带回的包袱里的东西全翻出来,正一件件细细查看。

章金宝听了一半,见章杏停住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顿时站起身来,叫道:“娘,你怎么瞎翻大姐的东西?”

“怎么叫瞎翻呢?她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哪样东西不是我的?”叶荷香挺着脖子说完,又看向章杏,说,“哎,大丫,你将好东西都收哪里了?”

章杏眉头不由得皱起,“什么好东西?”她差点连小命都不保了,能安然回来已是欠了顾惜朝老大的人情,还能带什么好东西回来?

叶荷香丢下包袱,走过来,上下打量章杏。章杏这身还是在那偏僻山庄里得的,也不知是哪个仆妇的,颜色都褪成了灰白,布料胜在耐磨,还没有烂。她一得了可以归家的消息,就一刻都不想多留,拿了换洗衣衫就走了。

叶荷香打量了章杏一通,眉头都皱起来了,指着章杏说:“你在淮阳王府住了半个多月,人家大马车送你回来,你怎地穿这身?你莫不是怕老娘收你的身,故意的吧?死丫头,快说,快说,东西放哪里了?”

章杏皱着眉头说:“我能有什么好东西?留得久,不过是桃儿病了,身边没个人照顾。再说,我是什么身份,怎么能住在淮阳王府?是慈安药铺的王先生好心,留我在他家住了些时日,这身衣裳也是他家夫人给的。至于马车送回来,不过是运气,在路上恰好遇到了翼表哥。”

第一百八十二章

叶荷香打量章杏,见她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又听章桃病了,到底有些牵挂,放缓了语气,说:“你妹妹得了什么病?好了没有?”

章金宝也坐直身子,仔细听。

章杏点头,“好多了,不是什么大病,不注意受了凉,又拖延不治,方才卧床不起的。”

叶荷香嘟哝说:“一个个不省心!都那么大人了,还不晓得照顾自己。”说完,又盯着章杏看。

章杏扶了扶额头,“娘,你要不信,可以问大哥啊。”

叶荷香一听转身就走了。要她问魏闵文,她上哪儿问去?先前不过是多问了那么一两句,他第二日一大早就跑镇上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呢。为这事,魏云海没少说她,说儿子大了,哪还需她操心?顾好自己就行。

到现在魏云海还没有什么好脸色给她。

叶荷香走了,章杏也松了一口气。问了章金宝的功课,得知刘先生抓得紧,过些时日就要下场子了,她点了点头,说:“学业虽是要紧,但自个身子更重要,读书之余也要出去走走透气。你年岁又不大,这回不行,下次再来就是。”

章金宝笑眯眯应了。

章杏坐缓过劲来,见日已上中天,叶荷香出去了就没回,厨房饭桌上篾盖下只两盘吃了大半的冷菜。她连忙刷锅洗碗,准备饭菜。章金宝则在一边打下手,一边埋怨说:“姐,你总算回来了,你不在的这一月,娘每日翻来覆去就那两个菜。我都吃得快吐了。”

章杏看一眼章金宝愉悦期待的神情,笑着摇了摇头。叶荷香不擅理家,于厨艺更是不在行,魏家几口人被章杏养叼了胃口,自然吃不惯叶荷香的饭菜。

中午时,魏云海回来了,见章杏归家。十分高兴,又问及章桃的病,得知不要紧,边吃菜边说:“你妹妹一个人在那地,确实难过,你日后也要常去看她才好。”

魏闵文从同村乡亲那里得知章杏归家了,晚上就回家了,他虽是一肚子心思,但当着家里老小的面。他也没有问。待到天黑了,魏云海叶荷香章金宝各自回了房,他这才开口道:“……我什么都没有说……”

章杏一边递茶与魏闵文,一边点头说:“大哥,我知道了。我们在山里分开后,你们都去了哪里?王二哥他们可好安好?是不是真回去了?还有石头呢?你后来可有看见他……”

魏闵文接过碗。喝了一口茶,顿了顿,说:“那会子到处都有人放箭。我看见你往对面树林了去,原是也想跟去的,只不得过去,被王二哥拖着跑进了树林里。你那同村有几个同伙与我们在一起,他们对那边林子十分熟悉,其中还有个姑娘,让我们跟他们一道走……”

章杏知道魏闵文说的这位姑娘定是姚明珠了。她爹为青蒙山三当家,又是个郎中,常年在山里采药,对附近山区肯定十分熟悉。魏闵文等人跟他们在一起,要找个躲避的地方,应是不难的。

她点了点头。说:“她是石头的师姐,叫姚明珠。”

魏闵文也点头应道:“她也称呼你那同村为师弟,还有几个与你那同村要好的,对我们也十分照顾……”

章杏想起在青蒙山围着石头几个半大少年,有名铁头柱子的,石头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一看就知与石头关系匪浅。对石头的秉性,她是知道的,他人既机灵,又仗义,打小就是个孩子王,走哪儿身边都跟着一群跟班。

“我们跟着他们在山里跑了许久后,就进到一个山洞里。那山洞甚是隐蔽,里头也大,洞里有水沿着山壁流下来,积成了好大个水坑,里面竟是还有鱼。宋大哥几个都有伤在身,不好继续奔波。我们在那山洞里住了一晚。那姚姑娘的爹是个郎中,她也会看病,帮忙料理宋大哥几个的伤口。第二日,我实在担心你不过,要出去找。姚姑娘拦住了,说是山里情况不明,这样出去,恐怕不仅找不着人,还会出事。她叫了一个名柱子的小兄弟出去探路。柱子出去不到一炷香就回来了,说是外面到处都是搜山的人,还问我们是否得罪了人?”

“我跟王大哥几个想了许久,实在想不出会得罪什么人,令得别人都追进山里来了。柱子兄弟说,他听到两拨人马谈话,有一方似乎要抓个要紧人物,死活不论。另一方则是针对青蒙山来的。他们说话弯弯拐拐的,什么哥哥弟弟,姐姐妹妹的,柱子也听不明白,两方说到后来,却是要通力合作的意思。柱子担心被发现,赶紧跑回来了。”魏闵文边想边说,疑惑看着章杏,“杏儿,你说是不是上回将咱们全家拿大大狱的那些人做的这事?”

章杏摇了摇头,全家下大狱的事情似乎是淮阳王府一个管事做的,人家想要他们的性命,早先在大牢里就下手了,哪还会大老远跑青蒙山来?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两方人马一个是冲青蒙山来的,另一个则是冲着顾惜朝来的。沈怀林想要杀人灭口,淮阳王府的大公子想杀二公子,两方都想杀人,彼此确实没有分歧,合作一把,只管把这山里的人杀光就是了。柱子听到的大约就是这事了。

魏闵文还是看着章杏。章杏连忙说:“就我们这样的人家,哪会惹出这么厉害的人物来。大哥,他们要杀要抓肯定另有其人。”

魏闵文想了想,点了点头,道:“你王二哥也是这么说。他手胳膊受了伤,虽是个擦伤,脸色也不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不好再提要出去找你的事了。到了下午时,姚姑娘说宋大哥的伤需得用些药才好。宋大哥王二哥他们是为着我们的事情,才落到这险地的,我哪能眼睁睁看他丢了性命?便要出去找药。王二哥说我又不懂,拦着不让去。最后还是商定姚姑娘,柱子和我,我们三人一道出去。我们出去后果然遇到了几波搜山的人,亏得躲避及时,姚姑娘与柱子兄弟对周围熟悉,方才侥幸逃脱。采了草药后,我们打算回来的时候,刚好遇到了你表兄几个。”

“他们是出来找人的。”魏闵文看着章杏,“顾世子并没有与他们在一起。”

“他跟我们在一起。”章杏说。顾惜朝是追着她来的。

“你表兄看见我们,很高兴,以为顾世子跟我们在一起呢。后来听说没有,他脸都黑了。”章杏的这位姓叶的表兄为人很是不错,看见了魏闵文,也跟着称呼大哥,对他十分客气。魏闵文现在想起来,心里都觉得暖和,“我跟你表兄说了山里的情况,本来打算,他们若是还要继续找人,那我就跟他们一道去。你表兄听了,说是他们那边还有两个受伤的,我们藏身的山洞既然大,姚姑娘又会些医术,他想将两个受伤的人挪过来,请姚姑娘帮忙医治。”

先前章杏跟刘翼一道回来的时候,刘翼只粗粗说了他们在一起,章杏因是担心说多了话,造成不必要的误会,便没有多问。反正回了家,她也可以从魏闵文这里得到事情真相。却不想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居然还有这么多波折。

两方藏身的地方其实隔得也不远,魏闵文柱子帮忙将穆宇几个受伤的挪到了这边山洞里来。叶昕晨他们原打算,几个完好的出去找人,受伤的留下来,待找到顾惜朝后,去晋安城搬些救兵,再来找留下的人。因是遇到了魏闵文姚明珠等人,他们就将伤者挪了过来,托给姚明珠等人照顾,他们继续出去找人。

叶昕晨刘翼王继业等人商量一番,决定兵分三路,宋其穆宇两个受伤较重的自然留下来,周海天刘翼等虽是伤不重,但也不能奔波,也留下来。姚明珠一来是个姑娘家,二来又是郎中,要照顾伤员,也要留下来,铁头几个除了柱子外,虽然没受伤,也留下来,以免这山洞被发现了,也好有个应对。宋其将腰牌给了唐宇,唐宇和刘金来只受了些轻伤,经过姚明珠的料理,已是无大碍。他俩就拿了宋其的腰牌,寻机下山,到晋安巡防营搬救兵。叶昕晨王继业魏闵文则由柱子带着去找人。

商定好了之后,他们就各自行动了。叶昕晨等人因是有柱子带路,在山里找了几日,虽是没有找到人,但也是有惊无险。唐宇和刘金来出师不利,出去没走多远,就被人发现了,也幸亏两个人跑得快,方才得救。只他们跑回来时,引了追兵过来。追兵追丢了人,就在附近加派了许多人手,一寸寸搜。若不是叶昕晨魏闵文等人遇到了沈怀瑾顾惜朝,带了大批人马过来,藏在山洞里的人只怕一个都活不成。

章杏听了事情经过,问道:“大哥,你见到顾世子时,有没有看见石头?”魏闵文方才说事情经过,一直都没有提起石头。

第一百八十三章

“他在。”魏闵文点头说,“就是他领路来的。我们回去的时候,对方正在山洞附近搜山。我们人多,搜山那伙人马许是见势不妙,只匆忙抵挡一阵后,就退去了。那位沈公子虽然也抓了几个活口,但是对方嘴里竟是藏有迷药,也没有问出个什么来。我们与山洞的人汇合之后,石头兄弟他……”

章杏见魏闵文欲言又止看向自己,心不由得突突跳起来。是不是沈怀瑾看出了什么?以此要挟石头?章杏想到这里,立马又否定了。她与石头牵涉到那等辛密中,沈怀瑾要是真看出什么,肯定会悄无声息处决石头,而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要石头投诚于他。而石头也不是不小心的人。他既然认出沈怀瑾来,一路上肯定会处处小心。

“石头兄弟他不知怎地突然跪倒在沈公子面前,说恳求与一条活路。”魏闵文顿了顿说。说实在,他当时也吓了一跳。他们这群人凭着一股热血上青蒙山救人,现在想来都有些后怕。青蒙山拦截淮阳王府船只欲挟持顾大小姐,丫鬟桃代李僵,且不说他们能不能救出来人来,只这事就不好善了。淮阳王府又岂是善茬?会由着小小青蒙山欺负到头上来?他们不动,要么有所顾忌,要么欲待后来作为。

再联想到柱子听来的那些话,青蒙山确实捅了天大的篓子无疑,这其中还牵扯到了一些不该他们知道的事里。这几年魏闵文跟着傅舅爷走南闯北,见识非是幼时。他们这些人对于淮阳王府来说,那真是渺小如蝼蚁了,他们搀和进了这种事情里,想要安然脱身而出,恐怕很难。

所以石头一跪下求沈怀瑾给一条活路,他的心也跟着砰砰跳起来。这一路过来。他也知道其实拦截淮阳王府船只是青蒙山几个当家所为,与石头等小喽啰其实干系不大,石头能意识到没有活路。他们又会怎么好活下去?

他转念间想了许多,事情到了眼下地步。他能不能保住性命,实在不好说,要是再牵连到家里人,那真是让他死了都会后悔。可是他又不能跟石头一样跪下投诚,石头等几个既是上了青蒙当土匪,那大约是没什么亲人了。而他有家有口,还拖了王二哥带着几个兄弟下水他当时不由得看向王继业。却见王继业的脸色比他还难看。也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石头跪下之后,那沈公子似也没有料到会出这茬来,愣神功夫,柱子铁头姚明珠等人都纷纷跪下来。

他当时腿脚都有些发软了。沈公子带来哪些人马比之围杀他们的人更是凶狠几分。若是他要取他们性命,他们几个绝对没有招架之力。

就在他六神无主之际,沈公子说:“都起来吧,我知道这回的事情与你们其实不相干,但是你们这些年在青蒙山一带拦路打劫。做下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你们要求一条活路,也不是不可能,端看你们如何抉择了。蛮夷侵扰我大夏西北多年,烧杀抢辱,犯下恶事无数。现朝廷正在对蛮夷用兵,缺得就是有勇之士,你们可愿意将功赎罪,投效西北军中保家卫国?”

跪伏在地上石头立时大声道:“我等愿意听从沈公子安排!”铁头柱子等人也连忙跟着响应。

沈怀瑾脸色大好,连说几个好后,亲自搀了石头起来,说:“若你等能在西北战事中立下汗马功劳,日后不仅可以一洗今日罪孽,便是封王拜相也不是不可能的。”

石头等人脸上都不由得流露出期盼来。

魏闵文在忐忑中不禁感叹石头的机灵,又不禁对这沈公子好奇起来,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莫非也是来自西北的?不知道跟西北沈家有什么关系?——西北沈家在大西北抵抗蛮夷已是有多年,忠厚侯沈府的名头在大夏朝几乎是无人不知。

章杏见魏闵文对沈怀瑾生出好奇,低声说道:“大哥,那位沈公子就是西北忠勇侯府的二公子沈怀瑾。”

章杏脑海略过在大西山看到的一幕。这沈家的名声不可谓不大,几代人在西北苦寒地守卫边疆,大夏从上到下说起西北沈家,无人不敬佩,可谁又知道他们背地竟是做着天大的谋划!他们做这些只怕是准备了不少年头了吧?举着抵抗蛮夷的大旗,私自操练自己的兵马,大西山那规模可不像是一两年就能成的。

他们当初进山时,马车蒙的严实,等闲看不见外面,只知道换了好几趟车马,那些个守卫又看守严谨,若她当真是个只有十岁的乡下丫头,恐怕什么都看不出来,万事只由人牵着走了。他们逃出来时,虽然十分小心,但是仍是在山里遇到了数不尽的暗哨追兵,若非侥幸,哪能逃出升天?

不管石头是因为什么原因投效沈怀瑾,但沈怀瑾这么痛快答应,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恐怕不仅仅是笼络人才那么简单,应该还想从石头等人身上找出张天逸暗藏的财宝来。

不管沈家谋划了多少年,这钱,这人都是绝对不嫌少的。

“原来是沈二公子。”魏闵文眼睛一亮,说,“难怪有那样的气度。”

章杏不想听魏闵文夸说沈怀瑾,问道:“大哥,沈公子真答应了石头吗?还有王二哥他们呢?你快说啊。”

“好,我继续说。”魏闵文憨厚笑了笑,“沈公子扶起石头后,又问姚姑娘,知不知道她父亲的下落。姚姑娘还没有回答,就有人匆匆过来,向沈公子顾世子禀事。因是我们隔得有些远,听不到这人禀的是何事,只看见沈公子看向顾世子,顾世子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径直走到我面前,问我是不是你兄长?”

魏闵文说到这里,又看了看章杏。他如今年岁也不小,这些日子来自然看出这位顾世子对自己妹妹很有些不同。但他也知道他们这样的人家跟人家淮阳王府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章杏又不是贪图富贵的人,他也不想让自己妹妹给人家做妾。所以他虽然看出来了,但是一直没有说。要知道顾世子那样的人才,简直是从天上下来的,只怕没有一个少女能抵得住这诱惑的。他将自己的发现告诉章杏,岂不平白要添乱了。

魏闵文见说到顾惜朝,章杏脸上一点异色都没有,他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自然应了。顾世子便说,你现下很安全,让我不用担忧,还让我尽快下山去,路上尽量避着人。末了,还交代我千万不要多嘴。”魏闵文想起顾惜朝说这话的样子。这位顾世子对他很是客气,交代时也不是这么生硬。他是不想让章杏对这位顾世子生出不好心思来,故意省了些不必要的。

章杏完全对顾惜朝没那心思,当然,顾惜朝帮了她这么多,要说感激,那绝对是有的。但是她是不会把自己放在报恩的天平之上。

“其实顾世子不用交代,我也知道不能多嘴,我只是担心王二哥他们。”魏闵文继续说,“顾世子见我看向王二哥他们几个,他于是就走到王二哥他们身边,也让他们赶紧下山去,这回的事情,他只当没有看见。王二哥几个抱拳应下来。我们都知道这地不能久留,一道避开大道下山,下了山之后,王二哥说他还要回军营报到,就不送我了,让我尽快回家去不要逗留过久,顾世子既然连他们都安排到了,那你那边自然不会要紧。我想也是,就先了回了家。”

章杏听完了,久久不语。顾惜朝言而有信,帮了她这么大忙,这大恩以后还真不知如何还报。还有石头,在沈怀瑾身边的石头更让她担心。

“杏儿,你妹妹是不是已经救出来了?”魏闵文问道。

章杏点了点头,“张天逸将我妹妹另藏了个地方,我跟石头顾世子一道找到她们的时候,沈公子已经在那里了。”她不敢对魏闵文多说,怕他也牵连进去。

魏闵文点了点头,“那就好,只要大家都安好,那就好啊,杏儿,咱们这回经历的事情不能对家里人说起,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就不用他们也跟着担心了。”

“我知道,我谁也没有说。”章杏说。

魏闵文站起来,“那我睡去了,你也早些歇了吧。”

魏闵文走后,章杏一个人又坐了会,这才洗漱睡下。

开了春,地里的活计也多了起来,魏闵文在家里帮了三日后才返回镇上。章杏这晚收拾了厨房,正准备歇下,突然听得院子传来“噗通”一声响,似有什么东西掉到地上了。她举了油灯出去,看见灰蒙蒙院子角落有一团黑影慢慢站起身来。

章杏心里一跳,脚悄无声息往后退了一步。这黑夜里若是熟人,定是会在院子门口喊话进来,像这般深更半夜翻墙进来,多半不怀好意。她眼角往两边各看一眼,待见了大门旁边的锄头时,身子一挪,靠了过去,一边摸向锄头,嘴里一边问道:“谁?是谁?”

第一百八十四章

院子里那团黑影已经站了起来,大步走过来。油灯昏黄,章杏在灯影后面,一时看不清那人脸面,只看着就要过来了,小山一样高壮的身形,带着早春凌厉的寒气,在这样夜里令人胆寒。她一下子将摸到手中的锄头抓起来,喝道:“你是谁?”

“杏儿,是我。”那人见章杏举了锄头在手,连忙收住了脚步,叫道。

章杏听得声音熟悉,举了油灯仔细看过去,昏黄灯火里映照出一张黑黝黝脸来,上扬的丹凤眼笑成一条细缝,一口白牙明晃晃的白牙耀眼。章杏迟疑叫道:“石头?”

石头嘿嘿笑着,手指了魏家院墙说:“你家的院墙还真不好翻,连个着手的地方都没有。”

章杏放下锄头,说:“我家院墙砌起来可不是让人翻着玩的。大半夜的,你怎地不从门口进来?闹得我还以为进了贼呢。”

石头仍是咧嘴笑着,一边到处乱看。魏家的其他几口人已经睡下了,房里的灯都是灭的。他一边低声说道:“杏儿,你家厨房还有没有吃的?我肚子饿了。”

章杏将石头领进屋,一边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晚食都没有用吗?”

两人说着话便进了屋,石头径直在饭桌前坐下来,章杏拿出才收好的剩饭菜,见两盘菜都只剩下汤料,对石头说道:“你先坐一会,我给你烧碗菜。”

石头连忙站起来,夺过章杏手中的碗,笑着说:“哪用得着那么麻烦?这些就够了,我这半夜里来原打算见你一面就走了。”

章杏见他一副匆忙样子,只得由他。盛了一大碗米饭。石头倒进汤碗里,又将另一碗汤到在一起,就这样混了囫囵吞枣吃起来。章杏坐在旁边,不禁说道:“你慢些用。”便是要赶时间,也不差这小会。

石头几下就拔干净了碗,摸了摸肚子,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感慨说:“杏儿,还是你做的菜好吃啊。”

章杏递了一碗水给他,在他对面坐下来。石头喝完了水,抹了抹嘴,放下碗,看着章杏,脸色的笑收了起来,说:“杏儿,我是从李庄村过来的。我将我爹娘祖母挪到我家后院的柳树下了。过些天,我要跟着沈怀瑾去西北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要是回李庄村,便帮我去看看他们。”

章杏点了点头,平静道了一声好。元平三十五的大水,使得石头的爹娘祖母一并留在了淮阳城外乱葬岗里。人都讲究落叶归根。那乱葬岗到底不是他们的家,石头将他们挪到李庄村,也是让自己父母落地为安。

“沈怀瑾……”石头又说。“想必你应该知道了。”

“为什么?”章杏看着石头,低声问道,“淮阳王府比辽远沈家,对于我们来说,岂不更好一些?”

石头咧嘴无声一笑,“你也是这么认为的?我初先也这么想,只不过后来改变了主意。杏儿,你说人为什么活着?”

章杏从没有听石头问过这个问题,看着他。为什么活着?这个问题对于死过一回的她来说,一样说不出来。但是活着总比死了好,活着许多事情总归还有些盼头。

“咱们也没有招谁惹谁,怎地总有人想要咱们去死?沈家。顾家,张天逸,还有那些官府,咱们不过就一条贱命,他们却人人看不得我们好活。我要是投靠了淮阳王府,他们收不收还另说,便是收下了,那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我看淮阳王府也不是什么轻省地儿,他们能跟西北沈家结亲,能是什么善茬?桃儿救了他们那个大小姐的性命,结果你是看见了的。为他们卖命,你觉得咱们能落到好?”石头嗤一声冷笑,“所以说,都不是什么好鸟!”

“再说,咱们心里窝着大西山那事情,日后见了沈家人少不得要避着走,可眼下淮阳王府跟沈家结了亲,咱们躲得了一日,难不成还要躲一辈子去?让我过这般憋屈的日子,那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我就想着,反正死活就那样了,还不如拼它一把,去投靠沈怀瑾去。”石头对章杏笑着说,“那小子不是还惦记着张天逸的东西吗?我要投靠他,他心里还不乐坏了?”

“可是,咱们毕竟有把柄落在他手上。要是他认出咱们……”章杏低声说。

“把柄?什么把柄?”石头冷笑说,“应该是他们有把柄落在咱们手上。他们现在应该还没有认出咱们来,要不然咱们哪会像眼下这般说话?他们既是还没有认出来,咱们就不能慌,越是躲,只怕越是遭他们怀疑。还不如投靠他们算了,他们就算现在心里有些怀疑,只怕也想不到咱们会大大方方跳到他们眼皮底下去。咱们在他们眼皮底下,一来不用东躲西藏,二来他们要是有什么动静,咱们也能先一步知道。这样总比两眼一抹黑,等着被人取命好!”

章杏听得目瞪口呆,石头的这番话让她想起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句话来。细细想来,也确实是这个理,这些年她无时不刻都想着离沈家的一切远远的,可是命运就是这么奇怪,转来转去,他们还是转到沈家的面前来,而且还是以这样显目的方式出现。他们再畏畏缩缩躲躲藏藏,只怕没问题都会遭来怀疑。

“可是你要跟着沈怀瑾去西北……”章杏苦涩说道,“西北那边可不好过。”西北苦寒,边界的蛮夷时常跨过边界侵扰。她早听说过,西北蛮夷凶悍无比,擅马术骑射,取了人命之后割下头颅挂在腰间,并以此为荣。江淮民间说起西北蛮夷,皆是吓得直哆嗦,各种血腥传闻无一不有。

她觉得听来这些传闻不一定可信。所谓的西北蛮夷大约就是她曾今听说过的草原部落,不过在苦寒之地的草原部落确实都比较凶悍,她就知道曾今有个草原部落横扫了地球上大半的人类生活的版图。

石头笑起来,“不就是打蛮夷吗?这个我还真不怕。”他就是打架长大的。

章杏摇了摇头,“这蛮夷与我们汉人是不一样的,他们是马背上的民族,从小孩到老人都擅马术会骑射,而且十分凶悍。”

石头笑着说:“你是听谁说的这些?这你也相信?他们再厉害,那也只有两只手两条腿,难不成还三头六臂了不成?就算是三头六臂,只要还是个人,就没什么好惧怕的。遇了我,我照样让他们满地找牙。所以,你也别担心这个,也别听那些婆娘们胡诌了。”

章杏是见过石头打架的,也知道他打架厉害,但是上战场可跟平时打架不一样,而且沈怀瑾收了他们,可不是要当人才用的——一伙子区区山匪,竟敢拦截他未来夫人的船只,不管多本事,刚开始绝对是要给些苦头吃吃。

沈家敢谋天下,她可不相信沈怀瑾会生出一幅好心肠来。

“你们小心些,总是对的。”章杏交代说。

“这个我知道,我没将沈家那伙子人当成大善人。”石头满不在乎说。

章杏瞪了石头一眼,她知道石头主意打定,是很难再改,但心里仍是担心,又问他们大约何时去西北。石头摇头说:“我也不知道,许就这几天吧,我向沈怀瑾求回李庄村时,他许了我六天时间,我也是紧赶慢赶才忙完这些,明日一早我就要去淮阳了,否则就来不及了。”

“沈怀瑾他真没有怀疑你?”章杏皱着眉头问。

石头想了想,摇了摇头,“我眼下还看不出来,他虽是许了我六日,我也怕他玩欲擒故纵这招,这不,连上你这里来,我都不敢走大门。”

石头见章杏仍是一脸担心,笑着安慰说:“杏儿,你不用担心我。在大西山阎王都不收我,我不会那么早死的。”

章杏不由得拍了一下他的头,嗔道:“你瞎说什么?”

石头嘿嘿笑着直摆手,道:“好了,我不说就是了。对了,杏儿,我师姐还在淮阳,你要是去淮阳看桃儿,也顺便去看看她,她一个人在那里,我也不放心。”

章杏诧异道:“你师姐在淮阳?她不跟你们一起去吗?”

“她一个姑娘家跟我们上什么西北去?听说淮阳王府的老王妃挺喜欢她的,留她在王府说话。我又进不去那王府里,找沈怀瑾问,他说我师姐要留在淮阳等我师父回来,谁个知道是真是假,那淮阳王府里也没一个好东西。”石头皱着眉头说。

章杏想了想,点了点头,说:“好,我会托人打听你师姐的事情。”经过了这次的事情,她再想撇开刘翼叶昕晨他们是不可能了的。既是已经欠了老大的人情,那就索性再请他们帮忙打听姚明珠的事吧。

石头说了这些,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说一声“我要走了”,就站起身来。

章杏连忙说道:“你等我会。”她跑到自己房里,翻出前几天做好的衣袄鞋袜,挑出给魏云海做的短袄和靴子来。魏云海的身高与石头的差不多,只一个精瘦些,一个壮实些,但勉强也能凑合穿。石头此番去西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他孤儿一个,只怕没有人给他做这些。有总比没有好。

第一百八十五章

章杏又挑出一双鞋子来,皆是耐寒耐磨的,一并包了,跑厨房里塞给石头,交代说:“石头,这些是我给大伯做的,他身形与你差不多,你也勉强能穿。你此番去西北,我也来不及给你准备些什么,你将这些带上,也好有个替换。你记得了,自己是在沈家眼皮底下,万事皆要小心,切不可莽撞逞能,只要咱们活下来,总归会有挺直腰杆的一日。”

石头眼睛亮晶晶的,里头有不舍倔强,不屈,还一丝丝迷茫害怕。明明一双还稚嫩的眼里却不得不早早背负了这些。章杏心中一痛,又道,“我等你回来。”

石头咧嘴一笑,脸面都亮了起来,重重点头说:“好。”

逗留不易过久,石头拿了东西之后,就翻了魏家院墙出去。章杏举着油灯在院子站了良久,早春冷气侵来,她手脚都有些麻木了。夜已经深沉,头顶的天一片漆黑,看不到一丝光亮。她觉得自己的心也如这黑天一样,看不到光明在哪里。回房里睡下,也是久久不成眠。

刘翼将章杏送回漳河镇魏家庄后之后,就回了盂县刘府,问得叶云兰已是回了府,洗了手脸,换了一身衣之后,他正要去内院里。叶云兰已经等不久过来了,她看了身边大丫头春梅一眼。春梅会意,立时退到门口守着。

叶云兰问道:“人送到了?”

刘翼点了点头。

叶云兰安心坐下来,笑起来,说:“真没有想到叶荷香的两个女儿竟是有这般造化,一个在大小姐身边,一个入了世子的眼。我当初还真看走了眼。”

刘翼在叶云兰对面坐下来,脸上半点喜色都没有,“娘,您高兴的太早了些。”

叶云兰凑过来,不相信说:“世子这般看重那丫头,这事还会生变故?”顾惜朝是她奶大的。他的性子,她也是知道的,这要是看中什么,不到手那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刘翼沉吟一会,说:“问题许是不会出在世子爷身上。”

叶云兰一愣,“不是世子那边的问题,难道是那丫头的问题?莫不成她已经说了亲许了人家?”她说着连忙摇了摇头,“不会,这丫头我是知道些的,前些年是定下了一户人家。只后来被人退掉了。”

刘翼低下了头。何家退亲的事情。他也有份。

叶云兰自顾猜测一番,仍是不敢相信问题会是出在章杏身上,“你是说这丫头看不上世子,这不可能吧?”且不说淮阳王府那门第了。整个大夏朝唯一的异姓王府。进得王府里,对于穷得只剩下三个娃的章家来说,那真是一步登天了。

便是她现在所在的魏家,据她所知,也就勉强能糊口罢,而且还有个犯了事儿的兄弟。就他们那样的人家出来的,能进得王府里,那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

这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刘翼抬头说:“娘,您也见过她几次了。她对您如何?您应该心中有数吧。”

叶云兰一愣。世子出现梦遗之后,她就动了要寻个本家人近身伺候的打算。王府子嗣不旺,王爷那辈连个兄弟都没有,世子也就一个兄长,其姨娘还是上不得台面出身。老王妃王妃自都是希望儿孙满堂的。只世子对两位主子身边的丫头从来都不假颜色。府里的其他家生子也没几个好颜色的。她要是将自家人送过去,凭着她在老王妃王妃面前的体面,只要世子看中了,两位主子定也会乐见其成。

只是事情却不顺着她想的出现。她勉强挑了两个带过去,还没有送到世子身边去,就出现了世子将老王妃送给他的丫头打发的庄子上的事儿来。她着实被吓了一跳。老王妃送到世子身边伺候的丫头,她也认识,那小模样性子真真是一等一,王府里想要冒过她的丫头还真不好挑。

可就这样的人儿不过是在世子洗澡时送了件衣裳进去,就被踹了出来,直接让人打发到淮阳城外的一个庄子里去,听说被配给一个挑大粪的。她带过去可有一个是自己的亲侄女,模样算不得很好,因是从小身子不好,那性子便被她爹娘养得有些娇气了。老王妃满府挑出的丫头都落了这个下场。她那侄女就不要想,送过去决计落不到好的。

那时候叶荷香也带着自己这个女儿过来过,她也看过一眼,模样还算可以,只通身的小家子气让人不喜。她当时就没有看中眼。

还有一回是儿子他爹说起的,说是世子在盂县的大街上打死了人,对方是盂县县衙的小公子,起因居然是县衙这公子看中了一个村姑。刘海问:“你道那村姑是谁个?”她当然只有摇头了。刘海便笑着说:“听说是你的姨侄女,世子还坏过她的亲事呢。”

她忙问是谁。娘家那些个亲戚家年岁差不多的丫头,她都是见过了的,实在想不到哪个会有这般造化。

刘海就将这问题推给刘翼,让她去问儿子去。刘翼根本就不着家,她找不到人问,只好亲自会娘家一趟,方才知道是叶荷香的女儿。

她当时真吃了一惊,真是歹竹出好笋,叶荷香也能养出这般本事的女儿。她便借着魏家大儿子成亲上了一趟门,奈何没有见到人。

这回的事情非同小可,世子亲自找了刘翼他爹,听说穆总管那边也打了招呼。世子让人连夜赶了车将她拉到王府里,让在老王妃王妃面前帮忙说话。这些天来,她也费了不少口舌,终于又见了叶荷香的这个大女儿。

虽是穿的不行,通身也是副小家子气,但那模样确实越发出众了。

叶云兰想起前几天看见章杏的情形来,她那时没有多想,但是心里还是有些奇怪。叶荷香这大女儿虽是模样出众,但是世子也不是那等眼皮浅的人。要她说,叶荷香那小女儿都比这大女儿要合适多了。

不过少年人那心思,实在不好捉摸。大伙都以为好的,许是在他们看来未必好。

她当时这么一想就释然了,可是现在想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那丫头在王府后院的小偏院里住了好几天,听说从不招事,老实得很。她特意让人送了几件换洗衣衫进去,后来出来时,也没见着那丫头穿出来。若是这丫头真是个眼皮浅的,自然是捡好的挑,可人家偏生还是一身补丁出来。说话客客气气,一谢再谢,别的却是一句都没有。

叶云兰那会没有多想,现下刘翼一说,她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来。她能淮阳王府站住脚,度人自是有一套。叶荷香这大女儿分明是在藏拙,与她说话虽是客气,却时时透着疏离。

刘翼看叶云兰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便说起这一路上送章杏回魏家庄的事儿来,“……这一路上,她居然什么也没有问,我找她说话,她虽是也答,但是看着却不像很亲近的样子。”好歹他们也帮了她一回。她虽是不像以前的冷眼冷色,但是也不热诺。

叶云兰不禁说道:“这丫头莫非有些不灵醒?”淮阳王府将来的王爷都看不上,不是傻的,那是什么。

刘翼摇了摇头,道:“娘,您都说什么呢?这丫头鬼精着呢。”

叶云兰横了儿子一眼,说:“既然晓事,怎地这么好的事都不稀罕呢?”

刘翼仍是摇头,“我不跟您说,跟您说了,您也不明白。”不灵醒的人会骑马射箭?五年前,她也就十岁多些吧,那骑射可不比他们差。还有这次,她不过一个丫头,就敢带着一波人马上青蒙山救妹妹,从头到尾他可是都看着眼里,他可没有见着她害怕过。

若是个寻常丫头,怎会有这胆识?

叶云兰不悦嗔道:“兔崽子,你娘我活了一把年纪,看事情还没有你明白?你以为我不晓得?那丫头在我面前藏拙呢。她心眼多着呢,这招欲擒故纵也不知道是使给谁看?哼,她以为王府里都是傻子,由着她这般糊弄的?也不怕折了自己,什么也捞不到。”

刘翼却笑起来,说:“我说娘看不明白,您还不相信。娘,我跟您说,我觉着她还真没有看上咱们世子爷。远的不说,就拿这回的事情来说,世子爷为救章桃,可是放下架子向晋安巡防营要了不少人手,用一招声东击西方才进了青蒙山,在青蒙山世子爷为着她,可是连命都差点搭上了。明知这事难得善了,还一口应承下来。不知道拜托了多少人,方才使得她脱开干系。可是事后您也看到了,世子挨了一顿鞭抽不说,还被送到山上去了,现在还不知道苦成什么样儿呢。而她呢?可有问过世子爷一句半句?我们这一路上回来,要我不找她说话,我看她还不想说呢。她分明就在避嫌。”

叶云兰听得目瞪口呆,喃喃说:“哎呀,竟是个这么蠢的。我还以为她这回不想进王府,是为着日后呢。”世子还没有许亲,现在身边便是要收人,那也只能个近身的丫头,待日后世子妃进来了,才能抬个通房,得了一儿半女之后,许是能得个姨娘。可若是王府外面的良家子,凭着世子对她的这份看中,那自是不一样,然后再得个一儿半女的,便是得个二夫人也是有可能的。

ps:

又晚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叶荷香与她是同宗同辈,幼时的交情也还不错。叶荷香的女儿成了淮阳王府的主子,又是由她这边牵的线,那日后总是少不了她的好处。若是章杏再得个一儿半女,她在淮阳王府又没个根底,少不得要来仰仗她家。章杏那儿女若是站稳了脚跟,那她刘家自是最大的功臣了。

叶云兰想得透彻,所以当初刘翼一回来说了这事之后,她就马上上了赶往淮阳的马车。

谁知忙活了半天,竟是个无用功!这丫头居然看不上淮阳王府的世子。

叶云兰心里真怄得慌,突然听见外面丫头叫了一声“老爷”,她抬头往门口看去,淮阳王府在盂县的管事刘海正缓步进门来。

刘翼在他娘面前没个样子,却不敢在他父亲刘海面前这般肆意,见刘海进来,便站起了身,规规矩矩唤了声:“爹。”

叶云兰见刘海一身风尘仆仆,料是归家后直接过来的,忙让丫头打水来,自己亲自伺候洗了手脸。刘海坐下后,挥了挥手,丫头端了水出去。他端了茶盏,喝了一口茶后,问道:“将人送到了?”

刘翼站在旁边,答道:“送到了。”

“你们母子两个方才是在说世子爷这事?”刘海扒着茶末子说。

叶云兰心里的气还没有消,接话道:“可不是。咱们忙活了这些天,原来是个无用功。”

“这话怎么讲?”刘海看着叶云兰问道。

叶云兰将她与儿子方才猜测又说了一遍。刘海听了,点头说:“这丫头胆识确实非是一般人。”

叶云兰苦笑说:“老爷,我心里正怄着呢,您倒好,这还夸起人来了。”

刘海笑着说:“你当以为进了淮阳王府,以后就什么都不愁了?”

“这也总比在地里刨食好吧。”叶云兰辩道,“她家那境况,进了王府里哪怕当丫头都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刘海摇了摇头,笑着说:“进了王府里,虽是吃穿不愁。那日子却也不一定是好过的。这都多少年了,你还没有觉察出来?人家小门小户的日子虽是紧巴,但胜在自在,又有爹娘疼宠,不一定都想将女儿送进来伺候人的。”

叶云兰叱一声笑,说:“这话要是说别家,我还有几分相信,但是她家,我是不相信的。叶荷香那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那丫头的亲爹早没了,后找的这个自己都有两个儿子。哪还顾得上她?叶荷香巴不得卖了女儿得富贵呢!她只会嫌弃卖得的少!”

刘翼插嘴说道:“娘。她跟叶大姑不是一样的人。”叶荷香在他家住了两回了。那行事他是见识过了的,与章杏全然是两样的人。若不是叶昕晨说起,他还真不相信,章杏居然是叶大姑的女儿。

刘海也点了点头。说:“这姑娘是个有主意的。”顾惜朝找到他面前来这可是头一回,他自是出了力,因着牵扯太大,他暗地里也打听这家远亲的情况,对章杏的事情知道个大概。父亲去得早,娘卖了小女儿带着儿子改嫁到漳河镇魏家庄魏云海家。她原是自卖自身,只受不了人牙子的打骂逃了出来,寻到了魏家庄。在村里人人都夸懂事能干。与漳河镇前里正家公子定过亲,奈何被自家混小子坏事了。这回听说妹妹出了意外。居然自己找了人手上青蒙上救人。

这要是寻常姑娘家,那还不慌了神?哪还会自己带人上青蒙山救人?做这样事儿的人,可不是寻常辈,又怎会任由他人拿捏?

叶云兰被刘海父子俩说得噎住,细一想。叶荷香这大女儿确实跟她不一样。

刘海脸色变得肃重,点头说:“若是个寻常姑娘家,哪怕沾了亲,这回的事情,我都要掂量掂量。这姑娘是个聪明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王府站稳脚跟。”才值得他家鼎力帮忙。

刘海是淮阳王府的家生子,对淮阳王府内里辛秘不知看了多少去,淮阳王府子嗣一直不旺,但作为大夏朝头一个勋贵世家,每代主子们姨娘通房从未有少过的,可最终能在王府里占一席之地的却是不多。

顾惜朝虽是世子,但毕竟还没有掌家。他知道王府里水深,但是他家小子从小就选在顾惜朝身边做伴当,他们刘家的日后已经与顾惜朝绑在了一起。只如何走得更远更好,却仍是需要费一番心思的。将这想头寄在内院里,是他们夫妻共同都有的心思。所以先前叶云兰往自己娘家挑人时,他也是乐见其成的。

这次的事情牵扯甚多,不仅有大公子插手,连大小姐未来的夫家忠勇侯府也牵扯在里面。他们家不过是些奴才,插手这种事情,显然不明智,便是有世子爷这层关系在,他们也不敢尽力。但若这姑娘不仅与他们沾着亲,而且还是个聪明,他家若是尽力帮了这一回,日后他刘家许是能顺着这事更上一层楼去。那倒是可以帮上一把的。

刘海想得明白,这回确实尽了全力。

“那是老爷您高看她了,不过是个乡下丫头,也就胆大罢,算不得聪明。”叶云兰心里还在不忿章杏的不识时务,皱着眉头说道——若真是个聪明的,那大好前程摆在面前,哪有不要的道理?

“若真只是胆子大,这趟青蒙山之行,她就活不下来了。”刘海淡淡说道,“这姑娘不仅聪明胆大,而且见识相当不凡,我听说她那家里好像还是她掌着半个家呢。不过,我怎地听说整件事情是咱们世子爷剃头担子一头热 ?”他说着看向刘翼。

刘翼还没回答,叶云兰倒是埋怨说:“可不是,我方才不正与翼儿说这事?”

刘海笑起来,“这姑娘既是有这般胆识,自是不肯屈居人下的,这点你还看不明白?”偏她那样的出身,进王府最多也就抬个外室罢。

叶云兰吃惊道:“难道这丫头想要得是……”

刘翼插嘴说道:“儿子觉得,章杏许是还真没这个心思,有这心思的是咱们世子爷!”

刘海和叶云兰都转头看向刘翼。刘翼呵呵笑两声,却是没说为什么。章杏救过顾惜朝的事情,还只有他们几个知道。至那以后,顾惜朝就没让丫头近过身了。他六岁就跟在顾惜朝身边了,对他这位主子的性子还是有些清楚的。大公子是府上姨娘出的,两兄弟明争暗斗这么多年,世子爷没少吃苦头,所以连带对姨娘之类的妇人很是厌恶。

叶云兰吃惊说道:“当真?世子的亲事自是由王爷王妃做主,哪会由着你们胡闹的?”

刘海却陷入沉思之中,过一会后,转头对叶云兰说:“你让丫头上壶热茶吧。”

叶云兰与刘海多年夫妻,知道他这事有外面的事情要对儿子说。虽然她很想留下,却也不得不出去。

叶云兰出去后,刘海让儿子坐下来,点头说道:“我倒是觉得这是件好事。你许是还没有看明白吧,咱们王府虽是看着风光,却是个假象。大夏朝勋贵世家里的头一份,建朝以来唯一还在的世袭异姓王,这好听的名头却也是灾祸的根源。你道朝廷当真对我们王府这般看重吗?”

刘翼这些年跟在顾惜朝身边,也看了一些事情,但是原没有浸在淮阳王府顾永丰身边多年的刘海看得透彻。

“当年大夏建朝,太祖皇帝共封有四位异姓王,其他三家早没了,只我们淮阳王府没倒。这么多年来,咱们王府也曾多次面临撤爵降位的危险,便是连株连九族的大罪都差点落下来,但最终都是没成。每到最困难时候,王府总会立下大功。朝廷一直都找不到机会啊。早年若不是老王爷以身挡箭救了皇上一命,王爷未必会长成。”

早年的事情,刘翼也知道一些。当年当今皇帝在西郊寻猎遇到刺客,当时是老王爷拦下刺客救了圣驾,自己则被乱箭射死。死的时候也就二十四岁,当时的世子现在王爷还没有满周岁,是老王妃一手将儿子拉扯大,后承继爵位,便是现在的淮阳王。

“就是这么大的功也没能让咱们王府安稳几年。你道世子爷前面的兄弟为何都没有长成?世子爷能安稳落地,那也是有大公子拦在前面。世子爷打小的身子,你是知道的。也是近些年方才好些。朝廷不放心我们王府啊。这些年你们几个在外头胡作非为,王爷全然是不管,你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了?只不过惟有这样,世子才能长大,朝廷才会放心。”

刘翼对于王爷王妃放任他们,他从前以为是因为世子是王府唯一嫡子,王爷王妃难免溺爱,随着这些年来,他看得多,听得也多了,心里就有了疑问,但是听刘海这般说明。刘翼心里还是大吃一惊。

原来他们在外面做得那些王爷都知道,难怪有回世子喝多,砸了人家酒楼,他们拦。世子醉醺醺说什么,你们放心,我这么做,他高兴着呢。

原来是这样,世子爷早就知道这些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作为世子顾惜朝从小的伴当。刘翼这些年见了不少,也听了不少,知道朝廷对淮阳王府全然不是表面上的仁厚。

当今皇上立志图新,至上位就对世家勋贵们大动干戈。早年若不是老王爷救了皇帝一命,淮阳王府的爵位早就夺了去。老王妃孤儿寡母小心翼翼,那些年连王府都鲜少出去。天下人的眼睛都看着,朝廷倒是不好逼得太过了,只安了个淮南总兵大营在旁边。老王妃将儿子拉扯大了,王爷的亲事是早年定下的。王妃进府之后,先后折了两个哥儿。后来王爷迷上了留香院的头牌姑娘,硬是要抬进来,王妃在这年里才顺利诞下大小姐。大公子落地之后,林姨娘更是荣宠。世子爷的出现则完全是个偶尔。听说在王妃肚子里三个多月之后,才被发现。

落地后也是大病小灾不断,意外频出,也就是近些年来方才好些。

刘翼原以为这是因为朝廷无暇顾及所致——近年来水灾旱灾频发,河源刘沉舟造反,西北蛮夷屡屡侵扰,当今皇上年事已高,朝廷内也是纷争不断。

现在看来不仅仅是因为这个了。

王府专宠林姨娘,大公子也跟着水涨船高,这些年越发不老实了,偏生世子爷又一味胡闹,斗鸡走狗无一不精,浑是个上不台面的纨绔。他以前看不过,也曾劝解。世子反说让他放心,只管怎么痛快就怎么来就好了。王爷见他这样,全然是副心灰意冷的样子,待大公子越发看中了。

时间久了,他就看出里面有些玄机来,但在心里也只是个猜测。

他爹这番一说,他就完全明白过来。王爷的不作为,世子的堕落,大公子的野心,这也是淮阳王府面对目前困境所走得一条路。

淮阳王府若是自己从根子上烂掉。岂不比朝廷自己大动干戈要好得多?

所以近些年来,朝廷的动作少多了。

当今皇上年事已高,他放任淮阳王府不管,不过是在想天下人面前一全当年老王爷的救驾之功。以示自己的仁厚罢。

刘翼想起顾惜朝,嘴里不由得泛起苦涩来。一个被刻意养成的纨绔,心里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能做。就算对庶兄的一再挑衅,也不能还击,这个中滋味岂是好受?

刘海又说:“你跟穆宇是打小就挑在世子身边的,昕晨来得晚些,对王府境况不尽知道,你们是表兄弟,理应多提醒。世子爷大了。日后恐是会有更多事情,有些事情你应该知道了。世子的亲事自是由王爷王妃做主,眼下境况,世子妃要么是一等世家里不受宠的嫡女,要么只能在二等世家里挑人。所以你这表妹日后许还真有一番造化。”

朝廷忌惮淮阳王府。就算顾惜朝再不济,那朝廷也不会任由淮阳王府攀上一门好亲。那样挑出的世子妃未必能掌好淮阳王府的内院。叶云兰这侄女胆识过人,又甚是能干,偏还投了顾惜朝的眼。所以刘海很是看好她。

刘翼知道顾惜朝的心思,先前有些顾忌亲戚,不好做的太过,但是听了刘海这番话。又觉得顾惜朝实在太苦,更是希望他心想事成,低于是应了一声是,说:“儿子知道了。”

刘海满意点了点头,说:“你们娘俩先前的担忧算不得大事,淮阳王府这样的门第难道还会埋汰了她?她现在犹豫。一来是不想做小,二来也是看不到日后的富贵罢,待她见多了,自然心动。”再有胆识,再聪明。那年纪到底摆在那里,泼天的荣华摆在面前,谁个没有争一回的心思?

刘翼明白了其中关键,打定了主意,要助顾惜朝心愿得偿。

漳河镇魏家庄魏云海家里,正在给章金宝缝衣裳的章杏连连打了几个喷嚏。去年嫁到漳河镇上的魏云儿今日刚好回娘家,与章杏在一起做针线,看见章杏将鼻子揉得通红了,还止不住,噗嗤一声笑后,拿拐子拐了拐章杏,问道:“老实说吧,哪个想你了?”

章杏这年已是虚岁有十六了,按乡里规矩,是早该说人家了,只是她家的事一茬接一茬,她娘叶荷香又是眼高于顶的。这亲一直都没有定下来。

章杏一愣,摸了摸自己鼻子,笑着说:“还能是谁?金宝呗,他走之前就念叨着要穿新衣裳呢。”

魏云儿斜了章杏一眼,嗔道:“你骗谁呢?金宝这会正一心考状元了,哪里还会惦记你?”

此时正值每三年一次的童生考试,章金宝虽是年岁小,但是刘先生十分看重他,建议这年下场一试。就算考不好,也可为下次做些准备。

眼下地里的活不多,魏云海叶荷香都去了。章杏实在不想出门,就留着守家。章金宝一向跟跟姐姐要好,缠说要她一道去,多次无果,只好跟魏云海叶荷香一道去了。

章杏笑着纠正说:“这不过是童试罢,哪里是考状元?”

魏家没个读书的,魏云儿也不懂这科举考试,说道:“这考出来还不是半个官老爷了,这还不都一样!”

章杏笑着说:“这离官老爷远着呢。再说,要考中,哪里是件容易的事?”

魏云儿这回倒是赞成点了点头,说:“这倒是。”魏家庄里虽是有个私塾,附近几村有不少在人在里面读书,但是这些年来,可是没一个考中的。魏家的闵文闵武两兄弟听说以前也是常得先生夸奖,还不一样几次都没有考中?

章杏见魏云儿搓揉起肩膀来,连忙说:“歇会吧。”又去厨房端了些干果茶水来,两人边吃边说话。魏云儿问章杏:“刘湾村的胡兰儿,你认不认识?听说与你家还是亲戚呢。她去年也嫁到了咱们镇上了。”

章杏一愣,胡兰儿她还是几年前见过一次,是叶大舅的大女儿叶昌月的女儿,算起来还是她的晚辈,比她还小上一岁,去年出嫁叶荷香还去吃了酒的。章杏想不到她居然嫁到了漳河镇上。

“她是我大舅的外甥女,论起来还要叫我一声姑妈呢。”章杏问。

魏云儿边吃果边说:“原来你们还这么亲,怎么以前没有听你说起过?”

叶荷香跟叶舅妈那是冰与火,绝对不能在一起的,在一起一准会闹起来。叶荷香虽是跟叶大舅亲近,对这个嫂子却是一点也客气的,所以连带章杏章金宝姐弟跟胡家的人也走得不近。章杏压根就没有去过胡家。

“我去我舅家去的少,也没见她几回,倒是不好说。”章杏老实说,又问:“她怎么样?”

魏云儿掂量了会说:“她跟你不是一样。”章杏噗嗤一笑,“她是她,我是我,自然不一样了。”

魏云儿也笑起来,说:“我是说她那性子脾气……”

章杏明白了。胡兰儿她只见过几次,模样肖其娘,也肖叶舅妈,性子脾气也如出一辙,是个一点就能着的炮仗,心眼虽是多,奈何太浅。从乡村嫁到镇上,对于乡里姑娘来说,算是高嫁了。在夫家原本就要低一头,若胡兰儿还是如在娘家那般行事,在婆家的日子怕要不好过了。

魏云儿说道:“她嫁给咱们镇上刘杀猪。”

漳河镇的刘杀猪是个有名的人物,既贪杯又好赌,家里原是有些家底,在镇西头开了家杂货铺,奈何这些全被他败光了,只得拿起了杀猪刀,在菜市场卖起猪肉来。他先头还有个婆娘,只不过被他打跑了,现在还不知死活。

章杏听说胡兰儿居然嫁了这样人家,还真是吃了一惊。这刘杀猪真是无一是处,年岁又大,人生得又粗壮。她那表姐怎么会看中这样的人家?但转头想了想每回见到叶昌月的情形,心里的吃惊又慢慢平复下来,转成了沉默。

这世上的女儿实在太轻贱了,出生由不得自己,人生第二次最重要的抉择也由不得自己挑。

魏云儿自顾说道:“她前几日被刘杀猪打得半死,肚子里的孩子也没有保住。昨天她爹叫了村里十来个壮汉将她拖了回去,还将刘家的家当都拖了精光!”

章杏听得吃了一惊,问道:“那刘杀猪……”

魏云儿说:“当天就告了里正那去了。我今日出门时,听说刘里正要带人手到刘湾村抓人呢。刘里正与刘杀猪家是本家亲戚呢,胡兰儿家这事恐怕不好善了了。”

章杏实在不好说什么才好。胡兰儿被打了,原是占了亏,但是胡家把别人家里的家当都拖走了,这算个什么事?

不过这事她是帮不上什么。魏云海叶荷香都不在家,这事他们想帮忙也帮不上。

刘杀猪家与刘里正是本家亲戚,胡家做得太多,章杏也觉得胡家这回恐怕是要吃些苦头了的。

谁知道事情竟不是这样发展的。刘里正原是带了人手要去刘湾村抓人,不仅没有抓到人,听说次日刘杀猪还带了一板车的礼去往胡家,恭恭敬敬将胡兰儿给接了回来。

章杏从村里人闲话里听了这些,很是不解。魏家庄有名的魏大嘴悄悄说:“这胡家上头有人呢,听说不仅全塘镇里正,连裕安县衙的县太老爷都来了,你说刘里正哪里还敢提抓人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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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没脸说了,灰溜溜爬走……

第一百八十八章

章杏虽然没有见过胡兰儿几次,但是叶荷香喜欢唠叨,所以对胡家的情况,她也略知一二。刘湾村刘是大姓,胡家在其中也就零星的几家,胡兰儿的爹以前是在码头做挑工的,家境比之她们在李庄村是好一些。但比起叶荷香现在改嫁的魏家却是不如的。叶荷香每每说起,那都是一脸得色,将胡家批到地低下去了。

当然,叶荷香的那些话是要打个折扣的。不过胡家家境不好还真是事实。据她所知胡兰儿的娘叶昌月回娘家讨钱就有好几次了。

这样的胡家居然上头有人?还请动了裕安县衙的县太爷?!魏家庄与李庄村埠河村等虽是隔得不远,但是属于不同镇不同县,魏家庄属于漳河镇盂县,李庄村埠河村则属于全塘镇裕安县。连裕安县县老爷都来了,区区一个镇里正自然是不够看了。

章杏实在不知道胡家上头这人到底是谁,不过淮河两岸人家发源久矣,七弯八拐好多都是亲戚,这胡家说不定还真有户高门亲戚呢。

胡兰儿耀武扬威回去了,以后的日子许是会好过一些。这终归是好事。章杏也就没再往心里去了。

五日后,魏云海叶荷香章金宝都回来了,章金宝年纪还小,章杏也没有指望他一下就能高中,见章金宝笑容灿烂揣着包零嘴回来,她都没有问他考得怎么样。魏云海叶荷香也没有多上心。毕竟这童生试,整个魏家庄还没有一个人中过。章金宝又小,只当带着他逛了趟县城。

日子如旧,半月后私塾里的刘先生激动万分的带来个惊天消息。

年仅十岁的章金宝居然高中了这次的童生试。

整个魏家庄沸腾了起来,且不说这是魏家庄有史以来的第一个高中的,只说章金宝这年岁就足以令人膛目了。

就连漳河镇上都知道下头魏家庄出了个十岁的童生,以前漳河镇前里正的儿子何远青中童生时,也有十二三岁,漳河镇上人人都夸。现在也没过几年,居然又出来个十岁的童生。

什么时候这童生这么容易高中了?

听说这家里是地道的庄户,家里往上除了有两个异父兄弟读过书外,其余还没一个识字的。祖上八代也没一个当官的。家境也就勉强能糊个口罢,绝对称不上富裕。

可就这样人家居然出了一个十岁的童生!

一时间魏家的门槛都差点被踩踏了,与魏家章家交好的乡亲们纷纷上门祝贺,叶家也来了不少人。就连傅舅爷也对魏闵文说:“你这弟弟是个做学问的好苗子,莫要耽误了。”

魏家人这几天走路都有些恍惚,章杏也觉得很吃惊,让魏闵文打听一番。得知确实是事实,章金宝中了第一百八十七名,算是挂了尾。魏闵文详细跟章杏说了朝廷的科举,章金宝这番过了县试之后。接下来还有府试,院试,院试通过之后,就会被送入各府州县进学,再行乡试。会试、殿试。

章杏听了,心情就平复了下来,原来自己弟弟这个不叫过了童试,只算是过了县试,后面还有数不清的试。人家何元青十二岁过的才是真正的童生试。村里人识字的不多,以为过了这回县试,那就是中了童生了。她觉得章金宝这会通过的县试大约相当于她曾今的小学毕业。十岁的小学毕业生。启蒙早的,实在不稀奇。

章金宝过了县试,最高兴的莫过叶荷香了,她恨不得将这事传到天下皆知,逢人便说:“我儿子那是要考状元,当大官的。”

章杏听得额头突突直跳。将她拉到屋里,低声说:“娘,金宝不过是才通过了县试,连个童生都不是,你在乱说什么?”

叶荷香哪里懂得这个试那个试的。只知道自己儿子那是整个漳河镇的头一份,连镇上的胡秀才都要请他过去吃酒呢。她甩开章杏,指着说:“死丫头,你就见不得你弟弟好!这是从县里传来的消息,哪里会是假的?”

“娘……”章杏还要再说,叶荷香早甩了袖子出门去。

魏云海的两个儿子虽然都下过场子,但没有中,他对那些试也是不清楚。章金宝虽然不是他的儿子,但他一向都视如己出。这回家里出了这么大的好事,他与叶荷香一合计,打算在家里摆几座酒席,邀些乡亲过来热闹热闹。

章杏连忙拦住了,跟他说,章金宝这回中的不叫童生,需得过了四月的府试院试之后,才算是个童生。这时候请酒不合适。魏云海有些犹豫,魏闵文也在一旁说:“爹,咱们待金宝过了院试之后再请也不迟。”现在请了,到时候院试没有过了,岂不闹了个大笑话?

魏云海想了想,点了点头。

家长点了头,酒席自然办不成了。叶荷香将章杏好一通说骂,说章杏不像是她养的,真正是个榆木疙瘩,自己的弟弟都不知道帮,反是一切听外人摆布——她觉得这回酒席办不成是因为魏闵文回来的缘故。

许多话听得多了,耳朵都长了茧。章杏将她娘的那些话全当了耳边风。唯恐章金宝骄傲自满,再不思进取,又告诉他实情。府试院试没过,还算不得童生,切不能骄傲了,这天下一山还有一山高,他眼下只是中了县试,后面还有府试院试乡试会试等等,做学问是永远没有止境的。

章金宝只有十岁,哪里知道这些?反正家里人都高兴了,他就跟着乐呵,至于后面的什么试什么试的,到时候只管跟着先生和家里人一道去就是了,至于考得中考不中,好像想得远了些。

章金宝过了县试,魏家章家许多亲戚都上门道了贺喜,还有些送了礼来。章杏虽然有心拦着不收,奈何这家还轮不到她做主。埠河村的叶大户,和盂县的刘管事家都遣了人来上门送了贺礼。

叶荷香喜得跟什么似的,转头对章杏说:“你瞧见没有?叶云兰家都派人送了礼上门,你这死丫头居然还说你弟弟没中!没中人家能送礼?人家刘府在盂县可是数得着的门户,他们不比你清楚?你就知道听你那哥哥糊弄!都这么大了,连个亲疏都分不清!真是白吃了这么些年的粮食!”

章杏觉得有些事情真跟叶荷香说不清,她也懒得说了。叶云兰家来送礼是个小子,帖子上冠的是刘海的大名。她当然知道刘海也就是刘翼的爹了。她年初能安然回家,刘翼一家人都是帮了忙。当然人家那是冲着顾惜朝去的。

顾惜朝……

想到顾惜朝,章杏心里就有些迷茫了。

这少年的心思太明显了些,只于她而言却是个困扰。

屡次相帮,好几次都是攸关性命了。这情分实在太大,但她却不能将自己放在还报的天平上。她来这地也有几年了,几乎都在田里地间打转,但也知道高门大户规矩森严。作为大夏朝唯一的异姓王府,淮阳王府将来的世子妃是绝对不可能是个寻常村姑。她若是跟着顾惜朝进了淮阳王府,最多也就是一个通房姨娘。

通房姨娘,跟一个或是多个女人共一个男人,光想一想她就受不了。更何况前事沧桑,别人给予她的伤痛还在,她就要掉个个,再来还给予另一个无辜的女人?

她做不到。她情愿用生命来还报顾惜朝这恩情,都不能做这些。

她以前对淮阳王府的事是有多远避多远,至年初回了家,就对淮阳王府的事有心关注起来。但是偏僻乡间,能有多少豪门大户的秘密?她听得最多的,也就是淮阳王府如何势大,如何富贵等等。不知道是不是近在附近的缘故,人们嘴里的淮阳王府远多于京都的大夏朝廷。

她便不由得有些心惊,历朝历代功高震主的主鲜少能落到好了,这淮阳王府是不是风头太劲了些?风头太过不说,下头的人顶着淮阳王府的名头也尽在做些违法乱纪的事情。她感觉眼下的淮阳王府倒像是从根子上泛着股腐烂的味道。

她不知道远在的京都的大夏朝廷知不知道这些,淮阳王府现在的掌舵人顾永丰又是什么样的人。大夏朝廷是凭什么对淮阳王府圣眷依旧,对这些视而不见?

这些大事,她都不知道,她也没办法知道。但是她知道这些对淮阳王府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当今皇帝听说已是过了六十,在这地应该算是年事已高了。换了新帝上位,对淮阳王府又是什么样态度?

作为淮阳王府未来的掌舵人,她觉得顾惜朝将来的日子应该很不好过。

还有眼下大夏朝,依她看来,实在是强弩之末了,若不立新图志,奋发图强,恐怕过不了多久就是倾覆之祸。

且不说这些年她所经历的各种灾祸,所见到的各种官场舞弊,寻常百姓的日子如何艰难等等,四起的匪患,各种造反,兵祸也是层出不穷。还有就是西北的沈家——顶着守卫大夏西北边界的名头,却暗地里在做屯兵图谋天下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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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还有一章,不过会很晚。

第一百八十九章

( )若是天下一旦大乱,地处中原的淮阳王府怎样才能安存?

淮阳王府与西北沈家结亲,这是不是他们自己为自己谋得一条后路?还是西北沈家将地处江淮的淮阳王府当做伸向大夏腹地的一块跳板?

这些秘密,她只凭着自己接触的一些枝末所得,所以,对许多问题,她都没办法得到答案。但是光这些枝末就足以令人寝食难安了。没有谁不希望过太平日子的,而死过了一回的她更是如此。

生命诚可贵,且行且珍惜。宁做太平犬,勿做乱世人。一旦战祸四起,最苦的永远是生活在最底层的老百姓。她这么关注淮阳王府,倒不是将自己放在淮阳王府这一边,就像石头投诚西北沈家,并不是想做沈家的一条狗一样。他们都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在这即将到来的乱世里平安地活下来。

一来顾惜朝帮她良久,二来,她与淮阳王府多少有些关联。顾惜朝身边的伴当刘翼叶昕晨是她的亲戚,她的妹妹章桃还在淮阳王府当丫头。淮阳王府若是倾覆,她多少会受些影响。她欠了顾惜朝的,既然不想给人家做妾,那便得在另一些方面给与还报。

乡间的日子在章杏的心思重重里流水样过去,地里的秧苗长齐到到小脚肚子,四月底的府试如期而至。魏家全家出动送章金宝到盂县去考试。魏家庄的村长领着好多乡亲送至村口。魏家庄这么多年都没有出个秀才举人了。章金宝虽然不姓魏,但是他是在魏家庄私塾里进得学,又在魏家庄生活了这么多年。乡亲们还是很期待这次章金宝能考中的。

章杏原是不想去的。但见了这惊人阵势。心里觉得不妙。还是爬上了板车。

同车坐着的章金宝看起来有些紧张,也难怪,到底只有十岁,便是再懵懂,天天被人在耳边嘀咕,想不上上心都难。章杏拐了拐了章金宝,笑着低声问:“你上次去盂县带回来的香酥芝麻饼是在哪家买的?”

章金宝一愣,看着姐姐脸上的笑。将方才一众各色目光暂丢到了脑海,说了买零嘴的地方。

章杏想了想,问道:“是在西街的四六胡同吗?我以前去过,但没见着一家卖饼的啊?”

“他家是新开了,而且也不在四六胡同里。”章金宝回答说,又说了一边地方。见章杏仍是一副不知位置的样子,他只得说道:“姐,我带你去就是了。”

章杏大喜,又问这家糕点铺里还有些什么样的饼。章金宝正要说。叶荷香听得不高兴了,皱着眉头对章杏说:“你都多大了?还惦记着吃喝?你弟弟这是要考秀才举人呢。你怎么这么不知轻重,拉着他尽说这些?”又转头拉着章金宝说:“儿子啊。你一定给娘争口气啊,娘这辈子就指望你了。”

章金宝一张脸又白了几分,点了点头。

叶荷香这才笑逐颜开,高兴说:“还是我儿子懂事,晓得疼她娘。”说着,还瞟了章杏一眼——这大丫头真是越大越不听话,原是想着她生得好,可以挑一户好人家结亲,自己也可以享享福,谁知道死不听话。她挑好的人家,这个不行,那个不行的,闹得都这么大了,亲事还没有定下来。还是她的儿子好啊,这么小年纪就要当秀才举人了,那日后定是要中状元,当大官的。她的福分还是要落在儿子身上,这些年还真没有疼错人。

章杏对叶荷香实在是太了解不过了,她一个眼色,她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无非就是儿子还是比女儿好,儿子出息,女儿闹心,儿子才是她的指望。这都五六年了,章杏早见怪不怪了,压根就没将叶荷香那点小心思放眼里。

但是章金宝却越发觉得紧张,他原本就跟姐姐亲,这板车上就他们母子三人,她娘这话那是说给姐姐听的,他担心章杏心里不好受,满头是汗看向章杏。却见章杏笑眯眯冲了他挤了挤眼睛,拍了拍自己袖口。

他也忍不住笑起来,姐姐袖子里可是藏了银子的,她这是有备而来啊。不过那家糕点铺的零嘴味道还确实不错,他上回只尝过了两种,还有好几种都没有尝过呢,哎呀,反正姐姐带了银子,考完了,就带姐姐去买饼子吃。

章金宝这么一想,对接下来的府试倒是没有紧张了。

到了盂县,在城门口就有个小厮模样的小子上前了,打了个千问道:“可是魏老爷与章公子?”

魏云海一个在地里刨食,几时被人这般称呼过,当下就有些懵了。章金宝虽然年纪小,但到底读过几日书,当下就红着脸应道:“正是,不知小哥是哪家府上的?”

那小子忙说:“当不得章公子这么称呼,小子是刘府的,我们老爷夫人知道魏老爷章公子今日到达,特让小子在这里等候。”

叶荷香一听是刘府的,就知道是叶云兰家来人来接了,连忙笑容满脸打招呼,又闻及这小厮是专程过来接他们到刘府住的,喜笑说:“这,这怎么使得?”他们也就逃难时来刘府住过些时日。上次章金宝考县试,叶云兰就没有像这回这样专门派人接他们到家住——虽然下了帖子让他们到府上吃饭,还埋怨他们见外没有过来住。但叶荷香可不认为人家心里就是这么想着,她觉得那是客气话。这回是沾她儿子的光,而且人家都派人在城门口等候多时了,这可是实打实的诚心。

那小子也是个嘴甜的,笑着说:“我家夫人说上回是不知几位来县城,事后知道却是晚了。这次早早就备好了房间等着,请魏老爷夫人务必移步。”

魏云海是个实诚人,最是不喜沾人便宜,还在犹豫。叶荷香就低声说道:“去吧,去吧,他家那府上可大着呢,不缺咱们住的地方。住客栈里,人来人往,吵吵闹闹的,金宝哪里能静下心来读书?”

魏云海看了一眼章杏,见她也没有异议,勉为其难点了点头,一直说:“实在是吵扰了。”

章杏知道经过了年初的事情,她已经不能想撇开刘海就撇开了,若是再避让,落到他们眼里,那就是不知好歹。更何况客栈那地实在是鱼龙混杂,她上次就在盂县遇到了买卖他们的人牙子朱爷。沈怀瑾许是认不出她跟石头来,毕竟他们只见过两回面,一次在夜里,一次是沈怀瑾重伤时。可这朱爷就不一样了,他们一道同车同船了许多日。那人牙子一个个都生得一双毒眼,而朱爷更是被沈家派出来挑人,想必眼光更是毒辣。要是再遇见了他,许是真会被认出来。

这时节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

到了刘府,叶云兰早得了消息,亲自将他们迎进了安置的小院里,又指方才带路的小子并一个名玉慧的十六七岁齐整丫头伺候,见魏家几口人满面风尘,又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章家那丫头倒是一如既往的沉默,不多说一句话,不行一步路,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叶云兰越看越觉得这丫头琢磨不透,想及刘海说得那些话——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淮阳王府那样地方站稳脚跟。她竟是觉得有些道理来。于是笑着说:“荷香,你们赶了一天的路,也是够累了,我就不吵你们了。若是有缺什么,只管过来说。”

叶云兰走后,魏云海就松了口气,这才打量将住的地方来。院子足有两个他家那么大,还分了前后。前头四间屋住他与章金宝绰绰有余。后头三间屋是给叶荷香章杏住的。吃的地方,洗漱的地方,一并都有。只旁边的厨房门口虽是堆着干柴,却不像是常做饭的,就不知道他们几个是不是能在这里开火。

他正想着这些,带他们进来的名唤刘福的小子笑着说:“魏老爷,这里原是个厨房,只开火少,府里主子们大多用大厨房送过来的饭菜。咱们这院子也马上就有饭菜送来。老爷,您是安置好了再摆饭,还是现在就摆上?”

魏云海被刘福的机灵惊了一下,心里感叹,果然是富贵人家,一个伺候的小厮都这般机灵。却不知一来是他太实诚面浅,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二来看眼色是大户人家奴才们头一个要学会的本事。

他们这样吃饭肯定不妥。魏云海说了一声先安置后吃饭后。那刘福马上问了房间安置,将东西各种拿进去。魏家几口人哪里有什么要紧东西?不过几件换洗衣裳并一些吃食盘缠,一会功夫就安置好了。

刘福又打了水来,要伺候魏云海洗漱。魏云海不惯这些,直道自己来。洗漱好了,叶荷香章金宝章杏都过来了。一家人围着吃了饭。到了晚上,刘海过来了,笑容满面说了好一番话。魏云海是地道乡里长大,乡里人说话,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没有那么多门道规矩。对于刘家这么客气,他还真不知如何应对。还是章金宝跟在旁边,时不时接话,方才没有冷场。

刘海走之后,魏云海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感概说道:“金宝啊,你这姨妈家太客气,太客气。”客气的他都不知道怎么说话才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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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次日,章金宝要下考场了。叶荷香章杏原是要送去。叶云兰拦住了叶荷香,笑着说道:“这些自有人安置,你就不用操心了,好不容易才来我这儿一趟,咱们姐妹好好说会子话。”

叶荷香心里虽是牵挂章金宝,却也知她去了也没有用。这府试是要考好几日的,她去了无非就是在附近转转,半点忙也帮不上。还不如留下来,许是能从叶云兰这里捞些好处呢。

叶云兰打小就识得叶荷香,知道她骨子里做的何打算,若是往日,她自是有多远就避多远,免得被当了冤大头。只是现下刘府上下已是将前程押在了顾惜朝与章杏身上,折些钱物实在算不得什么。她有心与章杏亲近,便叫了自己的两个庶女出来,想着她们到底年纪相仿,许是能打开章杏这个闷葫芦。

叶云兰想法虽是好,收效却是不佳。她那两个庶女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三岁,平时都被打压得有些狠了,行事说话小心谨慎。虽然心里都知道她们被叫出来是要陪人说话,但是与她们年纪相仿的那姑娘穿的粗布衣裳,头上身上除了一根黄木簪子外,竟是什么都没有。连她们身边的丫头都比她体面。

实在是不好说些姑娘家常说的话题。

而地里田间的活,她们又不懂。在一起小半日,竟是只是彼此问了下名字,说了年纪和平时的喜好——这喜好两方更是隔了十万八千里。

还好有叶荷香在一旁,她是个话痨,对衣料首饰最是喜欢不过了。看见叶云兰的两个庶女盛装出来。眼睛就亮了。啧啧从头夸到了脚。

章杏只微笑看着,她看出来叶云兰的两个庶女的小心翼翼,也不是成心为难她们。只是她们说的那些她确实了解不多。

应付叶荷香小半日后,叶云兰就受不了了。旁边的丫头见她流露出疲色,连忙寻了托辞,将叶荷香章杏打发了出去。

到下午,叶荷香看够了院子,要去街上转转。章杏不想生事,就说自己昨日坐车累到了,头还晕着,不想出去。叶云兰只得打发了身边机灵婆子陪着叶荷香一道去了。

叶荷香在刘府住得不亦乐乎,奈何府试也就只有三天。到府试结束,考生要出来的日子,魏云海叶荷香章杏都守到门口,刘海也陪过来了。

一个个形如枯槁的考生陆续出来,章金宝也被人搀扶出来了。魏家几人连忙围了过去,叶荷香记挂考的成绩。不停问:“金宝我儿,怎么样?考中了没有?考中了没有?”

章杏不由得皱眉说:“娘。这结果哪里会出来这么快?”她是见过魏闵文魏闵武考县试的,当时那两人出来跟进去时候一样的生龙活虎,神采奕奕,哪里像章金宝这样?她不知道章金宝考完县试出来,是不是跟现在是一样的?那时候也是一样考三天。章金宝现在的样子实在不妙。

她觉得这科举考试实在太摧残人了。在那样方寸地方呆三天。神经再强大的人恐怕都要叫苦,更别说只有十岁的章金宝了。

不过,乡里的孩子也不是泥塑的,章金宝从小是在泥巴地里打滚长大的,在刘府休息了两天之后,人就缓过来了。只精神看着仍是不好。章杏见他面对叶荷香的追问明显有些闪躲,便知道他大约是没有考好。她反是心里舒了一口气。

猛然爬得太高了,摔下来,和现在摔下来,后者要轻多了。古往今来的神童在她印象中很少有成大才的。更何况章金宝还算不得神童。太平顺了,总会让人忘乎所以,人在磨难中成长,方才知道珍惜。

她拉着章金宝在盂县逛了半日,吃的用的买了一大堆,章金宝脸上的笑又回来了。

他们出门时是坐得自家板车过来的,回去时却是刘府车夫送回来的。自家板车上则堆满了叶云兰送的东西。

章杏知道章金宝没有考好,跟魏云海知会了一声。魏云海虽是个粗人,却也知道孩子还小,经不起太大的起伏,帮着拦了许多上门探风的乡亲。

半月之后,府试的结果出来了,章金宝果然没有中,叶荷香就像一下天塌了似得,追问刘丈夫:“会不会是弄错了?”她儿子那是要考状元,当大官的啊。还要魏云海赶紧上盂县找刘府打听打听,闹得本来心情不好的刘丈夫落荒而逃。

魏云海早被章杏叮嘱过,虽然心里也有些小小失望,但也还好。他将叶荷香拉到房里说道:“你就别闹腾了,这事哪能有假?人家刘府也送了消息过来。孩子还小,这次不中,下次再考就是了嘛。”他二个儿子不就考了好几次吗?

叶荷香呜呜哭起来。魏云海皱着眉头说:“孩子没有考好都没有掉眼泪,你怎地哭起来了?我看你连孩子都不如。”

叶荷香觉得自己心里的难过没办法对别人说。她是个好强的人,从小模样在附近村都是拔尖的。奈何命不好,先是被她爹许给了章水生,章家穷得揭不开锅。后又跟魏云海,魏家虽然家境略好一些,但那也只是能糊个口。与她同村的叶云兰,那小时候样样都不如她,可人家如今过得什么日子?她眼下又过得什么日子?真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养的两个丫头也一个比一个闹心。唯一的儿子,她原以为还有些指望,却不料原来还是空。

她怎么就这么命苦?

叶荷香哭得止不住,魏云海不耐烦劝了,门一摔,就出去了。

叶荷香更是哭得撕心裂肺。男人也靠不住。

听着叶荷香的哭声,章金宝的脸色更苍白几分了。章杏将他拉起来,说:“你上次不是要捉泥鳅吗?走,咱们现在去。”

姐弟俩在田间沟渠里搭河坝舀水捉鱼,小半日就捉得了半篓子,两个人虽是晒成了泥鳅,但看着这收获,心里也高兴。

乡里说闲话的妇人多,叶荷香又是个刻薄的,在村里人缘实在谈不上好。章金宝没有过府试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四乡,当初看够了叶荷香脸色的妇人自是抓住机会,将叶荷香埋汰她们的那些说辞还回去。一时间,惋惜的,幸灾乐祸的,看热闹各种目光都看向了魏云海家里。

叶荷香绝对是纸老虎,见机不妙,衣裳一包,就回娘家了。

只是这热闹也没有看多久,五月的桃花汛如期而至。仿佛就在一夜之间,淮水的水位猛地涨了起来,底下各分支河流也都溢满了,许多低洼地带水积了老深。魏家鱼塘的鱼都跑了,地里田间到处都是提着水桶捉鱼的孩子。

相比孩子们无忧无虑,大人们的神经再次紧绷,魏家庄的男丁大多都抽到河堤上去了。章杏每次送饭都要上堤去看几眼,眼见着无边的浊浪翻滚,一天一天漫上来,渐齐了堤岸。堤岸上新砌的护堤在漫天的黄色中浅淡得如一条细线,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淹没了。

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她将这时节要穿的衣裳鞋袜,方便携带的炊具都清理了出来,还有那李氏大饼,也足做了三四十个,将这些分装在四个包袱里。

魏家庄私塾早散了学,刘丈夫到盂县去了,章金宝十岁了,已经知道些轻重。这种时候,他府试没有中的事情已经没有人提起了。每个人都在说眼下的大水。他整天跟在章杏身边忙活,看起来也从挫折里走了出来。

叶荷香也从娘家回来了,埠河村的叶大户全家都到盂县去了,她回来的时候,叶大舅家也正准备着前往盂县。她一回来就心急火燎也要去盂县。魏云海跟以往一样不同意去盂县。章杏不想留下魏云海一个人。

叶荷香做不了魏云海和章杏的主,但能做自己儿子的主。她缠着章金宝哭诉了半天,章金宝没奈何,只得答应了。

村里人有一半搬到镇上去了,漳河镇相比较其他村镇,地势算是高了。元平三十五年的大水,就没有漫到镇上去。

魏闵文回来过一趟,也让父亲与章杏搬到镇上去。魏云海是个硬性子,不到最后一刻,他是不想麻烦别人的。更何况这几年来淮河的水每逢汛期也漫过不少地方,但是都没有淹到魏家庄来。他觉得今年魏家庄也会平平安安。

章杏每回上堤听守堤的乡亲比较这几年的水位,都说这回的水位虽然高,但是还是比不上元平三十五年的那次大水。

元平三十五年那次大水,章杏虽是亲身经历过,不过非是同一地段,她看不出高低来。但是有备无患总是对的。她将家里值钱的东西收好了,能带走的尽量带走,不能带走的,或是不方便带走的,她都装到了防水防潮的罐子里瓮里,剩下的衣裳被子都用油布裹上了,家里的门窗也的重新锤订了一边,就怕到时候大水一来冲开了,家当全冲跑了。

穷家里连片瓦连床破棉絮都是宝。(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一章

叶荷香和章金宝走后,家里就剩下了章杏,魏云海天天都在堤上。白天里还好,她可以寻些事情做,不用想这迫在眉睫的危险。到了夜里,周围一片漆黑,家里除了她再没有其他人了,外面风雨声敲打着芭蕉,淋淋沥沥,呼呼啦啦。她常从梦中惊醒,惊醒那一瞬间似乎听到了锣鼓声。然而细细听了,却是没有。

再睡下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这日夜里,她吹灯睡下,在一片风雨声中辗转许久,方才模糊合眼,似睡非睡中,也不知什么时候了,突然惊醒,听得外面风雨声急,犹如滚刀,原来是做噩梦了。她抹了一把冷汗,正要继续睡,突然听到了捶门声。

“杏儿!杏儿!快开门!”

她听出是魏云海的声音,连忙起来点灯。开了门,风雨一下涌进,魏云海披着蓑衣站在门口,黑乎乎一团,说话时都带着水气:“杏儿,快,快收拾,淮河决堤了。”

章杏连忙点头,立时返回屋里,将床头的包袱一背,就出了门。魏云海也已经挑上了担子,等在屋檐下。两人关了院门出去。河堤上守堤的男丁都回来,许多家里都点起灯,整个魏家庄一下子喧闹了起来,哭声喊声叫门声乱成了一片。

他们在路上遇到了不少熟人,有挑着担子,也有赶着板车的,那上面满满当当都是家当。板车上挂着的防风灯笼忽悠不定,光影飘忽中,相识的纷纷打招呼。

“云海。你是堤上下来的吧?到底是哪处决堤了?我家那口子还来不及说。就去顾他爹娘去了。”

“是裕安。听说口子大,当时也没有堵住,还死了不少人呢。”

章杏跟在魏云海身后,听他们说话。她心里想起了李庄村的一些乡亲。裕安距离李庄村不远,半日就可以来回,上次也是裕安决堤,结果整个全塘镇都泡在水里。这次消息都传到这里,李庄村只怕更难得幸免了。不知道李大河家几口人来不来得及跑出来?

“怎么又是裕安?那里年年都在修,还年年泛,这日子可怎么过?”有人感概说。

有人嗤一声笑,道:“还能怎么过?逢了年程好,就有口吃的,年程不好,也就只有出去讨饭了。这朝廷的大老爷们只顾自己腰包,哪里会管咱们的死活?”

这话犯了忌讳,一时间再无人开腔了。魏云海扭头寻章杏,见她正在自己身后默默跟着。于是低声说:“杏儿,将你那包袱放伯伯篓子里来。”

章杏摇头。“这又不重,我不累。”又问,“伯伯,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先去镇上。那里地势高些,你大哥他们也都在。”魏云海说。

他们紧赶慢赶,到了漳河镇城门口,天蒙蒙亮了,漫天都是人,附近的村镇的人都过来了。他们好不容易才挤进了城里,就看见一队巡防士兵跑过去,后面喧哗一下子大作。章杏回头,见到他们方才挤过的城门正缓缓关上,有兵丁站在城垛上喊话:“诸位乡亲稍安勿躁,为防奸人混进城里作乱,进城者需得拿出进城文书,文书由各村村正作保签发,如有不遵者,严惩不贷。各村正不可徇私,若有不实,一旦查实,连坐受罚。”

章杏听得这喊话,不由愣住。他们方才进城里,外面还有数不尽的人,若是这些人找不到村正作保,且不是要被隔在外面?

魏云海早年经历过这些,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漳河镇地势高,但也就一个小镇,若是一下子容进去太多人,只怕要出乱子。历年水患,镇里正都是如此。

“走吧,杏儿。”魏云海对章杏说道。

他们没走多久,正遇着过来接他们的魏闵文,当下魏闵文要接过父亲身上的担子。魏云海说:“我这不用接,你快去把你妹妹的包袱拿过来。”

魏闵文接过章杏肩上的包袱,三人一道来到傅家米铺,傅舅爷正在在门口张望,见了他们来,转头对屋里喊道:“湘莲她娘,快打水来。”

他们三人进了傅家米铺里,章杏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突然听得滴滴答答的声音正从自己脚下传来。她低头一看,自己脚边上已是积了一个水洼。原来她身上全湿透了。再看魏云海,虽是穿着蓑衣,脱下了浑身一样湿透了。

“丫头,快进来换身衣裳。”傅舅娘掀了帘子冲章杏招手。

章杏抹干了身上,换了干净衣裳出来。看见桌子上正放着两碗热腾腾的生姜水。

“丫头,快趁热喝了,去去身上寒气。”傅舅娘招呼道。

喝了生姜水,章杏觉得身上这才有了些温暖。傅湘莲抱着小哥儿出来,招呼章杏去看她将要住的地方。傅家米铺跟镇上大部分铺面一样,分了前后两部分,前面临街三间是做买卖的,后面圈了一方小院,里面有屋五间。原是傅舅爷傅舅娘住一间,魏闵文傅湘莲住一间,一间厨房,一间放着杂物,最后一间则住着活计胡春来。魏云海和章杏要住进来。傅湘莲就将杂物间收出来了,给魏云海魏闵文父子住,她则跟章杏住一起。

章杏收拾了自己东西,想出去转转。她想着若是运气好,许是能遇到李庄村的人,能帮则帮一把,顺便打听打听李大河夫妇是否逃出来了。

傅舅爷听说她要出去,连忙喊了魏闵文来,说:“镇上人多,你妹妹一个姑娘家,仔细别被冲撞了。”

章杏觉得傅舅爷此番多虑了,她哪有这么娇气?只她也知道傅舅爷是个犟脾气,长辈做的决定不好反驳,便也由着魏闵文跟着一道了。

出了门,她方才知道傅舅爷的话果然有一番道理。这漳河镇上哪里是人多。简直就是人山人海了。不过一条直街。她跟魏闵文走了一半,就走不下去——前面的路被堵死了。

只怕不仅漳河镇下头村子的人都过来,其他镇村的人也过来了。

“杏儿,这里走不通了,你是不是去城门口?我带你从别家穿过去。”魏闵文满头是汗说道。

他们进了一家杂货铺,跟铺子里掌柜说了一声,就从人家后门穿了过去,七弯八拐一阵后。出了一家后门,章杏就看见了城门。却见着不远处人头攒动,密密麻麻,不知有多少。

这哪里还能找人?只怕进去了,出来都难。

魏闵文回头看章杏。章杏默默看了一阵,只好说:“我们回去吧。”

等他们转到回去时,发现傅家米铺门口排了老长的队伍。傅家几个人忙得团团转,连傅湘莲都拖着小哥儿的小娃车出来了,帮忙收钱算账。魏闵文跟章杏说了一声,就去了傅湘莲那里。让章杏和傅湘莲回后院里去。

章杏见傅舅娘忙得满头大汗。忙去她那边帮忙。买米的人太多了,且大半都背着大米袋过来。傅家米铺的几个米缸很快就见了底。外面排了许久的人吵吵闹闹不依。傅舅爷在门口陪了许久的不是。外面不甘的人这才散去。

章杏觉得奇怪,她是知道年初魏闵文从河源那边运了足足一船粮食回来的,原是算着要接到今年早稻的丰收。可是眼下才六月初,怎地就没有米了呢?

到了晚上吃饭时,傅家的大门被敲得咚咚响。傅湘莲说:“都是些讨饭的,开不得门。”

在章杏的印象里,傅家并不是苛刻的人。她心中奇怪,吃完饭与傅湘莲回房间里,想了想,还是问出来。

傅湘莲嘘一声轻呼,章杏立时不说了。

傅湘莲开房门往外看了几眼,关了门,低声说:“米还有,都堆在我爹娘房里,这时候最是容易乱了,要是咱们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米来,别说要卖了,只怕连咱们这个家都要被抢光了。”

章杏幡然明白,这时候多少粮食都不够,越是多的,越是遭人眼,人都要活不下去的时候,是顾不了那么多的。她从前又不是没有经历过。

“我知道你心肠好,唉,我爹娘也不是丧心病狂的人,只是这时候有米也得装成没米,凡是得跟着镇上其他米铺一道,他们有得卖,咱们就有米,他们关门,咱们最好不要开门了。他们涨价,咱们也得跟着来。便是想做些善事,也得掂量着,万不可低得太过。否则要遭人嫉恨,明枪暗箭的,防不胜防啊。”

章杏内里不是表面的年岁,先前也就是没有经过这事,现在经过傅湘莲一说,她就明白过了。

傅湘莲将小哥儿放在床里头,小哥儿欢乐地踢着脚。傅湘莲看着儿子,又说:“现在还只是开始,外面讨米讨饭的不多,但是你要是开了门,就会有一堆人围过来,你给了一个不给另一个,人家就嫉恨了,指不定就要出些幺蛾子。”

章杏想起她曾经历过的讨饭,也是十家里难得有一家开门,她初时还有些面浅,到了后来,便跟石头一样了,活成了个痞赖,只要闻得有饭菜香,就一定要敲开人家的门,要到吃的。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些人既然都是附近的人,身上多少有些吃的,一时还饿不着。也就四五天吧,自有城里大户牵头开粥棚施粥,我们家自是要拿出些米来的。”(未完待续……)

ps:关于水灾,好多都是听我妈说的。村里的人接过消息之后,家家户户都要往堤上跑,因为堤上高一些。我妈那时候还小。我外婆只她一个姑娘,就把她和我的一个舅舅放到农村里竹子做的篓子,一边一个,挑着就往堤上跑。大水说来就来,好多跑不及的人都淹死了。她在堤上还看见过水里飘的一个一澡盆,澡盆里放了一个**个月大孩子,那孩子长得胖嘟嘟的。堤上有很多人,但是没有一个人敢下去救人。水太急了。那孩子最后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人救起来。这件事情她印象很深刻。我每次听了,心里也惊悚。这可是真实的。有时候想,人性其实是很残酷的。

闲话了啊。

第一百九十二章 (补更)

六天后,漳河镇几家大户牵头下在镇西头开设了粥棚施粥,傅家米铺拿出了二石大米。镇西头架起了数座草棚,妇人在后面架锅煮粥,大户家的管事小厮们则在前面施粥。熬粥并不是个轻省活儿,老大的锅,那锅铲足有铁锹那么大,要拧起来翻炒时,没几把力气是绝对不行的。况草木烧得烟灰又大,过去了不到一炷香,妇人们都眼泪汪汪了。

章杏跟傅舅娘忙了几天,胳膊都抬不起来。外头有人过来抬粥,见了她们直笑,说道:“章杏,你跟你舅娘到外面帮忙,这里我来做就是了。”

在一起忙了四五天,彼此都有些熟。章杏知道他是镇上刘大户家的,也姓刘,名三斤,是个未开口就先带三分笑的喜庆人。章杏笑着正要说话。傅舅娘站了起来,笑眯眯道了“辛苦”就将章杏推拽出去。

出了隔帘,傅舅娘见有些远了,低声说:“既是有人抢着做好事,咱们就出去透透气。”镇上几家大户出了银子,筷子街上的商户也都是有米拿米,有柴添柴。但是大户们在前面施粥,赚人情面子,他们商户人家只得在后面帮忙熬粥架火,明明是出了力气,却是连个露面的机会都没有。傅舅娘心里正有些不好受,有人献殷勤,自然是要顺势歇口气了。

下了数日的大雨已经停了,六七月的大热天,不远处是滔天大水,整个漳河镇像是被困在了蒸锅里,又闷又热。章杏灌了一碗水,仍觉得嗓子在冒烟。天近中午,这日的施粥已经是尾声了,但是领粥的人仍是排了老长队伍,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着。

最后一锅粥抬出来,很快就发完了,没有领到的人有埋怨的。有不忿的,也有失望的,闹了一阵,大多都散去了。有个少年迟迟不走。也不说话,端了大碗,就站在大锅前。

刘三斤过来要抬锅,挥手说道:“今日已经全领完,要收锅了,你明日早些来吧。”

那少年不动仍是捧着碗站着不走。

头顶日后火辣辣烤着,刘三斤觉得嗓子都冒烟了,不由放大了声音说,说:“姑娘,你站在这里也没有用啊。里面连米汤都没有了,快回快回,谁叫你不早些来的?”

章杏这才发现他原来是姑娘家,只一身灰扑扑的,蓬头垢面。偏身板宽大,粗粗看,确实像个小子。

那姑娘突然跪下来,放下碗,咚咚直磕头。

刘三斤见说了半天,这人还没有理会过来,不由得气大。不耐烦挥手让人赶紧走。

有个也未领到粥摇着头从章杏身边走过去,一边摇着头说:“孙秀才捡的这闺女虽是孝顺,奈何是个哑巴,给她爹要口吃的都开不了腔。”

是个哑巴,难怪不说话了。章杏看着一起一伏的背脊愣了愣,站起来跑到粥棚里。将锅底缸内刮了个遍,方才刮出半碗清汤水来,倒进哑巴姑娘的碗里,说道:“明日早些来。”

哑巴姑娘定定看了章杏几眼,突而又猛磕几个头。起身端了碗就跑远了。

等章杏等人收拾好了粥棚,火辣辣的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她跟傅舅娘回去时,街上的人也没有先前多了,大多数都跑到阴凉处去了。傅家米铺已经跟镇上其他两家米铺一样都关了门,傅湘莲在后院里喂小哥儿吃米糊。

米糊是糙米熬的,混着些青菜叶子。傅舅爷床板下的暗格里虽然有米,但这时节也不敢拿出二三两银子一斗的精米来给外孙熬粥喝——这次虽是只有裕安决了堤,但是口子很大,有说竟是可以行得了数条船了,整个裕安都遭了殃,附近几县都有波及。听说朝廷正在对西北和河源两地用兵,今年的救灾恐怕跟前几年一样,也指望不上了。今年江淮的收成肯定是不行了。日子不能只顾眼前,还是要悠着些过方好。

小哥儿吃得不情不愿,看见素来疼他的外婆过来,立时撇撇嘴要哭,张开了手要抱。

傅舅娘赶紧洗了手,叫了一声“婆的乖乖儿”就一手抱起了小哥儿,一手接过了傅湘莲手中的碗,哄喂小哥儿吃粥。

闲下来的傅湘莲问章杏施粥的事。章杏点头,道:“还好。”两人正说着,傅舅爷魏云海魏闵文一起回来了,三人的脸色都不好。傅舅娘当着孩子们的面也没有问,待到吃完了饭,夫妻两个回了房。傅舅娘问道:“又出了什么事?”

傅舅爷叹了口气,说道:“听说西北那边蛮夷进了关,一连攻下了十二个城,直逼西北重镇辽远,朝廷只怕又要大举收粮了。我看这日子真是要过不下去了。”

傅舅娘对这些军机大事不甚上心,只一愣后,问道:“沈侯爷不是守在西北吗?”西北忠勇侯府沈家驻守西北多年,人人都知道。

傅舅爷看她一眼,说:“这蛮夷就是趁着沈侯爷进京述职方才发难的。”

傅舅娘点了点头,心里还是不明白家里的几个男人怎么都是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蛮夷打进来了,等沈侯爷回去了,再将他们赶出去了就是了。朝廷要收粮食打战,那怎么着也不会收到他们这里来啊。江淮虽是鱼米之乡,但是今年的淮河水患这么大,这天底下没有人不知道的。

傅舅爷看傅舅娘脸色,不禁又摇了摇头。跟女人们说这事,那还真是对牛弹琴了。这回的蛮夷来势汹汹,一连攻下西北十二城,要是再让他们拿下辽远,那等于打开了大夏在西北方向的门户了,再往下就是的整个北边了。北边要是丢了,河西河北一带又被刘沉舟夺了去。历朝近四百年的大夏朝就要四分五裂了。

战祸一旦燃起,最苦的还不是百姓?

章杏从魏云海那里也听说了这消息,只不过魏云海跟傅舅爷不一样,他是个地道的庄稼汉,比不得走南闯北多年的傅舅爷,对于蛮夷入侵西北,最大的感触就是朝廷要加赋税收粮食了,今年的日子更是要不好过了。

章杏听得心里一沉。朝廷招西北守将进京述职,怎地不在年底?而是在年中,是朝廷有所察觉沈家的居心,还是朝廷偶尔为之的?西北蛮夷趁这时发难,时候也是来得凑巧。刚好忠勇侯进京,他们就大举进军了。这时节可不是粮食丰收的时节,要打秋谷的时候。

忠勇侯沈家驻守西北多年,若是说跟边界蛮夷部族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她是不相信的。以往忠勇侯在西北时,两方每年都有争端,但是从未说一连夺下十来个城池。西北守军不可能只有他忠勇侯沈谦一个人吧?这场战争是蛮夷与沈家的合谋?还是沈家故意放水?

沈家玩弄天下人于股掌之中,这居心简直昭然若揭了。

而石头跟着沈怀瑾去了西北……

大水退去的缓慢,朝廷的赈灾迟迟不见动静,而天气越发炎热了。漳河镇上几家医馆都贴出药材不足的通告。城门早就关了,由先前的村正作保可以进入到后来只有里正签发的通关文书才能进城。章杏有一日跟着魏闵文上过漳河镇城墙,城外流民潮还没有过去,正源源不断往淮阳方向而去。

这使她想起当初跟着章水生过漳河往淮阳的那段经历。

此时她在城里,日子也算不得好过,城里也是人满为患。她在粥棚里帮忙,一天一天看着锅里的赈粥变得稀薄,由能站的住筷子变成可以照见人影的清汤。就算这样,主持施粥的刘大户仍是皱着眉头要他们“少放些米,熬久一些。”

因为城里已经没地方买米了,而朝廷的赈粮还是遥遥无期。

章杏有一日在粥棚帮忙回来,在拐进筷子街的转弯处被人拉住衣角。进得漳河镇的除了本镇下头村子里的人,也有其他镇上,有亲有故都投靠到亲戚家了,无亲无故多聚在筷子街的西头。大半个月过去了,许多人家包袱里吃食用光,光一些清粥自是不能吃饱的,况且也不是人人都能领到粥。所以卖儿卖女自卖自身的越发多了起来。

拉住章杏衣角的这个乱蓬蓬头上正插着根草标,想是要自卖自身的。

章杏细细看了,蓬头垢面下的脸面粗糙,颈脖却是平平的,她吃惊道:“是你。”

这姑娘块头大,粗粗一看,跟个小子一样,是个哑巴。见章杏认出了她来,眼睛一亮,将头磕得咚咚作响。

章杏被她强拽了衣角,动不得身。再看这哑巴姑娘旁边并排放着两床裹成圆筒的破草席子,席子前后有脚有头发露出来。她于是明白过来。但她不过是暂寄住傅家而已,自己都要靠别人过活,怎么能买下她?

这哑巴姑娘是个执拗的,就拽着章杏的衣角不松,一个劲儿磕头。旁边有个干瘦汉子出声道:“小姐,您就发发善心吧。这丫头虽然不会说话,却是个孝顺的。这旁边的是她的养父母,以前是我们村私塾里先生。她既能干活,又识得字,您买了她,断是不会亏的。”又摇头,说,“也不知您是投了这丫头的眼还是怎么着,这拐角走过去好些人,也没见着她拦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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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章杏越发不忍了,心里寻思自己手头里还有多少。也是她心里透彻,想着世道将乱,这半年里拼命挣钱,将一些无用钗环首饰也都换了银子,如今手头上也有二三十两了。再看这哑巴姑娘前面泥土地上写着的钱目,倒也买得起。

她于是说道:“你先松手吧,我回去跟家里商量商量。”

那哑巴姑娘抬起头来看章杏,似乎在度量她话里的真假,不过还是松开了手,眼巴巴看着章杏走远。

章杏回了傅家,拿出自己的钱袋子,取了银子又急忙赶过去。快到地方时,看见那哑巴姑娘正站了起来。章杏给了银子。那哑巴姑娘赶紧接过了,仔细清点。章杏又说道:“这条街尽头有家棺材铺。”

那哑巴姑娘赶紧点头,一脸的感激。想是旁边的人是她的同村,她又过去跟人家打了许久的手势,邀了几个人帮忙,一起到棺材铺子买了棺材抬过来,将草席子裹着的两个死人入殓。

众人抬着棺材到了城门口。

守城门的兵丁大多都是新进的。城里人员混杂,里正唯恐出乱子,在镇里新征了不少兵丁。章杏寻看一阵,总算找到一个熟面孔——傅家米铺隔壁铁匠铺的活计铁锤。

铁锤跟魏闵文熟,自然也认得章杏,老远就招手,“杏儿。”

章杏连忙跑过去,低声说了他们要抬死人出城的事情。

铁锤想了想,点头说:“我去跟头儿说,杏儿,你先等会。”

章杏在原地等着,看着铁锤找了个头戴盔甲兵丁说话。那兵丁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了半响,还走过来,围着两个棺材打了几个转,方才点头许出,只是规定一炷香后他们若是不返回。城门就不开了。

章杏连忙点头,葬两个死人一炷香足够了,又道了谢,这才领着棺材出了城。将孙秀才夫妇葬在了城外半里处的坟地里。孙姑娘无声哭了许久。又烧了纸钱,一众人等这才返回城里,一炷香时候刚好到了,铁锤连忙开了城门让他们进去。

章杏领着个哑巴回到傅家时,傅家的几个人正围坐着桌前等她吃饭,一时都愣住了。

章杏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清楚了,

傅舅娘先反应过来,笑着说:“买了就买了,你这孩子就是心好。”要她说,现在卖儿卖女的多。一个齐整都要不了十两银子,况且还是哑巴,哪里需要十五两银子?闵文这妹子虽然稳沉,但是还是面嫩了些,心肠太软了。不过银子是人家的。她要买自是由她,傅家多一双筷子也不打紧。

魏云海虽是觉得贵了,但也觉得这姑娘实在可怜。不过人买了就买了,虽然不会说话,但看身板却是个能干活的。好了,以后就留家里帮杏儿打个帮手吧。

魏闵文已是在商海闯荡了多年,看人看得深。他也觉得自家妹子被人坑了一回。章杏要趁这时候买个丫头,他一点都不反对。他妹子生得好,过几年就要嫁人了,带个丫鬟过去伺候正好。但是眼前这姑娘马大三粗的,又是个哑巴,这样子干粗活还可以。哪里能伺候人?

不过,人已经买了,那也只好认亏,日后就让她留在魏家庄帮他爹种地算了。明日他到街上找找去,寻两个齐整机灵的丫头。一个伺候他媳妇,一个伺候他妹子。他今年挣得钱多,铺子要扩张,家里也要慢慢收拾齐整,不能让老婆孩子家里人跟在一直过苦日子了。

章杏见众人虽是面色各异,但无一人质疑反对,就让他们先吃,自己则带着孙姑娘到后院里洗漱换衣裳。换洗一新出来,章杏发现这姑娘生得其实不差,只骨骼高大,面目轮廓较之寻常人要深邃些,眉黑眼黛,倒是有股江南女子少见的英气。

章杏眼睛在孙姑娘头顶打了转,想到先前在地上看到的几个字,问道:“你叫什么?”

孙姑娘打量屋内一圈,似在找什么,未果后看了章杏一眼,在章杏面前桌上空画了两个大字“宝珠”。

“宝珠?”章杏念叨,抬起头,“你叫孙宝珠?”

孙姑娘点了点头。

“你几岁了?”章杏又问道。

孙宝珠又在桌子上画了几笔。章杏不禁膛目道:“你十三岁?”岂不是跟章桃是同一年的?可她这身高都快超过她了。

孙宝珠又点了点头。章杏看着她,心里想着刚才听来的一些消息,这孙宝珠是梧桐村私塾里的孙先生捡来养大的,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孙先生夫妇对她视如己出。这次淮河水患不巧孙先生病重,大水来得时候,孙宝珠拖着她养父跟她养母一道赶到了漳河镇。一个原本就病重的人,在这样情况下,自是没有拖几日就去了,孙夫人大悲之下也随后去了,就留下了孙宝珠一个人。

这姑娘实在命苦。章杏知道她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听得懂,而且举止间进退有度,分明是个懂礼的,想必那孙氏夫妇对她极是用心。既然如此,她就不藏着掖着了,她早些明白她家的处境,也能及时摆好自己的位置。

章杏说道:“我不是这漳河镇的人,我家也不是什么大户之家,许是在大水之前,还不如你的家境。我住的这家姓傅,是我后头兄长的娘舅家。”

孙宝珠抬头迅速看了章杏一眼,又低下去。章杏又道:“我家原是在裕安全塘镇李庄村,我是跟着我娘来得漳河镇魏家庄,我还有个弟弟,等你回了魏家庄,你就会见到了他了。”至于章桃,章杏并没有对孙宝珠说起。

孙宝珠低着头听着章杏将她家的情况说明,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章杏心里越发满意,又将傅家现有的人说了一遍,说完了问孙宝珠记住了没有。孙宝珠点了点头。章杏这才带了她出去吃饭。

傅舅娘专为她留了菜,当下端出来,摆出两双筷子。章杏坐下了,孙宝珠仍是低着头站在她身后。傅舅娘不由得多看了孙宝珠几眼。章杏说道:“ 你也坐下吃饭吧。”孙宝珠曲了曲身,却仍是没有动。傅舅娘满意一笑,这才出了门。

章杏看到了傅舅娘的表情,没再说什么。待到她用完了,孙宝珠方才上前收碗,抱着出去,顺着声响寻到厨房里,抢过傅舅娘手上的活计忙活起来。

傅舅娘站在门口看了一阵,擦了手出去,跟章杏说道:“你眼光不错,这丫头倒是个懂事的。”章杏将孙宝珠的来历说了。傅舅娘惊道:“原来还识得字,难怪呢。”她以前做姑娘时都还不识字,是后来跟了傅舅爷,方才从傅舅爷那里学了些,只认得不多,勉强能看个账本。

傅家在漳河镇上勉强算个小富,傅湘莲都没有请过先生,也是傅舅爷手把手教的。听说章杏买得的一个哑巴丫头竟是识字的,也很惊讶。

孙宝珠收拾了厨房,方才抱着碗在厨房用饭。傅家的活计胡春来先前没有见过孙宝珠,进厨房来,吓了一跳,指着孙宝珠叫道:“你是谁?”

孙宝珠因是许多都没有吃一碗像样的饭菜,正狼吞虎咽着,乍见了胡春来,惊的差点噎住。她不会说话,连忙比划,胡春来又看不懂,竟是哇哇叫起来,操了跟柴火就要赶人。

在房里说话的章杏傅湘莲傅舅娘都出来。傅舅娘拉住了胡春来,将孙宝珠的来历说了。胡春来仍是惊魂未定,上下打量孙宝珠。傅舅娘笑着说:“去,去,厨房后头锅里留着你的饭,你端到你房里自去用。”

胡春来走了,傅舅娘问章杏:“她听得懂话不?”章杏点头,“听得懂。”

傅舅娘说:“一时间还不好安置她,要不,这几天就让她住厨房里吧?”

章杏看向孙宝珠。孙宝珠连忙点头,又屈身道谢。

次日,章杏起来时,就闻到厨房飘出的香气了,一伸头就看见窗外立着的人影,她一惊,问道:“谁在外面?”两问了两声,听不到回答,只看见窗外人影屈了屈身,头几乎要低到腰间了。

傅湘莲也醒了,一笑说道:“还能是谁?定是你昨日买的那丫头呗。”

章杏愣了愣,开了门,果然见着孙宝珠端着个水盆站在外面。孙宝珠进来了,熟稔绞干汗巾要伺候章杏擦脸。章杏实在忍不住,说道:“给我就行,日后也不用这般伺候了,我要用水,自会唤你。”

孙宝珠点了点头,看着章杏洗完之后,端了水出去了。

傅湘莲不禁捂着嘴笑起来,说道:“我怎么觉得你像是更乐意当个丫鬟?”章杏笑着摇了摇头,过惯了苦日子,一时还真不习惯被人这般伺候。

傅湘莲又笑着说道:“你哥还说今日也要到街上买几个人回来呢,你呀,还是快些转过来才好。”

章杏听了一愣,想了想,便释然了。魏闵文此番也算是运气来了,刚好年初从河源那边运了一船粮食回来,五月底就逢了大水,米价一翻再翻,现在外面五斗米都能换个人回来了。就这么些天,傅魏两家前几年填进去的银子全赚了回来不说,还远远有余利。大水退后,今年的粮食欠收已成了定局,粮食的价钱绝对不会低到那里去,傅家剩下的粮食也是个大赚。

既是赚了钱,少不得要想远一些,傅家想要在盂县开米铺的事情魏闵文已是跟她说过了。傅家就只有一个活计,那绝对是不够的,既是有大把钱,这时候卖儿卖女的又多,价钱又低,买几个人进来确实也应该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章杏听了傅湘莲的话,心里一动。这时候人价低贱,地价也是一样。每逢大难后,人口都是锐减,今年裕安大水,附近州县不知道会折损多少人,也不知道有多少土地会变成无主之地。这些无主之地往年多是被各村正族长私下另分给村里其他人,也有外村买去了。

因着赋税越发重,许多人家种一年的地交了税之后,一家人都吃不饱。而且这淮河两边这几年大水大淹,小水小淹已经成了惯例。这地种得实在不划算,所以江淮一带荒地很多。今年大水,只怕荒地更多。若是趁这时候入手,价钱肯定低廉。

至于赋税,有功名在身者是可以免去的。章金宝虽是只过了县试,但是现在还小,也勉强算得上上进,想来过不了几年混个秀才举人还是很有可能的。到时候他名下的地就不用交税了。也就是这几年负担重些。

这几年她已是在李庄村用章金宝的名头买了十来亩地,都租赁给了李大河夫妇在种,逢了年程好,地里收成交完赋税之后,也能勉强余些。年程不好,也就是亏本了。但是整体来说,这几年还是有些结余的。只不多。

眼见着这世道就要乱了,粮食最是金贵了。地多了,也是个积少成多,于这乱世里也是多了一分保证。

章杏想到这里,一刻都不想多等,要找魏闵文说话。魏闵文早出门买人去了,约莫中午时,才领着两男两女约莫十一二岁的四个孩子回来。

傅舅爷傅舅娘都知道魏闵文的打算,也觉得家里是该添人。当下人领回来,傅舅娘傅湘莲章杏三人坐在院子里挑人。傅舅娘问了这四个孩子的名字,得知其中有对兄妹,哥哥十三岁,叫萧得胜,妹妹十一岁。叫萧得玉,是裕安西河村人,这次大水父母因是要顾家里的老人都没有跑出来。哥哥带着妹妹讨了几天饭,又喝了几天的粥。实在熬不下去了,兄妹就学着人家自卖自身了。

另两个都是十一岁,也是裕安县的人。男孩叫于二虎,是爹娘牵来卖的,只盼口吃的,能活下去就好。因着家里以前有个堂叔镖局的趟子手,这个于二虎居然还会些拳脚功夫。而那女孩则叫秦留兰,生得白净秀气,倒不像种地出身。傅舅娘问了,方才知道她家原来在裕安开了布庄。大水来了。一家人勉强逃出,到了漳河镇,父亲病重,缺医少药眼见活不成了,弟弟妹妹也都饿得只剩了皮包骨。她便求了母亲,要求卖了自己好让家里人有条活路。

这四个孩子萧氏兄妹都识字,于二虎会拳脚,秦留兰是家里长女,跟着母亲管家算账都知道一些。

傅舅娘一听就知道,魏闵文挑人是很费了一番心思的。傅舅娘是知道魏闵文对章杏这个妹妹是十分好的,当下就笑着说:“杏儿。我看这几个孩子都不错,你先挑吧。”

章杏哪能先挑?她一个乡下种地丫头,哪里需要这么多人伺候?一个孙宝珠就足够了。自是推辞。

傅湘莲笑着说:“杏儿,你就别推了,你哥昨日就跟我说了,要专给你买个丫头。”章杏眼见着就要许人家了。魏闵文这番赚了钱,就寻思着要给妹妹挑户好人家。他如今眼界高了,觉得这漳河镇上的寻常人家都配不上自个妹妹。镇上几家有头有脸又唯恐人家就瞧不上魏家的门户,所以少不得要在妹妹的嫁妆上多些添头。买个把丫头带过去实在是很有必要的。

傅舅娘傅湘莲母女一起说话,章杏拗不过。只得应了。其实魏闵文买的这几人都很是费了一番心思。萧得胜识字机灵,那是个做二掌柜的料,于二虎会拳脚,想必魏闵文是要将他带着身边的,秦留兰既是商贾出身,又是长女,是日后帮着傅湘莲管家的不二人选。只有这个萧得玉生得眉清目秀,又甚是机灵,又跟着萧得玉有兄妹这层关系在。这是魏闵文专程给她挑的人——他都想着她嫁人后的日子了。

这萧得玉既会看眼色,又机灵,这确实是魏闵文专给章杏挑的。十一二岁的年纪刚好让章杏调教些日子,以后嫁人好跟着带过去。有萧得玉的哥哥在他手上,他不怕这丫头日后对他妹妹生出二心来。

这么多年来,看着从前一个痞劣的少年变得这般贴心,章杏心里若是没有感动,那绝对是假的。她顺着魏闵文的心思挑了萧得玉出来。剩下的三人傅舅娘分明做了安排,果然是萧得胜跟了傅舅爷,于二虎指给了魏闵文,秦留兰留下来由她先带着——小哥儿还小,傅湘莲目前自是以带孩子为主,这个秦留兰自然她要先给女儿调教好了,再交给她。

章杏急着要跟魏闵文说话,就自请带了于二虎过去找魏闵文。兄妹两个关了门,章杏说了自己要买地的打算。魏闵文想了想后,缓缓点了点头,说:“行,我先出去打听打听。”他本是个做粮食买卖的,若是家里地多,首要的粮食的出处就不用愁了。江淮一带虽是水患常有,但自古都称天下粮仓,鱼米丰盛,便是灾年里也强过许多苦寒之地。这买地对于他家来说,绝对是有利的。

魏闵文与章杏兄妹两个一拍即合,魏闵文准备今年多下些本钱买地,少不得将家里的用度勒紧了些。傅舅爷对他们这决定也大为赞成。他在漳河裕安一带人面很广,既是决定要多买些地,水还没有退去,他就开始四下奔波了。

章杏将买地的事情交给魏闵文后,就不再操心,每日还是跟着傅舅娘去粥棚帮忙,只她新添了两个丫头,一个孙宝珠虽是哑巴,却非常勤快,且又是个认死理的。章杏买了下她,她就真当自己是个丫头了,寸步不离跟在章杏身边,恨不得将所有的事都包揽了。一个萧得玉虽是年纪小,但十分机灵,知道自己以后是要跟着章杏的,也是饿怕了,有一个孙宝珠在前,章杏又是个好性子,生怕被孙宝珠比下去,章杏不要她了,也是紧跟着章杏,事事抢着干。

所以章杏虽然天天去粥棚,却也只是过去看几眼,熬粥添柴的事情都没她什么事了。

在一场大雨之后,酷热大减,但是淮河蔓延的大水又延广了些。有新进了城来的,说是锦阳那边已是出现疫病了。城里人心惶惶,为防疫病蔓延过来,里正已是不再签发通关文书了,城门守卫越发森严,在城墙上添设了弓箭手,不准流民逗留过久。

但是仍有人在强行要进城里。

吃饭时,魏闵文说道:“这城外也不知是谁,竟是不顾城门守卫的喊话,执意要进城里,我看见铁锤他们都放了箭,也不知道伤到了人没有?这些流民也真是可怜。”这事发生时,他刚好在城门附近。

傅舅娘说:“刘里正这也是无奈之举,锦阳距离咱们漳河也不远,若是他们那边发了疫病,要传到咱们这里,也快得很。眼下也只有不让人进出了。”这疫病多是人传人,只要带疫病的人不进城里,漳河镇还是能安稳几日的。

傅舅爷冷哼一声,不屑说:“他这哪里是无奈之举?分明就是怕死。不过是些走投无路的人,他还放箭伤人,这是草菅人命。这疫病可不一定是人传人,要传到这里来,不是不让靠近就一定能止住的。哼,这要是何里正在,这会子定是早派了人手出去筹集抗病药材了,哪里会像他这般坐着等死……”

傅舅爷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傅舅娘在桌子下踢了一下脚。多少年的夫妻了,傅舅爷顺着傅舅娘的眼色瞟了一下子章杏,心里就明白了过来,一下子就收了嘴。

章杏哪能不明白?何家退了亲,她如今都十六了还没有许人家,傅舅娘这是怕她听了何家的名头伤心呢。

傅舅娘此番还真是多心了,她原就没有将何元青放在心上,跟他定亲不过是觉得既是非要挑一个人过日子,何元青在眼下是个还算不错的人选。

说起何家来,魏闵文手下动作也顿了顿,在心里越发坚定要给妹妹挑一个好夫婿,最起码要超过何元青才好。

魏闵文跟父亲魏云海也说了要买地的事情,这几天魏云海满心都是这件事情,所以傅舅爷等人说得话,他压根就没有听进多少。

几个人默默吃了饭,自有孙宝珠带着萧得玉去收拾。傅家新添了这么多人,房间归置重新安排了一番,孙宝珠萧得玉秦留兰三人住了进胡春来原来住得屋里,胡春来则领着萧得胜于二虎在空空无几的米铺里打了几个地铺住着。

夏日的天黑得晚,又热,吃完了饭的章杏傅舅娘傅湘莲在后面坐着纳凉说话,小哥儿被她们逗得咯咯直笑。天上的星星渐渐多了起来,外面突然声响大作,隐隐还有人大喊:“不好了,城门口打起来了。”。章杏听得分明,一下子止住了笑。

第一百九十五章

( )傅舅娘傅湘莲也都听到,三个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在房里看账本的傅舅爷魏闵文听到响动跑出来。魏闵文说道:“你们别出去,我先出去看看。”米铺通到后院的门帘子突然被掀开了,正要出去的魏闵文差点撞上了胡春来等人。

魏闵文拉住了脸色苍白的胡春来,问道:“外面出了何事?”

胡春来吓得索索发抖,哆哆嗦嗦说道:“姑,姑爷,城门口打起来了,大伙都急着逃命呢。”

众人全都惊住了。这年头河源刘沉舟造反的事情越闹越大,江淮民众无一不知。傅舅娘头一个想到就是刘沉舟打过来了,一把拉住了傅舅爷,惊慌说:“湘莲她爹,那刘沉舟不是还在河西吗?”

傅舅爷摆了摆手手,哆哆嗦嗦道:“先别慌,莫要惊到孩子了。”又招手对魏闵文说:“闵文啊,你也别出去,待我先出去看个究竟再说。”闵文还年轻,担着傅魏两家的指望,万是不能出事。他一把老骨头了,没什么好宝贝的。

魏闵文看了傅舅爷一眼,也不分说,径直出门去。傅舅爷喊了几声都没有喊住,便要跟去。傅舅娘一把拉住傅舅爷,说:“你一个老头子,腿脚又不便,急赶出去做什么?”

傅舅爷回头看到家里剩下的几个妇孺,叹了口气,指了胡春来和于二虎说:“春来,二虎,你两个快赶姑爷去,都机灵些,若真是打起来。切要拉住姑爷莫要靠的太近了。”胡春来于二虎应了一声。都跑出去了。

傅舅爷让傅舅娘扶他到石凳上坐下来。静了静心神,说道:“没事的,刘成舟据咱们这地远着呢,一时还到不了这里来。”

章杏也觉得不可能是刘沉舟的人打过来了。她没有去过河源一带,不知远近,但是魏闵文去年年末去那边贩过粮食,今年年初才回。就算是路上遇了一些波折,能平安回来。那波折也不会太大。所费时间长,定是距离远。漳河不过一个小镇,既非军事要地,又地处江淮腹地,先前一点风声都没有,刘沉舟又怎会突然打到这里来?

她觉得来得十有**是些活不下去的流民。锦阳出了瘟疫,盂县和淮阳那边的境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这因大水而流亡的日子,她从前经历过一次。那种走投无路,活不下去的感觉太深刻了,想要铤而走险的心情她完全能理会。淮阳地处江淮腹地。为江淮一带最繁荣所在,城里守卫肯定森严。淮阳王府数百年屹立不倒,定是有不少自己的护卫家将。这还不说,距离淮阳城外不远还有淮南总兵大营。而盂县因是靠山,山匪众多,盂县巡防营人马不仅人数众多,且多是百炼出身。流民要想在这两地铤而走险,无疑就是死路一条。

而漳河不过一小镇,城里巡防人马加镇府衙门的人马也不过区区百余人,这其中还有许多是这年新加的。她要是想赌一把,也会挑这里。

傅家新添的几个丫头也都跑出来,孙宝珠惯是木呆脸,看不出害怕慌张,一出来后就赶紧到了章杏旁边站着。萧得玉和秦留兰则吓得花容变色,萧得玉看见了站在傅舅爷身边的萧得胜之后,脸上的惊慌这才好些。

魏闵文久不回来,傅舅爷渐渐有些坐不住了。魏云海吃完饭,不知去了哪里。他若是再出去,家里就只剩下几个妇孺了。

章杏心里也很担心,魏云海魏闵文都在外面,她想出去看看。但她也知道傅舅爷的秉性,定不会许在这时候出门的。她想了想,对傅舅爷傅舅娘低声说道:“舅爷,家里是不是要先收拾一番?”

魏闵文出去快一炷香了,还没有回来,外面只听得乱糟糟脚步声和哭喊声,若是真有歹人攻城,只凭漳河镇现有防御恐怕撑不了多久。凡事还是预先有个防备好,傅家在漳河以前虽是称不上大户之家,但这年许是运气来了,这几个月粮食的价钱一翻再翻,如今在漳河镇傅家绝对是可以排得上号的。这还不说,傅舅爷夫妇那房里床板下还藏着不少粮食。这些可都是让人眼红的。若是城破,傅家的东西那是不消说了,十有**是保不住了。就算外面的人实在不济,攻不进来,城里成千上万饿着肚子的流民要是趁火打劫,这也是一番灾难。

章杏的话提醒了傅舅爷,他连忙点头,这时候可是慌不得,家里的一切都来之不易,若是一个不慎,就会被人连锅端了去。他给了一个眼色与傅舅娘,老两口一道站起来。傅舅爷对章杏傅湘莲说:“你们也将自个东西都归置归置,免得有不相干人闯进来,弄丢了东西。”又对萧得胜说:“你到前面铺子去,看好门,不相干的人千万不能开门。”

萧得胜连忙点头,一溜烟往前面铺子去。萧得玉眼巴巴看着哥哥出去。章杏见状,对她说道:“你去帮你哥哥。”

萧得玉欢喜答应一声,赶紧跟过去了。

傅舅爷说完就与傅舅娘回了自个屋。章杏与傅湘莲一道回自己屋里,她东西少,只一个包袱,挽上了就能走。傅湘莲的东西多,便将小哥儿交到孙宝珠手上,自己则与章杏收东西。正忙着,外面传来的魏闵文的叫声。章杏傅湘莲都跑了出去。

傅舅爷傅舅娘也都出来,傅舅爷拉着魏闵文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魏闵文气喘吁吁说道:“舅舅,是场误会,是盂县巡防营那边来的人,要进镇里。我们城防的多是新进的,不认识对方,守着里正的军令不肯放。两方在城门口闹将起来,城里人不知道真假,以为是有人攻城,瞎叫起来,闹得人心惶惶。城防曾领队和刘里正已经将人带进来了,城门那边已经无事了。”

傅舅爷舒了一口气,抹着头上汗水说道:“这来的是何方神圣?竟是这么霸道。”不让进,就强闯,这也太蛮横了些。

魏闵文瞟了章杏一眼,摇了摇头,说:“我没有看清楚。”曾领队和刘里正亲自迎进来,对方足带了二三十人,个个都是骑着高头大马,身带刀剑弓弩,拥簇着中间的几个人。他伸长了脖子看了半天也只看了背影。

“管他是谁,只要不是来攻城杀人的就行了。”傅舅娘说道。

虚惊一场,傅舅娘让胡春来几个人赶紧到前面铺子去,看紧门户,自己则和魏闵文傅舅爷重新回屋里收拾东西。夜已经深了,小哥儿早扒在孙宝珠怀里睡去了。傅湘莲接过了小哥儿去洗漱。魏云海还没有回。章杏心里担心,让萧得玉将胡春来叫来。

胡春来很快就来了。章杏问道:“你们方才出去,街上乱不乱?”

胡春来连忙点头,说:“怎么不乱?到处都乱糟糟的,还有趁机抢劫的,听说石拱桥那边还踩死人呢。”

章杏心里更是放心不下了,让胡春来叫上萧得胜一起街上找魏云海。萧得玉小声说道:“小姐,我也想去。”

章杏摇头说:“春来方才的话你没有听见?街上正乱着呢,天也黑了,你去干什么?你哥他们只是去找人,春来对这里又熟,不会有事的。”她让萧得玉回了房,自己则坐在院子石凳上等着,孙宝珠拿了柄蒲扇站在她后面赶蚊子。

傅湘莲收拾好了小哥儿,见章杏还坐着院子里,叫道:“杏儿,这都多晚了,早些睡吧。”

章杏笑着说:“你睡吧,屋里太热了,我再坐会。”

傅湘莲睡去了。没多会,魏闵文从傅舅爷屋里出来了,见章杏坐在院子里,问道:“怎么还不去睡?”

“伯伯还没有回来呢。”章杏说。

魏闵文一愣,他压根就没有想到他父亲还没有回这事。

章杏见魏闵文流露出担心的神色,连忙说道:“我让春来和得胜去找人了。”

魏闵文点了点头,胡春来是镇上长大的,对这地再熟悉不过了,有他去找人,想必过不了多会,就能找到魏云海了。想及刚开看到的背影,魏闵文心里犹豫起来。

章杏看出他心里有事,招呼说:“大哥,反正屋里热,你陪我坐会吧。”

魏闵文依言在章杏对面石凳上坐下来。章杏想知道魏闵文到底在犹豫什么,有心套话,便让孙宝珠端碗消暑汤来。孙宝珠很快端来了。魏闵文想了想,还是开腔了:“杏儿,方才在城门口闹的好像是淮阳王府的那个顾世子。”

章杏闻言,差点呛到。顾惜朝?顾惜朝跑到漳河镇来干什么?

“大哥,你看清楚了吗?”章杏抹着嘴巴说道。

魏闵文摇了摇头,“方才人多,我只看到个背影。”

章杏知道魏闵文的秉性,他从来不是个虚夸的人,如今年岁越长,越是谨慎,他若是没有七八成把握,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顾惜朝那人让人一见难忘,魏闵文既是看了背影,那十有**真是顾惜朝来。

强闯城关还确实是顾惜朝的作风。

只是,他来干什么?

章杏想及顾惜朝从前做得那些事,答案几乎要呼之欲出了。

她觉得头开始疼了,这真是个被宠坏了的熊孩子。想要什么东西,真是一定要得到手。这种不顾一切的执拗若是换了她当真只有十五六岁时,许是会感动的一塌糊涂。但是眼下,却只让她头疼。(未完待续。。)

ps:明天要出远门,停更一天。

第一百九十六章

魏闵文与章杏说话这会,魏云海回来了。与他们说起街上情形,话里犹在胆寒。

“……先前也就三人,嚷着要进城里,程领队谨守里正命令,放了几箭,方才将人赶走。却原来他们只是去寻帮手了。到了天黑,就带了大批人马过来,强行要进城里,与巡防营的打了起来,还伤了几人。也幸亏里正赶的及时,方才知道来人是谁……”

魏闵文听到这里,看了章杏一眼。

魏云海又压低声音说:“听说是淮阳那边的人马!好家伙,个个都骑着高头大马,那行头架势完全不是咱们巡防营能比的……”

魏闵文担心章杏想岔,连忙打断说:“爹,这都多晚了,早些歇了吧,大伙明日还有事呢。”

魏云海这才反应过来——这些怎地能跟杏儿说?她到底还是个姑娘家。他连忙收住话头,与魏闵文自去房里说话。

章杏心中有事,又在院子坐了良久。孙宝珠安静站在一边。月上了中天,几间房里的灯渐次黑了,深夜风吹来,一丝凉意上了身,章杏方才站起。却没走几步,突然听得墙角那边传来“噗通”一声响动。

章杏停了下来,心里起了警觉。兵荒马乱的这时节,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发生。她看了孙宝珠一眼。孙宝珠顺手操起墙边一个翻药的大锅铲,悄悄儿往墙那边去。

傅家的小院东边临着一条小巷,墙头约莫一个半人高。眼下虽是乱,但是这条街上多是住着些镇上有头有脸的人,所以巡防较之别处要勤得多。

章杏瞧着孙宝珠摸过去。她心里也暗自警惕着,慢慢往墙靠去,将靠墙放着的一根铁锹摸到手里。那边孙宝珠已经到了墙边,瞧着墙角下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就一锅铲飞去。

“哎呀!”一声惨叫立时传来。

这时候翻墙的能是好人吗?孙宝珠不理会那人的痛叫,下手不留半分情面。

“住手啊。不要打了,是自己人!“那人一边闪躲,一边喊叫。

章杏听得声音熟悉,心下一惊。这时房里的魏云海父子,才哄了儿子入睡的傅湘莲都惊出来了。傅舅爷房里也亮起了灯。章杏随手接过傅湘莲手中的灯过去。孙宝珠举着凶器将人已是逼到了墙角。

章杏举着灯一照那人的面,饶是心里有些怀疑。呼吸还是一滞。

“穆……少爷!”

到底年轻,年初时还半死不活的穆宇正抱着头蹲在墙角,见了章杏,咧嘴鲜活一笑,就要站起来。孙宝珠立时挥着锅铲过来。他吓得哇哇叫着缩了回去。

章杏拦住孙宝珠。说:“别打了,是认识的。”

魏云海魏闵文也过来了,魏闵文也惊呼一声:“穆少爷……”

章杏在心里叹了一口,说:“大哥,让春来开门吧,门口许是有客到了。”

魏闵文愣了愣,也不吩咐胡春来来,自己径直去了前院。

傅舅爷傅舅娘自是都醒过来。傅舅爷见穆宇气质不俗,不像是个地痞无赖,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魏云海摇头,他也不认识穆宇。

穆宇整了整衣角,两指挑开孙宝珠手中高高举起的大锅铲,到了魏云海身边拱手行礼,“穆宇见过魏老爷,傅老爷。傅夫人。”

魏云海还是去盂县刘府被人称过一回老爷,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了。傅舅爷心里满腹疑问。却不好问——这翻墙的人显然与闵文章杏是相熟的,不过魏闵文不在。章杏又是个姑娘家,他一个糟老头,如何能找她问这事?

前院响动很快传来,不大会,就进来一堆人。胡春来提着灯在前头照路,昏暗灯火里依次现出魏闵文、顾惜朝、刘翼以及萧得胜等几人身影。顾惜朝跟刘翼一样都是一身黑,只那气度面皮着实耀眼,便是隔老远,也能让人一眼就会看到他。

也算是熟人,只一眼,章杏就看清了顾惜朝通身的扭捏。刘翼则干脆一见了她就缩到后面。

顾惜朝等人虽是衣着不显,但那周身气度却是不俗。傅舅爷是见过世面的人,一下就猜出来着出身不凡。

魏闵文的目光从章杏面上扫过去,对傅舅爷说:“这几位是,是……”

顾惜朝见魏闵文是了好几次,都没有编出个名头,越发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侧着脸避开章杏目光,暗地踢了刘翼一脚。

刘翼顿悟,满脸堆笑上前,拱手说:“魏老爷,傅老爷,傅夫人,敝姓,刘,单名翼,是,是……”

都这时候还用得着胡编乱造吗?只怕越是遮掩,事儿越多。章杏打断刘翼的纠结说:“春来,你们都去睡吧,把前门都关好了。”

胡春来应了一声,提着灯带着孙宝珠萧得胜等人离开了。

章杏这才对魏云海傅舅爷说:“伯伯,舅爷,舅娘,这几位是淮阳来的,这位是淮阳王顾世子。”

饶是傅舅爷心里有所准备,但听到淮阳王世子的名头,仍是大吃一惊。魏云海茫然看着章杏,傅舅娘也瞪大了眼睛,傅湘莲更是连嘴巴都忘记合上了。

章杏继续说:“这两位都是世子爷的身边人,这位小爷姓穆,这位是我的姨表兄,姓刘。”

叶荷香有个堂姐妹在淮阳王府做事,还嫁得王府的一位管事,魏闵文成亲时,这家人还上了门的。这事傅家的人都知道,所以章杏一说刘翼,傅舅爷傅舅娘就都知道他是谁了。

“原来是世子大驾光临,真是怠慢了,世子这边请,这边请!”傅舅爷立时说道,示意魏闵文将人领进他与魏云海所住屋里说话。

淮阳王世子这身份尊贵,对于傅家米铺来说,不亚于一尊大神,这世道乱糟糟,实在不好让太多人知道,虽然知道家里的几间屋都挤得满满当当,但也不能让他在露天里说话。傅湘莲与章杏住的房自然不能待客,傅舅爷傅舅娘床下还藏着粮食,也不能见人。也只有魏闵文与魏云海房里略敞亮些。

傅舅爷魏闵文领着顾惜朝几人进屋了,傅舅娘低声说:“这世子也怎地突然来了咱们家?这,这是怎么回事?”

傅湘莲自然不知道,她看章杏。那姓刘的是章杏的姨表兄,答案自然着落在章杏头上。傅湘莲方才可是看得十分清楚。章杏脸上虽然什么都没有显露,可那位世子爷面对章杏明显是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神情。

傅舅娘是个人精,傅湘莲都能看出来的,她自然也看出来了,只章杏面上什么都不露,她便将心中担忧压下几分,说:“我去提壶热水。”

傅舅娘匆匆去了厨房,傅湘莲看着章杏,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章杏笑着拍了拍她的肩,“早些睡吧,晚上小哥儿还要起夜呢。”

“那,那你也早些歇了。”章杏明显不想说,傅湘莲心里的话问不出口了,只得一步三回头回了房。

章杏复又在坐下,月清清朗朗挂在院子西墙上,傅湘莲房里的灯灭了,尤衬得隔壁的亮堂。男人们都在屋里说话,虽是听不甚清楚,章杏也能大致猜得出来他们说了些什么。无非是些客套,掺杂着对周围几地灾情的询问。

漳河镇现下里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不容易出去,周围县镇到底是什么样子,都是传说听来的,谁也不知真假。不知顾惜朝是打盂县来,还是从淮阳来的?一路上所见到底怎样?这些在大多数人心目中远比淮阳王世子脸上那一丝别扭要重要的多。

屋门咯吱一声,穆宇出来了,用手掩了嘴,轻咳一声,引得章杏转过头来,近了,又明知故问张望一番,道:“都,歇了啊。”

章杏难得一笑,穆宇收回目光看她,笑得更是谄媚,搓着手,说:“表妹,不知你们这厨房里现下可还有剩食?”

章杏惊讶看着他,“你们还没有吃晚食?”

穆宇谄笑着一连串点头,“就早上喝了一碗稀粥。”天可怜见的,他们何止是饿了一顿两顿,自打得了章杏不在盂县的消息,他们的那位爷就一刻都呆不住了,当晚就要下山。匆忙间他们哪里来得及收拾东西,只塞了些银子就跟着跑了。

在路上,因是水大,也寻不到船搭乘,只好骑着马往这边赶。这时节哪里都是乱糟糟的,沿途有银子都未必能弄到吃的,五六天的路赶过来,饥一顿饱一顿,他们都脱了一层皮。好不容易才到了漳河镇,却是不让进,不得已又急赶回盂县,到盂县巡防营借了人手。

进了城来,一碗热水都没有喝完,那位爷就又要到这里来。

他们那位爷好面子,来了也不从正门进,只围着人家院墙打转。转了一圈又一圈。他们又累又饿的,心里实在是撑不住了。

好吧,那就翻院墙进去看看,若是人在,安好,那就回里正那里洗了吃了睡个囫囵觉,等天明再说。

刘翼那家伙摆出一副凛然大义的样子,说兄弟他重伤初愈,踩他肩膀上墙这事做不来。

好吧,他就只好做回贼了。

结果,差点被人打个半死!

想起方才那几锅铲,穆宇牙梆子都要咬碎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七章

章杏到了厨房里,傅舅娘已经烧好了热水。

因顾惜朝身份尊贵,来不得半点马虎,烧茶这事傅舅娘没有假手家里新添的几个小丫头。她听闻顾惜朝等人居然要寻吃食,吃了一惊,接着开始发愁了,“这可如何是好?这半夜的哪里还能买到菜?”

就算不是半夜,这时节一样也买不到菜,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傅家虽然有米有钱,也不能太招人眼。

章杏在厨房看了一圈后,说:“舅娘别急,家里不是还有小半袋面吗?烧几碗面就行了。”

傅舅娘唬了一跳,“这,这行吗?”。

章杏笑了笑,“舅娘尽管去拿,咱家是什么状况,他们又不是不知?既然上了门来,也只能入乡随俗了。”他们既然开了口讨吃的,一定也是饿狠了,一碗面足够打发了。

傅舅娘将信将疑从老两口房里床板下拖出面来,与章杏一起和了面,下了一锅疙瘩面,面上各添一个鸡蛋和一些现炒的菜梗肉丝。

章杏提了面食来到魏闵文房门口,里面正说眼下灾情的事情。 “……锦阳那边不清楚,我们打盂县那边过来时,遇了几个难民,也说那边出了疫病,死了不少人,也有许多往盂县淮阳去了。”章杏听出是刘翼的声音。许是听到了响动,有人轻咳一声,刘翼便停住了声。

章杏叩响了门,魏闵文出来了,她于是低声说道:“大哥。我与舅娘下了几碗汤面。厨房里不方便摆饭。要不,就摆你房吧?不少字”

魏闵文点头,接过章杏手中的食盒,说:“我来,你让舅娘别忙了,你们都早些歇了,这里有我们来安置。”

章杏笑着点了点头,看也没看房里一眼。转身走了。

魏闵文提着食盒进去时,房中几人的脖子还伸着,目光巴巴看着没来得及收回来。他心中一紧,面上却不敢露,强扯出笑说:“实在对不住,家里无甚好东西,我岳母与妹子下了几碗面,世子爷您看……”

刘翼穆宇两个早盯上了魏闵文手中的食盒,待顾惜朝僵硬说了一声“无碍”后,他两个就站起身。先递了一碗与顾惜朝,两人一人又捧一碗甩开膀子就吃起来了。王府虽然规格大。但在大营里可没有那么多讲究,顾惜朝与大伙一道都是在大锅里吃饭的。这当下也是饿得狠了,更是顾不得那许多。 顾惜朝心疼那两碗面——那可是她亲手下的,竟是给这两东西吃了!瞧这吃相,真是丢人现眼。奈何面食散出的香气实在太盛,他咽了咽口水,这才拿起筷子下口。

魏闵文放下心来,转眼瞧见顾惜朝吃一口后,嘴角噙着的傻笑,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似沉重。

面进了肚子,刘翼和穆宇两人俱是一脸的心满意足。顾惜朝嫌他们两个丢脸,横了一眼,放了筷子。

魏闵文收了碗出去,傅舅爷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问道:“闵文,这世子爷今晚要歇哪里?”

魏闵文一愣,摇头说道:“不知道。”顿了顿,又迟疑说,“总归不会歇咱们家的。”现在的傅家满满当当挤得全是人,再是难得塞得下了。就算是住得下,他也不想他们流下来。

“你寻机问问。”傅舅爷说道。

“嗯。”魏闵文点了点头,将碗放到厨房后再回房里,傅舅爷与魏云海已经进去,傅舅爷还在寻话找话,魏云海不善言辞,便在旁边憨憨陪着笑。

房里的另外一坐两站的三人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魏闵文瞅了个时机横下胆儿开口笑问:“不知世子爷今晚可有安排?”这么晚了,你们不睡,他们可是还要睡的。

他问的含蓄,但顾惜朝三人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刘翼穆宇面面相觑一番,顾惜朝耳根一下子红了,起身时带动凳子哗啦一声响,道:“今晚,真是叨唠了,我们另有安置,就此告辞了。”

傅舅爷心下放松,脸上的笑更是和煦,客套一番,与魏闵文魏云海一道将顾惜朝三人送出门去。贵客送走了,三人各自回房。傅舅娘还没有睡下,见傅舅爷进来,连忙打了水来,伺候他洗脚。

“湘莲她爹,这王府世子怎地突然来了咱们家?”傅舅娘问道。

傅舅爷许久未应。

“湘莲她爹。”傅舅娘又喊一声。

傅舅爷神色晦暗,“咱们闵文与世子爷可没那么好的交情,这事许是他妹子的缘故。”

傅舅娘在儿女事上原本比汉子通透,她心里原就存在怀疑,得了傅舅爷的话,心里就得十足的肯定。她愣了愣,想了想,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事……”

儿女情事最是不好理,又是这样一对人,他们虽然稀罕章杏,到底不是至亲,这事真不好说什么。

傅舅爷素来耿直,默了默,还是说道:“湘莲她娘啊,你寻机还是跟闵文他妹子说叨说叨,这淮阳王府可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能进的,这进去了日后也未必好。也不需说的太明,那孩子是个懂事的……”

傅舅娘点了点头,“行,我会寻个机会点点。”她倒是觉得这事像只是世子那头的问题,章杏倒是看不出什么来。但是,也不好说啊。淮阳王府那么大门第摆在面前,世子又是这样的人才,哪个姑娘家能顶得住?

傅舅爷傅舅娘没有睡,魏闵文也是心事重重,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与章杏一道经过了金沙口的事情,比之傅舅爷傅舅娘看得更多一些。顾世子对他妹妹那心思不是一星半点。他妹妹眼下是没有什么。可是时候久了,对方又是这般热烈,那日后还真难说。

他年岁越长,便看得越是明白,高门大户虽然不缺吃穿,可是日子也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么风光,那里面的争争斗斗门门道道比他们这样的小门小户不知多了多少。顾世子眼下对他妹妹的确好,都能以身犯险了。可是他还做不了淮阳王府的主。他上头还有王爷王妃,老王妃。说不定朝廷也会插上一手。

这些天,他可是打听了很多。淮阳王府家大势大,但是朝廷好像并待见,他只要一想到淮阳王府成了大夏朝历朝以来四个异姓王中硕果仅存的唯一,他就觉得心里发寒。他书读的不多,却也知道一些史故,异姓王想要长存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一个不小心,泼天富贵也是会顷刻划为虚有的。

这虽然说得远了,可是一旦淮阳王府有个不测,顾世子就会首当其冲,身边的人谁又能逃得脱?他家与淮阳王府门第的差距犹如天与地,他妹妹进去了,就算再得顾世子的眼,顶到天了也只能是个妾,这大宅门里的妾听说连个主子都不算,养了孩子都不能叫娘。

这日子如何能好过?

魏闵文越想心里越不是个滋味。

他就这么一个妹子,可不能让她过苦日子。

不行,得赶紧找户稳妥人家将杏儿的亲事定下来才好。

章杏也在想心事,顾惜朝等人在房里说话时,她听了一茬半茬,后来从魏云海嘴里也得了一些。锦阳那边确实出了疫病,逃到那里的人能跑得都四下跑开了,确实死了不少人。不过盂县淮阳前几年经过此阵,倒是有所防范,并没有出现因为疫病而大范围死亡的事出现。叶荷香与章金宝在盂县刘府里,想来应是安好无事。

顾惜朝的到来也让她有些头疼,这事不能在任由发展下去了,她觉得自己既然没有那份心思,还是要想个法子掐断了对方的念头才好。可是如何去做?却是个问题。她如今与淮阳王府不能说撇开就撇开了,无论是章桃,还是石头,甚至是顾惜朝为她做得那些,她都不能不考虑。找一个赶紧将亲事定下来,可是一时半会到哪里去找人?这法子她以前又不是没有试过,结果还害了何家。

顾惜朝那是个浑的,他身边的几人也都不像是狼的。

越过定亲,直接拜堂,这样的人更不好找。再说,成亲到底是一辈子的大事,她吃过亏的,不能再头脑发热了。

章杏闭着眼,一滴泪悄无声息从眼角滑落。

前尘往事,那是藏在她心里永久的痛,繁杂的日子不去想它,并不意味它不在。青葱年岁的热情冲动,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然而来得猛烈,去得也快,什么也敌不过岁月匆匆。

她只想平安一生,男人要与不要原是没有多大关系,只是活在当下,悠悠众口不得不掩,许多人的想法不得不顾,跌宕起伏她是不想再承受了,寻个实诚憨直过一生才是道理。

顾惜朝那边既然走到这一步,若是实在没办法拦,那也只好说开了。

终究,长痛不如短痛。

这夜里都没有睡好,次日晨起,傅家的几个人精神都有些萎靡,不过事儿还是有许多,吃过了饭,大家依旧各自忙开了。傅舅爷去刘里正那打听事情,魏云海魏闵文要忙买地买铺的事情,傅舅娘与章杏带着孙宝珠来到了粥棚。

第一百九十八章

自打孙宝珠跟了章杏之后,章杏就轻省了许多。孙宝珠虽然不能说话,但人勤实肯干,劲儿又大,炒锅搬柴之类的事情她都一手包了。章杏只在一边帮忙看看锅里粥煮的怎样,偶尔添几根柴火进灶。

傅舅娘又有另一类活儿干,她们几个有些年岁的妇人要淘米下锅,一锅一锅的米都是按了份量来的,最早是一满碗米煮一锅粥,现在只有小半碗了,所以煮出来的粥清汤寡水。

对于这样一碗可以照见人影的稀粥,章杏六年前是不清楚的,现在亲手操办,方才知道缘由——米是越来越少,要粥喝的人却是越来越多,要再先前的来,那就得很大一部分人饿肚子。谁也不知道朝廷什么时候来赈灾,要熬到那个时候,漳河镇几家大户们挤出来的粮食就需细水长流的用。

有一口喝得总比没有的好。

正热火朝天忙着,刘大户府上的家仆刘三斤跑进来嚷道:“里正来了。”

干活的妇人们手中都是一顿,有个说道:“真是稀奇了,刘里正今儿怎么过来了?”

刘三斤嚷完了就跑出去看热闹,有喜热闹的妇人也都门口去看。傅舅娘将米下到锅里,对灶前的章杏说:“别站在灶口,仔细别熏得一身灰,灶里有火就行了。”

章杏应一声,帮忙拿了锅铲将簸箕的米拔进锅里。傅舅娘一直想找个时机探探章杏口风,只今日从早忙到眼下也不得闲,现下里棚子里的妇人多到门口看热闹,余下几个都不是管闲事的。又隔得远。于是傅舅娘装作随意样子说道:“杏儿,你妹子怎样了?”

章杏一边忙着,一边笑着说:“还行。”

傅舅娘也笑了,说:“倒也是,在王府里有什么好愁的?倒是你。跟你娘在魏家庄饥一顿饱一顿,没个定数。也就是近些日子才好些。”

章杏如何不知傅家人在思量自己,只她素来不将心思摆面上,随着笑着说道:“我倒觉得自个比桃儿好过,她那边虽然不缺吃穿,但哪里有我们这般自在。况眼下哥哥越发出息。我是半点也不羡她的。”

傅舅娘脸上的笑越发和煦,“你倒是想得通透……”她话只说得半句,就听见门口看热闹的妇人咋呼了起来,七嘴八舌喊叫:“里正大人好。”

“刘里正,您来了。”

傅舅娘与章杏都转过头去。门口妇人让出道来,刘里正领着几个人进来的。章杏不由得站起来了身。跟刘里正一同进来的是顾惜朝几人。

刘里正模样卑恭,有心在淮阳王世子面前显出治下的人心,与妇人点头含笑,又引请顾惜朝进,许是顾惜朝交代过,他嘱咐妇人自去忙活,又打眼神与粥棚管事。粥棚管事也是人精。接了眼神,背着身立时往身边大锅里倒了一碗米。

顾惜朝哪里是来视察施粥?对刘里正所引之处瞟了一眼,就丢开了。径直到了章杏身边来,伸头往锅里看了几眼,问道:“这是今日要分的粥?”

刘翼与穆宇一对眼神,同时挨到刘里正身边来,找了个由头半夹半推将刘里正弄了出去。

刘里正出去了,其他人只当刘翼穆宇其中一个是要紧的。多半都跟了出去,只留下一个跟陪在顾惜朝身边。应和笑着说:“是,是。这就是一会要施下的粥。”

傅舅娘是知道顾惜朝底细的,但她私心不想顾惜朝与章杏多接近,于是喊道:“呀,要抄一抄了,别熬的巴锅了。”说着就从章杏顾惜朝两人中间插进去,径直挥起锅铲。

顾惜朝不得不离远些,瞅着傅舅娘忙活的空隙与她打了声招呼,又慢慢挪到章杏另一边,小声问她:“你这些天都在这边帮忙吗?”

章杏心里既觉得好笑,又有些沉重,“是啊,这边人手不够。”

有口锅熬好了,掌勺的招呼人手帮忙抬搬,体壮的妇人都去帮忙,有妇人识得顾惜朝身边的陪随,喊道:“胡重八,过来帮个忙。”

喊人这个与胡重八占着亲,算是长辈,胡重八犹豫一阵,点头哈腰对顾惜朝陪笑说:“您慢看,我,我去帮把手。”

灶里的火暗了下来,章杏连忙添了几根柴进去,翻挑时火光一下亮起,她清丽的眉眼仿似镀了一层金色。顾惜朝心又跳快了几下。

粥棚里除了顾惜朝都在忙活,越发显得他突出,妇人们目光在他身子打转,也有低声盘问的。

“这是哪家哥儿?长得可真俊。”

“不知道,跟着刘里正进来的。”

“不知道说亲了没有?”

“怎么?又想牵线做媒了?这哥儿可不是一般人家的,你没瞧见刘里正方才的样子吗……”

顾惜朝一心在章杏身上,对旁边所有都置若罔闻。

章杏将手中火钳递给孙宝珠,对顾惜朝说道:“这边灰大,咱们出去。”

傅舅娘见章杏领着顾惜朝出去,一时没来得及喊住,忍不住跺了跺脚,夺下孙宝珠的火钳,着急说:“你家小姐都走了,你还不跟过去看看?”

孙宝珠忙跑出去,外面全是人,哪里还找的见她家小姐?

其实章杏并没有走远,这时候正是到了施粥时,粥棚四周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刘里正不知被刘翼穆宇糊弄到哪里去了,她与顾惜朝正在人群里往外挤。没人带着,谁个也不认识淮阳王府的世子爷,一拥而上的人们眼里只有不远处桶里的粥。

章杏人瘦身弱,差点被推到在地。顾惜朝冲上前去,拦在她身边。两人好不容易才挤出去,章杏已是一头汗了。

“这里天天都是如此吗?”顾惜朝擦了一把头上汗水问道。

章杏点头,“天天如此,有时候比这还要多。”

粥棚管事带了巡防营人手出来喊话,人群更是纷乱了。身强力壮拉帮结伙一股脑全往前冲,妇孺孱弱敌不过,有哭有喊有乞求的。顾惜朝护着章杏又退远些,百相前章杏默然。顾惜朝显然也少见这样情形,见一个带着孩子的妇人被推拽在地,那孩子哭得哇哇大叫。他头脑一热,握着拳头就要过去。

章杏连忙拉住了他,“别过去,不顶事。”这时候的一口食就是一条命,便是将眼前推挤的壮汉收拾一顿,也会有下一个继续不管不顾上前抢食的。这世道,为强者才能长存。

果然,那妇人将孩子一把提起,强挤进了队伍里。

有了巡防营人手在旁边,粥棚前很快排起两条长队,身强体壮者多是在前,妇孺孱弱一般在后。顾惜朝似看愣了。有领到粥的汉子端着碗可照见人影的稀粥欢天喜地过去。顾惜朝眉头皱起来了。

章杏说:“你别瞧这粥稀薄成这样,却是这里许多人的命,就是这样的东西,也不是人人都能分到的。其实能进漳河镇,对于这次受灾的人们来说,都算是好运了。”六年前,他们流窜到淮阳,那些日子比这不知要苦多少倍。

“到盂县去吧。章杏,你跟我们一起到盂县去吧。”顾惜朝突兀说道。

章杏惊了一下,扭头看顾惜朝略有些冲动脸,一笑,说:“我去盂县做什么?我家就在这里啊。”

顾惜朝是一鼓作气说的话,被章杏这样一答,他便有些后继不足了,“你,你娘和你弟弟不是都在盂县吗?”

章杏脸上的笑未消,“他们也只是去暂住,过些日子还是要回来的。眼下淮河的水在退,虽然慢,但听说最多只挨个把月,大水就能退得差不多。水都退了,我还去盂县干什么?”

顾惜朝忍了一阵,憋红着脸,又说:“你妹妹不是在淮阳吗?那你去淮阳吧。”

“我去淮阳干什么?”章杏笑着说,“我妹妹是你们王府里的丫头,我又不是。她那日子,我可是过不惯的。”

顾惜朝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章杏变本加厉说道:“这里日子虽然穷些苦些,可是自在。人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穷窝,我呀,哪儿都不想去,最喜欢还是自己这穷窝,自自在在的,多好啊。”说着,又笑嘻嘻看着顾惜朝,“顾世子,我倒不是说你们王府不好,你们王府自然也是很好的,可是不一定所有人都喜欢。”

顾惜朝的脸有些发白,章杏见目的说到了,又将话题扯到别处,问:“顾世子,姚姑娘还好吧?”石头的师姐姚明珠在金沙口事情后就进了淮阳王府,石头走前,曾托她多看顾。

顾惜朝还在失落之中,章杏连问了两边,他方茫然说:“姚姑娘,哪个姚姑娘?”

“就是咱们在青蒙山遇到的那位姚明珠,姚姑娘。她不是在你们王府吗?”

顾惜朝摇头,“我不知道。”金沙口之后的事情都是他父王与沈怀瑾安排的,他哪里记得什么姚姑娘,青姑娘的。

章杏看他面色不像敷衍,估计是真不知道了,也不再追问了。恰好孙宝珠刘里正刘翼穆宇等人先后从人群里挤了过来。顾惜朝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章杏也不想多添事端了。寻了托辞,带着孙宝珠回了粥棚。(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九章

其实刘翼穆宇早就看见顾惜朝章杏了,他俩个是绝对不想事后被穿小鞋的,所以两人一对眼神,就立时有了决断,一个继续忽悠刘里正走开,一个则站在不远处站着。

站在不远处,耳力很是敏锐的刘翼将那两人的话听了不少进去,而后瞧见孙宝珠了,方才出来现身。

刘翼看清了顾惜朝的脸色,想起方才听得一星半点,以及他表妹唯恐避之不及的表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出事了,他们这位爷受了打击。

刘翼递了一个眼神给穆宇,示意他继续忽悠刘里正,自己则寻思如何开导顾惜朝。

可怎么说?一个是他主子,一个是他姨表妹,天涯何处无芳草之类的眼下是绝对不能说的,毕竟他们这位爷的心思从来就没有敞开来。就是他姨表妹,那也只是含蓄说,她不喜欢进淮阳王府,她只想找个庄稼汉,过贫贱自在的日子。

他要是将他们爷的心口掰开说,绝对会死得很难看。

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主子的心思,但是主子不说,下头的人就不能说。

贬低他姨表妹的话也不能说,那可是自家人。

好吧,那就扯别的吧,将心思转到别处,许是就没那么难受了。

可刘翼东扯西拉说了半天,也没见顾惜朝神色有一丝微动。还是失魂落魄坐着,一动不动。

刘翼没办法了,低声在顾惜朝旁边絮絮叨叨说道:“爷,我这个表妹从前是吃过发大水的苦头,元平三十年时候。淮河三处决堤,她父亲就是这一年没的。她妹子被她娘以五两银子卖给人牙子,后来辗转也到了大小姐身边。这番又是大水,她心里一定不好受,所以今日说的话未必是……爷……”刘翼说到这里。发现顾惜朝神魂归了位,正呆看着他。

“元平三十年的时候,她是不是到过淮阳?”顾惜朝见刘翼不说了,突然问道。

刘翼点头,章家的事情他们都打听过了的,这事他们爷不是也知道吗?

顾惜朝脸色有白了几分。“……她那时原来就在淮阳城外……”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许也是打过照面,他带人出城时,淮阳城外遍地凄苦,她原来就是其中一个。

“爷?”

顾惜朝突然站了起来离开。刘翼一头雾水,连忙跟上。

粥棚里,几大锅粥已经分发一空了,章杏坐在条凳上捶着肩膀,瞅了傅舅娘不在空隙,对孙宝珠说:“你去看看昨夜里来咱们家的几个人还在不在外面?”

孙宝珠很快回来,摇了摇头。章杏暗地松了口气,“走吧。咱们回去。”傅舅娘与刘大户等几家赈粮的掌柜另有钱粮账目要算,无需她等。

两人归了家,下午也没有出去。吃晚食的时候。傅舅爷问魏闵文:“闵文,顾世子既然来了咱们镇上,你挑个时候请他到聚缘楼坐一坐,上回的事情到底也是得亏了他。”

魏闵文头也没有抬,“唔,顾世子已经离开了。”

他一句话令得众人都停住了手。傅舅娘惊讶说道:“走啦?今个儿上午我就看见过他们的,怎么就走了?”

章杏心里有数。估摸是自己的那一番话起了作用。

魏闵文神色明显轻松了许多,“不到午时就走了。下回遇了,我再请他。”

对于深更半夜来吃了一碗面,就这么走了的顾世子,傅家的人除了章杏,谁也想不透原因。但是这人就是个不速之客,走了大伙都轻松。

不料这份轻松没得多久,过了二日,也就是顾世子走后的第三天,整个漳河镇炸开了锅。顾世子去而复还,不仅如此,还带来了好几个车的粮食药材来。约莫傍晚时,马车从城门口进来,加上二十多人护卫,浩浩荡荡。

整个漳河镇沸腾了起来。

有了粮食,朝不保夕的人们就有了希望,有了药材,对抗疫病就有了保障。在大水环绕的这些日子里,漳河镇简直成了一座孤岛,朝廷的赈灾像是悬挂在天上的月,可望而不可即。难民潮如洪水,所过之处一片荒凉,漳河镇城门不敢开,既怕人繁多杂乱引发祸端,也怕带着死亡气息的疫病趁虚进来。

原本千余人的小镇人数爆增,外援来不了,只靠着城里几家大户钱粮赈灾。一个区区小镇里的大户能有多大能耐?经过这些天,粥棚里已是没有几颗米了,听说,镇上的大户们前天就在商议钱粮的事情,都在叫苦,好几家都拿不出东西来了。

至于药材,镇上的几家药铺早就关了门。

现在可好了,粮食来了,药材也来了,大水在缓退,他们终于熬过了元平三十六年这场大灾。

马车进城里的时候,章杏等人正忙活着这一日粥棚的收尾事项,听得刘三斤的咋呼,棚子里的人都跑出去了,就连素来沉稳的孙宝珠也不例外。章杏一个人在棚子,听着外面百姓的各种呼声潮水一样起落,她眼圈竟也有些发涩了。

然后出去,马车正缓缓过来,天边正被晚霞染的一片通红,倒映着车马人影,仿佛画里的景色。粥棚的后面是巡防大院,大院早清理了出来,用来放置镇上大户们拿出的粮食。只不过如今里面已是空空无几。

穆宇是领队,平日最好做些招花惹草的事,原本的十分风流在人们的感恩呼声里竟是变成了仪表堂堂一派正气,对周围小娘子花姑娘目不斜视。顾惜朝刘翼在车队后面,刘里正陪在他们身边,一张老脸真是喜开了花。

不过章杏心细,发现随车的护卫有些不对劲,脸上身上远不如他们周身发出的气势辉煌。所有人都盯着粮食马车,鲜少有人看这些。她再看穆宇,发现这小子脸上多了一道血痕,只是不深,这厮又捋了几根头发下来遮盖,不仔细些还真看不清楚。近了些,她又发现马上护卫青衣上点点的暗沉分明是血渍。刘翼跳下马时,腿肚子狠狠哆嗦了一下,行走之间也不如从前利索。

至于顾惜朝,他除了看起来黑些瘦些,疲倦些外,表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

眼下江淮一带匆忙之间能拿出这么多粮食药材的也就只有淮阳晋安盂县等几个富余县试,别处都太远,那盂县就相当于顾惜朝的第二个窝。这几车东西,章杏不需要多想就知道是从盂县拉来的。

这时节的粮食药材比金子还要重要,盂县再富余,这些东西仍是顶顶重要,他们也等于是从盂县那一圈流民嘴里里抢食了。从盂县到漳河镇的行程,平时需得大半日,这时节,饥饿的流民与狼没什么两样。他们浩浩荡荡赶着几大车粮食药材招摇过来,路途中怎么可能没有意外?就算是有持着刀枪的护卫,那也挡不住想要生存下去的渴望。

护卫们纷纷下了马,行动之间强撑的痕迹更是明显,刘里正还在顾惜朝身边滔滔不绝说着话。章杏看见萧得胜也在人群之中看热闹,连忙让孙宝珠叫了他来,问:“大爷在哪里?”

萧得胜一指巡防大院,说:“大爷在大院里,舅老爷也在。”

章杏低声说:“你跟大爷说一声,刘爷的腿受了伤,恐不能久站,需得赶紧找个郎中看看才好。”又嘱咐快些。

萧得胜一溜烟跑进了巡防大院里,魏闵文傅舅爷都出来了,魏闵文顺着萧得胜所指看到了章杏。章杏点了点头。

魏闵文又转头看向刘翼,目光一凛,又看顾惜朝带来的一些人,低声对傅舅爷说道:“外舅,穆爷和刘爷有些不妥,不能让他们老站着外头。”

傅舅爷一愣,仔细打量刘翼穆宇。

魏闵文又低声说:“他们这一路上恐是不太平……”

傅舅爷很快就明白了,连忙走向刘里正,打岔说:“里正大人,这几位是我们漳河镇的大恩人,长途跋涉而来,我今日就做个东,请几位到家里吃顿便饭,不知行不行?”

刘里正这才从激动中回过神来,看顾世子及身边的人确实都是一副疲乏之极的样子,他真是疏忽了。于是连忙说道:“傅掌柜还是改日吧,我府上离这不远,还是先到我那边吧。”

顾惜朝却说:“刘里正,我与傅掌柜也是相熟的,今日就叨唠他家了。”又指了旁边护卫,“至于这几位就麻烦刘里正了。”

刘里正一愣,他一直以为整个漳河镇只有他和几个心腹手下知道顾惜朝的真正身份,想不到傅家米铺的掌柜也知道这事。而且看顾惜朝的样子,他与傅家米铺还关系匪浅啊。这傅有声还真是一头老狐狸,平日里还不吭不哈的,家底却是不薄,而且头上居然还有这么一顶大伞。好在平时虽是看不中他,也没有得罪他。

顾惜朝发了话,刘里正自是不敢说不,只好顺着说:“不麻烦,不麻烦,应当的,应当的。”

魏闵文见傅舅爷居然要顾惜朝到傅家去,心里着急,却不好插嘴说什么。

傅舅爷完全被顾惜朝此番义举给迷昏了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引狼入室,还对魏闵文低声交待:“闵文,你快去将城东的尤郎中请家里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章

章杏回去的时候,傅舅爷带着顾惜朝等人已经到了傅家米铺。尤郎中还没有请来,傅舅爷心急,又使了胡春来去看。章杏一进了门,就被傅舅娘拉到厨房去帮忙。

顾惜朝的这一招使得傅家老两口对他大为改观,完全忘记了前几天的担忧。

章杏也只好摇头苦笑,又做了一番无用之功,看样子自己还是太乐观,顾世子这脑瓜子许是回路跟一般人不一样,明明说得很直白的话,他却能做出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事儿来。

傅舅娘忙得团团转,秦留兰跟着傅湘莲抱着小哥儿出去了,萧得玉被她差出去买菜,也不知能不能买到?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去——现在的漳河镇人满为患,以前的集市早就不复存在,也只有在镇上住久了的才知道在哪里才能买到。

“杏儿,这边就交给你了。米面都在我们那房里的床下,你是知道地方的,去年留的一些腌货也在,你觉得要什么,就自己去拿。我去刘屠夫家看看,也不知道有没有?”

傅舅娘交待一番就急匆匆出了门,章杏洗了锅生了火,想着一会儿郎中过来许是要用热水,先烧伤了一锅水。再到傅舅娘房里去拿东西。路过魏闵文房里时,听见里面刘翼的说话声,就知道顾惜朝他们都在那房里,傅舅爷也在。她于是径直掀了傅舅娘房门的帘子进去,结果一抬眼就看见顾惜朝坐在桌子前,肩膀上的衣衫都褪到了手肘处。半个肩胸都袒露出来。

顾惜朝似也没有想到这会会有人进来。竟是呆了呆。

章杏也有些傻眼。待回了神,连忙退出去——她虽是从前将他什么都看过。但今非昔比,彼时不相识,此时他有些魔怔。这地的男女之防,她心里不当一回事,却也是不得不做出依从的样子来。

只匆忙走了几步,章杏就听见屋里面哗啦一声,也不知是凳子翻了。还是桌子被带动了。

“……章杏……”顾惜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章杏回过了头,顾惜朝站在门口,身上衣衫整理的匆忙,内里的里衣露了些许出来,整张脸一直到脖子都红透了。

“顾世子,我不知道你在里面。”章杏低着头说道。

顾惜朝慌忙摆手,“……我知道……”他也没有想到章杏会这时候进来。

“我是来取些东西的。”章杏又说。

顾惜朝连忙让开身,“额,那你进来吧。”他只是侧了身子,章杏心里犹豫一阵。话都说到这里了,她还是决定进去。那门算不得很大。顾惜朝也是有些慌了,侧着身子,瞧着一头鸦黑从鼻尖掠过去,带来一股淡淡幽香,他的心似要跳出嗓子眼来,连呼吸都忍不住屏住了。

章杏进了房里,见顾惜朝还站着门口,心里有些为难。这时节傅家人吃的都是粗粮,也就只有小哥儿例外,好东西都是藏在傅舅娘床下的,至于魏闵文带来的那一船粮食,则是在傅舅娘他们床板下的地道里。

可顾世子的脑回像是少了根筋,还站在门口不动,一点自觉都没有,她又不好开口讲人请出去。这位是极容易被激怒的。

犹豫一阵,章杏还是蹲下了身,床板地道里的粮食肯定是不能拿出来的,好在小哥儿吃的东西就摆在床下。顾世子是漳河镇的大恩人,今日就与小哥儿一样待遇吧。

谁知那半袋细米藏的深,分量也不轻,章杏巴拉了几下也没能拉出来。

“你在取什么?”顾惜朝走过来,蹲身一看,“我来吧。”说着,也不等章杏说什么,大手一捞,就将半袋粮食拖拉出来。

顾世子这日魔怔很有些重,力道过于猛了些,起身时一下子将自己连同身后的章杏都带到地上,身后少女柔软身子使得他更是有些昏头,匆忙转身,脸擦过正准备起身的章杏的脸,无比的柔软和细腻,鼻子里满满充斥的都是清冷幽香。顺着鸦黑的头发看下去,少女的脸如凝脂,细腻得不像话,如黛一样眉头轻皱,葱玉一般的手正揉着小巧的鼻子。

这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儿,那样的幽香,那样的美,就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使得他的狼与骄傲溃不成军,一千个一万个我喜欢汹涌澎湃着,除了眼前的人,他心里再没有其他了,他几乎不能抵抗,顺着本心虔诚靠近。

却是陡然空了。

章杏及时站了起来,抱着袋子,看了一眼顾惜朝肩上已经沁出的红花,低声说:“多谢顾世子了。”而后匆匆离开。

顾惜朝原样又坐一阵,起身时候肩膀传来了疼痛,他不禁嗤一声轻呼,转头看,这才发现肩膀的伤口又裂开。

这次他们带着车队从盂县来到漳河镇,一路上确实不太平,遇到了两股成群结队的流民,幸好他带的人多,东西才能保住,不过有好几个都受了伤。

顾惜朝捂着肩上的伤口,鼻尖似有若无萦绕着一股幽香,他觉着这一切都值得。

刘翼和穆宇进来,看着顾惜朝脸上诡异的神色,两个人对了一下眼神,皆是笑得十分猥琐。他们是看着章杏从门口的经过的。

顾惜朝狐疑看着刘翼穆宇。

刘翼连忙轻咳一声,他们也没有做什么,只是拉着傅舅爷说了会子闲话,“爷,咱们今晚歇哪儿?”他问。

顾惜朝打量屋内一圈,傅家米铺里外有什么是一目了然,绝对是再挤不下人,虽然他很想住这儿,“就住里正府上,吃了晚食再过去。”

傅舅爷在门口迎到魏闵文和尤郎中,连忙领着他们进来。顾惜朝肩膀受了伤,好在不深。刘翼的腿挨了几棍子,穆宇的桃花脸招人恨,回回都伤在面皮上的。尤郎中是亲眼看着顾惜朝等人压着粮食药材进城的,不需傅舅爷说什么,就十分尽心尽力。将这三人的伤处理好了,又详细交代用药事项,诊金与药钱都没有收就走了。

厨房的饭菜烧好了,傅舅娘买到了肉,足做成了七八个菜。傅舅爷魏云海魏闵文陪着顾惜朝在那边房里用,傅舅娘傅湘莲章杏在厨房里用。

吃完了饭,顾惜朝还舍不得离开。章杏一直都没有再出来。傅舅爷没有半点赶人的意思。顾惜朝这番送粮送药,章杏魏闵文都很震动,感激也是有的,但远没有傅家老两口深刻。他们在漳河镇上住了大半辈子,对漳河镇的感情远非其他人能比。

他们只唯恐招待不周。

至于魏云海,他不如傅舅爷心细,更是耿直。在他心里,顾世子这番大义,漳河镇现有的民众肝脑涂地都不过为。他更是不会说一句不好的话。

长辈面前,魏闵文忍了又忍。顾世子再好,做得好事再大,也比不过他妹子的日后重要。

月上了中天,顾世子杯中的茶续了再续,傅舅爷还是笑眯眯陪着说笑,魏闵文实在忍不住了,提起空茶壶,起身说:“顾世子慢坐,我去看看灶里的火还有没有?”…

顾惜朝肚子里全是水了,就算在提了水来,他也是灌不下来,只好拦住魏闵文,“魏兄不用了,我们也要告辞了。”

魏闵文半点都不客套,放下茶壶,就说:“前屋灯怕是灭了,我送几位出去。”

顾惜朝依依不舍离开,魏闵文心事重重,一夜都不曾睡安稳,待到了天亮,他就来到厨房,对章杏说:“这几日家里事情多,春来得胜我都带走了,铺子里的事情你要多照看,粥棚那边你就不用再去了,有舅娘带着宝珠就行了。”

顾惜朝在漳河镇,章杏也不想出门。谁知道事情却由不得他们,镇上突然有了粮食和药材,事情也跟着多了起来,镇上两家药堂要重开,粥棚里的人手也要添加,光靠着原先的人远远不够。其他人既不熟悉事务,刘里正也不敢相信。毕竟这时候的药材粮食是大事,人人都是盯着的,粥棚里人手不敢添多,傅舅娘等几个忙的团团转,没奈何,下午就将章杏叫上了,也来粥棚里帮忙。

顾惜朝刘翼他们也都来帮忙,带来的护卫在帮巡防营的人维持次序。顾惜朝是从未有做过这事的,虽然忙得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却甘之如饴。每到饭时,傅舅爷就会来邀顾惜朝等人到顾家吃饭。顾惜朝自是不会推辞。

七月二日,距离顾惜朝等人送来粮食只隔八天,傅舅爷如常带着顾惜朝等人归家,行至筷子街街口时,看见刘里正领着一位中年男子站着那里。顾惜朝等人不约而同都停下了脚步。

那男子仪表堂堂,笑容和煦,微垂着头道:“属下见过世子爷。”

傅舅爷瞪大了眼睛,他与刘里正早就商议过,对顾世子的身份不对外说,以免多生事端,这人是谁,怎地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出来?

他这才发现刘里正脸色不好,正在频频擦汗。而以往总算人来人往的筷子街街口显得冷清了许多,只前面不远处和后面约莫十几步的地方站着七八个人。这些人也与众不同,衣着一致,面容冷厉,身姿挺拔如松。

傅舅爷忽而觉得身上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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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六七月的天,傅舅爷突然觉得身上发冷。

他走南闯北多年,知道眼前形势不妥,这附近原本的人一准是被清理一空了,而围着他们的人绝非一般人,若非是在刀山血海里滚过,那周身气势绝不会这般冷厉。

可筷子街一条街通到底,前后都被堵着,想逃都没有路逃。他只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来干什么?”顾惜朝咬牙说道。

“王爷吩咐属下请世子爷回府。”中年人脸上笑容不减,声音和煦有礼,微弓着腰身说话,看起来客气且卑恭。

“我知道了。”顾惜朝不耐烦说道。

中年男子的目光扫了顾惜朝等人,在傅舅爷身上略做停顿。傅舅爷的腿忍不住打起了哆嗦。顾惜朝脸色变得难看,狠狠瞪了中年男子一眼,转身对傅舅爷温和说:“傅掌柜,我这边有点小事要忙,您先走一步。”

傅舅爷知道轻重,淮阳王府的事情可不是他能插手的,他拱了拱手,郑重看着顾惜朝,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转身就走。有风从身后吹来,带来了一股阴森的寒气,他听到顾惜朝怒吼一声:“顾忠,你敢……”

傅舅爷感觉背后那风似突然止住了,笼罩他身上的寒气也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莫名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加快了脚步,头也不敢回,往家里只冲去。直到到了傅家米铺,扶住了门框,他这才敢大口哈气,随之而来。他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似的,站都站不稳了,脸上身上尽是冷汗。

在柜上的胡春来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傅舅爷,连声问:“掌柜的咋啦?”

傅舅爷摆了摆手。声音虚弱无比,“让姑爷和二虎赶紧过来。”

胡春来扶着傅舅爷,一边高声喊:“姑爷,姑爷,二虎,二虎。你们快来,掌柜的不好了。”

忙碌了一整天的章杏傅舅娘魏闵文等人听得喊叫,都跑了出来。见傅舅爷这般模样,也都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扶着他坐下来。

傅舅爷不坐。只摆手,反拉着魏闵文,说:“闵文啊,你快带人去看看顾世子。”

“顾世子?顾世子怎么了?”魏闵文问道。

傅舅爷还没有缓过劲来,有气无力将刚才经过说了一遍,交待魏闵文:“你多带些人手去,务必要保顾世子无恙。”又转头看于二虎,“二虎。你跟着姑爷。”

于二虎会些拳脚功夫,虽然不一定能抵得过方才那伙人,但有他跟着魏闵文。终归是多了一层保障。

魏闵文迟疑一阵,说:“外舅,那伙人显然也是王府的,咱们去只怕不妥当?”

“怎地不妥了?”傅舅爷眉头一横,“咱们整个镇子都是顾世子救下的,他如今有难。咱们就算是不要这几条命,也要过去帮衬一把!”似又觉得自己语气过重。傅舅爷略缓了声,拍了拍魏闵文的手。“闵文啊,那伙人就算是王府的,也非是善类。你外舅的一条命差点就交代在那儿了。我觉着世子爷也像是不想同他们一道去,你快去看看。多带些人手,人多势众,能帮就帮,若是帮不了,那也没办法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魏闵文只得点头,吩咐于二虎寻些菜刀扁担,又让萧得胜跟隔壁铁锤说一说——铁锤眼下在镇里巡防营做事。让他邀些人手过来帮忙。

铁锤很快过来了,还带了两人。他是不知道顾惜朝身份的。刘里正对外只说顾惜朝是淮阳来的大商户。魏闵文也没有多透露。但铁锤仍是义愤填膺,摩拳擦掌要去帮忙。

章杏冷眼看着,她知道魏闵文在拖延。淮阳王府的事情由不得他们这些人插手。顾惜朝突然来到漳河镇,差点与城防发生械斗,又私自从盂县拉来了这么多粮食药材。这时节这事已经不是小事了。淮阳王对自己这个儿子再宠溺,只怕也会气得跳脚。将人强行带回去,在她看来,一点也不意外。

儿子再混账,做老子的顶多将他狠狠收拾一顿,是要不了命的。况顾惜朝是淮阳王府唯一嫡子,还请封了世子。他此番被强行带回去,应该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至于朝廷那边,淮阳王府盘旋江淮一带那么多年,若是连这件事都不能瞒下,早八百年就被撸了爵位,哪里还会存到现下?

这件事与顾惜朝有惊无险。

她倒是担心自己,顾惜朝闹的动静这么大,她从此只怕难得清静了。

魏闵文邀了人手,带了家伙,浩浩荡荡出了门。果然是扑了个空,顾惜朝一众人等一个都没有看见,反是在路上遇到了刘里正。

刘里正听说这帮子人的去由,气得把铁锤等几个巡防营的人大骂了一顿。至于傅家的人,他是不敢,但话里话外,还是表明魏闵文没长脑子。

铁锤等几个挨了骂,还没有到家,就一窝蜂开溜了。魏闵文带了刘里正回傅家,关了门了,刘里正对傅舅爷魏闵文低声说:“来的这些是淮阳王府的人,世子爷已经跟他们走了。”

傅舅爷还有些疑心,问:“里正确定?”

刘里正不悦说:“怎么不确定?我都亲眼看见王府的腰牌了。”

魏闵文赶紧陪笑说:“里正勿怪,我外舅也是担心顾世子。”

“这个你们就不用担心了。”刘里正边说边摆手,“来人是淮阳王府的无疑。我现下是另有事情与你们说。”

傅舅爷与魏闵文不禁面面相觑。“里正请说。”傅舅爷道。

刘里正压低了声音,“顾世子来咱们这儿的事情,你们家里还有谁个知道?这个万是不能对外说!还有顾世子往咱们这儿送粮食送药材的事情,也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可是将重话说到前头,这事要是传了出去,不要说我了,你们家也决计难以脱身!”他敲了敲桌子,“这可是上头的意思,若是有意外,小心——”他神色凝重,做了个砍头的示意。

魏闵文连忙说:“里正放心,我们家里就我与外舅知道,就连我爹与舅娘都不知道。我们知道轻重,这件事绝对不会多说一句的。”

刘里正点头,“那就好。”又唉声叹气感概一番。

傅舅爷与魏闵文只陪着说。送走了刘里正,一家人吃了饭,魏闵文将顾惜朝已经离开的事情在饭桌上说了出来。他说这事时,刻意看了自己妹妹一眼。

章杏脸上风平浪静,倒是魏云海有些吃惊,“怎地这么快就走了?”

“许是王府另有事情,咱们管不着。”魏闵文说,“方才刘里正专门来了一趟,交待勿要对外说起顾世子的事,这件事情牵扯不小,一个不慎,咱们全家都会被牵连的。”

魏云海原本就少话,更是十分看重家人,也尝过大牢的苦头。刘里正刻意过来交待的话,他不敢不放在心上。

夜里,傅舅爷与魏闵文对傅舅爷傅湘莲又叮嘱了一番。章杏自也是不会说什么。

顾惜朝离开的事情次日就被人问起了,被刘里正搪塞了过去。关注的人虽然遗憾,究竟于己无关,很快就丢开了。

到了七月中旬,连接好几日的大晴天,出城外打听情况的人带了好消息来。肆虐了一个多月之久的洪水退了不少下去。人们奔走相告,有漳河镇附近的准备收拾归家了。刘里正又遣了好几匹马出去打探。

洪水确证无疑在退,确实退了不少,漳河镇附近的几个村都露了出来。魏家庄也在其中,魏云海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迫不及待要回去了。

准备回去的多是有些积余的人家,大多数人都没有动,因为他们什么都没有,若是回去了,迟早会饿死,他们要等朝廷分发下赈灾的粮食,才能走。

魏闵文将魏云海归家的吃用装了一板车,准备由胡春来送他回魏家庄。他准备多买些地,需得亲眼查看,傅湘莲带着小哥儿这时候自然不能回什么都没有了的魏家庄。

魏云海魏闵文一致不同意章杏回去。魏家经过了水泡,谁知道是个什么情景?爷们可以随便,章杏一个姑娘家的,回了吃什么住哪里?

就待镇上,顺便帮傅舅娘照看铺子。

魏云海回去之后没几日,翘首以盼的人们总算是等到了朝廷的赈灾。赈粮要按户籍发放,在漳河镇避难的其他县镇的人们纷纷返乡。魏家按人口也领到了小半袋发霉的陈粮。章杏呆不住了,魏家只靠魏云海是很难清理出来的。

魏闵文只好送她回去,他整理了一马车的吃用,又在镇上请了人手——这时候人工低贱,只管吃就能请到人了。一并回了魏家庄。

人多好办事,魏家很快就焕然一新了,新砌了院墙,换了门窗,补了屋顶。魏闵文请来的民工,都是一穷二白的人家,也知道魏家大方,地多,有好几个都想承租他家的地来种。

魏闵文与魏云海商量一番。魏家如今有四五十亩地了。魏闵文还想在盂县晋安再买几家铺子,他是想将买卖做大做强。章杏是要许人家的。章金宝的户籍在裕安全塘镇,他名下的十几亩地都没人种,魏家这边更不用说了。至于叶荷香,那就不要指望了。

魏家的地光靠魏云海一个人肯定是种不了的。既是有人承租,那也算是好事。

魏闵文将魏家的地承租了大半出去,魏云海非要留些口粮地,他也只能依他。

八月初里,叶荷香带着章金宝回来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二章

魏闵文打算在盂县重开米粮铺子,一口气盘下了三间铺面。

大水退去后,朝廷虽然发放了赈灾,但是杯水车薪,发放到灾民手上的粮食管不了几日。人想要活下去,就得吃饭,所以粮食的价钱水涨船高。

同行有同行的规矩,魏闵文的粮食是年头低价从河源运过来的,但别家的铺子不是。成本的高涨注定了粮食的高价。傅家米铺想要在同行站住脚跟,就不能把价钱定的过低。

经过了这些年的摸爬打滚,魏闵文的眼光也日渐敏锐,他在扩大米粮铺子的同时,也打算开始涉足其他,在盂县的三间铺子就有一间准备开布庄。

他去年到过河源,那边这几年风调雨顺,粮食丰收,但因为战事,丝绸瓷器之类非是自产的日常用品价钱奇高。江淮一带除了盛产粮食,丝绸布帛之类的加工也很盛行,比邻晋安盂县的苏州下头许多村镇几乎家家养蚕织布。这一带丝绸布帛的价位与河源一带差距甚大。他打算下次去往河源,顺道捎些这类东西看看。

淮河高涨的水位渐渐退去,回乡的人也越来越多。魏家虽然整修了房屋,租出去了三四十亩地,但还是有很多的事要忙。八月了,秋冬耐寒的农作物要赶紧下种,菜园子也要赶紧休整,这年后半年有没有得吃,就全看这些天的忙活了。

地里的活,不需章杏动手,有魏云海并章金宝带着几个短工。她只管菜园子的事。大水泡过的土地,淤泥积了一层。虽是肥沃,却也要清理出来。章杏足忙是十来天,方才将魏家菜园子整出来。但要出菜,却还得等上几个月。

这日,章杏忙完了菜园子的事儿。又挽着篮子到河边,准备寻些水芹菜再回家。才摘得两小把,她就听见河岸上有人在喊。她看清楚了来人,连忙招手:“金宝,在这里。”

章金宝跑近些了,叫道:“姐。咱家里来了客人,娘让你快些归家。”

章杏回头看了看篮子,这两把菜是绝对做不了一碗菜的,好不容易才寻到一个水芹菜的窝,还是多摘些。下次再来。未必还能看到。

“知道了,你先回,我马上就到。”她回道。

章金宝没有走,反是准备脱鞋子下来帮忙。

这时节大水虽然退去了,但是河边还没有干透,淤泥堆积了老深。

章杏笑着说道:“你下来做什么?我一会就上去了。”

章金宝没有听她的,脱了鞋,小心翼翼下来。

章杏笑他。“你小心些,别掉河里了。”

章金宝也跟着笑,说:“好啊。我正好要洗个澡呢,掉下去正好。”他一边说着,一边探头看章杏身后的篮子,认得里面是这几天常吃的野菜,也跟着四下寻找。

“谁来咱家了?”章杏一边忙,一边问道。

“呃。云姨来了。”章金宝已经去过盂县刘府多次,对叶云兰也不陌生。

章杏心中一惊。停了手。

自打顾惜朝被带走,她就是知道自己的清净日子快要到头了。淮阳王府的几位主子怕是都知道有她这么一个人。他们会怎么看她?她觉得不用猜。十有*不是什么好印象。会招顾惜朝做出那么大事情来的她,说狐媚什么的,算是轻的。会怎么处理她?这大约要看她在顾惜朝心中占得份量了。

这份量,她心中也有数。少年人初尝情事,头脑发热,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做。这只不过一时罢了,等再长些年岁,看多了世情,沉淀了浮躁,自然就不会那么莽撞了。

但是,她这么想,淮阳王府的人未必这么想,他们若是只看表面,那她就很难再得安宁了。

叶云兰这个时候来魏家庄,淮阳王府的麻烦只怕也不远了。

“姐,姐,你在想什么?”章金宝见章杏发呆,推着她问道,“你看这些够了没有?”

章杏回过神来,回头看看篮子,“够了,咱们上去吧。”

事到临头,躲是没有用了,也只有见事论事了。

姐弟两人相互搀着上了岸,又到一处码头洗了一番,这才往家去。章杏心中有事,走得磨蹭,然而路就这么长,再慢些,也只多了几十步。

还没有到家,章杏就看见魏家院子门口停着两辆马车。她愣了愣,脸色一变,转头问章金宝:“除了云姨,还有谁来咱们家?”

章金宝一边踢着小石头,一边漫不经心说:“还有五个人,有四个像是她府上的丫头,还有一个是个婆子,我听云姨唤她徐妈妈。”

这么说,来得不仅仅是叶云兰了,淮阳王府也来人了。

竟是这么快。

章杏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院门,看见自家堂屋门口杵着两个十五六岁的丫头,俱是穿着酱紫色坎肩,素色罗裙。屋门大开着,屋里面坐着三个人,叶荷香,叶云兰,并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妇人。

章杏心知这妇人大约就是章金宝所说的徐妈妈了。

屋里的人也看见了她。叶荷香笑眯眯在里面招手,“杏儿,来,快进来。”

章杏低头看了己身一眼。为着方便干活,她穿得是前年的旧衣裳。在菜园子里忙活了大半日,此刻她身上斑斑点点都是溅上的泥浆。方才在河边摘菜时,她没有脱鞋,虽然上来后连鞋带脚在水里荡了荡,但还是不干净,又湿漉漉走了一阵,膝盖以下真是惨不忍睹。

不过,这样子却也是更好。

她心念一动,就这么走了进去。门口杵着的两个丫头都看见了地上留下的脚印子,有个撇了撇嘴。

章金宝见章杏进去了,他伸头往里面看一眼,转身往自己屋里去。

叶荷香脸上笑开了花,拉过章杏,说:“徐妈妈,这就是我那大女儿,章杏。”又催促章杏,“快,快给徐妈妈磕个头。”

她是有些昏头了,竟是叫自己女儿给一个婆子磕头。比起见到章杏时的吃惊,叶荷香这话更是让叶云兰膛目。她素知叶荷香不靠谱,倒没曾想她会突然蹦出这话来。可话已经出了口,她也来不及打岔,只能在心里骂。盯着安静走过来的章杏,心里希望她可是千万别跟她娘一个德行。

章杏只是屈了屈身,唤了声:“徐妈妈好。”

那徐妈妈虽是有些年岁,但精神很好,头发梳得光溜,微笑看着章杏,对她身后留下的一条脚印子似乎没有看见。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绸缎包来,拖过章杏的手,放在她手心里,“我来得匆忙,没来及备礼。这镯子还是老王妃赏下的,今儿个只好拿它当见面礼了。姑娘不要嫌弃。”

章杏虽然一直在乡野里,对大宅门的事儿是偶尔听闻过,知道有送见面礼这么一回事。但是这位徐妈妈的见面礼,她相信绝对不是像她所说,是匆忙拿出来的,这镯子应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叶荷香的眼睛盯着绸缎包,连忙拉过章杏的手,将那绸缎包摸过来,笑得更是欢喜,一连声说:“瞧您说的,王府里东西哪一样不是好的?况又是老王妃赏下。徐妈妈,您真是太客气了。”

叶云兰的脸色变了变。好在徐妈妈像是没有听清叶荷香的话,脸上的神情一点都没有变,只拖着章杏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一边说:“我只道我们府里小辣椒生得好,没想到她姐姐更是好看。魏夫人,您这两个女儿都像您,真跟朵花儿似的。”

叶荷香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徐妈妈,您这眼神还真是厉害。我这两个闺女确实像我,尤其是我这大闺女杏儿,跟我年轻时候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十里八乡再没有谁比得上她的了。”

叶云兰觉得自己不能忍了,若是让叶荷香再说下去,这好事许是就要变成坏事了。她连忙对章杏说道:“杏儿,你这是打哪里来?”

章杏低着头说:“我去菜园子了。”

叶云兰又往她手挽上的篮子看了一眼,“这是你摘的?这,这是什么菜?”又转头对徐妈妈说,“这菜倒是少见。”

徐妈妈看了看,说:“这是水芹菜,专生水边的,王府里确实没有。”

叶荷香夺过章杏手中的篮子,“这菜王府怎么会有?这不是长菜地里的,这个一般只得没吃没喝才会上桌,又小又难咽。王府里鸡鸭鱼肉都是寻常,怎么会吃这菜?”

徐妈妈只笑了笑,往章杏脚上刻意看了两眼。叶荷香这才发现自家女儿穿着粗布旧衣,身上都是泥浆,下摆也打湿了,那脚上的鞋子更是像从水里捞起来的,湿漉漉的,一路进来地上都留下了两排清晰的脚印子。真跟个淘米要饭的一个样。她脸上变得难看,指着章杏说:“你,你怎地弄成这样了?真是的……快去洗一洗换一换!”她刚才居然还说这丫头跟自己像,真是丢人现眼。

章杏一句话也没有说,低着头,小兔子一样跑了出去。

叶荷香咬牙看着章杏出去,一转身,脸上的笑又堆了出来,“徐妈妈,我这丫头今日是下地了,才弄得这副样子,等会她收拾好了,您再看,绝对是不会差的。她虽是不会说话,人却不傻,且干活是一把好手,咱们家里里外外她都能拿得下。”(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三章

章杏虽然一直在乡野里,对大宅门的事儿是偶尔听闻过,知道有送见面礼这么一回事。但是这位徐妈妈的见面礼,她相信绝对不是像她所说,是匆忙拿出来的,这镯子应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叶荷香的眼睛盯着绸缎包,连忙拉过章杏的手,将那绸缎包摸过来,笑得更是欢喜,一连声说:“瞧您说的,王府里东西哪一样不是好的?况又是老王妃赏下。徐妈妈,您真是太客气了。”

叶云兰的脸色变了变。好在徐妈妈像是没有听清叶荷香的话,脸上的神情一点都没有变,只拖着章杏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一边说:“我只道我们府里小辣椒生得好,没想到她姐姐更是好看。魏夫人,您这两个女儿都像您,真跟朵花儿似的。”

叶荷香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徐妈妈,您这眼神还真是厉害。我这两个闺女确实像我,尤其是我这大闺女杏儿,跟我年轻时候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十里八乡再没有谁比得上她的了。”

叶云兰觉得自己不能忍了,若是让叶荷香再说下去,这好事许是就要变成坏事了。她连忙对章杏说道:“杏儿,你这是打哪里来?”

章杏低着头说:“我去菜园子了。”

叶云兰又往她手挽上的篮子看了一眼,“这是你摘的?这,这是什么菜?”又转头对徐妈妈说,“这菜倒是少见。”

徐妈妈看了看,说:“这是水芹菜,专生水边的,王府里确实没有。”

叶荷香夺过章杏手中的篮子。“这菜王府怎么会有?这不是长菜地里的,这个一般只得没吃没喝才会上桌,又小又难咽。王府里鸡鸭鱼肉都是寻常,怎么会吃这菜?”

徐妈妈只笑了笑,往章杏脚上刻意看了两眼。叶荷香这才发现自家女儿穿着粗布旧衣。身上都是泥浆,下摆也打湿了,那脚上的鞋子更是像从水里捞起来的,湿漉漉的,一路进来地上都留下了两排清晰的脚印子。真跟个淘米要饭的一个样。她脸上变得难看,指着章杏说:“你。你怎地弄成这样了?真是的……快去洗一洗换一换!”她刚才居然还说这丫头跟自己像,真是丢人现眼。

章杏一句话也没有说,低着头,小兔子一样跑了出去。

叶荷香咬牙看着章杏出去,一转身。脸上的笑又堆了出来,“徐妈妈,我这丫头今日是下地了,才弄得这副样子,等会她收拾好了,您再看,绝对是不会差的。她虽是不会说话,人却不傻。且干活是一把好手,咱们家里里外外她都能拿得下。”

08

章杏到了自己房里,关了屋门。并没有马上洗漱更换。她只是坐着,什么也没有做。秋日的午后,魏家大院里静悄悄的,半边昏暗半边明,明晃晃的的阳光照见的地方一派火热,阴凉处却是透出即将到来寒冬的冷厉。

魏云海跟佃户们到离家好几里的地方看地去了。孙宝珠去了漳河镇上。她要将她养父母的坟迁回家乡。她是柳林镇梧桐村人氏,她养父是梧桐村私塾里的先生。家里还有地。但是这地多半是不会划归她名下的。

魏闵文与傅舅爷去了盂县,漳河镇的铺子由傅舅娘照看。这时节许多人都饿狠了。身上却不一定有银子,铤而走险的事儿算不得稀奇。傅舅娘一个妇道人家,总是有照应不到的时候。萧得玉便去了镇上帮忙,她哥哥萧得胜也在米铺里。

许是坐得久了,章杏觉得身上有些冷,但她还是不想动。

这位徐妈妈是淮阳王府老王妃身边的人,一出手就是老王妃赏下的镯子。东西在叶荷香手上,她还没有来得及打开看看。她也不想看。淮阳王府的人将她的底细摸得很清楚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所以这位徐妈妈一见面就表明了来意,看见她这副模样,她一点动容的表情都没有,对于叶荷香的话也不觉得意外。

他们已是打定了主意,要将她带进淮阳王府了。

淮阳王府,她不想去,一点都不想去。

这无关情爱,这东西飘渺得很,最是靠不住了。她只想踏踏实实的过日子。淮阳王府绝对不是她的归属地了。她对自己很清楚了。一个乡下丫头,进了淮阳王府里能变成什么?顾世子的通房丫头?姨娘?总归不会是他的正经世子妃。

而这甚捞子的通房丫头姨娘,不过男人们玩物罢了,她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变成其中一种!

可是麻烦已经来了,她该怎么办?

她不能一走了之,这地是她的根,她养父娘亲哥哥弟弟都在这里,虽然叶荷香不靠谱,但她总归给了她容身之地。而她妹妹章桃还在淮阳王府里做丫鬟。她不能一走了之。她要是走了,淮阳王府会怎么想?怎么做?

竟是敢忤逆他们的意思!淮阳王府就算不亲自出了这口气,下头的人也会看眼色行事的。从此以后,这魏家,傅家,以及她弟弟章金宝,日后绝对不会好过。还有章桃,她更是在他们的眼皮底下。他们想要拿捏她还不是随随便便的事情?

可是她不走,她还能怎么办?

章杏不想动,就算是先前就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出来,但到了临头,她仍是觉得难受,不想去面对。

外面渐暗下,太阳在下山,一重重的阴凉越加深重。她察觉到身子很冷了,却还是不想动。

堂屋里说话的几人也似都忘记了她,没有再叫她出来。说完了话,要告辞了。叶荷香在院子里叫:“杏儿,杏儿。”

叶荷香声音不小,章杏自然听见了,可她还是不想动。

叶荷香见叫了几声也没有动静,心里将女儿骂了一声,转眼脸上还是堆满了笑,“徐妈妈,这丫头许是去了邻居家,我去喊她归家。”她正准备叫儿子章金宝去找章杏,徐妈妈笑着说道:“不用喊了,她有事就让她去忙。魏夫人,叨唠了这么久,我们也该告辞了。”

叶荷香将徐妈妈送上了马车,回头见叶云兰还没有动,愣了愣。

叶云兰径直过来,拖了她的手往另一辆车里去。进了马车更是将人也拖了马车里。

叶荷香还在云里雾里,叶云兰放下了马车帘子,郑重说道:“荷香,咱们姐妹两个打小一起长大,交情也不同比别个。今日的事情,我也不瞒你,徐妈妈说得是老王妃想听些乡野故事,故而要将杏儿带走。其实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是世子看中杏儿,托了老王妃将人带进王府的!”

叶荷香被这消息砸昏了头,吞吞吐吐说道:“世,世子?哪个世子?”

叶云兰重重拍了拍叶荷香的手,“淮阳王府还会有另一个世子爷?自然是我们王府唯一的嫡子,我从前奶过,翼哥儿现在伴着的那位爷!”

叶荷香还在昏头昏脑中,“你是说王府的世子爷看上杏儿?!”她激动的声音都变了调。

“你小声些!徐妈妈还在前头马车里呢。”叶云兰气得脸色都发青了。

叶荷香傻呆呆点头,“好,好,我小声,我小声……,云兰,王府的世子真看上我们家杏儿了?”

叶云兰点了下头。叶荷香死抓着叶云兰的手,“云兰,我莫不是在做梦吧?你掐一掐我,看我疼不疼?”

叶云兰恨铁不成钢重重揪了一下叶荷香。叶荷香哎呀一声叫唤,连忙又用手掩了自己嘴巴,吃吃笑,“真不是做梦?”

叶云兰铁青着脸看着叶荷香,咬牙说:“你再这么蠢,好事变成了坏事,休要怪我不帮你!”

叶荷香连忙两手抓了叶云兰的一只手,“好,好,你说,你说,我都听你的。”

叶云兰脸色这才缓过来些,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这几天多用些心思在自己闺女身上。徐妈妈今日不是给了两千银子吗?你给杏儿做几件像样的衣裳,别弄得跟要饭似得!”她说着,又从自己袖子里摸出一包东西来,递给叶荷香,“我这里也有一些,算是我这个做姨的给孩子的封礼。”

银子这东西,叶荷香是绝对不会嫌少。她正要抓过来,叶云兰又收回去,盯着她:“这银子是我专给杏儿的,你可要用在她身上。”

叶荷香连忙拿过来,揣自己怀里,笑眯眯说:“我知道,知道,绝不会移做它用的,你尽管放心。”

叶云兰自然是不放心,可不放心也没有办法,她只得摇着头,叹了口气,说:“你平时在孩子身上抠些,这次可千万不能了。你要明白,只要杏儿进了王府,站住了脚跟,你日后想要什么都是有的。”

叶荷香点头,也郑重其事说:“我知道,保准杏儿进王府时不落你的脸。”

叶云兰在心里叹了口气,有气无力说:“你知道就好。”想起日后,她又打起了精神,低声说:“光给杏儿做衣裳是不够的,这几天你也别让她下地,家里的事情,你也要拦着……

(草稿)(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四章

章杏冷眼看着叶荷香一会开这盒,一会开那盒,脸上的现出的惊喜节节高升。她突然觉得很累,转身就出了去了。

“哎,哎,杏儿,你去干什么?哎……”叶荷香喊道。

章杏不想理,一声不吭拐进了自己房里。

叶荷香见状,连忙将手上的盒子盖上,连抱带拿将桌子上的东西弄到自己房里,还锁上了房门。然后追到了章杏房里,见她呆愣坐着,也没那个心思去想女儿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挨着她坐下来,拉着她的手,亲昵说道:“杏儿,娘跟你说呀,今日这些东西都是淮阳王府送的,这位徐妈妈是王府老王妃身边的得力人,他们看中了你,过几日就接你进淮阳王府了。杏儿,你总算是替你娘长了脸,总算是离了这个穷窝子,日后,你娘你弟弟就靠你了。”

章杏看着叶荷香,心里觉得奇怪,平日里叶荷香说这样的话,她心里总是不耐烦,今日却是一点也没有,平静的连自己都有些惊讶了。“你答应了?”她问叶荷香道。

这样的好事,叶荷香自是一口就应承了下来,她点头,说:“闺女啊,你的苦日子真是熬到头。”说着又挨近了些,“娘跟你明说了吧,这位徐妈妈说得是王府老王妃想听故事,故而才要你进王府里。其实,这只是个说头!真正原因是王府的世子看中了你,要接你进王府呢!”一切都在章杏的预料之中,她已是一点都不吃惊了,脸色平静。像跟平日一样的说话语气。摇了摇头。“我不去。”

叶荷香一愣,“啥?”她不相信。

“我不会进王府的。”章杏说。

叶荷香看女儿说话的样子不像是说着玩儿,她素知自己的这个闺女,平日瞧着不吭不哈,老实的紧,实则最是犟拧了,她要是打定了主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叶荷香真是生气了。腾一下站起来,指着章杏的鼻子说:“你不去?你敢不去!这样的好事,几辈子都难得遇到一回,你要是敢拧着来,老娘我剥了你的皮!”

章杏只是看着她,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叶荷香偏最恨她这样,“你以为你娘跟你说着玩儿?我告诉你,这回你不去也得去!你伯伯那边,你就不要想了,这事情他一定会听我的。”自己径直气一阵。见章杏依旧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到底顾忌日后,她也不敢逼急了。又和缓了语气,哄说:“杏儿,你是我亲闺女,我只会一心为你好,断不会害你的。你说咱这里有什么好的?吃不饱穿不暖,日晒雨淋,真是没一日松快!王府多好啊,什么也不缺,吃穿不愁,且样样都是最好的。你没见着叶云兰头上身上的佩戴,这哪一样不是稀世珍宝?咱们镇上那刘大户家的婆娘都不曾有这些个好东西。她还只是王府世子的奶妈子呢。你是世子看中的人儿,这日后还比不过她?叶云兰也跟我明说了,你进王府,先是要在老王妃身边留几日,等懂了王府里规矩,就到世子屋里去。你只好好好伺候世子,这世子妃还没有着落,你占着先,她总会对你这老人多敬几分。日后你要是得了一男半女,一个姨娘是绝对跑不了的。等世子能在王府做主了,你要什么没有?闺女啊,这回你可别犟了。你娘你弟弟还指着你享福呢。这几日你就在家里好好养养,娘再给你做几件新衣衫。叶云兰说,也就是三五日,她就会过来接人走。”…叶荷香口沫横飞说了一大通,章杏仍是平静说道:“我说了我不会去,你别折腾了。”

叶荷香真是气死了,百说不通,她跳起脚来,指着女儿好一通骂。

章杏纹丝不动坐着,像面前压根没有叶荷香这个人。反是在房里章金宝听到了骂声过来,先是在外面听了一阵,明白了个大概。他今年已是满了十岁,又在私塾里进学,成长了不少。他知道他娘对他比两个姐姐好,当初卖了小姐姐就是为着让他活下去。他表面上跟章桃拧,实则心里对自己这小姐姐还是有些愧疚。

陡然听闻今日来的是淮阳王府的人,他们还要带走姐姐章杏。章金宝心里吃惊,淮阳王府虽然好,可是给人家当丫头做姨娘可不是什么好事。他家如今形势渐好了,实在犯不着将姐姐推进火坑里。

不过,章金宝也知道自己娘的脾气,他这会要是跟着对着说,只会令得她气得更狠,发作起来,他可是受不了。

于是章金宝瞅着叶荷香骂人的空隙,探了个头出来,问道:“娘,大姐,你们在说什么?”

叶荷香见了儿子,就如发现了一个宣泄口,立马将他拉进来,指着章杏对他说:“金宝,你快来劝一劝你姐姐,她昏头了!”

章金宝一副茫然的样子,“我姐怎地昏头了?她做了啥事又惹着您了?”

叶荷香气愤的将事情说了一遍,章金宝跟着点头,“娘,你说得对,大姐是昏头了,您先别急,我来劝她。娘,伯伯快归家了,厨房的灶还是冷的。这边就交给我,你去厨房忙吧。”他说着将叶荷香推出了门去。

叶荷香被推出去了,还在厨房里骂骂咧咧。章金宝又低声对章杏说:“姐,是不是淮阳的王府的人要带你走?你也别着急呀,娘就是这性子,咱们拧着她,没用。等伯伯归家了,咱们跟他说,他的话,娘一定会听的。”

章杏看着章金宝笑了笑,他还是想得太浅了。以前魏云海都站着她这一边,这次就未必了。不过自己心里坚持跟一个孩子是说不清的,“我知道,你先出去吧,姐姐想一个人静一静。”

章金宝只得出去了。

章杏又坐了一会,外面天黑了,房里更冷,她身上的湿衣裳还没有换下。院子里的灯亮起了,章金宝见姐姐还没有出来,心里担心。亲自打了热水,送到房里,催促她洗漱。章杏依言洗漱,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她忙完了出来,魏云海已是归家了。章金宝抢在头里将今日家里发生的事情跟魏云海说了。魏云海正在厨房里跟叶荷香说话。

“你别是弄错了,顾世子可不是这样的人。”章杏走到厨房门口时,听着魏云海正说这话。

“这怎么可能弄错了?是她姨陪着来的,还送了咱们好些个礼呢。”叶荷香说道。

魏云海不高兴了,“咱家又不缺吃穿,你要人家的东西做什么?改明儿早些送回去。”

“大哥,东西可不是我要的,是人家非得要给的。人家也说明原因了,是王府的老王妃想些乡野故事,她云姨这才推了杏儿去,只不过要去王府住几日,哄得老王妃高兴了,过几日自然就能回来了。”

魏云海沉默一阵,“怎地金宝说是王府世子看中咱们杏儿,要把人弄进府里当妾?”

叶荷香笑起来,“大哥,金宝是啥时候跟你说得这话?这怎么可能呢?人家王府世子还没有娶亲呢,怎地会先立妾?”…

“这倒是,顾世子是个好人,断是不会做这事的。不过就算是老王妃要听杏儿说故事,你也不能收人家东西。”经过了漳河镇赈灾一事,魏云海对顾惜朝印象十分好。

叶荷香笑着说:“大哥,这礼不能不收,咱们退回去,王府闹不懂咱们的意思,许是会认为咱们瞧不上人家呢,不想去呢。其实啊,这些东西在咱们眼里样样都是好,在王府那样的门第只不过是一般往来罢。咱们收了又退回去,这算个什么事儿?”

章杏素知叶荷香有能将黑说成白的本事,今日她也不想拆穿她,她觉着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在这样大的诱惑的面前,魏云海的支持与不支持,其实作用已经不大。叶荷香一直与叶云兰做着比较,叶云兰样样都比她强,这是她心里深处的一根刺,她时刻都想着要超过她。这回她能进王府,就是她赶超叶云兰的一个绝好机会。叶荷香是不会容这事不成的。

魏云海虽然拿她当亲女儿一样看待,但是对顾惜朝的印象实在太好。这地的人对当妾当姨娘虽然有些觉得不好,但并不会认为这是一件很大的事情,毕竟男人三妻四妾是寻常。

他们是不会认同她的。

而这件事情许是还会牵扯到整个魏家,章家,许是连傅家都会波及。章金宝想不到那么远,她却不能不想。

章杏出现在厨房门口,魏云海就停了话头,招呼叫她进来,又细声问道:“杏儿,听说今日淮阳王府的老王妃要请你进府里说故事?”

叶荷香盯着章杏一个劲挤眉弄眼,生怕她说了实情。

叶云兰的话是私下交待的,这事确实不易宣扬到人尽皆知。章杏回答说:“徐妈妈是这么说的。”

叶荷香紧张的脸色松缓了下来,立时端来饭菜,催促魏云海洗手,又在门口叫:“金宝,金宝,吃饭了。”

章金宝告了密之后,早不知逃哪儿去了。



。,

第二百零五章

章杏等人吃完了饭,章金宝还没有归家。

魏云海看了看外面的天,皱着眉头说:“这天怕是要下雨,金宝到底去了哪里?”

叶荷香对儿子扯自己的后腿很是有气,没好声说:“这谁知道?他现在是越大越不懂事。明知要吃饭了,还跑出去。”还跟自己对着来,“大哥,你不用管他,他饿了自然就知道着家。”

魏云海还是担心,要出去找人。叶荷香连忙拦住他,“大哥,你上哪儿去找他?许是找了一圈,反是错了过去。他又不是三岁小儿,该着家的时候定会回来的。”这回事情叶荷香是打定了主意,她可不想魏云海再被儿子女儿给哄了过去,“大哥,你明日还要去洪场看地,还是早些歇了吧。我忙完了这里,他要是还没有回,我去找。”

魏云海被叶荷香推进了房里。章杏回了自己房里,没多会,天飘起了小雨,章金宝鬼鬼祟祟归家了,摸到厨房,自己胡乱吃了些,便去睡了。

雨越发大了,敲打屋檐下的芭蕉啪啦啪啦作响,章杏睡不着,熬到了夜深沉,觉着嗓子在冒烟,头也晕沉沉难受。她知道自己着了寒气,今日湿衣捂得太久了。她爬起来,准备喝些生姜水去去寒气。

茶壶的水还是温的,她先倒了一杯,送至嘴边,却是没有张口。外面雨下的很大,如金玉落盘,噼里啪啦直响,水汽从门缝窗缝沁了进来,有股别样的清新。她觉得自己昏沉沉的头脑也清醒了许多。于是推开了窗,外面黑蒙蒙一片。只听得雨落声,迎面扑来的水汽驱散了房内的压抑和沉闷,也使得她彻底清醒了过去。

也许只有对自己狠了,才会令得事情有所转折,置之死地而后生。从来都是一条好计。

下定了决心,她觉得压在自己心中那块巨石消失了,一下子变得无比轻快。她放下了茶盏,将自己脱得只剩上下两件里衣,然后就这么出门去,站到院子中间。

九十月的秋雨。已是有了些微寒冬的冷厉,她初时还打了好几个哆嗦,站得久了,冷却是不觉得了,只觉得身上疼。雨太大。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所有人都睡熟了,天地没有光,她眼前渐渐模糊,于是狠狠咬了一下舌头,强行又撑一会,这才蹒跚回了自己房里,离了雨水的包裹,她察觉到了冷。门缝里有风进来,她觉得那冷似乎进了骨子里。她是存心的,要得就是这般痛。于是就这么又坐一会。待身上湿衣差不多捂干了,这才爬上床。

到了后半夜里,果然开始发作了,浑身一会冷一会热,既像是在六月的大太阳下,又像是在冰窖里。太难受了。她一声不吭受着。

次日晨起,魏云海起了大早。揣了块干粮就出门了。魏家如今都快有近百亩地了,远的近的都有。大多是些上等地,绝大多数都承租给了附近乡农种。而魏闵文还没有收手的势头。这回远在洪场的二三十亩地就是新近才买下的,他得去看看,顺便与几家有意承租的乡农打个照面。

天亮了,叶荷香也睡不着了,披了件衣又去看昨日淮阳王府送来的东西,真是越看越喜欢。从此以后,她也是穿金戴银的人。她挨个都看了一遍,肚子饿了。这才将东西一一收好。到了厨房里,却是冷锅冷灶。

“死丫头,这么晚了,还没有起。”叶荷香不禁骂道。正准备去章杏房里叫人,突然想起叶云兰的话。心里回过神来。女儿这些天是要好好养着的,到时候进王府,才能夺得世子的眼,一切才有指望。

叶荷香平日是不耐在厨房打转的,这日却是下了厨,整治了四个菜出来。章金宝来了厨房里,叶荷香一见了儿子,气就来了,丢了身上围布,过去揪起章金宝的耳朵。

“臭小子,你昨日跟你伯伯说什么了?”

章金宝哇哇叫喊,“娘,娘,我一会还去镇上的胡秀才家,您别揪得我出不了门。”

叶荷香冷哼一声,“什么张秀才,胡秀才,你不跟我说清楚,今日就休想出门。”她如今可不鸟那些个秀才举人,她女儿都要进王府了。

“天地作证,我没说什么,只告诉伯伯,淮阳王府来人了,想要姐姐进王府里享福去。”章金宝争辩说,“娘,我今儿真要出门,胡秀才手上有近几年县试的题,我跟他说好了,去他家看看。您别让您儿子这张脸见不了人啊。”

叶荷香一向当儿子是个宝,闻言松开了手,“你真是这么说的?”

章金宝举着手,信口雌黄说:“天地良心。”又嬉皮笑脸哄说些和软话儿。

叶荷香总算是消了气,警告一番,说:“等你姐姐进了王府,你日后就发达了,她就你这么一个兄弟,不给你给谁?你可别再犯浑了。”

章金宝指天发誓一番。叶荷香推着他说:“好了,好,别尽给我说这些个好听的,回头了又给我扯后腿。饭好了,你去叫你姐姐过来吃饭了。”

章金宝应了一声,去叫章杏。但很快就慌里慌张跑了回来,“娘,不好了,我姐姐像是病了。”

叶荷香吓了一跳,下意识以为章杏是假装,一边往女儿房里去,一边骂骂咧咧说:“死丫头,竟是想出装病这招来,看我不剥了她的皮。”

到了章杏房里,也不细看,猛地掀了被盖,又是一通骂。

“娘!”章金宝大声叫道,“我姐真是病了,你不相信就过来看看。”

章金宝少有这么对叶荷香。叶荷香愣了愣,见章金宝脸色铁青,这才连忙凑过去看。却见着女儿章杏脸上白惨惨一片,眼睛闭着,一点生气都没有,活似个死人。她伸手一摸,立时觉得烫手。

“快,快,快,你快去将魏跛子叫过来。”叶荷香慌里慌张说道。

魏跛子是个诨名,其实全名叫魏安华,做学徒时在山上采药摔断腿,至此行动就有些不便,所以村里人就称了这个诨名。

章金宝冲出去叫郎中了,叶荷香不知章杏这病的起因,心思起伏不定,想着即将到来的好事许是会因为这事而夭折,又气又恨,又觉着自己命苦,好容易等来了希望,却是这般的不顺。她骂骂咧咧一会埋怨老天爷的不公,一会怪女儿不争气,说她分明就是有意,就是不想让她这个做娘的好过。

章杏昏昏沉沉的,本是听惯了的话,这次更是当了耳边风。

章金宝很快请来魏跛子。魏跛子细细看诊了一番,说:“这是重伤风。”

叶荷香急忙问道:“要不要紧?”

魏跛子说:“先吃几付药再说罢。”

魏跛子开了药,章金宝跟着去抓了药。次日,章金宝见章杏连呼吸都弱了下去,吓了一跳,又连忙请了魏跛子过来。魏跛子来了之后,琢磨了许久,要了昨日的方子,迟迟不落笔。

章金宝问道:“魏二叔,我姐姐到底怎么样?”

魏跛子看了一眼床上一动不动的章杏,说:“看脉象与征象确实是重伤风,按说用了药会好些,但杏丫头……”他摇了摇头。

章杏比昨日看起来要还要重。

章杏睁开了眼睛,看了床边的几人一眼。药都被她泼到了门口花丛里,她这病自然不会好得如此快。

魏跛子思量了许久,又重新开了方子,细细交待了用法。

到了第三日,章杏不仅不见好,反是更重了一些,章金宝叫了许久,才听得她回应一声。魏跛子也没有办法了。章金宝只得上镇上里去请郎中。

章杏时睡时醒里,对周围的事情也知道一些。她如今病得下不来床了,想必淮阳王府打算近日要接她进府的事情要落空。接一个快死了的人进府邸,这样的晦气可没有哪一个傻子会做?

叶荷香时常在她床边打转,不耐烦就骂。她只当没有听见。她不会给人家当小老婆。她的事情谁也别想做主。她也知道章金宝一大早就去了镇上。

昏昏沉沉里,她耳边也有些别样的声响,有孩子的笑声说话声,也有汽车冲撞发出的巨响声。女人的高跟鞋落地的错落声响参杂在其中。每当这时,她心里的悔恨与仇恨就翻滚了出来,她痛得恨不得就此死去。她知道自己在过去与现在里穿梭。一些铭刻在骨子里东西不容她低头。

她还看到了叶云兰。叶云兰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她居高临下静静看着她。

叶荷香在叶云兰旁边站着说话:“云兰,你放心,郎中都说了,杏儿这病不是什么大病,过几日就能好了。你再帮帮忙,跟世子说些好话。等杏儿病一好,我一准将她送进王府去……”

叶云兰看都没有看叶荷香一眼,只挥了挥手,“你先出去,我跟她说句话。”

叶荷香舔着脸说:“云兰,她懂什么?你有事只管跟我说!”

叶云兰转过头,冷声说:“叶荷香,你要是想称心如意,最好还是听我的。”

叶荷香愣了愣,到底气势不如人,她服软说:“好,好,听你的,都听你的。”

叶荷香出去了,叶云兰又静静看了章杏半响,突然开口问:“你是不是不想进王府?”(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六章

章杏看着叶云兰,摇了摇头。

叶云兰冷笑一声,说:“原来是我低看了,不曾想你这般有骨气,淮阳王府那样的门第原来委屈了你,你竟能为着不去做出这样的事儿来。很好,你有本事做,想必也想过日后了。”

章杏没有再说话,她知道叶云兰很生气,她与她终归沾着亲,她对这事的对抗也会影响到她在淮阳王府的处境。不仅是叶云兰,她身边的许多人都会受到牵连。许是会因为这事她在日后亲事上再添艰难。淮阳王府只要透出一点风声来,就会有许多人家都对她避之唯恐不及。但是再多的麻烦总有度过去的时候,总比给人当通房丫头当姨娘跟众多女人共一个男人强。

叶云兰见章杏不说话,那样子分明就是铁了心,她心里也凉了半截,冷哼一声站起来,“好,原来是我多事了,你尽管作践自己罢,我倒是要看看你能做到哪一步!”

叶云兰说完了就拂袖出去,在门口偷听的叶荷香立时扑了过来,舔着脸说:“云兰,你别气别气,这死丫头绝对不是故意的。她确实是着了寒气,犯了伤风,过两天就能活蹦乱跳了。你不用管她说什么,这家里还有我呢,这事轮不到她做主。你只管过两天过来接人就是了。” 叶荷香陪着小心说:“不过是犯了伤风。哪里快死了?”

叶云兰淬了一口。“她将自己弄成这样子。跟个死人有什么两样?我真是白费了这么多心,还被当成黄鼠狼给鸡拜年了……”

叶荷香陪了半天的小意话,又咬牙说:“这个死丫头竟是敢做这事,我绝不会轻饶了她。”

发泄了这么会,叶云兰的气倒是消散了些。世子爷对这丫头太过于看重了,这人怕是还得弄进王府来。她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说:“算了吧。她都病成这样,你还罚她做什么?唉,真是好事多磨。”

叶荷香见叶云兰的语气和软下来,立时随上,“那,那她进王府的事……”

叶云兰斜看叶荷香一眼,“她都起不来床,你还想将人这会塞进去?” 叶云兰摇了摇头,“这不是天把的事情。她这么一闹,事情只有往后延了。如今大小姐的婚事在即。王府里正忙着这事呢。等忙完了,她这边的病也差不多了,到时候再说吧。”老王妃原是打算在顾惜云的婚事之前将章杏带进王府里来,章杏这么一病,这事就得往后了,总不好在大小姐大婚期间抬个病人进府里,这也实在太晦气了。

叶荷香见这事还有戏,大喜过望。叶云兰沉着脸说道:“我跟你再说一遍,你可是要将人一定看好了,莫要再出意外。她吃药吃饭你最好亲自守好,这人要是再我下次来时没好全,你再求我都是没有用了。”

叶荷香只差指天发誓了。叶云兰又说:“还有,她如今是还没有想明白,看不到日后的好,才觉得进王府当丫头没有指望。你也别动不动就打骂,她到底是你亲闺女,你好好哄着,她总归会有明白的一日,日后才会记得你的好。”…

叶荷香一连点头,只差说要将女儿当祖宗供着。叶云兰知道她的德行,平时刻薄,关键时候却是能服软陪小,为着达目的将一张脸皮从不当一回事。她该说得也都说了,怎么去做是叶荷香的事儿,王府那边她还得去陪个笑脸。只要世子爷不松手,这人十有八九还是会进府。

叶云兰离开后,叶荷香看着昏睡的章杏,心里恨得咬牙,却是不敢再骂,唠唠叨叨说着些自己的苦楚以及女儿进得王府后的好处。

叶云兰走后没多久,章金宝就回来了,不仅带来了镇上郎中,魏闵文也跟着一道归家。他们到家时,章杏昏昏沉沉的,看了几人一眼,叫了一声“大哥”,又复睡去。

魏闵文脸色铁青,镇上郎中的说法与魏跛子的差不多,也是犯了重伤风,医治不及时,这才越发的重。他看完之后,魏闵文就开始指使萧得玉去收拾章杏的行李,自己亲自抱了章杏上马车去。

叶荷香唬了一跳,拉着魏闵文的手,说:“你要带上哪儿去?”

魏闵文冷冷看着叶荷香说:“凭他是谁?我妹妹都不卖!”

叶荷香愣住了。魏闵文将章杏放到马车里后,提出一个大布袋子,摔到叶荷香面前,“你不是要钱吗?给你!”

叶荷香目瞪口呆看着魏闵文,方才袋子落地时发出一阵金玉相撞的脆响,里面有什么她不需打开就知道。章金宝站着屋檐下,怔怔看着继兄与母亲,一张脸变得惨白。

萧得玉收拾好了章杏的东西,魏闵文亲自驾了马车离开,竟是都不等魏云海归家里见个面。

叶荷香蹲下身拿起地上布袋打开了,里面果然是些金玉,黄的耀眼,银的发亮。她不禁拿到嘴边咬了一口,突然听到章金宝大喊一声:“娘!”

叶荷香看向儿子。他脸色惨白,眼睛瞪得老大了盯着她,身子微微发着抖。叶荷香不知道出了何事,茫然问道:“啥事?金宝。”

章金宝看着叶荷香,又黑又大的眼里满是悲伤,似不想再看了,抿着嘴巴跑出了院门。

“这孩子,着魔了吧?不少字”叶荷香喃喃说,又去摩挲那些金银。也就一会儿,她就回过了神来,一拍屁股叫道:“哎呀,坏事儿了。”爬起来连忙追出来。可外面哪里还有人,魏闵文的马车早跑远了。

魏闵文带着章杏到了傅家米铺。傅舅爷还在盂县,米铺里只有傅家母女俩并胡春来秦留兰,几个人齐心协力将章杏抬到了房里。傅舅娘吩咐秦留兰赶紧去煎药,自己则忙着收拾萧得玉带来的东西。

魏闵文说道:“舅娘,您不用忙这些了,我明日就带她离开。”

傅舅娘傅湘莲早就从章金宝嘴里得知了魏家这些天发生的事儿,她们虽然觉得顾世子是个好人,但淮阳王府这般仗势欺人却是不对,这种事情一般都讲究个你情我愿。章杏明显是不想去,淮阳王府就不该用强。

这事儿里面虽然也有叶荷香的缘故,但是进王府的总是章杏,他们竟是不来问一问她的意愿,就将事情定了下来,这不是仗势欺人又是什么?

傅舅娘听得一愣,“你妹妹病得这么重,你要带她去哪里?”

“她在这里不会安宁,这与她的病更是不好。我原打算去京口收布,就带她一起走吧。舅娘不用担心,我在路上就跟叶先生说好,请了他跟我们一道去。京口那边,我有个熟人,交情匪浅,他也会出手帮忙的。”魏闵文看着章杏,皱着眉头说。

叶荷香是个什么脾性,傅家的人与魏闵文都知道,那就是个远近闻名的刁妇。她打定了主意要卖女求荣,章杏在镇上都不保险。她会寻镇上来胡搅蛮缠,谁也受不住。尤其章杏还在病中,最忌劳心。而他们终归是没有立场。毕竟魏闵文只是继兄,而傅家更是隔了十丈八远。

魏闵文带着章杏离开这里,一来对章杏的病有好处,二来叶荷香寻到镇上来,傅舅娘还可以一问三不知。有魏云海在,叶荷香也不敢闹得太过分。

“那行,你还准备带些什么去,我让湘莲去收拾。”傅舅娘点了点头,说道。

魏闵文准备了两辆马车,一车坐着章杏与萧得玉,另一车搭乘着漳河镇上最富盛名的郎中叶先生,一大早就出发了。出发之前又吩咐了胡春来赶紧去了柳林镇梧桐村寻孙宝珠,寻到人之后径直赶来京口与他们汇合。

京口是盂县底下的一个小镇,因是临近苏州,这里几乎家家养蚕,女人纺布的也多。魏闵文的布庄开张在即,因是担心隔行如隔山,不敢冒冒然然做太大,就没打算去苏州收布。京口这地虽是小,但胜在近,货品也听说不错。他就挑了这里筹集货源。

他们到达京口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章杏因为离开了魏家庄,心情好了许多,又加上积极医治,到达的时候,感觉好了许多,被萧得玉搀扶了,竟是还走好几步。

魏闵文先是将他们安置在客栈里,住了一晚后,就将他们挪到了一栋两进的小院子里。

“这院子是我那赵大哥自家的,他家今年运道不佳,关了好几家铺面,这院子也打算盘出去,不过还没有找到买主。昨晚上咱们喝了一会酒,他听说咱们住客栈里,就使人连夜收拾了一番,让咱们搬进来住。”魏闵文看着章杏,柔声说,“杏儿,你只管在这里安心住下,有哥哥在,谁也不敢逼你做你不愿的事儿!”

第二百零七章

魏闵文所说这位赵大哥就是年前与他一道去往河源贩米的赵子兴,他是裕安人氏,家里也是做米粮买卖的。他家发达的早,家业到他父亲手上光米粮铺子就有了几十家,举家迁至了京都附近的大县云阳。只不过近几年江淮一带风雨不调,米粮生意远不如前好做,赵家这才将家业的重点移到了祖籍裕安。

赵子兴的父亲赵得义与傅舅爷交情匪浅,年前两家一道去了趟河源,皆是满载而归。原以为赵家会因此东山再起,不料傅家站稳了脚跟,赵家却栽了个大跟头。

秋日的午后,魏闵文看着章杏喝完了药,吩咐胡春来在院子里搬来藤椅,扶着章杏在院子里坐下。他们到达京口的第三天,胡春来和孙宝珠就赶来了。章杏如今心宽,在京口请的这位姚先生又本事了得,只几味药下去。她就已是好了许多。先前随他们一道过来的叶先生第二天就回了漳河镇。

“这回裕安遭难,他家在当地的几家铺子都是血本无归。而锦阳那边的三家铺面又遭到了疯抢,不仅丢了东西,连伙计掌柜的都受了重伤。真是屋漏偏缝连夜雨。眼下赵伯父又被牵扯进了官司里,还被下到了云阳大狱。赵大哥急着筹集银子救人,打算将这边的铺子都盘出去,只留盂县淮阳几家。咱们现在住的这宅院原是他家在这边的管事所住,他们只是过来盘账时住几日。我打算将这宅院盘下来,一来,这院子可以在日后收布时暂做歇脚,二来。这边的渡口虽小,南来北往船只却不少。”傅家的买卖要想做大,必是要走出江淮的。提前在京口渡口扎个点很有必要。

章杏听了魏闵文的话,点了点头,“大哥打算的很好。”她觉得魏闵文盘下这宅院恐怕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她听萧得玉说过。京口虽然渡口繁华,往来船只多,却行不得大船。也只有一些规模较小商户才会走这条水道。魏闵文盘下这栋宅院还是看在赵家目前困境的份上的出的手。

魏闵文又说道:“赵大哥为人仗义,今年年头去往河源,若不是他,我许是回不来了。这回他家遭了难。我却是不能帮多少。他家是裕安的,赵伯父的名头不小,许是你也听说。”

“是吗?”章杏垂下眼脸,笑着说,“我对以前的事情记得不多了。”

“那倒也是。你那时还小。”魏闵文并没有多想,“赵大哥跟赵伯父一样,都是仗义热心的人,赵伯父在裕安一带被称为赵大善人。听说有一回裕安发大水,他从京都一带筹集了好几船的粮食赈灾呢……”

章杏心中一动,“大哥,赵伯父全名叫什么?”

魏闵文看着章杏说:“怎么?你想起来了?赵伯父全名叫赵得义。”

章杏点了点头,眼圈不由得有些发涩。“我记起来了,大哥,赵伯父一家确实是好人。”那年她从山中出来。先是遇到了郑大伯一家,后来被刘来财带上了一家米商的船,那米商掌柜的就是赵得义。若不是他们的好心,她未必能安然回到裕安。只是她心中对那段经历十分忌讳,对这些好心人除了记在心中,再不敢做别事。

不过。除了她在山中的经历,其他事情对于魏闵文却是没有隐瞒的必要。他也是知道她是怎么来的魏家庄。

听章杏说了上船的事情,魏闵文点头说:“应该就是那年的事。那年淮河决了三处,死的人不少……”他娘傅翠花也是那年没有的。

“杏儿。”魏闵文突然叫道,“你不是一直想盘间铺面吗?我觉得他家那间铺面不错,既临街,里面也不小。若不,大哥替你盘下来?你也想做米粮买卖,或是做其他都可以。”

章杏一听,也是眼睛一亮。赵家有难,她就算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这年月吃穿都成问题,宅院铺面更没人敢接手。她要是这时候盘下赵家铺面,于价钱上多添一些,既全赵家的面子,又帮到了人,“大哥替我做主就行了,若是银钱上不够,我这里还有些……”

她话还没有说完,魏闵文就笑了起来,摆了摆手,说:“好啦,哪个要你的钱?这铺子就算哥哥送你的。”

章杏连忙推辞。魏闵文是靠着傅家起的步,虽然傅家的人都很好,她却不能得寸进尺。章杏非推不行,魏闵文拗不过,只得笑着说:“行,那哥哥还是用你与钱盘下就是。”

章杏答应了。魏闵文再坐不住了,赵家如今急需用钱,京口这边的宅院与铺面挂了多日都没有消息,他虽想帮忙,却也敢托大,毕竟傅家也才起步,也是需要用钱的时候。先前只盘下宅院对他来说,已是有些吃力,如今要盘下铺面,就少不得要回漳河一趟。

魏闵文回了漳河镇一趟,筹集了些银钱就又匆匆赶回了京口。盘铺面的事情交割清楚之后,赵子兴就要赶回云阳去了。当晚,魏闵文请了赵子兴过来吃饭。章杏还没有好全,就没有到前院去,只吩咐孙宝珠多准备了些酒菜。

酒足饭饱了,魏闵文与赵子兴皆是大醉。章杏连忙让胡春来准备客房,安置赵子兴魏闵文歇下。

次日一早,赵子兴告辞离开了。魏闵文吃过了早食,就来了后院,递给章杏一本册子,说道:“这是赵家粮行去年的账簿,里面还有以前掌柜和活计的住址,你要是决定做米粮买卖,这些许是能得上。”

账簿可是一家粮行最重要的东西,懂行完全可以从里面看出这家铺面的经营状况,以及何时避险,何时大进等之类的机密。赵子兴竟是将这个都给魏闵文,怕不仅仅是两个人交情匪浅,魏闵文在盘下他家的院子与铺面时给予的价钱肯定不低。

章杏心中清楚,她给魏闵文银钱盘下赵家铺面虽是有余,但也当不得这么大的礼。这里面魏闵文肯定另又添加些。她接过了册子,翻看了几眼,郑重说道:“好,我会收好。”

魏闵文又说道:“你让我打听的那位刘兄,我也问过赵大哥,他如今已经做到了船老大的位置,但并不走淮阳往裕安的水道了,改走了西北这条线。”

章杏让魏闵文打听的就是当年带着回家的刘来财,他当年只是一个船工,在将她送到李庄村后还留下几两碎银子。这些银子对现在的她来说在,自是不算什么,可当时却是救命的钱。她多次都想回旧地看看刘来财,但又怕被人顺藤摸瓜翻出山中的旧事来。她记得刘来财当时是船上的船工,如今赵家境况不好,也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到刘来财身上。

“你也不用急,这回没有找到人,等哥哥过些时候闲下来,就往西北走一道。咱们到时候再还报他的大恩。”魏闵文说道。

章杏点了点头。孙宝珠端了药来,魏闵文看着章杏喝完药,才出门去。

忙了近半月,魏闵文总算收好了货源,准备返回盂县了。章杏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其他已是大好。她不想回漳河镇。叶荷香绝不会这么快打消念头,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叶荷香找不到这里来,也就拿她没办法。

至于淮阳王府那边,正忙着顾大小姐的婚事,估计也没心思理会她。

魏闵文也不想章杏回去。有个叶荷香在,家里就休想清净。这地多好,又清净又养人,他妹妹看起来好多了,要是能在这地替她找户好人家,那就更好了。淮阳王府那门第再高,顾世子再好,也抵不过他妹妹。只要他妹妹不愿意去,谁也休想来逼她。他本来就是一穷二白出身,才不怕那些明里暗里的算计,大不了再当回以前的光脚汉去。

魏闵文细细交待了一番,还留下了胡春来,这才赶了马车回了盂县。

章杏自得了新盘下铺面的契书,早就想去看了。只不过被魏闵文拦着,方才不成。魏闵文走后的第二天,她就迫不及待出了门。

赵家的这间铺面位于京口镇的中心街道上,左右前面皆是商铺,药铺米行织行等等都有,街上人流也不少。铺子分了前后两进,是典型的江淮一带商铺的格局。只是比章杏想象中大了许多。赵家原来是将前面做当街铺面用,后面另分出一个小间用做存储房,余下两间则是住人。

铺子里虽然空荡荡的,但是打扫得很干净。章杏前前后后看了个遍,还是不想走。

胡春来苦着脸说:“小姐好歹听一听姑爷的话,他昨日才走,您今日就要出门,出门看都看过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吧。”

章杏摸着墙,笑着说:“好,我既是说过了看了一眼就回去,自然不会食言。只不过我现在有些乏了,怕是走不了多远,你去叫辆车来吧,不拘板车马车都行。”

胡春来吓得脸都白了。姑爷走时千叮嘱万叮嘱,要照顾好表小姐,要是让他知道表小姐第二日就出了门,他还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要是表小姐因此而病情加重了,他就别想再留傅家了。

“好,好,我马上去找车。”胡春来连声答应说,又嘱咐孙宝珠,“宝珠啊,你可要看好你家小姐,要是有什么不好,咱这铺子对面就是达仁堂,给小姐看病的姚先生就是里面坐堂郎中,你赶紧去请他。”

孙宝珠不会说话,点了点头。

待胡春来出了门,章杏就说道:“走吧,咱们出去逛逛。”(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八章

待到胡春来出了门,章杏就说道:“走吧,咱们出去逛逛。”

孙宝珠神色严肃,摇了摇头。

章杏笑着摸了摸鼻子。自己这调虎离山计果然使得不好。“我不去远处,只是附近看看。姚先生不是就在对面的达仁堂吗?我们先去看看他。”顺便跟姚先生打个招呼,一会若是胡春来回来见不到她,一准会往达仁堂去,也免得他着急。

达仁堂就在赵家米铺的对门,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孙宝珠陪着章杏过去了。在铺子忙活的活计见进来个生人,立时热诺招呼道:“小姐请进,不知是拿药还是求诊?”

“姚先生在吗?”章杏笑着问道。

“在的,在的,您请稍后。”伙计招呼说完,立时转到小隔间通报。没多会,里面先出来一老一少的两人。老者满脸病容,被少年搀扶了。少年边走边道谢。姚先生随后而出,询询说道:“这几日药一定要按时用了,切忌再莫忘服。”

送走这两人后,姚先生转头看向章杏,微笑说:“章小姐看来大好了。”

章杏笑着说:“是姚先生医术高明。”

姚先生掀了帘子请了章杏进来,替章杏诊了脉,又问她近来歇息情况,点头说道:“恢复的不错,上次那药既是吃完,就不用再服了。这天还没有冻起来,小姐确实该多出来走走。”

章杏抿着嘴瞟了孙宝珠一眼。她听得比她还仔细,神色中立时现出一抹放松来。其实章杏对自己这病心里还是有算的,先前虽是刻意,到底在乡间打磨了那么六七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倒下。来了这地,吃得好喝得好,又心宽,自是恢复得很快。是魏闵文被吓到了,方才认为自己是纸糊的。

“虽然药不用再吃了。但是小姐还是需得注意,莫要再着了寒气,女子到底不同男子,容易坐下病根来。”姚先生仔细交待说。

章杏见他不是一回两回,与这位姚先生算不得陌生,见一时没人求诊。便问道:“姚先生是这里的人吗?”

姚先生的手顿了顿,笑着看她一眼,回答:“不是。”

章杏心里略有些失望,她还想找个人问问当地风俗民情呢。

“我们对面米铺子是不是要换东家了?”姚先生看了章杏一眼,笑着问道。

章杏也笑了笑。魏闵文盘下铺子的事情瞒不了人。里面都清扫的干干净净了。作为对门达仁堂自是知道一清二楚,“我哥哥接下了对面的米铺。”

“魏爷好大的手笔。”姚先生一边收垫枕,一边赞道。赵家米行位于京口中心地段,算得上是当地米粮行的头一份了。

章杏陪着笑了笑,没再接话。外面传来一阵叮咚声响,她转过头去。原来是下起了雨。

姚先生往外面看了一眼,“哎呀,下雨了。章小姐可有带伞?”

“没有,不过我家下人马上就来了。”章杏笑着说。她一心只想过来看自己的铺子,哪里记得看天带伞?不过胡春来去找马车了。也差不多快到了。

姚先生笑着说:“那就先别急着回去,小心别淋了雨。这会这里也没什么事儿,你们就多坐会。我外面还有药方子要理,就先出去了。”

姚先生出去之后,章杏就坐在窗边看雨。雨下得并不大,外面行人还有些。不远处渡口的水气翻腾上来,和着蒙蒙细雨。眼前的江南小镇仿似一幅美不胜收烟雨画。有少女持着桐油雨伞从那边的青石巷里款款过来,翠色的裙摆上点缀的花儿跳跃着。渐渐近了。章杏看得入迷,不由得伸长了脖子。那少女走出巷子,径直往达仁堂过来,到了门口,收了伞,从窗格里却只能看到一头鸦黑了。

章杏转回了目光,正从帘子缝隙里窥看。那隔帘一下被掀开了,一个肌肤白皙,眉目秀丽温婉,身形欣长的少女正在门口,吃惊的看着章杏,那声“爹”的尾音像是被掐了似突然断掉了。

章杏也惊讶的站起身来,她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石头的师姐姚明珠。

“章,章杏……”姚明珠迟疑叫道。

“姚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的?”章杏惊喜说道。

“我,我……”姚明珠手拿着雨伞,眼睛往里四下看,那样子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这时姚先生的声音响起了,“明珠,你怎么来了?”

章杏听得姚先生说话,心中猛地一炸。姚明珠,姚先生,原来替自己看病的这位姚先生就是姚明珠的爹,石头的义父,青蒙山的三当家姚青山!

他们那时上青蒙山的时候,姚青山恰好不在青蒙山。青蒙山的事情之后,石头跟着沈怀瑾走了,姚明珠被带进了淮阳王府。石头去往大西北的时候,还曾偷偷去了她家一趟,嘱咐她,请她帮忙多照看师姐。她避着淮阳王府,自离了淮阳,就没有再去过,也不知道她姚明珠跟章桃在淮阳王府到底过得怎样。

竟是不曾想会在这里见到姚明珠,还有姚明珠的父亲,石头的义父姚青山。

姚明珠似也有些愣神,看了章杏一眼,小声对姚青山说:“爹,我来给你送伞。”

姚明珠挡在门口,姚青山没有看见章杏,也没有听到她们先前的说话。走过来,接过姚明珠手中的雨伞,温和说道:“好,等雨小些,爹同你一道回。”走近了,他这才发现女儿脸色有些不好,又关切说:“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好?”

姚明珠咽了咽口水,侧着身子,看了里面的章杏一眼,“爹,章杏……”

姚青山脸色猛地一变,虽然很快就恢复正常了,章杏还是看在眼里,不过她也不敢显露,只笑盈盈看着姚青山父女。

“你们,原来是相熟的?”姚青山笑着说道。

姚明珠抿着嘴巴点了点头。章杏笑着过来,屈身郑重行了一个礼。这姚青山是石头的义父,也算得是她的长辈了。她略压低了声音,说:“姚伯伯好,我与石头是同乡。”

姚青山的脸色这才真的变了,他瞟了旁边的女儿一眼。姚明珠的脸色已经告诉他答案了。

“这么巧?”他看了看章杏,又看看姚明珠,说道。

“可不正是好巧,若不是看到明珠,我还不知道先生原来就是石头的大恩人。”章杏也随着说话。姚明珠既然跟姚青山在一起,那青蒙山山上发生的事情,他肯定都知道了。石头的义父,姚明珠的爹,青蒙山的三当家,姚明珠没有隐瞒他的必要。

姚青山一把将姚明珠拉进来,放下了帘子,看看章杏,又看了看章杏身边孙宝珠。

章杏连忙说道:“姚伯伯放心,我这个丫头什么都不会说。”

姚青山点了点头,低声说道:“这里人多嘈杂,明珠,你陪着杏丫头到后面去说话。”

姚明珠点头,引着章杏孙宝珠出了后门。京口这镇上铺面的格局大抵相同,达仁堂与章杏的铺子一样,都是两进的小院。出了前院的后门就是一个四方院子,院子里有井有树。章杏持了伞穿院子过去,清冷的水气迎面扑来,头顶一片叮咚声响。她心里的震惊平复了下来。姚明珠看见了她,显然比她更吃惊,而且她也看出这对父女不想他们的行踪外露。

诚然,青蒙山当土匪的经历不光彩,但是对着她的坦白,对方仍是表现的小心翼翼。他们比她更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在京口的事情。

她完全没有必要慌张,若是她没有猜错,姚明珠应不是正大光明从淮阳王府出来的。

姚青山,那可是个香饽饽,青蒙山的三当家可不比石头这个小虾米更有可能知道张天逸的东西所在?沈怀瑾当时将姚明珠送进淮阳王府,打的是陪老王妃的名号,实则是押为人质,目的就是为了引姚青山出来。好不容易将姚青山引出来了,他们可不会这么快就放了。

就算是如愿得了张天逸的东西,他们也不会放人。张天逸的东西谁都想要,到手了既好也是件要命的事儿。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不会将这件事情泄露出去,一个是自己人,一个就是死人。

姚青山既然是窝在这小小的京口当个寻常的坐堂先生,那肯定没有被谁收揽。他跟姚明珠还好端端,那么他们自然不会是被淮阳王府恭送出来的。

到了檐下,孙宝珠收了伞,姚明珠推开了门,请了章杏进去。这屋里很小,不过一个矮榻并一方桌子两个几子。桌上茶壶的水还是热的,姚明珠倒了一杯与章杏,也给了自己一杯。“这屋是我爹偶尔歇息所住,添置不多。”

章杏道了谢。姚青山显然是有真本事的,达仁堂的掌柜这才刻意拿出这间屋给他偶尔休息所用。屋里虽小,该用的却都有。

“你怎么会来这里?”姚明珠问道。

“我大哥新开了一家布庄,以后要常来这里收布,我是跟他一道来的。”章杏喝了一口茶,说,“姚姐姐,你呢?你几时来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九章

京口这镇上铺面的格局大抵相同,达仁堂与章杏的铺子一样,都是两进的小院。出了前院的后门就是一个四方院子,院子里有井有树。章杏持了伞穿院子过去,清冷的水气迎面扑来,头顶一片叮咚声响。她心里的震惊平复了下来。姚明珠看见了她,显然比她更吃惊,而且她也看出这对父女不想他们的行踪外露。

诚然,青蒙山当土匪的经历不光彩,但是对着她的坦白,对方仍是表现的小心翼翼。他们比她更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在京口的事情。

她完全没有必要慌张,若是她没有猜错,姚明珠应不是正大光明从淮阳王府出来的。

姚青山,那可是个香饽饽,青蒙山的三当家可不比石头这个小虾米更有可能知道张天逸的东西所在?沈怀瑾当时将姚明珠送进淮阳王府,打的是陪老王妃的名号,实则是押为人质,目的就是为了引姚青山出来。好不容易将姚青山引出来了,他们可不会这么快就放了。

就算是如愿得了张天逸的东西,他们也不会放人。张天逸的东西谁都想要,到手了既好也是件要命的事儿。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不会将这件事情泄露出去,一个是自己人,一个就是死人。

姚青山既然是窝在这小小的京口当个寻常的坐堂先生,那肯定没有被谁收揽。他跟姚明珠还好端端,那么他们自然不会是被淮阳王府恭送出来的。

到了檐下,孙宝珠收了伞,姚明珠推开了门,请了章杏进去。这屋里很小。不过一个矮榻并一方桌子两个几子。桌上茶壶的水还是热的,姚明珠倒了一杯与章杏,也给了自己一杯。“这屋是我爹偶尔歇息所住,添置不多。”

章杏道了谢。姚青山显然是有真本事的,达仁堂的掌柜这才刻意拿出这间屋给他偶尔休息所用。屋里虽小。该用的却都有。

“你怎么会来这里?”姚明珠问道。

“我大哥新开了一家布庄,以后要常来这里收布,我是跟他一道来的。”章杏喝了一口茶,说,“姚姐姐,你呢?你几时来的?”

“我来这里已经有一个多月。”姚明珠笑着说。

章杏在心里默默计算。一个多月前淮阳王府那徐妈妈还没有来魏家庄,魏家庄一派风平浪静。可淮阳王府肯定不平静,走了这么一个要紧人物,还不撒了大网去找?青蒙山这位三当家也算是本事,竟是能将人从淮阳王府给带出来。人带出来了。也不急着离开江淮一带,转身就到了盂县下头的一个小镇当起坐堂郎中来。

若说淮阳城是淮阳王府的第一个窝子,那盂县绝对是第二个窝。顾惜朝在盂县说横着走,简直弱过了份。他就是那里的霸王,予求予取。可这位三当家真是有胆识,明知有人在到处找他,他还在对方眼皮底下背着诊箱悠哉晃悠。这些天,章杏没少见到这位三当家。可凭她的眼神,硬是没有看出对方有丝毫的不妥之处。要不是姚明珠那声爹得到了他的回应,许是这两人走到一处。她都不会联想到天天给她看病的姚先生就是姚明珠的亲爹石头的义父赫赫有名青蒙山的三当家

许是就是因为这个,淮阳王府那徐妈妈才来得比她预料中的要晚,她差点以为顾惜朝那些事在淮阳王府眼里根本就不算事了。如今她细细想,这顾沈两家许是早就勾在一起了,否则,沈怀瑾也不会将姚明珠放淮阳王府去。

这淮阳王府真不是什么好地。不知道她妹妹章桃怎么样?

章杏心里想到章桃正要问,姚明珠先开口了。问道:“杏儿,你有没有孝轩的消息?”她的手指缓缓划过茶盏的边缘。目不转睛看着章杏,“我离开了青蒙山就没有再见过他了。”

她嘴里的孝轩就是石头了。章杏点了点头,说道:“他去了大西北,同去的还有好几个他在青蒙山的伙伴。”

“那以后呢?你有没有再听说过他的事情?他在大西北到底怎么样了?”姚明珠几乎是迫不及待问道。

“他临走的时候去过我家,就告诉我了这些,后来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章杏说道。其实石头去她家时说了不少事情,只不过他们之间经历的事情到底太过诡异,她是不会说与任何人听的。

至于石头,他想说给谁听,却是他自己的事情。她看得出来,面前的这位姚师姐对石头不仅仅是姐弟情分。石头亲她,信她,愿意将那些深藏的秘密讲给自己的师姐听,那都是石头自己的事情。她会接受,但自己不会说。

姚明珠的脸色明显有些失望。章杏心里也很牵挂石头,她比姚明珠知道的更多,石头不仅仅是山匪出身,而且还是沈家欲除之而后快的人。他跑到沈家眼皮底下当兵,说是将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度日,一点也不为过。

不过,章杏还是说道:“姚姐姐,你放心,孝轩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姚明珠扯着嘴角笑了笑,点了点头,低声说:“我也相信他会没事。”

“姚姐姐。”章杏看着姚明珠小心翼翼说道,“你在淮阳王府有没有见过我妹妹?”

姚明珠的眼神先是闪躲了一下,转而看向章杏,笑着说:“自然见过,你们两个不愧是亲姐妹,便是病了,也都是差不多。”

章杏心中一紧,“章桃病了?她是什么病?要不要紧?”

“不要紧,你莫要担心,我离开淮阳王府时,她就差不多快好全了。”姚明珠笑着说道。

章杏松了一口气。章桃在淮阳王府可是没一个亲人,那位顾大小姐不像是真正待她好。“她得了什么病?”章杏问道。

“怎么说你们是亲姐妹呢?”姚明珠笑起来,“她跟你一样,也是患了伤风。秋华院寻常不好进,我也是听说的,她是淋了雨,所以才得病了。”

章杏垂下了眼脸。她跟章桃是不一样的,她是故意,而章桃,好端端怎么会淋到雨?还生了病,闹得客居在淮阳王府的姚明珠都知道了。她不过是秋华院的一个小丫头。这件事情定然不是小事。只可惜,她还不能去淮阳。

“好啦,你不用担心了,我离开时看见过她。她看起来比你眼下还好,真不要紧了。”姚明珠安慰章杏。

章杏笑了笑。姚明珠又问章桃进王府的缘由。章杏捡了些不要紧的说了。姚明珠叹了口气说:“你妹妹很懂事。”

“是啊。”章杏低声说。她想起她劝她离开淮阳王府时,章桃说得那些话。章桃心里还恨着叶荷香,情愿留在淮阳王府,都不愿意跟叶荷香在一起。如今她有了自己的铺面,她会努力将它做好,然后把章桃接过来。不用跟叶荷香在一起,章桃这回应是会同意离开淮阳王府了。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章杏姚明珠两人都停住了话。门开了,姚青山站在门口,一边抖落雨伞上的雨水,一边笑着说道:“杏丫头,你家下人过来接人了。”

章杏来到前院里,胡春来正等在门口,大门外面还停着一辆马车。胡春来一见了章杏,立时迎上来,说:“小姐,咱们赶紧回吧。”

“好。”章杏笑着应了,又转头与姚明珠说话,“姚姐姐,我先回了。你若是有了空,就到我家里找我,我这里除了你们,可是一个人也不认识。”

姚明珠笑着点头,“好,好,我会去你家的,你仔细些,别又着了寒气。”

章杏的马车在雨雾中消失了,姚明珠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了。姚青山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明珠,你先回去收拾吧,咱们今晚就离开。”

“爹。”姚明珠还看着外面,说道,“我不想离开这里。”

姚青山苦笑一下,低声说:“傻丫头,是爹对不住你,爹也不想让你跟着爹东躲西藏,可是不这样,淮阳王府的人马上就能找到咱们。”

姚明珠转过头来,“爹,我觉得她跟我们一样,也在躲着淮阳王府呢。”

姚青山脸色一肃,将姚明珠拉进小隔间,低声问道:“丫头,你跟她说了这么会话,到底看出什么了没有?”

姚明珠低头想了想,说:“爹,我离开淮阳王府的时候,淮阳王府正闹出一桩事儿来。顾惜朝看中一位民家女子,竟是为着那姑娘挪动盂县储备粮库的粮草,还拉走了盂县巡防营的人手。顾永丰气得不行,狠狠罚了他。不过老王妃疼孙儿,私下里却是准备将这位姑娘弄进王府里。爹,你知道那姑娘是哪个吗?”

姚青山一愣,手指了窗外章杏离去的方向,“你是说,是她?”

姚明珠点了点头。

“这事确定吗?”姚青山问道。

姚明珠又点了点头,低声说:“要不是她妹妹跟人打架,差点闹出人命来,我也不相信会是她。爹,章杏的妹妹八九岁的时候就到了顾惜云身边做丫头。这小姑娘对她姐姐维护的紧,不过是听得她姐姐的一点风言风语,将差点将说闲话的丫头打残了。”

(草稿)(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章

章杏到家的时候,雨还没有停。章节更新最快她到房里写了几个字,原是想让胡春来带去给在盂县的魏闵文,想了想,还是揉了团。

魏闵文已经够忙了,她不能拿章桃的事情再去让他操心。姚明珠说她看到章桃的时候,章桃比她还好。只要章桃现在比她还好,暂时就没有什么好担心了,等她将这边的事情赶紧理顺了,铺子开起来,生计有了着落,就能将章桃接过来了。

至于姚青山姚明珠父女俩,他们的处境比她更堪忧,她不担心这两人会把她在这里的事情泄露出去。

次日一早,章杏又去了铺子里。有了孙宝珠作证姚青山的话,胡春来不拦她出门了,只跟得紧。昨天的雨下到半夜就停了。章杏在铺子里转了一圈,又沿着门口街道从头逛到了尾。江南水乡的小镇,又逢了雨后,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水气,许多人家家里都传来了咯吱咯吱的纺布声响。

胡春来这些天跟着魏闵文已经将京口的大街小巷转了个遍,他告诉章杏:“这镇上许多人家都置了织机,从乡下收了丝麻,在家里织布。织好的成品有卖到附近布庄的,也有各地来的商户到家收取的。这些人家家里的织机多少不一,有多的,可达了十余张机,请了二三十个织娘,也有只置一两张的,也就是自家妇人赚个家用。”

章杏听得兴起,问道:“这附近你有没有认识的人家,我想进去看看。”

“好,小姐。那边第三家姑爷就过来收过布。您跟我来。”胡春来说着。领着章杏往那家走去。到了门口,胡春来先进去,没多会,那家里就出来一位三十来岁的利索妇人,笑盈盈说道:“小姐快请进。”

章杏进去了,那妇人吩咐小丫头奉了茶水,笑着问道:“小姐想要看哪种?我这儿丝绸麻布都有,价格也公道。这个魏掌柜都知道,他上次可我这儿收了不少去。”

章杏知道胡春来并没有说明她的来历,她笑着说:“方娘子的货自然是最全的,烦劳您每样都拿取一件我看看。”

方娘子笑眯眯应了一声,吩咐丫头取布。章杏探头往里面看一眼,又问:“能不能进去看看?”

织布这事在京口不是什么机密,大部分人家都会。方娘子领了章杏进去。方娘子的铺面比章杏的要小,不过也是两进的院子,前面是铺面,后面院子则盖了连墙。里面摆着四张机,有六个织娘正在忙活。

章杏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手工纺织。问得详细。魏闵文上次在这家店里收的不少,所以对于章杏所问,方娘子也不厌其烦,回答的十分详细。

丫头取了布来,章杏细细看了一遍,捡了其中较具代表性的各要了两件,先付了一半银钱,吩咐送到南街魏宅去。

离了方娘子的铺子,胡春来低声说道:“小姐,其实织布最多的不在这条街上,这方娘子的货品虽是全,在这条街上算是大,可跟东街那些相比,却是不如。东街的柳记,陈记比她家可是要大多了,光织机就有几十张呢。”

章杏问了东街的去向,点头说:“好,咱们明天去东街看看。”

一口不能吃成大胖子,这个铺子是她的全部身家,要做什么,怎么做,她虽然着急,但也不能鲁莽。

章杏带了胡春来孙宝珠往自己铺子去,还没有到,就看见姚明珠站在门口。

“姚姐姐,你几时来的?快进来,快进来。”章杏欣喜说道。

胡春来开了门,章杏挽了姚明珠一道进去。姚明珠左顾右盼,眼里都是羡慕。

“这铺子是你哥哥盘下的?我爹跟我说,我还不相信呢。”姚明珠边看边说,“这位置可算是京口这里最好的了,杏儿,你哥也打算在这里开米铺吗?”

章杏笑眯眯没有说话。胡春来插嘴说道:“姚小姐,这铺子可不是我们姑爷的,这是姑爷家小姐的。”

姚明珠瞪大眼睛看向章杏。章杏笑着说:“是我哥哥替我盘下的,至于是不是要在这里卖米粮,我还没有想好呢。你在这里住得比我久,你觉得除了卖米卖面,这里还适合做什么?”

姚明珠啧啧几声,笑着打趣章杏,“真没有想到,你这么厉害,这么大铺子都能盘下来。”

章杏笑着说:“我可没有出多少,是我哥哥出了大头,他是觉得我闲在家里无事,特给我找出件事儿来做的。”

“你哥哥对你真好。”姚明珠感概说道。

章杏将姚明珠轻推了坐下来,笑着说:“你快跟我说说你觉得这里做什么最好了。”

姚明珠又环看了周围一圈,说道:“这里以前开米行的时候,我也进来过,铺子里米面很全,客人算不得很多。但京口这边米粮铺子大多都差不多,他家的情况算是不错了。我先前还觉得奇怪呢,做得好好的,怎地突然要盘出去呢?”

“这个我也不甚清楚,只听我哥说过,他家银钱上周转不便,所以才盘了这边铺子的。”章杏说道。赵家的事情,只要用心都能打听到。

“你若是打算做米粮买卖,别的不说,这客源上就不需多愁。若是你想做其他……”姚明珠边想边说,“京口最有名的就是绸布了,咱们这条街上就有好几家做这个,前来收货的商家不少,若是手艺好,断是不用愁卖的。不过前头却是要狠出一批钱来置办织机。”

章杏心里正有意这个,连忙让孙宝珠上了热茶,问得详细。姚明珠将自己知道的说完了,笑着说:“你想做这个?不过我也没有来多久,就只知道这些。”

“我还没有想好要做什么,只是见这地纺布的多,想多知道一些罢。”章杏说。

“这倒是,了解清楚了再做决定,总是好的。你要是想知道更多这些事儿,改明儿我带你去东街那边看看,我听我爹说,那边几乎家家做这个。”姚明珠说。

章杏听了姚明珠的话,立时就定下明日两人一道去东街看看。

姚明珠走后,章杏带着胡春来孙宝珠也回了家。方娘子那边的货已经送到了,结清了余款。章杏让胡春来将东西搬到自己房里,细细比较了这些织布的区别,连同价钱一并记了下来。

章杏的这两个丫头,孙宝珠的义父是私塾里先生,她自也是识字的。萧得玉虽然不识字,但聪明伶俐。她看章杏一下子买了这么多布,又记下相关的事情,心里猜到章杏大约是想做这个,不由得面露喜色,问道:“小姐是打算做纺布吗?”

章杏停了手中笔,想了想说道:“织机太贵了,一张略好些的都要百来银子了,我那铺子又大,光是织机的钱都不是个小数,还有请织娘的人工。这里织布盛行,南来北往客商虽然多,但是新近加入的,肯定比不过做久了的,况我们又都是新手,隔行如隔山啊。”

孙宝珠与萧得玉相看一眼,她们两个都以为章杏要做这行呢。

章杏将她们两个脸色落在眼底,突然又问道:“得玉,你的针线是谁教的?”

“是我姑婆教的。”萧得玉看着章杏的脸色,顿了顿,又说,“她以前是绣坊的绣娘。”

章杏没在继续问下去了,她知道萧得玉家里只有她和他哥哥逃出来了,其余的都没了。萧得玉嘴里这位姑婆大约也是一样。

“你的针线活很好。”章杏轻轻说了声。

萧得玉眼圈已经变红了,“我姑婆以前在裕安被人称萧一针,她的针线活儿那才教好。只是后来伤了眼睛,这才搬到了乡下。她没有孩子,就跟我们住在一起……”这次发大水,她爹娘就是因为要照顾她姑婆,才没有来得及跑出来。

章杏静静看萧得玉一阵,轻声说:“得玉,你觉得开绣坊好不好?”

萧得玉一下子抬起了头,她幼时就常听人说她姑婆如何如何的了得,心里羡慕的不行,也时常想自己能得这些赞誉。只不过她娘却拦着不让学,说是针线再好,日后也得不到好。她姑婆就是个例子。人人夸又怎么样?眼睛熬瞎了,轮到老了,连个养老的都没有。一个乡下种田,懂得缝补做衣裳整个帕子就行了,

可是她看着姑婆眯着眼睛绣出的东西,就是喜欢,所以偷偷缠着学。

“你想不想将你姑婆的手艺发扬光大?”章杏又问道。

萧得玉连忙点头,“小姐,你要开绣坊吗?”

章杏点了点头,“这地织布的多,不缺咱们一家,我就是要做,也置办不起那么多织机。开个绣坊倒是不错。”她针线不行,不过花样子画得却是不错,而萧得玉的针线了得,“你针线这么好,可愿意带徒弟教人?”绣坊要开起来,光凭她跟萧得玉两人肯定不成,所以还得请绣娘。

“愿意,小姐,我都听你的。”萧得玉大声说道。

章杏轻轻笑了起来。

不过第二天,她还是跟姚明珠去了东街,回来的路上,她将自己的打算说给了姚明珠听。她打算开绣坊,前面铺子迎客,后面几间房做绣房,还想置办两张织机,请两个熟悉的织娘。(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二章

章杏的心口都开始揪疼了。

章桃临去西北之前找到了魏家庄,她能想象的出她遇到了什么。叶荷香那人,最是势利,若是章桃给她带来了好处,她绝对会对章桃好得不得了,若是章桃什么也没有给她,那亲生女儿就什么也不是了,她一准对章桃没甚好颜色。况且,又有她这个大女儿的事情在先,对叶荷香来说,两个不孝顺的女儿比外人更招人恨。

章桃恨叶荷香呢,又怎么会给她半点好处?

章桃想必也去过漳河镇上了,只不过她心里恨叶荷香,连带对魏家的人都很冷淡。她就算去了,也只会在附近转悠,是不会上门询问的。

章桃就这么去了西北。

章杏心里越想越难受。石头看在眼里,安慰说道:“杏儿,你不要担心,我会替你看着桃儿的。我过完年也要去西北。”

章杏苦笑。石头去西北能有什么用?他跟章桃,一个是西北军中的小喽啰,自身都难保,一个在深宅大院里当丫头,他们两个想要相互照应,真是难如登天。

“走吧,我带你去见你师姐他们。”章杏说道。章桃的事情只有先放在一边了。

章杏直接将石头带到了锦绣阁对面的达仁堂,谁知道却是扑了空,姚青山跟着达仁堂掌柜的出外诊去了。好在姚明珠住在哪里,章杏也知道。她于是带了石头直接去了西胡同。姚明珠开了门,看见了石头,先是一愣,接着眼睛都红了。章杏笑眯眯在旁边看着。

石头笑呵呵叫道:“师姐。”

姚明珠一把将石头揪进来。又招呼章杏快进来,左右看了一圈后,就关了大门。

石头一进门就东张西望,一边咋呼说道:“师姐,你是什么时候找到义父的?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还跑到淮阳王府去找你了。”

姚明珠揪起石头的耳朵。“我上哪儿去说?你自己跟沈怀谨去西北都不跟我通个气!将我一个丢在淮阳王府,我还没有问你呢?你倒是怪起我来了。”

“师姐,师姐,疼,疼!”石头哇哇叫喊,“我也没法子啊。这事是沈怀谨安排的,我连一句屁话都不敢说,哪里敢去找你?师姐,你快松手!我的耳朵要掉啦。”

姚明珠松了手,仔细打量石头。这才看到他额头上的伤,脸色立时有些苍白了。伸手扒开石头额头上的发。

石头往后一缩,嘿嘿笑着说:“早好了。”

姚明珠却狠狠瞪了他一眼,将他按进椅子上,细细看那伤口,转身又取了诊箱,认真料理。石头不老实,坐在椅子一刻都不安静。姚明珠重重点了点他的额头。令道:“老实点。”

“我说了,都几个月,不要紧啦……”石头嘟哝说着。一边冲章杏挤眉弄眼。

章杏只在一旁微笑站着。

姚明珠转头看到章杏的笑脸,俏脸上不禁一红,将石头按住了,不再开腔。

石头额头上的伤口料理好了,姚明珠又严正交待道:“这几天不能碰水!也不许动手去接疤,酒也不许喝!你要不听。我再也不管你了。”

石头一脸苦相,哭丧着脸说:“我听。我听,师姐。义父什么时候归家?”

“达仁堂掌柜的有个族亲病了,爹跟他去了乡下,说是要两三天才能回呢。”姚明珠说着,这才有空招呼章杏坐下来,又问章杏,“他怎么跟你一起来的?”

“我逛街,路上遇到他了。”章杏笑着回答。她看得出,姚明珠对石头很好。石头跟她在一起,她也放心。他们这么久没有见面,想来定是有些贴己话要说,她还是不要碍眼的好。

章杏于是站了起来,笑着说:“姚姐姐,人带到了,我就先回了,我那铺子还有事儿。”

石头一下子站起来,姚明珠一掌拍在他肩膀上,嗔道:“你要干什么去?还不坐好!”

石头坐了下来。姚明珠转头笑着对章杏说:“我送你出去。”

章杏笑着说:“我又不是不知大门在哪里?哪里还要你送?你自去忙吧。”

石头坐在椅上上高声喊道:“杏儿,我晚上到你家吃饭,给我留几个好菜啊。”

姚明珠恨恨揪了石头胳膊一下,说:“你饿死鬼投胎呀,这时候就惦记晚食了。”

章杏走到门口的时候还听得到姚明珠故做凶狠的说话声和石头哇哇的叫声,她笑了笑出门,外面太阳正大。这样的日子里总归有人是快活的。锦绣阁里其实没有什么事情,萧得玉在铺子里。她如今在铺子算是个管事了,针线好,又是东家身边的人,铺子里其他三个绣娘能服她。

章杏原本打算置办两张织机,只如今铺子方才开起来,处处都要用钱,进项少,织机的价钱入冬了还涨了起来。她一时没有动。

如今章桃去了西北,这么多天的期盼就这么落了空,她心里一时空落,呆呆一个人在房里坐着。萧得玉见状,给她端了热茶来,仔细看她脸色,又将账簿拿了过来,小心翼翼说道:“小姐……”

“你放这儿,自去忙吧。”章杏说道。

萧得玉出去了,章杏又坐了一会,日后在西落,阳光透过窗格照了进来,红灿灿的耀眼。章杏深吸了一口气,一下站起来,走出去叫道:“得玉,你去将洪掌柜请过来吧。”

洪掌柜是东街洪记的东家,铺子里有七八张机,因错信了人,导致货款落空,债主又都找上了门,他不得已只得辞了织娘,贱卖织机。

他那织机章杏已经去看过了,都是七八成新。她原是想再冷一冷,等洪掌柜再降些就入手。如今却是不能等了。她需得让自己忙起来。

与洪掌柜谈妥了,天已经黑了。章杏和萧得玉这才关了铺子门,达仁堂门口正停了一辆马车,一个身形肥圆的中年男子匆忙下了马车,跑进了达仁堂里。

章杏愣了愣。作为对门,她自然认出那男子就是达仁堂掌柜的张书函。可是她分明记得才不久姚明珠说过,这达仁堂的掌柜的有位族亲得了病,他带着姚青山一道去乡下,需得两三日后才能回来。

他这么快就回来了,是不是乡下的事情已了?姚青山也一起回来了?

想起石头看到他义父的高兴,章杏的唇角不由得扬了起来。归了家,孙宝珠早做好了饭菜,立时便端了出来。章杏洗了手,突然想起石头的马来。往门外看一眼。墙角桂花树下蹲着一团偌大的黑乎乎影子。

“马喂了料没有?”章杏问道。

孙宝珠点了点头,又比划说她是在西街第二家买得马料。

章杏坐了下来,才举了筷子,就听见门外一阵哗哗声响。她探头往外面看去,墙角树下伏着的马已经站了起来,正围着桂花树打转。那桂花树上花早就凋零了,只剩了枝干以及枝干上零落了几片树叶。近十年的老树了,竟是被拉扯得直晃荡,树上枝叶纷纷下落。

萧得玉张大了嘴巴看着那头,结结巴巴说:“那,那是什么怪物?”她方才跟章杏进来的时候,天完全黑下了,她没有发现自家院墙角下还伏着一匹马。

孙宝珠举了油灯来。萧得玉惊道:“这是谁家的大马?”她话音刚落,门那边就传来了捶门的声响。

章杏放下了筷子,笑着对孙宝珠说:“去开门吧。”

没多会,石头就跟着孙宝珠进来了。墙角的马看见了他,很响亮打了个响鼻,还踢了踢蹄子。石头笑呵呵吹了一声口哨。那马立时长嘶一声,一下子前蹄凌空了起来,扯动那树都弯了,似乎下一刻就要断了去。

石头大步过去摸了摸马头,那马很快安静了下来,侧着头看着石头进门。

石头一进门看见满桌的饭菜,眼睛立时亮了,袖子一卷,就要上了桌。章杏连忙让孙宝珠打了水来,让他洗手,问道:“你怎么这会过来了?”姚青山也归了家,他们这会不正是要吃饭的时候吗?

“我过来吃饭。”石头大大咧咧说着,丢了手中汗巾,径直上桌。章杏连忙盛了满满一碗饭与他。

吃完了饭,石头一脸的心满意足,摸着自己肚皮,问道:“杏儿,我住哪里?”

章杏一愣,问道:“你义父回来啦?”姚青山在西胡同那宅子略有些小,统共就三间屋,平时姚青山姚明珠各一间,剩下一间是厨房。

“没有。”石头眯着眼睛,摸着肚皮说。

那你怎么不去西胡同住?章杏心里在问,嘴里却是什么也没有说。让孙宝珠在前院客屋收拾了一间出来,领着石头过去。石头瞧着自己的窝,眼睛都眯成了缝。

章杏想了想,还是问道:“石头,你是从哪边过来的?”石头若是从南边过来的,那定会经过达仁堂那边,就算他离开西胡同的时候,姚青山还没有到家,他们在路上也会遇上。

“不就是你领我过来的那条街吗?”石头说完,又问,“怎么了?”

章杏想了想离开锦绣阁看到的背影。许是天黑,她看错了人,许是达仁堂掌柜的有事真回了,但他那族亲病还没好,姚青山就没有回。

“没事。”章杏笑了笑,说道。(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三章

“听说你在这儿开了一家锦绣阁?”石头歪斜靠着,两条腿伸得老长,问章杏。

“嗯,就在我今日带你过去那家达仁堂的对门,名义上说是我的,其实大头都是我哥哥帮我出的。”章杏点了下头,将手中干净衣裳放到床边,“这衣裳是我哥哥的,他只穿了一回,你将就也穿吧。”

石头摸着自己的头,目光随着章杏挪动。屋内灯火昏黄,在她身上照成一圈温暖昏黄光晕。石头只觉得满心舒泰,又缓缓说:“杏儿,我这回在西北立了大功!”

章杏听得心里惊奇。沈怀谨将石头带去西北,不是准备充人数的吗?怎地还让他立了大功的?她坐下来,看着石头,耐心听他说。

石头眉眼里却尽是得意,说:“我去西北之后,沈怀谨就将我们丢给了步兵营,管我的那小旗长是个酒鬼,一日都离不得酒坛子。蛮夷打过来的时候,这厮正喝高了,勉强拿了刀上阵,很快就被马群踩死。咱们那旗里十五个人死的死伤的伤,也很快都被冲散了。我身边就铁头柱子两个,铁头还受了伤。那情急之下,咱们三人只好找了山凹躲起来。”石头边说边摇头,“等咱们出来,蛮夷人都跑咱们前头去了,也不知这战是怎么打的?哎呀,我们三人也没办法了。到处都蛮夷,咱们只要一露面,一准是个死。只好到处躲。也是运气到了,让咱们遇到一伙蛮夷。那伙人也是鬼鬼祟祟的,整天里唧唧歪歪。咱们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过听不懂也没关系。这伙人里有个家伙一看就知道是个头。我跟铁头柱子他们一商量。前面大队人马。咱们是干不过的,后面这群家伙倒是可以试一试。咱们也不跟他们明着来,一天搞死个把,到后来,我就将他们的那个头给捞到手了。刚好沈怀瑾来了,我就将这人送给他了。”

“呵呵,沈怀瑾赏了个小旗给我当,他老子还送了我一箱金子呢。”石头笑呵呵说道。

章杏看着石头。她心里知道石头这会说得轻描淡写。但落在蛮夷人的腹部的日子肯定是不好过。他一向胆大,在那样的困境中居然还抓到了蛮夷的一个要紧人物——忠勇侯沈谦都给了赏赐,石头抓的这个人在蛮夷中肯定举足轻重。章杏噗嗤一笑,“那金子是你要的吧?不少字”

石头又摸了摸头,笑着说:“杏儿,你怎么知道?”

章杏笑着摇了摇头。

石头嘿嘿笑着说:“是沈怀瑾他老子问的我,我能要啥?要个将军做做?我是想啊,可是我要了,他也不得给啊。还是金子好,实在。有了它什么都有!”

章杏瞟了石头一眼,淡淡笑着说:“你还稀罕他那点金子?”张天逸的东西都在石头手上。她虽然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但是能引起沈顾两家都动心的,绝非是小数。

“怎地不稀罕啦?这可是我拿命换来的!再说这东西,没谁会嫌多。”石头说道。

“这倒是实话。”章杏笑着说。

“哎。”石头坐直了,叫道,“杏儿,我那金子搁在咱们村了,你帮我收着吧。”

“别,你可别给我了,我娘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东西落在她眼里,哪里还有安生日子过。”章杏连忙推辞,“你还是让你义父给你收着。”

石头笑起来,“我义父他们要躲人,带着这东西多不方便。你不是开了一家锦绣阁吗?你就拿这金子将这买卖整大,算是我入的份子。”…

章杏想了想,她眼下确实差钱,石头还要去西北的,姚明珠那边确实不方便,“也好,我先替你收着吧。”章杏同意了。等石头日后稳定了下来,她再将这钱还与他;他要是想要锦绣的股份,到时候再按收益细算给他就行了。

有脚步声过来了,石头止住了话。章杏听出是孙宝珠的脚步声,知道是她打了水,于是站起身。孙宝珠提了热水进来。章杏看天色已晚了,跟着孙宝珠一起离开。

次日一早,章杏醒来,还没有洗漱,就听见院子有不寻常的动静。她探头往窗外看去。萧得玉笑着说:“小姐,昨晚那位公子天没有亮就醒了,这会正在院子里打拳呢。”

章杏洗漱好了出去,天这才大亮了。冬日的早晨,草地上的白霜还没有化,墙角边系着马嘴里嚼着马料,偏着头看着院子里虎虎生威的石头。章杏对萧得玉说:“拿条汗巾来。”

石头一套拳打完了,头上还在冒着热气。章杏走过去,将汗巾递给他,说道:“我一会要去铺子里,你呢?是不是去你师姐那儿?”

石头擦了头山脸上的汗,将汗巾丢给萧得玉,“我跟你一道去吧。”

章杏笑起来,“我那铺子里都是姑娘嫂子,你跟去干什么?”

“我就看看,你们绣你们的花,我到处转转,不会碍着你们的。这地儿,我还没有转清楚了。”石头满不在乎说道。

两人吃了饭,石头真的跟着章杏去了锦绣阁,却只在里面转了一圈就出来了,对章杏说:“杏儿,我出去看看,你中午给我留饭啊,让你家丫头将昨日我吃的那碗肉多烧些。”

章杏想着他出门许是没有带银钱,连忙追出去,却哪里还看得见人影?

石头先是到了对面达仁堂里。这里是他义父坐堂的地儿。大清早,达仁堂里人不多,只一个抓药的伙计并一个须发皆白的郎中。那伙计认出石头就是昨日对门东家带来找姚先生的,立时迎上来,笑着说:“公子是找姚先生吧?不少字他还没有回呢。”他以为石头是来看病的。

石头装模作样唔了两声,东看看西看看,转了一圈,什么话也没有说,就离开了达仁堂。弄的达仁堂那伙计一头的雾水。

石头离开了达仁堂之后,又沿着街往前逛,走了一段路,看见金记首饰铺的偌大招牌,探头往里面看了几眼,信步走了进去。

金记的伙计才送了一家女眷出门,转身见一黑壮少年背负双手大摇大摆走进去,他立时跟上,满脸堆笑招呼:“公子,这位公子,不知您想要看什么?咱们这店是专做首饰的,您是要定做?还是要买现成的?是给家里的老夫人做?还是给小姐做?”

石头将这铺子上下看了几眼,说道:“现成的,将你这铺子里最好的首饰拿出我看看。”

伙计满脸为难,上下打量石头一眼,小心翼翼说:“这个,这位公子咱们这小店里是不兴赊账的……”

石头听明白了,斜着眼睛打量几眼那伙计,冷笑一声,从袖子里拿出一包东西,啪一下拍在柜上,“你尽管去拿,放心!爷要赊账,也不会找你这小店佘!”

柜台后面扒算盘的掌柜听了声音,心里惊一下子。常年跟金玉打交道的老手了,那包东西他只听声音,就知道是什么。心里立时将伙计骂了个狗血淋头,连忙出来,将伙计赶一边去,满脸堆笑对石头说:“公子勿怪,公子勿怪,他是昏了头了,白长了一双眼!公子,您这边请,这边请。”…

石头将柜上东西抓在手上,跟掌柜的后边上了二楼。掌柜的连忙让伙计上热茶,自己则小心翼翼陪笑说:“不知公子想看哪样?实不相瞒,咱这金记铺面虽是算不得大,但东西绝对是好,公子您看了,一定会满意的。”

石头歪着头,看着掌柜的,“都说你这店是京口最好的,那你说说,你这店里都有些什么好东西?”

“好东西?好东西确实有几样。”掌柜的笑眯眯说,“就不知公子是给老夫人置办?还是给小姐买?”他做这行已经有多年,不仅耳力好,这眼力也好,一眼就看出面前石头是外地来,且还没有成家。

石头摸了摸自己鼻子,“十七八岁姑娘家用的。”

“好的,好的,公子,你稍等。”掌柜的问明白了,一连声应道。到门口喊了伙计过来,耳语几句。不大会,那伙计就取了三四个匣子进来。掌柜的小心地打开了,介绍说:“公子,您看,这是珍珠翡翠头面一套,这珍珠是大溪的金珍珠,最是难得了。还有这翡翠,可都是地道的玻璃种,您看这绿的,是不是……”

石头看了一眼,就打断了掌柜的话,问道:“您别说这些了,您说得这些,我也不懂,您就告诉,这几个当中,哪个最好了?”

掌柜的仔细看了几眼的石头的脸色,心里暗自度量——这位小爷还没有成家,要最好的首饰,自是送给心上人了。东西太大了,不合适,太小了,也不合适。他手指了中间一匣,打开了,说:“公子,这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钗可算是咱这铺子的镇店之宝了。”

石头瞟了一眼,手一指,说:“好了,就它罢。”

掌柜的眉开眼笑收了金子,亲自送了石头下去。石头却是没有立刻离开,反是在柜上挨个细看起成品来。掌柜的心里奇怪,问道:“公子还看中了什么?”

石头摆了摆手,示意掌柜的噤声,自己径直看了一圈,又转回原来位置,指了柜子里一根

(草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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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石头回去的时候,姚明珠正在锦绣阁门口张望。见了他,立时将人揪进来,训道:“你真是一刻都不安生,大清早就不见人影了,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儿?”

石头腆着脸,笑着说:“师姐,师姐,你下手轻些,大伙都看着呢,你好歹给我留些脸面。”

其实锦绣阁铺子里只有章杏一人,萧得玉与其他绣娘都去了后院做活了。姚明珠瞟见章杏的笑脸,俏脸一红,松开了石头,作势呸了一声,低声嗔道:“你还记得自己有脸了?”

石头也知道自己师姐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说得凶狠,却样样都是为他操心。当下也不恼不燥,挨过去,嬉皮笑脸说道:“师姐,我这么早出去,还不是为了你?”将怀里的匣子拿出来,伸到姚明珠面前,“师姐,你瞧,我给你买了什么好东西?”

姚明珠横了他一眼,伸手将那匣子拿过打开了,见了里面放着的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钗,顿时怔住了。

石头看着姚明珠的脸色,问道:“师姐,怎么样?这可是金记的镇店之宝!我专给你买的!喜欢吧?”

姚明珠眼里脸上皆是隐藏不住的欢喜,看了一阵后,转头瞧见石头打量她的样子,立时将匣子一下盖上,伸手揪住石头耳朵,翘着嘴角,问道:“你老实说,你的钱是打哪儿来的?”

石头顿时哭丧了一张脸,“师姐,这钱自然我挣得。我要使些坏招,不早被人打出了?”

章杏不禁低头一笑。石头并没有将在西北发生的事情告诉姚明珠。这是怕她担心呢。这两欢喜冤家估计还有得扯,一会儿洪掌柜的织机要运过来了,她还是进去收拾收拾。

章杏悄然进去了。

姚明珠还是不相信石头的话,将信将疑道:“当真?”

石头举了大手发誓:“千真万确!”

姚明珠这才放过他,将那匣子打开了。又看几眼,方才依依不舍放怀里。点着石头的额头又道:“还有,你说,我昨晚不是让你在家歇的吧?你怎么还是跑杏儿这儿来了?”昨夜里,她将她爹的房都收拾出来了,结果一出来。石头的人都不见了,将她气得够呛。

“师姐,杏儿家地儿大。我要歇义父房里,他回来一准训我将他东西弄乱了。”石头笑嘿嘿说。

“你老实些,爹会说你吗?”姚明珠仰着下巴说道。

姚明珠跟石头在铺子里说话。章杏带着萧得玉将后院清了一间房出来。快午时时候,洪掌柜的织机运到了。师傅们将织机抬进房里装好。章杏在一旁仔细看着。这是她头一次见这东西的拆装。她从前涉猎颇多,见到过现代化机器操作的织布。眼下这手工织机的原理与她从前所见竟是有许多相通之处。她心中惊奇,问的十分详细。

装织机的木匠师傅姓刘,也是个能人,听锦绣阁东家问话,不像是个外行,他也回答的详细。

章杏心里渐有了个想法。只不过于眼下却不是最要紧的。洪掌柜将东西送到就走了,刘师傅倒是忙到了傍晚时才离开锦绣阁。

章杏站在锦绣阁门口目送刘师傅走远,许是方才蹲着过久。许是天黑的缘故,她觉得眼角里有个东西一闪而过,待转头再看时,傍晚的京口大街上行人寥寥,却是什么异样也没有。她晃了晃头,转身进到铺子里。石头正闲散坐着。手边放在热茶,正一颗颗往嘴里丢花生吃。她没有看到了姚明珠。于是问道:“你师姐呢?”

石头一边嚼,一边回答:“方才你铺子对面的伙计传了我义父的话来。他那套梅花针忘记带去了,让我师姐给送过去。”

章杏看了看外面的天,诧异说:“这会送过去吗?”

达仁堂掌柜张书函的族亲得病,他与姚青山去时就说了,需得两三天才能回。章杏虽然不知张书函的老家在哪里,但听这话,她就觉得张掌柜这老家不近。

而眼下,天都快黑了。

“有一会了,你在后面学木匠活儿的时候,我师姐就去了,他们还赶了马车过来接人。”石头说道。

“那也用不着姚姐姐亲自送去吧?”章杏皱着眉头说。

石头笑起来,“杏儿,你不知道我义父这人,他将他的那些针啊罐啥的,全都当做宝,寻常时候连我都不准碰,也只有我师姐偶尔例外。”

章杏看着石头,“你怎么没有跟着一道去?”

“他们那车坐不下,跟车来的小子阴阳怪气的,师姐怕我跟他闹起来,就不准我去了。”石头漫不经心说道。

章杏心里放松下来。铺子里的绣娘们早离开了,萧得玉也将后院收拾妥当。

“好啦,别吃这个了,归家吧。”她对石头说道。

三人关了铺子回到南街。吃完了饭,石头拿出一个匣子来,递给章杏,笑着说:“杏儿,这是我给你挑的,看看喜不喜欢?”

章杏先前见石头拿了东西送姚明珠,料是自己或是也有一份,现在见了,心里虽是不惊喜,却也觉得温暖。打开了匣子,里面并放着两支黑檀木雕成的玉兰簪子,雕工精致,栩栩如生。她不禁眼睛一亮,拿出一支来。

石头得意洋洋说道:“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还有一支是给桃儿,你替我给她吧。”

章杏是真喜欢这玉兰簪子,简单且使用,于她眼下最合适不过了。

这日睡到半夜里,章杏被冻醒了,听得外面噼里啪啦声音不断,知道是下雨了。江南水乡寒冬的雨夜,可没有半点的美好意境可品。那种湿冷比北方的更让人难受忍受,悄无声息而来,直侵进了骨子里。

她先前不想动,挨了一会冷得受不住了,只好起来,开了柜子拿了一床丝被加盖在上面,方才觉得好些。

次日晨起,雨还没有停下,淅淅沥沥不尽。天还是很冷。章杏吩咐孙宝珠在院子角落搭了个草棚子起来,将石头那马牵了进去。

织机到了,就要请绣娘,就要下乡里收丝麻。京口这里绣娘虽多,却参差不齐。章杏不想将就,多方打听,总算定下一位四十来岁黄李氏并她的儿媳妇黄吴氏。收丝麻这事更是麻烦,隔行如隔山。若不是黄李氏指点,她恐怕连要从哪里着手不知道了。

直忙到这日天黑,她方归了家。石头在院子里等她,一见了她,立时冲过来了,说道:“杏儿,你知不知道那药铺掌柜的老家在哪里?我师姐到眼下都还没有归家。”

章杏听了心里也是一惊,若说姚明珠昨夜里没归,她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一来,张掌柜那老家远,二来,姚青山在那边。那么晚了,姚青山不放心闺女走夜路,留住一夜。这很正常了。可是人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那就不正常了。要是说这里只有姚明珠一个人,她去送东西,然后不见了。这也好想。毕竟姚青山父女就是时刻准备跑路的人。可是眼下,他们明明知道石头也来了,没道理一声不吭就走掉的。

“你去达仁堂打听过没有?”章杏问石头。

石头点头,“我问过了,那铺子的伙计也不知道。”

章杏看了看天色,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可到处还是湿乎乎的,天还是很冷。冬日的天比平常黑得要要早,这会功夫已是伸手不见五指了。她将萧得玉叫了过来,问道:“得玉,你是不是知道咱们铺子对面的张掌柜是哪里人氏?”自铺子开张,萧得玉就一心扑在锦绣阁里,她留在铺子里的时间比章杏还久。

“小姐是问达仁堂的张掌柜?”萧得玉摇头,“我见他的面统共也就三四回,实在不知道他是哪里人?”

“那小芋头呢?你跟他熟不熟?”章杏又问道。小芋头就是达仁堂抓药的伙计。

“我跟他说过几句话。小姐,你是想让我去打听张掌柜的事儿吗?”萧得玉问道。

章杏点了下头,让孙宝珠将她前些时候吃药的方子找出来,翻看了一会,从里面抽出一张,又取了几两银子一并递给萧得玉,说道:“达仁堂里今晚是小芋头守夜,你去找他抓几味药,就照这方子来,只说我犯了旧疾,顺便找他问问张掌柜他们到底去了哪里?得病的那位族亲到底如何了?姚先生几时才能回来?记住了,切莫让他察觉你是专门来问事儿的。”

“小姐放心,我知道怎么问的。”萧得玉说完,拿了一把伞,跑了出去。

这日的饭菜依旧丰盛,但是章杏和石头两个都没动多少。约莫到了亥时,萧得玉总算是回来了。因天又飘起了雨,风又大,她半边身子都淋湿了,进门的时候嘴唇都是青紫,打着哆嗦说道:“小姐,我问清楚了,张掌柜的老家是京口下头张家堡的,他们那村里大多都姓张。他所说得病的这位族亲就是他们张家的老族长,他的亲太爷。听说是病得很重,所以才将姚先生一并带去的。至于姚先生什么能回,他也不知道。”

“那你有没有问他姚姑娘的事情?”章杏问道。

“问了。”萧得玉回答,“昨日来接走姚姑娘的人就是张掌柜的侄儿,至于将人接去哪里,他也不知道,他只是递了个话。”

章杏和石头相互望了一眼。章杏让自己定下神来,对萧得玉说道:“好了,你快去换身衣,莫要着了寒气。”又转头看向孙宝珠,“你去烧碗生姜水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五章

孙宝珠和萧得玉出去后,石头低声说:“杏儿,我要去一趟张家堡。”

“我跟你一起去。”章杏脱口而出。

石头摆了摆手,“你不能去,我义父这事你不能搀和。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不管他义父和师姐有没有出事,冲着他们去的人十有八九不会要了他们的性命。但是他和章杏在大西山曾今经历的那些一旦泄露,就是一场滔天大祸。现在,他们让所有人看见的是,他是青蒙山三当家姚青山的义子,而章杏只是他的同乡。姚青山的事情与他有关,却与章杏不相干。他可以去查去闹,但是章杏一旦牵扯进来,说不定就有人会多想了。

章杏看着石头,点了点头,嘱咐说:“那你小心些,遇事切莫冲动。”

石头点了下头,去马棚里牵了马,就出去了。

章杏在门口站着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心里也如这黑天一样变得沉重压抑。她回了房里,半点睡意也没有。雨越发大了,房里烧了炭盆。但她还是觉得冷。

外面三更已经敲过,萧得玉不由得打了哈欠,抬头看了一眼。章杏与孙宝珠皆是低头着头,专注在各自手中的针线上。她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好了,都别做了,都去睡吧。”萧得玉才低下头,就听见章杏淡淡说道。

孙宝珠闻言已经在收拾了,萧得玉也连忙将自己的东西收好。章杏看着她们两人一阵,说道:“今晚天冷,雨又大,你们将门窗都关好了。仔细别着了凉。”

萧得玉嫣然一笑,应了一声是。孙宝珠闷不做声铺好床。章杏转头看孙宝珠,又说:“我还不困,你们自去吧。”

萧得玉孙宝珠走后,章杏又绣好的一支并蒂莲。许是心神不宁,许是天黑眼神不济,收针时不小心扎中自己手指,血珠子瞬间就出来。她抿吸了几口,方才止住。再是没心思绣花了。外面的天还是如墨泼般漆黑,风雨不止。石头还没有回来。

她来京口这地也有好几个月了。出镇子却是没几回,自也是没有去过那张家堡。但它既然归属于京口,想来离京口不算太远。石头骑了马去的。都这会了,他怎么还没有回?是不是走岔?毕竟是天黑,又下这么大雨。不过石头聪明。他应是会找人询问的。那么大村子,知道的人一定很多。难道真是出了事?

章杏的心思漂浮不定,胡思乱想一阵,还是没有结果。手脚已经有些僵硬了。她于是爬上了床去,睁眼熬了一会,终是有些困倦了。却才合了眼,她就听见窗格那边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不是在做梦,窗外确实有人在喊。

“杏儿。杏儿。”是石头。

章杏连忙披衣下床,顺手点了灯,开了门。风雨一下子卷进来。一个黑影携着一股寒气钻进了门来。昏黄灯火下,石头像是从水里爬出来似的,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水,湿哒哒的黑发尤衬他脸色的苍白。

“杏儿。”石头打着哆嗦说,“我看见沈怀林了。”

章杏觉得自己面上突吹过了一股刺骨寒风,“沈怀林?你确定吗?”她的声音不由得变得尖锐。

若说这世上她最不想见到的人谁?那无疑就是沈家的人了。忠勇侯沈谦有三子。都是嫡妻所出,她如今唯一见过的就是沈家的老二沈怀瑾。这人生得极好。说话也和气。他也还没有认出她来。可是她在他面前总是不自觉揣着几分小心,不敢放松半分。

现在。石头居然说在京口这里也见到沈家的人,沈怀瑾的大哥沈怀林。

沈怀林这名字对于章杏来说,算不得陌生,当初章桃出事就是因这人而起。他看中了自己弟弟的未过门的夫人,淮阳王府的大小姐顾惜云。与青蒙山山匪合演了一出戏,事情败露之后,准备将青蒙山一众山匪歼灭干净。若不是阴差阳错顾惜朝搀和了进来。他所行之事许是就成功了。

她没有见过顾大小姐的面,不知她是不是真生得倾城倾国,但她觉得沈家的两兄弟为她相争,多半不是为了这个人。淮阳王府地处江南腹地,虽是已有些败象,但仍然是个香饽饽,尤其对于野心勃勃的沈家人来说。

沈家图谋如此之大,没有一个是善类,若说沈怀瑾跟她的感觉是一只狐狸,那这沈怀林无疑就是一头狼了,而且,还是一头无比贪婪狡猾的狼。

这样的人比沈怀瑾更不好惹。

石头点了点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我不会认错。我在步兵营和沈谦的营帐中都见过他,断是不会认错。”

章杏盯着石头,他苍白的脸色之中暗藏着害怕,除了沈家的人,她没有见过石头害怕过谁?

“是在张家堡吗?”章杏问。

石头点头,“那个张家堡不是寻常地儿,我在那里转了好几圈,那里明里暗地有不少人手,我瞅了他们不注意溜进去,没有找到我义父他们,却看见了沈怀林。沈怀林身边也有人,我差点被发现了。”石头说着,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章杏上下看了石头一通,“我给你烧点热水,你先换身衣裳吧,换完了,咱们再说。”

石头也是冻到了,打着哆嗦点了头。

章杏路过孙宝珠萧得玉所住房的时候,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她们听了她的话,门窗关得很好,睡得也正香。她来了厨房里,灶里的还没有灭,壶里的水还是温热的。她就势塞了些干草进去,点燃了火。

坐在灶前,人很快热了起来。章杏这才有心思静静去想石头方才所说的话。沈怀林就在张家堡里,那毫无疑问,姚青山父女出了意外。她想起傍晚时分站着锦绣阁门口时,眼角瞟见的东西。恐怕他们这里也被人盯上了。也不知道石头前往张家堡的事情有没有暴露。那时天黑,雨又大。可是石头是骑了马出去的。

诚如石头所说,姚青山父女的事情,她不宜插手过多。她在人前露面多了,难保会有人多想,再将她石头联想在一起,什么也藏不住了。到那时候谁也逃不掉了。可是她若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也不妥当。石头在这里深更半夜骑了马出去,她不应该不知道他是去干什么了。

壶里水烧开了,热气将盖子冲撞的咕咕叫起来。静想事情的章杏惊了一跳,连忙挑开了盖子。她提了热水到前院里。石头已经换了衣裳,不过脸色还是很不好。章杏将烧得滚烫的生姜水倒了一碗出来递给他喝,又催促他洗了脚。

“石头,张家堡里咱们这里远不远?我明日跟你一道去那里吧。”章杏低声说道。既是避不开,那也只好迎上去了。她小心翼翼,他们未必能明察秋毫。

“你不能去。”石头一口回绝。

“我去不去,已经不要紧了。沈怀林他既然已经知道你来了这里,你以为我还能装作什么也不知情吗?”章杏淡淡说。

石头满脸疑问看着章杏。章杏又说:“咱们这院子只怕已经被人盯上了。”

石头眼里满是不相信。章杏将她站在锦绣阁门口发觉的不对劲告诉了石头。石头颓然坐下,“都是我,若是我听师姐的,住在我义父房里,你就不会被牵连进来了……”

章杏摇了摇头,“这跟你住哪里没有关系,你义父应是早就被人盯上了,只是你恰好这时候到这里罢。他们既是拿下了你义父,又怎么会容姚姐姐自在?我跟姚姐姐要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不住我这里,他们一样会盯着我的。”

石头静静想一阵,道:“也好,既然他们都盯上咱们了,咱们也没必要躲躲藏藏了。杏儿,咱们明日就一道去张家堡。那张掌柜你不是认识吗?刚好进去看能不能见到我义父他们。”

打定了主意,章杏和石头两人次日一早就出发了。他们赶了一辆马车,章杏坐车里,石头赶车,孙宝珠也要跟来,被章杏差了别事丢开了。

张家堡距离京口确实不算近了,竟是到了与晋安的交界处。他们一早出发,快午时方到。那村子中间有座偌大的坞堡,虽是陈旧,却规模不小。里面房屋比邻,鸡犬可闻,城墙连绵上还设有哨岗。

石头低声说道:“这坞堡建成已是有百来年,这里距离晋安近,以前常有匪患。百余年前张家曾出过一个大人物,特建了这坞堡来防患匪患。”

章杏掀了帘子看。眼前的坞堡类似一个小城池了,占地不小,里面房屋田亩都有,可攻可守。于乱世里是个很不错的避难处。建成这个的人在军事方面定不是个庸人。沈怀林既然出现在这里,那张家这位大人物十有八九与西北忠勇侯府有些关联。

他们的马车还没有到坞堡门口,就被拦了下来。拦车的是两个扛了锄头的农夫,问他们:“你们是打哪儿来的?要往哪里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六章

石头勒住了马车,笑着打探:“敢问两位大伯,前面可是张家堡?”

那两农夫有个回道:“是又怎么样?你有什么事?”

“我们是来找人的。”石头笑着说,“这人名叫张书函,听说就是张家堡的人。”

章杏在马车里听得分明,两个农夫低声说话,有个道:“是找族长家老二的人,你进去问一问要不要放进去?”他们商量完了,有个就跑开了,另一个依旧杵着把锄头站在路当中。石头与他浑扯,一会儿问他是不是也是这张家堡里人,一会儿又夸这坞堡壮观庞大,张家先人如何了得等等之类话。

那农夫先前还有戒备,对石头的问话爱理不理,被迷魂汤灌久了,终是松懈,渐与石头有说有答。章杏下了马车,与那农夫点了点头。石头见那农夫上下打量章杏,连忙说道:“张四伯,这是我妹子。”

章杏和石头两人都是在乡野里打滚长大的,石头一身糙皮,又能说会道,丢哪里都溅不出一点浪花来。章杏虽是身形高挑,模样出挑,却衣着装束朴素,与时下妇人并无二样。那农夫很快就不再看她了。

章杏走到河边,这河是环了半边张家堡,人工引进的痕迹明显,想来也是发源于淮水,却不知是否最终也汇进了淮水里。时值隆冬,河面变浅,河床露了大半出来。但也足够坞堡里的人饮用了。

约莫一盏茶功夫后,坞堡里出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先前进去的那农夫。另一个则是达仁堂掌柜的张书函。张书函不认识石头。看了一眼。就丢开了,径直向着章杏说道:“章掌柜今日怎么有闲来了我这里?”

那两农夫见他们说开了话,就扛了锄头往坞堡里去。石头忙不失措喊了一声:“张四伯慢走。”惹的那农夫终是回头与了他一个笑脸。

章杏手指石头,笑着说道:“张掌柜,这是我的同乡,跟姚先生也是相熟的,他是特意过来找姚先生的。我听姚姐姐说过,姚先生跟着掌柜的来了这里。我这同乡不知道地方。所以我就带他过来了。”

张书函打量石头。石头笑呵呵拱了拱手,说:“张掌柜,小子姓李,还请原谅不请自来。我师姐是不是也在您老这里?”张书函愣了愣,“姚先生不是和她闺女早回了吧?不少字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章杏心里不禁冷笑,若是姚青山父女早有回来,她一说完话,这姓张就该叫明。待到这会方说,不是有鬼又是什么?不过她虽是看破,面子上却是不露。应承着惊道:“是吗?什么时候回的?我们今早还去了他家,屋门还锁着。分明是没人啊。”

张书函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们回了有两天了,她闺女不是前天送了东西来吗?因是天晚了,姚先生不放心她一个人走,于是就陪着一道回的。怎么?人居然还没有到家吗?”。

石头和章杏面面相觑,皆是满脸沉重。

张书函也开始露出担忧的神色来,说:“你们去别的地方问过没有?他们是不是另去了别处?也真是的,先生没回,这么大的事情,那小芋头居然不送个信来?哎呀,也真是不凑巧,要是我父亲的病略好些,我就跟你们一道去找人了。哎,章掌柜,我这里实在是走不开啊,我那铺子的小芋头,你去跟他说一声,就说是我的话,让他跟你们一道去找人。”…

章杏石头两人原就心里没有想着这一来就能见人,只不过是想过来打探个虚实罢了。张书函都这么说了,他们也知还不到撕破脸的地步,只好告辞离开了。

张书函见章杏走远了,脸上的笑渐渐收了。回了坞堡里,拐进了宗室祠堂旁边的院子里。那院子门口站着两人,见了他,依旧是目不斜视。张书函却弓了下腰身,方才进去。屋里有一坐一站的两人,坐着的那个约莫二十三四的样子,衣着华贵,面容俊雅风流,正是忠勇侯沈谦的长子沈怀林。站着的那人约莫三十来岁,模样与张书函有几分相像,只不过略瘦一些。看见了张书函进来,瞟了瞟坐着的公子,往后退了两步站着。

沈怀林见到张书函进来,挑起了一边眉眼,那眉眼上立时显出一道淡淡的红痕来,使得他原本俊雅不凡的脸平添了几分狰狞。

张书函越发卑恭,小心翼翼说道:“公子,他们走了。”

沈怀林放下茶盏,抚了抚眉角上的红痕,面上越发阴霾,问道:“跟姚青山那义子一道来的姑娘是谁?”

张书函回答:“是我那铺子对门锦绣阁的东家,姓章,听说是漳河镇人氏。与姚青山的义子是同乡。她到京口这里也不没有多久,因是看病缘故,与姚青山也是认识的。她这铺子先前是云阳米商赵得义的,被她兄长盘了下来,送给她在打理。”

“云阳赵得义?”沈怀林轻笑一声,问,“他还没有死吗?”。

他身后站着的那人立时回道:“快了,他儿子多方奔波,云阳那边见还有利可图,就将那案子往后拖了些时日。”

“那他手上的那些东西……”

“公子放心,除了几家尚未得手,属下派人盯着外,其余的都已经在掌握之中。”

张书函听得背后突涌一阵冷汗,他在京口经营了多年,又与赵家米铺是对门,对赵家的事情自然知道一些。云阳赵得义是江淮一带米商之中数得着的人物,这次败如山倒,手头上米铺相继出事,盘了大半出去,人人都道他家这年是流年不利,他也跟着感概过,年程不好,米商难做。却原来不是这样……

“赵得义在京口这边也有间铺子,属下一时大意,失了手。说来也巧,这铺子刚好跟张掌柜是对门。”

张书函心中发寒,立时接话说道:“回公子,小的不知道那地是公子看中的,要是知道了,绝不会让它落入别人的手上。”

沈怀林摆了摆手,“这事不怪你,你事先并不知情。罢了,京口这边的丢了就丢了,你派些人手盯好了姚青山的徒弟,莫要让他再找上门来了。”

张书函连声应是,见公子又摆了摆手,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站在沈怀林身后的人见张书函出去了,低声说道:“公子,张掌柜怕是盯不住人。”

沈怀林闻言,转头看他,“书扬,我知道你和你二哥有些过节,不过你们都是为我做事的人,谁要因为其他恩怨坏了我的事情,我会怎么做,你心里应该有数。”

张书扬躬身回答:“属下知道,属下绝不会辜负公子。不过,姚青山这徒弟非是一般人。其实公子也是见过了的。”

沈怀林眉头微一皱,“我见过?”

张书扬点了下头,“这次武原大战,活捉到了图巴鲁王子的那个小旗,公子还记不记得?”…

沈怀林恍然大悟,“你说是他?”

这人笑着点了点头,“若不是昨夜看见他骑的那匹马,我也认不出来。胡图草原的帕布马在咱们辽远都算是稀少,这小子侥幸得了一匹,偏不交到骑兵营里去,在二公子那里讨到了手里。我要是再认不出他来,那这些年算是白活了。”

沈怀林的手指轻敲在桌子,“原来是他,我记得他是姓李来着吧?不少字”

“公子记得没错,他姓李,李孝轩。是二公子交到步兵营里的人,这小子那一旗的人在塔夫格过武原的时候就死得差不多了,他不知为何落在后面,刚好遇到了图巴鲁。他身边也就三个人,却硬是将图巴鲁身边几十个好手全除掉了。属下觉得,这样的人,张掌柜未必能看得住。”

沈怀林敲一会桌子,轻笑了起来,“老二啊,老二,我不得不说你眼光确实不错,随便一个烂地里都能挑出根好笋。不过这回你可是白费了心思。”他说着抚了抚眉角的红痕,脸上笑意更盛了,轻缓了声音说:“姚青山的义子,是吧?不少字书扬!你去跟书函说一声,盯人这事他不用去做了”

半路上,石头突然开腔说:“我义父他们肯定就在这张家堡里面。”

章杏没有说话,她不知道以前的张家堡是什么样的,但是她今日所见的张家堡绝对有问题,不过是个寻常村落,就算是有个坞堡,百来年过去了,人们也都该熟悉了。她在村野了待了那么多年,江南村落,多是整村通一二个姓的,一姓为主,其余零散姓不过其中一两成。但即便是这样,也没见哪个村像张家堡这样生人勿近。

这张家堡虽然偏僻,但是京口镇上也没谁说起它露出忌讳的神色。

是不是因为沈怀林突然来了的缘故?

章杏也相信姚青山父女还在张家堡中,沈怀林目的是姚青山,他要是还是为了前事想要杀人灭口,就不会后来姚明珠送东西一事了。张家堡这般森严,沈怀林十有八九还没有走。

(草稿,不满意,各位明天早上再看吧,会有改变,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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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公子记得没错,他姓李,李孝轩。是二公子交到步兵营里的人,这小子那一旗的人在塔夫格过武原的时候就死得差不多了,他不知为何落在后面,刚好遇到了图巴鲁。他身边也就三个人,却硬是将图巴鲁身边几十个好手全除掉了。属下觉得,这样的人,张掌柜未必能看得住。”

沈怀林敲一会桌子,轻笑了起来,“老二啊,老二,我不得不说你眼光确实不错,随便一个烂地里都能挑出根好笋。不过这回你可是白费了心思。”他说着抚了抚眉角的红痕,脸上笑意更盛了,轻缓了声音说:“姚青山的义子,是吧?不少字书扬!你去跟书函说一声,盯人这事他不用去做了”

02

石头勒住了马车,笑着打探:“敢问两位大伯,前面可是张家堡?”

那两农夫有个回道:“是又怎么样?你有什么事?”

“我们是来找人的。”石头笑着说,“这人名叫张书函,听说就是张家堡的人。”

章杏在马车里听得分明,两个农夫低声说话,有个道:“是找族长家老二的人,你进去问一问要不要放进去?”他们商量完了,有个就跑开了,另一个依旧杵着把锄头站在路当中。石头与他浑扯,一会儿问他是不是也是这张家堡里人,一会儿又夸这坞堡壮观庞大,张家先人如何了得等等之类话。那农夫先前还有戒备,对石头的问话爱理不理,被迷魂汤灌久了。终是松懈。渐与石头有说有答。章杏下了马车。与那农夫点了点头。石头见那农夫上下打量章杏,连忙说道:“张四伯,这是我妹子。”

章杏和石头两人都是在乡野里打滚长大的,石头一身糙皮,又能说会道,丢哪里都溅不出一点浪花来。章杏虽是身形高挑,模样出挑,却衣着装束朴素。与时下妇人并无二样。

那农夫很快就不再看她了。

章杏走到河边,这河是环了半边张家堡,人工引进的痕迹明显,想来也是发源于淮水,却不知是否最终也汇进了淮水里。时值隆冬,河面变浅,河床露了大半出来。但也足够坞堡里的人饮用了。

约莫一盏茶功夫后,坞堡里出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先前进去的那农夫,另一个则是达仁堂掌柜的张书函。张书函不认识石头。看了一眼,就丢开了。径直向着章杏说道:“章掌柜今日怎么有闲来了我这里?”

那两农夫见他们说开了话,就扛了锄头往坞堡里去。石头忙不失措喊了一声:“张四伯慢走。”惹的那农夫终是回头与了他一个笑脸。章杏手指石头,笑着说道:“张掌柜,这是我的同乡,跟姚先生也是相熟的,他是特意过来找姚先生的。我听姚姐姐说过,姚先生跟着掌柜的来了这里。我这同乡不知道地方,所以我就带他过来了。”

张书函打量石头。石头笑呵呵拱了拱手,说:“张掌柜,小子姓李,还请原谅不请自来。我师姐是不是也在您老这里?”

张书函愣了愣,“姚先生不是和她闺女早回了吧?不少字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章杏心里不禁冷笑,若是姚青山父女早有回来,她一说完话,这姓张就该叫明。待到这会方说,不是有鬼又是什么?不过她虽是看破,面子上却是不露,应承着惊道:“是吗?什么时候回的?我们今早还去了他家,屋门还锁着,分明是没人啊。”…

张书函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们回了有两天了,她闺女不是前天送了东西来吗?因是天晚了,姚先生不放心她一个人走,于是就陪着一道回的。怎么?人居然还没有到家吗?”。

石头和章杏面面相觑,皆是满脸沉重。

张书函也开始露出担忧的神色来,说:“你们去别的地方问过没有?他们是不是另去了别处?也真是的,先生没回,这么大的事情,那小芋头居然不送个信来?哎呀,也真是不凑巧,要是我父亲的病略好些,我就跟你们一道去找人了。哎,章掌柜,我这里实在是走不开啊,我那铺子的小芋头,你去跟他说一声,就说是我的话,让他跟你们一道去找人。”

章杏石头两人原就心里没有想着这一来就能见人,只不过是想过来打探个虚实罢了。张书函都这么说了,他们也知还不到撕破脸的地步,只好告辞离开了。

半路上,石头突然开腔说:“我义父他们肯定就在这张家堡里面。”

章杏没有说话,她不知道以前的张家堡是什么样的,但是她今日所见的张家堡绝对有问题,不过是个寻常村落,就算是有个坞堡,百来年过去了,人们也都该熟悉了。她在村野呆了那么多年,江南村落,多是整村通一二个姓的,一姓为主,其余零散姓不过其中一两成。但即便是这样,也没见哪个村像张家堡这样生人勿近。

这张家堡虽然偏僻,但是京口镇上也没谁说起它露出忌讳的神色。

是不是因为沈怀林突然来了的缘故?

章杏也相信姚青山父女还在张家堡中,沈怀林的目的应该是姚青山,他要是还是为了前事想要杀人灭口,就不会后来姚明珠送东西一事了,除掉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还不简单?随便一个角落就能成事。姚青山早就落入他们手中了,姚明珠后去,怕是他从姚青山那里无所得,这才拿下人家闺女去胁迫。

如是她没有料是,沈怀林想要从姚青山手中得到好处与沈怀瑾淮阳王府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张天逸的那些东西。

张天逸的东西在石头手上。

“石头。”章杏低声叫道。

石头将马勒慢一些了,回身看一眼章杏。

“张天逸的事情,你义父知不知道?”章杏低声问道。

石头默了默,然后答:“除了你,我没有跟其他人说过这事。”他很聪明,一下子想到了章杏问他这话的原因来,“杏儿,你是说沈怀林以为东西在我义父手中?所以,他才抓住我义父和师姐的?”

章杏想了想,“整个青蒙山也就只有你们几个还活着,你义父到底是三当家,若说张天逸的底细到现在还有谁最清楚,我想所有的人最先想到的一定是你义父了。”

石头听了,先是脸上哀伤,而后布满了愤慨,恨恨问道:“杏儿,你说,要是我们将那东西交出去了,是不是全都活不成了?”

章杏叹了一口气,“东西既然已经到手了,多一张嘴,自是多一份危险,他们是不会许这错发生的。”

“那咱们岂不是没有路可走了?”石头喃喃说道。

过了一会,章杏才回答:“怎么没有路可走了?只有活着,就一定有路可走,他们今日不让咱们见姚姐姐他们,咱们就明日再去,明日不许,后天再去,总有一日,他们会将人放出来的。”东西在石头这里,沈怀林在姚青山那里注定了一无所获。这里不是西北,这里是盂县,沈怀林既然敢下套子劫持淮阳王府的大小姐,他跟他亲弟沈怀瑾的关系一定不太美妙,在盂县这里,沈怀林不会将事情闹得太大。张天逸的东西,他想要,沈怀瑾和淮阳王府也都想要。虽然这样做,等于将她和石头置于极度危险之中。可不这么做,他们还能怎么做?

“好,咱们明日再去!”石头斩钉截铁说,“杏儿,明日我一个人去,我到底是青蒙山三当家的义子,他们总归不敢立时要了我的性命去。”

章杏默然。沈怀林拿了姚明珠去胁迫姚青山,那石头许也是能当一回筹码的,无论石头在西北军中才立过大功的小旗身份,还是青蒙山三当家义子的身份,许是都会令得沈怀林不敢轻易对他动手。而她,才是一点凭仗也没有。

他们回到了京口,虽是对姚青山父女在哪里,心里有了数,还是装模作样叫了达仁堂的伙计小芋头帮忙一起找人。这一日自是没有结果。次日一早,石头就去了张家堡。章杏看着他一个人骑着马走远,心中忐忑,一刻都安静不下来,终是忍不住还是跟着去了。

她到了张家堡的时候,日头上了中天,因是靠着两条腿走来,她累得几乎要虚脱了。而石头是骑了马走在前头的。所以她一路上,连同到时都没有看见石头的人影。

那张家堡依旧壮观沉默,时有乡农出入。章杏来过一次,自是知道眼前所见非是真正表象,她不敢大大咧咧进去,害怕自己也陷进去,她没有石头那样的身手,便是侥幸进去,也没有那个本事出来。于是只敢找个偏僻处等着石头出来。

等了一阵,坞堡里出来了两个人。章杏眼见,看清楚其中一个就是姚明珠,她愣了愣。姚明珠已经朝着她走了过来,还挥着手叫道:“杏儿。”

章杏只得出来,她觉得眼前的姚明珠跟她以前所见有些不一样,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觉得不仅仅是姚明珠换了一身极好看的衣裳,或是她脸上铺盖的新粉。

(草稿,诸位明天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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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孙宝珠去收拾行李,章杏支撑着爬起来。天已经完全黑下了,石头还没有回来。

萧得玉从锦绣阁回来,章杏将她叫过来,说道:“我跟宝珠今晚就要回魏家庄了,这里的事情就全交给你与春来,咱们的铺子新近才开,一时不求买卖有多红火,诚信踏实才是最要紧。春来在这里人面广,遇了事情,你要与他多商量。”

孙宝珠应下来了,又问:“小姐,你们什么时候能回?”

章杏摇头回道:“我也不知道,等到了家里才清楚了。”默了默,她又交待道,“李少爷今日还没有回,我要回魏家庄的事情,他还不知道。我们走后,他要是回来,你就将事情告诉他。我不在这段时间里,你们一样也要好好伺候好他。昨日下了雨,他那马的棚子里进了水,待天好了,你让春来将里面的干柴都挑出来翻晒翻晒。”

姚青山父女的事情绝非一时半会能理清的,石头就这么走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她却是不能再等他了。

“我知道了。”萧得玉点了头。

章杏又让孙宝珠另取了银钱过来,交到萧得玉手上。胡春来已经将马车套好了,听闻他不跟去,忙不失措摇头,“这怎么行?这大黑天里赶车,就小姐您跟宝珠两个,要是在路上遇了事儿怎么是好?”

孙宝珠一声不吭过来,如拧小鸡似的提着胡春来的衣襟将他丢到一边去,然后拿过了缰绳,坐到车夫位置了。

“你。你,你……”胡春来一个踉跄方才站稳,手指了孙宝珠,气愤得说不出话来。

萧得玉看着他们两个,不禁想笑。胡春来个儿不高。而孙宝珠却生得高壮。劲儿又大,这般坐在马车上居高临下俯视着胡春来,看起来确实比胡春来更靠谱一些。她将胡春来挤到一边去,搀着章杏上到马车,又放下了车帘子。

胡春来还要叫,萧得玉拍下他的手。说道:“好啦,就你这身板,还确实不如宝珠姐可靠呢,你还是听小姐的吧。”

胡春来一下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章杏坐在马车里,孙宝珠赶车。从京口到漳河镇。走大道就必须要经过盂县。章杏不想在路上多费时间,让孙宝珠赶了马车走小道。这条路途经多是一些村镇,因是才下过雨,路上坑坑洼洼更是难走。好在魏家的马车是要常走乡间收米收丝麻的,远比一般马车要耐颠。孙宝珠又将车里铺垫的厚实,章杏并没有觉得有多难受。

车头挂了灯笼,周围景致晃悠不定,章杏满脑全是事儿。又累极了,一时想不清楚,渐有些困觉。掀了帘子对孙宝珠说:“宝珠,到了潼湾,你勿忘叫我一声,我来换你。”这连夜赶车最是忌疲劳,行走的又是这样的乡间小道,一个不小心就能翻了车去。还是两个人有个互换来的好。

章杏昏昏沉沉睡去。她这日实在是累狠了。孙宝珠赶着马车到了潼湾,原是想听话叫醒章杏。见章杏睡得正沉,继续赶了马车前行。

等到章杏睡醒。潼湾早过去了,连漳河镇都不远了。章杏连忙换下孙宝珠,让她眯一会。她们到漳河镇时,天已经蒙蒙亮了,镇城关大门刚好打开。章杏心急如焚,没有进城里,径直往魏家庄赶。赶到魏家庄时,许多人家门户都开着,有庄户依着门捧着碗正在吃早食,见了章杏,招呼喊道:“杏儿,回来看你伯伯啊?”

章杏心不在焉,含糊应了一声。到了魏家院子门口,马车才停好了,她就跳了下去,推开院子门,一下子傻了眼。魏家的院子里,美人蕉的花期已过,枝叶都枯败了。小哥儿坐在花树下,一边吧唧着米糊,一边正在冲着围着他打转的鸡叫唤。傅湘莲在给他喂食,不禁笑着嗔道:“小祖宗,你好生吃你的罢……”听见了门口的响动,她回头了头来,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冲口说道:“杏儿,你怎么归家了?”

一夜未曾安睡,章杏觉得自己头脑嗡嗡作响,她方才知道自己是关心则乱,中了她娘叶荷香的招。她一时辨不出自己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似乎酸甜苦几味都全了。傅湘莲在院子这般悠闲给小哥儿喂米糊,那魏云海想来也是无事。编排出魏云海不行了的除了叶荷香,再不可能是其他人了。

她的亲娘竟是用这招将她骗归家,她竟是连这事都能拿来编排!

孙宝珠将马车安置好后,也跟着进来了,一进来,一样也傻了眼。

院子进来了人,这大的动静,在厨房里的叶荷香自然也听到响动了,探头一看,见是章杏,立时将锅铲一丢,跑了出来,喜滋滋叫道:“杏儿,你回来啦。”

章杏原本满心愤慨,看见了叶荷香,却一下子全消了,只觉得累。这么多年了,她娘就是这么一个人,她还没有看清楚吗?

章杏问傅湘莲:“伯伯呢?”

傅湘莲还没有张嘴,叶荷香抢着说道:“在房里,在房里。”

魏云海是个闲不住的人,天都这么亮了,他还在房里,那也只可能起不来床了。

章杏径直往正房里去,一眼都不想看叶荷香。叶荷香满心的喜悦,压根就不将这些放在眼里,连忙跟在章杏后面进房去。

魏家正房里,魏云海正躺在床上,头上打着绑带,腿架放被子上,看见了章杏进来,一张嘴几乎咧到了耳朵后面。

“杏儿,你回来啦。”魏云海笑着喊道。

章杏见他虽然不能动弹,但是脸色和精神都很好,绝不像是快不行的样子,猜到大约是伤得不重。“我回来了。”章杏于床旁边坐下来,问道,“伯伯,你怎么啦?”

魏云海摸了摸自己的头,嘿嘿笑两声,“不小心,不小心跌了一跤。”

“怎么是不小心了?明明就是胡老二推的!”叶荷香气愤插嘴说道。

“好啦,你跟孩子浑说这些做啥?他又不是有意的!”魏云海皱着眉头说道。

章杏对他们嘴里虽说的胡老二还有些印象,此人是魏家庄隔壁红心村的人,家里孩子多,最大也只有十来岁,婆娘是个病秧子。今年大水里,房子倒了,婆娘去了,家里的田也全淹了。没奈何,他找上了魏家的门,想将田卖给魏闵文。魏云海出面说了项,魏闵文就买下了他家五亩中等田,又将田承租胡老二。

“什么不是有意的?”叶荷香讥讽道,“我看他就是恩将仇报!”

“好啦,你别说了。”魏云海打断叶荷香说道,“杏儿才归家,你快给她整些吃喝去。”

叶荷香出去了,魏云海脸上立时露出笑容,问道:“杏儿,你是打镇上来的吧?累不累?那边茶壶里有水,去喝两口。”

“我不累。”章杏微笑说,仔细看魏云海头上的伤。

魏云海又嘿嘿起来,摸了摸头,“这伤不打紧,不打紧,镇上的叶先生都说,个把月我就能下床了。胡老二是急性子,见我上门,以为是来催租的,分说时失了手。你别听你娘的话,什么恩将仇报?他也是无心,见我受了伤,还要卖了儿女来给我请郎中。我怎么要这个钱?”

章杏又看了看魏云海腿上的伤,确实是伤到了骨头,但算不得很重,更是不会危及到性命。魏云海心疼她,知道她这会归家定是还没有用饭,连声催促她快去吃。

章杏出了正房,叶荷香傅湘莲都站着房门口。傅湘莲看着章杏欲言又止,叶荷香则拉着章杏嘘寒问暖,热情得不得了。章杏知道魏云海还看着,一声不吭由着她拉到了厨房里。叶荷香一边给章杏张罗吃喝,一边感概说:“杏儿啊,你回来就好了,有你在家,你娘我心里就踏实多了。”

傅湘莲在旁边看着,叶荷香到底是她的婆婆,在叶荷香面前,她便是有一肚子话,也不敢这会说出口。

叶荷香还是觉得傅湘莲碍眼,转头对傅湘莲说道:“湘莲,你不是说今儿个要回镇上的吗?什么时候动身?”

傅湘莲看看章杏,说:“等二虎赶了车来,我就走了。”

叶荷香笑眯眯说:“还等什么?杏儿她不是坐了马车来吗?让宝珠送你们回去就是了,免得你娘担心。”她说着,连忙喊孙宝珠,让她去房里拿傅湘莲的东西。

傅湘莲见叶荷香转身吩咐事情了,使劲冲章杏使眼色。见章杏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只好跑过来,低声说道:“你回来干什么?一会儿你跟我一道走。”

章杏想了想,说:“等伯伯能下床了,我再走。”

傅湘莲着急道:“不行,你不能等到那时候……”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叶荷香就进门了,半推半拉将傅湘莲赶到了车上,又吩咐孙宝珠:“别耽误了,亲家母还等着呢。”

章杏看着傅湘莲走远,她不是不知道傅湘莲话里的意思,只是她既然回来了,魏云海又确实在病中,魏闵文魏闵武又都不在家里,她理应留下来。至于叶荷香那些伎俩,她心里有数。必是淮阳王府的人又来了一趟,她的娘想老生常谈将她送淮阳王府里去。

只是这地里凡事强不过一个孝字,她爹还在病中,作为儿女,理应在家伺疾。淮阳王府难道还能用强将她抢走不成?叶荷香的美梦成不了。

04(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九章

送走了傅湘莲,章杏就回了自己房里。一进了门,她就看见自己的床上桌上满满堆得都是东西,大小礼盒绸缎布帛都有。她站在当下愣了愣。

叶荷香随着她身后进来,反手关了房门,携了女儿的手,喜滋滋说道:“杏儿,来,来,来,快看看,这都是淮阳王府送与咱们家的。”她说着将床上的织锦拿起来,贴着章杏比看,“哎呀,瞧瞧,这颜色多衬你!这可是今年最时兴的花色,我亲自去看过了,咱们镇上的芳绣阁,这样一匹得近百两银子呢。还有这个,是晨哥儿送过来的,他听说你病了,都上门来看了,这可是上百年的老山参!咱们这里哪个家里有这样的好东西?还有这个,指明是送你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宝贝?杏儿,你快来认认……”

章杏实在是有些厌烦了,猛一下甩开叶荷香的拉扯。叶荷香始料未及,手中的匣子,连同桌子的许多东西一下子全拖带到地上了。叶荷香扶了桌子方才站稳,看着满地的狼藉,也爆发了,插着腰骂道:“你想干什么?你个不孝的,老娘我真是白养了你一场,如今你大了,竟是推起你娘来!早知道如此,当初就不该生下你!真是气死我了!”

章杏却像是压根没有听见她的话似的,怔怔看着自己的脚边。那里有一个匣子,正是方才带到地上的一个,它已经砸开,里面的东西滚落到章杏的脚边。像是根木棍,却又不尽像,约莫三四寸长短。一头粗,一头细,尖的那头活似个锥子,整个圆滑暗沉,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是坟墓里扒出来的。带着股阴沉沉的寒气。

章杏看着这东西,脸上的血色瞬间消散的一干二净,如水一样沉静的眸子满是惊恐,活像是见了鬼。

叶荷香骂了一通,见章杏分明有些不对劲。她的女儿,她是看着长大的。自打她前头那个死鬼去了之后,这丫头就跟以前不一样了。凡事都不听她的,主意大得很。万事落到她眼里,她想怎么做,谁也奈何不来。你跟她急。跟她生气,人家雷打不动,压根就不听。这回的事情也一样。多好的事情,她居然不点头!还弄出个病来,还一走了之了!可再怎么,她也没见她这副样子,活像是见了鬼,居然还发起抖来。

叶荷香以为是自己骂狠了。她心里难得有些愧疚。她女儿的好是看得见的,她日后还是要靠着她享福的。叶荷香想转来了,拿起地上那个东西。靠近章杏,正要好声好气说话。却才叫了一声“杏儿”,就见章杏身子往后一缩,瞪着眼睛盯着她,尖叫叫唤:“不准动!”

叶荷香真是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她看看女儿。又看看手中的东西,没好气说道:“你叫魂啦?什么东西竟是连你老娘都动不得了?啊。”她说着。又仔细看看手中的东西,越发觉得像是根木头。然而送东西来的人分明是格外交代的,而这死丫头又是这样一副模样,莫非,这真是个什么稀奇宝贝?

叶荷香正在心里琢磨,要不要挑个时候拿到镇上当铺里去问问,若真是宝,值多少银子,自己心里也好有个数。章杏却像是疯了冲过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东西扔地上,然后开了门,将她推了出去。

叶荷香心里的火腾腾烧起来,拍着门又叫又骂。

章杏背靠着门,浑身不自觉发着抖,慢慢溜滑下来。那跟木棍一样的东西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就这么瞪着它。她觉得自己真快疯掉了,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她原来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只要她跟石头小心一点,就不会有人记得,就不会有人认出他们来。

却原来不是。

那些人始终都在,他们就在离她不远地方,阴森森看着她,看着她自以为是的挣扎。

她已经不做梦了,然而在看见这根木棍的刹那,那一张张稚嫩鲜活的脸重新浮现在她的眼前。或天真的,或痛苦的,或绝望的看着她。这根木棍,她又怎么会不记得?她在舱面找到的,她在船锚的尖头上足打磨了十多天,日日揣着,她用它刺进孩子眼睛的时候,孩子的那一声惨叫,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这么多年了,木棍上的血渍早就干涸了,与原来木头的色泽混在一起,本身是什么颜色,已经看不出来了。可是经历了那么多,她又怎么会忘记?她只是将它藏在心里深处,以为不再做梦了,就成了过去。

却原来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那些人,那些血笼子,他们始终开着等着她进去,他们原来只是让她出去透了个气,时刻都要她滚回来的。

章杏不知道自己这么坐着地上看着那木棍有多久了,她已是辨不出自己心里的绝望和恨有多深。“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她喃喃念着,念着,突然凶狠吼道:“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要把人不当人?凭什么他们要逼她?凭什么他们以为自己一定会进那血笼子里?凭什么?

她以为自己很大声,却是谁都没有听见,回应她的仍是满屋的红绿,和令人喘不过气来压抑沉默。

凭什么?就凭她想要活着,就凭她身边所有人都要活着,她就不得不低头。

章杏心里愤怒腾一下烧起来,她猛地站起来,抓起地上那木棍,将满屋的红绿全划的稀罕,直至力竭。

天黑了又亮,章金宝又来叫了一回门。门还是没有打开。章金宝担心不过,瞅着叶荷香不注意,贴着窗子低声说道:“姐,你不用担心,我会站在你这边的,娘要是再逼你,我就放你走!”

房里一点动静都没有。章金宝又低声劝道:“姐,你开开门吧,好歹吃些东西。”

叶荷香从屋里出来,瞧见章金宝那样子,气得不行,过来就揪起他的耳朵,“你干啥?你干啥?臭小子,我可跟你说,你要是敢使坏跟你娘我对着来,我,我死给你看!”

章金宝哭丧着脸求饶,“娘,我哪有跟您对着干?我只是劝大姐吃点东西!她昨晚就没吃!今日要是再不吃,那,那要出事的!”

“这个不要你操心!”叶荷香说道,“你只管读你的书去,她饿不死的!”她说着,就将章金宝丢了出来,关了院门。

章金宝没法,只好站在院子门口叫:“娘,您一定要劝我姐吃些东西。”

叶荷香骂骂咧咧说:“要你操这个心?她要饿,就让她饿死好了。”她话虽是这么说,心里到底担心,还是准备了饭菜,交给孙宝珠,“去,给你家小姐送去。”

孙宝珠端了饭菜敲门,也是许久都听不到动静。她心里担心章杏出事,将门捶地咚咚直响,里面总算有了响动。

“走开!”章杏的声音嘶哑又凶狠。

孙宝珠在门口站着,却是不敢再敲了。

叶荷香在院子里看见了,气呼呼说道:“她不吃?不吃饿死她!”

叶荷香这么大动静,躺在正房里床上的魏云海自然听见了,他也吼了一嗓子:“杏儿她娘,你是咋跟孩子说话的?”

叶荷香素来知道避轻就重,魏云海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儿女啥的可以随意打骂,可家里的汉子却要哄着。她立时偃旗息鼓,换了一脸的笑去房里哄魏云海了。

孙宝珠一直站在章杏的房门口,她不能说话,也不敢敲门。叶荷香哄好了魏云海,出来将孙宝珠还杵在章杏房门口,气得在院子跳脚,却是不敢再骂出声了,跑过来,指着孙宝珠压低了声音骂道:“真没见比你更蠢的,这点事儿都做不好,她要是一年不开门,你还在这里站一年?”

孙宝珠默默看着叶荷香。叶荷香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盘子搁到章杏房门口,对孙宝珠说:“你就放这儿!她爱吃不吃!厨房里还没有收拾好,你还不快去?”

孙宝珠被赶去厨房了,叶荷香站在章杏的房门口,挽了袖子想要大干一场,却还是忌讳魏云海,只好好生好气在窗口哄说。她口舌都说干了,里面还是没有动静。她觉得自己不能忍了,正要发作,院子门被人敲得咚咚直响。

“死丫头!”叶荷香骂了一声,走去开门。院子门打开来,叶荷香立时傻了眼。

石头牵着马站在院子门口,笑呵呵冲叶荷香行了个礼,唤道:“叔母好。”

叶荷香怔怔看了半响,迟疑叫道:“石头?”

“哎!”石头欢快应了一声,说,“叔母眼神真好,我还以为叔母不认得我了呢。这么多年叔母您真是一点都没变。”

明明六七年过去了,还说叶荷香没有变,可不就是夸她老得慢吗?叶荷香心情一下子变好了,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发,嗔道:“臭小子,这么多年,还这般油嘴滑舌?”

石头嘿嘿笑着说:“这怎么是油嘴滑舌呢?叔母您要是变了,我怎么会一眼就认出来了呢?”

叶荷香自得一笑。

石头又说道:“叔母,杏儿和金宝在不在家?”(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章

叶荷香立时警觉了,脸上的笑一下子不见,问道:“你找他们有啥事?”

石头像是没有看见叶荷香的变化,依旧笑着说:“这不是好久都没有见面了吗?我跟他们都一个村一起长大的,如今我回来了,理应过来看看叔母你们。”他说着,指了指马背上托着两个大箱子,“这是我给大伙带的礼,叔母,您看看搁哪里好?”

叶荷香听说有礼,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昂头看着马背上的箱子,心里暗自寻思,这么大的两个,不知道装了多少好东西。她立时眉开眼笑让出道来,说:“快进来,快进来,你这孩子,过来就过来,还送什么礼?”

石头牵着马进到院子里。魏家院子大水过后,又重新整修了一番,院墙皆是青砖砌成,足有一人多高,院子面积也比以前大了许多,左右厢房也新添了好几间。院子里新种了树养了花。眼下已经算是魏家庄一带数一数二的高门大户了。

石头进来后,孙宝珠听了响动,也出来了。叶荷香喊道:“宝珠,快将这马接过去。”孙宝珠应声过去接石头手中的缰绳,眼睛往章杏的房门口瞟了瞟。

石头是个人精,他立时知道章杏就在那房里。于是拍了拍马的屁股,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才转了身,那马背上的东西就呼啦一下全掉了下来,箱子自是打开了,里面的绸缎银子都露了出来。叶荷香一时傻了眼,愣一会后,忙不失措去捡东西。

石头快步来到章杏的房门口,看见了地上的盘子。眨了两眼,端起来,轻敲了几下房门,见里面没有动静,又低声喊道:“杏儿。是我,石头。”

过了一会,房门打开了。章杏出现在门口,她一夜未睡,面青目赤,一点生气都没有。活似个走尸。石头愣了愣。章杏已经转了身,他于是醒觉过来,悄然进到房里,反手关了房门。房里的情形也让他呆了呆。他放下盘子,坐到章杏对面。低声问道:“杏儿,是不是淮阳王府又来人了?你那娘是不是又逼你了?”

章杏看了石头一眼,没有说话。

石头被她那眼神瞧得越发不安,他从未有见过这样子的章杏。为着打气,他一边将乱七八糟的桌子清出个地儿来,摆碗摆饭菜,一边又说道:“你不就是不想去那甚捞子的王府当丫头吗?多大的事情?至于将自己整成了这样,还不吃不喝?不想去。那就不去!你只管有多远就闪多远,那顾惜朝若是再来缠你,我定要打得他满地找牙!”

章杏一眼都没看伸到自己面前的饭菜。只一声不吭将手里攥着的东西放到石头面前。

屋里光线太暗,石头一时没有看清楚,还笑着道了一句:“这是什么东西……”待拿起来细看一眼,一下子惊得跳起来,那根木棍落到地上,发成嘣一声沉闷响。

“这是。这是……”石头脸上的血色也尽失了,素来满不在乎的眼里盛满了不可置信和惊慌。

章杏一言不发。冷冷看地上的东西。当初在船上,他们时时在一起。她在做什么,石头都知道。这根木棍,石头自是不陌生。

石头的胸口激烈起伏着,也不自觉发起抖来,瞪着章杏,牙齿打着架,说:“杏儿,这东西是哪儿来?你不是早扔了吗?”

他们当初从山中逃出来的时候,章杏手中分明是没有这个的。

章杏环看了房内一圈,说:“它是跟着淮阳王府的礼一道送过来的。”

“你是说这东西是淮阳王府送来的?”石头不相信问道。

章杏又沉默了下来。石头喃喃说:“淮阳王府,淮阳王府,他们原来早就认出我们来了,他们原来早就认出我们来了。”而他跟章杏却还在暗自庆幸,他还自以为是跑到人家眼皮子底下去了,殊不知人家早就知道了一切。

石头一屁股坐了下来,两个人都沉默了,屋里静的可怕。院子里叶荷香的咋呼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他们到底想干什么?”石头握着拳头咬牙说。

章杏弯腰将地上的木棍捡起来,这么久了,她已经不像先前那样惧怕这个东西了。

他们想干什么?她觉得她还是能猜出来的。东西是跟淮阳王府的礼一道送来的,自是他们也知道她的不愿意,所以才递了这东西过来,好让她知道。她所有的一切,他们都知道,他们容她好生活到现在,是因为她另还有些用处。

进淮阳王府去,当通房丫头,或是日后成为顾惜朝的姨娘。倒不是说淮阳王府一定也知道了她的底细,她觉得他们更有可能把她当成一个钉子了。现在的世子顾惜朝以后会成为淮阳王,他们将她这个钉子老早就下在顾惜朝身边,等着日后派上大的用场。

若是不从,她身边所有的人都会成为她的陪葬。她绝对相信,他们会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石头重重一拳击在桌子上,“他们竟是不给咱们一条活路!凭什么?凭什么?”他吼道。

凭什么?凭他们就是这世道的强者,就可以将他们当了蝼蚁。

“杏儿!”石头突然叫道。

章杏抬头看他。他满面赤红,眼睛圆瞪着,里面盛着凶猛的怒火。

“你信不信我?”石头问。

章杏鼻子有些发酸,这世上若说她还能信过谁?石头自也是能算一个的。

“好!”石头看懂了章杏的眼神,咬牙切齿说,“那你等我!老子就不信了这个邪!凭什么咱们的命就该由他们使唤了!”他说完了,扭头就开了门出去。

院子里,叶荷香还在收拾,石头那箱子里零碎银子太多了,她没心思再顾别的。石头径直过去牵马,拉着出院子。

“哎,哎……”叶荷香回过神来叫,待站起了身,石头早出了门去。叶荷香只愣神一会,心神又被美人蕉丛里那一点银白勾了去。

厢房里,章杏还是没有动。屋门大开着,她可以看见叶荷香弓着腰身在枯败的花丛里找银子,外面的光线时明时暗,是太阳在云层里穿梭。

凭什么咱们的命就该由他们使唤?她想起了石头的话,凭什么?就凭他们那滔天的野心?还是凭他们自以为是的强大?他们就将他们当蝼蚁,可以随意拿捏?

便真的是蝼蚁,她也不愿意任由他人摆布,她是她自己的主人,谁也休想动摇。

章杏的目光在外面转了一圈,又回到房内,看到桌子上的饭菜,于是端起来,一声不吭送进了自己嘴巴里。

孙宝珠看见章杏的房门开了,连忙过来,见了房内的景象,也是下了一大跳。章杏将满头的乱发梳顺了,说:“打盆热水来,我要洗脸。”

孙宝珠连忙点头,将桌子上的空碗碟带出去,很快打了水来。章杏洗了手脸,回身看了一眼满屋狼藉,又淡淡说:“收拾收拾罢。”一会儿叶荷香看见了这景象,又得好一番说骂。

章杏去了正房里看魏云海。魏云海很高兴。章杏自昨日进门来看过他一趟后,就没再进来了。他动弹不得,只听到叶荷香在院里的响动,以为章杏受了委屈,安慰说:“……杏儿,你娘就是这么个脾气,她的话,你别放心上。你昨日不是说闵文给你在京口盘了一间铺子卖针线活儿吗?怎么样?累不累?买卖好做不?”

章杏笑着点头,捡一些宽慰的话儿说了。

叶荷香捡完了银子,见章杏房门大开,这才知道女儿已经出门。她唯恐她到魏云海面前说嘴,连忙追过来。魏云海和章杏正有说有笑。叶荷香寻了机会将章杏挤了出来。又跟到外面警告:“我跟你说,这回你死了心罢,你伯伯是绝对不会站你这一边的……”

章杏没有听她说完就走了。孙宝珠已经将房子收拾了出来,那些绸缎布帛都不成样子,堆放在一边。孙宝珠满脸忧色章杏。

章杏揉了揉自己的头,“没事,你将面子上摆好就行了,我不会让她多看的。我睡一会,若有事,你叫我起。”

章杏这一睡,又是天黑了。章金宝归了家,见大姐虽是有些憔悴,却精神还好,也放心了。

夜深人静了,章杏熄了灯,却睁着眼睛没睡。她将诸事都连起来想了一遍。她得要为自己寻一条活路。她自是不能一走了之。顾惜朝现在看着还好,然而人总是会变的,她不能将自己的希望押在别人身上。若是欺瞒利用,她更是不屑,顾惜朝没有对不住她的地方。想来想去,竟是一条能走的路都没有。

夜又静又黑,她心里又生了绝望,可不甘越发强烈。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再去想,等睡好了,天亮了,希望总归会来的。

天时晴时阴,总是不痛快。日子在流水里过去,除了章杏,魏家里没有谁觉得有什么不妥。盂县的刘海不知从哪里得知了魏云海跌伤了腿脚的事情,遣了小厮过来送药。章杏看不得叶荷香的嘴脸,躲到了隔壁贺大婶子家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一章

魏云儿早嫁到漳河镇上去了,贺大婶子家里只她与媳妇魏高氏在做针线。她见了章杏进来,连忙招呼她吃果子。今年水大,庄稼歉收。贺大婶子家也算得上是整个魏家庄家境好的人家,但也只勉强能糊个口。她拿出的果子不过是两个在镇上的女儿带给家里孩子的零嘴。

章杏笑着捡了一个就放下了手,也拿出针线来做。

叶荷香是个碎嘴,淮阳王府看上章杏的事情早被她传开了。贺大婶子仔细打量章杏一番,小声问道:“杏儿,听说你要搬去淮阳啦?”

章杏笑了笑,“没有的事。”她说着挨过去看看魏高氏的针线,夸道,“嫂子的手真巧。”

魏高氏抿嘴一笑,也挨过来看章杏的,顿时直了眼,惊讶道:“你这绣法倒是稀奇。”贺大婶子听了,也凑过去看。

章杏笑着说:“这个我也是跟别人学的。裕安以前有个萧美娘,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我这个就是她传下的针法。”

“萧美娘?怎么没听说过?”贺大婶子立时接嘴说道,“我箱子里还有一方帕子就是出自她手。都快有一二十年吧,还是跟买来时一模一样,想当初,她那针线活,便是有钱也难得买到手!”

章杏不过是想将贺大婶子的注意调开,目的已经达到了。说起萧得玉的姑母萧美娘,贺大婶子果然有一箩筐的传奇要说。章杏笑吟吟听着。贺大婶子说话的间隙,喝了一口水,正要继续,突然听得外面一声锣鼓。她侧耳听了听。问道:“哪里来的唱戏的?”

章杏也侧耳听了听,果然又是一声敲锣。贺大婶子的孙子小虎头带着三四个小伙伴咚咚从堂屋穿跑过。贺大婶子叫道:“虎头,你干啥呢?”

虎头指着大门,“祖母!村子里来了好多稀客!你也快来看啊。”他话还没有说完,人就跑出去。

贺大婶子笑着骂道:“小兔崽子。真是一刻都不能安静。”她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了一声敲锣。在房里做针线的三人都愣住。江淮一带有踩高跷唱小戏讨喜庆习俗,但那也是在年节附近。而眼下离过年可还有一个多月呢。

贺大婶子解了围布,说:“走,咱们也出去看看。”

魏高氏也站了起来。章杏只好随着她们起了身。她们出了房门,就看见门口过去了好几匹高头大马。后面更是连接着好几抬扎着红巾的箱子,由着七八个壮实小厮抬着过去。

且不说前面过去的马了,就是后面那几抬大红箱子,也够稀罕的。

贺大婶子魏高氏都抢出了门去,章杏心里莫名一跳。她跟着贺大婶子后面慢腾腾出去。果然见着那些都进了自家的院子里。

魏家的大门口,已经里三圈外三圈堆满了人。章杏落在后面,心里起了一股尘埃落定的感觉。事情到了这一步,她原是以为自己大约会崩溃愤怒,然而却不是,她只觉得冷。

站在外圈有人认出了章杏,主动让出了道来,还拉了拉前面的人。笑着提醒:“快让让,杏儿过来了。”

章杏顺着人们让出的道进去,院子里也满满都是人。四五匹高头大马零散杵着,使得原本十分宽敞的魏家大院也显得逼仄起来。马上的人已经下来了,皆着军服,腰挎大刀。石头穿着上好的绸缎,腰间束着金丝玉带站在院子中间,笑盈盈冲周围乡亲拱手。

章杏看见了他。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叶荷香早出来了,呆愣站在屋檐下。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石头半弓着身子,无比恭敬道:“小婿见过岳母。”

叶荷香脸色惊变。手指了石头,结结巴巴说:“你,你叫我啥?”

“小婿见过岳母大人。”石头又说道,“还请岳母大人恕罪,小婿原本早该过来一遭,只身不由己方才拖到今日上门。”

叶荷香目瞪口呆瞪着石头,一时说不出话来。石头往后瞟一眼。一个衣着齐整头戴大花的妇人立时上前来,欢喜叫道:“哎呦,真是大喜!天作之合!夫人,婆子先给您道个喜了。”

叶荷香一把拉住了这妇人,结结巴巴问道:“吴媒婆,你给我道什么喜?我可只有两个闺女,他这是看上我哪个闺女了?”

吴媒婆笑盈盈说:“夫人说笑了,自然是您的大闺女,杏儿啊。你们两家不是早有婚约吗?哎呀,章家的闺女,李家的郎,啧啧,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婚约?吴媒婆,你浑说什么?哪儿来的婚约?这小子,就这小子也想娶我闺女?”叶荷香不禁叫道,“他做梦吧?”

吴媒婆被叶荷香的样子惊到了,也变了脸色,道:“这怎么叫做梦呢?李章两家是在元平三十五年那次逃水时候定下的亲事,这事有凭有据!人家李公子不过是为了打拼前程晚了些时日来,夫人,您便是要恼,也不至于毁了这门亲吧?”

“什么叫有凭有据?谁个定下的?啊?我闺女的事儿,我这个做娘的都没点头呢,谁个竟是能越过我定下这事来?”叶荷香横着眉眼叫道。

“岳母勿怪!”石头恭敬说,“这事是岳父大人与我爹娘定下的,当时大水来得急,您跟我们没走一个道,说这事儿的时候,您确实不在身边。不过当时齐伯父齐伯母都在旁边,这事他们可以作证。”

石头的话才说完,人群里就站出一个高瘦的中年汉子来。章杏细细瞅了几眼,认出就是元平三十五年跟他们一同逃难的齐重山。

齐重山点了下头,看了周围乡亲一眼,说:“没错,当初杏儿她爹跟石头爹娘说这事的时候,我跟我婆娘都在旁边,他们两家还许了信物为证。”

石头从脖子上摸出一个挂件递过去。齐重山接过看了看,说:“这半枚铜钱就是水生给石头的。石头爹娘给杏儿是一支木雕簪子。”

在水里讨生活的人,也等于将性命系于河神之手。随身总会有些保平安的挂件。章家那时穷,别的东西置不起,只好挂了在庙里供了几日的半枚铜钱。这事还是叶荷香经的手。

章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低头一笑,站出来,冲齐重山叫道:“齐伯伯。”

齐重山见了章杏,先是一愣,而后欣慰笑着说:“是杏儿吧?你都长这么大了。”

章杏微一低头,眼圈一红,问道:“齐伯伯,伯母和怡姐姐他们都还好吗?”

齐重山点头,“都好,都好。”到底看见了章杏头上的簪子,又瞟了眼石头。石头微不可见点了点头。齐重山立时指着章杏的头上说道:“就是杏儿头上这个簪子,这簪子就是当初石头爹娘送给章家的信物。”

叶荷香一把揪过章杏,章杏连忙护住自己的头。叶荷香指着章杏叫道:“死丫头,你头上的这个东西是啥时候有的?我以前怎么没有见到过。”

章杏一边闪躲,一边叫喊:“娘,这个就是李奶奶给我的,我怕弄丢了,便没有常戴。”

“你还哄我?”叶荷香气得一巴掌拍在章杏的背上。

“住手!”魏云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孙宝珠搀了出来,正好看到叶荷香拍打章杏这一幕,立时气得大叫一声。

叶荷香素来有些怕魏云海,他一叫,她便住了手。可心里还是堵得难受,松开了章杏,奔到魏云海面前,抹着眼睛说:“大哥,这是绝对不可能有的事,你可要为我撑腰啊!杏儿,杏儿绝对不能嫁给那个混小子。大哥,你是不知道啊?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在李庄村时,谁个不知道他?那可真是个混世魔王啊,杏儿都差点被他害死了!这门亲事绝对不能成!”

“好啦!你少说几句吧!”魏云海皱着眉头说。叶荷香不说了,哭哭啼啼瞅着魏云海。魏云海冲章杏招了招手,章杏过来了。他低声问道:“杏儿,你跟伯伯说,这事是确定有过吗?”

章杏的心情已经完全平复下来。她跟石头本来就是一起的。那些人绝对不会放过他们,与其由着他们一个个随意捏搓,还不如他们一起面对。她点了头,说:“我爹跟李伯伯李伯母确实说过这事。”

叶荷香几乎跳了起来,叫道:“你这个死丫头!你瞎说什么……”

魏云海横了叶荷香一眼,将章杏拉在一边,又说道:“杏儿,按说这是你爹定下的事,伯伯不好插嘴。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可是大事,你怎么一直都不跟我们提起呢?”

章杏低下了头,轻声说:“伯伯,我,我一直以为他已经不在了……”

魏云海明白了,叹了口气,又冲石头招了招手。石头近到魏云海跟前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叫道:“魏伯伯。”

魏云海摆了摆手,“你也是李庄村的?大名叫啥?如今做什么营生?”

石头恭敬答了。魏云海点了点头,“在军中供职,虽说是凶险,却也不是没有前程的。孝轩是吧?按说杏儿她爹跟你爹娘定下的事情,没我插嘴的份。但杏儿在我身边也有不少年头了,我一直拿她当亲闺女看。你想要娶我闺女,可不能这么胡闹,该有规矩还是得有!”(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二章

魏云海招了石头在跟前说教,章杏在一旁静静听着。石头的眉眼恭敬且服顺,看不出丁点的勉强。章杏觉得自己这些天浮躁的心落到了实处。

就这样吧,这样其实没有什么不好,她与石头彼此都再清楚不过了。反正前面已是没有了路走,他们在一起,彼此也好有个伴。至于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她早就经历过了,还有什么不明白?那些是最不值得相信的。

石头为她解了围,如此大张旗鼓来一趟,从此人人都知道了。西北沈家,淮阳王府,他们不会例外。她和石头是绑在一起的蚂蚱,亦或是蝼蚁,西北沈家原就打算两个都不放过,他们在一起了,也算不得是违了他们的命令。

至于淮阳王府,顾惜朝,她都是有了婚约,定了亲的人了,他们也该死了心。顾惜朝,这少年不过是一时心热,待年岁再长些了,自是会将目前的执着当成了可笑。这事太寻常了。她从前见多了。

石头的表现极好,魏云海的脸色终是好看一些了,让叶荷香招待来客。叶荷香心里恨得要死,应的不情不愿。魏云海又看向章杏。章杏叫了孙宝珠,让她赶紧安置吃喝。又请了贺大婶子婆媳两个过来帮忙,在院子摆了四桌,堂屋摆了一桌。将石头带来的那些人安置坐下了,先上了茶果。

她认出穿军服里面的两个人来——石头当初在青蒙山的伙伴,铁头和柱子。不过一年未见,这两个人变化很大,不仅身高冲高了不少。身上的气势也都变化很大。他们两个也没当章杏是外人,指了跟他们一道来的军士,介绍说:“嫂子,他们几个也都是咱们一旗的,也都该孝轩哥管。华三,孟北承。”

华三是个精瘦的小子,眉眼灵活,瞧着就是一脸聪明相。孟北承倒生得仪表堂堂,年纪也是不大,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章杏自动忽略掉这声嫂子的称呼。微笑点了下头,算是见过了,将各色茶果堆好后,她转到齐重山那一桌去了、

孟北承盯着她的背影,丢了一个果子到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说道:“孝轩这眼光可真是不赖。”

铁头有些闷闷不乐,他以前在青蒙山上跟石头姚明珠都玩的来。石头在一些事情上精明过了头,在另一些事情上却少了根筋。姚明珠的心思再浅显不过,同在一起的伙伴都知道了,就石头还是个棒槌。他们这番回来,石头丢下他们先跑了,几日后才露面,一露面就说要到魏家庄来求亲。其他人都跟着起哄。就他心里有些不痛快,寻机找石头问了他师姐的下落。石头却阴沉着脸,道:以后少在他面前说这个人。

铁头知道石头的性子。说到定会做到,他只能猜想姚明珠许是做些一些不好的事情,惹得石头发了火。他对章杏不熟,只知道是石头的同乡,不管怎么样,他心里还是偏向姚明珠。

柱子知道铁头心里的郁闷。戳了戳他,劝说:“好啦。你少喝些酒,来。来,吃果子,吃果子。”

铁头横了柱子一眼,依旧灌酒。孟北承几个都看着他,柱子说:“你要给孝轩找不痛快,仔细他揍你!”铁头想起石头的拳头,终是放下了酒盏。

那边章杏轮到了齐重山等人桌前,问起齐家的状况。齐重山只干笑着说都好。章杏却从他脸上看出不如意来。当初他们同一路上,齐重山身高体壮,熬到了最后只剩下了个骨架子。这多年过去,他除了还是跟先前一般干瘦外,脸上更添了凄苦之色。他儿子齐广志已经成家,娶的是全塘镇下五河村高氏女,去年添了孙子,却在今年大水里没了。他女儿齐广怡已经嫁人,似乎过得也不如意。齐重山说起女儿,脸色比说到儿子更是勉强。

齐重山没有明说,章杏也没有点破,只笑着让他们得了闲过来窜门子。石头既然请动了齐重山来,定会帮忙一二。堂屋里那一桌是主客,石头,魏云海,章金宝都在,她料想他们多是在说她的事情。她不好露面,只遣了孙宝珠去照应。

直闹到了天黑,石头这才带着一众人等热热闹闹离开。门庭冷落下来,孙宝珠去收拾。魏云海将叶荷香章杏都叫进房里来。他支撑着陪了一日,已是到了极限。石头等人走后,章金宝就搀着他回了房躺下。

“杏儿的事情,我跟孝轩商量了一番。他在军中效力,按说年前就要返回军中,因这亲事,少不得这归期就要延后。他已经跟上司打好了招呼,最晚明年三月就一定要去西北了。所以他们两人这事难免有些急促,一应礼数也只得从简了。”魏云海转头微憾看着章杏,“杏儿,这事也只能委屈你了。”

章杏微微笑了笑,还没有说话,叶荷香就咋呼开来了,“这事怎么能马虎?我十月怀胎生下的闺女,又养了这么多年,他怎么能说接走就接走?一点诚意都不拿出来,这般敷衍,这门亲,还不如不结罢!”

魏云海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对叶荷香说道:“你这说的什么话?孩子的事情既是她爹早先就定好的,人家李家的孩子又不是个不成器的,这亲怎么能说废就废?你是想让外面的人都指着你的脊梁骨骂,是不是?再说孝轩也不是个不诚心的,人家都说了,迎娶杏儿过门,该有的礼数他都不会略过,只时间上略紧一些罢了。”

“只时间上紧一些?大哥,你怎么能听他的话?”叶荷香心里还是不甘,拍着巴掌说,“他家的情况你是不知道啊,爹娘老子早就没了,在李庄村只一间没顶的破房子!就这么一两个月,他能办出个什么事儿来?杏儿嫁过去,那不是跟他去喝西北风吗?”

魏云海的眉头没有松开,冲叶荷香说道:“你着急啥?杏儿她又不是没有兄弟帮衬?你我不是还都在吗?穷日子苦日子,那也得看什么人去过!”他对叶荷香说完,又转向章杏,和颜悦色说道,“杏儿,年前你大哥就会归家了,这事他也会拿出章程来,你莫要太担心了,依我看,李家那孩子人还是不错的。”

魏云海虽然没有与儿子通过气,但多少也略知他一些。自己的两个儿子从小跟他这个当爹的不亲,却是与章杏这个妹妹十分亲近。章杏出嫁,魏闵文肯定会帮衬一把的。而他一直将章杏当亲闺女看,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过苦日子。

章杏微笑点头,说:“伯伯,我听您的。”

魏云海看她乖巧的样子,心里倒是生出些许不舍来。

章金宝自幼跟章杏亲近,对姐姐是喜是悲多少能看出些。章杏这些虽是面上没露出多少,但他还是看出她的难受。今日石头来这一遭,他能感觉到她心里的松快。章金宝也笑吟吟看着章杏。

章杏回了自己房里后,章金宝也跟着去了,低声说道:“姐,我也会帮你的。石头哥要是敢对你不好,你只管回来,我养你。”

章杏噗嗤一声笑起来。章金宝不高兴说:“姐,你怎么笑起来啦?我是当真的。”

“好,好,好,姐姐没有当你说的是假话。姐姐等着咱们家金宝出息的那天呢。”章杏笑着说。

章金宝又说:“姐,你不是在李庄村那边给我置了地吗?我现在又种不了,我去跟伯伯说,这些就给你添嫁妆吧。”他如今越发大了,已经知道自己是要回李庄村撑起章家的门户的。虽然他一心读学,但与李庄村的联系却是没有断。以前都是章杏领着他过去,现如今多半时候都是他自己去。李庄村的村正,李大河一家,他都混熟了。

章杏笑盈盈看着章金宝,不禁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柔声说:“咱们家金宝长大啦,都知道给姐姐添妆了,姐姐心里真高兴。只不过李庄村那边的地是你的根,你可不能给了姐姐。你放心,姐姐有钱,日子断是不过难过。你还不知道吧?姐姐在京口那边还有一家铺子呢,就凭这铺子,你姐姐就不会受苦受累。”

章杏去京口的事情,魏闵文怕叶荷香上门来闹,连魏云海都没有说,自然连章杏在那里置办下铺子的事情,这边的人也都是不知道。

章金宝听了,果然很吃惊,忙缠着章杏说,问她是什么时候置办下的?做什么营生?有多大?等等。章杏一一答了。章金宝听得心痒痒,恨不得立时就跑去看看。

章杏笑着应许,等这边事闲下来,就带他过去看。这才将章金宝打发了出去。孙宝珠早在厨房等着了,见了章金宝离开,连忙打了水来,伺候章杏洗漱。章杏收拾好了,孙宝珠也睡去了,她正要吹灯,窗格传来了两声轻叩。

章杏开了窗。正是石头,他翻窗进来后,又是哈气,又是搓手。章杏笑着问道:“你等了多久了?”

石头自顾倒了一杯热茶,一口喝了,说:“金宝说话的时候,我就来了。”

那岂不是她洗漱的时候,石头就在外面了。章杏默了默。

石头又笑着说:“你家那哑巴丫头端水进来,我就走啦。”(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三章

章杏的嘴角不禁略扬了扬。23us她倒是不知石头什么时候这么会看眼色了。

石头仔细打量章杏,踌躇一阵,低声问道:“杏儿,你怨不怨我?”

章杏诧异转过头来。石头摸了摸自己的头,讪讪笑两声:“这个,我没有问过你,便自做了主张,我也是担心夜长梦多,索性连齐伯伯也都找来了……”

章杏低头一笑,复又抬起头,摇了摇头,正色说:“我怎么会怨你?”

石头像是狠狠松了一口气,咧嘴冲章杏笑了笑,笑完后,又觉得有些别扭。这亲事定下了,杏儿日后就是他媳妇了。媳妇是不同一般女人的。这个他知道。从此以后,他与杏儿要跟以前不一样了。可到底怎么不一样处法,他却是还不知道。

“你不怨就好,不怨我就好。”石头傻傻说,“我就问你这一句,你若是没事,那我就回了。”

章杏一笑,点了点头。

石头倒退着走到窗口,又讪讪笑两声,照样翻了窗子出去。章杏看着大开的窗,笑容像是凝固了似的,一会后,听着响动已经远去,她脸上的笑便也收了。过去关了窗,却是没有睡意了。她索性剪了灯芯,拿出针线来做。

灯火幽幽,许是专心缘故,她觉得自己这晚上状态极好,绣出的莲花都有了几分萧氏针法的神韵。她满意收了活计,这才睡下。却躺下没一会,又做了起梦来。她梦见自己穿着雪白的婚纱,穿过花树拱门。脸上带着梦幻般的笑容。走向不远处气宇轩然的男子。那笑容可真是甜蜜。任何人看了都会由衷觉得美好。然而这个梦只有那么一瞬间,她很快就醒过来。

屋内幽黑静怡,这是另一个世界,重新一个开始,过去已经不在了。她明白过来了。翻了个身,复又睡去。

因石头明年三月就要去西北了,也就是最晚章杏明年二月间就要过门了,距今也只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魏云海实在觉得这时间上实在是太仓促了一些。他给儿子娶过媳妇。却还没有嫁过闺女,儿子无论接不接亲,终归在自己跟前,可是闺女就不一样。这一嫁了人,便是别人家的了,日后想见个面,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一想到这个,魏云海心里就对石头有些不满了。

石头却将礼数做的很足,没过几日,就请人送了雁来。吴媒婆上门讨了章杏生辰八字。三日就将好消息递到了魏家,同时送过来的八抬大礼。首饰,绸缎,礼饼,香烛,羊猪都有,浩浩荡荡从淮河堤上抬到魏家庄来,淮河两岸人家都知道了李章两家的亲事,说起来,话里话外都是羡慕。

叶荷香还在气中,因是章杏定了亲,就不能去淮阳王府了,由着魏云海做主,将淮阳王府送过来的那些东西都送还了回去,被章杏划烂了绸缎则折算成了银子。叶荷香见到手的东西就这么飞走了,又闹了一回,被魏云海吼了一通,虽是不再寻死觅活的闹,却怎么也不肯送东西过去。没奈何,只好由章金宝送到盂县刘府去。

李家的聘礼送到的时候,叶荷香也是没个好脸,若不是碍着魏云海在跟前,她连大门都不会开。聘礼一抬一抬进门,叶荷香的脸色终是好些了。待到接了五千两银子的聘金,她顿时有些呆了,心里的不痛快瞬间就去了个七八。

石头父母双亡,请来议亲的是李庄村村正的婆娘和李大河家的婆娘李尤氏。李大河与石头父亲李大柱也算是同族同宗的兄弟,他家的婆娘石头是要喊声小叔母的。李尤氏跟章杏原本就亲近,章杏嫁回来,她心里再高兴不过了,因是都知道章杏的娘叶荷香是什么德行,她将姿态放的很低,拉着章杏的手,当着叶荷香的面,将石头近来的事儿都说了。

“杏儿,石头现在家起屋啦。他如今在咱们村置下了五十来亩地,家里的房子也准备重新盖起,地基都已经打好了,共是三间的大屋,左右两边也都有厢房,虽是比不过你家现有的规模,却在咱们村算得上是头一份了。听他说,这屋起好了,你们日后也多半不会在家里住,他还在镇上置了宅子,我也去看过了,是两进的大院房呢。”

叶荷香越听心里越惊奇,不禁插嘴说道:“他哪儿来得这些钱?莫不是找人借的吧?”

李尤氏嘴角撇了撇,很快又堆笑说:“怎么会是借来的钱?亲家母还不知道吧?我们石头如今可算是个官了,在西北军中任了一个小旗,前些时候还立了件大功,这次置办亲事所费的银钱就是上头赏下来的!”

叶荷香听说有钱,心眼就又开始活络了,开口问道:“那得有多少?”

李尤氏讪讪笑了笑,“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谁还会将自己的家底宣扬的天下皆知?便是再有钱,也不是这么个败法!

叶荷香没有听到准数,心里就开始盘算了。石头第一次上门来,也送了礼送了钱,这回置办亲事,买院子,买地,她粗粗一算,竟是个天大的数字,怕不是都能跟漳河镇傅有声的家底有一拼的实力了!她瞬间醒觉过来,与李家结下的这门亲还是很有些盼头的。于是再与李尤氏说话,就脸色好看多了,不再是冷嘲热讽了。

章杏只听着看着,她比所有的人都知道的多,石头的家底远非是沈谦赏下的一箱金子,那张天逸的东西就在他手上。她虽然没有亲眼看过有多少,但能被西北沈家和淮阳王府都心动的,岂是一般财富?

婚期很快就敲定了,就在来年的二月初八。婚期定下了,魏家这边就要开始准备嫁妆了,章杏也忙了起来。章家是没有东西留给她的,在李庄村章金宝虽是有三四十亩地,但那些都是他的根。他姓章不姓魏,不管功名是否有成,他日后多半还是要回去的。在京口那家铺子虽是她名下的,她却不想带走。这里面魏闵文出钱毕竟占了大头,而章金宝还不能撑起门户。京口的铺子眼下盈利虽是不多,但假以时日还是值得期待。她想将这铺子转到章金宝名下,只眼下还是由她帮着看管。

章金宝却是不依,羞得脸都红透了。他一个堂堂男儿,怎么能肖想自家姐姐的东西?

章杏被章金宝那一番言辞给说的笑了起来,道:“这怎么叫肖想?我还没有嫁出去呢,手上的东西自都是你的。”

“姐,什么是我的?我没有动一根针,也没有动一根线,一点力都没有,这能叫是我的吗?还有李庄村的地,这哪一样不都是你挣下的?你说我许是日后还要回李庄村,那边的地就不能全推了,我听你的。可这京口的铺子分明就跟我不相干!我怎么能要?”章金宝红着脸说道。

章杏还要劝解。章金宝直摆手,“姐,你别说了,这铺子我是绝对不会要的,我可不想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章杏看着他,只得作罢。

李家送了五千银子的聘金过来,魏章两家拿出的嫁妆总不好过低。叶荷香是个糯米鸡,只会沾别人,别人想从她那里得好,那是千难万难。五千银子过了她的手,她就没打算拿出来,嘴里说着闺女是她养的,那嫁妆自是她来准备。却只是光说不做。去镇上看买,多是挑些便宜货在折腾。

魏云海一个大老爷们又不懂这些,他另有忧愁的事情。眼看只有一个多月了,魏闵文还没有归家。魏家的钱物多是掌在魏闵文手中的,魏云海手中只一些地契。章杏出嫁,他自是要给些地她傍身。他一辈子都在地里刨食,别的东西好不好,他是不懂。他只知道,有地就有活头,就有指望,什么都比不过这个实在。

李家那边他已经亲自去看过,三间的大屋正在盖顶,全村的人都在帮忙。听说孝轩还在村里置下了五十来亩的上等田。李家的家境比他想象的要好很多。可这一切都是李家的,他的闺女嫁过去,若是嫁妆太轻,少不得要低人一头。

要将哪些地给章杏带过去,他也要好好思量。可只有地,那也不好看。问题是魏闵文还没有回来,到底要添些什么,他是一点都不懂。

他去镇上去了好几次,问魏闵文的归期。傅舅爷只说,若是行程顺利,也就这几天就能归家了。可往河源那边顺不顺利还真是不好说。

章杏回了一趟京口,锦绣阁的买卖稳中有生,萧得玉比她想象还要能沉住气。织机虽然早就到了铺子里,她却一直都抽不出空来筹办请织娘织布的事儿。眼下这事还得往后延。她的嫁妆要摆在头一位了。

从京口回来,她还是绕过了盂县,到了漳河镇上时,天已经黑下了。傅舅娘傅湘莲一致都不许她连夜赶回魏家庄。

傅湘莲说道:“你就住一晚吧,我有好多话要问你呢。”

傅舅娘也笑着说:“是啊,这天多晚了,乌漆墨黑,路上也看不见,你就住一晚再走!你哥哥那边也有信传来了,也就这两天,他就能回来了,到时候,你们兄妹一道回魏家庄就是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也幸亏没有连夜赶路,天黑下了之后没多久,就开始落雨,且越来越大。章杏心中暗自庆幸,她若是在路上,是怎么也避不过这场大雨的。这时节的雨天,一个不小心就会捞一场病在身。这时候生病,可是一件十分糟糕的事情。

傅舅爷还在盂县坐镇,萧得胜跟他一道去了,魏闵文带着于二虎还在路上,傅家米铺除了小哥儿,没一个男丁。傅舅娘吩咐秦留兰早早关了铺子大门,一屋子女眷在后院里吃喝。吃过了,秦留兰和孙宝珠就去前面铺子安置,章杏则和傅湘莲住了一屋。孩子的困觉多,小哥儿闹了一会,就呼呼睡去。傅湘莲收拾好了床,看着低头做着针线的章杏,问道:“杏儿,你跟石头的亲事真是你爹早就定好的吗?”

章杏抬头,诧异看着傅湘莲,笑着道:“自然是真的。”

傅湘莲讪讪笑了笑,“你怎么以前从来都不说这事呢?”

章杏道:“我那时还小,哪里晓得那么多?石头又一直没有音讯,我也不知道这事能不能作准?又怎么好提。”

傅湘莲看着章杏,又轻声问:“那你心里真愿意吗?”

章杏刚好收了针,咬断了线头,说:“这是我爹定下的,石头又找来了,这事还需说愿不愿意?”傅湘莲还是一副踌躇的样子。章杏顿了顿,又说道:“石头,他很好。”

傅湘莲脸上这才露出释然来。章杏看她一眼,心里笑了笑。傅湘莲又盯着章杏,小心翼翼问道:“那淮阳王府那边……”

“金宝已经将东西送还回去了。”章杏淡淡说道。傅湘莲默默看章杏一阵,她心里还是有话。她是过来人。她看得出章杏的异样,真是没一点新嫁娘的感觉。小哥儿刚好翻了个身,哼唧起来。傅湘莲忙不失措去哄儿子。章杏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大雨下了一夜未停,漳河镇上许多地方都积了水。傅舅娘傅湘莲还要留章杏,章杏却是不敢再留下了。有些话她不想说。也不能说了。而谎言说多了,总会有破绽。

她和孙宝珠赶着车出了漳河镇,雨下了一夜,回乡的路比起来时更不好走。章杏唯恐翻了车,掀了马车帘子看着外面的路。雨似乎更大了一些,前面的路都看不甚清楚了。虽是穿了蓑衣。孙宝珠身上还是淋湿了,马车车厢里也飘进了雨水。章杏心里起了悔意。

真不该这时候急赶着回去。

快到魏家庄的时候,也不知道前面的路又出了什么状况,拉车的马突然不走了。孙宝珠眯了眼睛细看,这才发现前面大路中间站着几个人。雨太大。她也不知对方是怎么出现的,一时没看清楚对方的模样,正要跟章杏言明一声,下车去看个究竟。拦路的几个人就冲过来,站在车下,有个叫了一声:“章杏。”声音嘶哑低沉,像是人快要没了气息时的最后一声叹息,明明绝望。却又无比的渴求。

章杏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顾惜朝,一时愣住了。

顾惜朝站在雨中,刘翼等几个伴当都在。他们身上竟是连个遮雨的都没有,浑身上下都是水。那脸色更像是在水里浸泡了许久,苍白中泛着青紫,头发贴着头皮与脸,,雨水像小溪一样顺着流下来。顾惜朝仰着头看着坐在马车的章杏。刘毅穆宇叶昕晨站在他的身边。

章杏过了好一会才找回镇定,说:“世子爷。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却是没有人回答。顾惜朝依旧是仰着头不错眼看着章杏。

章杏心里有一瞬间的失措,但很快就恢复了。“雨这么大。你们怎么不带个伞出门?我家离这里不远了,要不你们到我家避会雨去?”她转头看向刘毅,“我这里还有一把伞……”她说着,正要转身去拿伞,顾惜朝一把抓住了她。

章杏觉得自己的手像是被一块冰给裹住了,冷到了骨子里。她没有抬头,只看着自己的手,使劲挣了挣。

手腕处生疼,顾惜朝一点松开的迹象都没有。她于是不动了,将自己的理智从不自在中找出来,看向顾惜朝。

顾惜朝还是先前的模样,看着章杏,眼睛里烧着一把火,“章杏,我心悦你。”他说。

章杏看着顾惜朝,轻声说:“世子爷,我已经定亲了。”

顾惜朝的身子微抖一下,还是定定看着章杏,眼里带着祈求,那样子像是快要哭出来,手劲越发大,“章杏,我,我会比他好,章杏,你要什么?你想要什么?”

她想要什么?顾惜朝的样子像是只要她能说得出,他就会做到。其实她要得很简单。然而他却给不了。她很明白这一点。

“世子爷,我已经定亲了。”她又说道。

顾惜朝眼里的火一下子泛开了,猛地拽一把。章杏始料未及,从马车上一头栽下来。若不是顾惜朝抓得紧,她就要倒地了。

顾惜朝似也没有想到会伤到章杏,越发抓紧,几乎是半搂着她。那么近,他可以看清楚她的脸,她的眼,波澜不起,像是千年的冰。近在咫尺,却冷进骨子里。顾惜朝看着她,心里有种频临绝望的疯狂。

“你要什么?章杏,你要什么?”他望着她,穷追不舍问。

章杏却是只想挣开。这样子实在徒劳。然而顾惜朝分明不想放手。

“放开她!”他们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说道。两人都转过头了。前面大道上有一人一马过来了,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大雨在浇泼在斗笠上,在他的面前形成了一道雨幕,还看不清楚脸面。

但是章杏却听出了石头的声音,她又愣了愣。

顾惜朝却松开了她,狂叫一声,握着拳头冲过去。

“啪”一声响后,石头被摔得老远,头上的斗笠也掉了。

章杏惊住了。石头很快爬了起来,一把将蓑衣扯下,扔一边,气势汹汹冲着顾惜朝的脸走来。刘翼穆宇几个反应过来,拦腰的拦腰,抱手的抱手,将他困在当下。石头凶性大起,揪了穆宇的头,对着他的脸给了一拳,又一脚踹开刘翼,将叶昕晨也甩开,指着他们几个凶狠说道:“都他娘的滚开,谁要是敢拦老子,老子撕了他!”又用手指了顾惜朝,“小子,你就这点本事?有能耐不要人帮忙啊?”

顾惜朝恶狠狠盯着刘翼穆宇几个,也吼道:“都滚远点!谁要是再敢动手,就给我滚出王府!”

刘翼穆宇几个不由得面面相觑,纷纷退散开来。章杏回过神来,冲过来,却被叶昕晨拉住了。石头和顾惜朝已经打成了一团。

“你们干什么?”章杏叫道,“快拉开他们。”却是没有一个人听她的。雨太大了,打成了一团的人已经分不出彼此了,她压根靠近不得。这天实在太冷了,她不由得索索发抖,喃喃说道:“都疯了,都是疯子。”

叶昕晨拦着章杏不许靠近,章杏挣不开,索性一口咬在叶昕晨胳膊上。叶昕晨总算是松开了,章杏跳着叫道:“你们怎么站着不动?你们是不是非要等打死人了才甘心?”

叶昕晨反应过来,连忙冲过去拉扯,刘翼穆宇也相继过去。雨幕下的搏击更是混乱了,章杏看不清楚谁跌倒了,谁又爬起来。她怔怔看一会,也加了进去。一个拳头招呼在她胸口,她痛叫一声,一下子摔得老远。气几乎要断了去,人影和声音忽远忽近不清。她过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杏儿,你怎么了?”她听到石头的声音在问。章杏摇了摇头。石头半边脸都青了,眼睛一片血红,嘴角也在流血,全身上下全是泥水,看不到一处好的。

章杏借了石头的手爬起来。顾惜朝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被刘翼穆宇几个围着。他的样子不比石头好看,神色更是茫然,怔怔看着章杏。

章杏看着顾惜朝还没有完全放开的拳头,知道方才打到自己的是谁了。她心里倒是好受了一些,想起自己袖子还有一方昨夜里才绣好的帕子,于是拿出来,将石头脸上的血和泥水仔细擦干净,完了,又说:“我们走吧。”

他们相互搀扶着从顾惜朝等人面前走过。章杏知道顾惜朝在看自己,她只关注自己脚下的路。才错了身,手还是被抓住了。

“章杏……”顾惜朝低声哀哀喊道。

石头像是被点着了似得,也站住不走了,拳头都握了起来。章杏松开了石头,用手拉开了顾惜朝的掌控。这境地容不得拖拉,她知道。眼前的顾惜朝像是一把火,自己凶猛燃烧着,也期盼将别人也点着。似乎只要与他一点希望,他就能焚尽一切。然而她却是烧过了,只剩下了灰烬,再是不可能点着。

他问她想要什么?她不过只想要自在平安,他许是现在能给,然而以后呢?那么多波折就在可以预见的前方,他燃尽了一切之后,还能剩下什么?而她已经没有了尊严,又能靠什么而活?

她非是真正年幼,好与不好当然会分辨。(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五章

章杏和石头相互搀着没走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嘶吼,紧接着脚步飞快踏进雨地的声音响起了。石头不由得瞟了眼章杏。

章杏像是没有听见,只专注脚下的路。

刘翼和穆宇都赶紧追了过去,叶昕晨看着远去的刘翼等人,又看看蹒跚走过的章杏石头两人,也不知哪儿来的冲动,他一下子冲到了章杏面前,看着她,说:“你怎么这么狠心?你的心到底是怎么做的?你可知道他为你做了多少?他在这里等了你多久?我,我真后悔……”他丢下这半句话,也追着顾惜朝而去。

章杏只略了低会头,就对石头说道:“走吧。”

孙宝珠已经取了伞,方才太乱了,她不敢上前。现在各人散去,她连忙过来打伞照着章杏石头两人的头顶。

章杏将石头扶进了马车里,让孙宝珠将石头的蓑衣斗笠都拿过来,吩咐她赶车。罩着油毡布的马车里已经进了水,外面下大雨,里面漏小雨。马车里只听得叮咚的雨落声。石头时不时看看章杏,好几次想开口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魏家庄很快就到了,马车停了下来。孙宝珠打着雨伞扶着章杏下来,石头摸了摸自己的脸,说道:“杏儿,我,我就不进去。”他这样满身是伤进去,魏家的人都要被吓一跳,问起来,怎么回答是件难事。

“没事的,进来吧。”章杏看了看自己身上,说道,“下雨天。路不好走罢。”家里人问起,路不好走,摔了跤就是现成的理由。

石头还是摇了摇头,拿起蓑衣斗笠披盖好,解下自己的马。牵着走了。

魏云海叶荷香看到章杏的模样果然大吃一惊。章杏笑着说:“路不好走,摔了一跤。”

“有没有摔到哪里?怎么不在舅娘那里多躲会呢?方才孝轩来过了,问你回来了没有?我想你多半在镇上,他便牵着马去了,你们有没有遇见他?”魏云海说道。

“是他送我们回来的。”章杏说。

魏云海伸头往门口看。

章杏又说:“他已经走了。”

“这孩子,这么大雨。怎么不进来坐会?”魏云海摇头说。

章杏没再吭声。

魏云海又说:“杏儿她娘,赶紧烧些热水去,让她们换身干净衣裳,莫要着了寒气。”

章杏洗干净了手脸,解下长袄一看。胸口果然是淤青了一块,喘气深些就会疼。她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叶昕晨的话,你怎么这么狠心?章杏手下动作一顿。当初是叶昕晨将顾惜朝推给了她,若是没有当初,今日的事许是就不会发生,也不会有那么多麻烦了。

章杏翻出药膏来,两手搓开了,揉在伤处。

第二日下午。常来往漳河镇的郑伯传了消息过来,魏闵文回来了,他赶板车回村时。魏闵文的船正在卸货。

魏云海松了一口气,笑呵呵说:“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这些天焦头烂额,魏闵文回来了。他心里就有底了。又要留郑伯吃饭。叶荷香在门口站着,听了这话。脸都拉下来了。郑伯笑着摆了摆手,赶着板车就走了。

魏云海说:“快。快,杏儿她娘,闵文许是今晚就会归家,你去将他们那房收拾收拾去。”

吃过了晚食,魏闵文赶着马车到家了。他一回来,首先就看章杏,只碍着家里的两个长辈在场,没有开口就问。喝了一碗水,魏云海就将儿子拉到一边说话。

“舅娘跟你说了吧,杏儿的事情定下来了,是她先头的爹给定下的,许的是他们同村的孩子,大名叫李孝轩,跟杏儿是同一年的。他父母如今都已经不在了,他眼下在西北军中,听说已经是个小旗了。他三月就要走,亲事就定在来年的二月里。闵文,你说说你妹子这事,该怎么着?李家前些时候送了五千两银子的聘礼,咱们这边该是陪过去些什么才好……”

魏闵文皱着眉头,打断了魏云海的话,“爹,这事先别急了。杏儿呢?她是怎么想的?这事怎么会突然提起来?”

魏云海说:“这个我问过杏儿了,事情确证无疑,先头李家的那个孩子音讯全无,谁个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人世,所以杏儿就没提。”

魏闵文比魏云海心细多了,还是摇头,“不行,爹,这事我还得问一问杏儿。”

魏云海便有些不悦,“问什么问?这事假不了,有凭有据,如今也过了纳吉问期,日子就定在二月初八了。你还是赶紧想想嫁妆的事儿吧。”

魏闵文知道他爹是个什么性子,最是认死理了。他才不管什么纳吉问期,事情定没有定了,他统共就这么一个妹子,万是不能随便许了人家。李庄村的李孝轩,大名倒是叫的响当当,他可是知道他的底细的,一个当过了山土匪的小子竟是敢肖想他的妹子,门儿都没有。

不过,这些事跟他爹说不清楚。他还是要问章杏去。

他只记得在青蒙山上遇到石头的事儿了,却忘记人家还救了他一命。

魏闵文丢下他爹就去了章杏的房里。章杏正在做针线,见了魏闵文进来,连忙倒一杯热茶给他。

魏闵文摆了摆手,“我喝过了,你跟我说说,这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不是让你呆在京口的吗?你怎地跑回来了?还有,就那么几天,这么大的事情你们都定下来了?!”

章杏放下了茶盏,轻声说:“哥,你不要生气,这事我不是要瞒着你的。与李家的亲事确实是早先就定下的,我先前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后来见了面。他也没有提这事情,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许他是忘记了呢?我又怎么好开口?便谁也没有说。至于从京口回家里,那是我娘折腾出来的事儿。”

魏云海与胡老二在拉扯时摔了一跤,磕破了头,叶荷香抓了这个机会跑到漳河镇上浑说,还大张旗鼓去了棺材铺定棺材买寿衣,闹得许多人都知道了。傅舅娘万是没有想到还有人会做出这样的事儿来,慌里慌张就往盂县递了消息,将章杏给诳了回来。

这件事情的始末傅湘莲已经跟魏闵文说过了,魏闵文对于这个后母已经是死了心,一样觉得无力和疲惫。

魏闵文点了点头,“好了,这事我知道了。杏儿,大哥不管你的事定下没有,大哥只问你一句,你到底想不想嫁?”

章杏知道魏闵文对她好,这事上只要她说一句不,他绝对会站在她这一边。只是,这事她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不会更改。她于是点了点头,又说:“石头人很好。”

魏闵文万种的担心化作了无力,忍了好一阵,还是说道:“杏儿,这过日子不能只看眼前,你知道吗?你那个同乡,以前可是青蒙山上的土匪!”

章杏绝对没有想到魏闵文还会这样的心结,对于石头当土匪的事情,她是再清楚不过了,这年头,当土匪的未必就一定是恶人了。她正色说道:“大哥,我相信石头。”

魏闵文看着章杏好一阵子,终是颓废叹了口气,点头说:“好吧,你既是执意要嫁,大哥还能有什么话说?不过你们这事实在太仓促了!他要急赶着去西北,尽管自个去就是了,你们又何必急赶急将日子定下来?”那小子着急回军中,就由着他回好了,在军中效力,生死都没个准,许是下次回来,就是牌位了。他妹子刚好脱了这事,换户好人家!

章杏笑了笑,柔声说:“大哥,这事是两方长辈商定下来的,不能改了。”她那时那境地,正是穷途末路时,石头的主意与她而言,正是雪中送炭。

“有什么不能改的?这事儿我来办!”魏闵文骨子里还是有些浑。

章杏连忙拉住魏闵文,“大哥,你可别闹得你妹妹嫁不出去了!这日子都定下来了,人家聘金都送了,要是再改,你妹妹这张脸就见不了人了。”顿了顿,又说,“大哥,石头真的很好,我没有一点勉强,真的。”

魏闵文看着章杏,章杏一点也不闪躲,郑重点了点头。魏闵文又怏下来,横了章杏一眼,没好气道:“好了,好了,大哥不拦就是了。”

章杏嫣然一笑。魏闵文伸手要倒水喝。章杏连忙抢过,倒好了,双手递过去。魏闵文看她的样子,摇了摇头,喝了一口后,又说:“也罢,大哥不拦你了,你日后过得好不好?终归是你自己挑的,你可别后悔。”

章杏笑看着魏闵文,日后那么长久,谁又能说得准?魏闵文现在这么说,轮到真有事儿,他还是会替她拦在前头。

魏闵文将一杯茶喝完了,瞟了瞟外面。房门大开着,院子里一点声响也没有。他放下了茶盏,低声说道:“杏儿,你二哥要回来了。”

章杏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把抓住了魏闵文的手,激动说道:“大哥,你说什么?”

魏闵文笑吟吟看着章杏,又说道:“闵武要回来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六章

魏闵文是在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魏闵武。

魏闵文这次去河源,特意挑了年终战事稍缓的时候。路是走过了一遍的,随船的船老大人在水道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人面极广。魏闵文去时,带了一船的丝绸,一船的瓷器,余下也是河源那地稀少的日用。

去途顺畅,带去的东西很快就出了手。因是有熟人带着,粮食也收的顺畅。

但在回途中却出了意外。

就算是在年关,他们的船队也不敢走寻常水道,毕竟在战时,他们既怕遇见刘沉舟的人,也担心遇见朝廷的兵。这时节的粮食最是金贵了,哪方人马都眼馋,这些兵痞可不管你的东西是谁的?怎么来的?只要过了他们的眼,那东西就休想要回来了。

所以他们挑的这条水道多是走山里,人烟稀少的地方。

在河源和罗平交界的地方有一片山,一直连到西南腹地了,最是险恶,常有山匪出没。不过船老大打了包票,加上是走过一趟的,魏闵文也没有多担心。

谁知道船进了山里之后,山匪是没有遇上,却是窝里出了事。那船老大早就看中这一批粮食,预备着就在这片地儿下手。先是下了药,将魏闵文带的人药倒了大半。魏闵文被于二虎护着,倒是逃过了一劫。

这几船的东西是傅魏两家全部的家当,魏闵文自然舍不得就此放手,索性许了大钱,带着剩下的人跟船老大对拼起来。恰好有一伙马帮经过,帮了大忙。否则魏闵文能不能活着回来,还真不好说。

魏闵文说起遇险的事儿,脸色还有些发白,“这伙马帮就是你二哥手下的一支,他如今已是个马锅头了。手下的马帮就有十几支,在西南那地算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他的事情,等他回来,让他跟你说。”

章杏听了个半茬,怎么也琢磨不明白。魏闵武走时,也就是十六七岁。如今方才二十出头,不过短短几年间,竟是有这么大的造化。

魏闵文像是有些难以启齿,被章杏追问了好几回,方才说:“你二嫂是云氏商号云老大的独女。”

“云氏商号?”章杏喃喃说。自她开始操持锦绣阁。就没少听云氏商号这个名头。它是西南一带最大的商号,辖下商行各地都有,然而它最大的仰仗却不是这些商行,而是手头上的马帮。

西南与江淮一带不一样,那地里山多,平地少,往来货运绝大部分都是靠着马帮。这些马帮天南地北都去,各色各样的珍奇都带。若说江淮一带无船不成商。那西南行商则是无马寸步难行。而云氏商号就掌着西南最大的马帮,旗下的马腿子听说有近千号人,走马运货这一行的七八成都掌在云氏商号手中。

魏闵武原来是去了西南。她记得他走时说是要去西北跑马帮,她因此格外留意西北那一片的事情,却原来他去的不是西北而是西南。不过跑马帮原就是没个定点,从西南到西北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魏闵武还娶了妻,她二嫂居然是云氏商号云震天的独女。云震天的事情,章杏也听说过一些。这人甚是厉害,也是走马帮出身。赤手空拳挣下了偌大的产业,却是福气不长。就在今年年中去了。接手商号是他的女婿。

章杏当初听了这消息的时候,只当是个传奇,哪里想到云震天这个女婿会居然是魏闵武?

“我跟你二哥碰了面,他要带你二嫂一起归家,不过需得等安阳那边的事情安排妥当了,才能回来,我估计也就是年前的事情了。”魏闵文原是没算的这么急,但是章杏要出嫁了,魏闵武那边肯定会得到音讯,依他的性子,是一定会在章杏出门前赶回来的。

魏闵武当初离家,是在安阳营建新都杀了监工逃逸,安得是谋逆的罪名。他如今要回来,顶着这个罪名,可不能露面见人。

魏闵文带来的消息太惊人,章杏还没有完全返过神来。魏闵文看了章杏一眼,又安慰说道:“你放心,安阳那边的事情他自有分寸,定会平安归来的。”

章杏倒是没有担心这个,魏闵武既然已经接手了云氏商号,那么安阳那边的事情对于他来说,就算不得什么大事了。她只是还在震惊之中。

“你二哥要回来的事情,我还没有跟爹说起,你也暂时不要说。”魏闵文又交待道。

章杏点了下头。这件事她知道轻重。毕竟安阳那边的事情还没有完全解决,这里许多人家都知道魏闵武当初是杀了监工逃逸,朝廷还派了人来捉拿的。若是这时候宣扬起来,难免会有麻烦事上门来。

魏闵文说完这些就走了,他还另有一堆的事情要安排。这回船运回来的不仅仅是粮食,还有西南那地的一些茶叶玉石,这些比粮食还要金贵,他得要赶紧安置下来;还有章杏的陪嫁,这些他也得赶紧拿出个章程来。

魏闵武在魏家庄住了一晚,就又回了漳河镇上,让于二虎将傅舅爷叫了回来,把魏闵武要回来的消息跟他说了。

傅舅爷当场了落了泪,被傅舅娘当着女儿女婿的面损了一回。傅舅爷浑不在意,只抹着泪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到底是你娘在天保佑,他才会顺顺当当的。”

魏闵文看着傅舅爷,为难说:“外舅,那闵武带来的这些东西怎么办?”他如今手头上只有米铺和一间布庄。魏闵武让带回来的这些茶叶玉石都是这边罕见的,这些都是最能来钱的,然而他却是没有相关的营业,东西要典给其他商家,且不说他不舍得了,就是漳河镇这里以及盂县都没有哪一家能吃下这多好东西,而分散了开来,这地的规矩只怕都要受影响。

傅舅爷抹干净了眼泪,将每一样东西都细看过了,越看心里越惊,“这东西不能一下全出手了。”

魏闵文点头,“这个我知道。”可也不能就这么堆放在傅家米铺里。

傅舅爷想了想,说:“你明日赶紧去找街头的二麻子,问一问最近镇上有谁家要卖院子,不拘价钱有多少,只要地方合适,你只管先拿下,对外说这是要给你妹妹置下的院子。院子到手了,咱们就将这些东西先挪过去。”

傅家米铺是卖米的,人来人往,最是繁杂了,这年头谁都要填肚子。今年水大,江淮一带一致欠收。粮食的价钱虽然是水涨船高,却是没几家有胆量敢往河源跑。

魏闵文的船到码头的时,镇上的人都看见了,谁都知道傅家米铺有粮有钱,若是有人生了黑心,摸到家里来走一遭。魏闵武带回来的这些东西就藏不住了。

有时候钱宝多了,就是祸事,尤其是没那份能耐守好的人家。

裕安赵大善人的例子就在前头,他们家可不能步了后路。

“找什么二麻子?”傅舅娘插嘴道,“东街的刘大户不是有栋院子要出手吗?只不过他要的价钱高,一时还没有出手!”

傅湘莲也点头,“那院子不错,地方大,距离咱家也不远。”

漳河镇就那么点大,傅舅爷在镇上住了大半辈子了,谁家的院子铺子在哪里,他都知道。傅舅娘傅湘莲一说,他就知道确实是好地方了。立时就指着魏闵文说道:“闵文,你现下就去找刘大户,商量买他院子的事去。”

魏闵文出门找刘大户商议买院子的事宜去了,傅舅爷还在看魏闵武带来的这些东西,看一会,说道:“这些东西都不能典出去,就给闵武留着。”魏闵武娶了云氏商号的云静枝,接手了云氏商号,到底年纪太轻,未必能站得稳脚跟。这些东西还是要给他留着,许是日后能用得上。

傅舅娘嗤一声笑,“你个老头子,这些东西在咱们这地稀罕,在他那里许就是寻常!他既是让带回来,哪里还会收回去?尽在瞎操心!”

傅舅爷还是摇了摇头,“还是不能动。”

傅舅娘见傅舅爷的样子,真是懒得分说了。

傅舅爷叹了口气,又说道:“你说闵武他怎地去了西南?还跑上马帮?”也不等傅舅娘答话,自顾又说,“也不知道他吃了多少苦头?方才得今日的安稳。”

魏闵武离家时也就十六七岁,不管是娶了云氏当得云氏商号的家,还是有别人帮衬,他自己若是没能耐,立不起来,是绝对不会走到这一步的。这其中自然吃了无数苦头。这还用说?傅舅娘瞟了傅舅爷一眼,声都没有吱一下。

刘大户那院子很快就谈下了,傅舅娘带着人手将里面收拾了一番后,就将东西挪了过去,隐秘藏好了,留下了胡春来看院子。

魏闵文带回来的粮食分到了他在各地的粮行。诸事安排妥当了,他就开始准备他妹子的陪嫁。他不如他爹魏云海看中地,他觉得江淮一带的地实在没啥种头,远不如铺子实在。他打算将魏云海手头上的地划二三十亩给他妹子。他在盂县刘湾晋州新近添了好几家铺子,这其中就有他给他妹子准备的两间。(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七章

有了铺子,就要请掌柜的和活计。

魏家是今年才起来的,家底远不如其他累家大族,家里的伙计下人,加上了胡春来,也只有八个,其中三个还是在盂县新近才添的。如今魏闵文手头上的铺子就有六间了。他还准备继续扩大,这回船运来的粮食是上年的三四陪,且还不算魏闵武让带回来的那些东西。他手头上的铺子已是吃不下这多存货了。

粮食这东西,陈了一年,价钱就要大打折扣。他又不舍得将东西转手给别家,这毕竟是他拿命换来的。

所以,也就只有继续做大这一途了。

傅舅爷也很赞成。

只不过如今章杏的亲事迫在眉睫,扩大铺面的事情少不得就要推后了。先将章杏的嫁妆整齐了再说。

章杏嫁过去,铺子要带两间,人手就要先添上。掌柜伙计虽然可以从外面请人,但远不如自己的人可靠。今年年程不好,地里收成不济不说,年底的税赋还要交上,许多人家都熬不下去了,卖儿卖女的遍地都是。傅舅娘请了镇上刘牙婆过来,挑了十来个人,丫头婆子伙计都有。魏闵文从其中挑了一个丫头一个婆子,二个机灵的小子并一家三口。

魏家先就放出了风声来,要挑柜上的掌柜,需得签死锲。签死锲卖身的多是一些年纪不大的孩子,少有壮年人签下这个。毕竟签下来,这死活都是东家的人。但是魏家许的好处实在太大。签过去的人是要做二掌柜的,且还能拖儿带女。

这年头活不下去的人实在太多,与其全家都活不成。还不如搏一把。魏家的前景如今是蒸蒸日上,一家人跟着他家讨活,这日子只能是越来越好。所以魏家放出风声没有多久,就有许多曾站过柜台的人过来自荐询问。

魏闵文很是费了一番心思,方才挑中这一家——这家里汉子姓杜。名晦明,是裕安浏河镇人,以前也是个二掌柜,这回裕安大水,东家的铺子淹了。水退后,东家生计艰难。自是再请不起人。杜家一下子断了生计,家里的几亩薄田没有出息,婆娘又生了病。真是活不下了。杜晦明听了魏家传出的风声,又去他家的铺子转了几回,知道自己的活路来了。在傅家米铺门口蹲守了多日。方才得以进入魏闵文的眼里。

魏闵文也派人到浏河那边打听过了,这杜晦明虽然精明,人却很实在。就凭在困境里没丢下自己的婆娘,就知这人品行不坏。

杜家一家三口都签了死锲。魏闵文将人买下后,就丢到盂县去了,那边有铺子有宅子。杜晦明到铺子里还是做他的二掌柜,他家的婆娘和孩子则帮忙打理宅子。魏闵文准备将这一家三口打磨些时日,再给章杏。

诸事还没有理顺。安阳那边就传了消息过来,魏闵武不日就要回来了。魏闵文傅湘莲傅舅爷早早到码头上候着去了。漳河这边的码头距离镇上还有些远。他们是赶了马车去的。

到了码头,船还没有来。魏闵文让抱了孩子的傅湘莲到马车上去。寒冬腊月江边的冷风,便是个大人也受不住。

小哥儿却是不肯安静的,好不容易出了家门,又怎肯乖乖留在马车里不出来?他吚吚呜呜就是要出去。傅舅爷疼孙儿,指了距离码头的不远的一处茶楼说:“闵文啊,这天还早。让湘莲带着小哥儿去茶楼吧,那里二楼看这里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魏闵文带着傅湘莲过去。到了茶楼门口,还没有进去。就见小二摔了几个包袱出来,吆喝着说:“快走!快走!咱们这儿可不是善堂。”一抬担架被掀了出来,一时间女人的哭声哀求声响成了一片。

那小二掩着嘴巴,一脸的不耐烦,说:“赵掌柜,您跟我说这些也没用了。这马上就要过年,赵大掌柜又是这么个情形,万一人死在我们这里,这以后谁还敢上咱们茶楼喝茶?”

那赵姓男子还在哀求。魏闵文先是心里有些怀疑,待看清楚了担架上只剩下一口气的那人面孔时,大吃一惊,快步过去,抓了那男子,道:“是赵大哥吗?”

那人回过头来,可不就是上年与魏闵文一道去往河源贩米的赵子兴?

魏闵文在几个月前才在京口与赵子兴碰过面。他那时家中正值变故,他要卖了京口那边的铺子宅子筹集银钱。是魏闵文接下了赵家的铺子和宅子。

魏闵文看着赵子兴,心里的惊讶不已。不过数月未见,赵家竟是轮到被人驱赶的地步了?!

赵子兴看见了魏闵文,先是有些闪躲,待听了妇人们的哭声,脸面便正了过来,拱手说:“原来是闵文。”

魏闵文心里起了滔天大浪,但也知人都是要脸皮的。赵家沦落到眼下境地,赵子兴未必愿意敞开了让人看。他将赵子兴拉到一边,问道:“赵大哥,你们这是出了什么事?伯父他到底怎么了?”

当初在京口的时候,赵子兴跟魏闵文说起过家中的变故。赵家在锦阳裕安的铺子一个遭了水淹,一个遭了疯抢,赵子兴的父亲赵得义又牵连到官司里,被下到云阳大狱了。赵子兴忙着筹集银钱周旋。

可再怎么着,赵家的老底还在啊!怎会这么短时间败得精光?

赵子兴看一会魏闵文,头一低,有些哽咽说道:“闵文,我家的事情实在是一言难尽……”他话还没有说完,跟傅舅爷一起在码头等船的于二虎跑了过来,老远就喊:“大爷,大爷,二爷的船来啦!”

赵家的事情一时半会恐是说不清,魏闵文索性从袖子里摸出一包银钱放到赵子兴手上,说:“赵大哥,是我二弟要回来了。我就不跟你多说,待我接了他再来找你们。这些钱,你们先用着,若是不够,你就到漳河镇上的傅家米铺来找我。”

赵子兴看着手中的东西,正要张口说话。魏闵文摆了摆手,“赵大哥,你什么都不用说了,伯父的病最要紧,你赶紧先去请个郎中吧。我这边还有事,改日再来找你。”

魏闵文说完,带着傅湘莲就往码头去了。到了码头,两艘油帆足有十来丈高的大船正缓缓靠岸,这样的船也只有淮阳苏州一带的大码头才能见到,漳河镇这样小码头几时来过?一时间码头上堆满了看热闹的人。

领头大船的船头站着几个人,傅舅爷眼尖,早就看清楚其中有个就是自己外甥魏闵武,微微颤颤挥了手打招呼,又吩咐二虎去叫魏闵文。

魏闵文看着船上的头,指着对小哥儿说:“那个就是你二叔。”

小哥儿还不会说话,却也看得津津有味。

船靠了码头,码头上的河工立时搭了横板。魏闵武下了船就朝傅舅爷魏闵武这边来,近到跟前,突地跪下,高声喊:“舅舅,我回来了。”

傅舅爷一时老泪纵横,一边抹眼睛,一边哽咽说:“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几步过去搀着魏闵武起来。

魏闵武幼时就生得高壮,跟哥哥魏闵文站在一起也不显矮,如今已经长成,更显魁梧,兼之衣着光鲜,器宇轩昂,在人群之中尤为显目。他站起身之后,牵了身边的一位约莫十八九岁的女子近跟前来,说道:“舅舅,这是您的外甥媳妇。”又对那女子说,“这就是我舅舅。”

那女子恭敬行了个礼,跟着魏闵武喊了一声。傅舅爷笑着眼睛都合不拢,傅湘莲赶紧过来说话。想是魏闵武先前就将家里的情况说给了媳妇听。那女子笑盈盈拉着傅湘莲说:“大嫂,你就叫我锦澜就好了。”又逗小哥儿,“这是我侄儿吧,生得真好。”

小哥儿立时奉了一个笑脸。云锦澜从身边丫头手中匣子取出一挂长命锁,挂在小哥儿脖子上。傅湘莲见这锁居然是玉石雕成,晶莹剔透,就知非是凡品,连忙从小哥儿手中夺过来,说道:“这里风大,我们还是赶紧归家吧。”

傅舅爷也说人多,聚缘楼的酒席已经备好。魏闵武对魏闵文低声说:“哥,我这两条船上还有些东西,你看看先搁哪里才好?”

魏闵文看了看那两艘足有三四层楼高的大船,愣了愣。傅舅爷也愣了神,这大两艘船,里面装乘的东西怕是更是惊人,新近买下的院子只怕是都不好放。

魏闵文想了想说:“先卸一船吧,闵武,你看那边的紧要的些,就先卸哪船。”余下一船也只有等再找了地方再说。他又招了于二虎过来,让他领着人物去东街院子。

魏闵武左右看了一圈,又问道:“杏儿怎么没有来?”

魏闵文笑着说:“你昨夜才送了信来,我今日才跟她说,她便是要到,也没有这么早。”

傅湘莲带着云锦澜上了马车,魏闵文魏闵武傅舅爷俱是骑马,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漳河镇。刘里正已经得了消息,正迎到了城门口。双方俱是热诺客气,当年的事情谁也没有提,就像是没发生一样。(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八章

酒酣饭饱之际,刘里正端起酒盏,敬到魏闵武面前,“魏大当家的,当年的事情是我鲁莽了,还请原谅这个。23us”

安阳那边已经传了消息过来,当年营建新都杀监工逃逸的劳工不是魏闵武,真正案犯已经归案。刘里正知道这里面有玄机,这么大的事情,哪里还能有将人弄错了的道理?但是上面既是这么说了,都忙着撇清了,他还能怎么着?魏家如今蒸蒸日上,他不过一个小小里正,自然也得赶紧将这事圆了。

魏闵武微微笑了笑,也端了酒盏,说:“刘里正也是职责所在,当年的事怎么能怪在您头上?”

喝了酒,刘里正的心就落到实处。

酒席散了之后,各自归家。章杏已经到了傅家米铺,正与傅湘莲云锦澜说话,见了魏闵文魏闵武进来,她立时站起身,笑吟吟叫道:“大哥,二哥。”

魏闵武眼睛微有些发涩,抢走魏闵文几步,叫道:“杏儿。”章杏旁边站着的云锦澜不禁抿嘴微笑。

章杏已是从云锦澜那里得了魏闵武的相关事情。当年魏闵武坐船一路往西北而去,同行一路逃走的人中有个以前也跑过马帮,便引了他们入了这行。

天下马帮以西南最盛,其他各地只零散几支马帮。

魏闵武入的这支虽是个小马帮,但是马锅头与云氏商号的大当家云震天是拜过把子的兄弟。走马这行虽是也分了地界帮派,却还是以利为先,哪里有钱赚就往哪里奔。魏闵武入了马帮之后。次年便跟着马锅头跑了一趟西南。他们这趟西南之行出了岔子。魏闵武依着马锅头的指引求到了云大当家的名下。事情虽然解决了。但马锅头还是去了。魏闵武便投到云氏商号。

魏闵武的这些事情,云锦澜想来也是听魏闵武所说,只说了个大概。而后来的事情,云锦澜更是说得简洁。章杏料这些许是牵扯到云氏商号的辛秘里,便也没有深问。

魏闵武与云锦澜是今年年中方才成的亲。本来魏闵武打算商号的事情理顺一些,就回漳河镇。不过后来他手下的一支马帮恰好遇到了魏闵文的事情。魏闵武便将行程提前了。

云锦澜说得简单,但傅舅娘还是听得眼圈都红了。

从西北到西南跑马帮,魏闵武当年也就十六七岁。身边没一个长辈帮衬,魏闵武所经历的艰辛可想而知。魏闵武进来叫了章杏之后,又笑着叫了一声:“舅娘。”

傅舅娘将他拉到身边来,细细看,感慨说:“真是个大人了。”

她一句话说得魏闵文魏闵武俱是笑起来。他们如今都已经成家了,还能不是大人吗?章杏也在笑,她却知道大约在傅舅爷傅舅娘心中,无论魏闵文魏闵武有多大,他们在他们心目中永远都是孩子,都牵着他们的心。

傅舅爷叱一声。说:“这老婆子,我看你是喜疯了。连话也不会说了。”

傅舅娘抹了抹眼睛,笑着说:“哎哟,我是喜过了头。”又对魏闵武说:“闵武啊,你们方才去聚源楼,听说刘里正也去了,他有没有为难你们?”

魏闵武摇头,笑着说:“舅娘放心,安阳那边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妥当了。刘里正不会再来找麻烦的。”

“那就好,那就好。”傅舅娘松了口气,赶紧让魏闵文魏闵武坐下,又吩咐身边的丫头二月上茶水,“闵武,你们成亲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往家里传个音讯?”

魏闵武看了云锦澜一眼。

云锦澜笑盈盈冲他眨了眨眼睛。

魏闵武便笑着对傅舅娘说:“舅娘,我不仅想传个音讯回来,我还想将你们都接过去呢。只是那时候我哪里敢?”且不说他那时还是有罪之身,就是西南那边也正是多事时节。

傅舅爷也说:“你也不用脑子想,那刘里正一天到晚盯着咱家,闵武要是传信来,岂不是正好投了他的罗网?”他想起刘里正方才酒席上的低态,又正色交代魏闵文魏闵武,“闵文闵武,我跟你俩说,刘里正今日的话,你们俩听过就算了,切莫将它当做了真。他这人,可不是什么好货,捧高踩低那是惯做的!也是咱们家如今情形好了,他方才这般伏小认错,一旦咱家有了事,这人一准会踩到头上来。”

魏闵文魏闵武相互看一眼,点了点头。对于刘里正这人,他们两个心里都是明镜一样,不过,如今他们也不怕这样的人了。这种小人,只会趁势,却是没什么大能耐。远他一些,不亲近就是。只要魏家不倒,就不用惧怕这样的人。

“好啦,他们才归家,你就说教,嘴巴也不知消停一些,真是越老越讨嫌了!”傅舅娘一边对傅舅爷说,一边笑眯眯将魏闵武拉过来。

傅舅爷气得站起来,指着傅舅娘:“你,你这老婆子,真懒得理会你了。”说完,甩了袖子,背着手出去了。

除了云锦澜,房里的其他人都在低笑。傅舅爷傅舅娘平日如何相处,他们已是见惯了。云锦澜将左右人看一眼,心里也有些明白过来。

傅舅娘亦自拉着魏闵武嘘寒问暖。

魏闵武此次归家不仅带的东西,跟来伺候的人也不少,傅家米铺是住下这么多人了。傅舅娘早就吩咐胡春来领着人手将东街的院子收拾了出来。他们说了会话,傅舅娘就带着云锦澜去了东街院子归置了。

魏闵武叫住了章杏,领了她到了魏闵文房里,张口就问道:“杏儿,听说你定了亲?许的那小子以前是青蒙山的土匪?”

章杏转头看魏闵文。

魏闵文瞟了她一眼,亦自倒茶喝。他虽然对石头不满意,可也不会将这种事情说出去。

“你别看大哥了,这事不是他说的。”魏闵武果然说道,“杏儿,虽然说这门亲是你爹定下来的,但他定这事的时候,那小子还不是土匪。二哥倒不是说当土匪的就一定不是好货。这年头走投无路,落草为寇的多得去了,不一定每个都是罪该万死之辈。但若是你要嫁人,还是要想清楚了。这当过土匪的,一身的匪气一辈子都难得去掉。与这样的人过一生,日子可不松快。这天底下好男儿多得去了,只要你看中了,二哥一定会让你称心如意。”

章杏听了他的话,不禁笑起来,心里又觉得温暖极了。

魏闵武自己是个走南闯北的马锅头子,所经历的事情也是波澜起伏。他并不像魏闵文那样从骨子里不认同土匪,但他也一样不愿意她嫁给一个土匪。

“好了,别笑了,你跟二哥说句实话,这门亲,你到底想不想结?”魏闵武又问道。

章杏收了笑,点了点头,正色说:“二哥,石头很好,等你认识了他,你就知道了。”

魏闵武仔细打量章杏的眼神,见她没有半点勉强,良久后,也点了下头,说:“好吧,既是你认定了他,那二哥也就不多说了。二哥相信你的眼光不会看错人。”

魏闵文原是想着章杏打小就跟闵武亲近,许是他的话,章杏还能听进去。结果反是闵武这么轻易就点了头。他满心不悦,说道:“好啦,你们俩别站着说话了。”

章杏和魏闵武相视笑了笑,过去坐下了。魏闵文给他们两人各倒一杯茶水,说:“杏儿,我今日在码头旁边的茶楼看见你赵大哥,他那情形很是不好。”

章杏知道魏闵文所说赵大哥就是前些时候在京口遇见的赵得义的儿子赵子兴。赵得义于她是有过大恩的,她连忙追问。

魏闵文叹了口气,说:“他如今竟是连住客栈的银钱都没了,还被那茶楼的伙计给撵了出来。赵伯父病得不省人事,情况更是不好。当时闵武的船刚好靠岸,我便没有与他们多说,许了些银钱便走了。我已经跟二虎说过了,让他去码头,探清楚了他们住哪儿,我们一道过去看看吧。他家里几个女眷也都跟在一起,你们妇道人家也好说话。”

章杏点头,心里实在吃惊,“大哥,他们家怎么会落到这样的境地?”

魏闵文叹了口气,“我也不清楚。我去河源之前,只听说赵家的好几个米铺都出了事,伯父牵连到河道贪污案里。谁曾想一回来,他家竟是沦落至此了。”

魏闵武听他们说一阵,笑着插嘴说道:“你们所说这位赵大哥是不是云阳米商赵子兴?”

“怎么?闵武,你也听说过他家的事情?”魏闵文问道。

魏闵武笑了笑,“我手下马帮与他家打过交道,我知道的比你们略多一些,裕安赵大善人,这名头可是不小。他家这事不是突然起的,所谓树大招风,这回出事可不止他一家米商。”

章杏和魏闵文面面相觑,魏闵文更是心惊。他也是米商之一,如今家当多半都在这上面。

章杏推着魏闵武,催促道:“快说,快说,二哥,你别卖关子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魏闵武看着魏闵文。

魏闵文二丈摸不到头脑,瞪着眼睛说:“你看我做甚?赵家的事情可跟我没关系。”虽说同行相忌,赵家卖米,他也卖米,但人家那是多大的家当?他只不过是几间铺子的小商,去年还只有一间呢。想斗倒赵家,那纯属自不量力。

况他也从来就没这个心,说起来,他家起家还是赵家帮衬的。

他这弟弟也真够能想的。

魏闵文不明白魏闵武话里的意思。章杏却明白过来了。

“大哥,二哥并不是说赵家的事情跟你有关。如果我没有猜错,赵家这场祸只怕就起源于你们去年一起去往河源贩米这事。”

魏闵武刚才就说了树大招风,赵家原本就是江淮一带有名的大米商。他家与魏闵文一道走一趟河源,赵家收获颇丰,魏闵文只是搭了顺风,却因此起家。赵家更是站在了风口浪尖上。今年年程不好,淮河水患与西南兵祸一起袭来,粮食成了重中之重,谁都想要。若是有人不想出钱,那只有另辟它法了。

赵家虽然是个大米商,但是在某些人眼里,只怕更是个可以随意吞吃的香饽饽。

魏闵武笑起来,“还是杏儿聪明,大哥,你不如请了她做军师罢。”

魏闵文皱着眉头看章杏,细心想了想,立时惊出一身冷汗来,“你是说是有人看中了赵家的粮食?”

章杏默默点了下头,“树大招风,大哥,你也要小心了。”魏家的米铺起来的也太快了些。若是一旦被人盯上,就凭他们如今的状况,只怕比赵家还要凄惨。

魏闵武也看着魏闵文,说:“大哥今年风头太劲,还是小心些的好。如今这世道。民不聊生,粮食虽好,却更容易招祸。这回出事可不止云阳赵氏一家,秦州荆氏,湖南杨氏也都遭了殃。只不过荆氏与杨氏两家的名头没有赵家这么响罢。”

魏闵文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了,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叹了口气说:“如今日子真是难过。”只不过家境略好一些,就要担心被人盯上,给全家招来祸事。

章杏没有说话,她想得更多一些。如今乱象更显了,好端端卖米都不得安生。赵家这事既是起源于米祸。只怕出手的就是见不得人的一些人。她忍了一阵,还是问道:“二哥,你既是知道原委,那知不知道赵家这回的事情是谁做的?”

河道贪污案,那是多久的事情了。元平三十四年,淮河新修堤坝,却是在次年决了三处,淮河两岸人家死伤无数。江淮一带更是至此大伤元气。这案子从元平三十五年一直查到眼下,却是查到一个米商头上来,这事儿也够荒唐的。

魏闵武手下马帮多。既是知道赵家出事的真正原委,许也知道是谁想要赵家的粮食。

“是谁做的这事,我还不知道,但我知道赵家的粮食落到谁个手中。”魏闵武说着,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子的西北角画了一个“沈”字。

章杏心里一跳。魏闵文想了一阵。惊道:“西北忠勇侯府!”

魏闵武点了点头,一把抹掉了桌子上的字。魏闵文心中惊惧。以为章杏还没有明白,对她说:“今年西北那边战事频发。咱们这里又值水患,朝廷粮食不继啊。”他听说的其实远不止这些。毕竟是做米粮买卖,对这类事情知道远比一般人多。近年来,西北那边战事多,但是朝廷的粮食供应却是颇为艰难。往返西北那边贩粮的米商意外频出,有人便传出其中就有兵士假扮抢匪抢劫米粮。

所以看魏闵武所写的字,魏闵文没多久就想出是谁来了。

想起赵家的遭遇,魏闵文心里更是胆寒。他们不过是些买卖人,又怎么能与这些势力对抗?看来,这打算继续开米粮铺子这事要多考虑考虑了。树大招风啊,他还是要低调些的好。

章杏比魏闵文魏闵武知道的更多,沈家要粮食可不是为了保家卫国。他们都开始筹集粮食,想来大乱之日只怕是不远了。

“那么多粮食运往西北,先是走的水道,到了河阳,又改走了山道,想是以为进了山,就没人知道这事了。沈家倒是会算计。”魏闵武笑着说,“只不过这跑马帮的,和当兵的,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从西北跑马帮出得头,西北马帮是个什么样,他再清楚不过了,况且,又是那么大一支人马。他不想留意都不行。

魏闵文又叹了口气,“赵家这祸事真是从天而降啊。”

魏闵武看看魏闵文,又看看沉默不语的章杏,问道:“杏儿,我知道大哥他与赵家有旧,那你呢?”他比魏闵文更了解章杏,章杏越是沉静的时候,心中越是有事。赵家若是与她只是泛泛之交,她是决计不会这么关心的。

章杏将以前曾得赵得义帮忙的事儿说了,又道:“赵伯父于我有大恩。”

魏闵武明白过来了,说:“赵家这忙确实该帮。”

三人正说着,门外有人叫道:“大爷,大爷。”

魏闵文起身说:“我出去看看。”他开了门出去。家里新添的小厮立秋在屋檐下站着恭敬说道:“大爷,铺子里来了位李少爷,舅老爷请您与二爷出去说话。”

“李少爷?哪位李少爷?”魏闵文狐疑看了章杏一眼。

立秋又说:“是,舅老爷说是全塘镇李庄村的李少爷。”

魏闵文不禁笑起来,“这小子竟是拿起腔调来了。”回过了头,先是看章杏一眼,后又转向魏闵武,“闵武,你不是想见真人吗?走吧,人家消息灵通,你一到家,他都找上了门来了。”

魏闵武冲章杏嘿嘿一笑,立时站起身,揽了魏闵文的肩膀,一道去前面铺子里。章杏看他们两人勾肩搭背的样子,不禁摇头笑了笑。

魏闵文魏闵武出去之后没多久,立秋就传了话过来。大爷二爷今晚不在家用晚食了。傅湘莲已经知道是石头找来了,打趣道:“瞧,这还没有过门,就开始巴结舅舅们了。这小子倒是个人精。”

章杏只笑着逗小哥儿说话。小哥儿只会哇哇叫喊,却是说不出一个整字来。

傅湘莲看见儿子这样,脸上笑意消失了。

章杏低声说道:“别急,多得是说话走路晚的孩子,你多教他一些,他迟早会开口的。”

“这都两岁多了,我如何能不急?”傅湘莲黯然说。

章杏接过小哥儿放在地上。小哥儿一落了地,两脚一刻不停跳起来,张嘴巴冲他娘欢快叫喊。章杏笑着说:“你瞧,咱们小哥儿的劲儿多大啊。”

魏傅两家结亲,章杏原来并不赞成。毕竟是表兄妹,血缘太近了。但是魏闵文十分坚决,这亲事又是傅舅爷一力促成。她也没办法。小哥儿出生后,虽是难产,却样样都是好的。她也放了心,一般孩子多数都在一两岁之间学会说话走路,小哥儿却是到了两岁多了,还不会说话走路。

魏闵文傅舅爷都没有说什么,傅舅娘也说走路说话晚的孩子多得是。她有一个堂弟就是两三岁了才会说话走路。

但是傅湘莲还是有些担心。其实章杏心里也担心。但是她看过了,小哥儿舌系并没有问题,只是开口时舌头有些捋不顺。脚劲也不小,就是协调上略差了些。虽然还不会说话走路,但是智力上没有问题。她觉得只要智力上没有问题,这些行动上的失调多加训练,问题应该不会很大。

小哥儿也像是急于想向娘亲证明自己,不仅冲傅湘莲哇哇叫喊,还一个劲儿往前直冲。章杏拖着他的两只胳膊,耐心引导,一边又欢快夸赞:“看我们小哥儿多厉害。”

傅湘莲终是又露出笑来,过去一起与章杏逗引小哥儿。

于二虎进了院子,抹着头上的汗水,说道:“大奶奶,大爷在不在?”

傅魏两家是庄户起身,不似一般的大户人家,奴仆成群。傅家先前只一个胡春来,又当伙计,又做小厮。也是这年魏闵文发家了之后,才陆续往家里添人。萧得胜兄妹与于二虎秦留兰是最先买进来。规矩什么的也没怎么立。

先前家里只一个魏闵文,傅魏两家又素来不分彼此,便也由着这几个混称一气。魏闵武今年这趟船走回来,家里又添了十来个人。魏闵武又要回来了。傅舅娘便专请了一个婆子教这些人规矩,将先前的混称也都别了过来。

章杏知道于二虎是被魏闵文差了出去打探赵家消息的,起身问道:“大爷不在家里,你是不是探听到赵掌柜他们住所了?”

于二虎点了下头,回道:“赵掌柜他们就住在码头那边的客满楼客栈里。”

码头那边的客满楼章杏也知道,里面多是住着些码头的船工,以及周围村农闲时候到码头打短工的庄稼汉。她对于二虎说:“大爷去了聚缘楼,你快将这事传给他听罢。”

于二虎走了,魏闵文约莫酉才到家。傅舅爷见魏闵武没跟着一起归家,问道:“闵武呢?”

魏闵文说道:“他还在聚缘楼吃酒,我有事,先回来了。”

傅舅爷知道邀魏闵文魏闵武上聚缘楼的就是章杏未来的夫婿,闵文闵武的妹夫,便没在多说,只问道:“你是不是要去看看赵掌柜他们?”(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章

魏闵文喝得一身酒气,要往房里换身衣,听了问话,停了脚步说:“赵大哥他们就住在码头那边的客满楼里,我得过去看看。”

傅舅爷赞同点头,“这是应该的,赵家是厚道人家,能帮衬些就帮衬些,谁没有个遇难处的时候。”

魏闵文换了身,又去叫了章杏,兄妹俩正要出门,立秋跑到后院来,说:“大爷,舅老爷说客满楼的住的那位赵掌柜来了咱们米铺里。”

章杏和魏闵文面面相觑。赵子兴竟是找上门来了,莫不是他家里又出了什么事儿?

魏闵文问立秋:“只来赵掌柜一个人吗?”

“只赵掌柜一个。”立秋回答说。

魏闵文转头对章杏说:“我先出去看看。”来的只赵子兴一个,章杏一个即将出门的姑娘家,倒是不好见客。

魏闵文急匆匆走了几步,突又回过头来,打量院子,自言自语说:“看来还是得另添个院子。”

傅家米铺如今是人满为患了,新近添的十来个丫头小子,多半带到了盂县那边的宅院里,胡春来领了两个在东街院子里,这边是立秋和二月,于二虎惯常都是跟在魏闵文身边。傅家米铺还是前面米铺后面住家的格局,以前魏闵文倒是不觉得,如今却是看着太小了,来个客都不方便。

魏闵文去了前面米铺子,章杏和傅湘莲回了房里。傅湘莲发愁说:“这一时哪里有好地方买?”他们先前看着东街的院子好,觉得地方大,距离傅家米铺又近,可魏闵武带着人一住进去。却是根本就转不开来。

章杏笑着说:“依我看你们要买也别在这儿买了。”魏闵文起于卖米,虽是这时节不敢贸然做大,但如今魏闵武回来了,他们俩兄弟相互帮衬,不做米粮买卖。也可以做些别的,漳河镇到底还是太小,于长远来看,他们还是走出去为好。

“闵文早说让我们搬去盂县,只我不想去,在这里住惯了。我觉得哪里都不如这里好。”傅湘莲笑着说。

章杏笑了笑,接过小哥儿,逗着他说话。

傅舅娘进来了,小哥儿立时在地上跳着冲她叫。傅舅娘欢喜接过来,亲了一口。叫道:“心肝宝贝儿,都晓得认人了。”

小哥儿笑得眼睛眯成了缝,将手里攥的糖果往傅舅娘嘴里塞去,将傅舅娘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傅湘莲问道:“娘,锦澜那边都安置妥当了?”

傅舅娘点头,“妥当了,就是有些地方小了些。”魏闵武带回来的东西太多了。她又问:“闵文闵武呢?还没有归家吗?”

“闵武还没有回。方才赵掌柜来了,闵武跟他去了。”傅湘莲答道。

赵家的事情。傅舅娘也知道,叹了口气,感概说:“这年月世事难料啊。”不过一年前。赵家还是江淮一带的大米商,门庭若市,却转眼连个落脚的点都没有了。

傅湘莲问道:“娘,赵家不过是家米商,怎么会牵扯到河道贪污案里去?”

“这我哪里知道?”傅舅娘面带嘲讽说,“上头的官老爷判的案子。其中究竟到底是怎样?谁又说得清?”

傅家米铺做的有些年头,虽是与赵家相差了十万八千里里。但是两家人却早就认识了。赵家从以前赫赫有名的大善之家变成了河道贪污案的从犯,江淮一带民众提起这事。多是唾骂。但知道赵家底细的,却是心存疑虑,不相信赵家会做这样的事情。

章杏低着头,没有说话。

掌了灯之后,魏闵文魏闵武前后脚归了家。章杏等着知道赵家的情况,正在辟出来的小书房里看书。魏闵武一见到她,便打趣说:“还等着没歇呢,石头已经回了李庄村。”

魏闵文瞪了他一样,他跟魏闵武是前后脚进得门,自然在门口遇到了石头。这小子倒是识趣,没死皮赖脸进门来,跟魏闵武在门口说了几句话后,就走了。

魏闵文还是不大满意石头。魏闵武却是觉得石头很对他的脾胃。先前也是不中意,一顿酒喝下来,连诨名都叫上了。

章杏倒是没有牵挂与魏闵武喝酒的石头。她觉得石头跟魏闵武的脾性差不多,这两人一准能说到一处去。她想知道赵家的境况。

魏闵文摇了摇头,“赵伯父的情况不大好,我过去时,他家正请了郎中医治。他在狱中受刑太过,恐是挨不了多少时日了。”

章杏心里难过。赵得义既然能在裕安最艰难的时候倾囊相赠,又怎会委屈承认自己就是裕安大水的千古罪人?

魏闵武自己喝了一盏茶,又递了一杯茶给章杏,在她旁边坐下,问道:“哥,你打算如何帮助他家?”

魏闵文眉头皱起来,说道:“赵大哥今日找我就是为说这事而来。他不知从哪儿听了我要请个二掌柜的事,竟是要到我们门下讨这口饭吃!且不说他家原就对我有恩,我做不出拿他当使唤下人的事儿来,就是这个二掌柜的,我也已经定了下来。”

章杏问道:“大哥,那你推了吗?”

“我也没将话说得很死。他家那情况,确实是支撑不下去了,赵大哥这人骨性又大,要他平白受别人的好,他十有八九会推拒。”魏闵文回道。

魏闵文先前透露风声出去要请二掌柜是为了章杏的陪嫁铺子,所以需得签死契。人已经找到了,并且已经到盂县熟悉铺面去了。

赵家做米粮买卖做了几代人,其中定然有不为人知的优势所在。若是几日前,赵子兴要过来帮忙,魏闵文定然求之不得。今日章杏魏闵武的那一席话已经使得他心中起了惧意。这乱世里,没点仰仗,米粮买卖谁敢出头做大?赵家就是他的前车之鉴,他已经打消了将米铺做大做强的心思。

而眼下魏家米粮的规模却是不需要再添人了。

魏闵武笑起来,看了章杏一眼,“我倒觉得这事可以应下来。”他对魏闵文说,“你那铺子的二掌柜找到了,我这里倒是还差一个。”

魏闵文章杏都看着魏闵武。

魏闵武笑着看章杏,“我也给杏儿备了些嫁妆,正好少个人打理。哥,你去问一问赵子兴,他若是愿意,就请他过来一趟。”

魏闵文眉头立时松展开来,“好,好,我明日就过去问问他的意思。”

章杏笑着问魏闵武:“你又给我备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就一些茶叶玉石,西南那边常见的,我打算也给你置两家铺面,好出这些东西。你看怎样?”魏闵武笑着说。

魏闵文点了下头,跟着说道:“这茶叶和玉石买卖倒是可以做。”

章杏笑起来,说道:“卖米不敢做大,担心被人盯上,这茶叶和玉石就一定是能做了?有钱无能,再好的买卖也未必能保得住!”

“杏儿,你也太胆小了些,这年头有钱总比没钱。有钱的好歹不用担心饿肚子,一穷二白,人人都会欺到你头上来。我让你做这两行,不过是给你图给便利罢。这两行里要轮到称老大,还轮不到你头上呢。咱们这里小镇小村,所以这类铺面少。淮阳苏州等地多得是做这行的累家大族。你只管将挑个好掌柜,将买卖做好就是。货源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江淮这边虽是走水路的多,但也有跑马帮的,我也打算往这边添几家商行。反正是要往这边来的,顺便替你带些东西。”魏闵武笑着对章杏说完,又转头对魏闵文说,“我既是入了这行,哥,你就不要搀和了。”免得有什么意外,一家人都逃不掉。

魏闵文没好气说:“行啦,这事还用你说?”他心里还是想做米粮,毕竟是因这个起的家,他也只能算才懂了些这行的门道。若是要换别行,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章杏倒不是胆小,她是担心魏闵文风头太劲,也被人盯上了。虽然西南跟西北隔了老远,可是一旦乱起,哪里都不会太平。魏闵文是娶了云锦澜,得了云氏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辈的青眼,方才做上这云氏大当家的位置。根基不深,一旦不小心,很容易就被人掀了下来。

不过玉石和茶叶这两行,她确实有些心动。诚如魏闵武所说,魏家俩兄弟不能同在一个篮子里,一旦出了事,很容易就会被一网打尽。而她和石头反正已经入了深崖,还有些什么好惧怕的?反是他们的筹码多些,那沈家想要弃子也得要多思量些。

第二天,魏闵文一早就去了客满楼,领着赵子兴进了东街宅院里。魏闵武还没有出门。魏闵文为两人做了个中间人,分说了姓名。魏闵武将人请进了书房里。魏闵文坐下之后,就说道:“闵武,我跟赵大哥说了你要请二掌柜的事。他也同意了,只不过他对你说茶叶玉石这两行知之不多,想跟你商量换个柜台。”

魏闵武看向赵子兴。

赵子兴脸色微涩,站起来后很快就平复了,恭敬说道:“实不相瞒,茶叶玉石这行我确实知之甚少,反是对米粮这块了解多些。我知道大当家这番是为了给小姐的嫁妆铺子挑人手。闵文——魏掌柜也给小姐留了两间米铺,二掌柜的人选也挑好了,就是浏河镇的于记首饰铺的杜掌柜。我想着做生不如做熟,大当家的,你看,我与杜掌柜换个柜台如何?”(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一章

魏闵武听赵子兴说得有理,看了魏闵文一眼,见他也是这个意思,遂点了头。过了几日,铺子到手了。魏闵武想着章杏在京口还有家锦绣阁,他找的铺子便取在距离京口盂县都不远的江宁。

江宁比之盂县更是繁华,紧邻苏州,与淮阳也算不得很远,坐了船两三日便可达到。魏闵文虽是打算藏拙,但魏家米粮买卖迟早还是要走出漳河这样的小镇,他眼下也正将家底往盂县那边挪移。

如此,他们虽是分散开了,但也都隔得不远,若是有事,彼此之间也都能照应到。

在杜晦明前去江宁之前,魏闵武就带了他与章杏见了一面。杜晦明知道所见的就是自己日后的东家,揣着小心回了些话,见章杏温和沉静,又壮了胆儿,说:“小的斗胆求小姐一件事。”

章杏看了一眼魏闵武。魏闵武笑吟吟冲她微微点了下头。章杏微笑说:“杜掌柜请说,若是我能帮上,自不会推辞。”

杜晦明小心说:“小的此去江宁,家里婆娘孩子还在盂县。我那婆娘虽是粗俗,但做些打扫的粗活却是还行。小姐身边若是缺个做粗活的,能不能让我那婆娘过来伺候?也免得她在家里终日无事,胡思乱想起来。”

章杏笑起来,应许说道:“那你改日带她过来吧。”

杜晦明谢了恩出去。魏闵武笑着说:“他眼光看得倒是远,知道现在就求到你这儿来。”

章杏笑着说:“你们尽往我这儿添人,如今我也不怕再多她一个。”魏闵文魏闵武打算的事情鲜少瞒她,她已是知道他们两人为自己备下的陪嫁不少。田亩铺子宅院都有。

石头在李庄村原先李家旧址上重起了三间大屋,镇上也买下了一栋两进院子。她心里知道自己嫁过去,多半在村里住不久。石头婚后就要再去西北了。他如今只是个小旗,大约是不能带着家眷一起过去。而全塘镇她一来不熟,二来也是怕了变幻莫测的淮河。她也不想住镇上。

京口那里既有她的铺子,她也喜那里的宁静。她倒是想回京口去。

不过这事并不一定由着她来挑选,她还得看看石头怎么想。而西北沈家那里也不见得会容她自在。

然而,如今她不管去哪里,身边都不能少人。田亩铺子宅院这些都要人打理,米铺子里的事情有魏闵文魏闵武为她找的两位二掌柜。她是不需操心了。但是身边的人,还有几处院子也都少不了人。

杜晦明一家签的都是死契,从此就算是她陪嫁过去的下人了。日后总是要分派事务的。现在求过来,一来还有挑选的余地,二来也显出了他的忠心。

章杏明白他的心思。她也觉得身边该添几个稳妥的人。孙宝珠和萧得玉跟她最久了,但是一个不能说话,另一个要管锦绣阁的绣娘。她们两人,做不了太多的事情。魏闵文新近为她挑的人,她也打过照面了。看着都不错。只是她嫌年纪小了些。

唯一一个婆子尤妈妈三十来岁,倒是稳沉,进退也十分得当。只章杏心中有些疑惑,不敢全信——这人像是专为她这时节量身定做的。简直太合适了些。所谓反常则妖,她对这尤妈妈始终亲近不来。

杜晦明的婆娘来到,章杏觉得刚刚好。

次日杜晦明果然带着自家婆娘过来了。

杜肖氏约莫三十来岁。面容清瘦,衣着虽是陈旧,却干净整洁。章杏与她说了几句话,就将人留下来了。

过了几日,魏闵文也领着赵子兴过来了。章杏连忙起身来。她这是头一次见到赵子兴,以前在京口。赵子兴虽是也上了魏家的门,但那时章杏还在病中。并没有露面。

赵子兴比章杏想象的还要年轻,面容上看不过三十岁。只精神并不是很好。章杏原以为会见到一个多少有些意难平的赵子兴,然而却不是。赵子兴比她想象的还要平静,谈吐之间虽是不卑不亢,却完全将自己当了下人看待。

章杏初时心里有些不适,略想一会,便也放下了。

赵子兴这样反是最好。他家已是从云上落到了泥中,他父亲背负的是河道贪污的大罪,这罪名一日不除,江淮一带就无他家的立足之地。他家想要再在江淮站起来,于他这一代大约是不成了。他若是还当自己是赵氏米行的少东家,对谁都没有好处。

魏闵文签下他,不过是为了帮一回赵家,所谓契书当日就要毁去。是她拦了。这契书不过就是一张纸,赵子兴日后要走,她自是不会阻拦,还了契书就是。于现在就毁,要是日后再需要这凭证,哪里去找?空口白话总不如真凭实据好。

赵得义的病因是得了医治,人已经醒了过来。赵子兴在来见章杏之前,就将老父老母并幼弟送到了河阳。这事是魏闵文帮忙做成的。江淮一带他们已经是不想再呆了。

赵子兴见了章杏之后,将带着家小去了盂县。

年过完了,李章两家的婚期就迫在眉睫了。到了送妆那一天,魏家大院门口满满全是人,整个魏家庄以及附近许多人家都过来看热闹了。

七十二抬大红嫁妆轮序从魏家大院抬出去,沿着淮河大堤抬往全塘镇李庄村,后面跟着十二匹披红挂彩的高头大马,马背上俱是驮着一色的上好樟木箱。锣鼓的脆响将淮河两岸人家都惊动了。

这年月里吃饱穿暖都是件难事,哪里还有人家闺女出阁整出这么大动静来的?河岸两边也都站满了看热闹的。

连绵数里的红妆从卯时出发,约莫申时方才过完,将李庄村李孝轩家新起的三间大屋都摆满了。被石头请来帮忙的李尤氏也直了眼,过了好一会,才醒过神来,连忙招呼人手将东西先看好起来。又叫了自家汉子跟石头说话,要他带着送妆的客人暂先挪到隔壁李大山家吃酒。

她足发了两个多时辰方才将摆满了几间屋的嫁妆都堆放到两间房里去。

第二百三十二章

章杏明白他的心思,她也觉得身边该添几个稳妥的人。孙宝珠和萧得玉跟她最久了,但是一个不能说话,另一个要管锦绣阁的绣娘。她们两人,做不了太多的事情。魏闵文新近为她挑的人,她也打过照面了。看着都不错。只是她嫌年纪小了些。

唯一一个婆子尤妈妈三十来岁,倒是稳沉,进退也十分得当。只章杏心中有些疑惑,不敢全信——这人像是专为她这时节量身定做的,简直太合适了些。所谓反常则妖,她对这尤妈妈始终亲近不来。

杜晦明的婆娘来到,章杏觉得刚刚好。

次日杜晦明果然带着自家婆娘过来了。

杜肖氏约莫三十来岁,面容清瘦,衣着虽是陈旧,却干净整洁。章杏与她说了几句话,就将人留下来了。

过了几日,魏闵文也领着赵子兴过来了。章杏连忙起身来。她这是头一次见到赵子兴,以前在京口,赵子兴虽是也上了魏家的门,但那时章杏还在病中,并没有露面。

赵子兴比章杏想象的还要年轻,面容上看不过三十岁,只精神并不是很好。章杏原以为会见到一个多少有些意难平的赵子兴,然而却不是。赵子兴比她想象的还要平静,谈吐之间虽是不卑不亢,却完全将自己当了下人看待。

章杏初时心里有些不适,略想一会,便也放下了。

赵子兴这样反是最好。他家已是从云上落到了泥中,他父亲背负的是河道贪污的大罪,这罪名一日不除,江淮一带就无他家的立足之地。他家想要再在江淮站起来。于他这一代大约是不成了。他若是还当自己是赵氏米行的少东家,对谁都没有好处。

魏闵文签下他,不过是为了帮一回赵家,所谓契书当日就要毁去。是她拦了。这契书不过就是一张纸,赵子兴日后要走。她自是不会阻拦,还了契书就是。于现在就毁,要是日后再需要这凭证,哪里去找?空口白话总不如真凭实据好。

赵得义的病因是得了医治,人已经醒了过来。赵子兴在来见章杏之前,就将老父老母并幼弟送到了河阳。这事是魏闵文帮忙做成的。江淮一带他们已经是不想再呆了。

赵子兴见了章杏之后。将带着家小去了盂县。

年过完了,李章两家的婚期就迫在眉睫了。到了送妆那一天,魏家大院门口满满全是人,整个魏家庄以及附近许多人家都过来看热闹了。

七十二抬大红嫁妆轮序从魏家大院抬出去,沿着淮河大堤抬往全塘镇李庄村。后面跟着十二匹披红挂彩的高头大马,马背上俱是驮着一色的上好樟木箱。锣鼓的脆响将淮河两岸人家都惊动了。

这年月里吃饱穿暖都是件难事,哪里还有人家闺女出阁整出这么大动静来的?河岸两边也都站满了看热闹的。

连绵数里的红妆从卯时出发,约莫申时方才过完,将李庄村李孝轩家新起的三间大屋都摆满了。被石头请来帮忙的李尤氏也直了眼,过了好一会,才醒过神来,连忙招呼人手将东西先看好起来。又叫了自家汉子跟石头说话。要他带着送妆的客人暂先挪到隔壁李大山家吃酒。

她足发了两个多时辰方才将摆满了几间屋的嫁妆都堆放到两间房里去。

05

东西清理好了,嫁妆单子交割一清,天就黑下来了。

在隔壁吃酒的客人还没有散去。李尤氏抓了一把糖果。叫住了村里一个**岁的小儿,让他到隔壁去看看,桌上的酒菜还剩多少。

那孩子跑去看了几眼之后,过来回道:“菜碗都空了,桌上的还在喝酒。”

李尤氏看了看天色,心里估摸酒桌上大约也是最后一轮了。果然。只一会后,吃酒的人歪歪斜斜都出来了。石头的脸也喝得通红。与章金宝一道出来。李尤氏瞧着章金宝似也喝了酒,脸是红的。说话间舌头也在打结。她连忙对女儿李金莲说道:“你快拦住金宝,让他晚一些儿,醒了酒再走。”这时节江边的冷风能将人的耳朵都冻掉,章金宝要是就这么回去,一个不小心就能闹一场病在身。

农家的女儿没那么多规矩,不兴家里来了男客闭门不出那一套。李金莲与章金宝差不多大,今年才过了十岁,与章家姐弟都是熟识的。她听了她母亲的话,瞅了时机冲章金宝打了个眼色。

章金宝抛下了一众送妆的客人跑过来,“金莲,你有事吗?”

李金莲抿着嘴笑,说道:“你怎地也喝了酒?是石头哥敬你的?”

章金宝摸了摸自己的脸,讪讪笑着说:“我只喝了一小杯。”

倒不是石头敬得他,桌上陪酒的有石头小旗中的兄弟,也有李庄村中与李家交好的人。章金宝既是押妆人,又是新嫁娘的胞弟。西北人多爽利,他们那地喝酒是寻常事,瞧着章金宝年岁约莫差不多,只当他入了此道,一上了桌,首先就给他满上了。等石头从长辈那一桌转过来。章金宝已是半杯入了肚子。

“你头晕吗?我娘让你晚一会再走,江边的冷风太厉害了。”李金莲看着章金宝说道。

章金宝挥了挥手,说:“我没事。”

石头早留意到章金宝了,这时走过来。李金莲立时就说道:“石头哥,金宝他喝多了。”

石头看了看章金宝脸色,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跟金莲去喝一碗蜂蜜水去,晚一些了我让人送你回去。跟妆来的客,你不用担心,我也会叫几人送他们走。”

李金莲已是开始推人了,章金宝只得应下,边走边回头道:“石头哥,那我去了。”

石头挥挥手,等章金宝进了屋。他立时又叫了村里几个十分要好的,另赶一辆马车,跟着送妆的人一道回魏家庄。

所有客人都安置好了。章金宝喝了一碗蜂蜜水,坐着打了会盹,脸色好看了许多。石头又叫了一辆马车来。拉着他也回了魏家庄。

李尤氏一家留在最后才走,厨房里大院里都收拾妥当了。李尤氏将怀揣的清单递给石头,说:“东西都拢在两间正房里,我怕人多手杂,便锁了门。你去看看,有没有出入?”

石头连匣子也没有打开。接过后就收了起来,笑着说:“叔娘既是看过了,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李尤氏不禁皱了眉头,嗔道:“这到底是杏儿的嫁妆,你怎能不看?我一个人难免有疏忽的时候。这么多东西。若是短了缺了,杏儿过来了,我怎么跟她说?你还是先去看看,有出入,也好及时查起。”

石头笑着一连应了许多声好,李尤氏方才放过他,一手扶着李金莲,一手扶着腰出了院门。石头高声道:“叔娘慢走。”

李尤氏回头应一声。又说:“你也快去眯会,要不了几多时辰,厨房的帮客就要来了。你明日还要迎亲呢。”

“晓得了。”石头笑着应道。

李尤氏一家走后,李家大院里安静了下来。各处的灯是要亮通宵的,门口彩棚里还有守值乡亲,此时正凑成两桌在摸牌九,偶尔爆出一声成了的吆喝。

此番李章两家结亲,李庄村绝大部分村民都过来帮忙了。三天的流水席面,既有村里会整席面的妇人操持。也请了全塘镇最大酒楼仙客来的主厨。一应鱼肉果蔬流水一样的上,丰盛得令人膛目。石头家隔壁四邻都成了待客的场子。门口也搭了戏台子。请了江淮一带有名的春庆班。

白日里,整个李庄村没一刻不是热闹的,李家大院里更是喧闹,然而此时夜深人静,却是再安静不过了。

石头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会,许是酒气烧的,他丝毫没觉得冷。各处灯火红通,晃晃悠悠犹如梦中。他回身进了屋,转到后厢房里。将牌位前香烛点亮了,燃了香,跪着烧了纸钱,笑着轻声说:“祖母,爹,娘,我明日就要娶媳妇了。”

香烟淼淼直上,燃尽了纸灰也往上冲去。昏黄的灯光照着石头黝黑的脸,他眼里的笑泛出了水光,又说:“我要娶杏儿了,祖母,爹,娘,你们欢喜不?”明是得不到回应,他却是像是有人在听,“我会待她很好的,你们不用担心。”说罢,自己就笑起来,笑一阵,重重磕了几个头。

这些天铁头柱子等人都住在石头家中。今日,李家的几间屋都被嫁妆填满了,他们就都跑到别家去睡了。石头提着灯回了房里,摸出李尤氏给的装着嫁妆的匣子,还是没有打开来,就摆在床头桌上。

新房里一应事物俱是新的,幽黑深重间又泛着端正大气。石头看了一圈,坐了下来,摸到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水,一口口喝。夜深沉了,他却是一点也不想睡。喝着温热的茶水,似也有些醉了,脸上挂着醉醺醺的笑。

到了明日,这屋里再也不是他一个人了。他想着心里就觉得高兴,杏儿就要是他媳妇了,他不禁自顾笑起来。

魏家庄里,章杏也没有睡。章金宝方才归家,拉着她说了一些的话。石头哥新起了三间大屋,院墙青砖砌成的,屋里院子里一应摆设都是新的。整个李庄村就数他家的屋舍气派了。院子门口搭了个戏台。他们送妆过去的时候,正唱着大戏呢,庆春堂的帮主在戏台上喊人叫赏,抬妆过去的人,但凡与李章两家沾了亲的,都被叫出来了。也不知道他们这伙人是被谁个给出卖了。

他真是慌了神,出门时候是准备了打赏铜钱碎银的,却没有想到还有这一出。他身上自然有余,但是跟着一道抬妆过来的,他不能让别人也掏腰包啊。还是石头哥好,想得周到。让人抬了筐来,每个抬妆的给了赏钱不说,还另有封红和准备打赏的铜钱碎银。

吃酒席的时候,他还坐了上桌。陪酒的是石头哥在军中的伙伴,真是个顶个能喝。他也开了荤,喝了大半杯。真辣。他刚开始不觉得有什么,到后来却是后劲上来,整个人都是薰薰然了。

再后来,石头哥就过来了。他喝酒也厉害,一桌敬下来,中间连个歇都没有。

章杏笑眯眯听着。章金宝说完了在李家的经历后,转头看章杏一阵,又说:“姐,石头哥挺好的。”

“我知道。”章杏笑眯眯点头,“我看你酒好没有醒全,还是早些睡了去。”

“我睡不着。”章金宝说。

章杏噗嗤一笑,拍了一下他,“不睡怎行?你明日还要送姐姐出门呢。”她说罢,招了家里新添的小厮小满过来,让他给章金宝打水洗脸,又嘱咐他早些睡。

她离开章金宝屋里时,月正上了中天,如白玉般皎洁。她抬头望了一阵,回了自己房里。孙宝珠伺候她洗漱了,铺好了床。她撵了撵线头,穿好针,头也不抬说道:“你们也早些睡了。”

萧得玉看了看章杏,欲言又止。孙宝珠一声不吭出去了。萧得玉只得也跟上了。

章杏也不知自己绣了多久,直到听到院里的响动,才抬起头。

天已是蒙蒙亮了。

孙宝珠和萧得玉没过多久,也过来了。见章杏正在梳头,以为她是才起,连忙过来伺候。

魏家请的梳头人是傅舅娘,她寅时就过来了。仔细看了看章杏的脸色,笑着说道:“你这孩子,夜里没睡好吧?”

章杏低头笑了笑。

傅舅娘又笑着说:“不过,一会儿上了新妆也看不见了,你也不用担心。”新嫁娘少有出嫁前晚能睡安稳的。

叶荷香领着一众叶家的女眷过来了。章杏站了起来。章杏的嫁妆已经惊动了淮河边上许多人家。叶舅娘等人自是都知晓了。昨日下午就都来了魏家庄一趟,今日又赶了大早。原以为她们是来得最早,不曾想章杏房里还有人。

叶荷香手指了傅舅娘,说一声:“这是闵文闵武的舅娘。”

傅舅娘虽是看不惯叶荷香,却还是早就站起身,笑着招呼说:“是杏儿的舅娘吧?”

头梳好了,傅湘莲叶荷香也都相继过来了。傅舅娘见了叶荷香,悄不作声避了出去。

章杏已是穿戴好了,大红的嫁妆衬着

第二百三十章

魏闵文喝得一身酒气,要往房里换身衣,听了问话,停了脚步说:“赵大哥他们就住在码头那边的客满楼里,我得过去看看。”

傅舅爷赞同点头,“这是应该的,赵家是厚道人家,能帮衬些就帮衬些,谁没有个遇难处的时候。”

魏闵文换了身,又去叫了章杏,兄妹俩正要出门,立秋跑到后院来,说:“大爷,舅老爷说客满楼的住的那位赵掌柜来了咱们米铺里。”

章杏和魏闵文面面相觑。赵子兴竟是找上门来了,莫不是他家里又出了什么事儿?

魏闵文问立秋:“只来赵掌柜一个人吗?”

“只赵掌柜一个。”立秋回答说。

魏闵文转头对章杏说:“我先出去看看。”来的只赵子兴一个,章杏一个即将出门的姑娘家,倒是不好见客。

魏闵文急匆匆走了几步,突又回过头来,打量院子,自言自语说:“看来还是得另添个院子。”

傅家米铺如今是人满为患了,新近添的十来个丫头小子,多半带到了盂县那边的宅院里,胡春来领了两个在东街院子里,这边是立秋和二月,于二虎惯常都是跟在魏闵文身边。傅家米铺还是前面米铺后面住家的格局,以前魏闵文倒是不觉得,如今却是看着太小了,来个客都不方便。

魏闵文去了前面米铺子,章杏和傅湘莲回了房里。傅湘莲发愁说:“这一时哪里有好地方买?”他们先前看着东街的院子好,觉得地方大,距离傅家米铺又近,可魏闵武带着人一住进去。却是根本就转不开来。

章杏笑着说:“依我看你们要买也别在这儿买了。”魏闵文起于卖米,虽是这时节不敢贸然做大,但如今魏闵武回来了,他们俩兄弟相互帮衬,不做米粮买卖。也可以做些别的,漳河镇到底还是太小,于长远来看,他们还是走出去为好。

“闵文早说让我们搬去盂县,只我不想去,在这里住惯了。我觉得哪里都不如这里好。”傅湘莲笑着说。

章杏笑了笑,接过小哥儿,逗着他说话。

傅舅娘进来了,小哥儿立时在地上跳着冲她叫。傅舅娘欢喜接过来,亲了一口。叫道:“心肝宝贝儿,都晓得认人了。”

小哥儿笑得眼睛眯成了缝,将手里攥的糖果往傅舅娘嘴里塞去,将傅舅娘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傅湘莲问道:“娘,锦澜那边都安置妥当了?”

傅舅娘点头,“妥当了,就是有些地方小了些。”魏闵武带回来的东西太多了。她又问:“闵文闵武呢?还没有归家吗?”

“闵武还没有回。方才赵掌柜来了,闵武跟他去了。”傅湘莲答道。

赵家的事情。傅舅娘也知道,叹了口气,感概说:“这年月世事难料啊。”不过一年前。赵家还是江淮一带的大米商,门庭若市,却转眼连个落脚的点都没有了。

傅湘莲问道:“娘,赵家不过是家米商,怎么会牵扯到河道贪污案里去?”

“这我哪里知道?”傅舅娘面带嘲讽说,“上头的官老爷判的案子。其中究竟到底是怎样?谁又说得清?”

傅家米铺做的有些年头,虽是与赵家相差了十万八千里里。但是两家人却早就认识了。赵家从以前赫赫有名的大善之家变成了河道贪污案的从犯,江淮一带民众提起这事。多是唾骂。但知道赵家底细的,却是心存疑虑,不相信赵家会做这样的事情。

章杏低着头,没有说话。

掌了灯之后,魏闵文魏闵武前后脚归了家。章杏等着知道赵家的情况,正在辟出来的小书房里看书。魏闵武一见到她,便打趣说:“还等着没歇呢,石头已经回了李庄村。”

魏闵文瞪了他一样,他跟魏闵武是前后脚进得门,自然在门口遇到了石头。这小子倒是识趣,没死皮赖脸进门来,跟魏闵武在门口说了几句话后,就走了。

魏闵文还是不大满意石头。魏闵武却是觉得石头很对他的脾胃。先前也是不中意,一顿酒喝下来,连诨名都叫上了。

章杏倒是没有牵挂与魏闵武喝酒的石头。她觉得石头跟魏闵武的脾性差不多,这两人一准能说到一处去。她想知道赵家的境况。

魏闵文摇了摇头,“赵伯父的情况不大好,我过去时,他家正请了郎中医治。他在狱中受刑太过,恐是挨不了多少时日了。”

章杏心里难过。赵得义既然能在裕安最艰难的时候倾囊相赠,又怎会委屈承认自己就是裕安大水的千古罪人?

魏闵武自己喝了一盏茶,又递了一杯茶给章杏,在她旁边坐下,问道:“哥,你打算如何帮助他家?”

魏闵文眉头皱起来,说道:“赵大哥今日找我就是为说这事而来。他不知从哪儿听了我要请个二掌柜的事,竟是要到我们门下讨这口饭吃!且不说他家原就对我有恩,我做不出拿他当使唤下人的事儿来,就是这个二掌柜的,我也已经定了下来。”

章杏问道:“大哥,那你推了吗?”

“我也没将话说得很死。他家那情况,确实是支撑不下去了,赵大哥这人骨性又大,要他平白受别人的好,他十有八九会推拒。”魏闵文回道。

魏闵文先前透露风声出去要请二掌柜是为了章杏的陪嫁铺子,所以需得签死契。人已经找到了,并且已经到盂县熟悉铺面去了。

赵家做米粮买卖做了几代人,其中定然有不为人知的优势所在。若是几日前,赵子兴要过来帮忙,魏闵文定然求之不得。今日章杏魏闵武的那一席话已经使得他心中起了惧意。这乱世里,没点仰仗,米粮买卖谁敢出头做大?赵家就是他的前车之鉴,他已经打消了将米铺做大做强的心思。

而眼下魏家米粮的规模却是不需要再添人了。

魏闵武笑起来,看了章杏一眼,“我倒觉得这事可以应下来。”他对魏闵文说,“你那铺子的二掌柜找到了,我这里倒是还差一个。”

魏闵文章杏都看着魏闵武。

魏闵武笑着看章杏,“我也给杏儿备了些嫁妆,正好少个人打理。哥,你去问一问赵子兴,他若是愿意,就请他过来一趟。”

魏闵文眉头立时松展开来,“好,好,我明日就过去问问他的意思。”

章杏笑着问魏闵武:“你又给我备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就一些茶叶玉石,西南那边常见的,我打算也给你置两家铺面,好出这些东西。你看怎样?”魏闵武笑着说。

魏闵文点了下头,跟着说道:“这茶叶和玉石买卖倒是可以做。”

章杏笑起来,说道:“卖米不敢做大,担心被人盯上,这茶叶和玉石就一定是能做了?有钱无能,再好的买卖也未必能保得住!”

“杏儿,你也太胆小了些,这年头有钱总比没钱。有钱的好歹不用担心饿肚子,一穷二白,人人都会欺到你头上来。我让你做这两行,不过是给你图给便利罢。这两行里要轮到称老大,还轮不到你头上呢。咱们这里小镇小村,所以这类铺面少。淮阳苏州等地多得是做这行的累家大族。你只管将挑个好掌柜,将买卖做好就是。货源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江淮这边虽是走水路的多,但也有跑马帮的,我也打算往这边添几家商行。反正是要往这边来的,顺便替你带些东西。”魏闵武笑着对章杏说完,又转头对魏闵文说,“我既是入了这行,哥,你就不要搀和了。”免得有什么意外,一家人都逃不掉。

魏闵文没好气说:“行啦,这事还用你说?”他心里还是想做米粮,毕竟是因这个起的家,他也只能算才懂了些这行的门道。若是要换别行,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章杏倒不是胆小,她是担心魏闵文风头太劲,也被人盯上了。虽然西南跟西北隔了老远,可是一旦乱起,哪里都不会太平。魏闵文是娶了云锦澜,得了云氏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辈的青眼,方才做上这云氏大当家的位置。根基不深,一旦不小心,很容易就被人掀了下来。

不过玉石和茶叶这两行,她确实有些心动。诚如魏闵武所说,魏家俩兄弟不能同在一个篮子里,一旦出了事,很容易就会被一网打尽。而她和石头反正已经入了深崖,还有些什么好惧怕的?反是他们的筹码多些,那沈家想要弃子也得要多思量些。

第二天,魏闵文一早就去了客满楼,领着赵子兴进了东街宅院里。魏闵武还没有出门。魏闵文为两人做了个中间人,分说了姓名。魏闵武将人请进了书房里。魏闵文坐下之后,就说道:“闵武,我跟赵大哥说了你要请二掌柜的事。他也同意了,只不过他对你说茶叶玉石这两行知之不多,想跟你商量换个柜台。”

魏闵武看向赵子兴。

赵子兴脸色微涩,站起来后很快就平复了,恭敬说道:“实不相瞒,茶叶玉石这行我确实知之甚少,反是对米粮这块了解多些。我知道大当家这番是为了给小姐的嫁妆铺子挑人手。闵文——魏掌柜也给小姐留了两间米铺,二掌柜的人选也挑好了,就是浏河镇的于记首饰铺的杜掌柜。我想着做生不如做熟,大当家的,你看,我与杜掌柜换个柜台如何?”(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三章

萧得玉悄然开了门进去,看见章杏正站着木窗旁边,从半开着的小缝里往外面看。经了冷风吹,她脸上的晕红已经没有了,一片清白,眸子幽黑深静。手中绣了一半的白绢上落了一滴血上去,仿若盛开的花。

“小姐。”萧得玉不知道章杏看了多少去,还是将自己所见一五一十说了。

章杏听了良久未动,萧得玉也不敢再吭声。屋里屋外一片安静,再远些就是隔壁尚未散去的酒席喧闹的声音,时有时没有,仿似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尤氏匆匆进来了,说道:“杏儿,石头那还有一桌要紧客没散,他正陪着。你要是饿了,我让金莲给你整些吃的去。”

章杏笑着摇了摇头,“我不饿,婶娘去忙吧。”

李尤氏看着章杏,压低了声音,说:“听说这来的一桌是西北忠勇侯府的,一位姓刘,一位姓孟,许就是石头上面的人。”石头陪着这几位,真是十二分的小心翼翼,以前的嘻哈痞懒全收了起来。要不是他上头的人,他能这般小心?

章杏笑着点头,说:“客人要紧,是该小心陪好了。”

李尤氏欣慰笑着说:“就是这个理,我也去忙了,厨房那边还有些收尾未完。”

孙宝珠看了章杏一眼,紧随李尤氏出去,比划手势,只说自己饿了,想寻些吃的。李尤氏连忙招了李金莲过来,让她带着孙宝珠去厨房看看。孙宝珠去而复还,揣了吃食过来。堂屋大门大开着,里面的客已是散了。她进了房里。她将揣的吃食拿出来。章杏只吃了几口。

萧得玉与孙宝珠面面相觑。萧得玉低声说:“小姐好歹再用些,姑爷许是还有一会忙呢。”

她话音才落,就听见有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石头歪歪斜斜进来了

章杏连忙站了起来,扶住石头。萧得玉抿嘴一笑,扯了扯孙宝珠。两人一起退开些。

“你们都出去。”石头一进来就说道。

萧得玉看了看章杏。章杏还是目不转睛看着石头。萧得玉便跟着孙宝珠后面一道出去了。

石头喝得一身酒气,黑脸不红,反是泛着青白,一屁股坐在床沿上,低声说道:“杏儿,沈家来人了。”

章杏早看见了。来的两人一个正是当初买下他们的人牙子,姓孟。另一个姓刘,就是当初将他们关进笼子里,看着他们厮杀的那人。要说沈家里,章杏对谁印象最深。毫无疑问就是这个两个人。

她早想过,她没有听从沈家暗示进淮阳王府,反是跟石头绑在了一起,沈家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可这么些天来,不仅沈家没有动静,连淮阳王府也像是将他们遗忘了似的。

淮阳王府那边倒是好猜,他们当初让她进府里,不过是为顾惜朝寻个贴身的丫头。日后是姨娘是通房,那都是后话。就算是姨娘通房,那也不过爷们的玩意。当不来多大的事。她没有去成。淮阳王府定是有些不爽,然而,石头说到底还是西北军中的人,而且还是沈怀瑾带过去的。他们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顾大小姐才嫁去沈家。

顾惜朝那夜离去,想必也是死了心。他都不闹了。淮阳王府消停下来,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沈家呢?他们迟迟没有动静。这就有些难猜了。

章杏想过许多种可能,沈家东西都拿出来。自然不会放过他们。她跟石头绑在一起,也算不得违了他们的令。但杀人灭口。大约是不会了——他们若是想做,她和石头只怕早死了八百次了。沈家留着他们,有留下来的用意。石头在西北军中,本来就已是他们的人了。且石头也还算是个人才,军中一年就立下大功,日后未必没有所成——沈家谋划这么多年,一旦动进来,除了要钱要粮,人才更是重中之重。

但是他们既然已经捅破了那张薄纸,石头跟她绑在了一起,那他们至少也该露个面,可偏生等了这么久,还没有动静。

章杏时时忐忑,有时候也在想,自己是不是料错了。

却原来她并没有料错,沈家早就盯着这边的事,他们一露面便是姓孟与姓刘的——人家生怕他们装聋作哑,特意挑了熟人上门。

“杏儿,你记不记买下我们的那人,他们都唤他孟爷来着,还有一个就是将咱们关进笼子的那人。他姓刘。你还记不得记得他们?今日来的就是他们两人。”石头喘着酒气,低声说道。

章杏看他脸色不好,倒了一杯茶递给他,“我看见了。”她说道,“他们过来,要我们做什么?”

石头摇了摇头,“他们没说这个,就坐了一会儿,闲扯些别事,喝了一盏茶后就走了。”他又看章杏,“杏儿,你说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章杏也坐下来,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两人静静坐了一会儿,石头突地将茶杯放下来,抬头,舌头打着结说道:“杏儿,我,我想过几日就去一趟盂县,找那姓孟的。他们送过来的那根木棍,我要给他们亲自送过去。”

章杏诧异看着石头。石头恨恨说道:“他们,他们既是不会放过咱们,咱们又奈何不了,索性自动靠过去!那姓刘和姓孟的都是沈怀瑾的人,他都派人上门了,咱们若不抱住了他的大腿,实在对不起他这番用心!”

章杏想了想,点了下头,说:“这样也好。”沈家里也不是铁板一块,沈谦想要这天下,他的两个儿子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各怀心思。这刘爷与孟爷既然都是沈怀瑾的人,想必当年那事多半就是沈怀瑾主导的。他们这样的小人物是入不了沈谦的眼里的,没有庇护,他们入了沈家阵营。那多半就是被炮灰的料。沈怀林那人卑鄙无耻,她是不想跟这样的人有任何瓜葛的。沈怀瑾既是送上门来,这条大腿不抱白不抱。

更何况章桃还在他手里。

石头说完了,一头倒在床上,睁着眼睛。呼出来的气都带着酒味。

想必方才的陪坐,他必是喝得猛了些,方才脚步踉跄,脸色苍白,说话间情绪明显有些不稳。章杏推了推石头,说道:“你是不是喝多了?”

石头闭上眼睛。有气无力说:“杏儿,我头疼。”

章杏看他那样子,大约是起不来了。便站起开了房门,对守在门口的萧得玉说:“去打盆热水来。”

她吩咐了萧得玉之后,再返回房里。石头的鼾声都起了。

章杏坐在床沿上。静静看着石头。他真是喝多了,这般沉睡着,黝黑的脸上透着青白。眉头还皱着,似还在琢磨着方才的事情。房里的红烛才烧了一半,房内的喜桌上还摆放着四果,一应摆设上都贴着大红喜字,深重且沉寂。

所有的一切包括床上躺着鼾声如雷的少年,都是那么陌生。

章杏缓缓站起身来。

萧得玉打了水来。看见章杏退到旁边。她只好咬牙上前兑水,将汗巾扭得半干了,去伺候石头洗脸。才碰了他的脸。石头就喃喃叫了一声:“杏儿。”

萧得玉手下动作顿了顿。见后面没有动静,只得继续。却不料石头陡然坐了起来,直愣愣看着萧得玉,一张脸惨白,问:“你是谁?”

萧得玉还没有开口,石头的脸色就变了。一掀开她,“你不是杏儿。滚!”

萧得玉始料未及,一下子被掀在地上。章杏连忙上前。说:“她是我的丫鬟,你怎地连她也不认得了?”

萧得玉眼泪都快落了下来,借着孙宝珠的手劲哆哆嗦嗦爬起来,又跪下去。

石头看看地上跪着的萧得玉,又看看面前的章杏,咧嘴一笑,伸手一把将她拖住了,舌头打着结说道:“杏儿,你是我媳妇!日后这些事情都得你给我做!”

章杏不禁一笑,点了头,“好。”

石头满意了,脸上又挂上了笑,伸了脸过来,“杏儿,你给我洗脸。”

章杏见他分明醉了,笑着摇了摇头,又应了一声好。拿过汗巾浸了水,扭半干了,给石头搽脸。

孙宝珠将萧得玉扯起来,两人悄然出去。

章杏给石头洗了脸,见石头又伸了手过来,笑了笑,也替他洗了手。洗完了手,石头端正坐着,抬头傻笑看着章杏。

章杏蹲下替他除了鞋袜。石头的脚比一般男子要大,上面厚茧重生,刮得她手生疼。章杏低下头,脸上的微笑已经收了。这么多年了,当年那个一口咬死狼的少年已经长大了。这脚板不知走了多远的路,方才磨成了这样。

她正想着一些过往,不防一根手指悄无声息过来,猛地戳了她脸一下。章杏抬起了头,石头正将手藏到背后,一张脸黑红黑红。这么远的距离,她都可以听见他急促的心跳了。

章杏只当不知这事,将石头的脚擦干了,站起身来。正要唤孙宝珠过来倒水,石头突然拉了拉她,伸了手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

章杏不知道又出了何事,愣愣看着石头。石头一脚踏在地上,走到窗边,贴耳过去听一阵,又返回来,端起他方才用过的洗脚水,一把开了窗,猛地一盆子洗脚水浇下去。

“哎呀,什么东西?”

“呸,呸,怎地是这个怪味?”

“快走,快走,被发现了!”

窗外喧闹声大作。章杏这才知道有人听壁。

石头一手扶着窗,一手提着脚盆,嘿嘿笑着,喊道:“想听爷的壁,你们还嫩了些!”(未完待续)

ps:你们听过新娘新郎的墙角没有?嘿嘿,我听过,有趣……

第三百三十五章

石头泼了一盆洗脚水后,顺手关了窗,将脚盆丢在一边了,歪歪斜斜又走回床边,一屁股坐下来。想一阵,又嘿嘿笑起来。

章杏开了房门,萧得玉和孙宝珠正气喘吁吁跑过来。孙宝珠手里拿着一根扁担。萧得玉满脸通红,没等章杏问话,她主动说道:“小姐,方才有猫叫,我,我跑过去看……”

萧得玉和孙宝珠原本守在门口,突然听得几声猫叫,听得人心里硌得慌。萧得玉也是唯恐房里的人听了这声音扫兴,便想着左右不过几步远,将那鬼叫的猫赶走就是,反正这边还有孙宝珠守着。结果她去赶猫,那猫也是太机灵,只听见声音,没见到影子。而孙宝珠则是听见女子的叫唤,极是像是萧得玉的声音。她随手操心靠墙放的一根扁担,就顺着声音过去了。

猫是没有找到,孙宝珠找到了返回来的萧得玉,两人一照面就知道中了计,匆匆赶回来时恰好与一窝子抱头逃窜小子们撞了个正着。

章杏一看她们那样子就知道是被人调开了,她打断萧得玉的话,说道:“没事就好,今晚上你们也不用守这儿了,也去歇了吧。”李尤氏已经将院子后面罩房收拾出来,带着萧得玉去看过了一次,里面东西也是全的。

萧得玉看了看孙宝珠。她们两人跟章杏不是一日两日了,章杏是从不让人守夜的。可是临出门时,傅舅娘将她们两人拉到一边,交待过,这新婚夜里她们两人最好还是留个人守夜为好。也免得半夜里小姐姑爷要水,叫不到人。

孙宝珠不会说话,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萧得玉说道:“小姐,要不让宝珠姐去睡?这里我来守会,也免得那帮子小子们又跑回来了。”

章杏摇了摇头。“不用了,你们都去睡。这大半夜了,不会再有人来。”

萧得玉和孙宝珠只好走了。章杏回了房里,关上门。石头还坐在床沿上,洗了一把脸,又闹了一番。他的脸色看起来好多了。章杏突然有些心怯。将地上的脚盆靠墙放好,又将方才用过的汗巾晾起。环顾间心里倒是有些怪这房里怎地不更乱些?正怨着,不妨背后突然伸过来两只大手环住了她,“杏儿,我们早些歇了吧。”石头呼出的气里还有浓重的酒味。浑身也是滚烫,像是发了烧。

她倒是在害怕什么?接下来的事情她又不是没有经历过,也就那么一回事而已。章杏闭了一会儿眼。

石头看不见。少女的身体出乎意料的柔软,那么香,颈脖间的肌肤泛着诱人的光泽。

这是他的媳妇儿。石头小心翼翼靠过去,唇落在上面。心里的火蓬勃烧起来,遂一下将章杏打横抱起。

章杏始料未及,花容失色间。小声惊叫一下。

酒气和欲火双重肆虐开来,他怀中的少女慌乱失措间抓住了他的脖子,细白小手的清凉贴在着了火的肌肤上。使得他浑身都渴望起来。遂大步过去,将抱起的人放到床上。

细细看一阵后,石头触了触章杏的脸,确定自己没有醉昏头,又咧嘴一笑,起身来几下剥光了自己的衣裳。倾身压下去。

到底百闻不如一试,越是着急。却越是不得入巷。石头直累得汗流浃背,怎么也不甘心。发狠间一寸寸啃。闹了一阵,终是乏了,疲倦睡去。睡一阵醒来,醉意彻底没有,醒悟到自己竟是耽误*一刻,又翻身闹了起来。许是酒醒缘故,这次他倒是逞心如意了。一场酣畅淋漓完,总觉得意味未尽,又来了几回。

章杏哪能经他这般蛮干?求了无数次饶,天蒙蒙亮时,方才得以暂休,浑身半点力气都没有了。

孙宝珠萧得玉天蒙蒙亮就起来了,候在门口,见里面没有动静,她们也没有吱声。左右姑爷没有嫡亲长辈,独身一人。小姐不需大清早起来敬茶。

李家里也只有两个婆子,一个管着灶上的事儿,一个负责院子里的活儿。这两人早日也是累坏了,到日头升起来,方才醒觉。负责院子的刘婆子起来后,忙着收捡院子。昨日大婚,院子里摆的桌碗虽是清理了,但还是不干净。

管厨房事儿的李婆子见厨房里已是有个中年巧妇忙开了,她识得这位就是家里新夫人带来的人,立时笑着赔罪:“哎呀,瞧我这昏头昏脑的,竟是睡过了头。”一边说着,一边蹲下挪到灶头帮忙添柴。

那巧妇抿嘴笑了笑,说:“李嫂子也是昨日忙坏了。”

李婆子见这妇人和气,小心翼翼问了姓名。这妇人原来姓肖,嫁得小姐陪嫁铺子的一位姓杜的二掌柜,她嫁过来前,也是在魏家厨房做事。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烧水,合计做了几个适合新妇食用的饭菜。才做好了,孙宝珠过来,比划着要水。

肖妈妈就是杜晦明的婆娘,她跟了章杏也是有些时日,与孙宝珠萧得玉都熟。孙宝珠所做手势,她自是也看得懂。连忙舀了一大桶水。李婆子就是李庄村本村人,几次大水里,儿女汉子都相继没了,她一个孤寡婆子生计没有了着落。恰好李尤氏透出风声,要给石头家找个做事的。她便求到了门上。

这李婆子也算是个能干的,又与李家沾了本族的亲。李尤氏就将她领到了石头家里。一个乡下婆子乡间的事情自是都会些,可大户里的规矩就不甚清楚了。李尤氏知道的也不多,也只是说了那么几嘴。

李婆子见新夫人的丫头过来要水,她心里起了八卦之火,好歹知道这事不能出口问,只自告奋勇要帮孙宝珠抬水。

孙宝珠一声不吭扒开她,单手一拧提起水桶就走了。

李婆子惊呆了。肖妈妈抿嘴笑了笑,说:“李嫂子勿怪,这丫头是个哑巴。”

“哑,哑巴?”李婆子结结巴巴说。

不是说杏儿家很有钱吗?怎地挑了个哑巴做贴身丫头?

都是一家人,也没什么好瞒的。肖妈妈将孙宝珠的事儿说了一遍。

李婆子叹了口气,说道:“杏儿的心善。”说完,又打自己嘴巴,“瞧我浑叫什么?是夫人心地好。”章杏也是李庄村出去的,这李婆子自也是知道她的底细。

肖妈妈笑了笑,只当是没有听见。

孙宝珠提了水过去,萧得玉已是搀着章杏下了床,正坐在镜前梳头。石头也穿戴好了,坐在一边看着章杏,眼睛像是被黏住了,一刻都不挪。闹得萧得玉百般不自在。

水提到后面净房了。章杏见石头还没有动,只好推开萧得玉,开了柜子给石头清了几件衣裳出来。石头拿了衣裳,趁势捏了捏章杏的手,这才离开。

章杏松了一口气,萎靡坐着,对萧得玉说:“别折腾了,我洗完了再理吧。”

孙宝珠默不作声收了床。章杏瞟见床上那一小滩暗红,不由得别过脸去。

石头洗完了出来,神清气爽,等在旁边,看见孙宝珠将水兑好了,衣裳拿进去后。他就瞟了孙宝珠萧得玉一眼。萧得玉脸一红,退开几步,将孙宝珠扯了出来。

章杏苦笑看着石头,低声说:“你不是一会儿要出去吗?这天都亮了……”

石头一把抱住她,亲一口,在唇间说道:“不急,还有时间。”

“可我不想要再来了!”章杏忍不住推开他,叫道。

石头咬在她手上,低声说:“杏儿,一会儿就好了,只要一会儿就好了。”他边说着边抱着章杏进了后面净房里,剥了她的衣裳放桶里。

章杏这才发觉这澡盆太大了,像是专为两人所用。心里更觉得无力。石头是长大了,无论处事为人都在成长。在这事上面,他也在变化,竟是这些都在琢磨。

石头也脱了进来,贴着章杏说:“杏儿,我给你洗吧,我来给你洗吧。”说着就动起手来,火自然很快就烧起来了。

章杏由着石头又胡闹了一回,真是觉得浑身力气像是用光了,再不想动一下子。

石头心满意足了,将章杏洗好了,抱出去放床上,返回去穿了衣之后,亲一口章杏,笑着说:“杏儿,你好生歇着,我出去了。”

章杏不想说话,只将石头的脸推到一边去。

石头出去了,在门口站了站。候在门口的孙宝珠萧得玉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石头轻咳了一声。杏儿的眼光一向好,她挑的丫头自也是不会差,她们知道要怎么做的,不需他说什么。

石头出了大门后,孙宝珠和萧得玉才敢进房里。章杏躺在床上一动也没有动,身上是穿了衣,只是带子系错了,领子是歪的,上好的云锦穿成了皱巴巴。

“我想睡一会,你们先去忙你们的罢。”章杏说道。

萧得玉想起肖妈妈刚才过来的话,低声说道:“小姐,厨房饭菜已是做好了,您要吃完了再睡?”

章杏摆了摆手,闭着眼睛说:“你们先出去吧。”她除了想睡,真是什么都不想了。

萧得玉与孙宝珠相视一眼,一同出去。(未完待续)

ps:这章不知道有没有违禁,如有,求放过……

第三百三十六章

章杏再醒来已是快近午时了,用罢饭,还是觉得累。收拾了一番,带了些吃用往李大河李大山李庄村村正等几家里各自去了一趟。回来后,又是大睡,再醒,天已经黑下了。石头带了一帮要好的在堂屋里吃酒,喧闹声传了进来。章杏愣了好一会儿,才确定不是在梦中。

睡得久了,也能睡伤人,是醒是梦都分不清楚了。

孙宝珠在房里做针线,听章杏坐起来的响动,连忙放下手中活计,过来伺候。

萧得玉也过来了,见章杏起来,连忙去厨房端了吃食过来。章杏用罢,问道:“堂屋里都是什么些客?”

萧得玉方才也过去送过酒菜。她回道:“都是昨日与姑爷一道迎亲的客,有两个应是本村的,李婆子端酒菜时,都与他们说了话,一个好像是隔壁家的,另一个是村正家的。其他几个听李婆子说,是姑爷军中的人。”

章杏想了想,昨日与石头一道迎亲的人不少,差不多年岁的也有十来个,其中就有石头小旗中的人,共是五个,铁头柱子等她都打过照面了,想来这会在吃酒的就是他们几个。另两既是李庄村的,她想必也都认识。

乡下村里规矩也不多,不兴来了客,女眷躲着不见的。他们既是在家吃酒,又都是熟人,她也应该出去打个招呼。

章杏带着萧得玉一起去了堂屋,里面正闹得欢的男客们都静了下来,只过一会儿后,也不知道是谁起了先。“嫂子”“弟妹”纷纷叫了起来。章杏微微笑着,点头招呼。石头在主位坐着,看到章杏,眼睛都笑眯了起来。

孟北承年长石头几岁,早成家了。瞧着石头两眼放光的样儿,自是什么都知道。笑呵呵给了石头一个额消。石头闪得快,只让他的手指碰了碰额头。其他几个看看章杏,又看看石头,皆是笑得十分猥琐。

章杏知道这些小子们在想什么。都是些浑的,以为将娘们整得下不来床来。那就是本事。她只当没有看见,瞟了瞟桌上的酒菜,笑着招了在门口张望的李婆子来,说道:“李嬷嬷,烦劳再添几个菜来。”

李婆子笑眯眯一连说好。却是不动,上下打量章杏,感叹说:“杏儿真是越长越好了。”

萧得玉听她瞎说,连忙轻咳一声。李婆子醒悟过来,连忙捂了自己嘴巴,道一声“就去,就去”一溜烟走开了。

章杏笑着。她原就是没那么多规矩的人,只是身边人逐渐多起来。不得不有个章程。这李婆子既是同村人,又年长,叫她本名实在算不得什么。她看李婆子走后。就在石头旁边坐下来。

孟北承问石头:“你媳妇喝不喝酒?”

石头笑眯眯看章杏。章杏用行动说话,给自己斟了半杯酒。

这屋里的人她都认识,同村里的两个一个是李大山的儿子,一个是村正家的小儿子。其他都是石头军中的人。西北那地,章杏也听说过,困难起来。娘们一样能当爷们时,放牛养马样样都来。上桌喝酒也是寻常事。

喝酒这事,她从前也是惯来的。当下端起酒盏来。先敬孟北承。这里面数他年岁最大了。

“孟大哥,我敬你。若不是你,石头未必能太平回来。”章杏笑着说道。她听石头讲过西北的战事。这次石头在军中得了孟北承不少帮助。蛮夷打过来的时候,孟北承救过一次石头,他们那小旗里的人很快就被冲散了。石头跟铁头柱子两个在一处。孟北承也是个老奸,装死逃过了一劫,后来又找到了石头。

孟北承惊得眼睛都瞪圆了,酒是他的心爱之一,能喝酒的,无论爷们娘们,他都高看一等。当下端起来,笑眯眯说:“我跟孝轩还用得着说这些吗?好,好,喝酒喝酒。”一口喝光了杯中酒,见章杏也是如此,孟北承更是高兴,拍了拍石头的肩膀,竖着大拇指,说:“孝轩,你这媳妇挑得不错。”

石头毫不客气接受了,道:“那是,我看人啥时候看错过?”

酒桌上都笑起来。石头见章杏又倒了半杯酒,连忙抢过来,对她说:“好啦,杏儿,这接下来的,我来替你敬!你只管说,轮谁了?”

铁头柱子等人都闹起来,石头也不分辩,只瞟了那几个一眼,将杯中酒斟满了,端起说道:“怎么?哥哥给你们敬酒,你们还嫌弃了?”

剩下这些个都比石头小,没少挨过拳头。也知石头的脾性,他要是护一个人,谁也不能说个不字。

柱子连忙笑着说:“孝轩,我们就是闹一闹,谁敢嫌弃你呀?你既是要替嫂子,那可不能只喝一杯,需得两杯对咱们一杯才行。”

石头晃了晃杯中酒,先一口喝了,又倒一杯,递到柱子面前,也喝光了。

满桌的人都叫好起来。

章杏也尝过这地的酒,大多是粮食酿制,若论度数,其实都算不得高,不容易醉,醉了也醒的快。

李婆子做好了几个菜端过来,章杏帮着摆上了桌。石头已是一轮喝完了,放下酒盏,对章杏说:“你若是累了,先回房去。”

桌上的人闹得更是欢腾了。

章杏笑着告辞离开。在房里做了会儿针线后,听到外面响动,知道酒席散了。没多会石头进来了。她连忙让萧得玉将备好的蜂蜜水端来。石头接过喝完后,往房里杵着的萧得玉孙宝珠看了一眼。那两个忙不失措出去。石头等到房门关上,一把就将章杏捞过来,放腿上坐着,嗅着她发里香,问道:“你喝了多少?”

章杏失笑道:“不过半杯而已。”

“你敬他们做甚?那几个就是个酒坛子,能管喝就行了。日后你不用理会他们。”石头一边咬着章杏的耳朵,一边说道。

章杏将他推开些,说:“别闹了,跟你说正事呢。”

石头暂停下来,看着章杏,道:“好,你说。”

章杏在心里叹了口气。初尝这事者果然都是不肯闲的,她今晚大约是又要不得消停了。

“你打算几时去盂县。”章杏问道。

石头探进章杏胸前的手一顿,说:“从魏家庄回来之后,我就去。”

三天之后,就是章杏要回娘家的日子。她虽是本就是李庄村的人,但后来跟着叶荷香去了魏家庄,连户籍也一道转过去了,所以出嫁也是从魏家庄出,回自也是回那边去。

“我与你一道去。”章杏说。

石头摇头,“你不必去,他们既是知道咱们成了亲,咱们两个去一个就成了。”

章杏想了想,没再说话。石头又说道:“我回了西北之后,也会去见沈怀瑾。咱们既是递了投名状,沈怀瑾那边也不得不去。其实我原就是他带到军中的,在其他人眼里看来,我就是他那伙的人了。这番去找他,也算不得奇怪。且看他怎么安置咱们吧。”

章杏默了默,说道:“石头,你去西北之后,我想去京口。”

石头点头,“也好,我这里只几亩地一栋小屋,村里虽然都熟悉,但是每年的汛期却是要人命。我原就打算让你去盂县,你大哥的铺子在那里,你们在一起,我也放心。但是姓孟姓刘的两个如今都在盂县,我倒是不想你去那儿了。”

虽然,他们递了投名状,表了忠心,却不是真正如此。他既是露了面,杏儿就不需要了非得出头了,能避开些自然还是要避开些好。

“你既是打算去京口,明日我就去找五叔说说去。反正金宝的地由他们看着,索性我们这边也一并交给他们好了,是租是自己种,由他们做主了。我跟你说了吗?我在镇上还置了一个院子,你要不要去看看?”石头所说五叔,就是李大河。他在石头父亲李大柱这一辈兄弟里排行老五。

李尤氏已经说跟石头在全塘镇上置下院子的事情。章杏摇头,“我既是不去住,也懒得看了。你想怎么安置?”

“这边的两个婆子,咱们屋既是交给了五叔,她两个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让她们去镇上吧,帮我看院子去。咱们都是这里的人,日后许是还要回的,这边留个落脚点也好。不过,你要是想带她们去京口,也由你。”

章杏笑了,“我要那么多人干什么?她们年岁已是不小了,犯不着跟我东奔西跑的。”李家的这两个婆子章杏也都认识,一个是李庄村本村的李婆子,一个李尤氏娘家的一个穷亲,都是孤寡婆子。李尤氏将她们找来,一来,是觉得她们无亲无故,石头用起来放心。二来,也是觉得这两人可怜,石头如今发达了,若是能给她们一口饭吃,也算是做了一回好事。

石头见章杏笑起来,心思又开始活络了,凑着亲上去。章杏挣良久,挣不开,眼看就要擦枪走火了,她连忙气喘吁吁说道:“石头,我想做米粮买卖。”

石头愣下来,“大哥不是在做这个吗?你做跟他做有什么区别?”

“我大哥做不大的,他已是打算收手了。但我想将这事做大!”章杏轻声说道,“凭什么只许他们来逼咱们,就不许咱们借一回他们的秋风?”(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七章

石头听得一愣。&.{23}{x}.章杏又低声说道:‘去年里,江淮一带有好几家米商出了事情。其中有家姓赵,不知道你没有听说过?‘

‘姓赵?赵得义?‘石头想了一想,说道。

章杏点了点头,赵得义也算是江淮一带有名的大米商,因他祖籍裕安,与全塘镇隔得不远,所以他的事情,这里几乎人人都知道。

元平三十五年,裕安决堤,赵得义筹集米粮赈济乡亲,裕安一带人人都夸,称其:赵大善人。然而也就过了五六年,他就卷入了河道贪污案例,因此入了大狱。江淮一带百姓,提水色变,最是恨在河道上贪赃枉法的人事。这一下子,赵得义名声再次轰响,从云里坠入泥中。不清楚原委的,人人都恨之入骨。

‘外面都传他是因参与河道贪污入的大狱里。其实不是,他不过是受了无妄之灾,是手中的钱粮惹来的祸事。我大哥也是怕了,唯恐自家也步了他家的后路,不敢太过招眼。其实他原先也是想将米粮这行做好,如今却是完全歇了心思。‘章杏低声说。

石头皱着眉头说:‘那你还敢碰这行?‘

章杏的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笑来,很快就收了,又说道:‘你知道赵家那粮食最后落到谁手中吗?‘

石头愣愣看章杏一阵,惊道:‘是沈家?‘

章杏心里不由暗赞。石头确实聪明,他知道的还没有她多,竟是一下子就能猜到西北沈家头上来。

石头看章杏脸色。便知道自己猜对了。神色肃重说道:‘杏儿。你没有去过西北,你不知道。沈家只怕马上就要反天了,他们要粮食呢。‘六七年前,他许是不知道沈家山中暗地屯兵的意思,可如今却是一猜就着。他在青蒙山上待了这么多年,什么没有听说过。造反之类的言辞,几乎天天都有人说。

沈家将自家心思藏的深沉,几十年如一日驻守边疆。人人都赞其忠勇,鲜少有人能知道他们真正目的。近些年来,民不聊生,乱兆渐露,沈家也有些按耐不住了。去年年中的西北战事起来的蹊跷,恰好在忠勇侯沈谦回京述职出现,蛮夷一路势如破竹,沈谦不得不中途折返。战事最后平息,但也折损了不少人马,奇怪的是。折损这些要么不是沈系人马,要么就是些残兵弱将。西北军中真正主力丝毫没有动摇。因此军中有不少流言传出。什么勾结蛮夷狼子野心等等都有。

石头原本就对沈家怀着十二分戒心,将前后诸事连在一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沈家要反天了!

石头将西北军中所见所闻说给章杏听,末了,又说:“我看沈家最多一两年,必反无疑。”

章杏却摇了摇头,“事情不会那么简单,这天下间又何止一个沈家有这心思?现如今朝廷气数还未尽,他们若是这时起,与河源那边的刘沉舟有什么两样?沈家谋算了这么久,不会连这点时间都熬不住的。”

河源刘沉舟也算是一方诸侯了,如今虽然在河间站稳,但是**年过去了,他们也仅限于此,竟是不能再往中原跨进半步。江淮一带人们说起他,皆是一脸鄙视,反贼刘沉舟那是常挂嘴边的。沈谦名声极好,谋划了这么多年,应是不会走刘沉舟的老路子。他是要反,但他会也寻个好契机。

朝廷里的事情,章杏知道的不多,乡野间说起这类事来,多是传闻,不能当真。但她凭着现如今年号猜测当朝皇帝年岁必是不小了。元平四十二年,金銮殿上的那位怕是已经进了花甲之年。沈家要等得恐怕就是这个新旧呈递。

新旧帝王呈递之时,便差不多是乱起之时。沈家就算要起来,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大夏王朝已是有数百年的历史了,就算是到了末路,也是条百足之虫。

不过她却不能等到那时,成为枭雄们铁蹄下的烂泥,任由践踏。沈家逼着他们上了船,但并不会将他们真正当个人用,不过她却可以扯出沈家的大旗,将米粮买卖做大。

沈家人不是要粮吗?那么自己人来做,总比老琢磨抢别人的要好。现如今江淮一带无人敢将这事做大,她刚好捡个便宜。

沈家人一定会乐见其成的。

沈家的事情不是一年两年能成,这粮道若是好使,他们也不会让它轻易断了去。

她若将这面大旗扯好,不仅自己站稳了脚跟,也不惧沈家人会将他们轻易当个弃子。

章杏将自己心中所想跟石头说了。石头想了想,一拍手道:“好,这面大旗咱们还真是该扯好了。”说着,又笑嘻嘻凑过来,说,“杏儿,过几日我带你去一趟青蒙山吧。你既是要做粮食这行,没个本钱怎行?张天逸那些东西你刚好能用上。”

章杏心里还有担心。石头又笑着说:“反正如今大伙都知道你家底不薄,二哥又有现成的马帮助你。张天逸那些东西虽是扎眼,但是你若是一点一点混着慢慢用,谁又能想到他头上去?”

他越想越觉得章杏这主意好使,魏闵文就是做米粮的,有现成的渠道供她所用。而他这边正愁着张天逸那些东西只能看只能想,却是不能用。如今,正要用到这道上来。若是有人疑心起来,一来,有沈家拦在前头,猜这出资来自沈家只能干瞪眼,二来,还有魏闵武那头帮忙掩着,西南商号云氏的背后支持,做大一家米行,这不稀奇。只要他们小心些用,谁又能想到张天逸的东西就在章杏手中的米铺里?

“我不是要去盂县吗?这事我跟那姓孟姓刘的提一提,让他们心里有个数。沈怀瑾定是会乐见这事做成的。”石头又笑着说,“这主意好!杏儿,还是你聪明。这一下咱们也不惧他们随意搓揉咱们了。”

“要是沈怀瑾找你要粮呢?”章杏说出自己的担忧,“你给还是不给?”

“给呀!为啥不给?他拿钱换,你就给,若是没钱,你只管叫苦。”石头呵呵笑着说,“你放心,这粮道掌在咱们手中,沈怀瑾不会那么痛快让咱们给沈家白白拿粮食的。沈家如今又不是他的,他傻啊,他那兄弟是什么东西,他又不是不知道。他一个老二将自己东西拿出来,他能得到什么?”

章杏是不想白给他人做嫁衣的。石头一说,她就明白了。她将米粮买卖做好了,沈家肯定会找上门来,但是沈怀瑾可不会那么痛快拿出来——他们投了他的旗下,也算是给他在做事。她的粮食若是沈怀瑾自己要,她自也是没办法,只好依从,但若是沈家要,沈怀瑾头一个会要钱。当然至于钱多钱少,就是另一回事了,不过沈怀瑾是不会轻易让这条粮道断了去的——没有钱,这买卖是绝对难以维持的。

所以,有钱就给,没钱,就叫苦。

章杏和石头将诸事商定了,次日石头就去镇上了,章杏起得晚,用了饭之后,正准备去李大河家,李尤氏带着女儿李金莲上门了。章杏连忙请她们坐下来,又让萧得玉上了茶果。

李尤氏看章杏面色极好,笑着说道:“我原是打算昨日就过来看看你的,家里还没有收拾妥当,就没有过来。”石头结亲,有一部分客是安置在她家的。

李家现如今都收拾妥当了,后面的罩房,左右的厢房也都收拾了。石头将陪嫁匣子给了章杏,孙宝珠和萧得玉两人已是开了房门,照着单子将东西清理了一遍,没见少,就重新锁了门。石头嫌铁头柱子几个碍事,将他们都赶到镇上院子里去住了。

章杏笑着对李尤氏说:“我还没有谢婶子呢,这不,正准备去你家坐坐。”

李尤氏笑着摆手,“说什么谢?我们两家还用得说这些?”

章杏问了一些李庄村的情况,李尤氏说了。章杏就将昨夜里与石头说定的事情交待出来。

李尤氏说:“石头置的那些地可都是上等田,地势又好,你们要是想承租出去,多的是人接手

。好,这事我叫你大叔看着。”

章杏环视一眼屋内,又笑着说:“婶子,我们这屋,也烦劳您一起盯着了。”

李尤氏说:“哎,这李婆子和刘婆子不是都在吗?怎么,你想将她们也一起带走?”

章杏笑着摇头,说:“婶子不是知道石头在镇上也置了院子吗?他想让她们去那边看看。”

“你们也不住镇上吗?”李尤氏问道。

“镇上也不住,石头过些天就去辽远了。镇上我也没个熟人,我也就不去那边住了。我在京口那里还有家铺子要人盯着,我打算去那里。那里离盂县也不远,我大哥他们就是县里。石头也赞成。”

李尤氏是清理过章杏的嫁妆单子的,知道她有好几个陪嫁铺子。石头走后,章杏一个新妇住镇上,确实不大好。而这边到底是乡下,不如县上镇上好,且每年里都要惊心动魄闹上那么一回,离这地远了也好。

“行,这屋,我也帮你们一道看着。”李尤氏一口应承下来。(未完待续。。)i8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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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八章

石头傍晚回来,章杏已经跟李婆子刘婆子说好了。李婆子刘婆子自是欢喜。在镇上看宅子,有吃有喝还有月钱拿,她们的后半辈子算是有着落了。

这日的晚食十分丰盛,石头回来刚好上桌。

次日就是章杏的回门日,两人都起了大早,收拾好了,赶了两辆马车回魏家庄。魏闵文魏闵武各带了家小都回来了,熙熙攘攘齐聚了一屋。吃罢饭,石头就跟魏闵文魏闵武说了章杏准备入米粮这行的事情。

魏闵文魏闵武面面相觑,只碍着魏云海也在,他们便没有立时就问出究竟来。

魏云海不知道那些个缘故,章杏素来懂事,他觉得章杏认为好的,多半是不会错。况又有魏闵文的例子在前。做米粮确实有奔头。他当时就叫了好,还对魏闵文说:“杏儿还没有碰过这行,你是做了好些年的,你要帮她一把。”又扭头对魏闵武说:“你也是。你们都是做哥哥的,要有哥哥的样儿,杏儿的事儿,你们都要多帮衬。”

闹得魏闵文魏闵武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还是章杏进来,将魏云海叫了出去。魏闵文魏闵武方才板下了脸色来。

章杏叫魏云海,是为了她陪嫁过去的十几亩地。这些地都是魏云海给她挑的,多半都是在漳河镇这边,她若是要去京口,这地就顾不上来,还得魏云海帮她看着。

魏云海一走,魏闵文就起身关了房门,问道:“是杏儿跟你说得这事?”他不相信。那天他跟魏闵武一道说赵家的事情时,章杏也在场。还是她劝的他低调,不要太过招眼了。没道理章杏一去了李家,反是自己往死路上走。

魏闵武也神色凝重看着石头,“石头,该不是你挑起她做这事吧?”

石头笑起来。给魏闵文魏闵武一人斟了一杯茶,说道:“大哥二哥是想说赵家的事情吧?这事杏儿已经跟我说过了。我也知道这事做大了,若是没个本事护着,就是自己给自己招祸。”

“那你怂恿她去做!你该不会以为就凭咱们家目前境况就能抵住这场祸事吧?”魏闵武冷眼看着石头说。

“怎么会?”石头笑着说,“我自己几斤几两,我心里有数。也就勉强能管个饱罢,若说有权有势,那纯属吹牛皮,更别说护住那样的家当了。”

魏闵文魏闵武相互看一眼。魏闵文一直对石头不大看好,也不看石头。只对魏闵武说:“我去将杏儿叫过来,这事还得问问她。”石头那是老油子,他的话,魏闵文是不敢全信的。

石头笑着看魏闵文起身去开门,也不出声拦她。魏闵文开了门,章杏正好在门口,要进来呢,遂笑道:“大哥。你怎地知道我来了?”

魏闵文一声不吭将章杏抓进来,关门房门之后,就问道:“听说你要做米粮。这是怎么回事?你耳根子几时这么软了?这事儿的底细你不是全知道了吗?我都不敢再出头了,你怎地还要去碰这行?”

章杏看石头一样。石头一脸无事笑着。她便知道他只开了个口,理由还没有说清楚。章杏笑了笑,说:“大哥,二哥,这事是我自己要做的。不是石头怂恿的。”

石头笑了笑,接着章杏的话说:“这事我真觉得可以一试。大哥,二哥。听我们说完了,再急也不迟。”

魏闵文也坐了下来,“好吧,你们说。”

石头说:“赵家遭祸起于手中的米粮,他家的买卖做得大,尤其是去年里,一场大水下来,各地的粮食疯涨,却还是嫌少。而赵家正要去了一趟河源,几船的粮食从河道运过来,足卸了两日才完。江淮这地里谁不知道他家有粮?正缺这个的谁不盯着他家?所以说大哥小心些确实是对的,没个本事,这行还是不碰为妙,就算是要做这行,也不能做那出头鸟。”

“大哥,二哥,都知道赵家的粮食去了何处?如今世道已是乱了,当兵的换身衣就能去当土匪。所以人人都不敢出头。他们不敢出头,我们刚好捡个便宜。如今我在西北军中,虽只是个小旗,却好歹挂上了西北军的旗,谁要敢在我们头上动刀子,多少也会有些顾忌。再说,不是还有二哥吗?”石头笑着看魏闵武。

魏闵文与魏闵武相视一眼。

“我的脸面可没有那么大。”魏闵文嗤一声笑,慢条斯理说:“是你上头的人让你做这事的?”石头不过一个小旗,他能凭这个护住这么惹眼的东西?

石头笑着摇头,“不是,不过我过几日就会跟沈二爷提提这事,想来,他也会乐见这事做成的。”

魏闵武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盯着石头问道:“你是说忠勇侯沈府的二公子吗?你跟他很亲近?”他是跑马帮的,知道的辛密比魏闵文只多不少。况沈家这几年越发张扬了,他也隐约能猜出沈家在谋划大事。

沈家打算什么,跟他一个跑马帮的关系不大。虽然说石头在西北军中,但只是个小旗而已,只要不牵扯进沈家的轴心里,问题也不大,见事情不好了,跑回来继续种地就是了。

可是若是石头一脚踏进去,那这事可就闹大发了。事败身亡,那都是轻的,株连之罪牵扯下来,这屋里坐得每一个都逃不了掉。他们跑马帮的,挣的是辛苦钱,太平年月有太平年月的跑法,乱世里也乱世里的路子。无论怎样,保平安那是首要。

他岳丈就再三叮嘱过他,别看云氏在商道上还算那么一回事,可若牵扯到朝廷的事儿里面,还不够别人一口吞的。所以跟这伙人,有多远就离多远。

石头看了魏闵文一眼,说:“我入军中,就是沈二爷带去的。”

魏闵武盯着魏闵文,“这事儿你也知道?”又看章杏,“感情你们都知道,就我一个不知?”

魏闵文张了张嘴,想要说不知,突然想起青蒙山的事情。他那时跟王继业等人在一起,跟着石头的师姐并青蒙山的几个山匪在青蒙山里东躲西藏。后来章杏那姨表兄找来了,将他跟王继业等人带下了,交待了一番后,就让他归家了。

因这事非同小可,章杏那姨表兄又打了包票,保证章杏无事。他一个小米商,哪里还敢多问?归了漳河镇之后,对谁也没有细说这事。自然是不知道石头等人的下落了。

后来章杏也回来了,倒是跟他说过石头被人带去了西北。他听是听了,却没将这事放心上。

魏闵文章杏都不说话了,魏闵武扶了扶额头,无力说道:“好吧,杏儿,你们既是已经想好了,就跟我说说,你们到底打算这么做?”石头既是被沈怀瑾带走的,那沈家这条船,他们算是坐上了,想要下来,只怕现在是不可能了。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赵家倒下之后,咱们这地的米商都吓破了胆,一时都不敢出头了。我们若是想要做这事,只要经营得当,钱财足够,做大它只是迟早的事儿。”石头笑着说道。

昨天章杏就跟他说了,她手头米粮铺子的二掌柜就是前江淮米商赵得义的儿子赵子兴,且还签的是死契。赵家虽然倒下来,但他家做米粮这么多年积累人脉渠道还在。有现成的人,他们手头又不缺钱。这米粮买卖,他们若是不能做大,那真是没天理了。

魏闵武嗤一声笑,丢了个果壳砸到石头身上,嘲讽说道:“你倒是想得美,别忙了半天,反是给他人做了嫁衣。扯着沈家的大旗做米粮,是没什么人敢招惹。可是人家那旗岂是能让你白扯的?到时候沈家若是来找你要粮,我看你怎么办?”

“怎么办?”石头嘿嘿笑着说,“给钱就有钱,没钱就什么也没有。”

魏闵武笑起来,“哎,石头,你敢跟沈家玩这套赖皮,你胆儿也够肥的!你也不怕你那米粮铺子换东家。人家手头上什么人物没有,要找一个替你,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石头嘿嘿笑着看章杏,道:“谁说这米粮铺子是我的了?这是我媳妇儿的嫁妆,只不过她那铺子的掌柜有手段,所以买卖才会做得这般好。沈家想要我媳妇的嫁妆,这事可不地道,传出去,他们那名声好要不要了?”

沈家若是不顾名声,只怕早就步了刘沉舟的老路子。眼下,天下还没有乱,沈家还不敢撕掉面上那层好看的皮。他们在江淮这里做米粮,挂的是章氏的招牌,沈家想要过来强抢,这面子上确实不好看。

魏闵文魏闵武相互看一眼。心里都觉得有些道理。

章杏却在心里摇头笑。石头这小子素来会忽悠。其实他们不怕沈家硬夺,主要还是将宝压在了沈怀瑾身上。一旦乱起,粮草就是重中之重,沈怀瑾他不是个傻子,他不会将自己手中的筹码大公无私推到面子上去的。

石头看看魏闵文,又看看魏闵武,顿了顿,又说:“大哥,二哥,我既是跟沈二爷提了这事,这要是真有了麻烦,自然有他这顶大伞罩着。横竖咱们是一穷二白起头,哪怕是赚点微末,那也不亏。”(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十九章

魏闵文张了张嘴,想要说不知,突然想起青蒙山的事情。他那时跟王继业等人在一起,跟着石头的师姐并青蒙山的几个山匪在青蒙山里东躲西藏。后来章杏那姨表兄找来了,将他跟王继业等人带下了,交待了一番后,就让他归家了。

因这事非同小可,章杏那姨表兄又打了包票,保证章杏无事。他一个小米商,哪里还敢多问?归了漳河镇之后,对谁也没有细说这事。自然是不知道石头等人的下落了。

后来章杏也回来了,倒是跟他说过石头被人带去了西北。他听是听了,却没将这事放心上。

魏闵文章杏都不说话了,魏闵武扶了扶额头,无力说道:“好吧,杏儿,你们既是已经想好了,就跟我说说,你们到底打算这么做?”石头既是被沈怀瑾带走的,那沈家这条船,他们算是坐上了,想要下来,只怕现在是不可能了。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赵家倒下之后,咱们这地的米商都吓破了胆,一时都不敢出头了。我们若是想要做这事,只要经营得当,钱财足够,做大它只是迟早的事儿。”石头笑着说道。

昨天章杏就跟他说了,她手头米粮铺子的二掌柜就是前江淮米商赵得义的儿子赵子兴,且还签的是死契。赵家虽然倒下来,但他家做米粮这么多年积累人脉渠道还在。有现成的人,他们手头又不缺钱。这米粮买卖,他们若是不能做大,那真是没天理了。

魏闵武嗤一声笑,丢了个果壳砸到石头身上。嘲讽说道:“你倒是想得美,别忙了半天,反是给他人做了嫁衣。扯着沈家的大旗做米粮,是没什么人敢招惹。可是人家那旗岂是能让你白扯的?到时候沈家若是来找你要粮,我看你怎么办?”

“怎么办?”石头嘿嘿笑着说。“给钱就有钱,没钱就什么也没有。”

魏闵武笑起来,“哎,石头,你敢跟沈家玩这套赖皮,你胆儿也够肥的!你也不怕你那米粮铺子换东家。人家手头上什么人物没有。要找一个替你,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石头嘿嘿笑着看章杏,道:“谁说这米粮铺子是我的了?这是我媳妇儿的嫁妆,只不过她那铺子的掌柜有手段,所以买卖才会做得这般好。沈家想要我媳妇的嫁妆。这事可不地道,传出去,他们那名声好要不要了?”

沈家若是不顾名声,只怕早就步了刘沉舟的老路子。眼下,天下还没有乱,沈家还不敢撕掉面上那层好看的皮。他们在江淮这里做米粮,挂的是章氏的招牌,沈家想要过来强抢。这面子上确实不好看。

魏闵文魏闵武相互看一眼。心里都觉得有些道理。

章杏却在心里摇头笑。石头这小子素来会忽悠。其实他们不怕沈家硬夺,主要还是将宝压在了沈怀瑾身上。一旦乱起,粮草就是重中之重。沈怀瑾他不是个傻子,他不会将自己手中的筹码大公无私推到面子上去的。

石头看看魏闵文,又看看魏闵武,顿了顿,又说:“大哥,二哥。我既是跟沈二爷提了这事,这要是真有了麻烦。自然有他这顶大伞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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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闵武想了一阵,先点了头。说:“富贵险中求,若是按你们所说,确实可以一试。”他又问魏闵文,“哥,你怎么看?”

魏闵文皱着眉头,“你们若是觉得可行,那这事还是由我来做吧。杏儿还是不要搀和这事了。”

魏闵武笑起来,“大哥,你这是要抢杏儿的钱途啊。”

魏闵文瞪了魏闵武一眼,“去,去,去,你浑说什么?你们也不想想,风口浪尖上,这事哪里是那么好做的?杏儿她毕竟是个姑娘家,怎能让她出这个头?这事我来。”

魏闵武又笑一声,“大哥,换了你,这事儿就未必是件好事了。”石头也笑着说:“大哥,这事还真只能杏儿出面。”

“是啊,是啊,你去做,且不说且不说能不能做起来了,就是那沈家的大旗你都不一定能扯到。没这面旗帜,你还真不能碰这事。”魏闵武接着石头说。

章杏也劝说道:“大哥,我跟石头已经避不开沈家了,你又何必也陷了进来?咱们也不知沈家日后会怎样,若我们真遇了不好的事儿,好歹还有你们可以指望。可若是连你也陷进来,我们一家子可是再翻不了身啦。”

魏闵文皱着眉头看着章杏。魏闵武在一边继续又说几句。魏闵文总算是点了头,“也罢,你们既是打定了主意,我也不拦了。只不过赵大哥那边,你还得好好跟他说清楚。赵家招祸的缘由,连我们都知道了,他心里未必不知。他若是知道你们是为沈家做事,未必会全心全意助你们。”

说通了魏闵文魏闵武,几个又说了如何去做。说着说着,魏闵武也动了心,“杏儿,我正想着往这里开几家商号,干脆你将这事也一并接了吧。”

魏闵文皱着眉头说:“你怎么将这事也推给她了?她一个姑娘家,开什么商号?”

魏闵武笑着说:“咱们这地里,若是风调雨顺,粮食自是不用愁,可若是碰到个把灾年,这粮食从哪里来?你不会让她跟你跑河源吧?河源那边这几年还是没怎么打。所以你跑船没遇到多大险事。若是跟前些年一样,这在往河源跑,那纯属是去找死!我这商号多好,各处的货都能接到,只要将这边也一起连起来,她那米行的粮食还用得着愁吗?”

魏闵文被魏闵武说得噎住。

魏闵武又劝说章杏:“反正沈家的旗帜你已经扯了,干脆,也接了商号这事。沈二爷既是默许你们做米粮,还会拦你们做商号?这商号若是做好,于你呀,绝对是有利无害。”

章杏也被魏闵武说得心动了。有了商号,且不说粮食的来源不用发愁,于她手头上另几个铺子也是大大有利。她跟石头的筹码多了,在沈家的份量就更多了。有用的东西,人总是不会轻易言弃。他们慢慢来,慢慢来,总有一日会摆脱沈家的阴影。

“这人手问题,你就不用担心了。我那边有现成的。不过若是给你使,你得付他们酬薪,我这里可也是要抽成的呢。”魏闵武笑着说。

魏闵文听得怒了,拍着桌子说:“这话你也好意思说?”

章杏笑着对魏闵文解释说:“大哥,二哥这话不是你想的那样。这商号开起来,虽是挂了我的名头,但人事及其他都还是二哥的。说直白些,我只是挂个名头而已。”也是借着沈家的秋风,“二哥才是商号背后真正的东家。”她对商号这行完全都不懂,魏闵武那边有现成的马帮和渠道,他说让她开商号,只不过是为了帮她一把。

魏闵文这才明白过来。

石头也觉得好。次日,他一早就去了盂县,章杏则去李庄村村正家坐了会。石头要将她送到京口之后,再去西北。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他们在李庄村还有地有房,虽是有李大河一家帮忙看着,但也得跟李庄村村正打个招呼。

天快黑时,石头回来了。跟章杏说了去盂县见人的经过。那孟爷在盂县开了一家福客来酒楼,全名叫孟重贵,盂县那地里的人都称孟掌柜。姓刘的却只是暂住在孟重贵所开的酒楼里,至于真名叫什么。石头没有打听出来。他也不敢太过造次了,去往深里打听这事。

因是见过一回面。孟重贵与姓刘的都颇是和气,那样子像是对石头的到来了如指掌。

章杏去过了盂县多次,对福客来酒楼还有些印象。这酒楼位于盂县城的中心地段,客流如织。她想起自己多次从那酒楼门口过,心里就不由得发寒。对沈怀瑾是何时知道她的底细,心里有了个大约估计。

想来约莫就是青蒙山事后了。沈家人若是早知道有这么一个她,她只怕死了千百回了。也算是自己运气好,糊里糊涂,多次从鬼门过。青蒙山事后,石头认出沈怀瑾来,沈怀瑾许是还没有认出她跟石头来,否则他也不会带石头进西北军了,进西北军中了,也不会将他随便扔进一个炮灰营里。想来那时沈怀瑾带石头走,多半是因为不好驳顾惜朝的面子。

石头后来立了大功,许是这时他才注意到石头。然后,再一查底细,自是什么都知道了。

沈家要反天,是绝对不会嫌人少的。石头那次立功虽是有些机遇成分,但他若是没点能耐,也未必能做成那样的事。

沈怀瑾虽是查明了石头的底细,却还是没有杀人灭口,一来也是惜才,二来,只怕是因为沈家的事情谋划的差不多了,所以也不惧暴露了。

看起来,石头说得还是对的。最多也就一两年,沈家比反无疑。

章杏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说出。石头听了,默了默,说:“咱们这步算是走对了。”

沈家反天在即,越是看中粮草,他们就越容易站稳脚跟。

石头虽是见了孟重贵和姓刘的,但并没有跟他们说起米粮的事情。这是桩大事,他打算直接跟沈怀瑾面说。(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章

马车到达晋州时,已是下午。

章记茶行的二掌柜杜晦明早得了信,领了伙计,将铺子后面的院子收拾了出来。杜晦明的婆娘杜肖氏在章杏身边伺候了多日,早两天来到晋州,估摸了马车到达的时间,将一应到时的吃用都准备妥当了。

章杏石头等人到达后,洗漱一番,用罢饭,就将杜晦明叫进了小书房里。

魏闵武给章杏置下了三间铺面,准备让她做些茶叶玉石之类的买卖,但因时间紧促,如今只有晋州的茶行步入了正轨,其他两间铺面还没有开张营业。

杜晦明仔细报了近来经营情况。因是新近开张,客源什么还没有稳定下来,眼下铺子的收支只勉强能维持个平衡。

章杏笑着点了头,说:“杜掌柜辛苦了。”

杜晦明汗颜说:“咱们东西虽是好,奈何知道的人却是不多。夫人放心,假以时日,铺子收益一定会蒸蒸日上的。”他原是做首饰铺的,被魏闵文买下后,先是放到盂县章记米行里,还没等他摸清米粮这行的门道,又被派到晋州这边来做玉石茶行。

玉石这块在江淮这里是个偏门,做的商家很少,大多数都是加工成首饰了,再卖出去。而魏闵武给章杏的那些虽是也有成品首饰,但最多的还是没经过加工的玉石。这块想要做起来,可不是一日两日。杜晦明考虑再三,跟章杏魏闵武分说一番,决定先将茶行开起来。一来茶不经放,二来也是茶行比之玉石这块更容易入手一些。

“杜掌柜做事。我自然放心的。玉器行这块先放一放,也无妨。茶行做好了,咱们的名声打出去,与玉器这行也是有利无害。稳打稳扎,步步进。买卖才能长久不衰。杜掌柜说得没错。”章杏肯定了杜晦明的做法。

杜晦明放下心来,又将另两处还没有开张的铺子接下来的打算说了一番后退出去。

石头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杜晦明走后,他凑过来问道:“你这二掌柜以前是不是也做玉石的?”

章杏惊奇盯着他,问:“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石头得意说道:“这还不好猜?明明眼下只有茶行开张,他却十句话里有七八句都离不开另两处铺面。他若以前不是做这行,怎么会这么关心?”

章杏笑着摇了摇头。说:“你啊,这回恰好猜错了。”

“不可能!我看人几时看走眼过?”石头叫道。

章杏笑着说:“他以前是做首饰铺的。他对那两处铺面更为用心,一来,是因为做首饰与做玉器多少有些关联,二来。也是玉器这行获利远大于茶行。商人逐利乃是天性,赚钱多的,他自是更用心些。”

石头哪里知道这些门道?一时听得懵住了,问道:“既然玉器获利远大于茶行,你们怎地不先将这行开起来。”

章杏笑起来,“获利是一回事,但你总要会做才行。玉器这行,咱们眼下可是个门外汉。别看东西不缺,铺子也有,要是不会做。照样陪精光。隔行如隔山呢。”

石头想了一阵,点了点头,说:“说得也对,摸清楚门道再下手,才能捞到好东西。”

章杏料他大约是想到别处去了,也没问。低头看手中账薄。还没有看完,石头又凑过来了。与她一道看。他以前在李庄村也上过几日私塾,但也只认得几个字。还是后来到了青蒙山。姚青山姚明珠父女教了些,方才勉强能写出些文字来。姚青山一介郎中,管得是治病救人,自是没功夫交他看账薄做买卖。

石头看了一阵,便烦了。将章杏手中的东西一把抽掉,闹将起来。

章杏如何强得过他?眼见越闹越过火,连忙气喘吁吁说道:“你打算怎么去青蒙山?”他们此番来晋州,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上青蒙山,看看张天逸的那些东西。

章杏知道张天逸的东西定不是个少数,但是到底有多少?到底在哪里?她却还不知道,石头马上就要去西北,归期没有定数。她打算做米粮,虽然说眼下不缺银钱,但若是真要往大里做,就她目前手头的那些,还是不够。

魏闵文魏闵武自然会帮他,她却不想他们也一头栽进来。她和石头已经跟沈家绑在一起了,但谁知道日后会怎样?许是在他们的努力下,他们能站起来,好好活下去。但也可能会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这事谁也说不准。

虽然说她跟石头真有悲惨的一日了,魏家章家都会难以幸免。但他们总归是次要,许是会有些一线生机。在事未成定论之前,能离沈家远一些,他们还是要远一些的好。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她也会让他们尽力远离这场灾祸。

再说,米粮做起来,沈家肯定会找上门来。虽然他们想得很好,但并表示事情一定会这样发生。

许这行就是无底洞呢?她不能让魏闵文魏闵武也跟着钻进去。

张天逸的东西,她多半是要动的。但如何去动?总得要她明白东西在哪里?到底有多少?才好去计算。

“明日一早就去。”石头含糊说着,一下抱起章杏,放到了靠窗的矮榻上。

次日,石头和章杏带了孙宝珠去了城西另两处铺子里,杜晦明要陪。章杏笑着说:“不过几步的距离,哪里还要杜掌柜跟去?我们也是看看就回来了。”

那两处铺子虽是没有开张,但是东西拖了不少过来,眼下两处各有个伙计日夜盯着。杜晦明在章杏来之前,就得了他们将要来的消息,将里面的东西已是都收拾齐整了。章杏如此说了,杜晦明只得派了铺子里一个伙计带路,引着他们往城南去。

到了城南,陪来的伙计敲了敲门。里面守屋的立时开了门。这几个伙计都是魏闵武挑的,在来晋州之前,就跟章杏见过面。

当下守屋的两个伙计见了东家,连忙将人领进来。

章杏边走边看。西南那里盛产玉石,这东西又值钱。虽然江淮这边做这行的少,但是西南那边却不知道有多少。所谓物以稀为贵,玉石这行要是货源有门道,买卖做好了,绝对是个大赚。所以魏闵武给章杏的,这类东西占了大头。准备开这行的铺面也比茶行粮行大,且还是两间连在一起,足比得过一栋两进院子了。前面更是两层木楼,位于人流如织的好地段。

目前铺子还没有开张,里面只有两个看屋的伙计和库房里满堆的稀货。大门紧锁,只留了小侧门进出。

章杏喝了一盏茶,问了伙计近来一些事后,就要去后院库房看看。两个伙计也是要陪来。章杏推了,只带着孙宝珠就去了后院。

几个伙计见东家带着大包小包,以为又是带了些好货来,哪里敢多问?送到后院门口,就不再进了。

到了库房里,章杏让孙宝珠在门口守着,将早先备好的衣裳拿出来,与石头一道换了,又将脸面折腾了一番。石头瞧着有趣,问道:“你这样抹一番,不细看,我还真认不出来。”

章杏以前不过见了多少将丑化成美,将鬼化成人的妆扮。只不过这里的东西没有那么多,她只能略微改变一下脸面,自己戴了个斗笠,也递给了石头一顶。

石头戴好了,更觉得好玩,摸了把章杏的脸,调戏说道:“小娘子,你这鱼卖多少钱一斤?”

章杏瞪了他一眼,又拿出一个装了几条鱼的小鱼篓子来,给石头背上了,一边说道:“出了这后院就是淮水河,河边多得是卖鱼打鱼的,咱们这样妆扮,才好浑水摸鱼,去青蒙山。”

石头由着她折腾,问道:“杏儿,不会真有人盯着咱们吧?”

章杏说:“这我也说不准,不过小心些总是对的。”

两个妆扮好了出去,将门口守着的孙宝珠吓了一跳,要不是她不能开口,一准会尖叫起来。

章杏连忙打了个手势。孙宝珠这才认出来,脸上还是惊魂色。石头心里得意的不行,誓要将淮河边上卖鱼的装到底了,还耸了耸自己肩膀的鱼篓子。

章杏打手势告知孙宝珠,他们要出去一阵,让孙宝珠务必要瞒住人。

孙宝珠明白后,点了点头。

章杏将一边还在揣摩渔夫怎么做的石头扯过来。两位在院子里寻了一会。石头是偷鸡摸狗的祖宗,翻院墙那是最拿手了。没多会就找到了地方,也不知他是怎么弄的,足有一人多高的院墙,眨眼功夫他就上去了,然后在墙头伸了手,说:“来,杏儿,我拉你上来。”

章杏抬头看着那么高的距离,咽了咽口水,又仔细看了看墙面,这才发现这边墙面跟别处确实有些不一样,有几处可以借力的地方。她先摸到地方了,然后上了一小截,抓到了石头的手。

石头轻而易举将她拉上来,指了下面说:“杏儿,你看,那边就是淮水河了。”

坐在墙头的章杏还有些胆颤,这么高,摔下去,只怕不死也要断几根骨头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一章

坐在墙头的章杏还有胆颤,这么高,摔下去,只怕不死也要断几根骨头。

还是石头先下去了,接住了跳下来的章杏。两人沿着河岸走了一会儿,拐了一条巷子后,就到了集市。一时人声鼎沸。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淮河两岸人家虽是吃尽淮水的苦头,却也靠着它延绵繁衍生存。渔夫艄公比比皆是。

石头和章杏在人群中走,石头越看心里越觉得惊奇。他素是个不拘小节的,虽是常混市井,却鲜少用心去观察。若不是这回扮了了一个渔夫,还真不知道江陵集市上有这么卖鱼买鱼的。他们这副样子,真是如鱼得水,浩浩人群里连个浪花都不会惊起。

过了集市,就到码头,这里停了无数条船。章杏给了些碎银与石头,让他去租赁一条小船。石头已是有些心得了,装模作样找了一条渔船改做的扁舟,跟船夫商定好了,不需人跟,租赁一天。

章杏则找了一处视眼开阔的地方,掩在暗处了观察。石头很快就回来了,笑呵呵拉了章杏,说道:“杏儿,走,咱们下河打鱼去。”

章杏扑哧一声笑。

石头又有些心痒痒了,因是人太多,便将这心思暂时藏住了。待到船入江水,四周无人时,便凑了过来,非要与章杏挨着坐。章杏也是怕船翻了,跟石头争一会儿,就变成了她坐在石头怀里,石头划桨。

人在船中,船行江中,集市城镇渐远去。群山一点点显露出来。石头觉得自己浮躁的心也如渐现的群山一样沉静了下来。他闹不清楚自己近来是怎么了?竟是一刻都不想离开章杏。想着即将到来的离别,他心里便莫名其妙害怕。

除了杏儿,他什么都没有了。

未成亲前,他是个光杆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凡事就图个痛快,心里怎么爽就怎么来。虽然认了一个义父,义父待他很好,师姐也好。但他知道,这不是亲的。义父师姐没有了他。一样会过得很好。

可成了亲,那就不一样了。他有了媳妇,以后也会有儿子闺女。他们会在一起快快活活过日子,跟他爹娘在时一样。这是他的梦,杏儿在他身边。这个梦才起了头。若是这个梦再没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熬下去。

石头想到这里,低头看章杏。章杏看着前方,眉如黛,眼似清波沉静,也不知在想什么。石头忍不住低头亲一口章杏的脸颊,问道:“杏儿,过了这座山。就到了地方。”

章杏顺着石头所指看过去,实在看不出这山有何奇怪之处,张天逸居然会挑这附近藏东西。

山过去了。船靠了岸。石头让章杏先下了,指了一处江滩让章杏等在那里,自己则划了小船拐进了芦苇荡,藏好了船,找到了章杏,与她一道往山里走。

也没走多会。石头就说到了地方。章杏见面前只是一面崖,心里不由得奇怪。看着石头。

石头笑呵呵看着章杏,得意说道:“看我的。”然后扒开崖上的枯草。摸了几把,那山崖突地向里现出一个凹洞来,凹坑里竟是有个铁质面盘。石头将手抠进那面盘上,抓住了左三右四扭了几圈,山崖上立时显出一个幽深的洞来。

章杏惊呆了,半天方问道:“这张天逸家里以前是做什么?”在山崖上布下这么个巧妙的洞来,这绝不是一般人家能做到的。

石头说:“我也不甚清楚,听说他家以前也是做大官。”他只是个小喽啰,便是有些小聪明,山寨大当家的辛秘也不会让他知道。

章杏想起张天逸这人来,他在青蒙山做山匪的时候,身边就有死忠心腹,还能与忠勇侯府沈家勾搭上,若是只是个纯粹的山土匪,只怕做不到这些。她还记得唐宇说过,张天逸祖籍江陵,是当地的大族,祖上曾在朝廷为官,不知犯了何罪,竟落得株连九族的大罪,全族只他一人活了下来,窝藏在青蒙山上做打家劫舍的勾当。

张天逸横霸青蒙山一带多年,若说他有些家底,章杏相信,可若说他能瞒着山上众人独自开辟这么个地方,她觉得可能不大。

这处藏宝地十有八九是张氏族人留下的。

石头先进了洞里,扒拉一个火折子出来,点燃了,伸手过来,喊道:“杏儿。”

章杏抓了他的手,两人一并进了洞里。石头停下来,在洞口一块石柱上摩挲几下。他们身后的洞竟是合上了。周围一下子黑下来。石头怕章杏害怕,说道:“杏儿,这洞里有一处活水源,可直通江里。”

章杏看到石头手中的火折子没灭,就知道山洞里的肯定是另有出路的。她在想石头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她以前听石头说过,他是无意中跟着张天逸发现的这里。石头好奇心重,她知道。许第一次真是偶然,然而石头知道的这么清楚,如何进洞?洞里何处有火折都知道。恐怕后面都不是偶然了,他定是跟着张天逸来过这里多次,还自己也摸进洞里来过——否则,他又怎么会知道洞里有一处水源可以直通江里。

说不定,某一次他就是从这条水道游出去的。

石头牵着章杏往洞深处去。章杏心里越发惊奇,外面看起来毫不出奇的大山里竟是这样一番天地。她越发肯定,光凭张天逸一个人是做不成这样的布局的。这山洞肯定是张氏族人留下来的。

走一会后,章杏就听到了水声,接着一条地下河就出现。石头指着河水说:“我有一次跟着张天逸进来,差点被他发现,情急之下就下了这条河,顺着河水一直游,就游到外面江里。”他笑起来,“那次差点没把我冻死。这条水道很长,一般人是游不到这里来的。”

章杏知道石头的水性好,从小就在淮河边上长大,上次潜游她都有些吃不消,石头却面不改色。他说没人能游到这里来,那大约是真没几个人了。再说,谁也没那闲功夫在江里找洞潜游。张家这地方确实难得。

河水消失在另一处山壁下,许是那里就是另一个出口了。又走一阵后,他们的面前豁然开朗,一个约莫两三间屋大小的山洞出现在面前,洞里齐整摆着一二十个铁黎木箱子。章杏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这么多东西超乎她的想象,这张家得积累多少代方才积得如此之多。

石头将火把插在山壁上,径直过去开了一箱,抓了一把鹅黄色珠子出来,叫道:“杏儿,你瞧瞧这珠子好不好看?”

章杏呼吸不由得一滞,从石头手中拿过一个细看了良久,脱口说道:“这是北珠!”

石头拿到眼前看了看,问道:“什么北珠?值钱吗?”

北珠在她熟知的历史里又被称为淡水珠,在她以前那个时代已经被采撷殆尽,以颗粒硕大,颜色艳丽圆润而闻名。

章杏往开着那一箱看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珠子不是寻常人家所用,拿出去就是招祸!”

石头愣住了,将手中珠子扔进箱子里,说道:“不能拿出去用,也就是不能换钱了?”

章杏没有说话。其实这北珠,还有一个名字,叫贡珠,顾名思义,它是专供皇家所用的。她一直在乡间生活,对更远些的大夏朝廷所知道只是一些传闻,谁不知这些传闻的真假。这是她在这地第一次见到北珠,她不知道这里的北珠是不是也一样是皇家贡品,如是,那张家的这些东西许就是不是他家历代积累的。

章杏让石头一连开了好几箱,箱子里装得除了北珠以外,还有各色玉石,成箱金银等。

石头还要开,章杏拦住了,有气无力说道:“别开了,这些东西都不好拿出去。”

石头出口问道:“为什么?”不能拿出去换钱,那还能叫什么宝?

章杏说道:“这些都不是寻常人家能用的,这是贡品,是专进献朝廷的贡品!你看看珠子,你几时见过了?这叫北珠,又叫贡珠,还有这套五彩云龙茶具,也只有皇室才敢用的,还有这块玉璧,成色这么好,又这么大一块,寻常人家哪里消受的起?”

石头将章杏指出的每一中都拿起来看过了,确实都是他不曾见过的。可这么多好东西,不能用,光摆着好看吗?他抓了几根金条过来,问章杏:“这个呢?不会这也不能用吧?”

章杏接过了,细细看了一番。金条上面并没有刻字。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她说。金子的成色也太好了。

石头一屁股坐在一个铁黎木箱子上,说:“闹了半天,原来都不能用啊!那我还忙个什么劲?”

章杏拍了拍石头,说道:“现在是不能动,但过不了多久,许就能动了。”

沈家既是谋划的差不多了,想来大乱之日亦是不远了。天下乱起,大夏朝廷的尊严会被践踏,这些所谓的贡品也会陆续流向民间。他们手中的这些东西也能趁机现世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二章

回去路上,章杏一直没有说话。

张天逸的这些东西既诱人,也烫手,不是等闲人能消受得起。他们只看了几箱,所见都是些稀世珍宝。

她对大夏上层知之甚少,断其是贡品,一来是那些北珠,在她已知的朝代里,确实在作为贡品进献给皇室,二来还是里面的一套盘龙云锦陶瓷茶具,明黄色,龙腾祥云之间,工艺精湛。这样的东西除了皇室,还有谁敢用?

这批宝物,连沈顾两家都知道,且垂涎,若不是贡品,她还真想不出会是什么?

张天逸手中居然有皇室贡品,也不知道张氏获罪与这个有没有关联?

石头说得对,这些好东西,只能眼睁睁看着,不能动,确实难受。他临走前非要带些出去探路,说是珠子不行,茶具不行,那金子银子总可以吧?江陵这里不能用,他也可以拿到盂县淮阳去看看。金子在哪里不是一样用?

章杏想了想,劝说一番。石头听进了她的话,金子银子都没有带,只抓了几颗北珠。

魏闵武的马帮天南地北都去,对这北珠肯定知道比她多,还有张氏的事情,许是他也知道一些。她想找他问一问这些。

两人坐了船回去,悄悄翻了院墙进院子里。孙宝珠还在门口守着,见着他们,大大松了一口气。

章杏打了手势问她,外面的几个伙计可有进来过?

孙宝珠摇头,比划说,外面伙计只在后院门口问了一声,姑爷与小姐要不要用些什么?因是到了午时。孙宝珠便自作主张让伙计们去醉仙居定了一桌席面送来,由她在门口接了,摆在了房里面。

章杏笑着点了点头,石头打量孙宝珠,也是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

有现成吃的。章杏石头两人换下身上衣装,洗了手脸,一并用了食后,让孙宝珠将东西清理送了出去。

他们虽是为看张天逸的东西而来,这边库房里的东西自也是要看一眼。

因是铺子还没有开张,东西还是打包放着。杜晦明有心在玉石这一行大展身手。对打包的零零总总分列的十分详细。

章杏和石头两人转了一圈就出来了。

三人回到章记茶行,已是傍晚,又歇一晚后,就回了京口。章杏写了一封信,让谷雨送去盂县。信上对张氏的事情只字未提,只让魏闵武临去西南之前,转到她这边来一趟。信去信来,只一整天工夫。却是扑了个空。魏闵武已经走了。

章杏问了魏闵武走的时辰,竟是她到京口的第二天。

谷雨出去之后,章杏的脸色沉下来。

石头揽着她安慰说:“二哥虽是去的匆忙,也不一定是出了事。你别太担心了。”

章杏摇了摇头,说道:“二哥虽然很少跟我们说起西南那边的事情。但就是这些偶尔的只言片语,我也能听出他在西南那里并不是一帆风顺。嫂子说的多一些,云伯伯去的仓促。虽是在临去之前就定下了由二哥接掌云氏,但下头还是有一些对这安排不服的人。”

马帮在西南盛行,所带之物各种都有,稀世珍宝也常见,翻山越岭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能在这一行里站起来,没几分能耐。还真不行。魏闵武到底年岁资历摆在那里,虽是有云震天以及手下几个死忠长老力挺。但要坐稳西南第一商号大东家的位置,还是有很长的路要走。

她了解魏闵武。他要回西南了,若是没有十分紧要的事情,他多半会来一趟京口这里,最起码也会捎个信来。

石头笑着说:“二哥既是能入云老大的眼,还会惧这些麻烦?你尽管放心,就算是真有事,他也一定摆得平。”

在魏闵武的船到漳河镇的第一天,石头就对他这二舅子心里有数了。那么大几艘船,跟来的人个个都是好手,二嫂子对二舅子言听计从。只怕云老大的那一套都落到了他这二舅子手里。云老大驰聘西南一带那么多年,手头上的人事物绝对非是一般。只要二嫂子站在二舅子这一边,他这二舅子坐稳云氏大东家的位置是迟早的。

相对于石头的乐观,章杏心里还是担心,只不过眼下还有要紧事情,西南那边又鞭长莫及,她也只得暂时放下了。

石头要走了。铁头柱子孟北辰几个头一天就来到了京口。石头嫌这几个碍眼,便没留家里用饭,带着他们去了京口镇上的食为天酒楼吃酒。

章杏在忙锦绣阁的事情。如今的锦绣阁绣娘织娘都请了,铺子里的绣品出息渐渐上升来,两张织机也开始运作了,诸事繁杂,萧得玉忙得几乎脚不落地。章杏便将跟在身边的另一个小子小暑遣到了铺子里帮忙。

章杏这日归家时,天已是蒙蒙黑了,用罢饭,在外面喝酒的几个人还没有回来,她便在灯下教萧得玉看账做账。

这地不兴女娃子上私塾,农家的女娃也没有那个本钱请先生。萧得玉是跟着哥哥萧得胜学认的字,却也仅限认识,书写什么的只能画个大名与几个简单的字。其实不仅仅是她,农家里的女孩会认字的多半是跟着家里的哥哥或是弟弟所学。

就连章杏也不轻易下笔,唯恐太过出格而引起关注,招来麻烦。偶尔认字写字被人说出,她一概都推到章金宝身上。

这些天章杏已是发觉萧得玉很有经营头脑,便将她往这方面引导,教她写,教她看账做账。萧得玉也学得十分用心。

孙宝珠在旁边做针线,时不时抬头看一眼。

肖妈妈烧了一碗银耳羹端过来,看见谷雨在院子门口徘徊,笑着叫道:“你不是跟着姑爷去了食为天吗?怎地自己先跑回来了?”

谷雨讪讪笑了笑,探头又往院子里看一眼,小声问道:“肖妈妈,小姐歇了没有?”

肖妈妈举了举手中盘子,笑着说:“你小子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老实说罢,是不是姑爷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谷雨犹豫一阵,苦着脸点下头,说:“姑爷他们在食为天打起来了!”

肖妈妈吓了一跳,“不是去吃酒吗?好端端怎地打起来了?”又看一阵谷雨,皱着眉头说,“姑爷那边既是有事,你怎地不在旁边帮忙?还跑回来了?”

谷雨哭丧着脸,说道:“是姑爷他们那一伙窝里打起来了。”

肖妈妈听得二丈摸不到头脑头脑,拉着谷雨细细问了一番,才知道是石头等几个喝高了,自己人跟自己人闹起来了。那几个都是兵痞子,闹将起来,可不是扔杯子摔碗这么简单的,直接就动了拳头,将没有见过这场面的谷雨给吓到了。

他先前还过来拉了几把,结果一把就给甩到一边,没奈何,只好哭丧着跑回来找救兵。

肖妈妈笑起来,说:“瞧你这样儿,爷们喝醉了,闹得更厉害的都有,你是没有见识过。没事儿,等明日酒醒了,他们照样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你还是赶紧过去看着吧。”

谷雨走了,肖妈妈端了银耳羹进房里,等章杏喝完了,还是跟章杏说了。

章杏放下碗,吩咐肖妈妈:“去烧几碗醒酒汤。”

肖妈妈出去了。章杏又坐了一会,听得外面更声敲过,终是担心。他们明日就要走了,闹得太晚了,耽误了行程总是不好。她叫上了孙宝珠,一起出了门。

大街上已是寥寥无人了,初春冷风吹来,各家屋檐下挂着的灯笼在摇晃,光影飘忽不定。章杏觉得有些冷,遂紧紧了身上斗篷。

到了食为天,掌柜的、跑堂的小二都没有歇,一个在打算盘,一个趴桌上打瞌睡。掌柜的听了有人进来声响,先抬起了头。彼此在商,又隔得不远。掌柜与章杏也是认识,当下满脸堆笑迎上来。

章杏问了石头等人吃酒的房间。掌柜的立时将小二叫起来,让他领着人过去。

是在二楼东头的雅间里。章杏跟在小二身后上楼,所过房间客人都散去了,房里的灯也是黑的,就前面一通大亮,隔了好几个房,都还能听到吆喝喝酒的声音。

“孝轩,来,来,跟我再喝一碗,他奶奶的,谁知道今个儿喝了,明日还能不能喝?喝酒!喝酒!”

章杏听了,心里有些难受。战场上生死难测,他们这次一起去西北,也不知来年里能归来几人。

另一个声音突然叫起来。

“孝轩,你个王八蛋,你怎地就娶了章杏?你忘记了明珠吗?她待你多好!多好啊!你怎地一转头就娶了别个?”

章杏的脚步一下子收住了。孙宝珠扭头看她,她正走到一处暗与光交接的地方,低头间便只剩了额头是明亮的,余处都在暗影里。她看不见她的脸色,心里却有些发涩起来。

噼里啪啦一阵响动传来,有个凶狠声音说道:“你小子再嚎一声,再嚎一声试试?信不信老子揍得你明日爬不起来?老子要娶那个,还用得着你操心吗?”

“好啦,好啦,孝轩,铁头他是喝多了,你莫要跟你计较!”

“我才没有喝多了!我偏要说,孝轩,你对不起明珠!”

章杏走到门口的时候,正看见石头提了铁头,一拳揍在他脸上。(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三章

小二看着满屋狼藉,高声叫起苦来,惊动了石头。石头他将铁头丢到一边,歪歪斜斜站着,呵呵笑着说道:“杏儿,你怎地来了?”

章杏看了孙宝珠一眼。孙宝珠会意,塞了块小碎银到小二手中。小二揣了银子,立时就眉开眼笑了,点头哈腰说:“章掌柜还要什么,尽管说。”

孙宝珠打了手势让小二先下楼了。章杏走到石头身边。他身上的酒味很重,脸也喝得黑红,呵呵笑着说道:“杏儿,我没喝多。”

章杏又看了看其他人,华三扒在桌上睡觉,鼾声如雷。孟北辰提着酒壶还在往嘴里倒,嘀嘀咕咕叫唤着:“怎地没有了?”柱子的一个眼圈青了,显然是受了伤。铁头被石头揍了一拳,脸颊上好大一块淤青,萎靡倒在地上,鼾声大作。

“回去吧,你们明日还要走远路呢。”章杏微笑说。

石头点头,道了一声“好”,径直过来。章杏看他走得东倒西歪,连忙扶住了他。石头太重。章杏又喊了谷雨。石头却将要过来搀扶他的谷雨挥开了,只揽着章杏,说:“走开,你姑爷我还能走。”

章杏带了石头下楼,送进了马车里,正要出去。石头一把抓住了章杏的手,“杏儿……”他看着章杏的眼睛叫了一声。

章杏微笑问:“怎么了?”

石头却是半响都没有说出话,只看着。

章杏又道:“孟大哥他们还在楼上,我让谷雨将人扶下来。”说罢,挣开了石头的手。返回了酒楼里。

章杏与孙宝珠来时是驾了马车来的,但只一辆车,四五个醉汉,肯定是塞不下了。因是酒账结的爽快,食为天的掌柜主动说自家马车就在院子里。让小二赶了出来,帮忙将人送到南街去。孟北辰等人装了一车,章杏与石头乘了一车,食为天小二和孙宝珠各自赶了一辆回了南街宅子里。

肖妈妈萧得玉都出来了,几个人一起将马车里的人弄下来,送到各自房里去。章杏原是想请个郎中看看这几个的伤势。安置他们睡下之后,见一个个虽是鼻青脸肿,却鼾声如雷,料也不是什么重伤。又这么晚了,一时间郎中也不好请。她就叫萧得玉将家里的跌打膏翻出来。让谷雨替他们揉上。

章杏将孟北辰等人安置好了后,回了后院房里。石头也睡着了,睡得很沉。章杏一个人在房里站了一会。夜很安静,周遭除了石头略粗一些的呼吸外,再没别的声响了。这还是重逢之后,章杏第一次这么细致打量石头。

白日里他总是静不下来。

他的脸面依稀还有小时候的样子,卧蚕眉,丹凤眼。看着总像是带着几分痞赖笑的唇角。章杏细细看了,越发觉得他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只是长大了。

石头似察觉有人在旁边。睡眼朦胧看了一眼,一下子坐起来,拉着章杏的手,很认真说道:“杏儿,我以后不喝酒了!再也不喝了!”

章杏被他那样子逗笑了,摸了摸他的脸说:“好。好,好。不喝就好。”

石头看见章杏笑了,他放了心。也跟着笑几声,人就往后倒去。章杏连忙拉住了他,说道:“你先别睡,等洗了手脸再睡。”

石头闭着眼睛点头,坐在床上摇头晃脑。

自打新婚那日得了警告后,萧得玉和孙宝珠就再也不敢近前来伺候石头了。

章杏喊了一声,没多会,孙宝珠就提了水来。章杏替石头洗了手脸,又换了一身衣,这才放他睡下来。

到了半夜里,章杏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欢快的笑声伴随着,她顺着声音赶过去,看见拐弯处一辆面包车突然窜出来,猛地撞向在人行道上有说有笑的母子俩,孩子的身体飞了起来,嘭一声落在不远处的地上。

章杏惨叫一声惊醒了过来,背心全是冷汗,五脏六腑都在痛。屋内幽黑寂静,只有身边人清浅的呼吸声。

只是在做梦,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她安慰自己。

可那种席天卷地的痛与绝望依旧还在,不知不觉中,她还是泪流满面。

她睁着眼睛看着面对面的石头。黑暗里,她看不清楚他的脸面,原来的熟悉在痛苦之中一点点变得陌生起来。

章杏将石头的手慢慢挪开,一点点远离了他。

远离了怀抱的温暖,初春的寒气悄无声息侵过来,她任凭自己一点点变冷。

次日,铁头柱子几个果然都还活着,听到章杏要叫郎中,这几个连忙叫住了她。孟北辰说道:“弟妹,请什么郎中?咱几个喝酒,经常闹成这样,不碍事的,绝对死不了。”

石头也在一边呵呵笑着附和说:“不用请了,他们要这么容易歇菜,还去什么西北?直接找面墙撞死好了。”

几个人都这么说。章杏看铁头柱子两个人脸色的伤势确实收了些,两个人与石头说话,还是跟以前一样,看不出有芥蒂的样子。她只好由他们了。行李早收拾好了,当下各自上了马。孟北辰见石头磨磨蹭蹭还不肯走,笑话他几句,又说:“咱几个不等你了,先走一步。”说完,跟章杏告辞一声,抽了一鞭子,快马往城门口去。铁头柱子等人也都赶了过去。

章杏将石头送到了城门口,催促他上了马。石头上马走了几步后,又勒转过来,高声喊道:“杏儿,你等我回来。”

章杏笑着点头,目送石头远去。

人都走了,章杏莫名觉得身上一轻,回了锦绣阁,诸事忙开了,她再没心思想别的了。

又到了下乡收丝麻的时节,魏闵文带着傅湘莲来到了京口。章杏见小哥儿已是会说话走路了,高兴坏了,留着他们多住了几日。

漳河镇上的傅家米铺里如今交由了胡春来管着,傅舅爷傅舅娘傅湘莲都搬到了盂县。问起魏闵武回西南的事情,魏闵文皱着眉头说:“这事他也说得含糊,我也不甚清楚。听他意思,像是西南那边有几个马帮要单立出去。不过前几天,闵武送了信过来,让我问问你到底想在哪里开商号?若是想好了,他便先遣几个人过来。他既是有闲工夫操心这事了,想来西南那边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章杏放了心,魏闵武既是问起在这边开商号的事情,想来西南那边的事情已经不让他困扰了。

“大哥,你是怎么看的?”章杏问魏闵文开商号的事情。

魏闵文琢磨一番后,说道:“盂县淮阳江陵这几个地各有各的优势,也有不足之处。在盂县这边,咱们人面熟,奈何地方小了些。江陵水陆两道都通达,又紧邻苏州,算是个好地儿了,只不过咱们在那边可是没什么门道,至于淮阳嘛……”魏闵文说到这里,看了章杏一眼。

章杏料到他心里的顾忌,接着他的话说到:“淮阳是淮阳王的地界,要在那里开商号,没有淮阳王府的点头,怕是不能成事了。”

魏闵文顺着点了点头,他心里其实还有一层担心,要在淮阳开商号,务必会跟淮阳王府打交道。去年时候,他们可是得罪过淮阳王府一次,与淮阳王府这个交道可是不好打的。还有就是顾世子那边。他听说顾世子去年近年尾的时候就离开王府出走,走时没有留一点音讯。他不知道这事与章杏有没有关联。那时章杏正忙着结亲的事情,他什么都没敢跟她说。

若这事真因他家而起,那这事就闹大发了。淮阳王府不说要来找他们的麻烦,他们还敢跑到人家眼皮底下去做买卖,那绝对是纯属找死。

他听了这个消息的时候,真是吓了一大跳,唯恐淮阳王府找上门来,也不敢跟章杏说。魏闵武回来了,他想着他手头上的人脉,就将这事跟魏闵武透露了一二。魏闵武立时就遣了人手去打听。几日后告诉他。

顾世子离家的事情确证无疑,淮阳王大怒,直嚷着要断绝父子关系,除了最先几天,也不让人再去找了。

至于顾世子离家的原因,魏闵武这边也打听不到。

魏闵文魏闵武细细合计一番,都觉得这事儿不会是因章杏而起。淮阳王府多大的脸面,顾世子要什么的女子没有,他们妹妹虽然很好,但顾世子也不会为了她而做出这般荒唐的事儿来——否则淮阳王府还不将他们一家子狠狠惩治一番,又怎么会容他们这般自在?

魏氏兄弟这回却是都料错了。

在章杏从漳河镇上回来的那天,顾惜朝就找到了她。石头也来了。几个人打了一架,事后顾惜朝就离开了,也没有回盂县或是淮阳,就这么一走了之。淮阳王府查到了漳河镇,线索就断了去。淮阳王大发雷霆,勒令再不许寻找儿子下落,谁要是敢不听,便要跟着一道滚出去。

王妃哭闹起来,淮阳王依旧不改命令,连老王妃都出动,淮阳王还是不为所动。

而不准到漳河这边来闹事,也是淮阳王令下的。(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四章

魏闵文顺着点了点头,他心里其实还有一层担心,要在淮阳开商号,务必会跟淮阳王府打交道。去年时候,他们可是得罪过淮阳王府一次,与淮阳王府这个交道可是不好打的。还有就是顾世子那边。他听说顾世子去年近年尾的时候就离开王府出走,走时没有留一点音讯。他不知道这事与章杏有没有关联。那时章杏正忙着结亲的事情,他什么都没敢跟她说。

若这事真因他家而起,那这事就闹大发了。淮阳王府不说要来找他们的麻烦,他们还敢跑到人家眼皮底下去做买卖,那绝对是纯属找死。

他听了这个消息的时候,真是吓了一大跳,唯恐淮阳王府找上门来,也不敢跟章杏说。魏闵武回来了,他想着他手头上的人脉,就将这事跟魏闵武透露了一二。魏闵武立时就遣了人手去打听。几日后告诉他。

顾世子离家的事情确证无疑,淮阳王大怒,直嚷着要断绝父子关系,除了最先几天,也不让人再去找了。

至于顾世子离家的原因,魏闵武这边也打听不到。

魏闵文魏闵武细细合计一番,都觉得这事儿不会是因章杏而起。淮阳王府多大的脸面,顾世子要什么的女子没有,他们妹妹虽然很好,但顾世子也不会为了她而做出这般荒唐的事儿来——否则淮阳王府还不将他们一家子狠狠惩治一番,又怎么会容他们这般自在?

魏氏兄弟这回却是都料错了。

在章杏从漳河镇上回来的那天,顾惜朝就找到了她。石头也来了。几个人打了一架,事后顾惜朝就离开了。也没有回盂县或是淮阳,就这么一走了之。淮阳王府查到了漳河镇,线索就断了去。淮阳王大发雷霆,勒令再不许寻找儿子下落,谁要是敢不听。便要跟着一道滚出去。

王妃哭闹起来,淮阳王依旧不改命令,连老王妃都出动,淮阳王还是不为所动。

而不准到漳河这边来闹事,也是淮阳王所下命令之一。

魏氏兄弟虽是对淮阳王府发生的事情并不知情,但是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担心淮阳王府会拿他们泄愤,但是这么些天过去,无论魏家的铺子还是云氏商号,都没有出现大的状况,买卖与往年没什么两样。时间隔久了,他们也放了一半心。

但是章杏的第一家商号要开在淮阳的话,魏闵文还是不赞成。不过章杏这么坦然说出,他倒是觉得自己想多了。

许是人家淮阳王府根本就将他们放眼里。

魏闵文给魏闵武去了信,决定将这第一家商号的位置还是选在江陵。

没过几日,云南那边就来了人。魏闵文领着人去了江陵那边,挑好了门面,章记商行的招牌就挂了出去。

傅湘莲在京口这边住了一个多月。小哥儿如今有了大名。叫魏彦清。小孩子一旦开了口,那嘴里字就蹦得极快,初先几天。还是两个字两个字的说,不到一个月,就能一口说四五个字。自知道自己能迈步后,他就轻易不肯让人抱,动不动就挣下来自己迈。

章杏见傅湘莲放下心中重负,她心里也跟着高兴。

锦绣阁出了二十几匹布。萧得玉高兴坏了。这可是她日日盯着织出,也就只有两个织娘。两台织机而已,这收益在做久了老织家都算是不错的了。而他们还只是新近开张。

章杏捏了一把蚕丝在手,细细看了看,苦笑摇头说:“就这点产出,你们就高兴成这样?”

萧得玉跟章杏久了,也知她的秉性,不会轻易发怒生气,就不满说道:“夫人,您怎么能这么说?咱们这还是头一茬了,能出这么些,已是不错了!”

孙宝珠也在一边点头。

章杏将手中的蚕丝伸过去,说道:“我知道这天下还有一种非丝非麻的作物,叫做棉,一颗上可产几十朵的花,花熟了果子炸开,里面的棉洁白柔软,一朵比这团蚕丝还要大,既可织成布,也可做铺盖内里,非常暖和。”

萧得玉听得惊呆住了,问道:“夫人,您是从哪里知道的?若天底下真有这样的好东西,那大家还养什么蚕,辛辛苦苦一季才得这么点丝?”

章杏讪讪笑了笑,说:“我也是从书上看到的,到底是哪一本,我也不记得了。”

萧得玉至此留了心,去乡间收丝麻时,便常常找人问这事。庄户们都说不知有这样的东西。萧得玉又去问章杏,到底是那本书上见过的。

章杏那是以前的记忆里东西。这地里许多东西跟她记忆里的差不多,但也有许多东西是没有的,比如,棉花。

她来这里已是有七八年,江淮等地的农作物,她差不多都知道了,确实没有看到棉花这种东西。棉花比之丝麻更适合织布。

丝麻这两种目前织布所以的原材料,前者金贵,产量不高,富贵人家用得多,后者易得,一般是穷人家在用。若是有棉,其织物不比丝绸差多少,而保暖更胜一筹。而其产量不输麻。不拘穷富都会用得着。

只可惜,她虽是知道这些,奈何没有东西,所有的好处只能在心里想一想。也不敢跟萧得玉说多了,唯恐她着魔深了,闹得大伙都知道这事是从她嘴里说出去的,问起究竟来,一而再再而三,她这假话就只能越滚越大了。

章杏还是原话推给了不知名书本,又连忙打发了萧得玉差小暑将布赶紧送到盂县去了,将这事就此揭过了。

淮河边上人家流传个俗语,叫年年淮水年年哭,可这年却来了个反常,五月的桃花汛,淮河水位只涨了不到往年的一成,且几日就过去。就在人人都以为老天爷总算是开了眼,给了淮河两岸一个丰收年的时候,炙热的太阳从五月中开始一直晒到六月底,除了偶尔下几滴毛毛雨外,竟是没有下过一场像样儿的大雨。

种地的租户又开始叫苦了。这么个晒法,今年的收成又泡了汤。

(草稿,见谅,一会改)(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五章

如今魏闵武的信还没有传来。

章杏想了一夜,决定不再等了,她要动张天逸的那批东西。

她瞅了机会,又去了一趟了山里,将山洞里的每一个铁黎木箱子都打开看了一遍,发现里头也不尽是些稀世珍宝,也有一些金银玉器是江陵这里能见到的。她斟酌良久,又将这些与先前所见几箱比较了一番,看出了其中的不同来。金银玉器成品之间用过与没有用过的区别很明显,先前那些显然是后者。而后开几箱中明显是前者居多。她料这些大约是真正的张家之物,遂从其中翻淘了一些寻常的,带了出去。

江陵的商行虽说是挂着她的名头,却是魏闵武的人在做,与西南那边是联通一气的。章杏虽是将东西带了出去,却不敢用在江陵本地。张氏的名头太了,她不敢大意。就将东西顺着章记商行与云氏商号的渠道让马帮带去了西南。

她又将江陵这边商行与茶行玉器铺子的出息都集中在一起,派了人送到盂县赵子兴手上。

八月中旬,魏闵文到了盂县,只留了一日之后,就来到京口。

章杏先问了他的打算,是否真要将云氏的重心挪到江淮这边来。魏闵武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说道:“你送过去的信,我已是看过了。如今江淮这里不比西南平静,云氏这时候迁过来,根基未稳,若是再逢大乱,恐是倾覆之祸,还不如就留西南。那边咱们到底还是熟悉一些。”

章杏松了一口气,她心里也是偏向魏闵武留在西南。她和石头已经跟沈家绑在一起了。沈家的日后谁也说不准,他们身边的人少一些,日后被牵连的人也会少些。

不过西南那边的形势,她不清楚,若真是比江淮这里还乱。那云氏挪过来也好。毕竟江淮地处中原腹地,要真是大乱,也不会先从这里开始乱。这里只有一个淮阳王府,且旁边还有个淮南总兵大营盯着。其他西南西北河源都在边界上,驻守有大量兵将。若天下乱起,这几处的势力太容易割据自成一王。

他们不过寻常百姓。就图能过安稳日子,自是哪里太平就往哪里去。

章杏点了点头,又问道:“二嫂怎么说?”云氏商号如今虽是魏闵武当家,却到底是姓云,云锦澜的看法至关重要。

魏闵武答道:“她跟我想的一样。”

章杏脸上不由得露出笑意来。

魏闵武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章杏笑着说道:“二哥对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魏闵武也笑了起来,心里的犹豫一散而空,说道:“你与淮阳王府的顾世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章杏与淮阳王府的事情,魏闵武先前就听魏闵文说过。不过他来之后,这事已经平息了。他心里虽是有些警惕,但远不如魏闵文这么重。

章杏不知道魏闵文跟魏闵武说了多少,她跟顾惜朝的事情,表面上其实也没什么。她垂下了脸。

魏闵武连忙说:“你要是不想说。不说也罢,二哥也只是在盂县遇到了一位做玉器的刘姓掌柜,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像是与你认识。我后来打听,才知道他是淮阳王府在盂县的大管事。”

魏闵文跟章杏上过青蒙山,又一道在漳河镇躲灾多日,早就看出顾惜朝对章杏的心思。对这事,他从来都是不赞成的。他们这样的人跟淮阳王府的门第隔了十万八千里里,她妹妹进了淮阳王府。顶多就是妾氏。给人家做妾,那过得是什么日子?

后来淮阳王府找上门来。章杏不愿,魏闵文坚定站在她这一边。

魏闵武在盂县不仅遇到了刘海。还遇到了叶云兰。顾惜朝一走了之,身边的几个伴当也跟着不知去向。因为这事叶云兰先是在老王妃、王妃跟前丢了脸面,还累得自己儿子也下落不明。她心里对章杏一家子恨透了。若是刘海拦着,王府那边有话传来,她早就寻过来找麻烦了。

这次在街上叶云兰遇到了魏闵武。魏家两兄弟如今在盂县也都算得上一号人物,尤其老二魏闵武更是西南第一商号的大东家,手下的马帮就有十几支。在商的货商来往,有靠船的,也有靠马帮的。刘海经人引荐,知道了魏闵武。叶云兰郁积在心,忍不住出言讥讽了几句,被刘海打岔引了过去。

魏闵武能在马帮站住脚跟,自又不是庸辈。当面受了妇道人家几句讥讽,并没有立时发作,一回去,一边遣了人出去打听,一边找魏闵文问究竟。

魏闵文先前虽是跟他说了一些,却说得不多,顾世子离家的事情,魏闵文和跟他合计过,两人都觉得这事不会是因章杏而起的。然而这回被叶云兰讥讽了几句,魏闵武却是不相信先前的想法了。

魏闵文怎么也不肯多说,只让他日后不要再与淮阳王府的人搅合在一起。

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

淮阳王府的顾世子居然真是因为他妹子离家出走的,惹得淮阳王大怒,还言道,要断绝父子关系。

魏闵武确定了这事,吓了一大跳,连忙又找魏闵文。若事情真这样,那他们与淮阳王府的梁子算是结定了。

儿子跑了,人家老子大怒,要与不成器的儿子断了父子关系。可儿子他娘还在,人家随随便便伸个小指头,就够他们难受了。

魏闵文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还质疑起他这边消息的准确性来。魏闵武懒得再与他哥扯这些,直接就来了京口。

章杏轻声说:“二哥所说这位刘掌柜与我沾了几分亲,他夫人与我娘是同族同宗的姐妹。”

魏闵武讪讪笑了笑,这些他早打听到了。他还知道章杏这位姨母因为儿子的事情,早就想为难叶章魏几家。只是被刘管事拦了,才没能出手。魏闵武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轻咳一声,说:“杏儿,你知不知道?我听说这顾世子离家出走了!”

章杏听了一愣。抬起头看魏闵武。魏闵武又干笑了几声,说:“这事已经有大半年了。”

章杏眉头皱了皱。自她嫁进了李庄村,就再也没有听过淮阳王府的相关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也就是约莫去年年底时候了。这么大的事情,她一点音讯也不知道,估计是她的两个哥哥与石头有心要瞒着她了。

魏闵武见章杏不说话了。眉头还轻皱了一下,他心里立时有种做错了事情的感觉——瞧他这猪头,他妹子都已经嫁人,还提着些过去的事儿干啥?

魏闵武又讪笑说:“也难怪,你嫁了人之后。没几天就来了这里,那些事情自然是不知道了。”

章杏知道魏闵武这是为他们隐瞒自己找理由,她原本就没有怪他们的心。路是她自己挑的,无论什么样的后果,理应由她承当。章杏想了想,问道:“二哥是觉得顾世子是因为我才离家出走的吗?”

魏闵武一愣,随后讪讪笑起来。他先前也派人打听过,却是没打听出什么名堂。他跟魏闵文一合计,两人都觉得淮阳王府顾世子离家这事不能赖在他妹子身上。可是这回,他却是不肯定了——顾世子身边的伴当也一起失踪了。叶云兰都不顾亲戚当面讥讽,由此可见,这事是十有八九了。

章杏默了默,又低声说道:“如今这形势,我不说,二哥你心里也一样有数。这年头一年比一年乱,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突然大乱起来。咱们还是平头百姓。淮阳王府身处高处,只怕更有此感。若真是大乱起来。江淮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虽是许一时还闹不这里来,但假以时日,这里一定难以幸免。淮阳王府矗立江淮一带数百年,江淮大乱,他们又怎么能独善其身?偏生离淮阳不远还有座总兵大营,淮阳王府若不想办法从外面突破,那在大乱里只怕就是个任人宰杀的困兽。淮阳王府能在朝廷的耳目之下存在这么多年,又怎么会看不透这些?顾世子这时候离开未必不是淮阳王暗地筹划的结果。”章杏顿了顿,又说:“到底是唯一的嫡子,淮阳王再不喜顾世子,也不会放出断父子亲情的话来,他说这话,那是为了日后呢。”

魏闵武听得愣住,想了良久,猛地一拍桌道:“难怪呢!我就说顾永丰既是都放出那样的话来,怎地不将咱们也一并发作了呢?原来这老狐狸只是拿了咱们背黑锅,不好意思再出手罢。”

章杏插嘴说道:“二哥不要忘记了,淮阳王府的大小姐嫁的是谁?”

魏闵武又愣了愣,恍然道:“你是说西北沈家?”

章杏轻点了头,顿了顿说:“石头到底是西北军中的人,且还是沈二爷带进去的。”

章杏也不敢说得太明白了,沈家如今按兵不动,定是有了下一步的谋算。她跟石头如今坐上沈家战船,一些事情还是不易透露太多。

这么多年的谋划了,沈家是必反的,淮阳王嫁了个女儿到沈家,沈家若是反起,淮阳王府定是难以幸免。他们虽是有钱,江淮这地里人脉遍地,却手头上并无多少兵将,偏旁边还有个淮南总兵大营盯着。

淮阳王顾永丰不是庸碌之辈,他既是有胆跟沈家结亲,定是不会做手脚被缚的困兽。顾惜朝此番出走,看起来是胡闹,但其中肯定有淮阳王的推波助澜。唯一的嫡子离家出走,就算是再胡闹,人总得要找回来吧,顾永丰却顺势放出这样的话来,这是存心要让儿子离开这里呢。

而魏闵武果然被章杏误导了,说道:“你是说,顾永丰没有找咱们麻烦,是看在沈二爷的份上?”

章杏没有否认。她也觉得这其中有沈怀瑾的人情在。当然,也要他们够分量,沈怀瑾才会多看他们几眼。要是几年前,他们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魏闵武想了一阵,点了点头,说道:“理应是这样的。”他心里还是有些怀疑,“杏儿,你觉得沈家真的要反吗?”

章杏点了点头。魏闵武又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我听说当今圣上的龙体近年来越发不济了,太子行为也越发嚣张,前些时候还斥责武原侯严成忠用兵不利,夺了他大将军的帅印,改洛勇为宣威大将军,前往河源剿匪。”说到这里,又对章杏解释说,“武原侯严成忠是严贵妃的兄长。九皇子就是严贵妃所出。”

京口虽是个小镇,却是联通南北的要道,章杏这段时间在京口这里,也听了不少朝廷的事情。当今圣上共有九个皇子四位公主,前后两任皇后。其中大皇子生母不显,二皇子为元后所出,十几年前就立为太子,如今已是快近四十了。

现任皇后为元后嫡妹,却只养了两位公主。其他几位皇子中,五皇子生母为萧淑妃,奈何先天有不足之症。六皇子生母为德妃,娘家也显赫,镇南侯府沐氏。是与西北忠勇侯沈家并肩的两大武侯世家之一。不过这位六皇子大前年的时候从马上掉下来,扭断了脖子,一命呜呼了去。

还有位九皇子是严贵妃所出,还在总角之年。因是幼子,备受当今圣上宠爱。除了这几位,其他几位皇子要么生母不显,要么势力太单,章杏在京口鲜少听得这几位的事迹。

太子殿下的事情,章杏听得是最多了。许是年岁缘故,这位太子殿下这些年显然着急了一些,屡屡做些越矩的事情,譬如扶持母族承恩侯赵氏,也譬如这回的训斥武原侯严成忠。章杏觉得这位太子殿下已是有些疯魔了,外面乱象四起,他不琢磨着将外乱平息,尽是在内里折腾,只怕是坐上了九五之尊的宝座,也不大会是个明君。

然而,这一些她也只能在心里猜测,到底跟她隔了十万八千里。不管是太子殿下赢了,还是九皇子胜出了。他们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这么多群狼早就磨好了獠牙,等着找下口的机会呢。他们要做的就是这场厮杀之中存活下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六章

章杏将前些时候带出的北珠拿出来,递给魏闵武看。

魏闵武接过看了几眼,就吃惊说道:“这是北珠!杏儿,你手中怎么会这东西的?”

章杏不敢贸然说这是青蒙山大当家张天逸的东西,只问道:“二哥觉得这东西如今能不能出手?”

魏闵武点了点头,说:“以前是不行,朝廷管得严,鹿江那边的采珠点寻常人等根本就不能靠近,虽说也有极少流出来,但谁也不敢拿出来公然叫卖。不过近些年来,倒是没那么严了,夹带私扣常有发生。江淮这边市面上许是还没有,但鹿江、榆林一带却都可以见到,当然,也只有知根底的,掌柜的才会拿出去。”他看了一阵,又问道,“你这东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章杏顿了顿,说道:“这是石头留下的。”

“石头?他手头上怎么会有这东西?”魏闵武惊讶说道。

章杏犹豫一阵。魏闵武笑着说道:“是石头那小子不让你说的?”

章杏摇头,抬头看魏闵武,反问道:“二哥知不知道青蒙山当家张天逸?”

魏闵武愣了愣,很快就明白过来,脸上的笑一下子收了,端正坐直了,盯着章杏,问道:“这北珠是石头从张天逸手上弄到的?”

章杏点了下头。

魏闵武吸了一口冷气,半响方说道:“杏儿,你这珠子不能动!且不说这地里明面上还没有见到这东西,就是有了,你手头上的这珠子也不能动。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这是朝廷的贡品!你知道江陵张氏是因为什么招祸的?就是这批北珠!”

章杏自跟石头去了一趟山洞之后,就遣了人打听过张家的事情。不过她谨慎非常。唯恐打探消息的事情被他人查知,而联想到其他,只敢暗地里做这事。也不知是隔久远了,还是她打探的门道不对。她得到的消息很少,其中也有提到张家因贡品丢失而获罪的事。但也就寥寥几句,真假更是不知了。

魏闵武叹了口气,又说:“这事隔得有些年头了,外面知道这事的人已是不多了。我知道的这些也是打道上弟兄们那听来的。想当年,张氏还是江陵数一数二的大户,张天逸的祖父张七曜官至户部尚书。其父亲一辈也有多人在朝为官。其中排行老四的张鹤来在中军领职,有一回,他被派往东北押送一批贡品上京,途中也不知出了何事,连人带东西一并都不见了。朝廷怪罪下来。张家因此招祸,除了张天逸侥幸逃脱外,满门尽遭株连。”

他说着,看着手中的珠子苦笑一下,“这批珠子就是祸害的根源啦。你若是真想出,这附近肯定是不行了。太扎眼了。不过,我可以替你将东西带过东北那边去。那边反正已是乱成了一锅糟,东西丢那里。价钱方面虽是不如意,但胜在可靠。”

章杏想了想,问道:“二哥知不知道张家的这批贡品里除了北珠。还有什么?”

魏闵武摇了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我也是听道上兄弟们说饿那么几嘴。你要是想知道这些,改明日,我再去问问。”

章杏连忙说:“二哥还是不要问了。二哥说得对,这批东西太扎眼了。问多了,难免有人会多想。”

魏闵武边想。边点了下头,又看着章杏。踌躇一会儿,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么说,张家那批贡品如今是在你们手上了?”

章杏点了下头。魏闵武不由得搓起手来,说道:“哎,杏儿,这里面除了北珠,还有些什么宝贝?”

章杏是知道魏闵武秉性的,他也不是有多喜爱这些好东西,只是商人本性,见了好东西,就忍不住想多了解一些。她说了几样。

魏闵武感叹说:“这可都是些好东西啊,可惜了,偏生不能拿出来。不过,杏儿,你若真想出,二哥也会给你想法子的。”好东西只能看,不能用,那还能叫什么东西。

魏闵武的想法跟石头的一样。

章杏如今也是想钱了,她手头的米粮铺子如今只开了五家,粮库虽是有些存货,但如果到了真正需要的时候,绝对是不够的。马上就要到秋收时节,今年水不大,逢了大旱年,地里的收成不济,但还是有些的。河源那边去不成,江淮这边今秋的粮食,她肯定是要抢的,哪怕价钱要高过往年许多。

她手头已是见拙,张家的这批东西,她肯定是要出些的。也如魏闵武所说,江陵这里以及附近都是不能出的,东西越远越安全。她也不担心魏闵武,他比她更知道这批东西的危险性。

章杏低声说:“二哥你手头上往东北的马帮什么时候走?”

“过几天就有两支要跑那边了。”魏闵武说着,看着章杏,“杏儿,你是打算出些北珠吗?”

章杏点了下头。这批北珠来自东北,也只有在那里现身最安全了。

“二哥,你们回程有接到买卖吗?”章杏又问魏闵武。

魏闵武笑看着她,说道:“你是不是想让我帮你驮些粮食回来?”

章杏愣了愣,“是大哥告诉你的?”

魏闵武摇头,笑着说:“我到你铺子里走了一趟,赵掌柜说你着急要买粮食呢。怎么?你铺子的粮食不够了?”

“这倒不是。”章杏低声说,“我想沈家大约很快就要找上门来了。”

魏闵武听得呆了呆,很快又缓缓点了下头。他们开米粮铺子的时候,就料到了沈家会找上门的来。如今乱象更显了,沈家的秋风,他们都借了,也是该吐些东西出来了。

东北那边粮食也盛产,比之鱼米之乡的江南只微逊一筹。这几年江淮不是水患就是干旱,东北那边虽也是不太平,但比起江淮等地还是好了许多。江淮这地的粮商因是有靠,又嫌东北路远,很少有去那边贩米的。

对于粮食,章杏如今就是嫌少。他们要在沈家的眼里站稳了,这一次不得不有所表现。

魏闵武答许了下来。章杏将附近几地的粮价告诉了魏闵武。有比较才有鉴别,若是东北那边粮价比之这边还高,那自是不用大老远贩回来了。

过了几日,章杏又吃了一惊,她原以为此番去东北的是魏闵武手头上的马帮,却不料魏闵武竟是也要去。

魏闵武笑着说道:“我也有段时间没跑东边了,这次就跟他们去一遭吧。”

章杏心里发涩,她知道魏闵武是为了她才专程跑的这一趟。他终究是不放心。

她问了归期。

魏闵武笑着说道:“少则两三月,多则半年就能回来了,等二哥回来了,你的粮行就不用愁了。”

章杏点头,扯出一个笑来。魏闵武拍了拍她的肩膀,靠近了些,低声说道:“张家的那些东西,你千万要记得,勿要轻易再在人前拿出了。这东西咱们还不知底细,稳着些终归是对的,你放心,等二哥去一趟东北,找到了门道之后,定会想法子替你将这些东西用到。”他顿了顿,又低声说,“还有,大哥那边,你也先瞒着不要说。”

章杏又点了下头。她也是打算继续瞒着魏闵文。她这大哥跟二哥不一样,大哥谨慎,二哥大胆,张家的这批东西魏闵文知道了,也一样没有办法,除了让他忧心以外,再没其他了。

魏闵武启程去了东北之后,章杏回了一趟李庄村,让李大河跟租赁他们土地的租户先打了个招呼,今秋收成之后,各租户手头若是有余粮要卖,既可拿来抵租金,也可以比市面略高些的价卖与章记粮行。

李尤氏听了这样的好事,不禁拍手叫道:“这样的好事,哪个不愿意?杏儿,你放心,且不说租了咱们土地的人了,怕是咱村里其他的人也会将粮食卖与章记的。”

魏云海也将这话传给租魏家田地的人家。

秋收到了,赵子兴早早就带了人来了李庄村。附近几村有许多看热闹的过来。见章记收粮,果是如前所说,高过市面价位,也纷纷拿出家中余粮来卖。

章记此举坏了当地规矩,先前附近米商还不知有这事,等知道了,人家已是收了粮食,早走了。经过了这事,粮食的价钱已是降不下来。米商出了高价才得了些剩的,心里自是怨恨,有几家米商联合一起,将章记告到盂县总商会。也不知章记有什么厉害门道,商会几位理事就知道打花枪,和稀泥,等整个收获季节都过完了,也没有拿出个章程来。

章记的粮库里已是堆满了粮食。

后来不知是哪里透了风声出来,说章记不仅有西南第一家商号云氏做靠山,还与西北沈家有关联。这一下子,江淮等地几县的米商再不敢说话了。前些年赵家的事情还留在人们脑海里,如今的年头,谁敢与既能当兵,又能做土匪的强人作对?

章记的粮行已是在盂县锦阳裕安遍地开花了。

金秋十月过后,章记粮行的大掌柜赵子兴抱着账薄来到了京口。(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七章

章杏看过账薄。这几月里,他们先下手为强,几处的粮库都已经装满了,但开销也十分惊人,几处铺子的出息都垫付在上面。

不过,她心里知道,眼下的见拙只是暂时。江淮等地今年收成大减,越是到了年底时候,粮食便越是稀缺,大涨在所难免。到时候,章记只要出掉粮库里的六七成,就能完全回本了。

赵子兴见章杏已是翻到了最末一页,踌躇一阵,突然开口道:“夫人,赵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夫人成全。”

章杏从手中账薄里抬起头,微笑说道:“赵掌柜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赵子兴说道:“前些时候,我家幼弟传了音讯过来,家中老母如今身体越发不济了,还请夫人容我回去伺候,在老人家床前尽一份孝心。”

章杏默了默。赵子兴的父亲,前江淮一带的大米商赵得义已是于今年年中过世,当时她也曾上门吊念。赵子兴兄弟三人,一个在跑船运,另一个在家伺候母亲,赵母已是有五十高龄了。她那时还曾与她说过话。赵母虽是看起来憔悴,却不像是要倒下的样子。

赵子兴见章杏良久不说话,又垂头说道:“不知赵某跟魏掌柜签下的契书,还在不在夫人手中?赵某想赎回来,还请夫人成全。”

赵子兴当时跟魏闵文签下的是死契,魏闵文却不过情面,当时就要还与赵子兴。赵子兴是一心投奔而来,怎么也不肯受。魏闵文拿到契书之后,还想要废了去,是章杏拦了。契书如今就在她手中。

按说。既是签下了死契,那赵子兴就再不能赎回了。但赵家对魏闵文章杏都有恩在先,当时魏闵文也是想帮一回赵家,想着赵子兴的秉性,定是不会平白求人。就取了这法子。

赵子兴的头几乎要垂到胸前,又说道:“赵某知道这不合情理,但还请夫人成全一回,价钱方面,夫人只管开口。”

章杏对旁边站着的孙宝珠说道:“去将赵掌柜的契书拿过来吧。”

孙宝珠应声出去。赵子兴挺直的背脊明显松懈下来,却还是不敢抬头。章杏看着他说道:“赵掌柜此番求去。若真是老夫人缘故,那我自会成全,可若是赵掌柜因为其他事情,不愿意再在章记做下去,还请赵掌柜三思。”她顿了顿。又低声说,“昔日勾践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才有后来的复国。一些事情表象如何,内里却未必如此。赵掌柜,你是明白人,还请不要为眼下一些流言所惑。”

赵子兴震惊抬头看向章杏。章杏面色沉静,目光毫不闪躲回望他。

自他们打算扛起沈家的大旗。她就想过有这么一天。赵家的粮食落入西北军手中,连他们这些外人都听说了,身处其中的赵子兴又怎么会不知道?哪怕是捉风扑影。但若没有蛛丝马迹,这事也传不到西北军头上来。

赵子兴是什么人?他最艰难的时候也不愿意受嗟来之食,又怎么会为令他家破人亡的沈家鞍前马后辛苦操劳?

赵子兴紧紧看章杏一阵,突然跪下来,说道:“夫人,请您与赵某一句实话。章记的粮食是不是为西北军备下的?”

“是的。”章杏平淡回答道。

江淮这边乱象已是十分明显了。沈家迟早要找上门来要粮食,赵子兴如果还想做下去。这件事瞒不了他,他也必须要明白。且接受。

赵子兴不自觉哆嗦一下,看章杏一阵后,方说道:“夫人应该知道我赵家是因何事败落的吧?”

章杏点头,“我知道。”她顿了顿,又说,“我也听说赵家粮食最后被运到了西北去了。”

赵子兴满脸痛苦之色,双目赤红,哽咽说道:“那夫人觉得我还能继续做这章记的掌柜吗?”

“为什么不能?”章杏清冷说道,“若论做米粮这行,赵掌柜若认第二,江淮这里大约无人能认第一了。我们章记要做的不仅仅是目前规模,章记将来的米粮铺子一定会遍布大江南北。别的事情,我一妇道人家,许是不成。但管这天下许多人的嘴巴,我却是想试一试。这应该也是赵掌柜的愿望之一吧?至于赵掌柜的其他愿望,赵掌柜觉得凭你如今的能力能做到吗?既是一辈子都做不到,为何不学学那勾践?好歹还有一线希望。”

赵子兴低头不语。

孙宝珠推门进来,将手中匣子递给章杏。章杏取出里面的契书,看一眼后,递过去,又说道:“赵掌柜的契书就在这里。我兄妹原就没想着让赵掌柜签下这文书。如今,你既是想离去,这契书拿走就是了,至于赎回什么的,就不必了。”

赵子兴良久未动。章杏站起身来,“赵掌柜,我言尽于此,这契书你拿走就是,我还是一句话,请赵掌柜三思后行。”

赵子兴看了面前契书一眼,并没有拿走,转头垂头出去。窗格开着,章杏看着赵子兴弓着背脊渐走远,一阵风吹来,院子里梧桐树叶纷纷下落,飘了一片落于窗格上。章杏捡起了,落叶半黄,冬天不远了。

章杏等了三日,赵子兴又从盂县过来,还带了一匣子文书,交给章杏,恭敬说道:“夫人,这是我们赵家二十一家米铺近些年的账簿,里面还有个别米铺掌柜的现如今的住址,这几位都是跟赵氏多年的老人了,于米粮一行再精通不过了。”

章杏接过了,却没有着急细看,而是仔细打量赵子兴一番。他先前通身的压抑与沉闷已是散去,平和眉眼下隐隐涌动着一股凛然锐气。

章杏问道:“赵掌柜想清楚了?”

赵子兴点头,恭敬说道:“是。”

章杏前几日说得话很明白,赵家的事情,他确实没有真凭实据,但是东西确证无疑是落到了西北军中,各自残留的迹象也显示他家这场祸事与西北忠勇侯府脱不了干系。但是他就算知道了,也没有办法。赵氏如今在江淮名声已落,终其一生都没有办法复原到从前的辉煌。其实就算老天开眼,他侥幸重整了赵家声望,也没有办法与西北沈家抗衡。与其就这么苟且一生,在悲愤中度过,还不如学一学那勾践,拼力一搏。

章杏拍了拍手中匣子,心里有些发涩,不由得低声道:“多谢赵掌柜了。”

赵子兴又道:“夫人,我二弟赵子安也来了京口,他对您十分推崇,想求见一面,不知夫人方便与否?”

章杏眼睛一亮。赵子兴的二弟赵子安原是管着赵家的船运,赵家出事之时,赵子安正带了船出海,等他回来了,赵家已是败落。因是这趟出海,他也不顺,带出去的船工,在海上折损了好几人,收支勉强能持平。没奈何,只得将手头的船典当了几艘出去,将伤亡者与家中老小都安置好了,他又出海了。

年中时候,章杏前去赵家,没有见到赵子安,但与赵家二夫人说过话。

章杏让赵子兴带了话出去,在这边家中见了赵子安。

赵子安约莫二十七八岁,身高体壮,许是常年在海上缘故,肌肤黝黑。他过来时,还带了一人一同过来。那人约莫五十来岁,身形高瘦,肌肤黝黑。他一见到章杏,就扬起粗眉,笑着说道:“杏丫头,还记不记我?”

章杏愣了愣,她记人一向不行,想了一阵后,方迟疑叫道:“刘大伯?!”

刘来财呵呵笑着应了一声,一边打量章杏,一边啧啧道:“哎呀,这都长成大姑娘了,要是在大街上遇到,我一准认不出了……”

赵子兴见这话说得粗糙,不由得轻咳了一声。赵子安在一边面带微笑,打量章杏。

意外见到刘来财,章杏心里实在高兴,热诺将诸人迎了进去。

赵子安是听了赵子兴的话,主动要来见章杏的。赵子兴已是将李魏两家的事情尽数告诉了他。

而刘来财原来就是赵家的船工,几年前攒了些银钱,便出了赵家自己在跑往西北那边的船运。如今哪行都不好做,跑西北那边多山,江上也不太平,常有土匪出没。刘来财遇了一回事,便歇了再跑西北的心思了。正好赵子安要出海,他就跟着老东家一道去了。

刘来财知道赵氏兄弟此番是有要事而来,他跟章杏说了些话后,避了出去。

章杏让孙宝珠上了茶。赵子安抿了几口后,盯着章杏,开口说道:“夫人跟我大哥说的话,我已经知晓了。我想问夫人一句,夫人也是在学勾践吗?”

章杏与沈家没有大仇,她只是想平平安安过日子,奈何总是不成。沈家是她和石头头上最大的阴影,牵连着她身边所有的人。她只想像个人样活着,暂时的屈服也是为此而来。说他们学勾践忍辱负重,并没有错了。

章杏默默点了头。

赵氏兄弟对看一眼,赵子安又问道:“夫人跟沈家也有过节吗?我们兄弟浅薄了,还不知道这事呢。”

章杏正色说道:“这事恕我不能告知。”(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八章

赵子安笑了一声,面带歉意说道:“是我们冒昧了,既是夫人的家事,我们确实不该询问。只是这事对我们兄弟至关重要,所以才斗胆的相问,还请谅解。”

章杏没有说话。

赵子安又道:“那夫人能不能告诉我们,我们学了勾践,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章杏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我只知道若是我什么也没有做,是绝无可能成功的。”

赵子兴赵子安两兄弟沉默了下来,屋里一时寂静。

过一会后,赵子安从怀里摸出一张文书,递给章杏,肃重说道:“夫人,这是我赵子安的契书,从今日起,赵某人就是夫人身边的奴才了,夫人有任何事情,赵某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章杏心中发苦,赵家这是想押上全部身家以报大仇,而她跟石头却只是想摆脱沈家,平安生活。不过他们的目的虽然不同,但眼前却是可以站在同一阵线上的。

章杏将桌子契书连同赵子兴的一并推过来,说道:“赵二哥别折煞我了,我只是个妇道人家,想不得太远了。赵伯父于我曾有过大恩,我怎能受两位契书?还请拿回去,赵二哥若是也同我想到一处,我们倒是可以通力合作。”

赵子兴与赵子安对看一眼,赵子兴将桌上的赵子安的契书收了起来,递给赵子安,说道:“你的还是收起来吧。至于我的这份,是早就签下的,原来就没有中途变更的道理,是我鲁莽无礼。才说得赎回一话,还请夫人谅解。”

赵子安只得收了契书,也看着章杏,说道:“这契书不过一张纸,夫人既是不收。我也不勉强了。但赵某人还是那句话,夫人若有需要赵某人效力的地方,尽管直说。”

章杏不禁一笑。她如今只是嫌自己没有三头六臂,没有绝对的把握,掌一份仰仗在手。她很明白自己,他们不能跟别家相比。她跟石头是一穷二白出身。要想在沈家人眼里站稳,除了别出心裁,再没他法。

粮食,钱财,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

要想不被随便处置。那就得拿出自己的份量来。而这份量越大,她跟石头立身的根本就越扎实。

章杏问了赵子安海运情况。

赵子安说道:“我跑船去的地方也不多,从番禹出发,到过身毒,婆罗国,天竺等地,多是运送绸缎瓷器等过去,归来时带些香料琉璃等。”

章杏听到一些熟悉地名。心里更是激动,直问了两三个时辰。

孙宝珠见天色已晚,寻了个说话的空隙。暗示提醒一番。章杏这才醒觉,连忙吩咐厨房安置吃喝,由着赵子兴陪着——赵子兴的契书推了回来,她推却不过,还是收了。

次日一早,赵子兴前来请辞。盂县。锦阳几处的章记粮库粮食堆满,这些在这样的年岁都是惹眼的好物。不能离人太久。

赵子安与刘来财则呆了半个多月。章杏领着他们去了江陵。有了赵子安的海运,她手头上的茶叶玉器只会嫌少。张天逸那批东西。她也可以出手了。

不过,她对海运还是不了解,也不敢一次投大,只出了手头上现有的绸缎茶叶玉器,让赵子安走货。

到了这年年尾,江淮一带粮食大涨。章记的米铺出了六七成,果然开始挣钱了。

魏闵武传了音信过来,东北那边事情虽是已完,然气候欠佳,只有等到年后,才能归家。

章杏赶在年前回了李庄村。尤妈妈先一步回来,带着在镇上看院子的李婆子吴婆子将李家大院收拾了一番。章杏赶着马车到了李庄村时,村里人见了,老远就开始打招呼。当日夜里,李尤氏就过来了。

她家如今帮着石头章金宝管着百来亩地,已是算是村里的大户了,新起了屋,日子也过得红火起来。

李尤氏料是章杏必是要回乡祭祖,早替她腌好了若干腌货,当下里也一并让李大河挑了过来。章杏笑着道了谢,让谷雨与尤妈妈将东西抬到厨房去。

李大河见李家一屋子都是妇道人家,放了东西,就要走。章杏连忙又叫回谷雨,让他招待李大河在屋里坐着吃茶果。自己则挽了李尤氏,叫了李金莲到房里说话。

今年里淮河难得没有闹脾气,李庄村虽是因大旱,收成大减,但比起往年大水里颗粒无收,要好多了。章记粮行在这里收粮食,也格外照顾了几分,斤两上面让了不少利出去。年关附近,李庄村出门乞讨的要比往年少多了。

但是附近好些村就没有那么好了,有人家图了收获时节粮食价高,竟是将家中的口粮都卖了不少出去,结果到了年尾时,家里就断了炊,又买不起米铺的粮食,只好走了以前的老路子,出门讨食去了。

章杏听了,心中难受。她当时决定抬高粮价时,就知道会有一些弊病,但是她若不这么做,章记的粮食就收不满,被鱼肉的很有可能就是他们了。

李尤氏见章杏脸色不好,连忙又安慰她说道:“你别往心里去,我这不是说你,这事怪不到你头上来。是他们贪心不足。章记许得价高,斤两上面又实在,比起后来来收粮食那些个好多了!说到底,也是赋税太高了,光凭地里收成,没几家能承当的起。偏生交不出税钱,就要挨家收粮食。这些家也是没有法子,才想着趁着价钱高,将家里的口粮也卖了,也好交税。”

说起赋税来,李尤氏又好一番感概。她帮管着石头章金宝的地,今年里收成不好,她也唯恐收不来租子,就让李大河提前去了一趟京口,跟章杏预先打个招呼。结果,一到了收粮时节。章记的赵大掌柜就来了,言明了凡租赁李章两家土地的乡农,可用粮抵租,且还高过市面粮价。如此一来,几家租赁李章两家的土地的乡农都得了益,农具耕牛什么的东家有供不说,租子也可以交齐了,剩下余粮还能过个囫囵年,竟是比许多人家种自己的地还要划算。

因此,年关附近,就有许多乡农过来问李尤氏,想知道李章两家还有没有土地租赁,也有些想将自家的地出给李章两家。

章杏想了想,说道:“婶子,要是有想出地的,你将人带过来。我大约要到十五才走,如果地合适,我会接下。”

章金宝蛰伏了三年了,许是这次会有收获,他要有了功名在身,挂靠在他头上的土地是可以免税的。

李尤氏眉开眼笑应下来,又问了章金宝近况。李金莲竖着耳朵听的仔细。章杏瞟了她一眼。她也有好久没有回魏家庄了,此番回来,她打算在李庄村住些天后,再去魏家庄呆些日子。

几人絮絮叨叨喝了一壶茶,李尤氏就告辞了。

章杏让孙宝珠将早先就准备好的年礼拿出来。李尤氏推辞一番。收了。

李大河在堂屋里早饱了肚子,正有些昏昏沉沉想睡,见李尤氏母女两手不闲出来,后面还跟着抱礼盒的婆子,连忙站起来。一家人带着东西归了家。

次日,村里许多乡亲都过来窜门子。章杏让人早准备好了,在院子摆了几桌,桌上茶果堆满,热热闹闹说话。

一直到了大年这天,李家才消停下来。章杏让人将窗花灯笼春联都用上了。尤婆子带着李婆子整治了一桌丰盛席面出来。章杏净了手,给李家长辈上了香。与丫头婆子们围坐了一桌吃年饭。

章杏被劝着饮了一些果子酒,许是气氛热闹缘故,她觉得头昏昏沉沉,像是飘在云里。丫头婆子们都很高兴,每个人都拿到了份量不等的赏钱。锦绣阁那边铺子离不得人,萧得玉与小暑没有跟来。章杏身边如今除了孙宝珠,又近身添了两个丫头,一个叫立春,一个叫立秋,都是魏闵文魏闵武为她挑的陪嫁。她先前因是觉得这两丫头年岁过小,没有叫到身边伺候,只让尤妈妈带着。

随着事情越发多,她身边只一个孙宝珠已是忙不过来,便将先前几个丫头都带到身边来,由尤妈妈领了几日,知道了各自大概秉性后,就各分派了活。

立春过了年就十四岁了,生得唇红齿白,是典型的江南水乡丫头,年岁虽是不大,做事却十分细致沉稳。章杏让她管着自己房里衣用首饰。立秋也只有十三岁,是个机灵的小丫头,跑腿最是勤快了。

章杏对尤妈妈至今都看不透,旁敲侧击过好几次,也只得了些模糊信息。她原来是在大户人家做事,东家在朝廷为官多年,不知因何事获罪,举家被炒,下人也受了牵连,或杀或卖了。她被魏闵文看中了,买回来给章杏做了陪嫁。

不过,这尤妈妈着实能干,章杏不得不心服,渐也将她带到身边了。

肖妈妈被章杏放去了江陵过年。

这回跟来李庄村的除了谷雨,还有江陵章记商行的四个护院。这几位都被安置在左边厢房里吃酒。

李婆子与吴婆子是在乡间长大,对乡间趣事最是清楚了。当下里,两人一唱一和说起来,惹得围坐一桌的小丫头们听得一惊一乍的,尤其是立秋,她嗓门清脆,笑得更是欢快。

孙宝珠一向都是个木呆脸,这夜里也沾染了喜庆,脸上也挂上了微醺的笑容。(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九章

吃罢酒了,尤妈妈带着两个婆子忙着收捡。因是要守岁,兼之酒气有些上头,章杏不想回房里闷着,就出了门,在院里站着。

屋檐下,墙头上,树上都挂着灯笼,照得满院里红彤彤一片。这夜里没有风,各处景致静寂,外面有零散炮竹响过,一切犹如在梦中。

孙宝珠这次没有跟在章杏身边。她也喝高了,被立秋立夏搀着先行回了房去。章杏一个人在院里站着,许是经了寒气的侵润,她觉得头没有先前那般沉重了。

夜无限好。院子角落桂花树下石桌椅泛着青白的光。章杏跌跌撞撞过去了,坐下来。这般清净,外面的纷扰仿佛隔着流年,全都远去。她心里也安静了下来。

这一年里,她总是在忙中,不能有如眼前这般片刻清净。忙碌停不住,她便没有空闲去想,自己到底有没有走错路?到底有没有不甘与后悔?然如眼下,她心安处,并没有这些。她觉得这样就很好了。

章杏也不知自己坐了多久,月影灯火相辉映,寂静里生了寒意,她不禁抚了抚自己手臂。月影婆娑,透过树缝照到青白石面,枝桠里有一重暗影尤其深重。她先前还觉得是自己眼花了,待细看了几眼,冷汗一下子从浑身各处涌出来。

她震惊抬头,月当空照着,各处灯影昏黄,那树间的枝桠上分明立着一个人!也算不得很远的距离,她看得分明。那人着了一身黑,仿佛是生在树间一样,一动不动立在那里。她其实看不清他的脸面。但她却觉得他正在看他。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应了,只呆呆看着那里。那人仿佛是为了证明她是眼花,也是一动不动。

大开的屋门里出现了一道人影,章杏察觉一阵微风过,她觉得自己并没有眨眼。然而树上的人影却是突然没有了,只剩了树丫微晃。

尤妈妈抱着斗篷过来,给章杏披上,一边说道:“夫人,夜里寒气重,您还是回房里歇息吧。”

章杏顺着她的手站起来。她觉得自己很镇静,然而一起来,腿肚子却不由得打了颤来,人只往下滑去。也幸亏尤妈妈搀着了,否则。她真是要坐地上了。

她克制自己再抬头往上看的欲望,扶了扶头,扯着嘴角笑一下,道:“今日这果子酒怎地这么大后劲?”

尤妈妈笑着说:“夫人不预先垫些别的,光是喝,自然上头了。”

章杏又笑了一声,搀着尤妈妈要往房里去。一片树叶晃悠悠飘落下来,刚好落在她脚边。她心里咯噔一下。无风的季节。落叶总是飘得慢一些。她确实没有看错眼,那人已经走了。

是谁?谁在盯着她?这么悄声无息,要是冲着要她的性命而来。她只怕连怎么死都不知道了。

章杏忍不住打了寒噤。

回了房里,尤妈妈打来水伺候她洗漱,又说道:“这到子时还有一会儿,夫人要不先养个神,待时候到了,奴婢叫您就是。”

章杏摇了摇头。说:“我睡不着,你把我前几天做的针线拿出来罢。”

尤妈妈应了一声。将针线篓子翻出来。章杏绣完了一片叶,心里安静了下来。外面鞭炮响起来。新的一年到了。

谷雨在外面点了炮放了,李婆子烧了一锅饺子。章杏吃了几个,方躺下。尤妈妈带了门出去后,她的眼睛就睁开了。

方才那道身影带给她太大震惊了,她直觉来的应不是沈家人——他们都向沈家递了投名状了,沈家又何须来此一遭?

那么,是她这一年太扎眼了?又招来了的麻烦?到底是哪方人?石头呢?他那边是不是也同样被人窥视着?

这人盯了她多久?知道了她多少事情?

这一些章杏想了良久,也没有想明白了。

天亮了。章杏挣扎起来,狠狠掐自己一下。对方不是来要她性命的,她慌什么?

她洗了一把脸,给石头的父母祖母上了坟。约莫巳时,章金宝来了。姐弟两个又一起给章水生上了香。章杏留章金宝吃了午饭,跟他一道往村里几家相熟的走了一趟。章金宝留在李家住了一夜。

次日,章杏姐弟赶了马车回了魏家庄。

魏闵文早要接魏云海到盂县去住。魏云海在地里忙活惯了,不想走远。魏闵文说不动他,只得将老家宅子往两边扩大一些,再以青砖围成了个大院子,又添了三四个丫头小子伺候着。

章杏到魏家庄时候,魏闵文带着傅湘莲小哥儿也回来了。小哥儿如今会蹦会笑,好动得不得了,引得魏云海成天都放不开眼。

叶荷香如今算是称心如意了,家里奴仆成群,万事不需她操心。只不过人都是贪心不足的,她还是有烦心事。

“……你去跟你伯伯说,去盂县住多好,那里院子又大,景致又好,县里要什么有什么,不比这里强千百倍!这乡下出门就是黄土地,要什么没什么,买个东西都不方便,我真不明白,他到底舍不得什么,竟是不肯搬走……”她拉着章杏絮絮叨叨说了许久,看见小哥儿欢快跑过去,又伸手摸向章杏的肚子,皱着眉头问:“你怎么还没有动静?”

章杏不知道说什么好。石头去年三月就去了西北,到如今还没有音信传来,她哪能这么快有喜讯?

再说,她也不想这么快要孩子。

她是见过傅湘莲生小哥儿的,说那是往鬼门关走一趟,毫不为过。

“石头还没有音信来吗?”叶荷香又问道。

章杏点了点头,说道:“在军中怎能随意往外传音信?”

叶荷香不禁又埋怨说:“你看你,你看你,我说的话,你偏不听,非要跟了那个浑小子!如今可好,人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了……”

“娘!”章杏打断叶荷香的话,“石头好得很。”

叶荷香气得指着章杏的鼻子,说:“你还嘴硬?我看你能嘴硬到几时?”又唉声叹气一番,“我如今已是不指望你们了,养得两个丫头都是白养了,一个比一个还令人寒心。我呀,就指望我儿子金宝了,等他中了状元,做了大官,我这一辈子也就值了。”

章杏不禁想起章桃。她自去了西北,就再没有音讯传来了,也不知如今过得怎样?沈怀瑾既是接受了她跟石头,想来也知道了章桃是她的妹妹,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对章桃多几分关注?

那位顾大小姐心思难测,大户人家的内宅院素来暗藏另一番刀光剑影。章桃跟着她。章杏心里总有些不安。

章金宝听得耳朵直抽,实在受不了了,叫了一声:“娘!”跳下凳子就头也不回出去了。

叶荷香又指了章金宝,唠叨说:“这儿子也是越长大,越不听话了。你是做姐姐的,你也要多管管他……”

章杏也放下了手中活计,说道:“我找大哥了,我有事要问。”

叶荷香在后面哎了几声,也没有叫住章杏,看看手边的茶凉了,她就冲身边的丫头金子发作道:“真是个没长眼的丫头,没见着这茶凉了吗?还不快换壶热的来!”

章杏去了魏闵文院子里,傅湘莲早等她过来,茶果都摆好了。她如今正揣着第二胎,因是胎象有些不稳,便静卧在床。

魏傅两家结亲时,就说好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跟着魏闵文姓魏,第二个姓傅,要将傅家的香火传递下去。

对于这隔了多年才来的第二胎,魏傅两家都十分慎重,奈何查出喜脉正是这几天,胎象又有些不稳,卧床不起的傅湘莲心事重重。

章杏跟她说了好一会话。她原来对近亲结亲也十分抵触,但木已成舟,又有小哥儿的例子在前。她心里生了侥幸,觉得事情许是不像她想象的那么严重。

魏闵武去了东北没归,云锦澜在云氏坐镇。他们人虽是都没有回,但是年礼在年前就送过来了。

章杏跟傅湘莲说话期间,魏闵文进来了。傅湘莲心情已是好转了一些,笑着说道:“你们要说些生意经,就去旁边小书房去,我可不耐烦听这些。”

章杏笑着跟魏闵文去了小书房。魏闵文给章杏斟了一杯茶后,开口问道:“你让赵二哥帮你走海运了?”

章杏点了点头,喝了一口茶,应了一声,道:“我让他带的不多,绸缎玉器茶叶各一些,先看看那边的行情。”

魏闵文也点了下头,说:“如今世道不太平,多一条路子,也好。只不过,你怎地突然想起做这行的?他去年可是赔了不少,你也不怕跟着他也落得一场空。”

章杏笑着说:“大哥也说,多一条财路总比少一条好,如今做哪行能包挣包发财的?海运这条路子行不行,也只有试了才知道。”

她虽是这么说,心里却是对跑海运这行报以很大期望。若不是她动弹不得,她恨不得也跟着赵子安去海外看看。

魏闵文又问了些航线的事情和各物出价与这边的区别。章杏将从赵子安那里听来一些跟魏闵文说了。魏闵文也渐有些动心。

魏闵文已是断了做米粮的心思,他如今的重心就在盂县两处的布庄上。不过他手头上虽然只有两家米铺,去年跟着章记提前收粮,也赚了个盘满钵满。(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章

正月十五过后,章杏就要回京口了。她这次走了盂县方向的道,途径盂县时,在那里停留了一日。赵子兴带着她往章记米粮铺子里转了一圈。章记在盂县的米粮铺子是三间连开,已是做到了盂县做大。铺子里光是伙计就有近十人。

年节期间,章记的米粮铺子的买卖仍是络绎不绝。粮库里还堆有六七成粮食。

章杏转了一圈后,又看了看近日来账薄,对赵子兴说道:“现如今买卖虽好,但章记的粮库里不能全出了,起码要留五成不动。”

赵子兴诧异看着她。马上就要开春了,开春时节正是青黄不接,粮价大涨的时候,若是这时候捂着粮食不出,难道要等到草木皆绿,粮价下滑时再出手?

他们如今手中存粮可是不少,若是再晚些,就能被今年的新粮接上来了。这陈粮价钱哪里比得上新粮的?

他们这么做,岂不是白白坐视到手的钱财飞走吗?

章杏顿了顿,低声说道:“沈家许是马上就要上门了。”

赵子兴猛地一震,良久后,方低伏下头去,恭敬应了一声“是。”

赵子兴出去后,章杏又坐了一会,手中账薄还没有看完,就听见外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她抬起头。外面正下起了雪。她站了起来,走到窗边。

都说瑞雪兆丰年,这已是过完了年的雪,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孙宝珠进来了,给房里炭盆添了些新炭。章杏说道:“别添了,去将我斗篷取来罢。咱们出去看看。”

孙宝珠很快取了斗篷来。给章杏披上了。两人一道出了门去。就这么功夫,雪粒已经将地上铺了一层,已是停住不落了,完全变成了鹅毛大雪。雪下得急,又十五方过。路上有许多急匆匆赶路的行人。

章杏沿街走了一阵,突然看见前面不远处首饰铺子里出来两个人。她顿了顿,立时转过身去。却还是晚了。

“站住!”叶云兰叫道。

章杏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叶云兰已是大步过来了。章杏低头喊道:“云姨。”

叶云兰嗤一声笑,高尖声音说道:“我一个低三下四的贱婢可是当不起章大掌柜这声称呼!”

章杏没有说话,只低头站着。雪飘飘摇摇飞下,片刻就将她的鞋面铺满了。

叶云兰上上下下打量她,心里的恨更盛,讥讽说道:“章大掌柜果是挑了一户好人家,如今的日子看起来是越过越好了。江淮十二家粮行的大东家。章大掌柜,啧啧,好大的家当,难怪看不起我们淮阳王府的……”

章杏知她心中有恨,然而这事若是再来一次,她一样也会是这样的抉择。

悦记首饰铺里陪送叶云兰出来的伙计见有些不对头,连忙返回铺子里,将掌柜的刘海叫了出来。刘海到了门口看见这边动静。眉头一皱,急匆匆过来,拦着叶云兰身前。对章杏皮笑肉不笑说道:“原来是章记的大掌柜,失礼了,我夫人心情不好,言辞不当之处,还请大掌柜多谅解。这大雪天,大掌柜还在街上。想必有要事,大掌柜您慢走先。”

章杏屈身行了个礼。说了句场面客气话,转身就走。叶云兰哪里肯放她走?还要纠缠。只不过被刘海拉住了。

“她都快走了,你还不放开我?”叶云兰气呼呼说道。

“好啦,你消停些罢。”刘海皱着眉头说,“王爷都发了话了,你还这样闹腾,是不是嫌如今咱们的日子过得太好了?”

叶云兰气得直哆嗦,一把甩开刘海,指着他鼻子说道:“我儿子如今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害的!我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要不是她,我儿子哪能这样?”

刘海见大街上还有人,便冲跟在叶云兰身边的两个婆子打了眼色,两个婆子并一个丫头立时上前,半扶半推将叶云兰拉进了悦记里。

叶云兰被弄进了厢房,刘海又看身边小厮一眼。那小厮会意,立时招了手,将房里的丫头婆子都领出去,关了门,自己在门口守着。

刘海见叶云兰还喘着粗气,给她倒了一杯茶,说道:“翼哥儿下落不明,你以为我心里就不难受了?”

叶云兰横了刘海一眼,冷哼一声,转过身去。

刘海将茶递到她面前,自己也坐下来,叹口气说道:“咱们都以为好事能成,结果却成了这样。唉,我也是没有料到你这侄女会有这般大的气性。”

叶云兰又冷哼一声,说道:“她这样就叫气性大?我看她是被猪油蒙了心,多好的前程摆在面前不要,偏要嫁给一个小旗!我倒是要看看,她能硬到几时?如今是她家的运道来了,诸事才会这般顺畅,可老天爷也长了眼睛,总有一日会让她连肠子都悔青!”

“你既是知道她以后的日子会不好过,如今又何必跟她计较这些?”刘海说。

“不计较?我能不计较吗?我儿子如今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我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了去!”叶云兰的心火又上来了。

刘海连忙叫道:“好啦,你小声些!咱们不知道世子爷他们的下落,王爷那边许是已经知道了。”

叶云兰一听,连忙拉着刘海问道:“是吗?他们如今在哪里?”

刘海甩开叶云兰的拉扯,皱着眉头说:“我在王爷跟前打听这事,我是不想活了!”

叶云兰不禁哭起来,“这和不知道有什么两样?”

刘海皱着眉头,敲着桌子说:“你不知道也哭,知道也哭,好啦!指不定儿子就是被你这样给逼走的。”见叶云兰哭声小些,刘海又说道,“王爷那边既是没什么动静,咱们好歹知道他们如今还活着,这比什么都不知道总是好多了。”

“王爷既是知道他们在哪里?怎地不将人接回府来?”叶云兰拿帕子沾着眼角,问道。

刘海想了想,说道:“我先前就有些怀疑,世子爷他们离开是王爷的意思,如今看来,这事应是确证无疑了。”

叶云兰还是头一次听到这话,不禁怔怔看着刘海,问道:“世子爷离开是王爷的意思?这怎么会?好端端的,王爷怎地要将世子爷赶出王府去?”她也想一阵,然后一惊,“王爷是想抬举大爷吗?”(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一章

淮阳王顾永丰共有四位姨娘,其中林姨娘最得他看重,庶长子顾惜翰就是她所出。;23+x相对于王府世子顾惜朝的不成器,庶长子顾惜翰实在是好太多了。人生得极好不说,自幼聪慧过人,极得顾永丰看重,多次人前夸赞。

自打顾惜朝出生,叶云兰就在他身边伺候,对淮阳王府内院的这些事情,她是再清楚不过了。王爷看重林姨娘母子,王妃与世子爷落了下风。若不是林姨娘的出身实在难以启齿,王府里再没有其他小爷出世。淮阳王府的世子之位落在谁头上,还是个未知数。

刘海皱着眉头看了叶云兰一眼,说道:“你们这些妇道人家,就知道看些表面!王爷再怎么看重大公子,也不会做出抬举大公子,打压世子爷的事情来。”

叶云兰虽然听刘海含蓄提过,世子胡闹,乃是假象,王爷看重大公子,打压世子爷也不一定是真的。但是这么多年,她事事看在眼里,心里还是难以相信。

刘海顿了顿,说道:“这里面的门道,跟你说,你也不会懂,你只需知道,世子爷这番离府,若是没有王爷暗里促成,是绝对不会成事的。”

刘海在淮阳王身边跟得久了,对淮阳王府当下处境自也知道一些。外面瞧着淮阳王府风光一片,实则却不是如此。作为大夏王朝数百年来硕果仅存的异姓王,淮阳王府已是成了当今皇帝的眼中钉。若不是淮阳王府实在安分,朝廷找不到名头发作,淮阳王府的爵位早就被撸了去。

也是近些年来。皇上年事已高。世子实在不成器。王府才安生些。不过。就算这样,朝廷也并没有放松警惕,距离淮阳不远还有座陈兵数万的淮南总兵大营。

现如今乱象四起,河源那边战事激烈,听说西南军中也有变故,距离淮阳不远的江陵已是有红莲教教众光天化日之下闹事了。

江淮虽是地处中原腹地,然而自古都是兵家必争之地。若是乱象往这边蔓延,淮阳王府绝对首当其冲。偏如今的淮南总兵大人肖守贵与承德侯府有些过节。连带对淮阳王府也是百般挑剔。要是淮阳王府有难,他们不要说袖手旁观了,只怕趁火打劫都是有可能的。

若是真到了那一天,淮阳王府就是倾覆之祸了。

这些他都能想到,王爷不可能想不到了,也不可能任由其发展到最后一步。

先前他得了世子爷带着翼哥儿晨哥儿几个从神风营溜走,然后下落不明的消息后,也慌了神。待顺藤摸瓜查到漳河镇魏家庄。知道他们几个再找过章杏之后,没了踪迹。刘海更是慌张——他在王爷身边也呆了不少年头了,对自己主子的秉性还是知道一些的。

王爷对世子迷上一个乡下丫头。做出许多荒唐事来,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绝对不会让这事影响到淮阳王府。哪个爷们没有偶尔荒唐的时候?但淮阳王府的世子是绝对不可能娶一个乡下丫头为世子妃。

这事儿刘海也知道。他也没存这么大心思。他只想着世子爷看中章家这个丫头。指不定这丫头就有了造化,爬上了跟王府里林姨娘如今一样的风光,再抢头里得个一男半女,有他们在一旁帮衬,这庶长子做大,也不是没可能的。

让章杏进王府当丫头,也是老王妃的意思。王爷知不知道,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要是让王爷知道这事儿里面有他们的推波助澜,他们决计脱不了好去。

世子爷的消息传到王爷那里,王爷果然大怒,勒令不得再去找人,还说:“如此个不成器的东西,还找回来作甚?死在外面最好了,本王没有这样的儿子!”

王妃和老王妃也都惊动了,哭到王爷面前来,也被王爷拦了回来。老王妃被驳了脸面,也是心灰意冷了,成日在佛堂礼佛,再不管府里事情。王妃几乎要哭瞎了眼睛。王爷仍是不为所动。

他挨了一顿骂后,心里先前也是有些惊惧,事后静静一想,却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外人不知淮阳王府的底细,他却知道一些。王爷要是不看重这个唯一的嫡子,是绝对不会早早请封了世子下来。

若是就因为这点事情,王爷就要将世子逐出王府,这不大可能。

刘海心里揣着狐疑,往淮阳那边跑得更勤了些,寻机请以前几个要好的喝了几回酒,就套出些话来。再一斟酌,他就有些明白了。

神风营是什么地方?世子爷跑了一回,跑两回,若是没有上面的放水。这件事只怕是不可能。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自打世子爷上了一回青蒙山后,王爷就在世子爷身边放了好几个好手。否则,也不会在去年,盂县这边刚被调了粮草,王爷在淮阳就知道了。

王府先前还派了人手出去找人,过了几天,就传出王爷发怒放出要断绝父子情分的话来。只怕,先前王爷也是有些着急,待得了世子爷下落,就趁势放出那样的风声来。此举,只怕是为了淮阳王府的以后。

刘海越想越觉得事情就是如此,也打消了暗中找人的打算。

至于章家那丫头,听说嫁得正是大小姐的夫婿沈二公子手底下的人。王爷王妃都忍住了这口气,他们还能怎样?况她家如今是越来越好,不过一两年,就霸住了盂县以及附近几县粮行的半壁江山。如今这年头,要是没有仰仗,谁敢将米粮生意做大?章记米行背后要是没有沈家撑腰,他是不信的。

魏章两家如今是不好惹了,只要世子爷他们几个还好端端活着,这事也只有先放下了。

刘海见叶云兰仍是半信半疑的样子,捡些浅显的跟她说了,又一再说明,世子爷几个离开的事情跟章杏没多大关系,世子爷便是不因为这事而走,迟早也会因为其他事情而离开。

叶云兰听了,想了半天。刘海又不耐烦说道:“几位主子都不追究了,你还冲上去做甚?你也不想想,老王妃是多么厉害的人,她一向最疼世子爷了,世子爷下落不明,她也就闹了一两日。说是被王爷气到了,再不管王府俗事。可她是那么容易就放弃的人吗?王爷待老王妃是个怎样,你又不是不清楚?王爷会做出这么不孝的事情来吗?”

叶云兰一惊。老王爷离世时候,老王妃年方二十出头,膝下只有王爷一个儿子。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方才将王爷拉扯大。王爷对老王妃十分孝顺,要说因为这事,母子两个离了心,确实不可能。

刘海见叶云兰有些上道了,翼哥儿等几个没有性命之忧,料她是不会再闹上门去,又哄劝几句,让小厮赶了马车过来将人送回了刘府。

章杏回了米铺之后,再也没有出去了。雪下了一地。次日推窗,满目苍白。她昨夜里做了半宿的针线,乍见了这样亮光,一时间只觉得眼前都是白花花一片。

“宝珠,马车套好了没有?”章杏问道。

孙宝珠打了手势。她昨夜里就得了吩咐,今儿一大早就将这事做好了。只不过,这么大的雪天,这时候就往京口赶,路上怕是有些不好走。

章杏已是打定了主意,不顾赵子兴挽留,执意出了盂县。雪天路滑,他们一行人走得小心,约莫申时才到了京口。京口城门附近站了许多人,路被堵住了,马车一时前进不得。

章杏心中诧异。这么大雪天,这些人不猫在家里,怎地都跑城门口来了?她叫了谷雨过来,说道:“你去看看,到底出了何事?”

谷雨没多会,就气喘吁吁跑回来了,脸上惨白一片,喘着粗气回道:“夫,夫人,皇上驾崩了!”

章杏手一抖,险些将马车帘子都扯了下来,愣愣盯着谷雨。

谷雨顺了顺自己的胸,又说:“太,太子殿下伙同承恩侯府正月十五发动宫变,未成,被当场射杀,皇,皇上驾崩了……”

章杏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太吵了,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说话。

太子逼宫,皇帝死了,皇九子继位,皇九子是严贵妃所出。

京口距离东京都快马加鞭也得四五天的功夫,正月十五,这场宫变居然已经发生了四五天了。这里的百姓不是皇城根下的,他们所受的约束要小得多。每个人都在说这事。虽然告示旁边还站着手持刀枪的巡防人马,也压不住人们心里的震惊。

章杏觉得自己的头都开始发胀了,让几个护卫先开了道,马车缓缓进了城里。

进了城里,里头的人更多,各自嘈杂声蜂拥而至,她听到的更多了。

大夏元平四十三年正月十五,怀德太子逼宫未遂,被射杀于乾清殿门口,原本卧病不起的大夏昭烈皇帝经此番变故,病情加重,于这晚病逝,享年六十八岁。临终前传圣旨,着皇九子纯奕继位。

章杏将车帘子掀开了一道小缝,看过去。算不得很远距离,她虽是不能看清楚告示上面写了什么,只凭那尚未着满的篇幅,就知内容不多。

这场风云惨烈的宫变竟是只在这寥寥数语中。

太子逼宫未遂,当场被射杀,皇帝驾崩,年仅七岁的皇九子继位。

皇九子纯奕,为昭烈皇帝之幼子,严贵妃所出,年仅七岁。

这场宫变到底是形势所逼,还是有人暗地推波助澜?死了多少人?倒下了多少势力?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的。

重要的是,所有太平顺和的日子从这日开始远去。

暴风雨真的来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江南的春天,一夜风来,满目皆绿,似乎寒冬在一夜之间过去了。[乐_读].沉寂了一个冬天的田野喧闹了起来,到处是忙着春耕的人们。这年正月发生在东京都的那场宫变随着寒冬的过去,也像是被人们忘在了脑后。

京口锦绣阁铺子里。章杏从织房出来,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晴空高照,冬日的寒气却没有尽除,太阳照不到的地方仍然有股刺骨的寒气。她适才在织房里坐着,觉得无处不冷,一出来,却是另一番天地。

萧得玉端了杯热茶来,递给章杏。章杏喝了,这才觉得僵硬的手脚有了些微暖意。她将杯子放回时,冲已是梳了妇人妆的萧得玉笑了笑。

萧得玉脸一红,端了盘子去收拾。

章杏从盂县回来之后,就办了小暑与萧得玉的喜事。这两人在锦绣阁共事久矣,彼此情愫暗生。年后,小暑求到章杏面前来。章杏问过萧得玉想法,见她也有意小暑。便促成了这事。如今,锦绣阁交由了他们两人管事。章杏也只偶尔过来看看。

萧得玉又将近来锦绣阁的账簿拿出,说道:“自打年后,咱们铺子的出息就大不如前了,偏丝麻的价还在往上涨。您看看,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章杏细细翻看了一遍,摇头说:“做买卖原就是有起有落的。丝麻价高,也不是咱们一家在收,你们只管按市价去收就是了。铺子的绣品成布,多看看镇上同行,若是他们涨价。咱们也跟着一起涨。他们不动。咱们就不要起这个头了。”

萧得玉读头应下了。

章杏又在院里坐了会。

她也跟着下乡里收过几回丝麻。价钱确实在往上涨,然而铺子的买卖却是在大幅下落。这些事情的原因并不是她所说买卖有起有落的缘故。而是乱象已是从微末之开始显现了出来。

京都发生了这么大事情,江陵郡守都换了人。他们这里虽是与京都隔了老远的路程,但是乱象还是蔓延了过来。只是没有那么陡然。京口小镇,附近乡农多是大字不识的,对外界事情多是人传人听,许多事情许是只有事到临头才会发觉。

到底今非昔比,细细观察了。还是能从些微上看出不妥当来。

京口渡口自打年后就繁忙了起来,这里原是鲜少能见到大船的,因为渡口小,水也浅。但是,近些天来,却常常可以在江面上见到十几杆的大船过去。偶有停息的,也是放了小船靠码头后,匆匆买了零碎用物,再扬帆而去。

集市上的人也不如以前多了,各家的买卖都冷清了下来。他们锦绣阁对面的达仁药堂早换了卖杂货的。因是不景气,杂货铺的刘掌柜成天唉声叹气。也准备辞伙计了。

小暑匆匆进来了,面带喜色叫道:“夫人,二舅老爷回来了。”

章杏惊喜站起身来。

小暑高兴说道:“方才是码头那边的传了话过来,说是咱们二舅老爷的船已经到码头了。”

魏闵武去年十月间带着马帮去了东北,年节期间因天气寒冻未回,这一耽搁,竟又是数月之久。

章杏披了件衣裳匆匆往码头去。到了码头,果然看见了两艘挂着云氏商号徽记的船停靠在码头旁边。

引船卸货的管事与章杏也打过多次照面了,识得她是当家的妹子,立时过来说话。

“小的孙新见过姑奶奶。”

小暑站在章杏身后问道:“孙爷,你们当家还在船上吗?”

孙新摇了摇头,说道:“回姑奶奶,我们当家的前日晚上在西胡渡口转去了云南,没跟船一道过来。”

章杏听了他的话,愣住了。

孙新往旁边看了几眼后,又靠过来几步,递了一封信过来,低声说道:“姑奶奶,西南那边已是打起来,咱们当家的担心夫人安危,途就这折回到云南去了。他临去之前嘱咐属下将这信交给姑奶奶。”

章杏心里咯噔一跳,她和魏闵武都知道,自己让他带走的东西非同小可,一旦走漏风声,他们几家就再难安宁了。魏闵武这时候居然丢下船,折回云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他必去不可的大事。

章杏心里虽是惊跳,面上却不敢流露半读迹象。自打大年夜那场惊魂之后,她就知道自己身边已经不安全了。

她接了信后,一下子收进了袖子里,冲孙新读了读头,转头对小暑说道:“帮忙卸货吧,东西多,先放锦绣阁那边库房去,晚上让铺子的守夜的伙计注意些。”

小暑应了一声,带了人手上前卸货。章杏在旁边看着,待到货卸一半时,回了家去。到了房里,她也没有立时看信,洗了手脸之后,只说自己有些乏了。孙宝珠会意,伺候她歪下了,带了门出去,搬了个小几子守在门口做针线。

章杏这才看信。

魏闵武的马帮出了东北之后,就改行了水路,到了西胡渡口就接到了西南那边的书,途折往西南了。

三月二十八日,西南军哗变,沐恩候仅用三天时间肃清了西南军严系人马,发缴痛斥严氏,说他们颠倒是非,诛杀太子,企图谋朝篡位,其罪当诛,号召天下正义之士共缴之。

章杏看完之后,读了火,将手的信化为了灰烬。

沐恩候举事的事还没有传到这边来,西南云氏马帮遍布各处,魏闵武自有他的渠道最先得到这消息。想来过不了多久,西南这事就会传到江淮这边了。河源那边刘沉舟早就耐不住了,要不是有宣威大将军洛勇拦着,说不定早就过和河西,杀到江淮这边来了。

洛勇应该是怀德太子一系人马,去年怀德太子就是用他换下了严贵妃的兄长武恩侯。太子谋逆,事起突然,既是当场被诛,想来在京都的他的嫡系人马都没能逃脱干系。

洛勇一来隔得远,二来,也是他处的位置要紧,等闲不能轻易换将。严氏一系还没有坐稳京都,暂时也没功夫理会他。

但是太子被诛,这么大的事情,洛大将军心里未必不惧,他一时间没有动,不知道是不敢动,还是不方便动。但是西南哗变的事情要是捅开了,传到河西,他绝对会有所动作。

是响应沐恩侯,还是放刘沉舟过河西,亦或是干脆自己另起炉灶?无论是哪一种,江淮这边绝对会受到牵连。

而西北沈家,暗地筹谋了这么多年,这么好的机会在眼前,他们又怎么会轻易放过?

章杏看着信纸化成了灰烬之后,就将其埋进了房里盆景的泥土里。小眯片刻,唤了孙宝珠进来。换了一身衣,就去了锦绣阁。

如今的锦绣阁已是将旁边和记的织坊一并归纳了进来,一间做绣品买卖,一间专做织布,两间铺子的后堂打通了,连成一个大院子。两边铺子的伙计织娘加起来,如今也有二三十号人了,分住在左右两边罩房里

章杏到了锦绣阁时候,小暑已经领着人将船上的货卸完归置妥当了,正与孙新对账。两人见了她来,都过来见礼。小暑将账薄递给章杏,笑着说道:“夫人,我们已是对过了,您看看是否妥当?”

章杏只随意翻了翻,她让魏闵武带过去的许多东西自是有许多没有写在账面上,然而回程带过来的东西林林总总却写得十分清楚。东北那边盛产的人参鹿茸虫草玛瑙都有,这些在这里都算是稀罕货。

小暑见章杏几下翻完,脸色上又看不出喜色,又笑着说道:“另外二舅老爷还一船大米,这边是放不下了,我已是跟孙爷说过了,明日就带人领着他们直接送到盂县去。”

章杏抬起头来,问道:“有多少?”

小暑立时又递过一本账薄。章杏细细翻看了一遍,读头说道:“明天你找个机灵的带孙管事过去。”小暑应下了。章杏又转头对孙新说道:“我这里还有些话烦劳孙管事一并稍给盂县章记的赵大掌柜。”她顿了顿,“你跟赵掌柜说,米铺的买卖要收紧了,每日最多不能出以前的三成。这回运过去的粮食暂时不能动。”

孙新领了话下去。章杏又写了一封信,让小暑叫了肖妈妈,将信交给她,让她立时启程前往江陵。交待了这些事情,章杏对小暑说道:“这边锦绣阁的事情,你暂时不要管了,你明日开始到下头收麻去,有多少收多少,记住了,只收麻,丝暂时不要。”

小暑心疑惑,这时候并不是出麻的旺季,要去收,只怕价位比起前些时候还要高。他正要问,萧得玉插嘴说道:“让你去收,你赶紧去准备,尽磨蹭做什么?”她在章杏身边已是老人,对她行事心多少有算。她面上素来不露,但这回一连派出去这么多事,绝对是要大事要发生了。

小暑出去了。萧得玉见章杏满脸倦色,连忙给她上了一杯茶水,轻声说道:“小姐要不去歇会?”

章杏摇了摇头。她睡不着。(未完待续。。)I640( )

第三百五十三章

小暑出去了。萧得玉见章杏满脸倦色,连忙给她上了一杯茶水,轻声说道:“小姐要不去歇会?”

章杏摇了摇头。她睡不着。

外面天气晴好,却也只是表象,藏在红灿灿的里头已是乌云暗滚,不过片刻就能换了天去。

他们是死是活,许就是看这么一遭了,在狂风暴雨中站住了,方能有看见明日的希望,站不住,便会碾落成他人脚下的泥,从此就只能任由践踏。

只片刻间,天就黯淡了下来。

立春在院子咋呼叫道:“哎呀,要下雨了。”

萧得玉看了章杏一眼,见她正眯着眼,连忙蹑手蹑脚出去,将立春拉到一边了,训道:“真是怎么教也学不好!都这么大了,还这般毛躁!不过是变个天,就咋呼叫起来,以后能指望你做什么事?”

立春缩着头,偷偷瞧了萧得玉一眼,又飞快垂下去。

萧得玉指着她,还要说,不防头顶突然落下豆大雨来,眨眼功夫,就将她身上浇湿了。两人抱头跑到屋檐下去,雨越下越大,只一会,就在屋檐下就流成了线。

萧得玉拍了拍身上的雨水,对立春说道:“去,去,你快去看看那边院子晾得几匹新布收了没有?”

立春应了一声走了。萧得玉在门口站着,没有听到屋里的响动,以为章杏是睡了,她快步到隔壁屋里换了一身,将头上的水绞半干了。再回房里。章杏并没有睡,就在窗口坐着,看外面电闪雷鸣。

三四月的雨。带来的可不仅仅是惊人的湿气,还有些微晚冬的寒气。若是沾上了,只怕会闹一场病。

萧得玉连忙关了窗,一边说道:“夫人怎地开了窗?这会虽然没有风,但湿气放进来。屋里的东西明日就都要搬出去晒太阳了。”

章杏回桌前坐下,也不知在想什么,呆愣愣出神。萧得玉看了她一眼,再不敢出声了,只拿了抹布将窗格的雨水擦去。

章杏突然转头说道:“从明日起,锦绣阁就不要接外面的活计。空下来的人手都去织房帮忙。”

萧得玉心里诧异。因是织房后开,他们这边的铺子出息大头都是接绣活卖绣品所得,如今萧氏的绣品已是在京口这边慢慢打出名头来了,要是不接绣活了,怕是好不容易积累的人气只怕都要散了大半去。

萧得玉张嘴想问。瞟见章杏莹白沉静的脸,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应了一声是。

小暑跑乡间收了两车粗麻回来,还来不及将货卸下,就急匆匆跑到后院门口,让门口的婆子传话,说是有要事。

萧得玉很快就出来,脸色都有些白了。打量小暑,见他安好,方松了口气。问道:“出了什么事?能不能缓会再回,夫人正在用饭呢。”

小暑还有些气喘,说道:“这事不能耽误,需得请夫人赶紧拿主意。”

萧得玉见他这般着急,连忙将人引进来,一边做。一边低声问话。

小暑低声说道:“西南那边已是打起来了,沐恩候夺了四县。说太子乃是冤杀,是武恩侯一系企图谋朝篡位呢!”

萧得玉脸色一下子白了。惊问道:“你是从哪儿得到的这消息?确定吗?”

小暑低声说:“这还能有假?我收麻时遇到了咱们里正,这是他跟我说得。”

萧得玉将小暑带到章杏面前来。

章杏听了小暑的回话,点了点头,说道:“你这次下乡里,还听了些什么事儿?”消息如是通过上面传过来,已是晚了。其他一些另有渠道探得消息的,定是要做些动作了。

小暑说又压低了声音说:“听说裕安那边清理河道的河工挖出了一个半人高的石碑,碑上写着:苍天已死,红巾当道。那边的人都传遍了,说这是天兆,这天下要改朝换代了,红莲大王乃是真命天子!”

章杏诧异看着小暑。

小暑煞有其事说:“我去收麻时,遇了好几伙人正往裕安去呢,说是要入红莲教。”

章杏不禁一笑。

小暑发誓说:“夫人,这是我亲眼见的!”

章杏笑着说:“我知是你亲眼所见,只是,这事你也相信?”小暑愣住了。章杏又问萧得玉孙宝珠两人,“你们相信吗?”

萧得玉都快吓死了,茫然不知如何作答。孙宝珠摇了摇头。

章杏笑着说:“你们别跟着外面的人乱传。红莲大王是不是真命天子,我不知道,但我猜那石碑十有八九是预先就埋在河底的,专等着在光天化日之下挖出来。”

小暑当初听了这事,心里也跟着澎湃过。红莲教的事情闹了好多年了,江淮这边许多人都知道,每年的三四月间,江淮等地的粮价就会慢慢落下来。草木开始生长发芽,再难都能到外面寻到吃食,种子播下去了,许多周期短的过了不半月就能摘采下来用了。再过些时日,瓜果都熟了,更是不用愁。粮价到这时就会下落许多了。过不了多久,新粮也收上来。陈粮就更不值钱了。

江淮等地的米商都知这个行情,多数都会在青黄不接时挣最后一把。这年也一样。过了二月,米商的铺子里已是没多少存粮,然而原本预料要降下来的粮价却突然飞涨了起来。

这天下,要大乱了。

这消息似乎一夜之间就传遍了大江南北,流言越传越凶险,什么西南沐恩侯自立为王,一夜之间夺衮州,云都等数县。宣威将军洛勇大败,刘沉舟的人马已是过了河西,不日就要到榆阳了。

榆阳距离盂县多近啊,不过四五日就能到了。

还有淮河河工在清理河道时挖出了昭显天象的石碑,上面写着什么,苍天已死,红巾当立等字。清理河道的河工当时就闹了起来,杀了管制的监工督事,将他们的尸体挂在船头之上,拥红莲教主为红莲大王,在河堤上面开坛收教众。听说一天之内就收了近千教众。

一时间,淮河两岸都惊动了。这些红莲教众神出鬼没,官兵一来,他们就散了,官兵一走,他们就又聚集起来

(草稿)(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四章

京口街面上一下子萧条了,东南两条主街上的铺子大多都关了门,行人也无几。南北两边城门口反是热闹了起来,每日里车如流水马如龙,进城出城的都有,俱是拖家带口的一大家子,预备躲难去。

萧得玉每日都遣了谷雨出去打探,得来的消息越来越让人不安。

四月初六,刘沉舟亲率大军过了河西,洛大将军却并不是如先前传言那样,坠仑伤,而是在榆阳设了埋伏,准备凭借淮河的天然水险,来了一个瓮中捉鳖。刘沉舟始料未及,人马死伤无数。不过,他也确实厉害,竟是在紧要关头,强渡了淮河,逃到了江淮来了。

江淮这地里多是平原,除了一条淮河,就是晋州一带有山了。但是晋州跟榆阳,一个在南,一个偏北,隔了不知道多少里。按说,刘沉舟逃到这里来,绝对躲不了几天,可实际上半个多月都过去,还没有抓到人。

河源那边负责留守的是刘沉舟麾下北王刘易寒,他听闻刘沉舟战败,重新集结人马,企图再过河西。河西那边战事又陷胶着。

比起河西那边的战事,刘沉舟躲在江淮一带的消息更让人不安。他可不是一个人过来,听说身边还跟着百余心腹人马。这些哪个不是身经百战的好手?江淮地处中原腹地,这些年[M.除了天灾,**就是些聚啸山林打家劫舍的土匪了——这些也都在晋州江陵那边的山里。跟榆阳裕安一带隔了老远。

久不禁战事,榆阳裕安等州县的巡防人马都只顾着养膘了,乍一听刘沉舟就在附近。一个个都惊破了胆。听说紧邻榆阳的延河县数日之内有近三成巡防营人手告假。理由不一,俱是情真意切。延河县令大发雷霆,发了令下去,一个不准,还在各村镇强行抽调人手,加强巡防。

洛大将军把着榆阳,断了刘沉舟的退路,淮南总兵大营一边守着晋州淮阳等一带防线。防止刘沉舟往北上以及山里流窜,一边加派人手找人。

十来天过去了,人还没有拿到,许多县镇传来了抢杀事情,行事者鲜少留下活口,恐慌随着各种流言蔓延开来,连京口这里也不敢大意了。

京口距离榆阳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过了一条河,再走四五天。就能到了。十来天了,谁也不知道刘沉舟躲在哪里?会不会蹿到京口这边来?

京口不过是个小镇。镇里巡防人手不足百人,寻常里只做些抓偷拿贼之类的小事,偶尔拿个打家劫舍的重犯,就了不起了。这回对上有可能出现的百余亡命之徒,里正大人也下了死命下去,巡防营当职者一概不准请假,还在四乡里抽调了百余青壮壮大京口巡防。

可是这些对上刘沉舟那伙人,也不够看。镇上有钱有势裹了金银细软,赶紧到附近庄上避难去,周围乡里一些住偏远者拖家带口往镇上来,每日里京口城门都是人山人海。

章记锦绣阁铺子早关了门,只隔壁织房还在忙,这回织的不再是细葛绸缎之类,全是些耐糙的粗布麻衣。

萧得玉先前想不明白,若论赚钱,自是细葛软丝,粗布麻衣只一些乡下庄户用,一匹还抵不上绸缎的三分之一呢。

还是小暑头一个明白过来。若是太平年月里,自然是细葛软丝值钱,但如今到处都是乱糟糟的,种田的养蚕的都没心思了,果腹尚且不能,寻常人家哪有那个闲情讲究穿着?粗布麻衣耐糙耐寒,才是大多数人家的首要选择。

章杏只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她心里另有盘算。小暑所说只是其中之一。如今已是乱起了,各方势力角逐,粮食重要,所穿所用一样重要。今年这般形势,粮食势必大减,丝麻也是一样。眼下春暖花开还好,一旦入了冬,御寒甚至比填饱肚子更重要。

而西北那边素以苦寒著称,她就不信沈怀瑾看到这批粗布不动心。

筹码加重了,他们才更有份量。

小暑守着织房那边,关了大门加紧织布。这边宅子里,虽是有孙新带来的十余个好手,章杏也不敢大意,令关了大门,平时都从小侧门出入。

萧得玉早劝她去盂县,那边魏闵文也送了信来,也让她赶紧到盂县来。

在魏家庄的魏云海等人也都接到了盂县来了。

整个江淮,除了淮阳,巡防次二就要数盂县晋州了,这两处夹着一片山,山里土匪多,两县的巡防营隔三差五就要与土匪们干上一回,久了,自都是不是庸手。

章杏还不想去那边,她也知那边比京口这里安全,然而,鸡蛋若是放在一个篮子里了,太容易被一网打尽了。她如今的身家,在江淮一带已是处于风尖浪口上了。谁都知道章记既有粮食,又有钱。她的靠山还只是镜花水月——就是这个镜花水月,也是隔了万水千山。

如今年月,想趁火打劫可不仅仅是刘沉舟的人马。盂县对于其他人来说,许是安全的,然而对于她,却是未必。

西北沈家都能做出官兵当土匪的事,其他人未必就一定是君子了。

京口这里虽是小,却水路旱路四通八达,她在这里守几日,待织房那边粗布织的差不多了,东西一拉,她就到江陵去——杜晦明已是在置下了一个靠山的小庄子,江陵那边商号茶行玉器行的东西都已经拖到那边去了。

江陵往南就是苏州杭州了,邻近还有一片山,一直连接到青蒙山一带。见势不妙了,她既可以躲进山里,也可以南下苏州去。苏州可不比江淮这边,天下最繁荣的所在,朝廷重兵驻守。而如今大夏王朝虽是风雨飘摇,近京畿处却暂时还是安全了。

又过了半月余,淮阳那边传来了消息,刘沉舟在淮阳出现了,于四月二十六日晚强闯淮阳王府。这夜里,淮阳王顾永丰恰好不在府里。刘沉舟先是放火,而后强攻。淮阳王府几乎毁于一旦。后顾惜翰带大队人马赶到,这座百年王府才免于遭难。

消息是谷雨打听到的,他也是听来的。人传人的消息总是有不尽实之处,什么淮阳王府被烧了大半去,刘沉舟人马见人就杀,淮阳王府不知死了多少人去,血流成河,王府的女眷们受了惊吓,老王妃已是不省人事了等等。

章杏听了,手一抖,杯子的茶水溅了几滴出来。

萧得玉见状,立时训道:“好啦,你别说那么吓人了。这些又不是你亲眼所见。”

谷雨苦着脸说道:“姑奶奶,要是我亲眼所见,我还有命活着吗?这事外面都传遍了,刘沉舟那伙人真是这般凶残,听说如今淮阳那边的人都跑出去了,城里如今空了一大半呢。”

萧得玉心里其实也怕,问道:“刘沉舟还在淮阳城里吗?”

“这谁知道?反正没人看见他出来,大公子虽然来得及时,刘沉舟溜得也快,见势不妙,掉头就走了。”谷雨说。

萧得玉见谷雨忙得满头是汗,章杏又一言不发,她挥手让他下去了,又要收拾茶盏。章杏突然开口说道:“去跟小暑说一声,咱们马上就去江陵。”

外面日头渐落,红灿灿的晚霞洒满了院子。萧得玉吃惊说道:“这时候走吗?”不是说刘沉舟还在淮阳吗?这里应该还是很安全啊。

章杏点了点头,道:“快去收拾吧。”

萧得玉心里想不明白,不过还是立时出去了,将立春立秋谷雨都叫来了,收拾行李的收拾行李,传消息的传消息。她则赶去了锦绣阁里,将章杏的话传给小暑听。

小暑也很吃惊。这会天都快黑下了。

“你没有听错吧?”小暑反问萧得玉。

萧得玉横了他一眼,道:“我长着耳朵呢。”

小暑皱着眉头想一阵。他知道章杏想等这边粗布织完后才走,可如今库里麻已经不多,最多就是两三天,就能全部完工。偏这时候要走。他也想不明白。

萧得玉迟疑说道:“许是跟淮阳王府有关吧?”

小暑皱着眉头问:“咱们走跟淮阳王府有什么关系?不是说刘沉舟还在淮阳吗?他要跑到这里,少说也得四五天呢。”

萧得玉摇了摇头,“我也说不上原因。”章杏是听了淮阳王府的事情,突然下的决定,萧得玉直觉这事与淮阳王府有关,却是不知道原因。

小暑摸了一把萧得玉的脸,笑着说:“好啦,别想了,既是咱们夫人决定下来,咱们只管听她的就是了,离开这里,早些躲起来也是好事。”

萧得玉脸一红,甩开小暑,嗔了一声:“去你的。”

小暑呵呵一笑。萧得玉见左右无人,脸上的红消了些,正色说道:“好啦,快去将东西收拾收拾。”

两边铺子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了,上了车,拉到南街时,尤妈妈谷雨也带着大伙将行李都收拾好了,俱是上了车。孙新等人也得了吩咐,将马都拉了出来,刀剑藏在马鞍下头。

这边宅子里留了一对老夫妻看门,锦绣阁铺子里货虽是都上了车,但是还有些余事未了。小暑留了下来。

约莫黄昏时刻,十几辆马车浩浩荡荡出了京口。(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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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五章

出了京口之后,天就黑下了。虽是有灯照着,路却仍不如白日好走。

十几辆马车行在中间,前后皆是骑着马的护院。灯笼晃晃悠悠,只能照见尺远之处。周围树木森森,黑影重重叠叠,一有风过,呼啦啦摇摆不定。在前面开道的护院虽是有些身手,心里仍觉得胆寒,一边警惕观察周围,一边低声埋怨:“怎么挑这时候出门?”

他旁边另一个护院回头看一眼后面的马车,也压低了声音,说道:“是啊,这乌漆墨黑,路也看不见,周围躲个人都不知道。这要是撞上了刘沉舟的人,可不就是死路一条了。”

他们这些人都是西南马帮的好手,千山万水都走过了的,身手胆识皆是拔尖,但是遇上刘沉舟的人,还是不够看。

孙新刚好了骑着马上前,听了这话,冷哼一声,道:“刘沉舟这会正在淮阳呢,长了翅膀也飞不到这里来。天黑出门怎么呢?天黑出门正好,这乌漆墨黑的,谁敢走夜路?咱们怕,那些打家劫舍的就不怕啦?咱们怕他们,他们怕刘沉舟,红莲教呢。大白天的出动,人人都看见了,几辆车,几个人,一清二楚,看清楚了之后,刚好可以在前面设个埋伏,想怎么抢就怎么抢!这天黑出动,一来,没人看见,二来,也没有知道。除了路不好()m.走以外,其他哪一样不好了?咱们连夜赶路,到了前面柳镇,刚好天就亮了。接下的路都有人家了。更是不怕人打劫。这样走。再安稳不过了。”

前头说话的两个护院听了孙新的话,不由得面面相觑。其中有个点头说道:“确实有理。”

孙新又道:“既是有理,你们几个就不要废话了,都打起精神来,眼睛都瞪大些,过了这片林子,前面就好走了。”

护院们纷纷应下了。

过了树林子,路果然好走了许多。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就赶到了柳镇。孙新招呼前面带路的停了下来,打着马来到中间一顶灰扑扑的马车前,隔着马车帘子恭敬喊了一声:“姑奶奶,到柳镇了。”

章杏掀开了马车帘子看了几眼,点了点头,说道:“让大伙停下来歇个脚罢。”

车队停了下来。孙新找了一个茶棚,给了茶老板几两碎银子。茶老板笑眯眯接过了,带着尤妈妈等几个婆子借灶烧了些热水。

吃罢干粮,车队正要出发,前面大道上突然出现了好多人。孙新不知出了何事。拦了一个人问道:“敢问兄台,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前面出了什么事吗?”

那人赶着板车说道:“你们是从京口那边来的吧?怕是还不知道。江陵那边已经打起来了,红莲教杀了郡守,占了衙门。那边巡防营的人都跑了,你们还是来哪儿回哪儿去,江陵是去不得了。”

孙新吓了一跳,道了谢,立时过来回章杏。

章杏也不知道会出现这事,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孙新说道:“姑奶奶,要不,咱们还是赶紧回京口吧?”

章杏摇了摇头,“不能返回京口了。江陵既是出了这事,大道是走不成了。烦劳孙管事去附近码头看看,有没有船租赁?若是有,无论多少钱,咱们先租赁下来再说。大道走不成,咱们就走水路吧。”

孙新领了命下去半。众人继续在茶棚停留。茶老板听说红莲教的反了,也担心家小安危,匆匆收了茶几,带着婆娘回家去,留了一座空亭子给章杏他们继续歇脚。

在孙新找船的空隙里,萧得玉又让谷雨出去打听消息。

大道上往这里奔逃的人越来越多。

红莲教是昨傍晚开始起事的,在郡守府邸以及巡防营里都有内应,里外一勾结,中夜就发作了,郡守被杀,衙门被占,江陵巡防营也被打散了。红莲教一夜之间就得了江陵,跑出来的人都说,如今江陵的大街小巷都是红莲教的人,他们头戴红巾,唱着苍天已死,红巾当道的曲子,许诺种种好处邀人入教,有不从的,要么挨打,要么挨抢。江陵已是乱了,许多人都跑了出来,也有躲起来的。

消息越来越多,大伙都坐立不安了,建议返回京口的占了大多数。

章杏一直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孙新回来了。他租到了两艘船。

柳镇也不是大镇,停靠在码头的船也不是那种几杠几层的大船,他们人多东西也多,肯定是不能全装下了。孙新出了主意,因是章杏执意要回庄子里。船装不下全部,就将东西留下。人带走。

孙新方才与那茶老板说了一会子话,知道他家就住附近,家里父母同堂住着,看他穿着也不像是穷得过不下去的人家,想必屋舍还有些大。留下来的东西就暂时搁他家去,多给些银钱就是了,左右不过是些粗布,再值钱,也强不过人命。

章杏同意了。

孙新又去找茶老板。那茶老板家果是四五间的大屋,还围了一个篱笆院子。他听说要暂放些东西搁他家,银钱给的足。立马就答应了下来。

孙新与茶老板商量了价钱放货的日子,那边已是开始卸货了。事情商定了,东西就全部搬到了茶老板右边厢房里头。

所有人都上了船去。

船绕江陵过去,果是见得大街小巷一片红通通,曲声震天。

章杏默默看着,一言不发。

绕过了江陵,船转进了山里,又行约莫一盏茶功夫,停了下来。弃船进山里走了没多久,就看见依山傍水的一处庄园。占地约有二三十来亩地,约莫一个半人高的围墙围着,里面绿色殷殷里,隐着几处灰色屋顶。

谷雨跟着章杏来过这里,手一指,欣喜叫道:“到了,到了。”

庄子大门关着。谷雨叩响了门环,又叫嚷道:“杜掌柜,是我们来了。”

门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门打开了。前来开门却不是杜晦明,而是肖妈妈。她披头散发,一下子冲到章杏面前来,带着哭腔哆哆嗦嗦说道:“夫人,我家那位昨日去江陵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求您救他一命。”

杜晦明依章杏所言,一个多月之前就开始缩减在江陵这边茶行玉器行买卖,陆续将那边几个铺子的货往庄子里搬,四月初就差不多忙完了。到刘沉舟进榆阳的消息传出,江陵这边章记所有的买卖都关了门。

因是章杏给杜晦明透露过,差不多时候,她也会过来这边庄子里。杜晦明想着要是章杏来,多半会在江陵歇个脚,所以他白日里多半都等在那边院子里。昨日也是一样,杜晦明带了几个伙计,并丫头婆子各一,去了江陵。结果晚上,江陵就出了事情。杜晦明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肖妈妈已经遣了人出去打听消息了。那边城门都已经关了,偶尔有凫水坐船逃出的,都说江陵城里已是乱了。

萧得玉赶紧将肖妈妈搀起来了,说道:“妈妈别急,人现在没有回来,许就在路上了。夫人赶了几天的路,才到这里,您好歹让她缓口气再说。”

肖妈妈这才发现进来的人大多面色憔悴,她连忙抹了一把脸,说道:“是我慌了神了,还请夫人谅解。”

章杏抬了抬手,道:“你也别急,许是正如得玉所说,这会人就在路上也说不定。”她转头看向孙新。

孙新立时说道:“夫人放心,我这就带几个人出去看看。”

谷雨也站了出来,说道:“我也去,我也去,那边我熟。”

章杏点了点头。孙新谷雨又带了两个护院还没来得及喝口热茶,就出去了。

肖妈妈心里安定了许多。

东西虽然没有带来,但是这么多人还是要安置下去的。

萧得玉问过章杏意见,将孙新带来的那些护院都安在了庄子前面的一个小跨院里,杜掌柜一家靠右边的另一个小跨院里。章杏自是住了主院。

将人事安排妥当了,天就黑下了。吃过了晚食。孙新几个还没有回来。章杏也有些不安了。

外面起了风,像是要下雨了。房门虽是关着,灯火仍是不定。章杏扎了好几针,也没有扎中原来的画线处。

她停了手中活计,揉了揉了眼睛,眼前突地一黑,她还以为是自己眼睛不行,却原来只是进了一阵大风,将灯火差点扑灭了。

孙宝珠也停了下来。

是萧得玉进来了,她脸上血色尽失,哆哆嗦嗦说道:“夫人,孙管事他们回来了。”

章杏站起身,孙宝珠赶紧给她披了一件外衫。

萧得玉一边走,一边回道:“……孙管事他们还带了一个人回来,听说正是跟着杜掌柜一起去江陵的人,这人是被红莲教的人放回来送信的……”

杜晦明落在了红莲教手中。他们原本想着要是等不到人,傍晚时候就回庄子里来。结果,还没有等他们出门,红莲教的人就闹将起来,城门也关了,街上喊打喊杀乱糟糟一片,地上躺的死人到处都是。杜晦明等人也不敢出门了,只好关紧门户,想着外面消停一些了,再逃出去,也不迟。

还没有等到天亮,红莲教的人就找上了门,强行撞开了大门,将里面的东西收刮一空,人也一并带走了。

章记有粮有钱,江淮这里人人都知道。红莲教的人将章记的几间铺子全砸开了,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任何东西,索性就将人扣下了,放了一个出来传口信。(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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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六章

章杏到前院时,孙新谷雨等几个都在。他们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头发上还滴着水,鞋子是湿的,身上的衣裳也没有换下。正围着一个鼻青脸肿的小子说话。

这些人一见到章杏进来,纷纷都站起身来,捧着热茶正在喝的小子也放下了茶盏,一下子扑到地上,哽咽叫道:“夫人……”

章杏对孙新说道:“孙管事赶紧去换衣吧,仔细别着了凉。”又转头对跟进来的尤妈妈说道:“妈妈让厨房煮几碗生姜水送过来。”

尤妈妈应了一声走了,孙新拱了拱拳头,也退出去了。

谷雨见章杏没有点到自己,便没有动。

章杏坐下说道:“别跪了,这事怪不到你头上。杜掌柜他们都还好吧。”

那小子被谷雨搀了起来,低头回到:“还好,红莲教那伙人将咱们关起来了,虽是拷打了一番,但大伙都还活着。”

章杏又问道:“他们让你带什么话回来?”

那小子鼻脸已是被打的不成样子,垂着头,说道:“他,他们让咱们送一千石过去,若不然,就要杜掌柜他们的性命。”

萧得玉不由得抽了口冷气,肖妈妈也忍不住哭出声来。如今的粮价是一年高过一年,一千石粮食足够千余人* M.一年的口粮了。这红莲教完全是狮子开大口,竟是一下子要这么多粮食。

章杏点了下头,说道:“既是要粮食,那也算不得难办。他们有没有说在哪里交粮换人?如何交易这事?”

那小子回道:“说是三天之后。在江陵城西的乌鸦岭交粮换人。”

“乌鸦岭?”章杏喃喃念叨几句。这地方她还是头一次听说。

谷雨连忙插嘴说道:“乌鸦岭就在江陵城西。出了城往西约莫走上一炷香。就能到了。那山上漫山遍野都是乌鸦窝,成天叫得不消停,所以当地人就叫那地乌鸦岭。”

章杏听了,想一阵,又摇了摇头,皱着眉头说道:“三天不行,时间太紧了。”章记在江陵这里茶行玉石行商行都有,就是没有粮行。红莲教要这么多粮食。也只能从盂县调了。

谷雨又站出来,说道:“夫人,要不,我去一趟江陵城里,跟他们讨个商量,暂宽限咱们几日?”

章杏良久没有吭声。肖妈妈几次要跪出去,都被萧得玉拉住了。

“不,不对,红莲教恐怕不仅仅是想要粮食……”章杏一下子站起来了,脸色也变得苍白。瞪着那小子,“你是怎么过来的?”

那小子被章杏的样子吓到了。哆哆嗦嗦说道:“我,我是走回来的……”

章杏盯着他,“你出了城之后,有没有留意身后?有没有发觉被人跟踪?”

那小子愣了愣。

章杏的脸色更白了。红莲教出现在江陵不止一天两天了,既是都能在郡守衙门和巡防营先前埋伏下内应,他们对江陵城里的情况肯定是一清二楚了。章记在江陵这里有茶行玉石行商行,独独没有粮行,可是他们拿了人,要交换却偏偏是粮食,还一口气开出了一千石,限期三天。三天的时间,如何能调集一千石的粮食?

这分明不是冲着粮食而来的!

他们挑出来递口信的这小子,先是被打成这样,胆子估计已是吓破了,一放出去,首要就是惶急逃命了,哪里还有余心留意周围变化,有没有跟踪?

章杏的心砰砰直跳。周围的人都被她的样子吓到了。她只得让自己安静下来,转头对谷雨说道:“你快去将孙管事请来。”

谷雨听到章杏后面的问话,也是有些懵头了。他们这次出去打探消息。因是不敢走城门,就弄了一条小船,撑到江陵城附近,凫水溜进了江陵城里。

城里的情形比外面流传的更为糟糕,红莲教的人到处在抓人,地上躺的死人也没人收拾,沿街的铺子都被打砸了。章记的几处铺面大门都大开着,里面被砸得稀巴烂,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因是不知道杜晦明会躲到哪里?他们就将章记的几处铺面都跑到了。在玉石铺子里还撞上了红莲教的人。情急之下,他们只好跳进河里开溜。

此番走一趟,一无所获回来。大伙都觉得杜掌柜等人八成是凶多吉少了,谁知道在上山的半路上遇到了被红莲教放回来送信的曲武。曲武当时慌慌急急,连他们在他身后都没有发觉,这要是真被红莲教跟踪,那还不一跟一个准?

谷雨去请孙新了。章杏又问了曲武一些事,心里越发肯定事情不妙。

孙新很快就来了,在来的路上,谷雨给他透露了红莲教有可能跟上山的事情,孙新也吓了一跳。他一进来,就问章杏:“夫人,红莲教真的会跟上山来?”

章杏点头,肃重说道:“八成是了。还请孙管事早做安排。”

孙新不由得吞了吞口水,沉重点头,说道:“这外面就交给我们几个,夫人还是请到内院里去吧。只要我还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红莲教的人踏进这庄子半步!”

章杏摇头说道:“在哪里都一样,红莲教既是能跟上山来,又岂是准备做做样子就走?外面这会还没有动静,许是他们的人还在路上,咱们得赶紧走,先保住了性命再说。”

肖妈妈的脸上已是一片死灰,她先前见章杏点头,心里还满满是希望,这会这希望完全熄灭了,也不敢再哭出声来。红莲教的人都要寻到这里来,这院子里人个个都危在旦夕,她家那个还有什么指望?

肖妈妈呜咽一声,往后倒去。

萧得玉与杜晦明的儿子杜业平站在肖妈妈旁边,两人慌忙一把扶住了,这才没有让人落到地上。

章杏看向他们。杜业平今年十三岁,上头原来还有个姐姐,只不过在前几年的大水里没有了。杜家是全家签的契书,肖妈妈跟在章杏身边伺候,杜业平则跟在父亲身边学着打理着章记在江陵的铺子。

章杏顿了顿,对杜业平低声说道:“你多宽慰宽慰你母亲,咱们就算是离了这里,杜掌柜那边一时半会也不会出事,红莲教的人还没有捞到东西,必是不会下毒手。”

杜业平点了点头,红着眼睛说道:“我知道。”

庄子里的人这会已是都过来了,红莲教要来这里的事情还只有章杏身边的几个人知道。为怕引起恐慌,孙新连跟着自己的兄弟都没有明说,只说这里离江陵太近了,为怕红莲教的人找过来,他们要连夜离开。

大部分人都不知情,可也不妨碍人们胡乱猜想。毕竟这会天都黑下了,便是要离开,也不会挑这时候啊。山里可不比乡间田野,白日的山路都不好走,更别说天黑了,一个不小心踏空了,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孙新看着面前一群惴惴不安的脸,他心里也没有底。正如章杏所说,红莲教要是来,绝对不会做做样子就走。他带的这些兄弟虽然都是好手,可也架不住人多。他当时领命到这边来时,就跟大当家打了保证,务必要保姑奶奶安然无事。

可是今晚这一遭,未必能过得去。

孙新想到这里,回头看了看章杏。她正被几个丫头婆子拥簇在中间,面色沉静,看不出丝毫的慌张与害怕。

孙新的心里陡然一凛,暗叫了一声惭愧。事情都还没有到那一步,他就吓破了胆,竟是还不如一个娘们顶用了。

他定下心神来,缓缓看过众人,沉声说道:“如今江陵已是落入红莲教手中,咱们虽然离开了江陵,但是这里还是离江陵太近了,为防万一,我们与夫人商定之后,决定今晚离开。山上的夜路虽然不好走,但也总好过丢了性命!”

章杏静静看着周围,孙新说完了话,又与杜业平一道安排出行。萧得玉悄悄过来,低声说道:“东西都整妥当了。”

章杏心里一松,点了下头。江陵那边几个铺子的货都拉到这边庄子里了。人能走,东西不能走。她不想便宜了红莲教,就让萧得玉谷雨两人领着几个稳沉的小子,将东西搬到了密库里。

诸事都收拾妥当了,章杏正要上马车,就看见一个小厮跌跌撞撞跑过来了,气喘吁吁叫道:“不好了,红莲教的人来了。”

一众准备出门的丫头婆子有人慌神尖叫起来。孙新吼道:“都瞎叫什么?是不是想给红莲教传信?告诉他们人就在这里?”说完,他一把抽出腰间的刀来。一众丫头婆子再不敢出声了,吓得索索发抖。

孙新往旁边看一眼,他身后两个护院立时上前来,守在女眷们前面。孙新揪起了那小厮问道:“看清楚了吗?”

那小厮慌忙点头,道:“是于爷让小的过来报信的。”

于大头正是孙新遣到前面探消息的,既是他让传了消息过来,想必是错不了,红莲教的人果然是打着引蛇出洞这一招。

孙新抬头看向章杏那边。

章杏正大步走过来,面色沉静,看了看那小厮,又看孙新,说道:“孙管事还是赶紧带人去前面,这里有我。”

孙新肃重点头,而后一挥手,叫了一声“走”,带着十几护院踌躇往前面去了。(未完待续……)

ps:食言了,所欠更新改天再补……I12 )

第三百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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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新走后,章杏看了看惊慌挤成了一团的丫头婆子们,在心里叹了口气。《乐》《读》.她还是犯了贪恋,不舍得丢下辛苦挣下的家当。若是将那些金银玉石不管了,许是这会已是出了门去。但转念间,她又觉得迟走和早走其实都一样,红莲教的人都跟到这里来了,又岂能容他们走脱?

在半路上被堵到还不如这会在庄子里——至少在这里,他们还能倚着这院墙做些微抵抗。

章杏转头对萧得玉吩咐几句,让她带了人,将庄子里的农具,厨房的刀具都搬来了,一人分了一件在手。这些人要么是江陵这边铺子的伙计,要么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婆子,便是拿了东西在手里,也是满面惊色。

章杏说道:“我让大伙一人拿一件东西在手,并不是想让你们跟红莲教的拼命。要是孙管事那边乐不住,我自会站出去。红莲教的人不是冲着你们来,有了机会,你们能走就走。拿个东西在手里,是让你们有个仰仗,若是遇上急难时候,也好有个应对。”

众人听了她的话,先是面面相觑,有几个年青气盛的当下叫道:“我们跟红莲教拼了。”

萧得玉立春立秋眼圈都红了,孙宝珠操了个铁锹,默不作声站在章杏旁边。跟着章杏一道从京口过来的人都不约而同聚在了章杏身边来。这些人都跟她最久了,大多都是走投无路了,卖身进了李家。主家待人宽厚,这时候了还让他们逃命去。岂不说背主逃生的事情。他们做不出来。便是他们真丢下主家自个走了。以后又能落到什么好?苟且一条命。且不说日后心上难安或是有人追究了,就是将这些都抛下了,日子只不过还是回到了从前衣食无着的境地。

章杏看看周围的人,没再说什么。她话已至此,要走要留,但凭个人。她倒不是一腔热血冲脑,只是这时候,最是要不得摇摆不定的人。

周围静下来。只看颜色便知大多都做了决定。章杏站起身,径直往前院里去。孙宝珠等几个亦步亦趋跟着。院子里剩下的人也只有个别迟疑,大多都跟着去了。

这庄子是依山而建,庄子的大门开在临近山脚之处,周围以半人高的青砖院墙相围。章杏过去的时候,庄子大门关着,孙新等人正搭着梯子伏在院墙之上。因是处的略高,她虽看不见外面来了多少人,但见院墙外面红灿灿的一片,便知来人必是不少。

孙新见了章杏来。立时下了梯子,跑过来说道:“夫人怎地上这里来了?”

章杏看院墙上零散伏着的十来人。问道:“外面来了多少人?”

孙新顿了顿,回道:“约有百余人。”

章杏心里一惊,她这庄子里所有人加上了,还不足百人,只怕这一回真的过不去了。她心里想着,径直往墙头上去。

孙新惊得叫道:“夫人小心,他们手上有箭。”

章杏脚下顿了顿,还是近了墙边。孙宝珠一声不吭扶住了梯子。萧得玉吓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来,拦住章杏,哆哆嗦嗦说道:“夫人,我来吧。”

章杏扯了扯嘴角一下,几下就上了梯子。这庄子原是占了高处,这般上了墙头,外面火光冲天,远远近近看得更清楚了,果是密密麻麻足有上百人,或是端了弓箭,或是持了刀箭,领头那个约莫二十岁上下,头扎了红巾,尤衬的面白,粗粗瞧着,倒是副书生模样。

章杏才探头看了一眼,庄外有人眼尖,立时指了出来。书生笑盈盈抬了抬手,嘴巴张了张。

章杏见他似乎在叫放箭,立时缩回头去。

果然只弹指间,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擦过梯子,落进了院子。院子里立时响起一阵妇人们惊呼。

孙新赤目压低声音叫道:“夫人!”边叫着,边要夺梯上去。

章杏返身下来了。萧得玉的脸已是一片惨白,拉着章杏,几乎要站不住脚了。

章杏看了看脚边不远的箭,又看了看周围一众颜色各异的人,正要说话。外面有人喊话道:“庄子里面的人听清楚了,我等是红莲教教众,本人乃红莲大王座下二护法辛百川,今晚路过贵庄,想进来讨碗茶喝,希望尔等速速开门。”

孙新咬牙切齿说道:“这哪里是来讨茶喝的?分明就是想强闯。”又对章杏说道:“夫人,这里刀箭无眼,请您挪步后院去。”

章杏没有动了,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孙管事打算怎么做?”

孙新紧了紧手的大刀,咬牙说道:“自是跟他们斗上一斗,只要我等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容他们踏进这庄子大门半步。”

章杏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他们既是想进来讨碗茶喝,那就开门吧。”

孙新惊道:“夫人,万万不能开门,您可千万别信了他们的话。他们说是讨茶喝,实则是想进庄子来逞凶,这人一放进来,咱们就只能任由作为了。”

章杏如何不知这些?只眼下硬扛分明不行,他们这边且不说人远远不如对方了,实力上更是不足,就这么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婆子如何能强得过这么多五大三粗的汉子,就算是占了地理之便,没有外援可以指望,也只是残喘拖延些时辰罢。

“孙管事只管按我所说去做就是。”章杏道,看了看墙头上的人,“也叫他们都下来吧。”

孙新心里压着一把火,实在不愿意就这么束手就擒。章杏压低了声音说道:“杜掌柜他们是昨夜里出的事,那会咱们还没有到这里,红莲教的人未必知道这庄子还有咱们。孙管事觉得咱们硬来,有几分把握能胜?若是不超过五成,还是作罢吧。他们既是打着讨茶喝的名头要进来,那就给他们一碗茶喝就是!”

孙新听出章杏分明话里有话,再一瞧她素来风波不惊的脸上是竟是隐隐透出股寒气来,心里陡然明白了,忍不住激动起来,眼睛发亮,低声说道:“夫人,您是想将人放进来之后,再关门——”他话完同时,用手掌凌空重重砍下。(未完待续。。)I640( )

第三百五十八章

红莲教二护法辛百川又喊了一通话,见庄子里面还是没有动静,扬了扬手,轻慢道:“撞开罢!”

五六个壮汉同扛了根硕大树干哇哇叫着正要撞门,约莫只有七八步时,那庄子大门却在这时候打开了。撞门的收脚不及时,一下子全冲到了地上,将开门的一个十三四岁小子吓得直哆嗦。

倒地的人被搀扶起来,皆是骂骂咧咧。辛百川往门里瞧了瞧,里面灯火朦胧,从重重叠叠的树木暗影里透出,隐隐可见到几处院落错落。他微微笑了笑,对旁边人说道:“这章记的东家倒是雅人,这般在深山老林里置下个庄子,听风看月再好不过了。”

他旁边的是红莲教四护法朱又亮。这位原来是个杀猪的,大字不识,但在这回江陵事件里立了大功,被新近封为护法。他是江陵本地人,对章记有多少家底再熟悉不过了。当下举着大刀,呵呵笑着附和说:“也好藏东西,章记的宝贝肯定都藏在这庄子里了,兄弟们,这下子咱们可是发大财了。”

朱又亮的话得到了许多响应,一时群情激奋,纷纷叫嚷起来。

辛百川笑着说道:“都安静些罢,咱们可不是那等打家劫舍的土匪。”

朱又亮虽是个粗人,却也知些风趣,立时嘿嘿附和说道:“嘿,嘿,是啊,咱们是来喝茶的!”

这半夜里,大队人马来章记这庄子里,当然不是为了喝茶,这事人人都明白。二护法是个雅人。做事之前就喜欢整个好听的名头,这事大家已是不新鲜了。

辛百川笑着摇了摇头,往身后看了看,点了几人,说道:“你们跟我进去。其余人都留在外面。”

朱又亮将自己没有被点上,咋呼问道:“二护法,干嘛不让兄弟们都进去?人多好办事啊。”

辛百川笑着说:“这庄子统共有多大?你们一窝蜂进去,可不要将人都吓到了。老四,你们还是留在外面,若是有事也好有个呼应。”

朱又亮眼睁睁见辛百川领着四五十人进去了。呸一口唾沫,说道:“我呸,一个秀才都考不中的东西,还想学人家诸葛孔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当我不知。你不就是想吃独食吗?”

朱又亮身边留下来都是自己人,当下有个问道:“四护法,那咱们怎么办?咱们不进去,岂不是什么都捞不到?”

朱又亮扭头说:“这姓辛的想吃独食,门儿都没有!一会儿,大伙都盯紧点,这章记的宝贝都在这宅子里,等四护法喝了茶。找到了东西,咱们就全进去,有多少拿多少。”

辛百川自是不知道外面人的打算。他带着人跟在杜业平身后进了庄子里,见里面树木扶疏,庭院雅致,静悄悄一片,脸上的笑意更盛了。到了主院门口,屋檐下站着两个奴仆模样的男子。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生得虽是眉清目秀。却脸色苍白,腿脚打颤。另一个已是花甲之年。满脸惊惧,看见大队人马过来,竟是吓得像是站都站不稳了,也幸亏旁边的小子扶住了。

辛百川看了这两人一眼,就丢在一边了。进了主院里,杜业平引着辛百川坐下来,接过旁边小子递过来的茶水,亲自奉到辛百川的手上,恭敬道:“四,四护法,请。”

辛百川见他一路强撑,到这会已是满头冷汗,心里更是轻慢。他手上拿着章记的几个人,对这庄子里情况已是知道一些了。他接过了茶水,闻得淼淼香气,抿了一口,笑吟吟问道:“你们东家不在吗?”

杜业平低着头,答道:“不在。”

“这庄子的主事呢?”辛百川又问道。

杜业平瞟了辛百川一眼,摇了摇头,说道:“这庄子主事是小的父亲,他,他也不在庄子里。”

辛百川见他那样子,猜到他大约就是章记在江陵这边大掌柜杜晦明的儿子杜业平。他见他年岁虽小,惧怕流于表面,却也不失大体,遂笑着说道:“你是杜大掌柜的儿子?”

“是,正是。”杜业平点了点头。

“你父亲在我府上做客。”辛百川笑吟吟说道,“我红莲教红莲大王乃是天命所归之身,四方百姓无不诚服,杜大掌柜也是积极拥护,愿将全部身家奉上,以助我们大王早日成事,我们这次也是为了成全杜掌柜而来。”

杜业平吓得一下子跪到地上,哆哆嗦嗦说道:“我,我,这事,我做不了主……”

辛百川看着脚边上的杜业平,居高临下说道:“你是不相信我的话?”

杜业平的头几乎要伏到地上去了,连忙摇头,“不,不,不敢,是,是我家也没有什么家底,实在拿不出……”

辛百川的靴子在地上踏了踏,一笑,说:“杜掌柜说,杜家虽是没什么家底,但章记的东西都在这庄子里,现都由他管着。东家不在,他替章记做主了,将这批东西都献出来。小杜管事,你看,是你拿出来,还是我让人过去搬?”

杜业平吓得索索发抖,一时不知如何答话。辛百川又笑着说:“小杜管事是不是不相信我的话吗?我这里有杜管事所给信物,你看看便知真假了。”他说着,冲旁边人扬了扬下颌。那人立时拿出个布包丢到杜业平面前。

那布包只是随便裹着,丢出来便有些散了。杜业平见布包外面沁出血花,心里已是吓到,当着一众红莲教的人,他却不敢不伸手拿过,哆哆嗦嗦打开来,一截手指便现出来了。杜业平吓得惊叫一声,跌在了地上。

在一旁伺候茶水的谷雨连忙扶住他。

辛百川含笑看着杜业平,温和问道:“小杜管事现下应该相信了吧?”

杜业平盯着那根手指看了半响,谷雨狠狠掐了他一把。杜业平定下心神来,点了点头。哆哆嗦嗦说:“信,信了,我,我领你们去,去搬……”

辛百川满意站起身来。杜业平叫了一声:“二护法!”辛百川以为他改变了主意。似笑非笑看着杜业平。杜业平又说道:“您,您也知章记那些东西,多是些,珍奇易碎的,那库里不好进太多人,寻常也只有我和我父亲进去过……”

辛百川当然知道章记最值钱就是奇珍玉石。人多手杂,一下子进的人太多了,确实难免有所闪失。好东西总要先过了自己眼再说。他心领神会,冲两个死忠心腹点了点头,道:“你们跟我来吧。其余人就等在这里。”

杜业平也转头对谷雨说道:“你们好生伺候几位大爷。莫要怠慢了。”

谷雨低头应了一声,招呼留下的人吃茶果。

杜业平领着辛百川转到一处冷清院落门口,上前开了锁,恭敬说道:“二护法请进。”

辛百川进来了,打量院内一圈,见里面较之别处更为幽静想,心中暗生警惕,递了一个眼色与两个死忠心腹。那两人会意。一人寸步不离紧跟杜业平,一人始终跟在辛百川身边。

杜业平又开了一处屋门,回头看辛百川几人一眼。见他们站在门口不动,知他们大约起了疑心,一低头自己率先进去。辛百川待杜业平与自己心腹进去后,他方才跟进。进到里面,才知这屋不过是个普通的书房,里面书架靠墙放着。上面摆满了各色书籍,居中桌上笔墨纸砚俱全。他心中不免疑惑。不悦看向杜业平。

杜业平不敢与他对看太久,低头抓了桌子上的砚台。转了转,一阵嘎嘎声之后,东边靠墙的一排书架竟是从中间分开了,露出个黑幽幽门洞来。

辛百川眼睛一亮,心中暗赞,自己这招还真是使对了,这么个隐蔽的地方,要是他们先前一股脑冲进来,不小心将这杜业平误杀了,只怕是掘地三尺也不一定能找对地方。

杜业平将角落的烛台取下来,手指了那洞门说道:“这就是章记的暗库了,只有东家与我们父子两人知道。”

跟着辛百川进来的两人心里既激动,又有些担心——这洞门里黑幽幽的一通,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埋伏?要不是一不小心中招了,那可就麻烦了。他们两人都回头看辛百川。

辛百川轻缓点了点头。他手上拿着章记的几个人,章记的大掌柜杜晦明虽是嘴硬,被剁了一根指头也什么都没有说,但他手下有个伙计却是被撬开了嘴。章记的东家还在京口镇上,这庄子里只有二三十人,落到他手上已是有五个了,算起来,这庄子里最多也就二十来人了。不过是些打杂伙计并一些丫头婆子,能顶什么用?他带进来的这两人,都是能以一抵三的好手,还奈何不了这些人?况他们在主院里以及庄子外面都还留着人手,这杜晦明的儿子再大胆也不敢跟他们对着干。

得了辛百川示意后,一人紧随杜业平进去,辛百川领着另一人也随后进来了。

想是这院子离山较近,章记的暗库是开在山里的,他们在甬道里走了没几步,眼前就豁然开朗了。就杜业平手上的幽光照着,但见眼前空间约莫有一两间屋大小,层层摆放的博古架上陈列着各色奇珍异宝,有装在匣子里的,也有就这么搁在博古架上的,在昏暗的灯光下面泛着莹莹闪闪的光泽。

辛百川是穷家出身,饶是他们将江陵城大小富商官员府上都收刮了个遍,也没见过这样的阵势。他一时有些傻眼了。跟他进来的两个心腹更是失神,有个失控冲到一个开着匣子前面,抓起里面的珍珠,欢喜看几眼,立时就往自己兜里装起来。

辛百川带他们进来,就想着好东西要先过一遍自己的手。另一个跟进的心腹见辛百川不出言制止,也心痒痒了,顺手捞起一块晶莹剔透的翠玉装进了自己兜里。辛百川边走边看,见前方架上搁着一方以红锦稠罩着的匣子,他立时走过去,掀开了红锦稠。匣子木纹流畅,入手微凉,像是黄花梨。这匣子明显与周围陈设不一样。里面定然不是凡品。

辛百川小心翼翼打开来,匣子里铺着红绸,里面只放了一颗指头盖大小的珠子,鹅黄色,晶莹夺目。辛百川辨认了良久,方在心中惊愕猜到:这莫非就是北珠?!

北珠产自东北牡丹江一带,素来只能供朝廷所用,采摘事项皆是在朝廷亲派主管与驻军双方监督之下进行,任何人不得私自留存。近些年,朝廷越发昏庸,对东北那边管辖也大不如前,这北珠才渐流于市面——然而,也仅在东北一带私下能见,江南这边也只有一些世家豪门或是能见。

真想不到章记居然有这样的好东西。

章记商行与云氏马帮原本就是相通的,云氏马帮遍布天下,各处的买卖都有,它家能侥幸得一颗北珠,也算不得很稀奇的一件事了。

只可惜,这样的好事最后还是要便宜了他。

辛百川心里几乎要笑出声来。真是不虚此行,有了这颗珠子,他日后发家富贵都是不愁了,便是红莲教的大事不成,他也不惧了——这珠子一转手,少说也是千金!

辛百川正要将珠子揣起来,突然听得噗通一声惊响,他立时转头顺声响看去,就见到离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倒着一人。灯火昏黄,那人颜面朝下倒下,背心赫然插着一支羽箭。跟了自己多年的死忠心腹,他不需看颜面就能辨别了。

“三子!”辛百川惊叫一声。

随着他的话音落定,又是一声噗通声传来,伴随的惨叫正是他熟悉的声音。

辛百川心中一凛,正要行动,却才抬了一脚,就差点一头栽下了,眼前也是一片发黑。他这时才知道自己中了招,连忙摇了摇头,又咬了咬舌,得片刻清醒。转头打量周围。昏黄灯火就搁在离他只有几步远的博古架上,执灯的小子不知什么时候离去了,昏幽幽空间里除了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两人,就是不能动弹的他了。

“三子,丁锤!”辛百川叫道。(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九章

地上两人一动不动,显然是凶多吉少了。辛百川瞧着不远处的灯,想要伸手拿过来,却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中了招是无疑了。可他到底是在哪里中得招?

辛百川在心里迅速过了一遍,想及才进庄子里,杜业平递过来的那杯茶水,便明白过来。心里更是叫了一声糟糕——他怀着私心只带了两个心腹过来,其余人都留在了主院里,若是茶水有问题,那岂不是留在主院里的其他人也逃不掉了?

不过,他还在庄子外面留了一半人手,朱老四那人虽是目光短浅,却算不得愚蠢,他们久不出去,朱老四一定会看出破绽的。

他虽是大意了,却未必一定是输家。

辛百川心里有了希望,硬是强撑着站住。灯火微微晃了晃,不知哪里起了一股风,一缕似有若无幽香随风而来。他眯着眼睛看向黑幽幽处——那里传来了悉悉索索轻响,似衣料拂动摩擦的动静,渐渐地两团人影跳出来,更近了,便能看清楚是两个女子,约莫十**岁的模样,前头一个穿着束腰裙装,袖口紧束,越发显得身形婀娜,只手执一柄大弓,狠狠煞了这份柔美;另一个肩宽腰圆,着一身青布衣衫,手执一把铁锹,冷面如煞。

辛百川看见面前女子清丽无()双的脸后,又转向她手中的大弓,一时愣住,实在不相信自己的两个以一抵三的心腹竟是伤在这女子手下。

“你,你是何人?”辛百川问出。他以为自己声音很大,叫出来了。才知道不过是虚弱无力低语。

一阵踢踏脚步声后。先前不知去哪里的杜业平又窜出来了。跟在那两女子旁边,手指了他,恶狠狠说道:“夫人,他就是红莲教的二护法,我爹就在他们手上,他们还砍了我爹的一根手指。”

辛百川心中一惊,他在将主意打到章记头上时,自然将章记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了。章记的东家自然是姓章。不过是个颇有来头的妇道人家,夫婿姓李,裕安县全塘人氏,现在西北军中当职。这章记就是章氏的嫁妆,章氏的两个兄弟,一个是西南云氏的大当家,一个是盂县的大米商。章记起势不过两三年间,娘家兄弟的得力是其中之一,但更重要的是,外面疯传它背后还站着西北沈家。

如今年月。有钱有势算不得老大了,有兵有权那才是第一。君不知朝廷几道令下去。让西北忠勇侯沈谦回京述职,这厮在西北边上开了个小口子,放了些蛮夷进来,行至半途中转头就回去了,还美其名曰要战死边疆保家卫国。蛮夷们都退回去,西北忠勇侯又得天下无数赞誉。他占着西北,手握重兵,连朝廷都不敢拿他不遵君令这事发作,还得顺势颁些封赏,以做安抚。

要不是顾虑章记背后的沈家,不要说他们红莲教了,只怕有许多人都会向章记伸手。这次他们将主意打到章记头上,也是因为占了江陵的地喇便,但也不敢明目张胆,不仅打出借用的名头,还将事情推到了章记在江陵的大掌柜杜晦明头上——只说是这厮献出来,东西到手之后,再将人除掉,日后就算是沈家发作下来,他们也好有个说法。

却千算万算,算不到章记的东家居然会在这时候来了江陵这里,还摆下这么个局,一举拿住了她。

章记的东家,李夫人,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妇道人家。辛百川头脑一转,想着妇人好哄说,正要分辩,不想一铁锹突然劈下来,蹦一声,他还来不及张口,就被劈昏了过去。

杜业平以为自己已是很不错了,依着夫人吩咐将辛百川引进了这暗库里来,但见了章杏素手挽弓连杀两人之后,他就傻了眼,这会又见夫人身边的哑巴丫头一铁锹劈昏了红莲教的二护法,更是惊呆了。

章杏俯下身,探了探辛百川的鼻息,对杜业平说道:“找根绳子来,将他捆起来。”

孙宝珠将辛百川手中的北珠抠出来,用绢子查干净了,递给章杏。章杏看了一眼,说道:“放回去罢。”

孙宝珠将珠子放回匣子里。

杜业平回过神来,一连串点头答应。

章杏又走到两个中箭倒地的人旁边,使脚踢了踢,见没有动静,便知人已死,伸手将他们背心的箭都拔出来,转头对杜业平又说:“将这两人都抬出去吧。”

杜业平看着那箭尖上还在滴落的血渍,脸色又白了几分,咽了咽口水,应了一声是。

章杏见这边事情已了,转身出了暗库。孙新正等在院子里,见章杏出来,连忙抢步上去,问道:“夫人,那辛百川……”

章杏淡淡说:“已是拿下了。”

孙新这才注意到章杏一手拿着大弓,一手抓住两支羽箭。那羽箭分明是才伤过人,上面血渍还都是新鲜的。他愣了愣。先前章杏让他招呼主院里的人,这边辛百川交给她。他还不放心,想着夫人虽然绝顶聪明,但未必能拿下这位红莲教的二护法——辛百川虽是个穷酸书生出身,却本身也有几分蛮劲,还曾拜过一个跛脚和尚为师,学的几天武艺。

喝了他的千日醉还没有倒下,足见其厉害。

而另外两个跟进去的辛百川心腹,更是滴水未沾。这两人被辛百川扶为左膀右臂,想来也不是庸手。就章杏带了一个哑巴丫头并杜业平两人,想要拿下这三人,虽是占了地喇便,只怕也是难成。所以主院的事情一了,他就急匆匆带着人往这边来了。

杜业平与孙宝珠抬了一个死人出来,扔在院子里。孙新看了看那死人背心的血口子,再看一眼章杏手中带血的羽箭,心中更是一惊。

杜业平气喘吁吁说道:“孙爷,那边主院怎样了?”

孙新回过神来,回答道:“都拿下了。”那些个家伙虽是人多,却大多贪杯,酒茶鱼肉端上去,没多会就开抢。他这千日醉里面还加了西南边界独有的神仙果的果浆在里面,最是迷惑人了,神仙沾了未必站得住,更别说这些人了。除了个别酒浅的还有神智外,一个个都不省人事了,他几乎不费吹风之力就将这些家伙全拿下了。

杜业平还没有缓过气来,喘着粗气说道:“那孙爷过来帮我抬个人吧。”章杏将章记的暗库交到了杜晦明手中,杜晦明连儿子被没让进去,要不是他要出去接人,也不会将暗库的钥匙交到儿子手中来。

杜业平虽是拿了钥匙,到今日才是头一次进去,还是跟在章杏身后进去的。老实说,里面的东西也吓了他一跳。他跟他爹摆弄玉石首饰不是一日两日,过眼的珍奇宝贝千百件总是有的,但那些跟章记暗库里的东西一比,压根就不值一提。章记居然连北珠这样的珍宝都有。这东西也只是在传闻里听说过,要是传到外面,只怕会引一场大乱来。

章杏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他却不敢让这些东西在人前现身,拉了孙宝珠让她帮忙抬人。这会喊了孙新,也是他们先将人拖出暗库。

孙新一边跟杜业平进房里,一边低声问道:“他们都是夫人拿下的?”

杜业平点头,做了个手势,低声说道:“夫人箭射得可真准,一个一箭就撂下了。”

“那辛百川……”孙新进了房里,先探了探辛百川的鼻息,指着他问道:“那他呢?也是夫人拿下的?”

杜业平摇头说:“是宝珠姐敲的。”他比划了一下,“宝珠姐拿了个铁锹,飞起一下,就敲在他头上。”

孙新看了辛百川头上骇人血包,又想了想一直跟在章杏身边那个一直默默无语,让人记不起面孔的粗壮丫头,不禁打了个寒颤。

杜业平走到另一个死人面前,叫孙新帮忙抬人。

孙新推开他,道:“我来。”说着一下子将人扛上了肩头,大步出去,扔到院子里。

章杏还在院子里站着。孙新问道:“夫人,辛百川关哪里?”

章杏问道:“主院那些人关在哪里?”

孙新答道:“分别关在后面罩房了。捆人的牛筋都是浸过水的,他们就是有天大的力气也挣不开。”

章杏点了点头,说:“将辛百川另关一处罢。”人多了,容易生乱,他们虽然拿出了辛百川,庄子外面却还有一堆人没有解决,而杜掌柜也还在红莲教手中。他们侥幸将这一关闯过去,日后说不定还要用得上辛百川这伙人。

孙新应下来,叫了两人抬了辛百川指明关到后院一处山洞里去。

事情料理完了,一众人等往前面主院里去。庄子里的人这会已是都聚在一起了,先前在主院里设局拿人,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搀和在里面,如今见一下子拿住了这么多,就觉着红莲教这伙人也不是先前所想那样可怕,胆气回来了,精神自是不一样。

孙新也觉得振奋起来,低声恭敬问章杏:“夫人,接下来咱们该怎么行事?”(未完待续……)I12 )

第三百六十章

孙新应下来,叫了两人抬了辛百川指明关到后院一处山洞里去。

事情料理完了,一众人等往前面主院里去。庄子里的人这会已是都聚在一起了,先前在主院里设局拿人,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搀和在里面,如今见一下子拿住了这么多,就觉着红莲教这伙人也不是先前所想那样可怕,胆气回来了,精神自是不一样。

孙新也觉得振奋起来,低声恭敬问章杏:“夫人,接下来咱们该怎么行事?”

章杏看了看收缴在一边的红莲教教众的刀枪,问道:“孙管事,你这边有几位会骑射?”

孙新愣了愣,回答说:“骑马自是人人都会,射箭嘛,拉弓也是都会的,只是准头不一。”

章杏点了点头,让谷雨将收缴的兵器里弓箭拣出来,交给孙新,让他分发给手下射箭好的。孙新这会已是理会了章杏的意思。

如今,他们已是没有回头路,拿下了辛百川等人,外面那伙人自然也不能放过。如今两方人马在人数上算是相当,只对方在实力上占了上风,但他们有地理之便,仰仗着这约莫一个半人高的院墙,若是再抢占了先机,胜算的把握就大了许多。

跟着辛百川进来的只有约一半人,其中弓箭也就二十来柄,孙新手下人马人人都分得了一柄。剩下的,章杏让杜业平问过了庄子里的其他人,在其中挑了几个会玩弹弓的分下去。孙新手下有位姓刘的师傅,是山里长大的,拉弓射箭乃是好手。当下里就简单教了几招。

弓箭发下去了,庄子里伙计丫头婆子们手中的菜刀扁担也都换成刀剑,如今人人都知道没有退路了,仗着先前的勇气,这些人脸上惊慌害怕消散的差不多了。个别竟是有些跃跃欲试。

孙新知道这些人不过是一时胆气上了头,若是真上了杀场,那定是要打些折扣的。然这个时候要得就是一鼓作气,丧气的话万万是不能说的。他对他们交代几句,说是刀剑无眼,让他们暂留后方。随时等候支援,自己则带了拿弓箭的人往两边树林子里靠近大门处。

萧得玉先前见章杏抓了弓箭,就已是吓到,这会见她也要跟去,更是惊惧。拦着不让走。章杏微微笑了笑,甩开萧得玉,举了举手中弓箭,说道:“你去问问小杜管事,我能不能上这墙头?”

在暗库行事时只有孙宝珠跟在章杏身边,萧得玉那会正带着人手烧茶煮酒,不晓得章杏箭法厉害,听她说起杜业平。萧得玉愣了愣神。就在她愣神的这会功夫,章杏已是一溜烟跑开了,孙宝珠抄了一柄大刀紧随其后。

萧得玉欲哭无语。她晓得自己轻重,外面的人若是冲过来,像她这样的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也如孙管事所言,她最好还是留在后方,帮忙应对后面的事情。她放心不下章杏,又不能上前去。只得赶紧去找杜业平。

杜业平已经跟去了,他今年不过十三四岁。跟着章杏经历了一回大事,就不晓得害怕。射箭打弹弓他都不会,他就挑了一柄长剑,跟着过来,站在墙下帮忙扶梯子。

庄子大门开着,他们不好从正面靠近,都是从两边悄悄儿过来的。谷雨带着七八个小子也都埋伏在大门后面,只等着墙上孙管事示下,配合放箭同时,一并关了大门。

拿弓箭的人都上了墙头,孙新特意挑了紧邻章杏的位置,见她扒伏在墙头,搭弓拉弦的手法极是熟稔,心中再不敢小瞧了。低声传了一声准备下去,待见周围弓箭都准备妥当了,他往大门那边点了点头,手势一下,沉稳令道:“关门,放箭!”

孙新话落同时,大门关上,墙上的箭也射出了。

外面的朱又亮等人正等得有些不耐烦,队伍都稀拉散开了,骂骂咧咧说着辛百川吃独食,他们该何时冲进去的事情。火把也正烧得热烈。

听得嘎嘎声响,站在最前里的几个人转头见庄子大门关上了,正愣神呢,不防黑天里突然射出羽箭来,一下子射中了八九人。

惨叫声乍起,等朱又亮回过神来,第二波羽箭又至了,又倒下六七人。朱又亮惊道:“不好,有埋伏,快找隐蔽!”

一堆人慌忙后撤,有着火光的引导,慌乱之中又有数人中箭。待到所有人都藏身起来,庄子外面的地上已是倒了一二十人,有大部分未中要害的还在地上哀叫,却无人敢上前施以援手了。

朱又亮躲到一块大石头后面,同时躲在一起的同伙有个被箭射中了脚,勉强挣扎着过来,不敢拔箭,只将其折断了,丢到一边,满头是汗,咬牙说道:“二护法好狠的心,为着吃那份独食,竟是想将咱们一网打尽了!”

朱又亮捡起地上半截羽箭,看了几眼,丢到一边,骂道:“你小子少放屁,辛百川还没那么蠢!这箭是章记的人放的!咱们进去的人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章记?章记能有多少人?不是说这庄子只有二三十来人吗?二护法带了那么多人进去,难道还奈不何这几人?四护法,你看,这明明是咱们的箭!”受伤那个又说道。

朱又亮冷哼一声,“说你蠢,你还不相信了!辛百川要是想吃独食,他用得着关门吗?咱们与他虽是有些过节,却还不到要彼此性命的时候!他要是敢这么做,大王那边他就过不去。这庄子里面肯定不止二三十人,咱们中计了。”

“那,那怎么办?”中箭的忍着疼痛问道。

“怎么办?”朱又亮将地上的人看了一遍,咬着牙齿嘿嘿笑两声,“这庄子统共就这么大地儿,里面最多也不过百人,他们既是连咱们的箭也用上了,想来连个趁手的家伙都没有。不过是些跑堂的伙计并一些娘们,人数再多,也没有用,大伙只要将这庄子门撞开了,里面的东西就全是咱们的了。”

中箭那人被朱又亮的话惊到,又觉得他说得有理,为难问道:“可,可他们在墙上放箭,咱们连靠近都困难,如何能撞开这庄子大门。”

朱又亮瞟了他一眼,突然一把将人抓过来,拦在身前,一边往前冲,一边高声喊道:“大伙别慌,里面不过是些跑堂的伙计并一些娘们,只要开了这大门,他们就不是咱们的对手了。二护法不幸落在他们手中,咱们要给二护法报仇,只要大家进了这庄子里,章记的宝贝就全是咱们的了。”

朱又亮突然冲出来,墙上的箭自是全放了出来,不一会,就将朱又亮抓到身边的人射成了个刺猬。朱又亮拿着人做盾牌,一时间箭也射不到他身上,竟是让他一下子前进了许多。

其他躲起来的人听了朱又亮的蛊惑,又见他这招好使,纷纷效仿起来,抓住地上或是半死或是已死的拦在身前,一步步往前进去。

墙头的孙新等人空放了许多箭,不免气愤,他们手中也就辛百川留下的弓箭,每个箭袋里也就是十来支箭,这般放了一会儿,已是所剩无几了,再也经不起这般浪费。孙新暗叫了一声该死,只好叫道:“大伙看准了再放。”

躲起来的人见箭稀拉起来,更是鼓舞,章记宝贝的诱惑就在眼前,红莲教二护法辛百川陷在这庄子里了,只要拿下了这庄子,且不说是大功一件了,里面的宝贝也是任由大家取拿了。富贵从来险中求。效仿的人更多了。

朱又亮左闪右躲,已是近到跟前。他有人肉盾牌在手,章杏瞄了好几次都没有射中,也有沉不住气了。干脆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对着朱又亮的头一箭放去。

那朱又亮也是厉害,听得风声,连忙转了个身。章杏那箭擦过他耳朵,还是没中。

朱又亮被这箭吓了一跳,抬头见墙头上站着个衣衫飘飘女子,既被她颜色所惑,又被她手中搭起的弓箭吓到,连忙高声喊道:“大伙快靠过来,咱们一起将这门撞开!只要这门开了,里面的人就不惧了。”

应他召唤,七八个胆大的红莲教教众拖着人肉盾牌立时靠过来,将朱又亮围在了中间。朱又亮见安危有了保障,立时又喊道:“大伙一起使劲撞开了。”说着喊起一二三来。

“该死!”在墙头的孙新也是射不中,见人肉团子已是向大门冲过来,立时点了几人,返身就下了墙头。

大门背后是谷雨带人守着,他听到门外的叫喊,立时招呼所有人过来,死死抵住大门。

人肉团子冲撞到大门上,那大门咣当了几声,还真险些被撞开了。谷雨几个都被吓到了,一边死命抵着,一边招呼人手过来加强。

有了大门,先前留在主院的丫头婆子们都过来了,见状,顾不得许多了,一拥而上抵在门口。

门外的朱又亮等人一撞虽是不开,却也生了无数勇气,其余散在边上的也都蜂拥围过来,围抱成团,预备下一次冲撞。

墙头的章杏箭袋里的箭已是用完,见孙新的就在旁边,立时伸手抓过,这回却是不敢随意放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一章

孙新见状,知道这会门后就算是有再多人抵着,也是不顶用了,他大叫道:“大伙快让开!”

奈何门后人堆得多,又太嘈杂,许多人并没有听到他的喊话。孙新听得外面又喊起数来,只好上前去,一手一个将门口的甩开去。

门后的人还没能全散去,又一次撞门来了,嘣一声后,那门框彻底脱开了,门后好几个来不及闪避的人顿时被压在了地上。

人肉团子见门被撞开了,立时松散开了,举刀拿剑一阵乱砍。

孙新爬起来,亮出刀来招架,一边大声喊道:“兄弟们,拦住他们,莫要让他们进来了。”

红莲教教众好不容易才进得门来,恶气上头,见人就砍,凶悍无匹。一些闪避不及的小子遭了秧,丫头婆子们也都慌叫起来,乱窜逃命。萧得玉吓破了胆,站在梯子下面只发抖。孙宝珠惯是什么也不怕的,抄了根铁锹,两腿微叉,凶神恶煞似立在梯子前。

方才章杏立墙头放箭的情形许多红莲教教众都看见,这会他们进了门,先是砍杀一通,有几个凶悍的杀出了重围,见这边墙头站的娘们还没有下来,底下只两个丫头守着,二话没话就往这边来了。

孙宝珠守在当下,见人过来,一铁锹飞起。最先过来的那人不曾想到这个粗使丫头居然会有这般蛮劲,一下子就被劈到地上。另两个脚步顿了顿,正迟疑间,墙头飞下一箭,正中其中一人胸口。

谷雨先前带人抵门。门框脱落后他被杜业平拉扯了一把,避免了被砸。还没等他站稳脚跟,外面的人就冲进来。他和杜业平两人一个是在内院伺候的小子,一个是常坐柜台的伙计,哪里见过这般血腥的杀斗。顿时都傻了眼。

孙新被三人缠住了,脱不开身,却也记挂着章杏那边情况,见有人往那处去,只得喊道:“还傻站着干什么?夫人还没有下墙头呢!”

谷雨醒过神来,看向章杏那边。正见着孙宝珠劈到了一个,章杏射中了一人,他一时热血上了头,一下子冲过去,拦腰抱住另一人。那人不防背后会有偷袭。被谷雨抱了正着,他又没有长后眼睛,看不到后面,不好下刀子,低头见着谷雨的脑袋就在腰侧,他索性倒提了大刀,往腰间戳去。

杜业平见情况紧急,来不及多想。也冲了过去,抱着那人拿刀的手,一口咬下。

四五月时节。天不冷不热,人们大多穿了单衣。这人也不例外,一下子吃了痛,惨叫一声,手中的刀落到地上了。孙宝珠已经冲过来了,对着他的大头使劲劈。没几下就将这人脑瓜子劈成了浆糊。

谷雨和杜业平两人都被血水溅了满脸,这会已是松开了手。摊在地上,呆愣看着面前血肉模糊的死人。孙宝珠将他们扯起来。她说不出话,只啊啊叫着。谷雨和杜业平两人这才醒觉,连忙转头看章杏那边。

章杏还立在墙头上,风来衣舞,箭正在弦上,弓弩已是拉满,却迟迟没有放出。谷雨不知道出了何事,连忙抢上梯子去,探头往外一看,顿时惊呆了。

他们这处庄子正处在依山傍水处,庄子后面是山,旁边不远处就是秋水湖,进庄子的小道沿湖过来,寻常夜里只有天上冷月倒映到湖里的微光,这会却是多了一条火龙,迅速流窜着正往这边过来。

这得有多少人!谷雨的腿都打起颤来。

杜业平扶着梯子,看不到墙外头的情形。大门那处战事暂时胶着,慌乱过去了,门那边已是只剩下孙新等人了,他们原就有些身手,先前一来惊到,二来,也是怕误伤了自己人,不敢放开手脚。这会没有了束缚,皆是拼命起来。而红莲教教众,刚开始也是一鼓作气所致,这会人虽然都抢到门口,却又折损了几个,气焰便有些消了。此消彼长,战事一时胶着。

杜业平时不时看向大门那处,又见谷雨半响都不下来,不由得着急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别叫了!”谷雨脸色苍白,腿脚打颤喊道,“外面又来了好多红莲教的人!完了,完了,这会咱们肯定死定了!”

杜业平被他的话吓到,干脆也上了梯子,踮起脚来看。湖边那条火龙越发近了,两边光芒映照着,可以看见奔在最前头皆是高头大马,马上的人一色黑衣,身背弓弩,来势急迅如闪电。

杜业平也惊得嘴巴都忘记合上了,谷雨带着哭腔还在叫完了,杜业平眨了眨眼睛,手一指,叫道:“不对,来得不是红莲教的人,他们头上没有裹红巾!”

红莲教教众拥红莲大王为王,以头戴红巾为其特色。江陵城里以及眼下庄子外面的人无不如此装束。

谷雨被杜业平一叫,也回过神来,揉了揉眼睛再看。

这会子来人已是近到庄前了,一眼看去,皆是灰黑,若不是有火光照着,与暗夜几乎要成一色了。果然跟红莲教的人不一样。

谷雨这一番细看,又发现冲在最前头的那个身影分明有些熟悉,待到那人飞马冲到庄子跟前,抽出腰间大刀的瞬间,头刚好昂起来了。

谷雨惊道:“那是咱们老爷!老爷回来啦!咱们老爷回来啦!”

杜业平还没有去过京口,多数时候都在江陵这边铺子里忙活,与石头只打过两次照面。不像谷雨是跟在石头身边伺候过的。他伸头过去看。马上的人大刀已是抽出来,只见他身子一侧,人就跃下了马来,手起刀落,只在眨眼功夫就收割一个脑袋。没有了头的躯干还没有倒地,第二声惨叫就响起了。

后面大队人马已至,纷纷下了马来,留在最外面的红莲教教众片刻间就被清扫一空。被夹在门口的已经被吓破了胆了,好几个机警的丢了手中兵刃,跪在地上,大叫饶命。已是到了门口的石头却还不手软,依旧挥刀砍下。

孙新等人没有见过石头的面,不知他是哪个?见他这般凶狠,也个个惊魂,不由得聚在一起,目瞪口呆看着冲进来的大队人马。

谷雨已经是喜昏了头,在墙头上大叫道:“孙管事,这是我们老爷!我们老爷回来啦!”

孙新是西南马帮的人,魏闵武将他差到章杏身边来时,就将自己妹婿一家的事情略做过叙说,他知道石头姓李,是西北军中人。现又听了谷雨的喊叫,他醒过神来,立时拜道:“孙新见过姑爷。”

再无一个红头巾是活着的了。

石头这才住了手,抬头往院墙那边看去。

章杏刚好下了墙头来。

石头脸上的煞气消散了些。这才转头看孙新,听他称呼自己姑爷,便知道他及他旁边几人大约是西南马帮的,遂拍了拍孙新的肩,一言不发掠过去,径直往一边围墙下过去。

章杏手执着弓箭笑盈盈看着渐近的石头。

谷雨也赶紧下了墙头,冲到石头旁边来,欢喜叫了一声:“老爷!”

石头径直走过章杏跟前,见她一切安好,紧绷的脸这才放松下来。

章杏笑着说道:“你回来啦。”

石头点了点头,抓过章杏的手,接过她手中弓弩丢到一边,扯了一个笑出来,答道:“我回来了。”

章杏觉得自己的手被握得生疼了,石头亦自不觉,脸上的笑分明有些僵硬,惯来带着几分痞赖的眼神也透着惧怕。她知道他大约是受了惊吓,然而眼下众目睽睽,她也不好说些宽慰的话,只也紧了紧石头的手。

石头抓得更紧了,微微的颤抖也定了下来,定定看了章杏几眼,突然微笑说道:“杏儿,你来见个人。”

章杏见石头镇静下来,也随着他转过头去。

庄子里这会已是安静了下来,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死人,孙新带着自己的人已经退到一边去了,庄子门口沿两边站着两队黑衣人,皆是一样装束,粗粗看去,这些人像是一个模子刻出的。在这些中间,还站着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男子,他穿着宽袖锦袍,头发以冠玉束着,面目端秀儒雅,正笑吟吟看着章杏石头两人。

章杏见了他,心里顿了顿。这人让她有种熟悉感觉。只她记人一向不行,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了。

石头牵着章杏过去,指着年轻男子,说道:“这位是金掌柜,在西北也是做米粮买卖的。”

章杏见石头这般慎重,就知道这人来头一定不小。

金掌柜,在西北做米粮买卖的。

章杏立时就明白了。

西北沈家要粮食的来了。

石头又对那男子说道:“金掌柜,这就是我夫人。”

那金掌柜笑得十分和煦。章杏也让自己表现的极是温婉。双方心知肚明,当着诸人的面,各自行了见面礼。

见过礼,章杏与他客套几句,便邀了进去。

庄子经过此一番劫难,诸事繁杂,偏西北又来人了。章杏不敢大意,也没放身边的人去歇着,将几个得力的都叫来了,各自派了事情下去。那姓金的由着石头招待,住进了靠南边的小跨院里。至于他们带来的那些人。果然都是西北军中的人,竟是足有千余人马。

他们这庄子太小,自是住不下这么多人。(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二章

庄子经过此一番劫难,诸事繁杂,偏西北又来人了。章杏不敢大意,也没放身边的人去歇着,将几个得力的都叫来了,各自派了事情下去。那姓金的由着石头招待,住进了靠南边的小跨院里。至于他们带来的那些人。果然都是西北军中的人,竟是足有千余人马。

他们这庄子太小,自是住不下这么多人。

不过这些用不着她操心,石头将金掌柜请进南边小跨院后,就将这些人都带了出去,至于歇在哪里,他也没有说。

章杏觉得这么多人,肯定不是浩浩荡荡从西北招摇过来的,看他们的装束就知道了,多半是昼歇夜出。走惯了夜里的,有他们那一套作息。章杏也没有多问。

石头走了,各处忙活的人相继过来回话。这番劫难里,他们庄上死了五人,伤了十几个。死的人中有三个是江陵这边铺子的伙计,有一个是庄上的,另一个就是孙新手下的人。铺子里伙计以及庄子的都是签了契书的,有家眷在的,抚恤自然不能少了,亲人全无的,也只能厚葬了。孙新手下那人,章杏问清楚了他家情况,也给了重酬。

至于红莲教那边,先前留在庄子外面的一个活人也没有了。辛百川等人相继醒了过来,为防消息走漏,章杏令将人关进了庄子后面一处山洞里。

清扫事宜则全交由杜业平带人忙。

诸事皆有了回执,章杏这才感觉累极,歪在榻上昏睡过去。

也不知什么时候,她做起梦来。梦见自己在跑,后面似有危险,周围山林连绵,看不到边。她跑了许久,鞋底已经磨穿。裤腿被荆棘划成了一条条,腿上伤痕累累。她却感觉不到痛,只一心往前奔跑,似乎只要停下来,就会令得自己陷入极度危险之中。

也不知跑了多久,她脚下一滑。竟是从山坡滚落了下来。那陡然踩空的失重感,饶是她知道自己在做梦,也吓得心魂俱震。好在那山坡算不得高,她命还在,似乎伤到了腿骨。动一动就彻骨的疼。

她知道要是真骨折了,是绝对不能乱动的,否认很容易引起一些连带伤。然而周围分明不安全,她觉得那迫在眉睫的危险还在。于是只得就近抓了根木头,支撑着站了起来,继续往前奔。

她听到了哗啦声音,她以前在山上呆了数月之久,听到这声音就知道附近有水源。于是顺着声响过去。没多会。果然看见了一条小溪。她正要下去,突然听见了人声。

“就在这里。”有人说道。

逃跑已经来不及了,好在这山林里树木繁盛。她就拖着残腿钻到旁边草丛里去了。

声音是从溪边传来的,她悄悄探出头去看。溪水旁边一颗大树下零散站着十几匹马,马上的人都已经下来了,有的牵着马站在一边,有的举着火把站着,还有几个蹲在地上。不知道在看什么。

蹲着的人中,有两个是背对着她的。她一时看不清面孔,只凭他们衣着气度断是这伙人中的首领。

蹲着的几个人对着地上看了许久。其中一个站起身来,伸手说道:“火把。”他旁边的人立时将火把递了过去。

那么红火的光打在他的面上,章杏的呼吸一下子滞住了。

居然是孟重贵!

对于这人,章杏实在印象深刻。当年就是他将她和石头带进大西山的,这么多年过去,她与石头大婚时候,这孟重贵再次现身,给了她当头一棒,让她从自编的梦中惊醒过来。

她再看其他人,另一个背着的人这会也转过身来,约莫十五六岁,面目端雅俊秀,手里撵着一把土,眉头微皱,不知在看什么。看了一会,站起身来,从袖子里掏出块汗巾擦了擦手,指着地下说道:“把这里挖开。”

章杏的心砰砰跳起来,觉着眼前这梦太真实了,她隐隐有股十分不详感觉。

孟重贵将手中火把交给了身边人,说道:“拿锹来。”

三四个拿了锹一起开挖了,不大会,就挖出一具尚未完全腐烂的狼尸来,一时间臭气熏天,溪边的人纷纷掩了口鼻。

那年青小子也用汗巾掩了口鼻,蹲下来看,还拿了旁边的锹翻了翻狼尸,看完了,笑了笑,说道:“牙口倒是不错!”

牙口倒是不错!章杏一下子惊到了,难怪她觉得熟悉了,原来这根本就是她曾今经历过的事情!

她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浑身大汗淋漓,耳边似乎还有个笑声在说:牙口倒是不错!

是他!

姓金,可不就是她以前在大西山见过的那姓金的小子吗?当年他是只有十五六岁,如今七八年过去,可不是二十三四岁?

她对大多数人的面孔已是记不清楚了,但在那山里发生的事情,却记得一清二楚,还有那句牙口倒是不错,还有那样的笑,时隔了七八年了,她在大西山见过的人陆续现身,先是沈怀瑾,孟重贵,刘爷,现在又是这个姓金的。

金掌柜,哄谁呢?

他当年只有十五六岁就已是那大西山的首脑人物之一,如今正值风华,却成了西北的一个米商掌柜。

这怎么可能?

西北沈家倒是看得起他们,派了这样的人物来与他们接洽。是表示重视,还是怀疑,亦或者根本就是冲着她手中的米粮铺子来的?

否则,又怎么会给这人套上个米商的身份来?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有人从背后揽住了她,低声问道。

章杏回头看见石头睡意惺忪的脸,再看自己,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上了床去,石头也回来了。

石头见章杏满头是汗,连忙拉过锦被裹住她,搂住了,笑着宽慰她,说:“梦都是反的,不好的梦往往都会出现好事。”

章杏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石头怀里很温暖,她不自觉靠过去,想了一阵,扭头问道:“那姓金的到底是做什么的?”

石头探了探章杏额头,见满是冷汗,一边用汗巾替她擦干,一边说道:“你说金耀啊?我也不知他是做什么的?是沈怀瑾带出来的人,沈怀瑾也没有明说,只说金耀是西北一带做米粮买卖的,让我同他一道过来收粮食。”

章杏扭头看石头。她知道他不是那种被人牵着走的人,沈怀瑾让带过来的人,他要是不查一番,绝对不会就这么带过来。

石头咧嘴一笑,亲了亲章杏额头,将她搂进怀里,说道:“这人我虽是查了一番,还真没有查出他的底细。不过,他肯定不是做米粮买卖的。”(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三章

她对大多数人的面孔已是记不清楚了,但在那山里发生的事情,却记得一清二楚,还有那句牙口倒是不错,还有那样的笑,时隔了七八年了,她在大西山见过的人陆续现身,先是沈怀瑾,孟重贵,刘爷,现在又是这个姓金的。

金掌柜,哄谁呢?

他当年只有十五六岁就已是那大西山的首脑人物之一,如今正值风华,却成了西北的一个米商掌柜。

这怎么可能?

西北沈家倒是看得起他们,派了这样的人物来与他们接洽。是表示重视,还是怀疑,亦或者根本就是冲着她手中的米粮铺子来的?

否则,又怎么会给这人套上个米商的身份来?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有人从背后揽住了她,低声问道。

章杏回头看见石头睡意惺忪的脸,再看自己,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上了床去,石头也回来了。

石头见章杏满头是汗,连忙拉过锦被裹住她,搂住了,笑着宽慰她,说:“梦都是反的,不好的梦往往都会出现好事。”

章杏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石头怀里很温暖,她不自觉靠过去,想了一阵,扭头问道:“那姓金的到底是做什么的?”

石头探了探章杏额?头,见满是冷汗,一边用汗巾替她擦干,一边说道:“你说金耀啊?我也不知他是做什么的?是沈怀瑾带出来的人,沈怀瑾也没有明说,只说金耀是西北一带做米粮买卖的。让我同他一道过来收粮食。”

章杏扭头看石头。她知道他不是那种被人牵着走的人。沈怀瑾让带过来的人。他要是不查一番,绝对不会就这么带过来。

石头咧嘴一笑,亲了亲章杏额头,将她搂进怀里,说道:“这人我虽是查了一番,还真没有查出他的底细。不过,他肯定不是做米粮买卖的。”

外面的天渐渐亮了,微光透进来。屋内桌椅轮廓渐清晰。外面还是一片安静。

章杏说道:“我以前见过这人。”

“嗯?”石头低下头来。

章杏想起方才的梦,说道:“你还记不记我跟你说过,在大西山时,我去探过沈家的密营?”

石头点了下头。温馨在怀,他昨夜煎熬了一夜的想头又蠢蠢欲动了,忍不住开始上下其手了。

章杏拉住石头的手,又说道:“我就是在那里见到的他,后来还见过一次。他跟孟重贵在一起,去挖了我们当初埋狼尸的地方。石头,这个人不简单。”当初金耀只有十五六岁时。身份地位都看着比孟重贵还高,如今风华正茂。在沈家也只有更上一层了。

石头安静下来了。章杏知他正在想这事,在心里掂量了一会,说道:“石头,我觉得沈怀瑾并不相信我们,他派这个人来,不是来收粮食的,他是想连我们的米粮铺子也一并接收了。”

石头哼了一声,“他想得倒是美!这姓金的,我虽然没有摸清他的底细,但也不怕他。他不是西北军中的人,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应该是沈怀瑾的人。我见过金耀跟沈谦沈怀林说话,可跟沈怀瑾完全不一样。这两人私下交情好着呢。沈怀瑾私下笼络人才,暗地里培植自己势力,他老子未必高兴。沈家三兄弟,沈怀瑾既不是老大,也不是老幺,他在沈家可不好受。沈谦虽是对他十分器重,可一点都没有要挑他做继承人的意思。哼,他沈怀瑾要是想把咱们当猴耍,也就休怪我将他的老底掀到他老子面前去。”

章杏对西北的事情多半都是听石头所说。西北忠勇侯沈谦有三子,都是嫡妻所出,长子沈怀林,次子沈怀瑾,三子沈怀安。也更大多数家里一样,沈家的这三个儿子中,沈怀林占了嫡长,最得沈谦重视。沈怀安因是幺儿,虽是无甚能耐,却最得沈夫人疼爱。然而若论处事为人,沈家三子中却以沈怀瑾最为出色,他在西北军中声望也是最高。

沈家的形势有时候也让章杏想起自己所熟知的历史,沈怀林沈怀瑾她都见过了,在她看来,这两人无论心机谋略,处事为人,沈怀瑾胜沈怀林实在太多。她有时候也心惊,古人常说以史为鉴,绝对不是空口白话。有时候,挑对了方向,也是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她扭头对石头说:“我也是猜的,谁知是不是真的。你可千万要沉住气了,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这么做。”

石头低头见到章杏近在咫尺粉嫩的脸,笑着亲了一口,越发搂紧了,说:“你放心,我知道轻重。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这么做。不过,咱们若是太软了一些。沈怀瑾他未必看得中。他这回他既是想接手咱们的铺子,那就让他看看,是他挑的这人顶用,还是咱们能行,有了比较,他心里才更有数。”

章杏见石头乱起来,连忙推着说:“还是别来了,天都亮了。”

石头困住她的手,慎重亲了一口,看进她的眼里,低声说:“杏儿,这一年来,我天天都想你,时时都盼着回来,你是不是也一样?”

章杏不敢看他的眼睛,然则时下里也知道自己不能扫兴,遂趁着点头,将头偏到一边了,低声说道:“我自也是一样。”

石头一把将章杏拉进自己怀里,紧紧箍着,亲一口她的头顶,哑声说:“杏儿,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我发誓。”

章杏心里忍不住酸涩起来。岁月长得看不到边,然而这一刻,她心里却是想落泪。于是也伸了手,环搂住了石头。

她要相信他。日子要有了相信,才能过下去。

禁得久了,一旦放开,便收不住。石头闹了章杏三回,见她连动弹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这才忍住了。叫了水来,自己动手替她洗了,又抱到床上,看了一阵,亲了亲她的脸颊,说:“你只管去睡,外面的事都有我。”

章杏连话都不想说了,只点了点头。

石头拉过锦被替她盖好,神清气爽出去。在门口,又叫来萧得玉孙宝珠,对她们交代一番,这才去了主院。

(草稿,一会改)(未完待续……)I12 )

第三百六十四章

石头看了金耀一眼,笑着说道:“看来什么都瞒不过金掌柜了,正是这事。如今红莲教占了江陵,我家的几个铺子也都被迫关了门,他们还是不放过了。昨日夜里的事,您也看见了,要不是我们赶得及时,我这庄子许是不仅会被他们抢个精光,怕是连人都要保不住了。”

金耀笑着摇了摇头,“尊夫人是个女中豪杰,昨夜里就算我们不来,红莲教也不会成事的。”

石头摆了摆手,谦逊笑着道:“那是您高看了,昨夜里他们不过是占了地理之便罢,若是没有后援,一样遭殃。”他话到这里,笑容敛了去,“这事有一回就有二回,红莲教都找上门来,我若不回应一下,他们只怕真当我是个死的了。”

金耀脸上笑意不减,说:“李总旗要料理红莲教的事情,不介意我当个旁客吧。左右我也无事,倒是想去看看热闹呢。”

石头摸了摸自己下巴,哈哈笑起来,“不过是些整人的野路子,金掌柜既然有兴趣,尽管去看,我是怕污了您的眼睛。”

金耀站起身来,一本正经说道:“我最喜欢看热闹了,走吧,李总旗。”

石头笑着说:“金掌柜您也别总旗总旗的叫我了,眼下咱们不在军中,又为着那事而来。若是不嫌弃,金掌柜只管叫我大名就是。”

金耀定定看了石头一眼,眉眼一样,又和煦笑起来,“既是如此。我也不客气了。孝轩,可以走了吗?”

石头笑着站起来,领着金耀来了后山。孙新带着几个人正守在洞口,见了他们,立时过来行礼。

石头问:“怎么样?人在里面都还老实吧?”

孙新笑着拍了拍手中带钩刺的马鞭。说:“姑爷放心,您给的鞭子好使着呢,他们没一个敢跟它作对的。”

石头笑着拍了拍孙新肩膀,赞道:“不错。辛百川关哪里?”

孙新看了一眼跟在石头后面的金耀。他昨夜里见过金耀,石头对他的态度,他也看在眼里。知道这人有些来头。按说章记跟红莲教的事情不易闹太大了,毕竟他们在商,为的是求利求财。不过姑爷是西北军中人,这事又不能一概而论了。

孙新开了洞门。石头转头对金耀说:“金掌柜请。”

金耀笑着推到:“我只是来看个热闹,孝轩。你先吧,该怎么忙就怎么忙,不用顾虑我。”

石头脸上笑得热诚,心里却恨得牙痒。当初沈怀瑾将他叫来时,这金耀就在他身边了。沈怀瑾先问了章记的事情。他挑拣了些说了。沈怀瑾这才引荐金耀,说他也是做米粮买卖的,既然两家买卖一样,金掌柜恰好要下江淮收粮食。让他带了一批人陪着一道去江淮。

他当然知道这是个说辞。他已是有一年多没有归家了,对江淮那边的事情一概不知,更是不知道章记现下是个什么样子。但是他觉得有杏儿在。章记一定会壮大。如今听沈怀瑾问起,也相当于证实了他的想法。

沈怀瑾知道的肯定比他清楚,他找他问,不过是过个明路罢。让这姓金的跟他一道去收粮食,说白了,就是去收章记的粮食。

他在西北军中已是有两三年了。看得也比以前清楚多了。这西北军中,沈怀瑾可不算个瓢。他老子虽是处处重用,却更看重他那个脓包兄长。按这势头发展下去。他沈怀瑾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他这会再拼命,那也是在为别人做嫁衣。

沈怀瑾不是傻的。

所以,就算知道章记是他囊中之物,他也不会乖乖拿出来。

转了名头,派了个米商跟他去收。

好,他刚好借机捞些财在手。

沈家的钱财不要白不要。

石头先前没有想到沈怀瑾会有取章记而代之的打算,要不是章杏提醒,他还一门心思等着谋算沈家的钱财呢。

所以先前,他还真当这金耀是个能搓能捏的糯米团子了,如今算是看清楚了,这厮压根就是个狐狸,笑面狐狸。章记与红莲教的事情可跟这家伙没甚关联,他居然厚着脸皮要去看,这是真将自个当成他们头顶上的主了。

沈怀瑾,他都不将他当根葱,这姓金又算哪门子的杂草?

石头心里虽是发着恨,面上却是十分恭敬,推辞一番,还是先进去了。

辛百川被五花大绑在一块巨石上,嘴巴也塞上核桃。石头等人进去时,辛百川嗯嗯叫唤起来。石头笑了笑,头也没有回对孙新说道:“给金掌柜端个椅子坐。”

孙新心里揣着担心,还是应了一声是,很快就端来椅子,请了金耀坐下。金耀笑了笑,一掀衣摆坐下来。

石头背着金耀,嘴角不由得漾出一抹冷笑来。

辛百川看见他脸上的笑不禁打了寒颤。

石头蹲下来,先看了看辛百川,而后说道:“将他嘴里的桃核拿出吧。”

孙新上前抠出辛百川嘴巴里桃核。辛百川立时说话:“你是谁?还不快放了我?”

石头一笑,“我是谁?你不用知道,我知道你是谁就行了。”

辛百川愣了愣。

“红莲教的二护法辛百川是吧?哎,我就弄不明白,你好好的考你的秀才就是了,怎么会跟那甚捞子的红莲大王混在一起呢?这不是嫌活腻了吗?”石头说。

辛百川怒道:“不准你诬蔑我们大王!我们大王乃天命所归之身,日后定会一统天下,成就大业。”

石头不禁呵呵笑起来,说:“你们这玩笑开得太大了,知道吗?在河里埋个石墩子再挖出来就成了天子,这鬼话有几个人能相信?你们还越说越顺溜了啊。”

“你……你,这是天兆!你没见着我们大王得万民拥护吗?”辛百川脸红脖子粗叫道。

金耀也笑了起来。石头摸了摸自己下巴,说:“你们既是有这么多臣民。怎地还要找人借钱使?”

辛百川又愣了愣。

石头从怀中抽出一张纸来,摊在辛百川面前,说道:“看看,这是不是你们红莲教打的借条?”

孙新见石头将自己从辛百川身上搜出的借条拿出来,不禁轻咳了一声。

辛百川看到面前的借条。也傻了眼。这借条就是他亲手写的,那上面的东西一些是朱又亮告诉他的,一些是他打听的。都是章记有名的财宝。他当初准备上这儿来时,做了种多种打算。毕竟外面疯传章记的背后站的西北军。章记的钱财虽是诱人,但是西北军可不好惹。明知那庄子里没几个人,他还特意带了百来号人去壮势。就是想着最好能不费吹风之力就能得到章记的财物,临走时候再将这借条一丢就行了。

要是章记的背后真的是西北军,他也好将这事情推到杜晦明身上,借条都是现成了,只说东西是杜晦明主动献出的。他们也是推却不过,这才收了,而且还打了借条,说明只是暂借,日后也会归还。

东西只要到手,至于归还还是不归还,那就另说了。

西北军若是还是像眼下这般如日中天,他们自是双手奉上。若是他们红莲教渐势大了,这东西自是不要说归还的话了。

要是外面传言是假的,章记跟西北军压根就不是一路。那事情更好办。这借条就是一张废纸了。

可事情根本就没往他想的方向发展,这借条他压根就没有拿出的机会!

章记的东西他连摸都没有摸一下,一件都没有到手,借条居然出现了!

“怎么?莫非辛护法不认识上面的字了?”石头问道,“我可听说辛护法考秀才都考了好几次,怎地连个字都会不识?”

辛百川脸上红了红。他自认为才高八斗,却屡试不中。这是他的心头痛。“这借条就是我亲手所书。我自然认识。不过,你们章记的东西我一件都没有拿。这借条不能作数。”

“这可不行!”石头说道,“事情是怎样就是怎样,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辛护法,你可不能不认账啊!”

“我都没拿,你叫我从何认起!”辛百川叫道。

石头笑起来,“辛护法,你这么做可是不好,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借条,你怎么能不认呢?你既是不认,我只好去找你们大王了。”

辛百川皱着眉头看着石头,“你休要胡搅蛮缠,这事与我们大王有何相干?”

“我家的东西被你们红莲教借去了,你说跟你们红莲大王有没有关系?”石头笑着说道,又将手中借条递给孙新,交待道:“去那边关的人中挑个腿脚好使的过来,让他将这借条给红莲大王送去。”

孙新痛快应了一声是,正要去办。石头又叫道:“回来。”

孙新不知他又有何事交待,依言过来。

石头一把将孙新腰间的刀抽出来,试了试韧度,一边说道:“这光有个跑腿的,没个信物,也不好叫人相信啊。”

辛百川惊悚看着他。

石头冲他一笑。

辛百川惊道:“你要干什么?你想干什么?”他直觉想要躲避,奈何身后的石头太重了,又捆得死紧,他根本就动弹不得。

石头冲孙新点了点头,道:“松一只手出来。”

孙新依言将辛百川的手从捆绑中抽了一只出来,按在石头上。

石头举刀一挥将辛百川的整个手掌全剁了下来,踢给孙新,道:“让送信的将这个信物也带上,让他跟红莲大王说,我也给他三天时间,三天后除了东西要还来,我章记的人也要一个不能拉下带过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五章

东西只要到手,至于归还还是不归还,那就另说了。

西北军若是还是像眼下这般如日中天,他们自是双手奉上,若是他们红莲教渐势大了,这东西自是不要说归还的话了。

要是外面传言是假的,章记跟西北军压根就不是一路。那事情更好办,这借条就是一张废纸了。

可事情根本就没往他想的方向发展,这借条他压根就没有拿出的机会!

章记的东西他连摸都没有摸一下,一件都没有到手,借条居然出现了!

“怎么?莫非辛护法不认识上面的字了?”石头问道,“我可听说辛护法考秀才都考了好几次,怎地连个字都会不识?”

辛百川脸上红了红,他自认为才高八斗,却屡试不中。这是他的心头痛。“这借条就是我亲手所书,我自然认识。不过,你们章记的东西我一件都没有拿,这借条不能作数。”

“这可不行!”石头说道,“事情是怎样就是怎样,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辛护法,你可不能不认账啊!”

“我都没拿,你叫我从何认起!”辛百川叫道。

石头笑起来,“辛护法,你这么做可是不好,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借条,你怎么能不认呢?你既是不认,我只好去找你们大王了。”

辛百川皱着眉头看着石头,“你休要胡搅蛮缠,这事与我们大王有何相干?”

“我家的东西被你们红莲教借去了,你说跟你们红莲大王有没有关系?”石头笑着说道,又将手中借条递给孙新。交待道:“去那边关的人中挑个腿脚好使的过来,让他将这借条给红莲大王送去。”

孙新痛快应了一声是,正要去办。石头又叫道:“回来。”

孙新不知他又有何事交待,依言过来。

石头一把将孙新腰间的刀抽出来,试了试韧度。一边说道:“这光有个跑腿的,没个信物,也不好叫人相信啊。”

辛百川惊悚看着他。

石头冲他一笑。

辛百川惊道:“你要干什么?你想干什么?”他直觉想要躲避,奈何身后的石头太重了,又捆得死紧,他根本就动弹不得。

石头冲孙新点了点头。道:“松一只手出来。”

孙新依言将辛百川的手从捆绑中抽了一只出来,按在石头上。

石头举刀一挥将辛百川的整个手掌全剁了下来,踢给孙新,道:“让送信的将这个信物也带上,让他跟红莲大王说。我也给他三天时间,三天后除了东西要还来,我章记的人也要一个不能拉下带过来。”

孙新觉得心里真是痛快极了。昨日晚上,红莲教送了口信来,要章记筹集五千石粮食三日后在乌鸦岭换人。他们不仅将送信的小子打了个半死,还送来了杜掌柜的一根手指做信物。

不过只过了一晚,事情的发展就完全掉了头。他是跑马帮出身,见的稀罕宝物也算是不少。他家姑爷手中那张借条上的东西样样都非是凡品。这些全加上了,可远不止五千石粮食。姑爷也给红莲教三日时间,信物是红莲教二护法辛百川的一只手——红莲教剁了杜掌柜的一根手指。姑爷就砍了他们二护法的一整只手。

所有的筹码全加了倍。

所有的筹码全加了倍,饶是孙新心里对于这样得罪红莲教仍有些忐忑,但还是觉得痛快。

事情已然没有了回头路,他也跟着豁出去了。

红莲教将给他们送信的小子打了半死,他也还了红莲教一个半死的手下。

辛百川的断手被止住了血,人已经昏死过去。

石头对孙新交待一番。就与金耀出去了。

孙新将送信的打发走后,就过来见章杏。将事情都跟她说了。

章杏听了,也愣住了。

孙新当着石头和金耀的面。不敢说出自己的担心。这会章杏这里只有一个孙宝珠在,他就没有顾虑了,忐忑说道:“送信的已经打发走了,想来今日江陵那边就能得到消息。姑奶奶,您看,咱们要不要做些准备,要是红莲教再来,咱们也好有个应对。”

算来,那个跛脚的送信人最早也要到傍晚才能到江陵城。红莲教那边接了信,大举派人来,也就约莫中夜时候了。一日半夜,他们要是早些行动了,许是还来得及。

章杏想了想,摇了摇头说:“姑爷既是吩咐你们这么做了,定然是有了应对,你们不用担心,只管听他吩咐就是。”

孙新听章杏这么说,想想昨夜里神出鬼没的那队人马,忐忑的心也放到实处,恭敬退了出去。

章杏其实心里也没有底。早上石头走时,并没有跟她说这些。老实说,经过昨夜一役,他们跟红莲教已是没有和缓的余地了,石头的手段激烈一些也是无妨。他们如今也算是有人了——昨夜里石头带来的那伙人虽是来去如风,她还是惊到了。那才是真正久经沙场的人马。红莲教起势只在短短数月间,就算他们眼下占了江陵,人数上许是占了上风。但是对着真正的杀场猛将,未必能占到上风。

然而,这些人总是要走的,他们走了之后,章记怎么办?红莲教就算是暂时偃旗息鼓了,日后也难保不会找上门来。

除非是将红莲教连根拔除。但是这又谈何容易?毕竟石头这番回来,主要还是为着给西北军筹集粮草,他不可能在江淮久留。

还有,她章记还有些人在红莲教手中,若是一旦激怒了他们,难保那红莲大王不会拿人质开刀。

不过,她心里也知道石头,虽是看着莽撞,实则非是如此。他若是没有把握是绝对不会将他们置于热锅之上的。

到了午时,石头回来了。章杏吩咐打了水来。石头仰着面,闲散摊在靠窗矮榻上。萧得玉孙宝珠素来有些怕他,打了水来之后,就悄不作声退了出去。章杏不禁笑了笑,只好自己绞了汗巾,给石头擦脸擦手。

石头一脸享受,一动不动。

章杏一边忙,一边问道:“你砍了辛百川一只手?”

石头嗯了一声。章杏又说:“杜掌柜还在红莲教的手上呢,你别逼他们太急了,小心狗急也会跳墙的。”

石头轻笑一声,“我就想他们跳墙呢,他们不跳,我还还难受呢。”

“人命关天呢,我这边铺子都是杜掌柜在打理,他要是有个不测,这边就全乱了。再说,他妻儿还指望着他呢。”章杏说道。

石头见章杏空了手,一把将她捞过来,坐自己腿上,笑嘻嘻说:“你放心吧,我心里有分寸,不会将你这掌柜给整没的。”

章杏听他说得信誓旦旦,狐疑看着他,说道:“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石头将章杏搂紧了,“我已经派人去盂县。”

“盂县?”章杏吃惊看着石头。

石头咧嘴一笑,道:“这盂县说白了,就是顾永丰的第二个窝子。他坐视红莲教占了江陵,其实是想探一探淮南总兵大营的底细。不过淮南总兵大人肖守贵也不是什么善茬,他防顾永丰可是比红莲教更甚,居然也坐视江陵这边乱成一锅粥也不管。这顾永丰好歹还是沈怀瑾的老丈人,他女婿的人马在江淮这里遇到了麻烦,我不找他还能找谁。”

“你是想跟盂县巡防营联手?”章杏惊讶问道。

石头瞧着章杏眼睛一亮的样子实在心动,遂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

章杏略微闪了闪,一边说道:“顾永丰会愿意吗?”江陵一夜之间被红莲教占了去,她当初听了,也觉得吃惊。在她看来,红莲教在江淮这边虽是有些呼声,但一夜之间占下江陵城却是难以置信。就算江陵的城防营再逊,这事想要做成,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自古贫民想要站起来,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天时,地利,人物无一不能缺,就算是这样,能成事,也是极少。

却不曾想这里面原来还有淮阳王府与淮南总兵大营的暗斗在里面。

若真是这样,红莲教得了江陵,就没什么奇怪了。淮南总兵大营放刘沉舟火烧淮阳王府。淮阳王府不可能没有还击。

淮阳王府在盘踞江淮百余年,朝廷虽是限制他们不得豢养私兵,但也防不住淮阳王府在江淮这里另布下其他势力。就凭当年叶云清的小舅子能轻易敲掉何里正这事,就可以看出淮阳王府对底下民生肯定了如指掌。

红莲教起来也就十来年,淮阳王顾永丰怎么可能不知道?江陵距离淮阳也算不上很远,红莲教在江陵这里起事之前,就已经有许多征兆了。连她都觉得有些不妥。淮阳王府又这么可能不知道?刚好江陵换了郡守,红莲教就占了江陵。这其中说不定就有淮阳王府的推波助澜。

否则,只凭红莲教那伙人想要占下江陵,顾永丰就放纵红莲教占了江陵,除了想看看淮南总兵大营的底细,只怕也是想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石头在这时候搀和到这场争斗里

(草稿,一会换)(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六章

“待顾永丰那边有信来,你就去盂县吧。”石头抚了抚章杏的脸,看着她说道。

章杏沉默点了点头,石头预备抄红莲教的老窝,也要防备红莲教同样这么做。人度人心,谁也不能保证算准十成,这庄子距离江陵太近了。

“金耀呢?他会不会阻拦?”章杏低声问。

石头笑一下,缓缓摇头,道:“他不会,他这番主要是为粮食而来,章记遭殃了,对他可没有半点好处。我带过来的人中有一些是自己人,有大半是其他旗中的。沈怀瑾虽是说将人都交给了我,但我估计其中的几个首脑是听命金耀的。打西北来的这一路上,我也算是跟这几个搭上了腔,只要金耀不吭声,他们多半听我的。”

“你小心些。”章杏低声交待。

“嗯。”石头贴着她的脸,应了一声。

到了半夜,房门传来了轻叩,萧得玉在门外小心说道:“老爷,庄上来了要客求见。”

石头一鹫起来。章杏也醒了。石头亲了亲她的脸颊,按住她不让起,说道:“估计是盂县来人了,你睡吧,我去看看。”

章杏看了看外面的天,心里吃惊。寻常时候从盂县到江陵少说也要一两天功夫。盂县这么快就有信来,也只有昨日夜里送信过去,快马加鞭方才能行。看来顾永丰也是极力想促成这事。

石头走后,章杏也睡不着,索性坐起,披了件歪在床上做针线。萧得玉也进来了。见她不睡,陪在旁边。外面一片安静,这夜里竟是连一丝风声都听不见了。萧得玉低声说道:“夫人,我们明日真要去盂县吗?”

“嗯。”章杏应了一声。风雨欲来,已不是他们所能承受。她斜看着萧得玉。微微笑,“你担心小暑啦?明日就让人去一趟京口,让小暑也暂放下那边的事,直接就去盂县。”

萧得玉脸瞬间红了。石头是先去的京口,京口那边的事正在收尾中,小暑一时走不开。便派了身边得力的一个伙计带着石头等人直接往庄子这边来。

“你去睡吧。”章杏笑着说,“要熬成了个黄脸婆,小暑也要心疼了。”

萧得玉嗔道:“他才不会了。”

“我这儿也没事,许是明日一早咱们就要动身,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你快去睡,养好了精神,才好上路。”章杏又说道。

萧得玉终于还是听进了,收了针线去睡。

章杏又坐了一会,石头回来了。章杏问:“真是盂县来人了?”

石头洗了手脸,脱了外衫,一上了床,便捞了章杏在怀里。女子身上的柔软馨香使得他心里踏实宁静起来。他轻轻嗅着,一边说道:“嗯,通县巡防营原来也是顾永丰的人。到那一天,他们会一起行动。”

章杏愣了愣,问道:“通县巡防营,他们那边也来人了?”

石头的脸埋在章杏的乌黑的头发,声音有些模糊不清,“嗯。来人姓宋,你也认识。”

“宋其吗?”章杏一口叫出。她想起在青蒙山的事来。王继业唐宇跟着他们一道上青蒙山救人,在青蒙山的聚义厅里就遇到了唐宇的表兄宋其。他就是通县巡防营的人。是跟着顾惜朝一道上山的。

“嗯。”石头又应一声。几乎是快快说道,“我们约好行事后,他们就各自返回了。”

章杏察觉到石头的紧张,没再说话。

次日一早,车马都备好了,石头将章杏送上马车,又跟孙新交待一番。孙新慎重应下。石头又到了金耀马前,笑着说:“金掌柜先去几天,这边事了了,我们就会过来。”

金耀笑得风轻云淡,道:“我不着急,你别让尊夫人久等就是。”

石头也打着哈哈笑起来。

车队离开了,石头忍不住呸了一口,揉了揉牙梆子,冲着马背上儒雅飘逸的嗤地冷笑一声。

车队清早出发,到傍晚时还没有到盂县。眼瞧着天快黑了,谷雨过来问章杏意思。章杏探头往前后看了看。他们车马繁多,浩浩荡荡占了大半官道。

“去跟金掌柜说一声,今日赶盂县恐是来不及了,我们就在前面新乡镇住一晚,明早再走吧。”章杏说道。

谷雨应下了,前去传话。不大会就返回来。金耀应许了。

谷雨带了几人快马前去打理。天黑下时,车队就到了客栈,歇息的院子食水都已是备好了。当下里各自安置了下来。

一夜无话,次日午时他们就到了盂县。魏闵文也接到了石头递过来的信,章金宝早早迎在城门口。他四月底才过了府试,这消息还没有来得及传给章杏听。

金耀看着骑着马走在章杏马车旁边的章金宝,笑着问谷雨:“那位就是李总旗的妻弟?”

谷雨已经从章金宝与章杏的话里得知章金宝过了府试。十三四岁过了府试成了童生在乡间可是十分少见的。谷雨大声说道:“就是呢,金掌柜别看我们舅老爷年纪小,他已经过了府试,成了童生老爷呢。”

金耀微微笑着说:“是吗?那真是可喜可贺啊。”

谷雨听得更加高兴了又跟金耀说了些章魏两家的事情。金耀微笑听着,时不时插嘴几句。正与章金宝说话的章杏见了,眉头轻皱一下,转眼笑着对章金宝说道:“那位是金掌柜,是跟着你姐夫一道回来的,你快跟人打声招呼去。”

章金宝顺着章杏所指看了看金耀。金耀冲他微微点下头微笑。章金宝心中立生好感,问道:“姐,这人是做什么营生的?姐夫怎么会跟他走在一起的?姐夫怎么没有来?”

“金掌柜也是做米粮买卖,你姐夫是专程护着他过来这边收粮食的。”章杏看着章金宝,低声说道,“你姐夫他在江陵还有些事情未了。等忙完了就过来了。”

石头在江陵那边的事情跟章金宝说了无益,还是不要让他们平添担心了。

章金宝脸上现出诧异。他如今已是不小,更兼之章杏和魏闵文都搀和进米粮生意里,他多少也知道些这行的暗涌,一听石头是专程护送这人过来收粮食。心中便料到这人许是与西北军有关。当下里收了散漫,驱马过去,恭敬说道:“这位是金掌柜吧,小子姓章,见过金掌柜了,一路上多有怠慢。还望见谅了。”

金耀笑得温煦,道:“章生太客气了,我们打西北过来,接下恐是要打搅章生多日了,还需得请不要嫌弃的好。”

“金掌柜是我姐夫的朋友。那也是我们贵客,说什么打搅?金掌柜只管将这里当做自家就是了。”章金宝也笑着说。

章杏听得那边说话,缩回了头去。

到了盂县魏宅之后。魏闵文特让人收拾出一处僻静小院来,招待金耀住下。

傅湘莲怀胎已是足了三月,胎象稳定下来,也回了盂县。魏云海与叶荷香也都很好,叶荷香见了章杏,自少不了一顿唠叨。话里最多还是落在她的肚子上。

章杏早被她说得耳朵长茧了,一贯敷衍。

叶荷香恨铁不成钢,指着她说道:“你这个死丫头。怎么说你都不听?你怎么就不明白,这女人要是没个儿子,日后指不定要吃多少苦头?”

章金宝在旁边听着,连忙咳嗽一声,叫了一声:“娘,大姐才到家呢。你少说几句吧。”

依着叶荷香原来性子,她的话要是被儿女打了岔。一准是要发作的。也是她如今日子越发过得好了,要什么有什么。呼奴唤婢比之叶云兰家也不逊色多少。更加上章金宝又给她大大长了脸,年方十三就过了府试,成了盂县仅次漳河前里正何永华的儿子何元青的少年童生,周围人没有不夸的。她看看越发清丽出尘的大女儿章杏,又看看渐长成大人的小儿子,心里由不得想起另一个女儿来。

到底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叶荷香拍了拍章杏的手,说道:“哎,你有没有你妹妹的消息?”

章杏一愣。叶荷香便有些怒了,“石头不是在西北当兵吗?你妹妹也在西北啊,怎么,你没有让他打听打听?”

章杏看看章金宝。章金宝低着头。在旁边的傅湘莲插嘴说道:“娘,石头那是在军中,军令如山,连轻易出入都不能,怎么能打听到内院女眷的消息?”

叶荷香呆了呆,脸色有些灰败了,对章杏说道:“罢了,是她自己要走的路,她都不认我这个做娘的,我是不会管她死活了。”

章杏心上压了一块石头,头低下了,没在说话。叶荷香又唠叨了一阵后,也是乏了,带着丫头走了。章金宝待叶荷香走后,跟着站起身来,看着章杏问道:“大姐,你真没有她的消息吗?”

章杏摇了摇头。章金宝于是也低头走了。傅湘莲说道:“杏儿,你是不是觉得我婆婆的性子变了?”

章杏看着傅湘莲。傅湘莲又说道:“胡兰儿死了。”

章杏惊住了。胡兰儿是她大舅家女儿叶昌月的大闺女,算起来是要叫她一声姑。她前一次回魏家庄,还听魏云儿说起过她。胡兰儿嫁得漳河镇上一个杀猪的做了填房,日子也是不顺,打打杀杀都闹过了。

但怎么着也不会弄得年纪轻轻就夭折了命运?算起来她辈分比胡兰儿高,胡兰儿比她还小一岁呢。

“你也知道她嫁得是咱们镇上一个杀猪的做填房,那杀猪的原本就不是什么好货,吃喝嫖赌样样都精,他前头一个婆娘就是被他打死的,这事在咱们镇上也不算是秘密了。好人家的女儿谁肯嫁他?也是你那表姐家贪他家的聘礼,将女儿嫁给他。这两个打打闹闹不知闹了多少回,胡兰儿一连掉了好几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伤了身,最近几年再没怀上了。那刘杀猪便往家里抬女人,这后抬进的女人是窑子里出来,整个就是狐狸精,也不知是揣的谁的种,偏那刘杀猪当个宝。她那胎掉了后,就指到胡兰儿头上,刘杀猪哪里清醒的?将人打了一顿不说,还关在外面不让进屋。到了第二天,人就没了。胡家的人不肯作罢,找到魏家庄来,我婆婆跟公公都去了,至此后,婆婆的性子就有些变了。”

章杏听傅湘莲说完,沉默了良久。这年月人命低贱,女儿尤甚。不知有多少家里为着点钱物就将女儿换了出去。胡兰儿是如此,章桃如此,她何尝不是差点就如此了?

叶荷香就喜欢跟人攀比,在叶大舅家跟叶昌月比,跟叶云兰比,如今她算是将这些都比下了,只怕是一回头有些心惊了。胡兰儿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就这么没了,由不得她不心惊。然而她的小女儿还不是一样流落在外?

她如今衣食无忧,穿金戴银,使奴唤婢,日子再悠闲不过了,曾今被她以五两银子卖出去的小女儿,却还在别人家里做使唤丫头。

刘杀猪将人打死之后,胡家没什么家底,求到了魏家门口。叶荷香与魏云海就去了镇上。如今魏家的声望在盂县都算是排的上前几了,更别说在漳河这小小镇上了。只是这案子实在不好判,一来魏家势大,而刘杀猪还与目前漳河刘里正还沾着亲。二来,自古都说,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当家汉子打死婆娘,牵扯到家务事里,鲜少有判罪的。

最后刘里正做了和人,将两家的人都邀到一起了,坐下来商议一番。刘杀猪愿意赔钱,胡家得了钱财,就撤了诉状。

叶荷香和魏云海就坐了坐就气呼呼回来了,胡家都愿意的事情,他们还能怎么着?

“这事胡家愿意拿钱了事,公公他们不过是外人,自然不好说什么,也只能由他们罢。好端端一个人,就这么没了。杏儿,你说,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傅湘莲低声感概道。

这自然是个吃人的世道。

章杏见她面露伤色,便拍了拍她的手,道:“别想这些了,都过去的事儿了。”孕期不宜多思多虑,傅湘莲这胎原本就怀得艰难。(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七章

章杏与傅湘莲正说话,魏闵文进来了。傅湘莲见魏闵文脸色沉重,拐了拐章杏,说道:“我先去了,一会儿你来找说话。”

章杏笑着点头。傅湘莲出去后,魏闵文说道:“这金掌柜是怎么回事?石头呢?他怎地没有跟你们一道过来?”

江陵庄上发生的事情,石头和章杏决定瞒着魏闵文等人不说,也免得他们担心。章杏上前给魏闵文斟了一杯茶,一边说道:“金掌柜是西北沈家的人,他是来收粮食的。”

魏闵文惊得一下子站起来。当年章杏决定做大米粮买卖,就预先跟魏闵文说过,他们是打算借一借西北军的名头做大这事。如今章记的米粮已是占了江淮一带的半数以上,西北沈家果然找上门来了。

“大哥,喝茶。”章杏笑着端到魏闵文面前。

魏闵文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措了,瞪了章杏一眼,接过她手中茶水,大灌了一口,坐下来,问道:“既是西北来人,你跟石头打算怎么做?真给他们粮食吗?”

“自然要给。”章杏说了一半,魏闵文眉头就皱起来,商人逐利,没道理平白为他人做嫁衣的。章杏又笑起来:“有钱自然会给,没钱就另当别说了。”

魏闵文已是无心与章杏说笑了,皱着眉头道你当西北军是好糊弄的?他们那钱你也敢收?”

“我为什么不敢?我这粮食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沈怀瑾要粮食,自然得拿出钱来。沈家的事可不是一天两天能成。沈怀瑾还指望章记这个金鸡能不停下蛋。这时候不仅不能宰杀。还得要好好喂养。当然我也不指望他们能让我赚到大钱,以如今市面价位来章记的粮食。但是钱少分量多,也是一样赚。”章杏不想让魏闵文魏闵武牵扯太深,只往表面里说道。

魏闵文听了之后,略想了想,脸色终是和缓,想起石头,他眉头又皱起了。“那石头呢?你怎地没有跟你一道过来?”

“他在江陵那边还有些事情没了,忙完了就过来了。”章杏含糊说道。

“江陵那边如今还能呆吗?你那边铺子不是早关了门?他在那里还能有什么事?赶紧让他回来吧?”

章杏只得推到沈家头上,“不是铺子的事情,是他另有军令在身,不得不留。”

魏闵文见章杏说得慎重,狐疑看着她。章杏素来面不与心符。魏闵文打量她一阵,终是不再纠结这问题,又问章杏:“这次西北打算要多少粮食?”

章杏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这事需得石头回来才能知道。”石头回来之后。也只给她透露了个大概。至于金耀,石头也没打算让章杏与这人有过多交结。

“你心里还得有个数才好。给打战的背粮食,那可是个无敌洞。也不安全。要是能躲开这事,我劝你们还是早些收手吧,这份钱不好赚。”

“现如今哪一份钱好赚?”章杏微笑说。

魏闵文想了想,叹了口气。如今世道不太平,确实是哪一份钱都不赚,赚小了,心不甘,往大里赚,一个不小心就能成为他人眼里香饽饽。他背上背着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如今也只能龟缩在盂县小打小闹赚些。

“不碰米粮吧,我觉得做布这行还行,虽是不能大赚,养家糊口还是足够了。”魏闵文说道。

“大哥,你觉得我们还能脱身吗?”章杏低声说,“石头在西北军中呢。”

魏闵文被她的话噎住,冲口想说当然不嫁石头多好,然而触及章杏的眼神,终是将这话咽下去——事情已成了定局,这时候再说,又有什么意义?他除了站在她身边外,也一样没有第二条路了。

“赵掌柜那边,你打算怎么说?”

“我正想跟大哥说这事呢。”章杏正色说道,“大哥,你能不能让赵掌柜避开外人单独与我见上一面?”

魏闵文被章杏的话说得惊到,“你铺子的掌柜,你想见就见,何需要避开他人?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章杏在心里斟酌一番,低声说道:“我跟石头都觉得这位金掌柜恐怕不仅仅是来收粮食的,他只怕还想将章记的米粮铺子也一并收了去呢。”

魏闵文顿时瞪大了眼睛,“还有这事?那你们还不如趁机脱手的好!”

章杏缓缓摇了摇头,“大哥,你有没有听说过,狡兔死走狗烹这句话?我们交出了章记,沈家一定会善罢甘休吗?交出了章记,我们损失的不仅仅是钱财,恐是连性命都难得保住呢。”

“石头不是在西北军中吗?”魏闵文吃惊说道,“他不是总旗吗?”

“不过一区区总旗罢,西北军中不知有多少?有粮草这样的大利在眼前,这样的人的又算的了什么?”章杏低声说。

其实石头早是个百户长,因是在军中与另一个百户出了些纠纷被抓了正着,最近才被降了职。沈怀瑾顺势将他暂时调出军中,交了一批人马与他,石头原来所管百户人马也在其中,一并让他带了过来收粮食。

章杏也只见过沈怀瑾几面,当面说话更是不曾,她直觉这人高深难测。比如这次,要说他看中石头,明降暗升派他过来收粮食,却又暗地里想接手章记,有将他们一脚踹开的打算。实在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对于这样的一个人,也只有处处小心了。

“我早说了,不让你们碰这个,你们偏不听。如今可好了,退了退不得,进也不知道如何走,竟是只能困死在这上面了。”魏闵文不禁生气说道,“章记不能交出去。拖着罢,总算你没有挑错人做掌柜。”

有赵子兴坐镇章记。西北沈家的人想要染指章记。十有**是不能成了。

次日里。傅舅娘来了,见章杏回了盂县,也十分高兴,要邀她一并去傅家坐坐。傅湘莲也拉着章杏不放。章杏笑着许了。

傅家如今也搬到了盂县,跟魏家隔了好几条街。傅湘莲这胎怀的辛苦,叶荷香又是个不操心的。傅舅娘就时不时将女儿接回家里去。

三人上了马车,说说笑笑,一会儿就到了傅家。傅舅娘低声说道:“赵掌柜就等在里面。”

章杏抬头看傅舅娘。傅舅娘暗地捏了捏她,说笑着一并进去。到了院子里,傅舅娘指了指书房,冲章杏点头。章杏会意,看了孙宝珠一眼后,就推了书房门进去。

正在里面坐立不安的赵子兴立时抬起头,叫道:“夫人!”

章杏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别说。她如今是不得小心了,大年夜那晚已是被惊了魂。谁知那晚在树上盯着他的是不是沈家的人。孙宝珠在书房门口的花丛里蹲下来。章杏关了书房门,这才说道:“赵掌柜请坐。”

赵子兴坐下了。魏闵文避着人将他请出来时。只说章杏要见他,其他什么也没有。

他也是经历过风雨的。一再见到魏闵文章杏的谨慎,便猜到了些。屁股还没有落凳子,就说道:“夫人,是不是沈家来人了?”

章杏点了下头,“他们派了个米商来收粮食了。”

赵子兴定了定心神,沉着问道:“夫人打算怎么做?”

“粮食自是要给,这是我们先前就看到的。不过他们这回不仅仅是冲着粮食而来,他们好像还看上了章记的米粮铺子。”

赵子兴吸了一口冷气,铁青着脸怒道:“他们休想!过河拆桥,只取现成,就是他们沈家作风!夫人,你万万不能答应这点!他们得了章记之后,绝对不会容下章记再染指米粮这行,恐怕老爷和舅老爷他们都会受到牵连。”

章杏看着赵子兴一字一字道:“谁愿意将自己辛苦得来的家当拱手让人?只是我不答应,也难保他们会另辟其他路子。”

赵子兴怔怔看了章杏几眼,突然明白过来,一笑道:“夫人是不相信赵某?怕赵某人反水,投靠他沈家?”

章杏轻声说道:“章记的米粮铺子,赵掌柜比我们夫妻两人了解的更多。”

赵子兴站直了身子,昂首说道:“夫人只管放心,只有夫人不点头,他沈家就休想染指章记!就算他沈家强行得了章家的铺子,也会是个空壳子,做不成米粮买卖的。”

“有赵掌柜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章杏微笑说道,“沈家来人姓金,听说在西北也是做米粮买卖的。”

“姓金?”赵子兴想了想,摇头说道,“据我所知,西北没有姓金的米商啊。能帮沈家贩粮的,非大米商不可……”

章杏静静等着。赵家在米粮这行非是朝夕,既是能在做大江淮这里,那对其他各地的米商绝对有一定了解。

赵子兴想了一阵,眼睛突然一亮,“莫非是西北墨家?”

“墨家?来人确实是姓金无疑,不姓墨……”章杏也被赵子兴的话绕了进去。但是她知道金耀是在七八年前,若是金耀改名换姓,也不会这么早就未雨绸缪了。

“夫人有所不知,赵某说这西北墨家,在二三十年前确实是西北数一数二的大米商,与西北沈家也交往过密,不过墨家掌家墨子涵只得一个女儿,嫁得西北一户姓金人家为妻,他家米粮铺子也一并给女儿做了嫁妆。这姓金的也是西北地界上有头有脸的权贵。这墨子涵的闺女只生了一个儿子后,早早过世了,墨家的米粮铺子也因此没落。墨子涵这闺女所养的儿子听说打小身体也是不好,拜得一位世外高人为师,幼小时候就离了家,这些年来也没听人说起过他来……”

章杏连忙说道:“这位金掌柜看起来约莫二十三四的样子。”

赵子兴一听,缓缓点着头,说道:“年岁上对得上,墨子涵的外孙如是还活着,应该就是这大岁数。”他说完,一拍桌子,肯定道:“这金掌柜既是西北沈家派来的,又打着米商的名号,那十有**就是墨子涵的外孙了。”

章杏也是这么想。沈家一动,天下皆知。他们也只敢偷偷摸摸到江淮这里来筹集粮草。偏生需求量又大,也只好祭出大米商来做这事。

墨家既是西北大米商,大举收粮,也说得过去了。

章杏脸上又现忧色,墨家既是西北大米商,自是懂得米粮这行的精髓,要是这金耀真看上了章记,接手起来,想必也是容易。

赵子兴看到章杏脸色,说道:“夫人是担心这姓金既是货真价实的米商,那接手章记想必也容易这事吧?”

章杏坦诚说道:“赵掌柜也说,墨家也是西北大米商,想来这位金掌柜必也是深知米粮这行。”

赵子兴笑着摇头,自信说道:“夫人多虑了,且不说南北行商的差异了,就我赵家这底子做起来的章记的粮行,没有夫人的首肯,谁也拿不去。我还是先前那句话,除非沈家用强,只能得个空壳子,章记米铺是绝对不会换东家。”

章杏脸色松下了,微笑道:“那就好,赵掌柜辛苦了。”

赵子兴长长鞠了一个躬,“赵某人是章记的一个奴才,现在是,日后也是,奴才为主子效力,原就是本分,谈不上辛苦。夫人若是无事,赵某就先行告辞了。”沈家既是盯上章记,他们确实还是要小心为妙。

赵子兴离开后,章杏又在书房坐了会。傅湘莲进来了,一进来,也不问赵子兴是何时走,只拉着章杏说道:“杏儿,石头是不是还在江陵?”

章杏看傅湘莲不好,连忙搀扶她坐下来,一边回答说:“是啊,他过两天也会来盂县的。”

“江陵又出事了,那边又打起来了。”傅湘莲脸色苍白,哆哆嗦嗦说道,“杏儿,你说江陵那边乱势会不会传到这边来。”

章杏顿了顿,在心里默算了日子。今日确也是江陵那边庄子出事的第三日了。她心里也有些紧张起来。石头还在那边,正面对着红莲教呢。然而当着傅湘莲的面,她面上也不敢露出分毫来,只笑着说道:“你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确定吗?我可是才从江陵那边过来。”说到这里,她故意顿了顿,又道:“你是不是听说江陵城被红莲教占了的事情吧?这事都有好几天了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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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八章

赵子兴离开后,章杏又在书房坐了会。傅湘莲进来了,她一进来,也不问赵子兴是何时走,只拉着章杏说道:“杏儿,石头是不是还在江陵?”

章杏看傅湘莲脸色不好,连忙搀扶她坐下来,一边回答说:“是啊,他过两天也会来盂县的。”

“江陵又出事了,那边又打起来了。”傅湘莲脸色苍白,哆哆嗦嗦说道,“杏儿,你说江陵那边乱势会不会传到这边来。”

章杏顿了顿,在心里默算了日子。今日确也是江陵那边庄子出事的第三日了。她心里也有些紧张起来。石头还在那边,正面对着红莲教呢。然而当着傅湘莲的面,她面上也不敢露出分毫来,只笑着说道:“你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确定吗?我可是才从江陵那边过来。”说到这里,她故意顿了顿,又道:“你是不是听说江陵城被红莲教占了的事情吧?这事都有好几天了呢!”

傅湘莲抓着章杏的手,摇头说道:“不是这事,这事我早就是知道了。我家隔壁的魏燕,你还记得不?听说上次你来盂县,她还与你说过话。她家里养了一窝鸽子,专用来传信。前几日江陵出事,她二哥被困在城里,就靠着这个与家里传信。刚才她家里就又接到了她二哥的书信,说是江陵那边又闹起来了。”

章杏拍着傅湘莲的手,微笑说:“魏家书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你看清楚了没有?江陵那边被红莲教占着,原本就不太平,打打杀杀在城里已是寻常了。魏家二哥的书信里定是说得这事。你放心吧。江陵距离盂县还远着呢,事情不会闹到这边来的。”

傅湘莲确实只听了半茬,然后就慌里慌张跑回来了。章杏又劝说一番,她本身才从江陵那边过来,要是江陵真有事。她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知道。傅湘莲终是半信半疑。章杏又笑着叫谷雨叫来,当着傅湘莲的面,让他去街上打听去。背地里却给了孙宝珠一个眼神。

孙宝珠悄无声息退出去,快步赶上谷雨,对他比划一番。告诉他无论打听到什么,一会儿回话时。都不准吐出坏消息来。

谷雨在街上转了一圈,回来回话果然子虚乌有。

傅湘莲放心了。

谷雨却悄悄告诉章杏,江陵那边只怕是真的打起来。章杏对这事情已然心里有数,交待谷雨切勿在家里说起。

到了晚上,魏闵文来了。章杏看他脸色。就知道他大约是知道江陵那边打起来的消息了。盂县是江淮一带大县,商贾云集,总有些渠道能第一时间知道周围发生的大事。不过魏闵文当着傅湘莲的面,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傅湘莲胃口不佳,傅舅娘预备留她在家多住几日。章杏不好在傅家久呆,便由着魏闵文送家里去。

一路上,魏闵文都心神不宁。章杏只当自己没有看见。快临近家门时,魏闵文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石头到底几时来盂县?”

章杏答:“就这两天吧。”

魏闵文又沉默了。微皱起的眉头还是泄露了他的担心。他将章杏送到了魏家,又皱着眉头交待说:“如今哪里都不太平,你也要少出门。”

章杏应下来。魏家里还是一派和融。章金宝出去访友还没有归家,魏云海心里惦记着他在魏家庄的田地,寻思着什么时候才能归家去。叶荷香才从自家布庄里挑的一匹上好织锦,正预备着明日将巧手阁的师傅叫家里来。她见了章杏归家,立时拉了她,要章杏帮忙合计。到底做什么好。

章杏心中有事,顺着叶荷香的话敷衍说了两句。谁知道叶荷香不高兴了。说道:“你真是一点见解都没有,这料子哪能做窄裙?我看最好还是做襦裙好!我前几日就在刘记首饰铺里见过一位夫人带了两个女儿就穿着与这料子差不多的襦裙。那才叫好看呢。”

章杏于是闭紧了嘴巴。她不说话了,叶荷香更是看不顺眼,挥挥手打发道:“不过是让你陪你娘看个料子,你都不愿意。好了,好了,去吧,去吧,现在就如此,以后我还能指望你吗?闺女果然都是替别人养的。”

章杏顺势出来了。叶荷香一个人比划一番后,看着满屋的红绿,突然没了兴致。

到了半夜里,风大起来,有树枝敲打着窗,时不时啪啪作响。章杏原本就睡不着,这下更是一点睡意都没有了。她也不想惊动他人,便睁着眼睛看着窗外枝影在微光的映照下张牙舞爪。

时间悄无声息过去,天亮了。一夜风急,满院狼藉。章杏心知担心也没有用,她这里还有一尊大神要伺候。于是将谷雨叫来,细细交待一番了,遣了他去前院金耀身边伺候。

金耀倒是看不出异样来,多半都在街上闲看,茶楼坐坐,从不惹事,也没见刻意与谁交结。

谷雨每日过来回话,心里揣着一肚子狐疑。

又过了一日了,江陵变了天的事情终于传到明面上了。盂县巡防营联合通县晋州三县巡防人马在红莲教占了江陵后的第五日后重新夺回了江陵城。关于这事的细则则是流言纷纷,有说是原江陵巡防营首领请动这三县人马出动,再里外呼应,一举拿下江陵,也有说围剿红莲教的不仅仅是三县巡防营人马,还有淮南总兵大营的人。否则,只凭原来江陵巡防营首领也请不动这三县的巡防营来联手。

众说纷纭之下,谁也不知真假,然而,在盂县大部分人看来,这终究是件好事。

这么大的事情,连魏云海都知道了,他急慌找了魏闵文,让他赶紧去打听石头的消息。又慎重吩咐谷雨等人,不让他们往内院里说这事。

战事波及之下,个人生死实在难测。

谷雨讪讪应下来。一转身,还是将这事传给了章杏听。

家里有心不让她担心,章杏索性就装不知道了,反正要不了多久,石头就能回来了。

魏闵文将傅湘莲也接回了家。

次日中午,石头就到了盂县。(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九章

傅湘莲抓着章杏的手,摇头说道:“不是这事,这事我早就是知道了。我家隔壁的魏燕,你还记得不?听说上次你来盂县,她还与你说过话。她家里养了一窝鸽子,专用来传信。前几日江陵出事,她二哥被困在城里,就靠着这个与家里传信。刚才她家里就又接到了她二哥的书信,说是江陵那边又闹起来了。”

章杏拍着傅湘莲的手,微笑说:“魏家书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你看清楚了没有?江陵那边被红莲教占着,原本就不太平,打打杀杀在城里已是寻常了。魏家二哥的书信里定是说得这事。你放心吧,江陵距离盂县还远着呢,事情不会闹到这边来的。”

傅湘莲确实只听了半茬,然后就慌里慌张跑回来了。章杏又劝说一番,她本身才从江陵那边过来,要是江陵真有事,她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知道。傅湘莲终是半信半疑。章杏又笑着叫谷雨叫来,当着傅湘莲的面,让他去街上打听去。背地里却给了孙宝珠一个眼神。

孙宝珠悄无声息退出去,快步赶上谷雨,对他比划一番。告诉他无论打听到什么,一会儿回话时,都不准吐出坏消息来。

谷雨在街上转了一圈,回来回话果然子虚乌有。

傅湘莲放心了。

谷雨却悄悄告诉章杏,江陵那边只怕是真的打起来。章杏对这事情已然心里有数,交待谷雨切勿在家里说起。

到了晚上,魏闵文来了。章杏看他脸色,就知道他大约是知道江陵那边打起来的消息了。盂县是江淮一带大县。商贾云集,总有些渠道能第一时间知道周围发生的大事。不过魏闵文当着傅湘莲的面,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傅湘莲胃口不佳,傅舅娘预备留她在家多住几日。章杏不好在傅家久呆,便由着魏闵文送家里去。

一路上。魏闵文都心神不宁。章杏只当自己没有看见。快临近家门时,魏闵文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石头到底几时来盂县?”

章杏答:“就这两天吧。”

魏闵文又沉默了,微皱起的眉头还是泄露了他的担心。他将章杏送到了魏家,又皱着眉头交待说:“如今哪里都不太平,你也要少出门。”

章杏应下来。魏家里还是一派和融,章金宝出去访友还没有归家。魏云海心里惦记着他在魏家庄的田地,寻思着什么时候才能归家去。叶荷香才从自家布庄里挑的一匹上好织锦,正预备着明日将巧手阁的师傅叫家里来。她见了章杏归家,立时拉了她,要章杏帮忙合计。到底做什么好。

章杏心中有事,顺着叶荷香的话敷衍说了两句。谁知道叶荷香不高兴了,说道:“你真是一点见解都没有,这料子哪能做窄裙?我看最好还是做襦裙好!我前几日就在刘记首饰铺里见过一位夫人带了两个女儿就穿着与这料子差不多的襦裙,那才叫好看呢。”

章杏于是闭紧了嘴巴。她不说话了,叶荷香更是看不顺眼,挥挥手打发道:“不过是让你陪你娘看个料子,你都不愿意。好了。好了,去吧,去吧。现在就如此,以后我还能指望你吗?闺女果然都是替别人养的。”

章杏顺势出来了。叶荷香一个人比划一番后,看着满屋的红绿,突然没了兴致。

到了半夜里,风大起来,有树枝敲打着窗。时不时啪啪作响。章杏原本就睡不着,这下更是一点睡意都没有了。她也不想惊动他人。便睁着眼睛看着窗外枝影在微光的映照下张牙舞爪。

时间悄无声息过去,天亮了。一夜风急。满院狼藉。章杏心知担心也没有用,她这里还有一尊大神要伺候。于是将谷雨叫来,细细交待一番了,遣了他去前院金耀身边伺候。

金耀倒是看不出异样来,多半都在街上闲看,茶楼坐坐,从不惹事,也没见刻意与谁交结。

谷雨每日过来回话,心里揣着一肚子狐疑。

又过了一日了,江陵变了天的事情终于传到明面上了。盂县巡防营联合通县晋州三县巡防人马在红莲教占了江陵后的第五日后重新夺回了江陵城。关于这事的细则则是流言纷纷,有说是原江陵巡防营首领请动这三县人马出动,再里外呼应,一举拿下江陵,也有说围剿红莲教的不仅仅是三县巡防营人马,还有淮南总兵大营的人。否则,只凭原来江陵巡防营首领也请不动这三县的巡防营来联手。

众说纷纭之下,谁也不知真假,然而,在盂县大部分人看来,这终究是件好事。

这么大的事情,连魏云海都知道了,他急慌找了魏闵文,让他赶紧去打听石头的消息。又慎重吩咐谷雨等人,不让他们往内院里说这事。

战事波及之下,个人生死实在难测。

谷雨讪讪应下来。一转身,还是将这事传给了章杏听。

家里有心不让她担心,章杏索性就装不知道了,反正要不了多久,石头就能回来了。

魏闵文将傅湘莲也接回了家。

次日中午,石头就到了盂县,与魏云海魏闵文说了话后,这才见到章杏。

章杏见他脸色有些发白,连忙让孙宝珠打了水来。石头脱了外衫,章杏果然发现他手臂上缠着厚布。伤药她是常备的,立时翻了出来。

石头呵呵笑着说:“就这点小伤,过两天就能好了。”

章杏没有理会他,只一丝不苟将他手臂上的缠布解开了。那伤像是刀砍所致,足有一指多长,伤口堆着黑乎乎草药,也不知道有多深。

“那红莲教主确实有几分能耐,明知敌不过,居然玩诈死,要不是我过去踢了他一脚,许是真被他糊弄过去了。”石头打小痞赖,又在土匪窝里长大,从不讲节气那套,对于他来说,事情的结果才是最要紧,至于中间玩什么花样,一概可以忽略。

章杏横了他一样,板着脸说:“坐好了!你既是想到他会使诈,又何必上去犯险?”

石头呵呵笑着,黑脸上不仅看不出伤痛,似乎还隐隐透着几分欢喜,笔直坐好,说道:“杏儿,你那铺子的掌柜,我给你找到了,人还活着。他伤得重,我不好将人往这边带过来,就留在江陵了。”

章杏将石头手臂上的伤口清洗干净了,见红肉深处隐隐能见到筋髓,便知这伤口离骨头已是不远。他这般满不在乎,那必是受惯了的。石头在西北比她在这里不知道要艰辛多少倍,一边要让沈怀瑾看到他,一边又要防着他们杀人灭口。沈家那窝子里也不是一团和气。他在夹缝里生存,每一点都要拿捏好了,不能太过太甚,也不能太软太弱。

偏生又身处西北边陲,打战如吃饭一样频繁,生死许就在转眼间。

“杏儿,江陵那边的铺子你还是不要再开了。”石头说道。

章杏手下一顿,她手头上米铺虽是占了大头,但是最主要的出息还是在江陵那边,尤其是玉石和商号这块,几乎是暴利了。有着西南马帮这条运输线,江陵那边的铺子几乎是稳赚不赔的。而盂县这边的米铺,库存虽多,粮价也高,她却不能大肆买卖——西北那边是要预先留着大头的。

况且,沈家就算是出钱来买章记的粮食,也绝对不会高过市价。

江陵的铺子要是不能开了,许是连盂县这边的米粮铺子的周转都会受到牵连。

每年五月的桃花汛快到了。江淮这里百姓既靠身边这条淮河生衍,也深受其害。今年雨水虽是不大,但淮河的水位却是不低,眼下里各地纷争不断,顾永丰与淮南总兵大营暗斗不休,这边只怕更无人管,谁知道到时候洪峰下来,这里又是何种惨况?

她手头上必须得有钱,有粮。

“是不是红莲教教主逃了?”章杏低声问道。

石头摇了摇头,“他落到我手里,还想活命吗?”

章杏将石头的伤口清洗好了,又捣药敷上了,一边问道:“你是担心顾永丰将你掺合在里面的消息透露出去?”

“顾永丰没那么蠢。我算是看清楚了,顾永丰可是将预先通县两县的巡防营管得如铁桶一样,晋州大概也是听他的。我是为他女婿办事的,他是不会将我掺合在里面的消息走漏出去。”石头摇头说道,“是红莲教,那红莲大王虽然死了,但也逃了不少人出去。而且淮南总兵大营也不是个好货。先前不吭不哈,眼见着快拿下江陵时,他们就出现了。依我看,江陵城里还有得乱,你还是留着盂县吧。”

章杏洗了手,道:“我听你的。”

红莲教成气候原本就依仗江淮底下百姓,在这场乱战里,总会有逃出去的。石头掺合在里面的事情若是有知情者逃出,难保他们不会拿章记泄恨。

对方在暗,他们在明,下阴手这事防不胜防。

伤口料理好,章杏又替石头整好了衣裳。谷雨在门口回话,席面已是备好了。

“我们马上就到了。”章杏一边给石头系扣子,一边回道。

谷雨下去了。石头不禁凑过来亲了亲章杏脸颊。(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章

想及傅湘莲,她不由得有些急了,使劲挣了挣,却是半点都没有松动,便也只能动动嘴巴。眼看就要将嘴巴里的东西顶出去了,她发现马车停了下来。

她只得忍耐下来。

哗一声后,马车帘子被掀开了。章杏眼前总算有了微光——瞧着像是火把燃起的光。

原来天都黑下了。

章杏想起自己出门的约莫时辰,粗粗在心里算了算,竟是距离她不省人事有两三个时辰。

是她被拖了那么远的路程,还是她那迷药太厉害?她竟是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两三个时辰。

傅湘莲还在孕中,可是受不了这样的折磨。

她连忙瞪大眼睛看,却突然被抓住了腰身,凌空扛起来。这姿势极是不舒服,她不由得扑腾了两下,突然听得一人说道:“你小心些,这货可是金贵,要是弄伤了十个你都赔不起。”

扛她那人笑起来,胸廓都震动起来,“唔晓得,不消你说。”

章杏听见外面说话声,不像是江淮本地口音,她心里更是一沉。然而,眼下却是不能慌。她咬了咬舌,疼痛使得她头脑更清醒了些。

布袋被人扛在肩头,扛人那个肩宽,肉块结实,行走之间虎虎生威。这可不像是普通男子。

越发近了火光,那布袋虽然结实,通过细密缝隙里,她还是能看见数道人影。也只能看到这些了,面容衣着什么的,一概都不行。

火光只能照见约莫澡盆大小的地方,余处都是黑漆漆的。辨不出是树木还是别的什么。

越过了几道火光后,周围突然逼仄起来。章杏能看见外面的边墙了——灰扑扑的,粗粗看去像是墙,她细细辨别一番,才发现。那不过是两面石壁。

她是进了山吗?盂县可是没有大山的,难道,她已经离开了盂县?她到底昏了多久?

就在章杏出神想着这些的时候,扛她那壮汉停了下来,一把将她从肩头丢下来。

布袋被打开了,光亮一下子大作。章杏能看清楚更多了。她所料没有多少偏差。眼前竟真是个山洞。洞壁高耸,火把插在边上,照见顶上黑影来往飘忽,大小不定,犹如鬼魅。洞里略高一级的石阶上面坐着一人。宽头大脸,满脸胡渣,细小眼睛从茂密眉下看过来,阴测测的。他周围还站着几个人,皆是着了黑衣,腰带佩剑,顾盼之间透着一股凌厉杀气。

坐着的大胡子见布袋打开了,先是细细打量章杏一番。然后伸手。他旁边随从立时将火把递到他手中来。

大胡子举着火把下了石阶,蹲到章杏面前,扯下她嘴里的东西。略带迟疑叫道:“章氏?”

章杏打了个哆嗦,身子不自觉缩了缩,一边又逞强问道:“你,你们是谁?你们想干什么?”

大胡子撇嘴笑了笑,往后道:“不是说还有一个吗?人在哪里?”

“来了。”有人应道。

章杏连忙顺着这声音看过去。洞口处有一人扛着布袋进来了。大胡子站起身来,看着扛袋子的人解开了布袋。里面的人一动不动蜷缩着。

章杏心中一急。冲口叫道:“嫂子,嫂子!”

大胡子举着火把在傅湘莲脸上晃了晃。随后又过来,居高临下看着章杏。问道:“你就是章氏?”

到这时章杏已是明白,这场祸事是冲着她而来的。傅湘莲那边还不知生死,她方才在心里酝酿的想法已经不能再用了。她抬头说道:“我就是章记的东家。”

大胡子阴测测笑起来,不屑说道:“这样就对了,章氏,你只需乖乖听话,爷们几个是不会为难你们的。”

章杏盯着大胡子,问道:“你们到底想要什么?只管说来。”

大胡子笑得更开怀了,点头赞道:“你倒是个明白人啊。”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冲着她来的,无非就是求财。从她准备将章记做大的那一日起,她就知道这样的事情是绝少不了发生。他们是风口浪尖上的香饽饽,谁都会想上来咬一口的。可他们若不这么做,这一生就只能但凭他人摆布了。狭缝里生机从来都是伴着危险的。可她一直都不想将身边的人牵连进来。

石头那是没办法了,他们是一起的,生死都在一处。但魏家章家傅家的人,她真不想他们牵扯进来,所以处处小心。自准备做大章记的那一天,她龟缩在京口,连家都只回了几次。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不是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魏傅两家还是被牵连进来了。

大胡子又蹲下来,仔细打量章杏一番。章杏毫不闪躲。大胡子便又笑了,道:“章氏,李孝轩手上的粮食到底有多少?”

章杏愣了愣。石头虽是走的匆忙,却也十分小心。不想害死被人察觉了。

“你们想要粮食?”章杏问道。

大胡子咧嘴又一笑。章杏又说道:“我夫婿手头上的粮食是要运去西北的,只怕是不能动,你们既是要粮食,我那库里也还有些。”

这伙人既是已经知道石头的踪迹,那他给西北军运粮食的事情就没有什么好隐瞒了。事情至此,大家都是明白人,她心挂傅湘莲,只要快刀斩乱麻。

“多少?”大胡子笑着问道,“有没有五千石?”

章杏将脸别过去,摇头道:“没有。”她这是实话,沈家先后要了两批粮食走,章记的米库里已是所剩无几了。她已经算好了,今岁淮河只有水漫,没有决堤,秋收还是有些指望的。所以所留粮食也只够章记撑到今岁秋收。

她心中也暗惊,石头带走的粮食正是这人所说数目,而她也坦白说出章记的背后就是沈家,可这人竟是一点迟疑都没有,想来必是有所仰仗,只不知道他是哪方人马?

大胡子站起身来,居高临下道:“既是如此,那只好委屈章掌柜了,你就在咱们这里多留几日吧。待你那夫婿将粮食送来了,你就可以走了。”

章杏心头巨震。这人不仅不怕西北沈家,居然还准备截胡!石头走了已是有好几日了,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想必在拿了她的同时,已经给石头送了信去了。

章杏想到这里,下意识往己身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头上。自己惯插的那支木簪子不在头上。

大胡子说完了,又转头对身边吩咐:“松了吧。”

有人过来松开了章杏的手脚。

章杏正要去看看傅湘莲,被松绑的黑衣人拦腰抱住。大胡子又转过头来,上下看了章杏一通,挥了挥头。

抱住她那人反手扭了章杏的手臂,压着她往前里去。章杏除了频频回头,再也不能做什么了。

那人将章杏压进了一处洞牢里,没多会,傅湘莲也被丢了进来。章杏连忙扑过去,一边叫道:“嫂子,湘莲,湘莲。”一边探她呼吸,摸她颈脉。待触到了跳动,她这才松了一口气。靠着石壁捋了捋自己呼吸,又擦了一把冷汗后,她又爬了过去。

傅湘莲脸上还有些白粉。章杏知道这大约就是导致她和傅湘莲不省人事的缘故。

傅湘莲肚子里还怀着孩子。章杏连忙将傅湘莲脸上身上的白粉弹掉。到了傅湘莲隆起的肚子时,她不禁咽了咽口水,久久都没有动。

魏闵文与傅湘莲成亲时,傅舅爷就与魏云海商定好了。魏闵文与傅湘莲的头一个孩子跟着魏家姓,第二个孩子是要跟着傅家姓。

这个孩子担着傅家所有的指望了。

章杏看着那肚子,一时辨不清心里的感觉,似乎五味都全了,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良久后,她想起来,自己原先也是看过别人听胎心的。这洞牢里除了角边上一个黑漆漆木桶外,什么都没有了。她便以手做喇叭,贴着傅湘莲的肚子听。

她听了好一阵,也没有听到什么,索性就掀了傅湘莲的衣裳,贴上去。才听了一会,她就听到了一声呻吟。傅湘莲醒了。

“嫂子,嫂子。”章杏连忙扶着傅湘莲坐起来。

傅湘莲咳嗽了几声,看了看周围,皱着眉头,虚弱说道:“这是哪里?杏儿,咱们怎么会在这里?”

章杏让傅湘莲靠在自己身上,一边抓着她的手,一边低声说道:“嫂子,我们遇到了歹人。”

傅湘莲哆嗦了一下,脸上血色尽失,“歹,歹人?”

章杏抓着傅湘莲的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缓,“嫂子,你还记不记我们一起去布庄的事?”

傅湘莲点了点头,“我记得,严管事拿了好多花色出来,我还挑了两件。我要入厕,你同我一道去了,还要守在门口,然后,然后……”

傅湘莲一下子慌了起来。章杏揽着她的肩膀,低声道:“他们早就埋伏在茅房了。”

“怎么会这样?杏儿,怎么会这样?”傅湘莲慌慌张张说道,“他们到底是谁?他们抓了我们,到底想干什么?这里是哪里啊?闵文,闵文呢?”

傅湘莲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怀得十分艰难,以至于她的性情都与以前大不一样了,一点风吹草动就容易激动。章杏只得柔声安慰,说了许多话,傅湘莲这才略平缓些。

(草稿)(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一章

孕六七月的胎儿,多半都在睡觉,这点她还记得。

章杏将自己的手放在傅湘莲肚子上,一边想知道孩子到底有没有事,一边也想提醒傅湘莲,自己肚子里还有个孩子。为了这个,她也不能慌了神。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手法不对,还是孩子真的在睡觉,她手放了良久,也没有感觉到一点触动。

傅湘莲倒是渐渐平缓了下来,抱着自己的肚子问章杏:“杏儿,你有没有见过他们的面?他们到底是谁?为何要抓我们?”

章杏默了默,缓缓说道:“我已跟他们说过了话,但还是不知道他们是谁。”想及那大胡子脸上自得的笑,章杏的头低了下去,又道:“嫂子,是我连累了你了。他们是为章记的粮食而来的。”

傅湘莲连忙反手握住章杏的手,安慰她:“快别这么说了,杏儿,这事怎么能怪到你头上?要不是我非要去布庄,也不会出这样的事情。说来,这件事都是我的不好。”

“嫂子。“章杏叫了一声,越发挨近了傅湘莲,握紧了她的手。傅湘莲的手很凉,还微微发着抖。其实傅湘莲去不去布庄,只要她出门,事情一样也会发生——许是她缩在家里不出去,也未必能躲得过去。对方那是志在必得了,连石头带走了多少粮食都一清二楚。石头出门已有三天,对方等着今日这时机也等了不少时候了。能在魏家的布庄里设下埋伏,有此可见,他们费了多少心思。

傅湘莲又说道:“你大哥一定会找到我们的。”

“嗯。”章杏重重点头。

车马繁重,三天的功夫还赶不到河阳。石头要不了几日也会找过来的。

洞牢里静了下来,不远处石壁上的火把泛着昏黄光泽,能照见的地方不过寸尺,余处都是黑漆漆的。许是觉得她们不过是两个妇人,大胡子并没有在洞牢外面留下看守。不知是那处石壁在滴水。嘀嗒嘀嗒声音不断。傅湘莲心里又生了怕意,问道:“杏儿,这里是哪里?”

章杏四下看一通,她也不知道。但是傅湘莲的手这么冷。她低声说道:“左右离盂县不远。咱们出了事情,大哥他定会求的盂县巡防营帮忙,他们带着咱们两个。应是走不了多远的。”

傅湘莲却不是那么好糊弄,道:“不对,杏儿,咱们在山里。你看看,这里分明就是一处山洞!盂县哪里有这么大得山?”

章杏摇头说道:“盂县怎么没有山了?靠近晋州通县的地方不就是有大片山吗?你是没有真正走进山里。方才觉得盂县的山小,其实看着矮小的山,待你走进了,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傅湘莲跟着魏闵文搬到盂县确实没有多久,且来盂县也多半是在家里,连城门都鲜少出去,只是知道盂县靠近晋州通县处有山,并没有真正去过。

“晋州通县……。咱们离家有这么远了吗?”傅湘莲喃喃说道。

章杏低声安慰说道:“我大哥他们不是傻子,城里找不到,肯定会找到城外来的。这边有山这么明显的地儿,大哥他一定会第一个想到的。”

傅湘莲紧挨着章杏,周围这么静,这么黑,她渐觉得有些冷了。章杏顿了顿,又说道:“其实大哥他们用不着费心找我们。这伙歹人是为粮食而来。他们会主动将我们的消息传到家里的。”

傅湘莲一下子转过头来,脸色苍白盯着章杏。“杏儿,他们到底要多少粮食?”

五千。章杏差点冲口说出了,话到嘴边打了转,最终还是被她咽了下去。她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五千石粮食足够五六千人一年的口粮,加上金耀最先带走的一批,整个江淮的粮食几乎被抽掉一两成去了。寻常米商哪里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粮食?章记目前几处米粮的存粮全部加起来,也未必能凑齐这个数目。章记没有,魏傅两家只是小打小闹,更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凑齐这么多粮食,她说出了实情,除了让傅湘莲紧张外,一点用也没有。

“闵文手中恐怕没有多少粮食了。”傅湘莲也摇着头说。

章杏一笑,道:“你忘记我还有章记了?章记里别的没有,粮食是尽够的。”

“章记?”傅湘莲看着章杏说,“章记里面的粮食不是被石头带走了吗?”石头运粮食到西北的事情,傅湘莲也知道一些。魏闵文跟她透露西北是出了钱的,至于出了多少,魏闵文并没有说。商人逐利,有钱赚就好。傅湘莲有想到沈家收粮食必不会与如今江淮市面上一样的价。但她没有想到沈家只会出到市面价的七成左右。

章杏笑着摇头,压低了声音说:“章记去年收了多少存粮?又出多少粮食?在今年汛期之前又加收一波。这些加起来可是个天大的数。石头运走的还不到其中一半呢。”

“真的吗?”对于米粮买卖,傅湘莲知道的都是魏闵文告诉她的,其中自然是好事占了多半。

章杏点头。傅湘莲总算放松下来。章杏揽着她的肩膀,又低声说道:“所以啊,咱们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左右他们只要粮食,不要命。咱们这会虽是被困在这里,可要不了几日就能出去了。在这段时间里,咱们可不能自己吓自己,没事也要整出事来,那样才是真正糟糕。”

傅湘莲也重重点了点头,靠在章杏肩头,听她和软说着话儿,她眼皮渐沉了。

章杏说了一半,发现肩上没了动静,扭头一样,发现傅湘莲睡着了。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火光更昏暗了些,那嘀嗒声还没有断去,每一下似滴在人的心口,让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没有像傅湘莲这样放松下来,大抵除了石头,没人能比她更清楚眼下事态的严重了。沈家那面金字招牌在这伙人面前压根就不管用,足见他们来头不小。能与沈家比肩的,区区五千石粮食能满足得了他们?

对方的胃口有多少?实在不好猜。石头回来了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对方确实不是冲着他们的性命而来的,她的这条性命在自己眼里是珍贵的,但在对方眼里恐怕什么也不是。

只要留着性命在,她就不会丧气,可问题是眼下困境里不仅仅只有她。傅湘莲也在。她肚子还揣着一个孩子呢。她这胎原本就波折重重,再加上这一回,她真怕会出事情。

章杏越想越头疼,恨不得立时叫出来,以宣泄掉自己心口的烦躁。

傅湘莲睡得很沉。周围还是一片安静。

章杏将傅湘莲的头挪到一边了,慢慢将自己的身体抽出来,动了动手脚。然后到了洞牢门口去看。火把错落插在石壁两边,弯弯曲曲延伸到一片黑暗里。周围除了滴水声,再没有别的声响了。她于是拿起挂在铁栅栏上的铜锁仔细看了看。

这个难不倒她。

问题是她开了锁,该怎么逃?

她不是一个人,傅湘莲也不是一般人,她是个孕妇,禁不起折腾的。

她看了一阵,还是放下了,坐回原处。洞牢里幽黑深寂,让她有种此间只有她一人的孤独感。不过她没有让这感觉继续下去。傅湘莲就在旁边。她挪到她身边来,将傅湘莲的头重新移到自己肩膀上,两个人挨紧了。那簇昏黄的火光在她眼前渐渐泛大,渐渐变得黯淡。

也不知什么时候,章杏突然惊醒了。肩膀颈脖都僵硬了,她更觉得冷。先前不觉得,睡了一觉起来,山洞深处的阴冷侵了过来,比之渐至的寒冬,更让人受不了。

“嫂子,嫂子。”章杏摸了摸傅湘莲的手,发觉她的手比自己的更冰,连忙叫道。

傅湘莲哼唧了一声,还是没有醒来。章杏连忙推了推,傅湘莲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说道:“杏儿,什么事?”

章杏张了张嘴。傅湘莲的手冰成这样,她竟是不觉得。“你冷不冷?”章杏顿了顿,还是问道。

傅湘莲听了章杏的话,不自觉将身子蜷缩起来,打着颤,说:“冷,这里怎么这么冷?”

章杏倒是松了一口气,将自己身上外衫解下来,披在傅湘莲身上,一边道:“山洞里久不见阳光,就是这样的。”

傅湘莲见章杏身上也单薄,连忙推却。章杏沉声道:“嫂子,你如今可不是一个人。你先披着,我叫人来生个火。”

傅湘莲只得依了。章杏站起身,站在洞牢门口高声叫起来:“来人啦,有没有人在?”

她叫了一阵,就听见有脚步声过来。很快过来两个壮汉,其中一个满脸横肉,提着刀在栅栏上敲了敲,不耐烦说道:“叫啥?叫啥?”

章杏说道:“这位爷,能不能帮忙给我们些火?这里太冷了。”

“想烤火?”壮汉冷笑一声,“我还想烤呢。你以为这是在你家里,还想烤火?受着罢。”

他旁边同伙略年轻些,长着一张如猴儿一样的尖瘦脸儿,上下打量章杏一番后,对同伙笑着说道:“这里是冷,给她们些火吧?不过是两个妇人,还怕她们生事了不成。”(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二章

傅湘莲也重重点了点头,靠在章杏肩头,听她和软说着话儿,她眼皮渐沉了。

章杏说了一半,发现肩上没了动静,扭头一样,发现傅湘莲睡着了。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火光更昏暗了些,那嘀嗒声还没有断去,每一下似滴在人的心口,让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没有像傅湘莲这样放松下来,大抵除了石头,没人能比她更清楚眼下事态的严重了。沈家那面金字招牌在这伙人面前压根就不管用,足见他们来头不小。能与沈家比肩的,区区五千石粮食能满足得了他们?

对方的胃口有多少?实在不好猜。石头回来了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对方确实不是冲着他们的性命而来的,她的这条性命在自己眼里是珍贵的,但在对方眼里恐怕什么也不是。

只要留着性命在,她就不会丧气,可问题是眼下困境里不仅仅只有她。傅湘莲也在。她肚子还揣着一个孩子呢。她这胎原本就波折重重,再加上这一回,她真怕会出事情。

章杏越想越头疼,恨不得立时叫出来,以宣泄掉自己心口的烦躁。

傅湘莲睡得很沉。周围还是一片安静。

章杏将傅湘莲的头挪到一边了,慢慢将自己的身体抽出来,动了动手脚。然后到了洞牢门口去看。火把错落插在石壁两边,弯弯曲曲延伸到一片黑暗里。周围除了滴水声,再没有别的声响了。她于是拿起挂在铁栅栏上的铜锁仔细看了看。

这个难不倒她。

问题是她开了锁,该怎么逃?

她不是一个人,傅湘莲也不是一般人。她是个孕妇,禁不起折腾的。

她看了一阵,还是放下了,坐回原处。洞牢里幽黑深寂,让她有种此间只有她一人的孤独感。不过她没有让这感觉继续下去。傅湘莲就在旁边。她挪到她身边来。将傅湘莲的头重新移到自己肩膀上,两个人挨紧了。那簇昏黄的火光在她眼前渐渐泛大,渐渐变得黯淡。

也不知什么时候,章杏突然惊醒了。肩膀颈脖都僵硬了,她更觉得冷。先前不觉得,睡了一觉起来。山洞深处的阴冷侵了过来,比之渐至的寒冬,更让人受不了。

“嫂子,嫂子。”章杏摸了摸傅湘莲的手,发觉她的手比自己的更冰。连忙叫道。

傅湘莲哼唧了一声,还是没有醒来。章杏连忙推了推,傅湘莲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说道:“杏儿,什么事?”

章杏张了张嘴。傅湘莲的手冰成这样,她竟是不觉得。“你冷不冷?”章杏顿了顿,还是问道。

傅湘莲听了章杏的话,不自觉将身子蜷缩起来。打着颤,说:“冷,这里怎么这么冷?”

章杏倒是松了一口气。将自己身上外衫解下来,披在傅湘莲身上,一边道:“山洞里久不见阳光,就是这样的。”

傅湘莲见章杏身上也单薄,连忙推却。章杏沉声道:“嫂子,你如今可不是一个人。你先披着。我叫人来生个火。”

傅湘莲只得依了。章杏站起身,站在洞牢门口高声叫起来:“来人啦。有没有人在?”

她叫了一阵,就听见有脚步声过来。很快过来两个壮汉。其中一个满脸横肉,提着刀在栅栏上敲了敲,不耐烦说道:“叫啥?叫啥?”

章杏说道:“这位爷,能不能帮忙给我们些火?这里太冷了。”

“想烤火?”壮汉冷笑一声,“我还想烤呢。你以为这是在你家里,还想烤火?受着罢。”

他旁边同伙略年轻些,长着一张如猴儿一样的尖瘦脸儿,上下打量章杏一番后,对同伙笑着说道:“这里是冷,给她们些火吧?不过是两个妇人,还怕她们生事了不成。”

满脸横肉壮汉瞅了同伙一眼,嗤一声笑,指了指他的鼻子,“你小子打量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可别怪哥我没提醒你,要是坏了事,仔细你项上的人头!”

猴儿脸轻咳一声,眯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章杏,低声道:“坏不了事的。”

满脸横肉的壮汉见他这样,摇了摇头,叮嘱一声“快点”,提着大刀转身走了。

猴儿脸见同伙不见人影了,转身换了一张笑脸,对章杏道:“这里是冷,待我取些柴火来,给你们生个火吧。”

猴儿脸也出去了。傅湘莲连忙爬起来,拉着章杏哆哆嗦嗦说道:“杏儿,这人不怀好意!”

章杏怎么会不知道?可是眼下,她们分明就是别人砧板上的肉。她让自己静下来来,转头对傅湘莲说:“嫂子,你还能不能走?”

傅湘莲先是一愣,而后忙不失措点头,“能,能,可是杏儿,咱们怎么走?”

章杏先晃了晃栅栏上的挂锁,又转头看傅湘莲。傅湘莲被她瞧得一头雾水,正要相问。章杏一把抽出她头上的簪子,用手腹划了划尖角,只微微有些疼,皮却没有破。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这簪子可杀不了一个壮汉。

傅湘莲一直盯着章杏看,还没有明白她为何这么做。章杏已经用那簪子捅开了锁。

傅湘莲见铁栅栏这么容易就被打开了,眼睛瞪得老大。章杏却快步冲出去,四下旁顾,瞧见火把下面那一圈铁箍,她连忙过去拽了拽。那铁箍深插砸石壁里,哪里是这么容易拔出的。

章杏见使了老劲也不能动那铁箍分毫,只得颓丧作罢。又听得有脚步声往这边过来,她只得抓起脚边一块石头,重新回了洞牢里,飞快重新锁上铜锁。

猴脸儿汉子抱了一把干柴进来,见章杏傅湘莲站在洞牢最里头角落,微微一笑,道:“柴火来了。”说罢,便开了锁,低头跨进来。

傅湘莲瞧了一眼章杏背后的石头,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来。

猴脸儿汉子将柴火放地上了,蹲身点了火,招手道:“来,你们坐近些,就暖和了。”

章杏和傅湘莲都没有动。那猴脸儿汉子瞅一眼傅湘莲,就丢开了,径直冲章杏招手,笑着道:“你不是觉得冷吗?来,到这里来烤火。”

傅湘莲吓得快死,一个不留神,章杏真朝那人过去,她一把没有抓住,几乎要叫出声来。

章杏挪步近了火堆,胆胆颤颤看了猴脸儿汉子几眼,低声道:“多谢了。”

猴脸儿被她那娇怯样子撩得心火高涨,伸了手正要去抓。章杏瞅准了时机,猛地一脚将柴火朝那张猴脸踢过去。

柴火烧得正热烈,火星连同底下干柴猛一下飞溅起来。猴脸儿正欲火中烧,哪里料到会出这样的事?一张猴脸被火星溅了正着,眼睛也中了招。他顿时惨叫一声,一把捧住了自己的脸。章杏已经拿出石头来了,冲着他的头猛地砸下去。

猴脸儿先是中了火烧,眼睛都睁不开,又猛地挨了一重击,顿时眼前金花乱闪,只得跌跌撞撞往大约出口方向奔去。章杏知道她要是不能一击就中,那等待她们的必是残酷惩罚——取她们性命大约是不会,可是不要性命的折磨也有很多种。

她丝毫没有犹豫,冲上去又砸。

那猴头脸壮汉却也是个厉害角色,眼睛中了招,他看不见,却能辨别风声,当下避开身子一侧,避开身后冲上来的章杏。

章杏没有防着他突然避开,始料未及,一个踉跄,差点扑到火堆里。手边上刚好有根烧了半截的干柴,她于是顺手抓起。

猴头脸已经开了门,正要往外去。章杏抄起干柴猛地捅向他的腘窝处。

时值六月天,人人都穿得不多。那猴头脸也是一样,下身只着了一件。腘窝这处正是下盘最要紧的地方,烧得火热的干柴正捅到这里。猴脸儿汉子又是一声惨叫,噗通一声向前扑倒。章杏冲过去,对着猴头脸的脑门心,猛地连砸数下。直到力气使尽,她方作罢。丢了石头与火棍。

傅湘莲早吓得魂飞魄散,整个过程里除了尖叫外,再不知道能做什么了。

章杏喘了几口粗气,捋的呼吸略顺后,爬过去摸了摸猴头脸的鼻息。确定他死得不能再死了,这才扶着栅栏站起身来,跌跌撞撞走到傅湘莲身边,说道:“嫂子,我们走吧。”

傅湘莲还在惊愕之中,章杏叫了几声,她方才回神。一把紧紧抓住了章杏,眼睛瞪得如铜牛大,叫道:“杏儿!”又回头看地上血肉模糊的死人,打了个寒颤。

“嫂子,我们走吧。”章杏又说道。外面的人这会许是以为她们被正糟蹋呢,她们得抓紧了。她没再傅湘莲答话,径直搀了她往外面去。

这山洞弯弯曲曲,也不是每一处都插着火把,脚下湿哒哒的,显然是有地下水沁出来。她们两个相互搀着跌跌撞撞走了一截后,就听见说话声。傅湘莲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章杏回头看她。她的脸在光影的背后,幽黑且沉静,只一双眸子灼灼发亮。

杏儿比她还小呢。傅湘莲受了章杏的感染,咽了咽口水,压住了心中恐慌,指了指暗处,示意她们猫在暗处偷偷溜出去。

(草稿)(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三章

一路被章杏拖着出来,傅湘莲更是没了主意。听得她问,她连忙点头。

两个人一动不动猫在草丛里。六月的天,山里还有些微寒,天上无月,如墨盘一样漆黑。洞口有微弱火光透出来,照见山影重重叠叠。微微山风吹来,草木的悉索声响里掺杂着不知名虫子的鸣叫。这些都被章杏急促的心跳声盖了过去。她其实一样害怕。

等了大约半盏茶功夫,洞口里面就传来了脚步声。胡老二葛金等人都冲了出来。胡老二先是四下看了一通,而后指着树下的马说道:“看,那两个婆娘骑马逃了!”

“快追!”葛金一拍胡老二的肩膀叫道。三个人迅速冲到树下了,看了看地上马蹄,飞快上了马去,三人两骑只一会儿就消失在黑漆夜幕里了。

傅湘莲再也撑不住了,软绵绵倒下来。章杏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叫道:“嫂子,嫂子!”

傅湘莲身上冷汗一茬茬出,一点劲儿也使不出了,抓了章杏的手,说道:“杏儿,我,我的脚没劲儿了。”

章杏心里也慌了,可是当下里由不得她伤心难过。她眨了眨眼睛,柔声说道:“嫂子,你撑着点,只要离开了这里,咱们就安全啦。”

傅湘莲手脚都在发抖,道:“我,我不行……”

章杏心里想哭,脸上却不敢露分毫,四下盼顾一番。她放了马引着歹人追去,那马一番吃痛,断不会这么快就停下来的。天又这么黑。追马过去的歹人也没有这么快就能返回来。她不担心追马去的那三人。她只担心那大胡子。她方才逃出洞时,也听了言语。这大胡子想必是个头人。他将她们关在这处山洞,是为了钓石头上钩。钓出石头之后,他们还想做什么,她还想不出。但左右不会是好事。

她是个饵,且是个用了之后就能丢弃的废物。这点她明白。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她不想死,更不想死也拖着石头下坑。

她刚到这里时候,可是看得分明。那大胡子身边断是不止四个人。他这会不在,并不表示他不会返回。那胡老二虽是被马引走,可是那大胡子却是难测的炸弹。

这里不能久留。但她也不能着急。傅湘莲还怀着孩子呢。

章杏四下看了一圈后,就势扶着傅湘莲坐下来。傅湘莲坐下后,大口大口哈气,一张脸在微光下白得如纸一样。

章杏用袖子给傅湘莲擦了汗,又柔声道:“嫂子。你要不要喝水?我去取些水来吧。”

傅湘莲一把抓住了章杏,看着她,虚弱说:“杏儿,你别走开。”

章杏也是怕傅湘莲虚脱了,方才要去取水。那山洞里既是有石桌椅,能容得下大胡子等人藏匿,许是也能找到水。可傅湘莲分明吓坏了。

章杏转过身来,反握了傅湘莲的手。柔声道:“好,我不走。”

傅湘莲又拍了拍旁边,说:“杏儿。你也坐会吧,等我缓过气来,我再同你一起走。”

章杏于是挨着傅湘莲坐下来,一边替她顺着背,一边警惕看着四周。四下里安静极了,似乎除了她们。再没一个活物了。天黑山静,似乎每一处黑暗里都藏着危险。那洞口的微光仿似个烛火。正诱着这些危险靠近。她的心也越跳越快了,心口像是压上一块重石。压得她也有些喘不过气来。真恨不得立时夺路就走了,然而理智却时时箍着她不能动。

傅湘莲坐着听章杏说了一会儿话,呼吸略平缓些了,借着章杏的手劲站起身来,道:“杏儿,我们走吧。”她也知道轻重。她们已经杀了人,再落到对方手里,断是没什么好活了。

章杏点了下头,搀着傅湘莲,低声道:“嫂子,仔细脚下。”两个人相互搀了往前奔去。离山洞越远了,那微弱光亮就越发黯淡,转了一个弯后,什么都没有了,天地间黑漆漆一片。好在眼睛也适应了黑暗,能隐约看些山影轮廓。路是看不清楚的,章杏只能凭着脚下草木浓密高矮来判断能走还是不能走。

山路颠簸难行,草丛茂盛,也不知道里面会不会藏有蛇虫,这些在眼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们得要快,需得在那大胡子返回之前,也需得防着追马而去的人杀回马枪。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傅湘莲又气喘起来。章杏只得停下来,扶着她坐下。一边看四周。周围还是山,重重叠叠的暗影层层压迫下来,不知道哪里是尽头。好在那些山看起来并没有先前那般高了。

这会傅湘莲歇了良久,还没能缓过来。章杏心知不能再催她,于是低声说道:“嫂子,你在这里坐会,我去那边看看,能不能找些水来?”

傅湘莲已经没劲儿说话。这里黑蒙蒙一片,除了一些模糊影子,什么也看清楚。她胸口像是压着一块石头。她也知眼下紧迫。然而,她越是着急,越是难受,肚子也开始隐隐疼了。可她却不敢说。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跟章杏说了,也没有用。她已经这般辛苦了。

章杏以为傅湘莲还是害怕,又柔声道:“嫂子,我去得不远,一会儿就回来了。这里开阔,你坐在这里也能看见我,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她是个半吊子的郎中,所知皆是生活里的经验积累和一些耳闻目睹所见。傅湘莲这般急促,要么是她心肺有问题,要么是怀着孩子的缘故,哪一种都不能小觑了,医治什么的,她是不成。可是傅湘莲出了这么多汗,需得补些水进去,她还是知道的。

傅湘莲手按在肚子上,点头,“你去吧,我等你。”

章杏见傅湘莲能连贯说出话了,心中一喜,又说一声:“嫂子,你等我。”飞也似的往下方跑去。

她曾孤身一人在深山老林里度过数月,对于在山里哪里能找到水清楚得很。无非就是往下行,听声辨位,草木旺盛附近必有活水。只不过眼下里黑漆漆一片,连路都看不清楚,找水就更加困难了。

她不敢走太远,毕竟傅湘莲不是她。她看得出,她还是很害怕。

章杏一边走,一边看,顺手扯了两片大叶子在手里,窝成一个小漏斗。也没有走多远,她突然发现前面有了光亮,心中顿时轰一下惊了惊——这深山老林里,半夜三更除了大胡子那伙人,还能有谁出没?

到底心中还存了几分侥幸,于是压下了心中慌张,悄悄儿过去。

只瞟了一眼,她就立时惊了回来。

胡老二等人返回来了!

章杏丢了叶子漏斗,飞快往回跑。很快就到了留下傅湘莲的地方,却发现她居然蜷缩着躺在地上。

章杏几乎要叫出来,一边伸手摸傅湘莲,一边哆哆嗦嗦叫道:“嫂子,嫂子。”

傅湘莲只呻吟了一声,没有应答。章杏摸到了一手冷汗。她连忙将傅湘莲扶起来,问道:“嫂子,你怎么了?”

傅湘莲手捧在肚子上,只知道呻吟。章杏心里已成死灰,闭着眼睛顺着她的手往下。果是摸到了一滩温热。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泪线一样落下来。

都怪她,都怪她,要不是她非要拧着这命来,又怎么会连累到傅湘莲头上?

这境地里,傅湘莲已经见红,孩子哪里还能保得住?

章杏抱着傅湘莲,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几个耳刮子。然而理智始终都在,孩子保不住了,大人还得活着,她不能慌,她不能慌。

章杏擦了一把眼泪,四下里看。转弯那处的光越发亮堂了。胡老二等人正往这边来了。

“嫂子,咱们走,咱们走。”章杏正要搀扶傅湘莲站起来。这里太开阔了,她也知道两条腿是跑不过四条腿的,况且傅湘莲还是这样的状况。她们需得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才好。

傅湘莲在这时醒了过来,流着眼泪看着章杏:“杏儿,我,我走不了,你,你快走。别管我了!”

章杏没有松手,一边拖着傅湘莲,一边说道:“嫂子,咱们不跑了,咱们躲起来,咱们找个地方躲起来。”

傅湘莲远比章杏高壮,章杏费了老大的劲才拖着她行了几步远。然而她们身后的光亮越发亮了。傅湘莲疼痛难忍,瞧着地上她与章杏的影子,也不知道哪里来得劲儿,一把猛地推开章杏,叫道:“你快走!”

章杏看着她,看着她,实在做不到放手。心一横,索性就不走了,拦在傅湘莲身前。

火光跳跃着,瞬间而至。几匹高头大马喷出的热气在光影里肆意扩张来,犹如魔怪,只转眼就到了跟前,将章杏傅湘莲团团围住。

傅湘莲难受极了,这当地里更是害怕,扒在章杏肩头惊恐看着四周的马腿。

围着她们打转的马腿总算是停了下来,一把烧得正烈的火把伸到章杏面前来,对着她的脸晃了晃。随后有人下了马,对着她的脸猛地一个耳刮子扇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四章

啪一声巨响后,章杏被扇到了地上。傅湘莲失去了依靠,也萎缩在地上。章杏抹了一把自己嘴角的血渍,连忙爬过去看傅湘莲。

先前在黑暗下,章杏看不清傅湘莲的脸色,现下在火光下,一切都一览无遗了。她的脸白得像纸,衣裙上更是沁上了血。章杏心里真是慌了,抱着她大叫:“嫂子,嫂子。”

傅湘莲看了一下章杏后,闭上了眼睛。章杏又叫了几声,傅湘莲再没有睁开眼睛了。章杏心乱如麻,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胡老二扇了章杏一巴掌,尤不解恨,一边卷着袖子,一边骂咧道:“臭婆娘,竟是敢跟老子玩阴的,找死!”正要上前继续收拾,被葛金拉住了。

葛金说道:“算了,你别将人打死了,头儿那里咱们不好交差。”

胡老二恨恨作罢。葛金仔细看了章杏几眼,又看看傅湘莲。他是有过妇人的,一看傅湘莲身上的血,就知道坏事了,皱着眉头摸了摸她的鼻息,抬起头说道:“老二,这娘们怕是不行了。”

胡老二道:“管她作甚?咱们只要这姓章的娘们还活着就行。”说罢,就伸手去扯章杏,“你起来,走吧。”

章杏拗不过胡老二的劲,被扯了起来,看着地上不省人事的傅湘莲(,心中又悲又痛,茫然四下张望,期盼能有生机出现。待她看见转山那处有火光渐亮时,眼睛顿时一亮,高声呼道:“救命啊。救命啊!”

胡老二等人也注意到转弯那边的火光了。这半夜里火光那么亮堂。车马铃铛声皆有。一看就知道有大队人马经过这里。胡老二连忙捂住章杏的嘴巴,骂咧道:“臭婆娘,你他妈想找死,是不是?”

章杏怎肯容这生机失去?当下一口狠狠咬下。待到胡老二吃痛松了手时,她又高声呼道:“前面路过是谁?我是盂县章记的东家,被歹人所持,还请帮忙,救我一命……”

胡老二被章杏咬了一口。也痛得直叫唤,听得章杏还在喊叫,一把抓了她的头发,将她揪过来,怕她再咬,只得箍住了脖子,往前拖去。

章杏自是不从,一边喊叫,一边紧紧盯着那簇火光。

转山那边火光果然越亮了,一会后。有十数骑人马从山后跳了出来,转眼间就到了章杏等人跟前。

胡老二箍住章杏。葛金等人站在他们跟前,兵刃皆已出鞘。葛金见来人不少,弓弩刀剑都有,就知非是一般大户人家的护院,他严声叫道:“你们是谁?淮南总兵大营在此执行军务,谁敢妨碍?”

章杏听得心中一惊,她原本想着大胡子等人虽是来头不小,但既是偷偷摸摸行事,那必不敢声张。她高声呼救,又叫出自家家底,点名对方是歹人,路过的人就算是不想惹事,也多半不会袖手旁观了。可大胡子等人要真是淮南总兵大营的人,那就麻烦了。

她也是机灵一动,又叫道:“他们是骗人的,他们不是淮南总兵大营的人……”只不过她话音还没有落地,就又被胡老二紧紧捂住了嘴巴。

胡老二也是憋着一肚子火,他等奉命看守两个妇人,结果同伴丧命不说,还差点让货逃了去。眼下更是被围。也不是对方是什么人,听了淮南总兵大营的名头,竟是丝毫没见退缩。他见章杏还在挣扎,心下一狠,随即倒提了刀柄向她的脑瓜子敲去。却还没有来得及下手,只听得一阵急促风过,他手中的刀,连同手臂一并被消了去,顿时血如泉涌。

手被消断,胡老二惨叫一声松开了章杏。葛金等二人也慌了神,还没等又所作为,就被刀剑架住了脖子。葛金慌忙叫道:“你们是谁?竟是敢与淮南总兵大营作对!”

骑队中有一人冷哼一声,几道白光过,随着两声惨叫,葛金等人倒在地上。

章杏还在愣神之中,微微抬了头。她面前的马比这里所有的看起来都要高壮,马上的身影冷厉阴寒,一张她极熟悉的漂亮脸上挂着她从未有见过的阴冷嘲讽。就这样居高临下看着她,而后用手中尤还滴着血的长剑挑起了她的下巴,冷笑一声,讥讽道:“原来你就值五千石粮食?”

刀剑的冰寒却一下子惊醒了章杏,她慌忙回头看了看地上不动的傅湘莲,而后噗通一声跪下来,一边磕着头,一边喃喃说道:“顾世子,求你帮人帮到底,救我嫂子一命吧。”

顾惜朝居高临下看着脚下的章杏。她头发已是全乱,衣衫褴褛,颜面不堪,活似个乞丐婆子,跪伏在他脚下,将头磕得蹦蹦直响,这是真将她的头当做了木鱼。他心里的火又腾腾烧起来,大吼一声:“别磕了!章杏,我凭什么要帮你?嗯?你还真将我当做予求予取的大善人了是吧?”

章杏被他喝得顿了顿,她没有想到出现在这里会是顾惜朝,这个她最不愿意去面对的人,可是眼下她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哪怕她没有任何理由再求顾惜朝帮她,眼下里她也只有这么一根稻草。她只是顿了顿后,再不发一言,仍是磕头。

顾惜朝真是恨极了,再是不想多看一眼,一勒缰绳,扭转马头就走。

章杏听得马去声响,一愣后泪如泉涌,失声叫道:“顾世子……”

顾惜朝来时如风,去势也快,只转眼就消失在转弯那处。章杏慌了神,周围的人都上了马起,看起来也都要走了。她也是眼尖,瞧见其中一人略迟疑。随即一下子扑过来,抓住缰绳哀求道:“叶大哥,你帮帮我吧?”

这人正是叶昕晨。他家世子与章杏的纠葛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了,自家主子的性子,他也是知道的。万是不能拧着来的。可是章杏——

刘翼穆宇两人也都上马,只还没有走。对于章杏,刘翼可没有叶昕晨这么心软,他也知道章杏与他家沾着亲,但是他是打小跟顾惜朝一起长大的。章杏是如何对待顾惜朝的,他们都看在眼里,要说没有怨,那是不可能。

“昕晨,走啦。”刘义着眉头道。他们救下人,就已经不错了。这里离盂县也没有多远,他们另还有要务在身,耽误不得。

叶昕晨还在迟疑,探头看了看地上的傅湘莲。章杏只有一个亲兄弟,其余两个都姓魏,他也都见过了,也知道他们对章杏十分维护。章金宝还小,还不到娶亲的年纪。地上躺的这妇人应该就是魏家的媳妇。这么大动静了,她还一动不动,身下也有血,怕是不妥当了。然而顾惜朝分明是不想管。

刘翼见叶昕晨还在犹豫,懒得再说他,一勒缰绳,也走了。穆宇两边都看了几眼,十分可惜摇了摇,紧随刘翼过去。

叶昕晨在心里想了一会,高声冲刘翼穆宇叫道:“哎,你们俩等一等。”刘翼和穆宇都回过头来。叶昕晨将手上缰绳交给章杏,道:“我把这马给你,你驮了你嫂子快去盂县吧。”又指了个方向,“往那里走,两三个时辰就能到了,我这里还有事情,实在不能耽搁。”说罢,他将手中火把一并塞到章杏手里后,就朝刘翼穆宇跑去。

章杏怔怔看着叶昕晨疾跑的身影,再看看傅湘莲,抹了抹眼睛,将马牵到傅湘莲旁边来,火把插在附近石头缝里,又引着马蹲下来,过去拖着傅湘莲,要将她弄上马背去。不防那马突然站起来,她始料未及,抱着傅湘莲仰面倒在地上。

那边叶昕晨也才上了马去,听得身后突然传来噗通一声响,连忙回头,见章杏傅湘莲都倒地了,他叫了一声,“停下。”从马上跳下来,跑回去,叫道:“章杏,你怎么了?”

章杏这几日本就有些心烦,加之这日经历波折,早已是精疲力尽,经了这一猛磕,厥了过去。叶昕晨见叫了几声,章杏都没有动静,连忙抱起她,头顺势探到她头下,立时摸到一把温热血来。他脸色一变,高声叫道:“不好了,你们两个快回来。”

刘翼穆宇面面相觑一番后,穆宇到底是个怜香惜玉的人,立时驱了马过来。刘翼见穆宇都过去了,他也慢腾腾骑了马过来,近了跟前,也不下来,在马上说道:“她怎么了?”

叶昕晨皱着眉头说:“怕是不好了,得让郎中看看才行。”他说着,就抱起章杏往顾惜朝离开的方向跑去。

顾惜朝一气之下离开后,其余人也陆续跟来了,只他那三个伴当还没有来。车马领队看了看身后长龙大队,拱手说道:“顾将军,此地不宜久留。”

顾惜朝眉头皱了皱,心里还满满是恨,正要下令启程,突然看见叶昕晨抱着一人飞奔过来。他记得章杏的衣着。当下里脸色一变,身子一晃,一下子滑下马来,几步过去,凑近了一看,可不就是章杏?他脑海轰一下炸开了,厉声叫道:“她怎么了?”(未完待续……)I12 )

第三百七十五章

叶昕晨将手上缰绳交给章杏,道:“我把这马给你,你驮了你嫂子快去盂县吧。”又指了个方向,“往那里走,两三个时辰就能到了,我这里还有事情,实在不能耽搁。”说罢,他将手中火把一并塞到章杏手里后,就朝刘翼穆宇跑去。

章杏怔怔看着叶昕晨疾跑的身影,再看看傅湘莲,抹了抹眼睛,将马牵到傅湘莲旁边来,火把插在附近石头缝里,又引着马蹲下来,过去拖着傅湘莲,要将她弄上马背去。不防那马突然站起来,她始料未及,抱着傅湘莲仰面倒在地上。

那边叶昕晨也才上了马去,听得身后突然传来噗通一声响,连忙回头,见章杏傅湘莲都倒地了,他叫了一声,“停下。”从马上跳下来,跑回去,叫道:“章杏,你怎么了?”

章杏这几日本就有些心烦,加之这日经历波折,早已是精疲力尽,经了这一猛磕,厥了过去。叶昕晨见叫了几声,章杏都没有动静,连忙抱起她,头顺势探到她头下,立时摸到一把温热血来。他脸色一变,高声叫道:“不好了,你们两个快回来。”

刘翼穆宇面面相觑一番后,穆宇到底是个怜香惜玉的人,立时驱了马过来。刘翼见穆宇都过去了,他也慢腾腾骑了马过来,近了跟前,也不下来,在马上说道:“她怎么了?”

叶昕晨皱着眉头说:“怕是不好了,得让郎中看看才行。”他说着,就抱起章杏往顾惜朝离开的方向跑去。

顾惜朝一气之下离开后,其余人也陆续跟来了。只他那三个伴当还没有来。车马领队看了看身后长龙大队,拱手说道:“顾将军,此地不宜久留。”

顾惜朝眉头皱了皱,心里还满满是恨,正要下令启程。突然看见叶昕晨抱着一人飞奔过来。他记得章杏的衣着。当下里脸色一变,身子一晃,一下子滑下马来,几步过去,凑近了一看,可不就是章杏?他脑海轰一下炸开了。厉声叫道:“她怎么了?”

叶昕晨气喘吁吁说道:“她从马上掉下来了……”

顾惜朝没等叶昕晨话音落地,就一把抢过章杏,抱着她一边叫道:“快去将李先生请来。”一边朝一辆马车跑过去。到了那马车跟前,也不招呼一声,径直冲上去了。

马车里面坐着的两个少女中有个惊呼了一声。另一个也吓得花容失色,盯着顾惜朝失声轻唤道:“顾将军……”

顾惜朝顺手将马车坐凳上锦稠扯下来,铺到车上,将章杏小心翼翼放上去了,冲出声那少女沉声回话道:“洛小姐,事急从权,还请小姐勿要怪罪。”

对着顾惜朝的眼神,那洛小姐一双妙目不由得挪开了去。俏脸微红,轻声问道:“顾将军,这位夫人是谁?她怎么了?”

顾惜朝看着的章杏的脸。心痛难忍,一时没有听见那洛小姐的话。恰好叶昕晨也近到跟前,连忙推了推他。顾惜朝回过神来,顿了顿,低沉道:“她是盂县章记的东家。”

章记的米粮买卖做得极大,如今江淮十几个县都有其铺子。这洛小姐也跟着管过几日家。对章记米铺也略有所知。不过再大的商贾与他们这样的人家也隔着十万八千里,况这位梳着妇人妆。一看就知道已为人妇。洛小姐脸色略缓。马车突然横躺了一人,立时显得逼仄。洛小姐推了推身边丫鬟。轻声道:“如梅,你快去打些水来。”

那丫鬟应了一声,随即下了马车去。顾惜朝盯着章杏的脸一阵,察觉到自己手里有些不妥,张开了看,立时不自觉发起抖来,转身冲叶昕晨叫道:“李先生怎么还没有到?”

叶昕晨见他分明已是慌了神,连忙回道:“已经去请了,许是马上就能到了。”说完了,往马车里面看了一眼。

要是别的事情,顾惜朝定会明白他的意思,但这会他已是慌了神,一心只在章杏身上,全然没有想到马车里面还有一人,又催促叶昕晨去请。叶昕晨没奈何,只得去了。

洛小姐见顾惜朝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暗暗心惊。但躺在马车里的妇人虽是颜色姣好,却分明已经嫁人。她心下一动,站起身来,伸手要马车帘子卷起来。

顾惜朝见洛小姐近到章杏身边了,冲口就道:“你干什么?”

洛小姐被顾惜朝的样子吓了一跳,莹莹妙目的眼泪都差点滚落下来,哆哆嗦嗦解释道:“马车密闭已经良久了,她这般伤重,恐是会累到呼吸,我,我只是将这车帘子卷起来罢……”

顾惜朝眼睛一亮,应声附和道:“正是!”说着,自己就动手将车帘子卷了起来。

洛小姐久居闺阁,鲜少这般与男子亲近,面上一红,低着头又坐回原位置。

丫鬟如梅领着一位高壮仆妇端了热水来,洛小姐连忙道:“将水放这里。”

如梅应了一声是,吩咐仆妇将热水放到车厢边上。洛小姐犹豫一会,小心翼翼对顾惜朝说道:“顾将军,许是李先生就要来了,还是让如梅替她清理一番,也方面李先生看诊。”

顾惜朝看了看旁边的热水,又看了看章杏,点了点,默默退让开了。

那如梅得了自家小姐得眼神,放下了马车帘子,打湿了汗巾,一边替章杏清洗手脸,一边小声问道:“小姐,她到底是谁?”

洛小姐看了看倒映在马车帘子上的高大身影,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小声道:“你别问了,快将她收拾好。”

如梅默默点了点头,绞干了汗巾,替章杏洗脸洗手。

手脸洗干净了,章杏的面目便露了出来。洛小姐看了看她的脸,眉头微微皱了皱。

如梅打量自家小姐的脸色,正要说话,突然听得外面有人喊道:“将军,李先生来了。”

洛小姐连忙吩咐道:“李先生到了,快打起帘子。”

如梅丢了手中汗巾,连忙打起了马车帘子。

李先生是被叶昕晨拖着过来的。

顾惜朝见了人,连忙迎上来。

那李先生是个随车的郎中,坐在后面的马车里,这半夜里正在窝在马车里打瞌睡呢,不防被揪了起来,又一路拖过来,早被这架势吓到了,又见是小姐的马车帘子都打起来,里面横躺了一个妇人。更是知道要紧。不待吩咐,立时提了药箱,上前诊脉。摸了一会,又细细看了看章杏面色,吩咐道:“将人抱起来我看看后脑。”

洛小姐听了李先生的话,对伺候在马车旁边的婆子打了眼色。那婆子会意,正要上前帮忙。顾惜朝已是坐到马车边上了,小心翼翼抱了章杏起来。

李先生不由得多看了顾惜朝几眼。

顾惜朝只专注在章杏身上,着急问道:“李先生,她到底要不要紧?”

李先生回过神来,细细看了一番后,指着章杏后脑勺道:“她这是精疲力尽了,又加之后脑受了重击,方才晕厥,性命无甚大碍,不过……”

顾惜朝这时候哪里会听半截话?当下追问:“不过什么?她还有什么不好吗?”

李先生犹豫一阵,道:“这位夫人已是有了两月身子,经历了这番波折,腹中胎儿恐是有些不好了。”

顾惜朝听了一僵,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

那李先生没有留意到顾惜朝神情,亦自摇头道:“妇人怀胎三月内原本就是最要紧的时候。这位夫人身子本就有些孱弱,更兼之近来劳累过度,看她脉象已是强弩之末,腹中胎儿只怕艰难了。我先下几味药吧,她若是能进,便还有一丝希望,若是不能,那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叶昕晨听了李先生的话,心里也是一惊,不由得看向顾惜朝。顾惜朝仍是一副怔住的样子,良久都没有动一下。叶昕晨心中泛苦。可是这其中死结也只有当局人自个明白,方能走出。外人是插不上手的。他连忙回应李先生的话,道:“是,是,还请李先生开方。”

李先生离了马车,就地在一方大石头上动笔开了方子,递给叶昕晨,又交待一番。叶昕晨听得仔细,连连点头,正要道谢,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嗤一声脆响。他连忙回头。原本坐在马车边上的顾惜朝站了起来,手里抓着已经被撕成了半截的马车帘子,一下子扔老远了,竟是头也不回就这么走了。

叶昕晨目瞪口呆一阵,连忙对李先生道了一声谢后,飞快跑到马车跟前。章杏还是不省人事,那洛小姐缩在马车里头,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顾惜朝离开的身影。

叶昕晨看了看手中药方子,又看了看章杏和顾惜朝,满脸为难。洛小姐突然出声道:“这是李先生才开好的方子吧?我身边丫头婆子也都闲着呢,你要是不嫌她们笨手笨脚,要不就将这方子交给她们拿药煎药吧?”

他们这一伙人里,还确实没一个会做细致活儿的。叶昕晨连忙将方子递给如梅,道了一声多谢。

(草稿)(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六章

穆宇叶昕晨等人都去了,洛小姐怔怔看了章杏几眼,而后坐回来了,又看了看马车只剩了半截的马车帘子,对丫鬟说道:“如梅,你去将萧统领叫过来。”

如梅应了一声,又看了看手中方子,问道:“那这方子?”

洛小姐还在看章杏,头也不抬,道:“你交给苏妈妈就是了。”

如梅应声点头,便去忙了。

她们这马车原是处于队伍中间,车前车后皆是伺候的丫头婆子们的车辆,被护卫团团围着的,如今在这荒山野外停了这么久,前后车里的人俱是已醒,各处的灯也都亮了起来。如梅走了,另几个贴身伺候的大丫头们都过来了,见了小姐马车帘子卷了一半,撕了一半,车里面还躺了一个衣衫褴褛不省人事的妇人,个个惊魂,要不是被管事的妈妈喝住了,只怕都要慌了。

一众丫头都不吭声了。

管事妈妈又道:“如朱,如碧,你们两个留下,其他的都回自个车里去,不要在这里添乱了。”。

丫头们推推拽拽各自去了。管事妈妈看了看手中的方子。她是过来人,一看就知道这方子是用来保胎的。小姐身边的丫头们断是没哪个大胆做出这样的事来。这方子想必是给横躺在马车里的这妇人所用。

“如朱。”管事妈妈将方子递给一个丫头,“照这方子到李先生那边将药取来。”

丫头如朱接了方子去了。管事妈妈凑近仔细打量章杏几眼,又抬头看看只剩了半截的马车帘子,眉头微微皱了皱眉。对洛小姐低声道:“小姐,咱们还是挪辆车吧。”随车的护卫虽然大多数都是从大将军的亲卫里面挑出来的,但让小姐这般与他们见面还是不妥。

洛小姐看了一眼章杏,点了点头。管事妈妈又叫如碧取了帷帽来,给洛小姐戴上来。吩咐如碧在这里伺候,自己则搀着洛小姐换了一辆马车。安置好了,又倒了一杯香茶递给洛小姐压惊,低声问道:“小姐,方才那妇人是哪家的?怎会上了您的马车?”

洛小姐饮了一口香茶后,脸色好了许多。低声道:“听说是盂县章记的东家。”想及方才顾惜朝将人抱过来的情形,洛小姐垂下了头去,余话再不说了。

“哎呀,原来章记的东家真是位妇人,想不到居然这般年轻。她好端端怎么会半夜三更出现在这荒郊野外呢?”管事又问道。

章杏方才虽然呼救声大。但也只有少数几人听见,洛小姐等女眷坐在马车里,正值半梦半醒之间,自然什么都没有听见。

洛小姐半响没有吭声,管事妈妈知晓轻重,小姐分明就是不想说,她也就没再继续问下去了。只将马车里面仔细收拾妥当。一盏香茶喝了一半,如梅领着位高壮男子过来。回道:“小姐,萧统领来了。”

洛小姐连忙放下了茶盏,正要伸手掀帘子。管事妈妈轻咳了一声。洛小姐的手于是缩了回来,隔着帘子问道:“是萧统领吗?”

那男子恭敬应了一声:“是,萧胜见过小姐。”

洛小姐的手无意识揪紧了衣裙,问道:“方才那位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统领低头道:“她们是遭了歹人劫持至此,看到了我们的车队,大声呼救。被顾将军救下的。”

洛小姐顿了顿,又低声问道:“顾将军与她原本就认识吗?”

萧统领也顿了顿。方才答道:“属下不知,不过依属下看来。顾将军与这位夫人应是认识,听说她夫家姓李,眼下正在西北军中当职。”

洛小姐怔住一会,低声道了谢,勉励几句,让萧统领去了。管事妈妈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她也知道自家小姐的心思。其实对于这事,大将军也是乐见其成的,所以才特意点了顾将军护送小姐去淮阳。

顾将军就是淮阳王府的世子,这事就是大将军透露的,至于顾世子为何隐瞒身份投军,大将军没有说,不过大将军既是十分看好这门亲,想必顾世子投军的原因也是不打紧的——或者这事干系太大,也不能她们这些妇道人家能知晓的。

淮阳王府的门第可是不低,况且顾世子的人品样貌皆是上上,若是这门亲真能结成,那妇人在九泉之下也会含笑了。

自家小姐这番将萧统领叫来问话,这是关心则乱。管事妈妈低声宽慰说:“小姐,这位李夫人的夫婿既是西北军中的,想来与顾将军必是有旧。李夫人如今遭了这大灾难,也是怪可怜的。对了,不是说,与李夫人一同被劫持的还有一人吗?不知道是谁?”

洛小姐道:“是李夫人的嫂子。听说她也不好,李先生都过去,不知道有没有好些?”

管事妈妈来得晚,她来时李先生都被穆宇拉去了,所以傅湘莲的事情,她也不知道。于是她道:“要不,我让如碧过去看看。”

洛小姐点了下头。管事妈妈出去派了事回来,洛小姐已是歪下来,只还没有合眼,见管事妈妈上了马车,洛小姐又问道:“顾将军回来了没有?”

管事妈妈一愣,摇了摇头。她也没有看见人。管事妈妈正要再找个人去问问,就看见顾惜朝一个人牵了一匹马从山那边转了出来。萧统领迎上去了。管事妈妈连忙回了马车里,笑着道:“回来了,顾将军回来了,正与萧统领说动身的事儿呢。”

洛小姐被管事妈妈堪破了心思,俏脸一红,立时拿书盖了脸。管事妈妈不禁笑起来。

萧胜与顾惜朝说完了话后,就招呼车马动身,一时间人叫马嘶响成了一气,顾惜朝一人坐在马上,静静看着这片混乱。刘翼正到处找他,找了一圈没有找见人,又拉着叶昕晨问明了方向,将叶昕晨骂了一通后,正准备骑了马去看看,一抬头,就看见顾惜朝独自一人站在一边。

刘翼心里也添了堵。牵了马过去,装作没事人似的,说道:“爷,咱们要走啦。”

“她怎么样?”顾惜朝突然问道。

刘翼愣了愣,叶昕晨将章杏抱走之后,他还没有见过人呢。不过也听多嘴的穆宇说过几嘴。

“还没有醒。”刘翼答道。

顾惜朝又静了一会后,一翻身上了马去,径直驱着马往前去。

刘翼叫了一声,连忙跟上了。

马车又行约莫一个时辰后,就出了山。天边正露出了鱼肚白,满山的苍翠也渐可见,不远处田野连绵。山脚下的村落里升起了淼淼炊烟。走在最前面的顾惜朝驻足看了一阵,突然勒转了马头,跑转到萧胜身边,道:“萧统领,这里离淮阳已经不远了。我这里还有些事情需得留下办,就不送你们进城了。”

萧胜大吃一惊,连忙问道:“顾将军到底有何要事?非得这时候办吗?这里既是已经离淮阳不远,顾将军何不去了淮阳城再转回来办事呢?”

顾惜朝往中间那辆杂布帘子的马车瞟了一眼,淡淡道:“淮阳城我会去的,只不过不是这时候,萧统领就先走一步吧。”他说着,又高声叫道:“穆宇”

穆宇很快应声过来。顾惜朝交待道:“此处离淮阳已经不远,你带着萧统领先过去。我晚些时日也会进城的。”

穆宇一听,脸就垮下来了——这里离淮阳城少说也得两三日呢,这路程居然还被他主子说成“已经不远”,这分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嘛!

“爷,要不,让刘翼带萧统领先过去吧?”穆宇不敢戳穿顾惜朝的瞎话,只好舔着脸将这差事推给别人。

顾惜朝瞟了穆宇一眼。穆宇浑身一惊,立时改嘴说道:“好,好,我去,我去。”

萧胜没有来过淮阳,对路程也不清楚。他倒是没有怀疑顾惜朝的话,他只是觉得还没有到淮阳就将人马分开,此事不妥。

江淮这里如今也已经乱起来了,刘沉舟还不知道猫在哪里呢?昨日晚上救下了那两个妇人不就是被劫持的?

不过大将军将护送小姐到淮阳的事情派下来时,就指了让他一切听顾惜朝指令,萧胜心里虽是觉得不妥,也不能自作主张。

队伍很快分成了两边,一队由着萧统领带着继续往淮阳去,一队则跟着顾惜朝等人留下来。顾惜朝亲自到洛小姐马车前说报了这事,洛小姐良久不语。顾惜朝却是没有久等,隔着马车帘子,他也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情况,只当洛小姐应许了,转身走了。

待到洛小姐掀开马车帘子时,就只看到个背影了。

顾惜朝又来到章杏所乘马车前,顿了一会后,放掀开马车帘子。马车里除了章杏,还有洛小姐身边的大丫头如碧。她陡然见了顾惜朝,惊了一跳。顾惜朝冲她摆了摆手。如碧连忙下了马车。顾惜朝站在马车外面看着里面躺着的章杏。

她还没有醒,一张脸白得如纸,就是这般不省人事了,眉头仍是紧皱。

顾惜朝默默看了一会后,长脚一迈,跨进了马车里。周围再无其他人了,只有她与他,她

(草稿)(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七章

顾惜朝默默看一会后,长腿一迈,跨进了马车里。

章杏还在昏中。顾惜朝居高临下看她一会,拳头渐握起来了,也不管章杏听不的得进,蹲下身,在她耳边咬牙切齿道:“这就是你要走的路吗?看看你,都成了什么鬼样子……”却只了说这一半,终是噎住了。

外面人喊马嘶响成了一片,而马车里再安静不过。章杏的脸就在离他咫尺的地方,白得如一张纸,呼吸清浅的不可闻,仿似下一刻就会断了去。

顾惜朝眼睛闭了闭,再睁开时汹涌的风云沉淀了下来,随即跳下了马车,头也不回离开。

如碧狐疑看着顾将军离开的身影,不明就里摇了摇头。

人马分派好了,穆宇带着萧胜继续护送洛小姐往淮阳去,顾惜朝刘翼叶昕晨并伤重的章杏傅湘莲留了下来。顾惜朝看着萧胜等人走远了,转头对刘翼说道:“你去一趟盂县,让岳大头带一队人马过来。”

顾惜朝等人泰半都在盂县度过,跟盂县巡防营的几个头混得再熟悉不过了。刘翼毫不担心这差事办不办得成,他只猜不透自己主子为何突然冒出这主意来了。不过,他也知自家主子的性子,但凡打定了主意,九头牛都未必能拉回来的。

刘翼顿了顿,应了一声是后,赶着马往盂县方向去了。

顾惜朝看了看山脚下的人家,鞭子一抽,往那边去了。

叶昕晨打头里去安排了。山脚下这户人家是靠山吃饭的。只有几亩薄田。家中三世同堂。有老父老母并妻儿共是七口人。叶昕晨与了一些银钱,说通他们腾出了三间上房来,将章杏傅湘莲分别安置在房里。

章杏傅湘莲还都没有醒。随车队的多是些亲兵护卫,洛小姐便将自己的一个丫头并一个婆子留了下来,帮助照顾她们。因为前路难测,李先生跟着洛小姐的马车去了淮阳,但将自己徒弟留了下来。

各人安置下来了,那家猎户又做了一桌吃食。招待顾惜朝等人用了。

吃罢饭,顾惜朝又派了几人进山里了。太阳才偏了西,刘翼回来了,同来的还有盂县巡防营两百余名好手。

顾惜朝对盂县巡防营副统领岳维周说道:“我这边有个妇人,是你们盂县的,被山匪劫持进了山里,昨晚上被我们救下了。她病得有些重,你挑几个人将人送回去吧。”

章记的东家与魏掌柜的夫人昨天在自家布庄不见了人。魏掌柜将这事已经报到了盂县巡防营,从昨日到今天,盂县巡防营都出动了人手帮忙找人。一直都没有结果。

盂县巡防营副统领岳维周听完顾惜朝的话后,连忙问道:“是吗?不知这妇人姓甚名谁?”

顾惜朝面不改色。摇头说:“我也不知,我们将人救下时,她就不省人事了。”说罢,他转头又对叶昕晨道:“去将东厢房那妇人抬出来吧。”

叶昕晨心里吃惊极了,他们明明救下的是两个人,听他家主子的意思,竟是打算只交一个人出去了。东厢房里的是章杏的嫂子,那章杏呢?他们这位爷又打了什么主意?

叶昕晨震惊之下久没有应答,在他旁边的刘翼拐了拐他。叶昕晨一抬头看见顾惜朝阴沉的脸色,他心里不由一冷,只得应了一声,招了两个人过来,去东厢房将傅湘莲抬了出来。

人抬出来了,岳维周凑近了一看,指了说道:“就是她,她就是盂县魏家布庄魏掌柜的夫人傅氏。”又问顾惜朝,“世子爷是在哪里找到人的?找到魏夫人时,还有没有看见其他妇人?”

顾惜朝摇头,道:“没有,只她一个人。”

岳维周皱着眉头说道:“魏夫人是在自己布庄不见的,同在一起还有章记的东家。这两人一起不见……,世子爷真没有看见其他人吗?或是尸身?”触及顾惜朝冰冷的眼神,岳维周又连忙说道,“世子爷勿怪,这两位夫人是一起不见的,如今只找到了一位,另一位的下落也只有着落在魏夫人身上了,所以我才相问。”

顾惜朝的脸色略缓下来。岳维周不敢再问了,转身点了四名亲兵出来,着他们立时赶了马车将人送回盂县去。

人送走了,岳维周又笑着说:“世子爷,您既是回了盂县,怎地不进城里?这荒郊野外又什么好看的?走,我请您到福源楼喝一盅去。”

顾惜朝跟着笑了笑,“要喝酒日后多得是时间,只眼下有件事情必须得先料理了。”

岳维周忙问道:“什么事?”

顾惜朝看了看群山道:“这里也是咱们盂县的地方,窝着一伙山匪,你们也吃得下睡得着?今日能出劫持妇人的事来,说不定明日就会打到城里去,江陵不就是这么闹起来的吗?我叫你来,就是为这事。岳大头,这山,你们也该搜一搜了,免得真让他们坐大了。”

岳维周正色道:“世子爷说得极是,这片山确实该搜一搜了。”他说完,又问顾惜朝遇到傅湘莲等人的位置,得了后,将手上的人相继点出去。

搜山的事情派下去了,岳维周又四下看了看。那猎户久居山里,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官兵前来,一家人吓得胆胆颤颤,就遣了儿子上前来看。岳维周见了一个山里猎户畏畏缩缩在门背后冒头,眉头又皱了皱。笑着对顾惜朝说:“世子爷,这片山看着不高,地儿却是不小,不是一时半会能收完。我有个庄子,离这里也不远,骑了马,一炷香工夫就能到了,要不您到我那边去等消息?”

顾惜朝往南边厢房看了一点,点了点头。岳维周大喜,立时要领顾惜朝等人过去。顾惜朝笑着说:“别急,我这里还有个女人要跟着一起过去。”

岳维周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他跟顾世子打交道不是一日两日了,对他那怪癖再清楚不过了。这不过一两年没见,不近女色的顾世子居然转了性子?他连忙看刘翼叶昕晨。

刘翼和昕晨心里正为着顾惜朝突然冒出的这一招感到头疼,哪里有精力理会岳维周的眼色?

顾惜朝进了南厢房。在房里照顾章杏的如碧与先前照顾傅湘莲的一个婆子站了起来。顾惜朝对她们说道:“一会儿将人太出去时,记得罩着脸。”

如碧与那婆子都应下了。顾惜朝出去之后,婆子低声问道:“这顾将军为何要让这夫人蒙面?”

如碧摇了摇头,道:“小姐走时不是交待了吗?让咱们只管照顾好人就行,顾将军说什么,咱们只管听罢。”

人抬出来时,脸面被罩得严实,且很快就上了马车。岳维周一肚子的好奇,却只看见一抬担架了。路上,他瞅了时机低声问刘翼,“哎,刘翼,世子爷什么时候转了性?这姑娘是哪家的?美不美?怎地是抬出来的?是不是咱们世子爷……嘿嘿……”他说着猥琐笑起来。

刘翼横了他一眼,没好气说:“世子爷的事情,也是你能打听的?岳大头,这几年不见,你的胆子见涨了啊!”

岳维周的笑僵住了。方才他们过来时,刘翼还与他有说有笑,这不过转了个头,他就摆起架子来?

岳维周想找刘翼算账,袖子都卷起来了,还是没有赶上去——他们毕竟有一两年没有见面了,这人总是会变的。尊卑有别,主子的事情确实不容奴才打听。以前能在一起称兄道弟,现在就不一定了。

岳维周收起了嬉皮,将顾惜朝等人领进啦自家庄子里。他这庄子距离盂县只一两个时辰的路,也是在山脚下。不过此山脚非是彼山脚。方才他们所待山脚只一些乱七八糟的草木,而这边庄子后面有山,前面有水,周围草木繁盛,百花皆艳,端得风景秀丽。庄子占地不大,约莫二三十亩地左右,里面下人也不多,看门的扫地的,全加上去了,也只五人,寻常时候他们也只是在过夏天时到这里来住几天。

岳维周见顾惜朝将马车里的女人抬进了自己院子里,心里更是卯定是那么一回事。对于这种事情,他自然没意见了。

人都安置好了,搜山的人也有消息传来了,说是在山里发现了一伙行踪可疑的人。

行踪可疑?盂县这地界他岳维周都在这里窜了大半辈子了,还没有什么他不清楚的地儿。这片山与通县那边相接,树也不大,山也不高,寻常山里只附近一些猎户在里面打转。他们盂县才出现了女人失踪的事情,这山里就出了行踪可疑的人。这件事情不用怀疑了,十有**就是这伙人干的。

岳维周当下就要往山里去。

“等等。”顾惜朝叫住了岳维周,“我同你一道去。”

他们赶到山里的时候,天已是黑下了。哨子正等在山脚下,见了他们,立时回道:“人已经看住了,刚进了一个山洞,好家伙,可是不少,足有五六十人呢。大伙也不知道是不是世子要找的人,不敢贸然行动,以免打草惊蛇,只派人盯着。”(未完待续……)I12 )

第三百七十八章

等顾惜朝等人赶到哨子所说那处山洞时,山洞里的人已经出来了。好在盯梢的人警觉,始终都跟着。看见顾惜朝等人过来,哨子立时让出位置来,指着下方说道:“就是他们。”

岳维周探头出去看了看。他们所处位置略高,底下是一条小道,因是少有人过,道上也生了杂草,要不是有火把照着,他们又居高临下,人便是走在道上了,也不一定明白脚下是条路路。

那小道上聚着二三十来人,领头的是个大胡子,神情冷峻,站在小道中间。他身边的人四下散着,举着火把在周围翻来找去。

岳维周低声问道:“不是说有五六十人吗?怎地就这么几个?”

哨子回道:“他们分了两拨,另一拨往那边去。咱们的人也分了两拨,都盯着呢。”

岳维周点了点头,赞道:“做得好。”

哨子笑起来,又指了底下道:“统领,您看看,那大胡子是个头领呢。”

岳维周又点了下头,“这是个头人,他们在找什么?”

哨子摇头,“还没有看出来,他们从山洞里出来就开始找了。”

旁边一直都没有啃声的顾惜朝突然森森笑了两声,道:“他们这是在找人呢。”

岳维周幡然明白,咬牙说道:“不错,他们这是在找人呢。”他已是找刘翼问明了遇到傅湘莲的经过——刘翼自然没有全部说真话,只说他们是在半路上听到了妇人哭喊这才过来,将人救下的。因是歹人顽强抵抗,他们当人就将人格杀了。

岳维周想不过刘翼和顾惜朝会有所隐瞒,肯定了底下的人就是在盂县作恶的歹人。当下就问顾惜朝:“世子爷,您拿个主意,这伙人咱们该怎么拿下?”

顾惜朝沉思片刻。指了前方不远处一个拐弯说道:“就在那里设伏。这大胡子既是头人,身边跟着肯定不是庸手,他们既是敢闯进盂县城里劫持两个妇人。必是胆大心狠手辣之辈。这样的人断是不会求饶投诚。对付这样的人,咱们切不可心怀仁慈,下手只管快,最好不能留活口,否则后患无穷。”

叶昕晨探头看了看顾惜朝所指位置,立时张大了嘴巴。那位置正是他们遇到章杏的地方。

岳维周赞同点了点头。这伙人分了两拨。既是要将人一网打尽。那这边就不能手软,免得走漏了风声,被另一拨知晓了。那就是个麻烦事。他与顾惜朝商量了做法,将身边的人分指下去,在各处埋伏好了。

没过多久,大胡子等人果然到了地方。顾惜朝搭了弓箭,率先一箭放去,正中那大胡子胸口,下面的人立时乱了。岳维周等人随后出手。近百羽箭齐射,底下避散不及纷纷中箭,一时间惨叫声四起。羽箭过后,底下只零散几个好活着,岳维周等人这才下去,实力悬殊之下。没多会就完了事。

岳维周松了口气。蹲下身来,仔细打量最先倒下的那大胡子。

原本一动不动的大胡子突然跳将起来拿了刀架住了岳维周脖子。

顾惜朝等人都围了过来。那大胡子环顾一圈。看见了顾惜朝,眼睛一亮,竟是微微笑起来:“原来世子爷回来了。”

顾惜朝冷森盯着他。岳维周听他一下子叫出顾惜朝来,心下吃了一惊,道:“你是谁?竟敢潜入盂县作恶?章氏呢?她是不是在你们手中?”

大胡子胸口中了一箭,一时却没有死,瞬间明白自己中了埋伏,敌强我弱之下,他索性就势倒地装死,等到岳维周靠近时,一下子拿住了他。他做了这些,已是极限了。但到底不愿就这么放弃,遂冷笑一声道:“潜入盂县做恶?我等乃淮南总兵大营的人,此番是为军中机密行事。你们小小巡防营竟是敢阻拦,是不是都不想活了?”

岳维周带过来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了,连岳维周都惊呼道:“什么?你们是淮南总兵大营的人?”

大胡子见他们惧怕,又冷笑一声,正准备摆些架子出来以求活命,不防一柄长剑突然刺来,从他眼睛里直穿了过去。

大胡子仰面倒下,死得不能再死了。岳维周犹在惊愕之中,看见顾惜朝正在擦剑,连忙说道:“世子爷,这人真是淮南总兵大营的人?”

顾惜朝擦干净了手中的长剑,一声脆响后,剑归鞘中,他慢腾腾道:“这歹人为求活命,乱说一气,你们竟是相信?”

岳维周惊醒过来,不管这伙人是不是淮南总兵大营的,他们人都已经杀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岳维周大声说道:“不错,这伙人潜入盂县偷拿枪杀,奸淫妇人,无恶不作,罪大恶极,最是该死了。我们巡防营担着盂县巡防安危的责任,惩强除恶乃是本分!大伙都好好看看,勿要留下活口,以免祸害百姓。”

盂县巡防营原本就是淮阳王府的人,前次在江陵事中,他们就在淮南总兵大营手里吃了个暗亏,对淮南总兵大营原本就不爽。先前也只是惊到,不曾想到淮南总兵大营会做出这样的事儿来。现下了岳维周点出来了。这些人也觉得心里痛快——谁要他们装贼的?既是装贼,那死了活该。

大伙响亮应了一声,四下仔细查看起来,直到无一遗落,确定没有活口了,岳维周这才收兵。

另一拨盯梢的这时也派了人过来,见了满地的死人,吓了一跳。

岳维周喝道:“怎么样?那边都还看着吧?”

盯梢的答道:“还看着呢,正等着大人下令。”岳维周看了一眼顾惜朝,提了大刀,冷森道:“走,咱们去会会他们。”

这里既是没有留下活口,另一拨人自都没有放过。待到事毕,岳维周又吩咐底下人将山里搜了一边,将埋伏的场地也都打扫干净了。

所有事完了。天已经大亮了。岳维周领了巡防营人回了盂县,顾惜朝等人则回了庄子里。

章杏醒了,要见他。

叶昕晨不由得看了看顾惜朝。顾惜朝脸色未变,扬了扬手,示意回话的人退下了。

看着顾惜朝慢条斯理卷袖子,叶昕晨连忙打了水来,伺候顾惜朝洗了手脸,换了一身衣衫。他原本想跟着顾惜朝一同过来看看。到了院子门口时。顾惜朝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叶昕晨只得退下了。

这庄子的主院向南,太阳才升起来。照得满院子金光灿灿的,六七月的季节,花也开得甚好,引得两只蝴蝶,翩翩飞过。顾惜朝看了一眼,脸上的神情不由得柔和下来。他掀了帘子进去,如碧连忙过来恭敬行了个礼。顾惜朝摆了摆。她便退了。

章杏原本在窗边坐着,看见顾惜朝进来,站起了身。

她的脸色已是好了些。顾惜朝没有看她,径直走到桌子旁边,一边倒茶水,一边问:“什么时候醒的?好些没有?”

“我没事了。”章杏盯着顾惜朝。回道。“多谢你了。”

顾惜朝心里又来了气,一口气将一杯茶喝精光了。啪一声放桌上。

房里一时静下来。

章杏低头看了看自己脚尖,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了气,抬起头,又说道:“顾世子,不知道我嫂子好些没有?她现在在哪里?我想去看看她。”

顾惜朝看着桌上点点溅泼的水渍,忍了忍,淡淡道:“她还活着,我让人把她送到盂县去了。”

章杏听了,心里一时悲喜交加,眼圈也不由得发涩起来,但到底也没有让眼泪流下来,只笑着看着顾惜朝道:“多谢。”

顾惜朝最听不得这话来,当下转过身来,嘲讽道:“你除了这句话,是不是不会说别的?”

章杏愣了愣望顾惜朝一会儿,屈身恭敬行了个礼。她心知自己欠顾惜朝良多,一个谢绝是不能了尽,然而,她也只能给他这些。日后到底太远,又有太多不可测,还报的话说得太美好,除了无端让人笑话外,再是没一点用处。

顾惜朝猛一下拍到桌上,使得桌上的茶具都跳了跳,盯着章杏,气得说不出话来。

章杏规矩行了个礼,轻声道:“大恩不言谢,顾世子日后但有所求,我们夫妻两人定会倾力还报。告辞了。”她话说完了,就径直出门去。

“站住!”顾惜朝喊道。

章杏脚下顿了顿,还是往门口去,却被门口的两个婆子拦了下来。章杏的手不由得发起抖来,几闯不行,她突而转过身来,看着顾惜朝道:“顾世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惜朝脸色铁青走到章杏面前,居高临下看她一会,低下头,看进章杏的眼睛里,咬牙切齿说道:“什么意思?我来告诉你什么意思?李孝轩,他不配!”

章杏瞪着眼睛看着顾惜朝。他眼里的火肆意烧着,有种焚尽一切的疯狂。她心里不由得怕起来,哆哆嗦嗦说:“你疯了!”

顾惜朝嘿嘿笑起来,摸了摸自己的头,看着章杏,一字一字道:“我是疯了,章杏,你可满意?”

章杏瞪着她,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顾惜朝扬长而去。她坐下来,哆哆嗦嗦摸到茶具,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逼着自己安静下来。

顾惜朝大步出去时候,看了门口的两个婆子一眼。那两个婆子都低下了头去。他出了院子,一脚将门口的盆景踢老远了。那盆景种了一株名贵兰花,咕噜咕噜滚了一通后,花盆碎了,里面花草与泥土溅得到处都是。顾惜朝站住了,愤怒的脸色慢慢变得颓废伤心,喃喃说道:“我是疯了,我早就疯了,可我只恨我疯得还不够!”(未完待续)

ps:码字速度太慢了,今天的只有两更了,所欠加更转明天,明天两更

第三百七十九章

章杏将一杯茶喝完了,心里渐渐平静了下来。她别的人可以不相信,但她要相信石头。无论顾惜朝做了什么,她相信石头一定会找到这里来的。

窗外太阳正好,不冷不热的时节,树上缀满了新生的叶子,有风过来,便发出哗哗声响。日子也如这天,有晴有阴,不好的与好的都会成为过去。她既是已经做了选择,那便只能往前看。

章杏低头摸了摸自己肚子,心里苦喜交加。傅湘莲的孩子没有了,她却有了。这孩子来得突然,仿佛生来就是给人恨的。她不知道再次面对傅湘莲了,她会拿什么样的眼光看自己?她的不幸里面有太多她的因素。这孩子还没有出生,就要背负这些,也不知道他的日后会怎样?然而,无论如何,她总是会倾尽一切来爱他。

日后是,现在也是。

章杏静坐一会后,开了房门。门口站着的两个婆子默不作声堵住了她的去路。章杏笑了笑,说道:“你们也不用担心了,我不是要出去。能不能烦劳你们递些针线过来,左右不能出去,我想做些活计打发时间。”

两个婆子相互看了一眼后,一个曲了曲身,退出去。将章杏要针线的事儿报上去。顾惜朝正取了弓箭,要去骑射场看看。听罢,顿了顿,道:“给她吧。”

那婆子得了准信,将针线递给章杏。章杏又道:“烦劳再给我些布头,不需太好,最好是用过的。”

那婆子看了看章杏的肚子。她也是有过儿女的,一听就知道章杏是想给自己肚子里孩子做些针线。针线都给,还拘布头?婆子点头应下了,没多会就收了一箩筐的碎布来,皆是柔软细腻的。章杏大喜。笑着道了谢,至此闭门房中,只管做针线。

这日傍晚。岳维周从盂县赶过来,让厨房整治了一桌酒菜,招待顾惜朝等人。几壶酒下去之后,岳维周的舌头都开始打结了。顾惜朝也喝得满脸通红。先前上桌时,他一直没有吭声。这会倒是话多起来,一边给岳维周敬酒。一边慢条斯理问道:“你今日送过去的那妇人还好吧?她家里人有没有说什么?”

岳维周结结巴巴说道:“怎。怎地没问?好好的两个人,还是在自家布庄里,竟是被人掳了去。结果只回来一个,还不知道能不能救活?魏夫人的娘看到了人,当,当场就撅了过去!”

顾惜朝又给岳维周满上了,端起自己杯子,朝他敬了敬,率先一口喝光。岳维周心中也知自己不能喝了。然而顾世子相敬,那却是不能不喝的。他当下也是极痛快一口喝光。

顾惜朝笑了笑,又说:“魏闵文呢?他有没有说什么?”

岳维周觉得顾惜朝笑得温和,与从前一起耍时好像差不多,他吊了一整日的心落到了实处,压根就没有察觉出顾惜朝是在套他话。张口说道:“魏。魏掌柜?我。我看他也差点倒下了。”他一边扳着手指头,一边道。“一个是他妹妹,一个是他夫人,唉,也真够他难受的。听说我们是在山里找到人的,他还问了地方,准备邀人手搜山找人呢!”

顾惜朝看着岳维周,似笑非笑道:“你将地方告诉他们了?”

岳维周点头,“他家里都成了这样子,我怎能不说?”

叶昕晨因是身体缘故,惯是不沾酒的,只倒了茶喝。他听顾惜朝在套岳维周的词,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刘翼替顾惜朝拦了不少酒,早喝扒下了。

岳维周与顾惜朝说了一通话后,觉得下腹坠涨了,歪歪斜斜站起来,笑着道:“世子爷慢用,我去去就来。”

叶昕晨见他走得东倒西歪,连忙过来相扶。岳维周已是喝高,拍了拍叶昕晨的肩膀,道:“晨哥儿够意思!”

叶昕晨笑着催促:“走吧,走吧,再磨叽,仔细尿裤子里了。”

岳维周一边走,一边大舌头逞强说:“你,你看不起我?”

叶昕晨哪里敢跟酒鬼对着说?自是好言好语哄说一番。

到了茅房里,岳维周进去了。叶昕晨站在外面。夜风夕夕吹来,周围一片安静。他小心翼翼问道:“岳统领,魏掌柜有没有问起章,章氏?”

“有,怎么没有?他问得多了,我都不知道如何招架了,只说了一个地方。反正他是找不到人了的。”岳维周在茅房里说道。

叶昕晨默了默,又问:“听说岳统领去过江陵,不知道认不认识章氏的夫婿?”

“你说的是李孝轩吧?”岳维周一边打呵欠,一边说道,“怎么不认识?出主意要我们打江陵的就是他!这小子是个狠角色,只用了不到三百人马就全歼了洪承天的近千人,还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不愧是西北军中出来的啊。咱们这边的巡防营可没有哪一个能比得过他。”

叶昕晨知道岳维周所说的洪承天就是红莲教的红莲大王。此人原是个河工,一身蛮劲了得。因是顶撞了上司获罪下狱三年,等他熬满三年牢狱出来,家里老母妻女皆丧在大水里了。他一气之下杀了原上司全家,至此落草为寇,先是小打小闹做些无本买卖,后得了一个自称高人的瞎子指点,扯了大旗,自称起王来,趁着如今的乱竟是越做越大了。

盂县通县晋州三县巡防营联手拿下江陵的事情,叶昕晨也知道了一些。他跟了顾惜朝已是有不少年头了,隐约猜到这三县的巡防营跟其他几县不一样。三县齐动,在江陵围堵红莲教,西北军也掺合了进来。这其中若是没有他们王爷的点头,断是不能成。他只是没有想到,李孝轩居然会是其中的牵头人,还挑了红莲教的主力。

他没有去过西北,也不知道西北军到底有多厉害?但是他见识过李孝轩的厉害,当初在青蒙山上,以一敌他们数人而不败的就是这个家伙。青蒙山事后,李孝轩被带去了西北,短短几年间,先是立了大功,然后又从一个小旗爬到了百户的位置。西北那里,白身想要脱颖而出,除了真刀真枪的拼命外,再没有第二条路了。

后来听说李孝轩犯了事,还被降了职。结果一转眼,他居然跑到江淮来替西北军筹集粮草了。这分明就是明降暗升,忠勇侯要是不器重李孝轩,又怎么会将筹集粮草这样的大事交给他来办?

叶昕晨也默认了岳维周的话。李孝轩绝对是个不好惹的人。要是让他知道他家世子将章杏藏了起来,绝对会闹出大事来。

还有章杏,她分明不愿意呆在这里。

可偏偏他家主子已经打算一条路走到黑了。

叶昕晨越想越头疼,突然听得茅房里面噗通一声巨响,他连忙叫道:“岳统领。”

里面没人应声。叶昕晨冲进茅房一看,黑洞洞的毛屎坑上架着的两根木头上光突突,茅房里竟是没有人!

叶昕晨吓出一声冷汗来。他方才明明与岳维周说了话啊,这不过一眨眼,人居然不见了!这也太他娘惊悚了,莫非劫持章杏的那伙人还有遗漏?

叶昕晨果断转身,正准备要去叫人,突然听见了呼噜声。他停住了脚步,顺着声音往茅坑里一看,里面飘了一个大块头,隐约是个人。叶昕晨心里还是不敢相信,抬头在茅房里看了一圈。月正好,刚好照见茅房角落的火石上。叶昕晨拿了过来,点着了,探到茅坑里。

躺在茅坑里呼呼大睡的正是岳维周。

叶昕晨不由得哈哈笑起来。笑一阵后,他捏着鼻子往茅坑里仔细看了看。茅坑可是不浅,岳维周又是个大块头,光凭他一个人,想要将人弄出来,是个难事。

好在这茅坑里面的货不多,岳维周的口鼻都露在外面,一时半会还不要紧。

叶昕晨笑着道:“岳统领您小心点,可千万别翻身了,我去找几个人来帮忙。”

岳维周以响亮的呼噜声回应了叶昕晨。

叶昕晨回了花厅里,顾惜朝还在喝酒,刘翼扒在桌上睡觉。叶昕晨轻咳了一声,正准备说话。顾惜朝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他,道:“你掉茅坑里了?身上怎么这么臭?”

叶昕晨又轻咳了一声,道:“掉茅坑的不是我,是岳统领。”

顾惜朝狐疑看着叶昕晨,还以为他在说笑话。

叶昕晨又道:“世子爷,岳统领真掉茅坑里了,那茅坑不浅,他恐怕不好上来。”

顾惜朝盯着叶昕晨。刘翼已经抬起头来了,瞪大了眼睛看着叶昕晨,道:“你不是在说笑话吧。”

叶昕晨郑重说:“千真万确。”

刘翼跳起来,拍着手,哈哈笑着叫道:“走,我去看看。”

顾惜朝一脚踹向刘翼,恶狠狠道:“你小子不是醉死了吗?怎么,现在活了?”

刘翼站稳了,讪讪笑着道:“睡了一觉,这酒劲就过去了。”

顾惜朝狠狠瞪了他一眼。刘翼连忙说道:“岳统领那边还等着救命呢,咱们快去。”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叶昕晨推了出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章

刘翼推着叶昕晨来到茅房里,岳维周睡着正香。刘翼忍不住捧腹大笑。顾惜朝捏着鼻子,往里面看一眼,也忍不住笑了,见刘翼乐不可支的样子,踢了他一脚,道:“还不将人弄出来!”

刘翼笑着说:“他这么大的个,只我跟昕晨两个可是不行。”就算他们两人能将人弄出来,这会也不能出头。

叶昕晨愣了愣,飞快说道:“那我去叫人。”

不大会,叶昕晨就带了四个庄丁过来,指了茅坑说道:“人就在里面,你们快将他弄出来。”

这等在粪坑捞人的自然没人愿意,但掉坑里的是自己主子,庄子的客人能躲,他们就不能躲了。众人一起合计一番,决定两个人下去,两人在上面。一方送,一方接,将人弄出来。

商量好了,下茅坑的两个人也挑了出来,不容他们犹豫,就被半推进了茅坑里。四人齐心协力将人弄了出来。过程中,岳维周连鼾声都不曾中断。刘翼笑得肚子都疼了。

人弄出来了,被庄上管事抬过去收拾了。几个一直旁观的人都觉得自己身上有味儿,回房后,大洗一番,里外都换了。顾惜朝收拾好了之后,就来到后院里。看门的两个婆子中有个眼力极佳,连忙要开门。顾惜朝看着已是没有了灯光的木窗,摆了摆手。那婆子会意,立时退到一边去。

顾惜朝在门口站了一会后,又在房前的石凳上了坐下了。天上明月皎皎,诸般纷杂此刻都沉静了下来。他身后的房门关着,窗格上也没有灯光透出。可她到底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月上了中天,叶昕晨在院子门口探了探头。顾惜朝不由得皱了皱,这才站起来。

叶昕晨见顾惜朝站起了身,再不敢往院子里面探头。只老实站在院子门口。顾惜朝出来了,扳着脸问道:“什么事?”

叶昕晨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回道:“李孝轩回盂县了。”他话一说完。就觉得周围变冷了。

顾惜朝的拳头握起了,咬牙道:“来得好。”说罢,大步就往外面去。

叶昕晨心里暗暗叫苦。他原本料到李孝轩会赶回来,只是没有想到他居然这么快。他们打听的消息,五天前他已经到了离河阳不远的铜川县,就算有云氏马帮的渠道。李孝轩得到章杏出事的消息最快也是在昨天晚上。从铜川到盂县少说也要三四天路程。而他竟是只用了不过两天的时间就赶回来了。

李孝轩来得如此快,哪里会这么容易就善罢甘休了?那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要是将他惹急了。谁知道会出什么事儿?

叶昕晨不由得往院子里看。章杏房里的灯是黑的。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麻烦事也许是只有章杏能解开了。

顾惜朝走了十几步,没见着叶昕晨跟来,回头一看。叶昕晨正探头往院子里看。顾惜朝的火又冒出来,叫道:“还不跟来?”

叶昕晨只得乖乖小跑跟上了。

前来送信的就是今次大早跟着岳维周回盂县的人之一,姓吴,名开西。是顾惜朝麾下一名前锋斥候。顾惜朝让他跟去,就是为了打探消息。他见了顾惜朝之后,立时翻身下跪,拱手道:“见过将军。”

“起来说话。”顾惜朝道。

吴开西站了起来,回道:“魏领队命属下回来报信,李孝轩戌时到达盂县。身边共带五十三人。他只带了三人进了盂县城。余下的人都留在盂县东城的十里坡。”

顾惜朝听了,静静想了一会。突然道:“取沙盘来。”

顾惜朝进了庄子后,就找岳维周要了附近沙盘。刘翼不耐烦摆弄这些,就将这事踢给了叶昕晨。叶昕晨亦自出神中,没有听见顾惜朝的话。刘翼使劲拐了拐叶昕晨。叶昕晨回过神来,茫然看着顾惜朝。

刘翼低声道:“沙盘,让你去取沙盘!”

叶昕晨总算明白过来,立时应了一声,去房里抬沙盘。

沙盘抬来了,叶昕晨越发心惊胆颤。顾惜朝又令将烛火取过来,细细看了一会后,问道:“岳大头今晚带了多少人过来了。”

岳维周此番返回是专为喝酒的,只带了四个伴。

顾惜朝点了点沙盘的一处,斩钉截铁道:“一炷香后,让所有人都到这里聚合,有胆敢违令者,定斩不赦!”

叶昕晨少见顾惜朝这般颁下严令,心里已是七上八下,探头往沙盘里一看。顾惜朝所点位置,正是他们救下章杏的地方。他心里更是暗暗叫苦。

那地方地势虽然不险,但刚好经过一个弯道,那弯道是一座山造成,从弯道进来,只要不迈过弯道,是绝对看不清另一边的有什么。进了弯道,便是个漏斗形的小峡谷了,下宽上窄。周围山虽然不高,但草木繁盛,最适合小伏击了。

他家世子爷这是想一举除掉李孝轩啊。

叶昕晨做势看了看外面的天,陪着小心说道:“世子爷,大伙已是忙了一日了,这会正睡得香,要不,等天亮了再去?”他已是有些昏头了,不知如何办才好。时间争夺多了,许是他能想个办法出来。

顾惜朝丢了指杆,冷声道:“我看你是忘了什么是军令了?”

军令如山,不得不从。叶昕晨跟在顾惜朝身边已经在洛军中领会过多次,再是明白不过了。当下里只得沉重应下,再不敢多嘴了。

顾惜朝大步出去后,叶昕晨一把拉住了刘翼,压低声音焦虑说道:“怎么办?真打啊?”李孝轩要是死了,那章杏怎么办?

刘翼冷哼一声,嘲讽道:“不然呢?你以为咱们爷是闹得玩儿?”

事情到了这个地方,刘翼心里也烦。他虽是恼章杏这般绝情对顾惜朝,但她到底与他家还沾了亲。况且事情闹大了,顾惜朝也讨不到好。那李孝轩可是个硬茬,他们几个都是领教过了的。偏这人还是西北军中的,听说十分得沈家二爷器重——沈二爷还是他们王府大小姐的夫婿呢。王爷要是得知这事,那还能轻饶他们这位爷?

刘翼一把甩开叶昕晨的拉扯,指着他的鼻子道:“早叫你不要多管闲事了,你偏不听!看看,不好收拾了吧?都是你闹的。”

“我,这事,这事怎么能……”叶昕晨犟着说了半句,又垂头丧气了,“是啊,都怪我多管闲事了。”当初要不他非要送马章杏,许是她就不会从马上掉下来。他当初要是直接将人送回盂县,也就没有那多事儿了。

“现在知道悔了,晚啦!”刘翼恨恨道,“走吧,再不走,就要受军法了。”

他们这一次护送洛小姐到淮阳,共是带了近百人过来。分道扬镳时,萧胜带了大部分人走了,跟在顾惜朝留下的只有三十多人,加了岳维周带过来的,也才过四十。不过顾惜朝指出的那地方太合适打埋伏了。只要拐弯进了那地,埋伏的手守住了两边的出口,进去的人就很难再出来。这地的漏斗开得太好,底下宽阔,且无遮蔽,一阵箭放出来,就能撂倒大半。

叶昕晨默默跟刘翼出去,想了想,还是站住说道:“要不,我还将这事跟章杏说了吧?”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家世子的死结就在章杏身上,也只有她能解开了。

刘翼听了叶昕晨的话,恨不得狠揍他一顿,道:“你是不是嫌事儿不够麻烦?还要将事情告诉她?我跟你说,你要是敢说了,咱们爷一定会宰了你,你信不信?”这件事哪能跟章杏说?要是跟她说了,那他们世子就彻底完了。不管李孝轩是死是活,章杏绝对不会原谅他们世子。费了那么多功,却最终还是一场空,凭谁都会有气。

依了顾惜朝的性子,叶昕晨要是将事情告诉了章杏了,他的小命绝对堪忧。

顾惜朝打定了主意的事情,那是从不听劝的。刘翼和叶昕晨两人都知道,而将这事传到淮阳,也已经来不及了。

刘翼见叶昕晨垂头丧气的样子,虽然心里也很烦,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好了,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你也别将那李孝轩看得太熊了。这家伙绝对是个硬茬,咱们世子爷在这里算得好好,我觉得他不一定会按着咱们爷所想的来做。且看着罢。”

两人骑马赶到了地方。顾惜朝已是将弓弩发了下去,每个人都指了地方。他见了刘翼叶昕晨来晚,冷哼一声,道:“你们两个人都回罢。”

刘翼和叶昕晨不由得相看一眼。顾惜朝这是担心他们两人放水呢。刘翼连忙说道:“爷,我们都来了,还回去做甚?那李孝轩的人可是不少,咱们多少能帮些。”

顾惜朝还是不相信,刘翼连忙指天发誓道:“爷,我是打小跟的您啊,您可不能将我们撇下。”

叶昕晨没有刘翼这般能说,只忙不失措点头。

顾惜朝终是嗤笑一声,不再理会他们两人了。

刘翼见状,知道顾惜朝这是答应他们留下了,连忙拐了一下叶昕晨,示意他赶紧跟上。(未完待续)

ps:加更没补,记得。

第三百八十一章

( )天慢慢放亮了,周围山峦林木小道渐渐可以看清。刘翼叶昕晨跟在顾惜朝身边,都伏在距离拐弯处不远的山峰上,居高临下,他们还能看得更远。跨过了拐弯,山峰渐渐低矮下去,与田园相接。正值清晨,田园里的薄雾还没有完全散去,如一条条浅薄的带子漂浮在苍绿之上。

这边群山一片沉寂,枝头叶间的露水深重,使得人身上衣衫的颜色也深重了几分。叶昕晨甚至觉得有些冷。但顾惜朝一动不动,他也只得由着这冷越侵越深。

起了风,紧邻拐弯处的一座山峰上突然出现了一条红色的带子,挥了三下后,又不见了。叶昕晨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来。

李孝轩真的来了。

叶昕晨不由得看了看顾惜朝。他的手已经抓紧了弓弩,抬了起来。

周围还是一片安静,看不到一个人。但是叶昕晨知道,这都是假象,他们一众四十六人都埋伏在这四边,每个人身上的箭筒都是满的,此刻必是箭已经上弦,只等底下小道进人了。

叶昕晨手心里都是冷汗,顾惜朝弓箭都已经端起来了,他自也只能跟从。

一会后,田园上漂浮的浅薄带子下面出现了一队人马,皆是骑着马。远远看去,就如同出弦的箭一样正往这边飞流过来。只片刻后就近了山。领头那个虎背熊腰,黑脸沉肃,更是如猛虎下山一般凶猛。

叶昕晨只看了一眼,就赶紧缩回了头来。不过年余未见,这李孝轩就似完全换了一人。以前虽是也让人觉得不可小觑,但周身有股痞赖味儿,总给人一种狗肉上不了正席感觉。可如今的李孝轩痞赖尽除。煞气正盛。果然是在杀场里滚过无数的猛将,只一眼就能让人惊魂。

马蹄声急,几乎是骤然间就撕破了山谷的宁静。所有人的弓箭都端了起来,一时间弓弩拉满的沉闷轻响此起彼伏。连刘翼也不例外了,神情肃重。如临大敌。顾惜朝手中的弓弩已是快成满月。脸上杀气布满,紧盯着最前头的一骑。

只要过了拐弯,就进了他们的射程范围内。

然而就在这时。马蹄声却突然收了去。周围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片刻后,又是一阵喧闹声传来,在群山之中沉寂了整整一晚的飞鸟像是倾巢而出似的,漫天都是,顷刻间四下奔逃一空。

“顾惜朝。我知道你在这里!”一个声音突兀喊道。

叶昕晨已经不敢冒头了。这是李孝轩的声音。

“只要你将杏儿交出来,这次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放你一回!”李孝轩又喊道。

叶昕晨不由得看了看顾惜朝。他的脸色已是铁青了,手中的弓弩未松分毫,眸子蓄积的杀气却完全沉静了下来,只等着最后的喷发。

飞鸟尽。群山沉寂,周围一点异样都没有。

叶昕晨渐有些沉不住气了。再看刘翼,额头上都冒出汗来。顾惜朝却一动不动扒伏着。

石头拉着马在远地打了个转,冷森看着横拦在前面的山壁。他身后的队伍也都停下来。铁头柱子孟北承几个紧跟在他身后,看着周围的群山。侯三是他们中间年岁最小。跟石头的时间也是最少。他见石头突然在这里停下来,心里原本就觉得奇怪,又听他喊话,半响过去了,周围也没见着有什么异样,于是越众出来,道:“大哥,我过去看看。”

有没有埋伏,进去一试就知道了。侯三说完了,驱着马就要过去。

“回来!”孟北承出声喊道。侯三拉住了马。孟北承看着石头说:“孝轩心里有数,猴子你就乱来了。”

柱子抬头看着四边的山,说道:“这山是有些奇怪。”

孟北承转头看石头。他是没有看出什么来。不过石头的眼光一向毒辣,断不会无缘无故停下来喊话的。

石头淡淡道:“顾惜朝在里面设了埋伏,只要咱们过了这个弯,一准是他们是囊中之物。”他说完,抬头看了四边,嗤笑一声。自打他懂事起,几乎都在山里打转,周围的山是个什么样子,他只需看几眼就能断个**不离十。这片山虽然不高,却形如游蛇,眼前这片山壁突兀横在这里,将山道硬转了弯。寻常人只要不过这个弯,就不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样儿。

别人不知道,并不表示他也不知道。山形如蛇,这片山壁出现在这里,它根本就是个蛇头,那里面必是盘旋着蛇身,形如漏斗,这是个绝佳的伏击地,对付小队人马最适合了。

盂县那地是顾惜朝的老窝,他回到盂县的事情,顾惜朝肯定早就知道了。他想抢走杏儿,绝对不会容他活着。那这地就是顾惜朝算好的让他丧命的地方。

那王八羔子倒是想得美!

石头在心里又骂了顾惜朝一通,抬头看了四边一圈后,脸上的嘲讽更盛了,突然勒转了马头,道:“走!”

他当先往回路驰去。孟北承等人愣了愣后,随即跟上了。

石头等人来去皆是如风,半山腰埋伏的人弄不清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一时都不敢动。叶昕晨听得马蹄声越来越远,这才敢探出头来。李孝轩等人已经出了山,越来越远,片刻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周围再是安静不过了。

叶昕晨也不知道闹不清楚李孝轩这是唱哪出?李孝轩突然喊话,将他吓了一跳。他们在这里布置了几个时辰,自认为无懈可击。可那李孝轩压根没有进来,走到转弯的地方居然不走,还一语道出是他们埋伏在这里。喊了话,僵持了良久,这家伙居然干脆勒转马头,回去了!

“该死!”顾惜朝一把扔了手中弓弩,怒气冲冲道。

叶昕晨见顾惜朝都站起来,便知他们再埋伏下去已经没有用了。周围的人也渐渐冒出头来。

顾惜朝一脚将箭筒踢老远,吼道:“马呢?还不牵过来?”

叶昕晨连忙应了一声是后,快步往系马的地方去。昨日夜里,他们俱是骑了马的,因是想着埋伏偷袭李孝轩,便将所有马赶到了旁边山谷里去了。叶昕晨将马牵过来后,顾惜朝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缰绳,一跃上了马背,打马而去。

四边埋伏的人都聚了过来,叶昕晨与刘翼相看一眼。刘翼大声道:“好了,都回去吧。”又招手让吴开西过来,“吴开西,你过来。”

吴开西小跑过来。刘翼道:“你先回盂县去,跟蒋领队说,让他务必要盯紧李孝轩,无论他做了什么,需得马上来报!”

吴开西大声应下,骑着马就往盂县方向去了。

刘翼又看了看石头离开的方向,想了良久,还是垂下来。

叶昕晨将刘翼的马也牵来了。两人俱上了马去,叶昕晨低声问道:“你说这李孝轩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到底看出来了没有?”

刘翼皱着眉头说:“他当然看出来我们在这里了,你没听到他连世子的名都叫出来了吗?这小子真他娘滑头。”

叶昕晨还是想不透。李孝轩连弯都没有拐,居然能知道他们埋伏在附近?这家伙到底长了一双什么眼?

刘翼叹了口气道:“真是白忙了一场啊。你也别多想了,那小子是个猴儿精,都怪我们思虑不周,先前就不该让岳大头将章杏那嫂子送回去的。”

叶昕晨道:“不是说章杏那嫂子还没有醒吗?”

“她是没有醒,可岳大头说了不少啊。咱们世子爷对那丫头的心思不仅仅只有咱们知道啊。前年他们俩定亲,李孝轩不是与咱们打了一架吗?李孝轩这是卯定了章杏被我们世子藏起来了呢,他这番是专门过来要人的。”刘翼说。

叶昕晨想起方才李孝轩喊的话,也不由得苦笑起来。他们世子爷已经是不管不顾了,那李孝轩又哪里是个肯放手的?这两人碰到一起,不争个你死我活,恐怕是不会收手了。

叶昕晨不由得又朝盂县方向望了望。李孝轩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也不知他会出什么招?

等到叶昕晨刘翼回了庄子里,岳维周已经醒了,见了他们俩人,跳起来就是一拳,道:“好啊,你们大清早都跑出去,就把我一个留下来,快说,你们去干什么了?”

这当下里,刘翼叶昕晨两人心事重重,自是没心思理会岳维周的不满。干干受了一拳后,刘翼不耐烦说道:“你睡得跟头猪似的,叫都叫不醒,这事怎么能赖我们头上?”

岳维周仔细打量他们一番,指着刘翼道:“不对,你们绝对有事情瞒着我。”想着刘翼滑头,叶昕晨老实些,他便缠着叶昕晨问道:“你们大清早到底忙什么去了?”

叶昕晨却问道:“你看见世子爷了没有?”

岳维周指了指后院方向道:“我没见着人,听说去了后院。”说着,他又猥琐笑起来,“后院那姑娘到底是哪家的?竟是将咱们世子爷迷成了这样。”

刘翼横了岳维周一眼,冷哼一声道:“世子爷的事情你也敢说嘴,我看你真是欠揍了!”

岳维周看看刘翼,又看看叶昕晨。每次一说起后院那女人,这几个人就跟点了炮仗似的。他要是再看不出问题,那他真是个傻子了。

岳维周盯着刘翼与叶昕晨,道:“你们俩老实跟我说,这后院的女人是不是章记的东家章杏?”(未完待续。(l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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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二章

刘翼叶昕晨相互看了一眼…岳维周见他们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惊道:“还真被我料到了?”指着刘翼叶昕晨两人,好半响了方又道:“你们,你们,好啊,居然连这种事情都做出来了!还想瞒天过海?那李孝轩可是好惹的?你们居然敢将他的婆娘藏起来,都不想活了是不是?”

刘翼见岳维周这般震惊,不找正主发火,居然还冲他们吼起来,他也生气了,打开岳维周快要甩到他鼻子上的手指,道:“你叫什么叫?人又不是我们藏起来的,有本事你去拦啊?李孝轩怎么啦?那个土匪窝里出来的瘪三,老子才不怕他呢!”

叶昕晨见这两人居然莫名其妙杠上来,连忙拉开了,先皱着眉头对刘翼说道:“好啦,你少说几句。”别李孝轩还没有找上门来,他们自己人窝里先乱了。又转头对岳维周劝道:“岳统领,这是真不能赖我们。”叶昕晨说着,往后院方向看了一眼,“我们也不想事情闹成这样。”

岳维周先前只是一时激动,这会已经冷静下来了。窝藏章氏的事情确实不是刘翼等人所能做的。人如今关在后院里,世子爷看得跟眼珠子似的,等闲人都不能进去。这事是谁定下来,已经是一目了然了。岳维周认识顾惜朝等人不是一日两日,跟着他们也胡闹过多次,自也是陪着受了罚的。

叶昕晨苦笑道:“咱们世子爷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了,你觉得他能听我们的吗?”

岳维周听罢。想了想,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道:“这事需得赶紧拿个主意才好,李孝轩定会找来的。那可是个狠人啊。江陵的事情。你们多少知道了些吧?明面上是我们三县巡防营的功劳,实际上就是这家伙牵头做下的。起因不过是那红莲教的二护法抓了章记的几个伙计要挟要粮食,找上了章记在江陵城外的一个庄子。被他抓了现行,他就挑了人家的老窝,将红莲教的一众首领屠了个精光。这次的事情可比红莲教做下的更大啊……”

刘翼叶昕晨两人又面面相觑一番,脸色都不好看。对于李孝轩这人,他们比岳维周更清楚。都已经打了两回架了,他们人数上还占了上风,却每次都没有讨到好。那家伙完全是个目中无人,谁要犯到他头上了,天王老子都敢揍。岳维周又被惊了一跳,看了看刘翼。又看看叶昕晨。叶昕晨冲他苦笑着点了点头。岳维周突然明白过来,瞪大眼睛道:“莫非,你们清早出去就是为他?那他,他人呢?”

“走了。”刘翼道。

“走啦?”岳维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李孝轩来了又走了。他没有找你们麻烦?你们没有跟他干上?”

叶昕晨摇了摇头,将昨夜连同今早的事情一并说了。

岳维周听了后,半响不语。他这会已经没有心思怪罪刘翼等人将他抛下了。李孝轩来了又走了。这事情太过诡异,他得好好想想。

想了好一会,岳维周又道:“李孝轩绝对不会就这么放手的,他必是还要来的。”

李孝轩绝对还要再来。这事刘翼叶昕晨两人当然知道,只是猜不到他会以何种方式出现?

“不行!”岳维周斩钉截铁说,“李孝轩必是还要来的,这庄上的人太少,恐怕压不住他,我得赶紧回盂县一趟!世子爷那边我就不告辞了,你们俩帮我说一声吧。”岳维周说完,急匆匆出门,临门口时,又转回来,手指后院那边,略压低了声音道:“不管怎么样,世子爷那边你们还是要帮忙劝劝,还有章氏,可千万要看紧了。”不管他们与李孝轩能不能干上,后院的女人绝对是关键。

岳维周出了门。叶昕晨刘翼两人各自寻了地方坐下来,刘翼自倒了一杯茶喝了,叶昕晨则呆呆坐着。顾惜朝进门时,就看见他们俩这样子,冷哼一声,猛一下将手中什物拍到桌子上。刘翼叶昕晨两人都惊跳起来。

顾惜朝脸上看不喜乐,一边理袖子,一边道:“跟蒋北说一声,让他务必要将人给我盯住了,无论风吹草动,都赶紧传消息过来。”

这事刘翼回来的时候已经让吴开西带信过去了。刘翼应了一声。

顾惜朝又说:“岳大头呢?还没有睡醒吗?把人抬过来。”

刘翼叶昕晨又相互看了一眼,刘翼回道:“岳统领已经回盂县了。”

顾惜朝停了手,皱着眉头看着刘翼。刘翼在心里想了想,又道:“岳统领已经知道李孝轩过来的事儿了,他去盂县招人手去了。”

顾惜朝冷哼一声,慢条斯理说:“你们跟他说的?”

叶昕晨低头应了一声是。岳维周跟他们的交情匪浅,他们昨夜带出去的人里面就是他的人手,这件事情是已经瞒不住岳维周了。

“看来你们是越来越长进了,都能替爷做主了啊!”顾惜朝嘲讽说道。

刘翼叶昕晨不敢回应,都老实低头站着。顾惜朝看着他们,道:“今日的事情若是再出一回,你们就都给我滚回淮阳去!”

刘翼叶昕晨相继低声应了一声是。顾惜朝这才丢下他们出门去了。

叶昕晨不禁冲刘翼苦笑一声,岳维周还让他们帮忙劝呢,如今他们却是连口都不敢开了。刘翼拍了拍叶昕晨肩膀,也出门去追顾惜朝了。叶昕晨魂不守舍出了门,走着走着,发现自己竟是不知不觉走到了后院门口。那院门也大开着,里面花草皆艳。叶昕晨不由得紧张起来,左右看看,俱是无人,他便探头又往里面看了几眼。

正房的门这时突然大开了,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俏丽丫头,胁下夹着个针线篓子。与站在门口的一个婆子低声说话。

叶昕晨认出那丫头就是洛小姐身边的,特留下来让帮忙照顾章杏等人,好像叫如碧来着。因是隔得远,门口说话的两人声音又轻。叶昕晨一句也没有听清楚,只凭她们面色料不是大事。

如碧与那婆子低声说几句后,便去旁边屋了。叶昕晨在门口犹豫了半天,也没胆进去,正在心里骂自己胆小呢,突然又听得里面咯吱一声响。他又探出了头去。原来是那正房的木窗打开了,章杏正站在窗口。

叶昕晨心里莫名一紧,连忙缩回头来。

他在这里踌躇了这么许久,总算是见到章杏了。她瞧着跟前几日差不多,只脸色格外白。叶昕晨叹了口气。他见到了章杏又能说什么?告诉她李孝轩回来了又走了吗?还是跟她说她嫂子还没有醒?这些都说不得,且不说顾惜朝那边他绕不过去,就冲她目前怀着身子,他就不能让她知道这些。

叶昕晨正准备走了,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

“叶大哥!”

叶昕晨听出是章杏的声音,他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

“叶大哥!”

章杏又叫了一声。叶昕晨终是忍不住又走了回来。章杏正站在房门口,被两个婆子给拦住了出不了门。隔壁房的那丫头也出来了,见状,连忙过来要关院子门。

“我只与他说几句话,绝不踏出这房门半步。”章杏对守着门口的婆子说道。

那两个婆子却是不通情理,一边将章杏往房里,一边说道:“夫人别为难我们。”

这边如碧也已经到门口,头一低,正要关门。章杏见形势紧急,出口就喊道:“叶大哥,我夫婿是不是回来了?”

叶昕晨听了章杏的问话,愣了愣。还没等缓过神,院子大门咚一声关上来,叶昕晨冲上去,正要捶门,拳头快挨了门,又慢慢缩了回来。

他就算将门捶开了,又能如何?李孝轩回来的事情他又不能告诉她。

叶昕晨低下头,慢慢走了。

章杏见院门关上了,喊了一半的话也咽进了肚子里。叶昕晨方才听她的声音都回来了,然而当她问及石头是否回来,他当下分明一惊。她从前是靠嘴皮子吃饭的,于心理探究也略有了解。叶昕晨那样子分明就是告诉她石头已经回来了。

石头回来了,石头真的回来了。

章杏想起方才的梦——雷雨交加的夜,石头骑着马匆匆赶回来,一把揪了顾惜朝问道:“杏儿呢?你将她藏哪里了?”

顾惜朝犟着脖子,冷笑一声道:“李孝轩,你还有脸问她的下落?她落到眼下地步,就是因为你的缘故!你不配!”

石头拳头握起来了,对着顾惜朝的脸猛地一拳,道:“我配不配用不着你指手画脚!你是个什么东西?”

顾惜朝从地上爬起来,怒吼着冲向石头,一下子将他掀翻在地。

两个人在地上扭打起来,她想叫他们别打了,奈何总发不出声音来,周围像是隔着一层雾,她总也冲不过去。雨下得那么大,地上谁是谁,她也分不清楚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

“看来你们是越来越长进了,都能替爷做主了啊!”顾惜朝嘲讽说道。

刘翼叶昕晨不敢回应,都老实低头站着。顾惜朝看着他们,道:“今日的事情若是再出一回,你们就都给我滚回淮阳去!”

刘翼叶昕晨相继低声应了一声是。顾惜朝这才丢下他们出门去了。

叶昕晨不禁冲刘翼苦笑一声,岳维周还让他们帮忙劝呢,如今他们却是连口都不敢开了。刘翼拍了拍叶昕晨肩膀,也出门去追顾惜朝了。叶昕晨魂不守舍出了门,走着走着,发现自己竟是不知不觉走到了后院门口。那院门也大开着,里面花草皆艳。叶昕晨不由得紧张起来,左右看看,俱是无人,他便探头又往里面看了几眼。

正房的门这时突然大开了,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俏丽丫头,胁下夹着个针线篓子。与站在门口的一个婆子低声说话。

叶昕晨认出那丫头就是洛小姐身边的,特留下来让帮忙照顾章杏等人,好像叫如碧来着。因是隔得远,门口说话的两人声音又轻。叶昕晨一句也没有听清楚,只凭她们面色料不是大事。叶昕晨心里莫名一紧,连忙缩回头来。

他在这里踌躇了这么许久,总算是见到章杏了。她瞧着跟前几日差不多,只脸色格外白。叶昕晨叹了口气。他见到了章杏又能说什么?告诉她李孝轩回来了又走了吗?还是跟她说她嫂子还没有醒?这些都说不得。且不说顾惜朝那边他绕不过去,就冲她目前怀着身子,他就不能让她知道这些。

叶昕晨正准备走了,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

“叶大哥!”

叶昕晨听出是章杏的声音,他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

“叶大哥!”

章杏又叫了一声。叶昕晨终是忍不住又走了回来。章杏正站在房门口。被两个婆子给拦住了出不了门。隔壁房的那丫头也出来了。见状,连忙过来要关院子门。

“我只与他说几句话,绝不踏出这房门半步。”章杏对守着门口的婆子说道。这边如碧也已经到门口,头一低,正要关门。章杏见形势紧急,出口就喊道:“叶大哥。我夫婿是不是回来了?”

叶昕晨听了章杏的问话,愣了愣。还没等缓过神,院子大门咚一声关上来,叶昕晨冲上去,正要捶门,拳头快挨了门,又慢慢缩了回来。

他就算将门捶开了。又能如何?李孝轩回来的事情他又不能告诉她。

叶昕晨低下头,慢慢走了。

章杏见院门关上了,喊了一半的话也咽进了肚子里。叶昕晨方才听她的声音都回来了,然而当她问及石头是否回来,他当下分明一惊。她从前是靠嘴皮子吃饭的。于心理探究也略有了解。叶昕晨那样子分明就是告诉她石头已经回来了。

石头回来了,石头真的回来了。

章杏想起方才的梦——雷雨交加的夜,石头骑着马匆匆赶回来,一把揪了顾惜朝问道:“杏儿呢?你将她藏哪里了?……

顾惜朝犟着脖子,冷笑一声道:“李孝轩,你还有脸问她的下落?她落到眼下地步,就是因为你的缘故!你不配!”

石头拳头握起来了,对着顾惜朝的脸猛地一拳,道:“我配不配用不着你指手画脚!你是个什么东西?”

顾惜朝从地上爬起来,怒吼着冲向石头,一下子将他掀翻在地。

两个人在地上扭打起来,她想叫他们别打了,奈何总发不出声音来,周围像是隔着一层雾,她总也冲不过去。雨下得那么大,地上谁是谁,她也分不清楚了。

雷雨声盖过了一起,地上扭到成一团的人突然不动了。

地上漫流过来的血水到了她的脚边,她忍不住发起抖来,连忙冲过去。那层阻隔不知怎地消失了,她连个顿都没有打一下,就到了石头身边。他躺在地上,眼睛徒劳睁着,双手捂着自己的腹部。那里被捅了一个口子,血正如泉涌。

看见石头的样子,她的眼泪就忍不住落下来。石头见到了她,便松开了伤口,抓住了她的手,说:“杏,杏儿,我,我把顾惜朝杀了……”

她觉得自己脑海轰隆一下子炸开了,连忙转头看。顾惜朝就在躺在离他们不到四五步的地方,胸口的刀已是没进了大半截,暗红将那一片衣襟尽数染红。

她惊叫一声一下子从梦惊醒了。房里事物依旧,她却是再也平静不下来,背心里全是冷汗,脚也发软,站不住。这个梦太可怕了。

在房里做针线的如碧听见她醒转动静,连忙过来伺候。

她说:“我口渴了,替我倒一杯水吧。”

如碧倒了一杯茶水端过来了。她瞧了一眼茶水上淼淼升起的热气,“放旁边罢。”

如碧将茶水放到床头的几子上,轻声说:“夫人,你是不是梦魔了?”

她摸了一把头上的汗水,点了点头。如碧忙取了汗巾过来,替她沾干了额头上的汗水。

她浑身还发着虚,心跳如鼓,闭上眼睛了,动也不想动。如碧以为她还要睡,便收了针线篓子并半湿的汗巾去收拾。出了门,守门的婆子许是也听到里面的动静,悄声问道:“又怎么了?”

如碧的声音也低,“梦魔了。”

是啊,不过是个梦罢了,她竟是吓成了这个样子。从前她什么没有经历过,一个梦而已。她睁开了眼睛,将床边小几子上已经凉了的茶水端起,一口喝光了。微凉顺喉而下,她烦乱的心也平静了不少。

外面阳光正好,透过窗格照进来,在地上印下一道道方块影子。

她下了床,又喝了一杯茶,过去将窗子推开,正好瞧着叶昕晨的头探出来。

“叶大哥。”她脱口叫道。

叶昕晨去而复返,听见她问话时脸上表情透露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石头回来了。

章杏的心又乱了,脑海里全是方才梦里石头顾惜朝两人都倒在血泊中的情节,胸口一阵阵往上翻滚着不适。她被推了进来后,连忙又倒一杯茶,方才将胸口的不适压下去。坐下来,静了许久。光影斑驳,不停变化着,犹如流年岁月。她不是真正初尝情事少年男女,知道因果。这个梦既是惊吓,也是警示。

前路既然已经选择,那便容不得摇摆,否则就是万劫不复了。

她如今什么都不能想,只需等着石头来。她信他。

日子在弹指间过去,转眼就到了七月中旬。李孝轩自来了又走后,就再无音信了。守在盂县奉命盯梢的蒋北压根没见着他们人影。岳维周跟附近几县的巡防营都通了气,他自己则带了大波人马将盂县郊外的庄子围了个水泄不通。然而十来天都过去了,李孝轩以及他那一帮人竟是一点音讯也没有,像是凭空消失了似的。

岳维周与顾惜朝等人交情匪浅,屡次开口想劝说顾惜朝干脆放人。奈何都被拦了回来。顾惜朝已经铁了心,根本容不得他开口说句完整的劝话。没奈何,岳维周只好将事情捅到了盂县巡防营统领罗怀贵那里。

罗怀贵将岳维周狠狠训斥了一顿后,一边赶紧让人往淮阳送信,一边暗中往盂县郊外庄子那边加派人手。

一场大雨之后,天越发热了。淮阳那边的回信还没有传来,李孝轩却已经出现了。

消息最先是从盂县下头一个名叫鱼扬的小镇传来的。镇上巡防营的人在镇上码头发现了七八条船,船上的人不像鱼扬本地人。船一靠了岸,他们就买下了数辆马车。鱼扬巡防营的人觉得奇怪。要说是大户人家路过他们这里,既是要买马车,好歹也要在镇上略做停留。毕竟在船上不比在平地,呆久了,没几个人能受得了。

因此鱼扬巡防营的人就留了心。

但是对方买了马车之后,也不做停留,马上就走了。因是马车里面有女眷,鱼扬巡防营的人不敢肯定——他们从罗怀贵那里得到的消息,李孝轩一众五六十人皆来自西北军中,这么多人,且西北与他们这里无论说话习惯都有较大区别,只要一露面,绝对会被认出来。

而这伙人不仅人数上与罗统领所说不相符,只他们中间有女眷这一条,鱼扬巡防营就觉得不大可能是李孝轩一行人。

然而,这么多外地人突然出现在鱼扬,这事一样可大可小。所以鱼扬巡防营还是将消息上报了。

罗怀贵等人得了消息,一合计。人数上面完全可以忽略,西北那边过来筹集粮草,听说有千余人。江淮这边还不一样没听到风声。人数上可以化整为零,分批行动。有女眷这一条也不符合。)

第三百八十四章

铁头随后下了马,将麻袋打开里,揪出一个十五六岁的标致丫头来…那丫头口鼻皆被堵着,手脚也被绑上了,满脸泪痕,在火光的照耀下尤显得楚楚怜人。

铁头又拿出了丫头嘴巴里的东西,附在她耳边说道:“告诉你们世子爷,他老娘在谁个手中?大声点!”

那丫头吓得浑身发抖,既惊慌又茫然看了看面前黑幽幽的群山。

铁头揪着她催促:“快说!”

那丫头尖叫了一声后,对着黑幽幽的群山大声哭喊道:“世子爷,求您救奴婢一命,老王妃和王妃都在他们手中。”

猫在暗处的叶昕晨惊变了脸色,转头看向顾惜朝。火光那么通亮,连他们这里也照得十分清楚。顾惜朝的脸色已是一片铁青了,咬牙切齿盯着李孝轩,那样子恨不得要一口撕了他。

那丫头还在哭喊。顾惜朝终是一把摔了手中弓弩,站了起来,走出去。刘翼叶昕晨等人连忙都跟上了,埋伏在周围的一众人也都端着弓弩现了身。

石头看了四周一圈,黑脸上又露出嘲笑来。看见顾惜朝走出来,他便驱着马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看着他,说道:“顾惜朝,你家里那一干子娘们都在我手中,你要是将杏儿交出来,我便放了她们。否则,你就等着替她们收尸吧!”石头嗤一声轻笑,“我有什么不敢的?人我都抓了,还不敢杀吗?顾惜朝,我劝你快些做决定。从眼下开始,每过一个时辰,我便砍一个人头,过两个时辰,我就砍两个人头。你老娘以及你祖母。还有你那未过门的媳妇。共是七人在我手中。你自己可要算清楚了,最多就是明日中午,她们的人头就要送到你的面前了。”

顾惜朝一把抽出手中长剑。就要冲过去。刘翼叶昕晨两个一把将他拦腰抱住了,刘翼劝说道:“世子爷,王妃还在他们手中!”

顾惜朝怒极,反是镇静了下来,甩开了刘翼叶昕晨。看着石头说道:“李孝轩,你以为你还能跟上次一样走得成吗?你看看周围,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们一个人也逃不脱。”他话音刚落,就有一队人马从石头等人后面包抄过来,截断了他们的退路。

石头往后看了看,嗤一声笑。张狂说道:“顾惜朝,你要是不想再见到你老娘跟你祖母,你尽管下令放箭!老子死了,有这么多人陪葬,一点也不亏!”他说着。勒着马在远地转了个圈,对铁头喊道:“上香,数时辰!老子才没那个工夫跟他闲扯!”那丫头尖叫一声,吓昏了过去。铁头不为所动,依旧举着刀落在她脖子上方。

一阵风来,香烟淼淼往上,只片刻就烧了半截。刘翼叶昕晨已经开始着急。李孝轩他就是个土匪窝里出来的,干得就是拦路打劫杀人放火的活计,要他心软放人,那根本就不可能。

岳维周看着越来越短的香,这三炷香烧完了,就是一条人命没有了。他与李孝轩在江陵事中打过照面,知道这人的手段,断是不可能有手下留情的事儿发生。他不禁出声道:“世子爷!”

顾惜朝盯着石头,拳头越握越紧,又问道:“李孝轩,我母妃她们现在在哪里?……

山里风大,一炷香很快烧完了。铁头不待石头说话,径直过去又点了另一支。石头笑着说:“你把杏儿放了,自然就能见到她们!”

“我凭什么信你?”顾惜朝冷森看着石头说。

“你要是不信,那我也没法,那你就等着人头一个个送到你的面前来罢。”石头痞赖笑着说道。

这下连岳维周也忍不住跳脚了,指着石头说道:“李孝轩,哪有你这样换人的?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石头冲他们笑了笑,低头对铁头说:“把她弄醒。”

铁头又应一声是,径直取了马鞍上的水袋,大灌一口,噗一下全喷到那丫头脸上。那丫头打了冷噤,一下子睁开了眼睛。铁头将她揪起来,说道:“将你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那丫头呜呜哭起来,铁头嫌她声音不够大,提着刀架她脖子上了,交待:“大声点。”

那丫头哆哆嗦嗦喊道:“世子爷,世子爷,救救奴婢,求您救救奴婢……王妃和老王妃真在他们手上……”

石头说道:“顾惜朝,你这下听清楚了吧?你要是将杏儿交出来,我就告诉你老娘她们在哪里?要不然,你这一辈子休想再见到她们。”

岳维周见石头分明打算赖皮到底,他心里虽也气极,然而也确实不能拿他怎样。刘翼拉着顾惜朝劝说道:“爷,咱们且信他一回吧?”岳维周也点头。他们不信还能怎样,对方那是就是赖皮。不过,他们也不怕他真赖,放了人,得了消息,照样可以收拾他!

顾惜朝显然也是想通了,看向叶昕晨。叶昕晨连忙说道:“我马上将人带过来!”他说完,也没有等着顾惜朝点头,转身跑开了。

已是中夜了,章杏这些天害暑越发严重,茶饭不思,夜里也常惊醒。这日夜里,庄子上明显有些不对劲。她虽是不能出去,但也能隐隐听到了动静。马蹄声太多,一阵阵来往。她也跟着心神不宁。

吃罢了饭,她做了会针线。外面已经安静下来。她猜到庄子上的人大约走了不少,顾惜朝——多半也不在庄子里。自午后,她就没有见过他了。这跟平日不一样。

那么,是石头返回了吗?他抓了谁?是顾惜朝的母亲,还是淮阳王府的老王妃?亦或者是淮阳王顾永丰本人?

章杏在心里很快就否定了最后一个猜测。顾永丰不是那么好抓的,如今江淮这里表面上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已是乱成一锅粥了。西北沈家将这里粮食收刮了近半,河源刘沉舟火烧了淮阳王府后,也不知道躲在哪里?宣威大将军洛勇借剿匪之名,也踏足了江淮。淮南总兵大营这么着急要粮食,不知道打得什么算盘?是想趁着这乱,壮大自己的实力,以备将来大乱起时分一杯羹?还是想杀鸡给猴看,让西北军忌惮,断了他们插手江淮的心思?

淮阳王府才经过了一场大火,顾永丰绝不会再掉以轻心了,身边必是高手如云,石头要想拿住他,绝对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也就只有淮阳王府的女眷。石头去而复还,必定抓了其中一个。

在淮阳潜藏了半个多月,就是为了抓一个淮阳的人质来与顾惜朝交换她。这件事情只有石头能做得出。

他也豁出去了。

如碧见章杏停了手,呆愣着不知在想什么,笑着问道:“夫人,时辰已是不早了,您还是早些歇了吧。……

章杏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如碧收拾了针线了,又打了水来。章杏洗了手脸之后,就上了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外面更声敲过了。这夜的风大,枝叶摇曳,透过窗,不停在地上变换着光影。

经过了这回事情,她与石头的前路更是莫测了。淮阳王府毕竟是沈怀瑾的岳丈家,石头抓了淮阳王府的女眷——不管是淮阳王府的老王妃,还是王妃,沈怀瑾绝对不会轻饶了他们。

他会怎么做?章杏一时还想不出,西北那边到底是什么样的光景,她不知道。但她知道,沈怀瑾如何处置他们,最主要还是取决于他们有多大的份量。这份份量光凭章记运过去的粮食恐怕是不够的,还得看石头这些年在西北的作为,还得看他们还能拿出什么……

章杏想着这些,越来越迷糊了,梦渐与现实混在一起。许是睡姿不对,迷迷糊糊间她觉得胸口闷得慌,心跳如鼓,渐又觉得这么响的不像是她的心跳,而分明是有人在捶门。

章杏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开门!快开门!”她听到有人在叫喊,

真是有人在捶门。章杏连忙爬起来,点了灯。才穿好衣衫。自己的房门就被叩响了。

章杏开了房门。门口站的是叶昕晨,他一只手上还拿着剑,满头都是汗,一见了章杏,便抓了她的手,说道:“走,李孝轩回来了。”

饶是章杏早料到是石头回来了,但听得叶昕晨亲口说出,她还是心跳如鼓。

叶昕晨拽了章杏就要走。章杏连忙道:“等等!”挣开了叶昕晨的拉扯,将早已收拾好了的包袱抓到手上了。

叶昕晨先前没察觉到,出了门,方才有所察觉。看到章杏紧紧抓在手中的包袱,他眉头不禁皱了皱,神情更是暗淡了几分。

她时刻都想着走呢。

出了门,叶昕晨牵了马过来,正要问章杏会不会骑马。突然想到她还怀着身子。连忙高声将庄上的管事叫来,让他将赶一辆赶紧赶一辆马车过来。)

第三百八十五章

章杏坐了马车赶到青纱岭时,就见到漫山遍野都是人,火把将那一片山照得通亮,刀兵的冷厉萧杀隔了老远都能使人胆寒,连他们所用的马都受了惊,嘶叫一声之后,竟是却步了。

叶昕晨先下了马,过来说道:“到了,下来吧。”

章杏下了马车,看了看四周。这里她还有些印象,正是遇到顾惜朝等人之处。当初顾惜朝等人的车队正经过这里,而她与傅湘莲在拐弯那边,眼看就不好,是瞧见灯火,方才呼救,引得顾惜朝等人过来相救。

转来转去,她还是回到了原地。

周围山岗上的人,以及这边弓箭手必是盂县巡防营的,只凭他们的衣着就能肯定。而被围着中间的那一小撮骑兵想来就是石头他们了。西北苦寒之地,生活在那里的人们久历风霜,面容较之江淮这边要粗糙许多。

见到章杏等人过来,严阵以待的弓箭手立时让出一条道来。被围中间的骑兵也纷纷转过了头来。叶昕晨低声道:“你且忍住了。”说完,就举了手中长剑架到章杏的脖子上了。

章杏没有料到这一下,心里吃了一惊。长剑贴着肌肤,那份阴冷悄无声息侵过来,她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杏儿!”章杏听到石头的声音,连忙看过去。中间那一撮人中有个下了马来,站起后冲到队伍前列,紧紧看着她。章杏见了石头,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微微冲他笑了笑。

叶昕晨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章杏觉得自己的脖子有些刺痛,她再不敢动了。由着叶昕晨半拖半推着往前走。石头亦步亦趋跟着。

很快到了拐弯的地方。章杏骇然发现地上倒着一具无头的死尸。那死尸身着蓝花绸布裙子,看身形像是才长开来。血泊中露出的十指纤细如葱,约莫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家。在她的旁边还插着几炷香,有燃尽的。也有正烧着的。而离香不远的地方则是一个鼓囊囊的麻袋,正蠕动着。里面还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人被堵住口鼻发出的呜咽声。

章杏看了这场景,心里一阵发呕,再忍不住了,将傍晚吃进去还没有完全克化的东西一股脑全吐了出来。叶昕晨始料未及,手中长剑失了准头。章杏只觉得颈脖边上一阵刺痛,伸手一摸,真见了血。

“叶昕晨!”石头怒吼一声,正要冲过来。刀剑出鞘声音与弓弦拉紧的声音此起彼伏响起。孟北承连忙叫道:“快拦住他!”

铁头听了孟北承的喊叫。一下子冲过去,拦腰抱住了石头。

章杏吐了一阵后,感觉好了许多,摸了摸嘴巴,冲石头一笑,说道:“我没事。”

叶昕晨再不敢拿着剑架着她了,瞧着那边顾惜朝也怒气冲冲要过来的样子,他连忙扯了扯章杏,作势将她推着过去。

章杏走了几步,看见了草丛里的人头。许是经过了方才一幕的缓冲,这次她心里虽然也难受,但比先前好多了。

叶昕晨将章杏推过来后。顾惜朝盯着章杏脖子上的伤看了几眼。章杏紧了紧挎着的包袱,正目不转睛望着石头那边。顾惜朝脸上的疼惜瞬间凝固了,看着离自己不过咫尺的章杏,愤怒到极致了,却是渐变了绝望。

她眼里从来都没有自己,可笑他自以为是了这么久,做了这么多,原来在她眼里不过是场闹剧,便是这场闹剧。她也没有多看自己一眼。她眼里只有李孝轩。

石头见章杏出现了,已是耐不住了。踢了踢还在蠕动了麻袋,示意铁头将里面的人弄出来了。铁头连忙割断了麻袋的封口。又揪出一个十*岁的丫头来。

刘翼打小跟在顾惜朝身后伺候,又加之叶云兰原先是在王妃身边伺候。后来虽是很早就跟着顾惜朝搬出后院,但对王妃身边的几个得脸的丫头还是有些印象。所以麻袋里的人一放出来,他便指着叫道:“那是王妃身边的云芝姑娘!”

叶昕晨到顾惜朝身边时间最短,但也跟王府后院的管事大丫头们见过几回面,粗看那丫头只觉得面熟,听了刘翼的喊叫。他立时想起来了。这位云芝姑娘正是淮阳王妃身边伺候的四个大丫头其中的一个。

顾惜朝这才将目光从章杏身上挪开来。

石头见人已是放出来。这个丫头显然比先前那个稳沉,在他们刀下,便是怕得只打哆嗦,却是没有大喊大叫。石头围着燃着的香步了一个来回,说道:“顾惜朝,这可是第六炷香了。你的运气好,这回还是个丫头,不过这运气总有用完的时候,你要不要猜一猜下一个会是谁?”

顾惜朝盯着石头,犹如看个死人,举手摆了摆,沉声道:“换人!”

叶昕晨连忙押着章杏过去。哪怕顾惜朝心里已是明白,但当章杏从他身边过去时,他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被牵了过去。她一直都没有回头,甚至脚步都显得那么急切,径直就朝着李孝轩奔过去了。

顾惜朝看着章杏走远了,绝望到了极点,就变成了恨,恨到了极点,他突然一把夺过了岳维周手中的弓弩。那弓弩上还搭着箭,他一下子拉满了,朝着离他越来越远的身影一箭放去!

他得不到的,凭什么要让别人得到!

顾惜朝此举来的突然,别说紧盯着章杏的石头和走向石头的章杏叶昕晨两人,就连在他身边的刘翼岳维周也完全没有想到。岳维周是愣了神,刘翼则出口惊叫一声:“世子爷!”

声起的同时,顾惜朝手中的箭也放了出去。刘翼这一声叫喊终是搅了了顾惜朝的准头,那支箭擦过章杏的肩膀射进了离她不远的地上。

石头也没有想到顾惜朝会在这时候放冷箭,他也愣了神。待那箭擦过章杏落到地上。他怒叫一声,提起刀就冲过来了。

章杏和叶昕晨也惊到了。箭从章杏脸颊擦过去的时候,她只觉得一阵劲风过,待箭落了她的脚边,她这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她的心也跟着砰砰急跳起来,似乎下一个就要跳出胸腔了。能放出这一箭的只有顾惜朝,他必是恨她了。她心里难受极了,浑身都跟着疼起来,许是疼得太厉害,她眼眶一热,眼前的一切也跟着模糊起来。石头冲过来的身影越来越近,章杏看清楚了他了,人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既是做了选择,那就不能回头,只能往前看。

章杏将眼里即将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一把挣脱了叶昕晨的掌控,也快步走向石头。

顾惜朝一箭放出去之后,眼看那箭冲着章杏后背射去,他自己也惊到了。箭擦过章杏落到地上,他莫名松了一口气。

可是章杏竟是这时候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反是更快地走向李孝轩。顾惜朝心里怒火又熊熊燃烧起来,又抽一支箭,搭上了弓,都已经瞄准走到一起的章杏石头,却终是颓废放下。

她心里从头到尾都没有自己,无论他做了什么,都是徒劳。

刘翼岳维周见顾惜朝放下了弓箭,都松了一口气。石头拥着章杏回了自己人中。顾惜朝面如死灰,却是不再看章杏了。

石头抓了章杏的手,摸了摸她脸上,又看了看她脖子上的伤,脸上厉色隐现。章杏回握了一下石头还在发抖的手,低声说:“我没事,不过是些皮外伤,要不了几天就能好了。”

石头点了点头,带着章杏走到自己的马前,蹲下身来,说道:“上马吧。”

章杏愣了愣,手不由得摸向自己的肚子。西北的马较之江淮的要高壮许多,石头的这骑更是其中佼佼者。他蹲下身,便是要她踩着他的肩膀上马。骑马她自是不惧,只是她如今怕是不能坐上去。

石头见章杏久没有上背,扭头过来,说道:“没事儿,黑背懂事着呢,不会胡来的。你踩着我的背上去就是了。”

章杏笑着点头。他们眼前还在困境之中,顾惜朝放与不放还是未知数,时间紧迫,可是容不得她慢腾腾走路的。这里这么多人,断是不能因为她而丢了性命。她相信自己,和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没有那么脆弱。

章杏踩着石头的背上了马,石头站起来,一跃也上了马背,对铁头说道:“放了她。”

铁头应了一声,割断了云芝手脚上的绳子。云芝一站起来,就朝着顾惜朝等人走去。

石头骑在马上说道:“顾惜朝,你要想知道你老娘与你祖母的下落,就问这丫头,她会领你过去的。”他说完了,勒转了马头,正要走。他们身后的弓箭手却齐齐举起了手中的弓弩。

石头又勒转了马头,看向顾惜朝,笑着说道:“顾惜朝,你这是想出尔反尔?”

顾惜朝没有说话。岳维周出声道:“我们怎么知道你给消息准不准?待见了王妃她们的面,再放你们走。”

石头显然早有料到顾惜朝他们会出这招,面不改色,说道:“岳统领,你这话是不是说反了?要真找到了人,怕就是我们要死了吧?”(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六章

岳维周显然还不想这么快就撕破脸,糊弄说道:“李总旗,我们将人都已经交还了,你还担心什么?不过是让你再等等,时候到了,我们自会放人。”

石头笑了笑,正要说话,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轰隆隆声响,他眉头一皱,连忙勒转马头,看过去。

天这会已是蒙蒙亮了。昨夜里风大,清晨起来的薄雾还没来得及聚拢,就被吹散了。田野山峰皆清晰可见,只往盂县过来的大道上起了一条滚滚乌龙,往这边飞驰过来。

两方对峙的人马都惊慌了,岳维周连忙跑上了就近的山岗,搭手做蓬,往那边看过去。看了一阵,他面露喜色跑下来,附在顾惜朝耳边说道:“世子爷,是罗统领他们过来了。”

顾惜朝身边的人大多都高兴起来。他们这边人马原本就远超李孝轩的,又占了地理优势,胜算本就大些。不过李孝轩可不是一般人。这里大多数人多是盂县巡防营的,都亲历过江陵一战,对李孝轩印象实在深刻。更兼之他明知身陷虎穴,却始终面不改色。到底让人心中有些忐忑。但若这回来的是自己人,那完全就是一边倒的局面了。

刘翼和叶昕晨则相互看了一眼,两个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出担心来。

石头骑在马上,看得也不算近,自是也看出来的不是自己人——在这地里,他压根就没想会有后援。他对章杏说道:“好像是盂县巡防营的人。”

章杏听出石头话里并没有慌张和担心,她也放下心来。石头要是没有准备,断不是轻易现身的。

那队人马很快近了跟前,章杏原以为只有百人号人,近了跟前,才发现远不止这些。这队人马中领头的两个。另一个约莫三十五六岁,面目端方,一边在前头带路。一边恭敬与旁边的人说话。他旁边那人约莫四十来岁,身形欣长。面目俊雅,举手投足之间如行云流水,极是从容雅致。

章杏明显察觉到身后石头的身体紧绷了起来,她盯着前头的两个人,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

果然,石头附在她耳边地上说道:“左边的那个就是淮阳王顾永丰,另一个是盂县巡防营的统领罗怀贵。”

周围的人纷纷跪了下来,呼叫:“见过王爷。”

那淮阳王摆了摆手。说:“都起来了吧。”

断去石头等人后路的弓箭手让出条道来,顾永丰走过来了,站在弓箭手的前面看着石头他们,高声道:“李总旗,我们又见面了啊。”

石头嘿嘿笑着说道:“是啊,这就是缘分。”

章杏坐在石头的前面,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淮阳王顾永丰,细细瞧了,他的面容与顾惜朝有几分相似,只顾惜朝一张脸上摆满了心思。心里喜怒哀乐皆看得清楚明白。而顾永丰却如同披着一张面皮,怎么看都是温雅的,比之顾惜朝。要看着可亲多了,不过章杏心里却暗中警惕着。越是这样的人,才越是厉害。

顾永丰的目光穿过石头等人,看向顾惜朝那边。顾惜朝像是没有看见顾永丰一样,还是一动不动站在远地。刘翼叶昕晨两人心里忐忑不安,触及顾永丰的目光,都低下了头去。岳维周却是没他们的胆气,连忙从山岗上饶过去,近到顾永丰跟前见礼。顾永丰一样摆了摆手。岳维周便退到一边了。

罗怀贵拉住了岳维周,低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打听到王妃她们下落?”

岳维周说道:“那李孝轩放了一个丫头。让她告诉我们地方,我们已是派人过去。因为不知真假。还没有下手。”

罗怀贵点了点头。

顾永丰像是没有听见他身后的说话,依旧微笑看着石头,说:“李总旗,听说本王不在淮阳的期间,你去过一趟,还请了本王府上的女眷,不知道她们现在在哪里?”

石头往后一指顾惜朝,道:“这个问题王爷可以去问世子爷啊,他知道。我已经将知道地方的人都交给他了。”

顾永丰看都没有看顾惜朝一眼,依旧皮笑肉不笑说道:“说起来,本王与李总旗既有联手抗敌之谊,也有相惜之情,本王一直认为李总旗是个难得人才,所以一再迁就,李总旗却得寸进尺,这次居然去淮阳掳人。李总旗不觉得应该给本王一个说法吗?”

石头瞧瞧顾永丰,又瞧瞧顾惜朝,一笑,说:“王爷,这个说法,我觉得让世子爷跟你说更恰当。”又勒着马往前走了几步,“王爷也知道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陪您闲磕了,告辞。”

顾永丰浑似没有听见石头的话,动也不动拦着中间,道:“李总旗这就要走,怕是不好吧?”

“王爷要留我吃饭吗?”石头瞪大了眼睛说,“不成,不成,我真有事在身,还是改日吧。”

山上山下的人马没一个挪动脚步,顾永丰身边的弓箭手更是拉紧了弓弦,瞄准了石头等人。顾永丰又说道:“李总旗要走,好歹也要等到本王王府的女眷平安归来吧。既然带路的人已经过去了,李总旗还是再等等吧。”

石头左右看看,摸了摸自己下巴,笑着说:“王爷这般盛情要留我们,按说我们实在不好拂情。不过我觉得这里实在不能久待,实不相瞒,我离开淮阳的时候,给淮南总兵大营透了信,跟他们说这里最近正热闹,估摸要不了,这看热闹的人就要过来。王爷,您真要留我吗?”

顾永丰愣了一愣。岳维周和罗怀贵的脸色都变了。岳维周担心的前些时候顾惜朝杀的那帮自称淮南总兵大营的人的事情,罗怀贵则是想到眼下正是一座的空城的盂县。

刘翼叶昕晨两人更是惊变了脸色。他们前些时候杀得那一帮人自称来着淮南总兵大营,岳维周半信半疑,但是他们却是绝对相信这些人所说的话。在江淮这里能抢西北沈家粮食的只有那么几家,刘沉舟那厮忙着东躲西藏逃命,还没有那个心思再招一强敌。洛将军自然是不会了。剩下的也就只有淮南总兵大营了。

要是让淮南总兵大营的人知道他们的人是世子爷杀的,那这里热闹他们一定会过来插一杠子。(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七章

( )章杏听出石头话里并没有慌张和担心,她也放下心来。石头要是没有准备,断不是轻易现身的。

那队人马很快近了跟前,章杏原以为只有百人号人,近了跟前,才发现远不止这些。这队人马中领头的两个,另一个约莫三十五六岁,面目端方,一边在前头带路,一边恭敬与旁边的人说话。他旁边那人约莫四十来岁,身形欣长,面目俊雅,举手投足之间如行云流水,极是从容雅致。

章杏明显察觉到身后石头的身体紧绷了起来,她盯着前头的两个人,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

果然,石头附在她耳边地上说道:“左边的那个就是淮阳王顾永丰,另一个是盂县巡防营的统领罗怀贵。”

周围的人纷纷跪了下来,呼叫:“见过王爷。”

那淮阳王摆了摆手,说:“都起来了吧。”

断去石头等人后路的弓箭手让出条道来,顾永丰走过来了,站在弓箭手的前面看着石头他们,高声道:“李总旗,我们又见面了啊。”

石头嘿嘿笑着说道:“是啊,这就是缘分。”

章杏坐在石头的前面,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淮阳王顾永丰,细细瞧了,他的面容与顾惜朝有几分相似,只顾惜朝一张脸上摆满了心思,心里喜怒哀乐皆看得清楚明白。而顾永丰却如同披着一张面皮,怎么看都是温雅的,比之顾惜朝,要看着可亲多了,不过章杏心里却暗中警惕着。越是这样的人,才越是厉害。

顾永丰的目光穿过石头等人。看向顾惜朝那边。顾惜朝像是没有看见顾永丰一样,还是一动不动站在远地。刘翼叶昕晨两人心里忐忑不安,触及顾永丰的目光,都低下了头去。岳维周却是没他们的胆气,连忙从山岗上饶过去。近到顾永丰跟前见礼。顾永丰一样摆了摆手。岳维周便退到一边了。

罗怀贵拉住了岳维周,低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打听到王妃她们下落?”

岳维周说道:“那李孝轩放了一个丫头,让她告诉我们地方。我们已是派人过去。因为不知真假,还没有下手。”

罗怀贵点了点头。

顾永丰像是没有听见他身后的说话,依旧微笑看着石头,说:“李总旗,听说本王不在淮阳的期间。你去过一趟,还请了本王府上的女眷,不知道她们现在在哪里?”

石头往后一指顾惜朝,道:“这个问题王爷可以去问世子爷啊,他知道。我已经将知道地方的人都交给他了。”

顾永丰看都没有看顾惜朝一眼,依旧皮笑肉不笑说道:“说起来,本王与李总旗既有联手抗敌之谊。也有相惜之情,本王一直认为李总旗是个难得人才,所以一再迁就,李总旗却得寸进尺,这次居然去淮阳掳人。李总旗不觉得应该给本王一个说法吗?”

石头瞧瞧顾永丰。又瞧瞧顾惜朝,一笑,说:“王爷,这个说法,我觉得让世子爷跟你说更恰当。”又勒着马往前走了几步,“王爷也知道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陪您闲磕了,告辞。”

顾永丰浑似没有听见石头的话,动也不动拦着中间,道:“李总旗这就要走,怕是不好吧?”

“王爷要留我吃饭吗?”石头瞪大了眼睛说,“不成,不成,我真有事在身,还是改日吧。”

山上山下的人马没一个挪动脚步,顾永丰身边的弓箭手更是拉紧了弓弦,瞄准了石头等人。顾永丰又说道:“李总旗要走,好歹也要等到本王王府的女眷平安归来吧。既然带路的人已经过去了,李总旗还是再等等吧。”

石头左右看看,摸了摸自己下巴,笑着说:“王爷这般盛情要留我们,按说我们实在不好拂情。不过我觉得这里实在不能久待,实不相瞒,我离开淮阳的时候,给淮南总兵大营透了信,跟他们说这里最近正热闹,估摸要不了,这看热闹的人就要过来。王爷,您真要留我吗?”

顾永丰愣了一愣。岳维周和罗怀贵的脸色都变了。岳维周担心的是前些时候顾惜朝杀的那帮自称淮南总兵大营的人的事情,罗怀贵则是想到眼下正是一座的空城的盂县。

刘翼叶昕晨两人更是惊变了脸色。他们前些时候杀得那一帮人自称来着淮南总兵大营,岳维周半信半疑,但是他们却是绝对相信这些人所说的话。在江淮这里能抢西北沈家粮食的只有那么几家,刘沉舟那厮忙着东躲**逃命,还没有那个心思再招一强敌。洛将军自然是不会了。剩下的也就只有淮南总兵大营了。

要是让淮南总兵大营的人知道他们的人是世子爷杀的,那这里热闹他们一定会过来插一杠子。

石头的话说完,看看顾永丰,又看看罗怀贵,嘴角不由得翘起了,双腿一夹,驱马前行,却才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一阵疾风袭来。他连忙抱住章杏,双脚勾住马鞍,向一边倾倒,堪堪避过一箭后,又立时回身坐直了。

章杏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会摔下来,手都护到自己肚子上去了,结果石头只是倾身闪了闪后,就又坐回马上。

箭是从后面放过来了,石头勒转了马头。顾惜朝的第三支已经在弦上了,瞄准着他们,说道:“李孝轩,就算肖福贵要来,你也等不到那时候了。”

石头一手牵住了缰绳将章杏圈在怀里,另一只缓缓抽出马鞍里的刀来,冷笑一声说:“顾世子,我等不等的到那时候?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他身后的人也都抽出了兵刃。

罗怀贵见话已是说到如此份上,必是要大斗一场了。李孝轩那边虽然人少,他却不敢大意,江陵之战历历在目。更兼之淮南总兵大营许是会马上赶到。这场战,不是那么好打,必须要速战速决。他往两边看了一眼,又抬起手来。山上山下的弓箭手蓄势待发,皆箭已经上弦。

“且慢!”顾永丰突然出声道,“李总旗,你不是还有要事在身吗?既然如此,那咱们改日再叙吧!”

顾永丰的话音才落,顾惜朝就叫道:“父王,不能放他们走!”

“你闭嘴!”顾永丰厉声叫道。

石头听了顾永丰的话,脸上的凶色瞬间消失,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了笑,重新将刀插回去,拱手道:“王爷,告辞了。”

“不送了。”顾永丰道。

石头心里还有些狐疑,不相信顾永丰竟是就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们了。淮南总兵大营与淮阳王府互为掣肘,这些年明争暗斗不断,随着如今局势越乱,这两家已是到了快要撕破脸的地步。他虽是很费一番劲掳了淮阳王府的女眷,却并没有十全的把握一定能就要回章杏,全身而退。所以在离开淮阳的时候,索性透了些消息给淮南总兵大营的人,将他们也扯进来。准备将水彻底搅浑了,好趁乱脱身。

对比淮南总兵大营的人来说,他们这些人在淮阳王府的眼里不过是群可有可无的跳蚤,被咬了一口,虽是有些疼,却绝对伤不了根本。但淮南总兵大营就不一样了,对于淮阳王府来说,这可是条狼,一个不小心就会让他们丢了性命去。

两下之对比,他相信顾惜朝只要不是个傻子,必是会做出抉择。

谁知道他还是料错了,那顾惜朝不是傻子,这货压根就是个疯子!还好,他老子来了。要不然,他还得多费些嘴皮功夫。

不过,顾永丰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们,石头心里还是有些不相信,待快出了包围圈时,石头又停下马,冲顾永丰笑了笑,道:“王爷,咱们两家说起来其实就是一家,实不相瞒,要不是事出突然,我也不会出此一招,得罪之处,还望王爷海涵。”

顾永丰淡淡笑了笑,说:“李总旗还是快走吧,免得本王一会改了主意,你们就走不成了。”

章杏心里不禁冷笑一声。她就料到淮阳王府的人不会轻易善罢甘休,顾永丰这次放他们,不过是不得不如此罢,并不是真正要放过他们。待这回事后,他们必是还要还报回来的。

石头眼珠转了转,咧嘴又一笑,低声对章杏说道:“我过去说个话,你坐好了。”说完,就跳下马来,将缰绳放到章杏手上。

章杏不知道都这份上,他还要过去跟顾永丰说什么话。但她相信石头,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做这事。她也冲石头一笑,安静坐在马上。

石头下了马,就朝着顾永丰走过去。罗怀贵等人可不敢相信他,一声“站住”之后,立时拦在了他的前面。

石头看了看面前的刀兵,笑了笑,探头对顾永丰说道:“王爷,我不过是想过去跟您说句话,您这是要干什么?”

顾永丰笑了笑,道:“李总旗有什么跟罗统领说,也是一样。”

石头听了顾永丰的话,心里更是肯定淮阳王府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他倒是不怕,打不过,他还不会跑吗?不过,他能跑,章杏就不能跑了,章家傅家

(草稿)(未完待续。(l0。))

...

...

第三百八十八章

( )石头摇头说:“已经上船了,许是这会都转进了大西山了。”

章杏心里松了一口气。如今,他们想要彻底离开沈家,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石头抓了淮阳王府的女眷,虽然是情非得已,可沈顾两家未必这么看。石头在离开时候,将刘沉舟的下落告诉了淮阳王,这算是他递给淮阳王府的一个善意。淮阳王府承不承这份情,眼底倒不是最要紧的。最重要的还是他们如何跟沈家交待。

沈怀瑾毕竟是淮阳王府的女婿。石头此举算是狠狠打了沈怀瑾的脸。要是因为这事,再耽误了西北粮草的运送。不要说沈怀瑾了,沈家其他人也不会轻易饶了他们。石头在返回盂县时,就已经将沈家要的粮食送了往西北的船。这最起码让沈家看到了石头的忠心——他至始至终都将沈家排在头一位。

“大嫂怎么样了?”章杏又问道。

石头摸了摸自己的头,看了看章杏的脸色,说道:“嫂子人已经醒了……”

章杏听石头只说了一半话后,就不说了。她心里也沉甸甸的。傅湘莲的月份已经不小了,孩子没能保住,那大人必是重伤了。

石头看了看章杏的脸色,连忙又说道:“二哥回来了。”

章杏惊喜抬头,“是吗?什么时候回来的?二嫂他们都还好吗?”

石头小心牵着章杏,边走边告诉他。魏闵武是前天才到得盂县,从西南过来的路上,虽是有些波折,但人都安好。魏闵武回到盂县的时候,石头还在往返盂县的路上。昨日傍晚时候才与他见上一面。因是担心石头此番去换人,未必能成。魏闵武便另邀了些人手候在三里坡。

得了魏闵武的消息,章杏悬起的心总算落到实处。她在心里思量一阵后,说道:“你将淮阳王府的女眷们都藏哪里了?你们杀的那丫头是谁?”

石头抚了抚章杏的手,说道:“你不用担心。我心里有分寸。她们都好着呢。许是这会就已经跟顾永丰见上了面,我杀的那个不过是她们那王府里的一个嘴碎手长的小丫头,要不是因为她。我还没法子弄到顾惜朝的老娘祖母呢。反正她是活不成了,淮阳王府动手还不给我做个唬头。”

章杏想起方才见到的无头尸体,心里一阵烦闷翻出,强行忍住了,脸色还是有些泛白。石头时刻看着她。见状,立时扶着她坐下了,问道:“杏儿,你要不要喝水?我去给你弄碗水来。”

“别去。”章杏连忙拉着石头,“我坐一坐就好了。”

石头仔细看她一阵,还是去取了马背上的水袋递给章杏。

章杏看了他一眼,接过喝了一口。太阳已是升到树梢了。夏日的田野是一望无际的绿,期间点缀着人家炊烟,远近皆是好景。她坐了一会,心里总算平静下来了。

都被逼到那份上了,不是他们死。就是别人死,石头虽是手段狠了些,却是不得不如此。况且他也没有做绝,与淮阳王府始终留着一线生机。事后更是将刘沉舟的下落奉上。说到底终归是顾惜朝有错再先。淮阳王不会不明白这些的。

章杏喝了水,心里略好些了。又与石头走了一段路后,就遇到了前来接他们的魏闵武等人。诸人相见自是有一番离别要说。石头担心章杏,连忙催促快走,将章杏扶进了马车之后,自己做了车夫,赶着马车往盂县去了。

魏闵文早遣了人在城门口候着,见了马车过来,连忙将消息传到魏家。章杏跨出马车时,瞧着门口站着的一溜熟人,眼眶禁不住有些发热,忍住没有落下来。叶荷香先过来了,拉着她,一连声埋怨,直说她们那日不该出门,惹了这么一滩回事,险些连人都回来不了。

章杏听叶荷香只字不说淮阳王府的人事,便知魏闵文魏闵文没有将事情尽数告诉家中长辈,她于是跟魏云海云锦澜等人打了招呼之后,也只微笑听着叶荷香说话,半句不提事情的经过。

石头见章杏被叶荷香把住了埋怨,连忙过来说道:“岳母,杏儿有了身子,咱们还是进屋里说话吧。”

叶荷香愣了愣,连忙点头,一边拖着章杏进屋,一边埋怨说道:“你这丫头,怎么就这么不省心?连有了身子都不知道?还到处跑?也是你娘我留给你的底子好,方能经得起你这样的折腾要是换了别个,你肚子里的这个只怕要保不住了。”又伸手摸了摸章杏的肚子,问:“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这些天那些该杀的土匪有没有为难你?石头那个混账东西到底许了土匪们多少钱粮?”

章杏摇头说:“我被关在房里,哪里知道这些?”

叶荷香唉声叹气说:“一定不是个小数!你看你,辛苦了这么几年,结果都是给别人忙的!真是个劳碌命。”

章杏一声不吭听着,在众人拥簇下进了房里。叶荷香连忙让宝珠取了靠垫伺候章杏躺下来。她又伸手摸了摸章杏的肚子,仔细看了几眼,煞有其事点头说道:“嗯,我看是个儿子!”

云锦澜诧异看着叶荷香。章杏不禁哑然失笑。

叶荷香不悦说道:“有什么好笑的?你别不信,你娘我什么时候看走眼过?”

章杏笑着说:“这才几个月,你都能看出男女来了?”

叶荷香在床边坐下来,道:“你别不信这个邪,生儿生女,我比谁都看得准,你看你的脸色,暗成了什么样子?这怀女儿是要妆扮娘的,越怀到最后,当娘的颜色就越好,这怀儿子就恰好相反。我当初怀你们姐弟时候就是这样的。”

章杏闻言,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低头一笑。她这天吃没有吃好,睡也没有睡香,自是脸色不佳。

“你比为娘有福气啊。”叶荷香叹了一口气说道,“头一胎就能得个儿子,想当初,我是生了你们两姊妹之后,才得了金宝,在村里不知受了多少白眼,头都抬不起来啊……”

叶荷香絮絮叨叨说着些过往,章杏的心里如蒙上了一层薄雾,淡淡的难过。她想起了章桃。章桃不是她,没有她的那些经历沉淀,可以看得更深沉去。她对叶荷香的恨大约是难得释怀了。而叶荷香却不知道这些。她只知道女人没有儿子,那就没有指望,浑然忘记自己也是个女人。

云锦澜一直插不上话,这回听叶荷香说起生儿生女经,更觉得尴尬——她与魏闵武成亲已是有些年头了,但还没有喜讯传来。

章杏见云锦澜低下头去,知道她恐是多想了,连忙问叶荷香:“我大嫂怎么样了?”

叶荷香说:“还能怎么样?在床上养着呗。”

章杏连忙起来,“我去看看她。”

叶荷香一把将章杏拉住了,道:“你这个拧不清的死丫头,你现在怎么能去看她?”

章杏皱着眉头说道:“我能走能蹦的,怎么不能去看她呢?”她说着正要出去,与迎面进来的石头差点撞上了。

“你要出去吗?我请了先生过来。”石头拉住章杏说道。

叶荷香将章杏拉回来,按榻上躺好了。

郎中进来了,把了脉,点了点头,说道:“恭喜了,尊夫人确实有了身子。不过脉象不稳,有气血不足,忧思过重之症,还是需得多加留心。”

石头连忙请郎中开方子,叶荷香追了出去,问道:“先生,您觉得她这胎是个儿子还是个女儿?”

想来郎中被人问惯了这话,捋了捋胡须,哈哈笑两声,道:“月份太小,这哪能断得出?”

叶荷香却点头,道:“我看像是个儿子。”

郎中只笑着应和,不再接话,大笔一挥,开了方子,告辞离开了。

石头亲自送了郎中出去。回房里时,章杏已经起来了,要去看傅湘莲。

叶荷香堵在门口不让她出去,见了石头,连忙招呼:“你快说说她,这个死丫头,一天到晚不省心,怀着身子,竟是要去看嫂子。她嫂子可是才见了血光的!”

石头哪里知道还有这个说法?不过,他一贯是信章杏的,只略微使了一分劲,就将叶荷香扒开了,拦着她,笑着说道:“岳母,金宝回来了,正找您呢。”

叶荷香一愣,道:“他找我有什么事?”

石头见章杏云锦澜已是出了门,笑着胡诌道:“这个得要去问金宝,我看抬了好几箱东西回来,必是又给您带了好东西。”

叶荷香眉眼立时笑开了,挤开石头,说:“我去看看。”

石头看着叶荷香走了另一条道,笑着抓了一个花生丢进了嘴里,正要去追章杏,谷雨跑过来,说道:“老爷,两位舅老爷请您到书房去说话。”

石头嚼着花生问道:“老太爷在不在?”

谷雨摇了摇头,“不在。”

石头端起桌子的茶,咕噜一口喝光了,理了理身上衣衫,大步往书房去了。

孙新与于二虎候着书房门口,看见石头过来,齐声问好。石头推门进去。书房里面,魏闵文魏闵文各坐了一边,正等着他来。(未完待续。(l0。))

...

...

第三百八十九章

章杏石头走后没多久,淮阳王府的一众人马也离开了青纱岭,约莫巳时就寻到了藏人的一个破庙——离青纱岭不远的地方,翻过了山就能到了。可怜云芝被带过来时,蒙头套着,转了数个山岗,因此,找到地方时,看守的早跑了,找人的却都累得够呛。

淮阳王顾永丰脸上看不出什么来,罗怀贵却不敢造次,一边在心里将李孝轩骂了个狗血淋头,一边招呼人手赶紧将淮阳王府的老王妃、王妃等人救出来。好在马车都是现成的,岳维周的庄子离这里也不远。救出了人后,他们立时就去了那庄子里。

将人送进了庄子里,自有庄上的人伺候。淮南总兵大营许是要来,罗怀贵带了部分人手赶紧回了盂县。岳维周则留在青纱岭那边。淮阳王顾永丰将诸事派下去之后,得知老王妃已是收拾妥当了,便过来说话。

日后已经升到了中天,七八月的天,骄阳似火,连地上的青石路都晒得发烫了,顾惜朝直挺挺跪在院子里,他的几个伴当早被锁了起来。顾永丰走过顾惜朝时,冷冷瞟了一眼,不发一言就过去了。

淮阳王府老王妃洗漱一番,又喝了一碗粥后,面上虽是有些疲倦,但较之先前好了许多。见了顾永丰进来,她便朝身边打蒲扇的婆子看了一眼。那婆子会意,放下扇子躬身退了出去。

顾永丰低下头,沉声说道:“儿子不孝,又累得母亲受罪了。”

老王妃摆了摆手,指了旁边的几子,说道:“坐下说罢,你也累了一天了。这回的事情,谁也没有料到。”

顾永丰没有坐下来,只恭敬站在一边。老王妃又说道:“朝哥儿呢?”

“还在院子里跪着。”顾永丰提起顾惜朝,脸色又沉了几分。

老王妃叹了一口气,道:“你也让他进来吧,他如今也大了,眼看就要娶媳妇了,不能总让他跪院子了。”

“是。”顾永丰应了一声,出了门。

顾惜朝的脸已是晒得通红了,眼神直愣愣的,也不知在看哪里。顾永丰走到他旁边。那边屋檐下还杵着几个婆子。顾永丰握紧的拳头终是松了松,咬牙道:“孽障,还不进来给你祖母问安赔罪?”

顾惜朝嘴抿得死紧,一言不发站起来,没看顾永丰一眼,径直进了门去。

顾永丰看着顾惜朝的背影,脸色又青了几分。守门的婆子已经打起了帘子,正看着这边。顾永丰甩了甩衣袖,跟着进去了。

顾惜朝进去后跪下了。老王妃连忙招手道:“还跪什么?快起来,到祖母这边来。”说着,她便将近到跟前的顾惜朝拉到榻上,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瘦了,也黑了。”又问:“在外面跪多久了?”

顾惜朝没有吭声,领着他进来的婆子插嘴说道:“有两个时辰了。”

“难怪晒成了这样!”老王妃心疼说,又转头对婆子说,“刚才我喝的粥还有没有?也给你们世子爷端一碗来吧。”

婆子笑着下去忙活了,老王妃瞧着顾永丰进来,指了旁边凳子,道:“你也坐。”

顾永丰坐下后。老王妃叹了一口气,拉着顾惜朝说道:“事到如今,你可想明白了?”

顾惜朝低下了头,从大太阳下进到这屋里,先前尽出的汗水湿漉漉贴着身子,和着屋里的沉闷,让人有种喘不过气的难受。他只木然承受着。方才那抹决绝的身影仿佛还在眼前。一切都在嘲讽着他。

绝望已是到了底,一切都无所谓了。

顾永丰看着顾惜朝无动于衷的样子,眉头微微皱了皱。

老王妃重重拍了顾惜朝一下,道:“为着一个女人,你瞧你都成什么样子了?一声不吭离家出走,累得你母亲和我差点要急疯了去。要不是你父王告诉你的下落,我们还不知道你居然去了河源!这回更荒唐了,淮阳王府的世子居然跟一个山土匪抢起女人来了!我们淮阳王府何时沦落到这般下贱的地步?”

老王妃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顾永丰指着顾惜朝,咬牙说道:“孽障,你做出这样子给谁看?你母亲与祖母差点连性命都丢掉了,你半点悔意都没有,既如此,我还不如趁早打死你算了!”

顾惜朝脸色木然,分明没将顾永丰的话放在眼里。

老王妃觉得心肝都揪疼起来,扶着胸。顾永丰一脚踹向顾惜朝,“孽障!”抢过去安抚老王妃。

老王妃摆了摆手,指着顾惜朝道:“拉他起来吧。“说着就势已经被婆子搀扶起来的顾惜朝扯到自己身边坐下来,又对顾永丰说道:“你别动不动要打死他的。他做出今日的事来,你也有错!”

顾永丰被说得愣了愣。

老王妃对顾惜朝询询说道:“祖母知道你对你父王有埋怨,怪他对翰哥儿比你们母子要好。只你不知道他也是有苦衷的。他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啊。若不然,你哪能平平安安长这么大?”

顾惜朝低着头,他已不是稚儿。幼小时候纠结顾永丰待顾惜翰比待他好,渐长大了,便有些明白其中的缘故。他们淮阳王府远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花团锦簇,说起来是一等豪门,却远不是那么回事。上头的人时刻都盯着,寻错的人就在家门口,随着等着撸了这一切去。淮阳王府要么没有承爵者,要么将承爵的是个废物,总之,是不许长久的。

待走出江淮,他看得更清楚了。他先前所见,还是太乐观了,自大夏立国至今,延续数百年的淮阳王府,不管多么低调和容忍,都已是穷途末路了。

“你离开江淮,也没有不好。只你不该连个信儿都不留下。你刚走的那些天,你母亲成天以泪洗面,一双眼睛差点哭瞎了去。儿行千里母担忧,无论你遇到了多大难处,你父王母亲总是没有错,他们辛苦养了你一场,临到这般岁数了,还要为你受这番折磨,你怎么忍得下心来?那章杏就算再好,难道还比你父王母亲和我们这一大家子更要紧吗?”

“也是我们命大啊,方才过了这一劫。以后再不能做这等浑事了,知道吗?我也老了,是再经不起折腾了。咱们王府迟早是要交到你手上的,你身上所担可不仅仅是自己一个的命,还有我们这一大家子。祖母盼你行事前,千万要想清楚了。”

顾惜朝木然的脸色透着死灰。许多事情只有事后了,方才能看得真切。他一而再,再而三,不顾一切想要留住的,其实只是一个嘲笑,她心里眼里从来都没有自己。

老王妃看着顾惜朝的脸色,又瞟了顾永丰一眼,将欲起身说教的他压了下去。

房里顿时安静。

婆子在门口听到里面没有声音了,便进来回话:“粥已是热好了,世子爷在哪里用?”

老王妃拍了拍顾惜朝的手,柔声说道:“去隔壁房里喝口粥去,喝好了就去看看子涵。人家是专程到我们淮阳来避难的,如今可好,平白跟着受了这一番罪。你也该去看看她了。”

顾惜朝木然点了头,站起身出去。

外面骄阳似火,炙烤着一切,一片白花花的光里面除了死寂,再没有别的。

老王妃看着顾惜朝出去后,问:“那李孝轩,你预备怎么办?”

顾永丰恭敬回答:“他已经到了盂县,身边的人都留在三里坡,共是五十四骑,皆是西北军中人,虽然有些能耐,但要留下他们,不是难事。只是怀瑾那边……。”

老王妃缓缓摇头说道:“这个人,你不能动,且不说他原本是西北军中的人,只他这个人,咱们就不该轻易招惹。咱们淮阳王府的颜面如今还值得什么?眼下也只是残喘罢了。这一路上,我也与那李孝轩说过几句话。这人眼下虽只是个小人物,但是假以时日,未必成不能大器。他将我们从淮阳掳来,可一路上并不曾薄待。至于被拉去砍了头的久兰,也是她咎由自取。这人行事看似鲁莽,但是分寸拿捏的极好!我听说,他事后还将刘沉舟的下落告知了你,是不是?”

“是。刘沉舟就在淮南总兵大营里。”顾永丰回答。

“他这是向你示好啊。”老王妃苦笑一声,说,“打一棒子,再给个枣吃。做事果然狠辣,以一己之身敢犯我们淮阳王府。明知章氏在落入他人手中,却不动声色蛰伏半月之久,什么也不惧,什么也做得出。心性之忍,胆量之大,实属罕见。这样的人,若是初先不能将其一举制服,那日后便只能由他了。现如今,结交可以,为敌不妥。依我看,这回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说到底,也是咱们朝哥儿有错在先。”

顾永丰松了一口气,低声应了一声是。

老王妃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你也有一堆事,去忙吧。朝哥儿这边,有我呢。你啊,别看他不成器,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明白,只不说出来吧。要不是他这次放刘沉舟过淮河,咱们淮阳王府还是人家瓮中之鳖啊,如今虽是遭了一回难,可是不破不立,到底能喘口气了。你也别罚他了,他心里如今比谁都难受,希望经过这回的事情,能彻底醒悟才好。”

顾永丰听罢应下,出去后,门口站着的婆子进来了,笑着回话说:“世子爷用了一碗粥,去看洛小姐了。”

老王妃点了点头,“你也多往那边去几回,莫要怠慢了。”

“是,是。”婆子笑着应下了,又夸赞说:“到底是京都来的大家闺秀,通身气派不同别个,遇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失半点分寸,真是难得。”

老王妃也笑起来,道:“她父亲就是大将军,血海里拼杀得来的功勋,武将世家出来的小姐自是比别的世家小姐多几分胆识。”

婆子看着老王妃脸色松散下来,顺着又道:“话是这么说,武将世家出来的小姐也不是个个既有胆识,又孝顺的。”

淮阳王府自有府邸的护卫将士,附近州县也各有巡防营,距离淮阳不远还有一座淮南总兵大营,武将府邸的大家小姐王府女眷自是也见过不少。老王妃闻言又点了头,笑着道:“这丫头确实难得啊,我也是越看越喜欢。”

这婆子跟着老王妃也有些年头了,一些事情看得分明。于是,一边斟茶,一边笑着说道:“老主子既是喜欢洛小姐,何不将人留下来?”

老王妃呵呵笑起来,道:“人家养这么好的闺女被我老婆子留下来了,还不要找上门来?”

婆子低声笑道:“依奴婢看,只要老主子开口,大将军府必是乐意的。咱们世子爷这样的人品,天底下也没几个能比得上了。”

老王妃脸上的笑渐收了。顾惜朝的婚事迟迟未决,一来是他本人的缘故。他不愿意,谁也拿他没辙。人跑不见踪影两三年,生死不知,谁家敢上门说亲?二来,也是眼下局势所致。淮阳王府虽是一片金字招牌,然而眼下个两难境界。门第差不多了,生怕沾上了,门第逊色的,且不说他们不想将就,对方心思也多半不良。

谁知道顾惜朝这么一跑两三年,回来时,倒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洛大将军将府上嫡女送到淮阳来休养,还是由顾惜朝送来了。这其中意思再耐人寻味不过了。眼下这年头,大将军的府邸可不比他们王府逊色多少,人家府邸的嫡女模样儿品行也是极好的。

撇开这些,他们淮阳王府也极需要这样一门亲事来联姻。这里面固然也有洛将军的打算——他洛家虽是武将世家,却没什么根底,况且,又与才败走的那位有些关联。上面是如今还没有站稳脚跟,还不敢动河源那边的守兵,待再过些时候,大将军府邸的日子可不比他们淮阳王府好过。两家都算是上面的眼中钉了,单个求活自是比不过联合起来。

要他们两家真能连成一家,于眼下都算是十分有利。

老王妃沉默片刻,低声问道:“你是见过了那章杏的,再跟我说说,这丫头到底是个怎样人?”

婆子也默了默,回道:“奴婢真没觉得这章杏有过人之处,若说模样儿,那丫头在乡野间确实算是少见,但在咱们这样的府邸里就是个寻常,听说跟着她兄弟认识几个字,会算账,我那日见她,她也没说几个字,除了觉得她比之别人更稳沉些外,实在看不出什么。”

“你这么说,云兰也是这么说,既是个这么不出奇的,怎地朝哥儿像是中了邪似的……”

那婆子见过许多事,劝慰道:“老主子别担心了,那章杏再会魅惑人,她也嫁了人,世子爷会醒转过来了。爷们嘛,年少时总有一段糊涂的时候。”

老王妃摇了摇头,“你不懂,朝哥儿不比别个,我是看着他长大的,这孩子,他是个一根筋的,他要认准了的,十匹马都拉不回来!嫁了人又怎样?你看他还不是一样?想抢就抢,险些酿成了大祸!”

“就是因为世子爷性情耿直,所以奴婢才说老主子不用担心。世子爷是在您身边长大的,从小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那章杏是乡野间长大的,比之他以前所见完全是两样,正因为稀奇,所以才着了迷。等他成了亲,晓了事,自会明白过来的。”婆子说道。

“但愿如此。”老王妃叹了口气。(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章 买卖

石头唤了一声大哥二哥,便坐了下来,见桌上有已上好的茶,随手端过,一口喝个精光。

魏闵文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一贯是看不得石头通身的匪气,只自家妹子愿意,倒是不好说什么。魏闵文笑了笑,说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心里可有章程?”

石头道:“过些天,我就送杏儿回全塘镇了。”

魏闵文魏闵武俱是一惊。魏闵文皱着眉头道:“你这想得是哪一出?你将她一个人孤零零丢全塘任由别人欺负去吗?”

石头无奈笑一声,道:“大哥二哥还不知杏儿的性子吗?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又怎肯留在这里?全塘那地方偏僻,我们又是在那边长大的。不说别的,只论安稳,现如今,全塘还是比盂县强。”

这回的事情,石头对魏家兄弟透露过一二。魏家兄弟对眼下局势也都知道些。如今世道已是乱了,章记米铺虽是有钱有米,却正处于风口浪尖上,谁都想捞一把。西北沈家虽是名头响,到底还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况也不是一面无敌的招牌。淮南总兵大营既是敢伸手,保不齐也会有第二家一样胆大肆意。

魏闵文不禁怨道:“我早说这事不妥不妥,你们非不听,如今可好,真正是被架在热锅上了,逃也逃不脱了。依着我说,你们那米铺商行的,干脆关门算了,沈家想要,你给他们就是。咱们不求荣华富贵,但求个平安吧。”

“大哥,你也别说气话了。他们如今哪能丢开手?”魏闵武知道的比魏闵文多些,也隐隐猜到章杏石头与沈家渊源恐是不仅仅只表面上看到一些,他又问石头:“盂县怎么不如全塘镇了?你们虽是在那边长大,但多少年没回去了?况,你又不会留在那边,她孤零零一个人,又怀着身子,若是有事,只怕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而这里好歹有我们在旁边。”

石头想了想,道:“盂县的太平只怕是过不了几日了,我劝大哥二哥也早些离开这里的好。”

“此话怎讲?”魏闵武惊道。

石头压低了声音道:“大哥二哥可知刘沉舟如今躲在何处?”

刘沉舟是悬在江淮一带百姓头上的一把刀,谁也不知何时落下来,想来何时能找到此人,这此份担忧何时才能去。

石头呵呵冷笑说道:“只怕是谁也没有想到,这厮现就藏在淮南总兵大营里!肖福贵早就与那刘沉舟穿一条裤子里去了,还在喊贼抓贼。”

魏家兄弟俱是变了脸色。淮南总兵大营担着江淮一带的防务总责,谁能想到,这贼居然会与看门守门的穿一条裤子里去,这岂不是将大伙都架在了火上烤?

“这消息确定吗?”魏闵武问道。

石头点了下头,“我亲眼所见,怎会是假的?顾永丰也知道了这事,恐是过了不久,江淮这边就要大乱了。”

魏闵文不禁怒拍桌子,道:“这肖福贵真是狼子野心,朝廷难道会坐视不管吗?”

石头轻慢一声笑,道:“朝廷?它自己都坐不稳,还管了这个?”

魏闵文魏闵武面面相觑,他们虽是在商,却也隐隐觉得这世道不稳,幼帝登基,根基不稳,各处兵祸四起,确实是乱世之象。江淮鱼米之乡,既有世阀诸侯,又有拥兵自重的军阀,一旦乱起,最受难可不就是底下的百姓吗?

魏闵武叹了口气,苦笑道:“咱们手头上这些,哪能说收就收?”

云氏手下光是马帮就有十余支,商行铺子更是不少,若是收手,这些人的生计就是个大问题。

“能收些,就收些吧。”石头说,“我打算过几日就跟赵掌柜说说这事,将章记的买卖也放到暗处去。”

魏闵武问道:“杏儿也是这个意思?”

石头点头道:“这事还是她提起的。”

章记的买卖也是这几年才起来,且集中在米粮一块,多半起于赵家原本人马,根基比起云氏,要浅薄多了,要化明为暗起来,自然比云氏好办。

魏家兄弟沉默片刻,心里惶惶,一时间诸般念头皆上。散与不散都是个难题。

石头将话说到了,魏家的事情一时半会定不下来,他起身离开了。回到房里,章杏也从傅湘莲那儿回来了,正坐在窗边看外面,神色微怔,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孙宝珠与萧得玉一个在收拾床铺,一个在正忙着收捡,待见了石头进来。这两人举止立时拘谨起来。

章杏也回过头来了,看了孙宝珠与萧得玉一眼,笑着说:“你们出去吧。”

“是。”萧得玉应下后,立时与孙宝珠一道出了门。

章杏起身来,见石头满头的汗,正要起身来。石头连忙阻拦住了,说道:“这些以后你再不得做了,快坐下来。”

章杏不禁一笑,依言坐下。石头喜滋滋打量章杏一番,脸上满是欢喜。

章杏心里好笑,问道:“大哥二哥找你说什么事儿了?”

“铺子里的事儿。”石头答道,“我劝他们将手头上的买卖都收些。”

在回来的路上,石头就跟章杏说过了章记的事情。淮阳王府与淮南总兵大营的暗斗只差一张纸就可以捅破了,刘沉舟的下落许就是这张纸的火线。江淮大乱在即,没有背景的商贾就是人人都想吞的香饽饽。连章记都不得不沉下来,魏家买卖云氏商行又怎能高调出头?

“二哥答应了吗?”章杏问。魏家倒好说,起源于漳河傅家米铺,这几年虽然发展迅猛,到底根基尚浅,说收手就可以收手。可云氏牵扯太多,恐是不好办。

“唔,二哥也点头了,他说会与嫂子好好商量这事。”云氏家大业大,事情也只能慢慢来了。“大嫂还好吧?”石头又问。

“还好。”章杏答道。傅湘莲虽然精神不好,却丝毫没有迁怒她的意思,傅舅娘也是如此,话里只说命该如此。不过她心里仍是不好受。“你跟他们说了,我要回全塘镇的事儿吗?”

“说了,他们觉得没必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你名下在漳河镇附近不是有处小庄子吗?他们觉着你要是实在想走,还不如去那儿呢。距离这里又算不得远,又偏僻。我觉着也比全塘镇合适,便点了头。”

章杏想了想,也点头说道:“也罢,去那儿也行。”

“等你安顿好了,我就回西北去。”石头不爽说。自己眼看就要做爹了,却不得出远门。

章杏微笑说,“你还是早些回西北去吧,这边的事情有大哥二哥帮我呢。”石头摆了淮阳王府一道,且不说淮阳王府会不会罢休了,沈怀瑾那边绝对不会轻易饶过他的。他们眼下还靠着沈家过活,越快去西北越好,不管怎样,先要将态度摆好了。

“我让小暑他们乡下收了些粗麻,织了些葛布,你也一并带去西北吧。”粗麻织成的葛布在江淮这边是寻常物件,值不得大钱,可要是拿去西北军中,那可是好东西。石头既带了粮食,又带了葛布。沈怀瑾看着这些好东西的份上,下手总归会有些舍不得。

石头惯是痞赖的,满不在乎道:“事儿我都做了,沈怀瑾他爱咋地就咋地去吧,左右不过挨顿抽,往下里降个官——他与的那官儿,我还看不上呢。”

“你不能大意,他要不了你的命,也会让你脱成皮去的。”

“我心里有数。”石头安慰章杏说道,想起章杏说得葛布,他又问了一通,得知也是自家用钱置下的,实在心疼,咬牙道:“他奶奶的,咱们俩好不容易挣得这些,尽是便宜他了!迟早有一天,定要加倍讨回来。”

章杏噗嗤一声笑,只当他说了笑话。

两人正说着,叩门声突然起了,萧得玉在门口小心翼翼说话:“老爷夫人,老夫人问是否能用食了?”

是叶荷香在催促了。石头章杏到了正院里,除了傅湘莲不在,几家全聚了一堂,男女以隔帘分开用食。桌上,叶荷香自是少不了啰嗦。章杏心中虽是不耐,倒也忍住吃完。用罢,魏云海又叫了石头去说话。

石头回院子里时,章杏已是睡下。孙宝珠在外间做针线,见石头进来,慌忙出去。石头走到床边。月撒了半窗进来,在地上落下一道方块影子。章杏正睡得香,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梦,浅眉微皱,似不安中。

石头于是静静看着她。只在咫尺间,便是他的所有了。他看了一阵后,返身洗去酒气,毕了再回房里,依着章杏卧下,将章杏的搂在怀里。

章杏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含糊道一声“回来啦”又皱了皱眉头,叫了一声“热”,自行挣开了些,又亦自睡去。

石头待她睡熟,又慢慢将她拖拉到怀里,这才心满意足睡去。

次日,石头就请了赵子兴赵子安兄弟过来,在临水轩说话。

赵子安示意身后的人将手中抱着的东西放上来,指着说道:“这是我们这趟跑船的账簿,忙了两天,总算是清理出来了。夫人看看。”

章杏事先听石头与魏闵武都说过几嘴,知道赵子安此番收获颇大。但她让赵子安带过去的东西只是其中一部分。她看了一眼账簿,并没有揭开翻看,笑着说道:“赵二哥跟我们说说路上的事儿吧,怎地挨到了如今才回来?”

“如果是走原来的海线,确实去年年尾就能回来。是半途中遇到了个熟人,他领着我们走了另一条海线,虽是耽搁了些时辰,却是比先前要划算多了。”赵子安拍着账薄,笑着对章杏说,“夫人看看就清楚了。”

赵子安此番是跨过了海峡,那边东方人的面孔罕见,章杏让他带过去的瓷器绸缎极为紧俏,北珠出手也很顺利。所得竟是这里的数倍有余。赵子安不想空船回来,瞧着那边的东西稀奇,索性将一半所得倒换了些货物,准备运回来销售。

石头看了看章杏,笑着说道:“赵二哥还真是不巧了,我们正准备将手头上的铺子缩减了些呢。”

赵子兴赵子安面面相觑一番。傅湘莲章杏被劫之事,他们都知道,也隐约猜到许是与章记的买卖有关。世道纷乱,钱财有时候也是祸根,他们赵家就是前车之鉴。东家男主不在,虽然有个好名头,也拦不住各路垂涎。章杏傅湘莲此番差点连性命都丢了,章记想收缩买卖,也在情理之中。

赵子兴眼里略过一道黯然,点了点头,说:“眼下世道不好,确实不能太招眼了。章记的米粮铺子,老爷和夫人想收减几成?”

章杏笑着说道:“赵掌柜不用担心,咱们买卖还是要继续的,只不过要换个名头罢。”

她此前已经跟石头商量好。这次的事情算是给了他们一个教训——沈家的名头并不如他们所想那样所向披靡。不将沈家放在眼里的大有人在,这次既是有淮南总兵大营打主意,保不齐就会有下一个,他们不能再像先前招摇了。章记的买卖由明面上转到私下里,是势在必行了。

章记玉石绸缎茶行买卖较小,又有云氏商号做依靠,缩减些换个名头就行了。

米粮是大头,这也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本,不仅不能缩减,还要继续做大。世道将乱,掌握了钱粮,他们就有了在这乱世枭雄铁蹄下活下来的底气,最起码他们要想践踏,也要思虑舍不舍得的问题。

其实米粮这项买卖,暗地里做,比摆在台面上做更合适。

不过,这些多半要看赵子兴的手段了。

赵家米行起来于江淮一带,父子几代人脉门道的累积,能做到在京城都排得上号,要想将台面上的买卖转到私下,对于他们来说,虽是有些困难,但还是算不得不可能。

赵子兴听章杏说了打算,点了点头,慎重说道:“老爷,夫人放心,米行就交给我吧。”

章杏笑着说道:“有赵掌柜在,我一向放心。”

转眼半月过去了,魏闵武新置下的宅子修葺完毕,一大家子人从城南魏宅搬到了城中,和着家眷物什竟是拖了八九车,浩浩荡荡的。盂县城大半条街的人都在看热闹。

就在这一天,一顶青布轿子抬到了盂县城东的一个小码头前。码头旁停着的一条乌篷船跳下来一个黑脸青壮,径直走到到轿子前,打了帘子,笑嘻嘻叫道:“杏儿。”

章杏出了轿子,看着冷清的码头和孤零零的乌篷船,不禁笑了笑,说道:“你溜出来有跟大哥二哥他们招呼过吗?”

石头嘿嘿笑着说:“他们都知道。”他们是故意挑了这么一天,明面上,章杏是跟着魏闵武搬到了新宅子里,实则是走了水路去了出了盂县。(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一章 夜袭

章杏名下的这处庄子还是魏闵武为她置下的嫁妆之一,当初只为挑肥田来着,不曾想着要过来住,较为偏僻,位处盂县漳河镇间,辖下约莫有四五十来亩地,租赁给本地一个王姓乡农。

所谓庄院也不过是相邻的两个小院圈了圈院墙,一个院子两进,另一个更小,只并排三四间屋。孙新等人早几天就来了这里,带了几个仆妇,将院落收拾干净了。

章杏是为清净而来,所以身边也只带了尤妈妈孙宝珠并谷雨三人,孙新则是魏闵武遣来的。他是云氏签了死契的下人,也是魏闵武的左右手。

石头将章杏送到庄上后,次日就回了西北。

八月中旬,淮阳那边就有流言传出,说是刘沉舟就躲在淮南总兵大营了,让河西军抓了现行。淮南总兵大营却说河西军血口喷人,明明是他们抓了刘沉舟,正要往京里送,河西军不仅延误军机,放刘沉舟过淮河,还诬陷他们窝藏反贼,这完全是血口喷人,颠倒黑白。

河西军与淮南总兵大营两军对峙,一时流言四起,各种说法都有了。章杏所处庄子实在偏僻,所听的不知传了多少道儿,到他们耳里的自然已经分辩不出真假了。魏家兄弟不想让她多思,也吩咐了庄上伺候的人,不得将消息乱传。章杏摸着自己肚子,也只得作罢。

雨半月未落,天气越发闷热了,章杏月份渐大了,寝食难安,人也越发消减。尤妈妈等人变着法子做些乡间小菜,也不得法。

这一日,章杏坐在院子树下,天半阴半晴,没有风,雨怎么也不落下来。她觉得像是处在蒸笼里,分外难受。尤妈妈瞧见她脸色,出门唤了谷雨来:“这些知了着实闹人,拿根杆子赶开了去吧。”

谷雨寻啦杆子正要干事,出门却与孙新差点撞到了,见他满头是汗,连忙拉住了问道:“孙大哥,你们这么急慌,干什么事儿去?”

孙新擦了一把额头上汗水,“快去通报一声,就说我要事回夫人。”

谷雨不敢耽搁,连忙通报。

“夫人,京口那边的铺子出事儿了!”孙新顾不得行礼,一进来便说道。他跟章杏来了庄子之后,便跟着谷雨等人一样称呼了。

章杏惊道:“京口的铺子?”

孙新道:“锦绣阁着了火,铺子烧了大半,守铺子的余婆子一家三口死了两人,独那二小子还活着,也烧了重伤不起,眼下里,他家的一门堂亲正邀了一堆人闹事呢!”

“于管事呢?”章杏抓了孙宝珠的手问。锦绣阁那边一直都是小暑夫妇管着,章杏到了这里,便将于小暑提了管事。

“于管事已经下到大牢里了,二爷得了音讯赶了过去,保了于夫人出来。这里面余婆子那门堂亲背后有人,事情颇有些波折,于管事恐是还得在里面多呆些时日。”孙新小心翼翼说道。

章杏平复了下心情,仔细端详孙新脸色,又道:“这事有好多天了?”

孙新看了一眼章杏,连忙又低下头,“半个月了……”

章杏抚着肚子,踱了几个来回。魏闵武唯恐她操心,将这事瞒下了半个多月,到如今纸包不住火了,又唯恐她从别的渠道得知,这才告知。半个多月了,小暑还在大牢里。这里面只怕不是简单的波折了。

世道波折,不是她躲着就能没事儿了。魏闵武都不能摆平的事儿,背后定是有不小的后台。

那余婆子一家三口原本是个单户,当初家计艰难,不过还有份手艺在身,一家三口全签在锦绣阁名下,因她家离镇上过远,魏小暑夫妇索性让他们住进了锦绣阁,一来与其方便,二来也可帮忙守夜。

半月前夜里起的火,事发突然,余婆子家那堂亲出现的突兀,软硬不吃,只嚷嚷着要偿命,魏闵武周旋了半个多月,事情仍然没有转折。

章杏踌躇不定,一时也想不到是哪方做下的这事。她如今月份大了,也不好出远门。

三天后,孙新将萧得玉带进来了。萧得玉一进得门来,便跪下了。章杏看着她泪流满月,一脸憔悴的样子,心里也不由得有些浮躁了,吩咐起了身,“好了,你先歇歇去吧,于管事那边二爷会想法子的。”

半夜里,章杏从梦中醒来,窗外正起了风,枝影婆娑乱舞,隐隐可听得哭声。章杏听出是萧得玉在哭,她也没有吭声,听了一阵子,摸着肚子,突然也泪流满面了。

孙宝珠素来醒觉,一惊坐起来。

“不要点灯!”章杏沉闷说道。

孙宝珠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章杏收了眼泪,翻了个身,朝里躺着。外面微弱光亮映照进来,枝影横叉,来来往往,时见时不见,一如戏台上的光影,明暗交错,仿佛在演绎什么。

世事变幻无常,人这一生,谁又说得了永远?

章杏悲悲戚戚流了半夜的泪,次日就着孙新带了信前往京口。

九月底,锦绣阁那边的事情总算了结,很是用了些钱,将魏小暑从大牢里捞了出来。至于铺子,自然是开不下去了。

章杏脸色阴沉,热署难消,她这几月饮食不调,困觉不安,两边脸颊消瘦的只剩下巴的骨头,听得于小暑说了整件事情的经过,更觉得心烦气躁,手中茶盏重重搁在几子上。

“我怎么吩咐你们的?凡事多思多想,谨慎行事,不求挣多少钱,发多大财,安稳最是要紧!可是你们怎么就当了耳边风?就为着那么点小便宜,险些将人命都搭上了!”

锦绣阁是她费了不少心血挣下的,这次的事情官府说法是火起屋内,夜间油灯倒地,点燃了地上堆着的毛毡,风干物燥,火势凶猛,连屋里的人都没能逃出来。

而他们根据些微迹象所查,这次起火应是人力所为,那么大火,里面的人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怕是事先就着了道。魏闵武请的老郎中也说,那尚未醒来的二小子病情有些悬疑,后脑勺分明有伤。余婆子那门堂亲也出现的突然,以前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人命一出,他就冒出了,强硬要说法了。魏闵武费了银钱,买了消息——这事情后头有大人物动作。

左不过是为了他们手上的钱粮而来。如今各路神仙打架,他们哪里能搀和?舍些钱财,保个平安,这是他们最好的结果了。

她离开盂县时就交待过了,他们如今万事要低调小心,挣钱是次要,安稳最要紧。她其实也知道这事情其实不能怪于小暑夫妇,只是心里烦闷实在难以压下。

经此一事,他们已经在所有人眼里贴上了西北沈家的标志。

于小暑知道错已经造成,连声也不敢吱。

章杏揉了揉发胀的头,“罢了,我这边也没什么好地能安置你们了,赵二掌柜过些时日就要出海了,你们与他一道去吧。涨涨见识,一路上万事听他安排,切不可肆意妄为。”

过了几日于小暑夫妇收拾好了行李,在章杏的嘱咐下与在魏闵文手下做事的萧得胜见了一面,吃了顿饭,便跟着赵子安的船出了海。

一场大雨过后,天气骤然变冷。这一日,章杏正与孙宝珠在房里做针线,突然听到庄外有急促马蹄声,谷雨匆匆进来回报:“孙大哥过来了。”

“快请进来。”章杏站起身说。这些天来消息多是孙新带来的,以往他来时,从没有这么大动静。

孙新着一身商户打扮,神色沉肃,“夫人,京都那边传来消息,小皇帝驾崩了!”

屋子里一时鸦雀无声。章杏也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消息,小皇帝纯奕是昭烈皇帝的第九子,年方九岁,怀德太子以谋逆之罪被射杀在乾清殿门口后,纯奕在母族武恩侯严氏一系的支持下继位,结果不到一年就驾崩!这里面有多少争斗章杏不知道,但她知道历朝数百年的大夏王朝已经不能叫做摇摇欲坠了。乡间虽然平静,诸多势力只怕已经开始动作了。

“大爷和二爷怎么说?”江淮一带原本风雨飘摇,这下只怕更不平静了。

“大爷和二爷吩咐小的带些人手过来听夫人差遣,还说若是这里不平静,让夫人还是回盂县去。”

章杏沉默一会,转头吩咐孙宝珠,“将隔壁院子收拾出来,领孙管事他们过去,先安置下来。”

孙新孙宝珠出去了。章杏叫了尤妈妈过来,问了庄子里米粮存货,大约能使上四五月,又吩咐尤妈妈传话下去,庄子里所有人除了谷雨外,如无要紧事情,一概不得出门。谷雨每日仍要到附近集市打探消息。

事情分派下去,庄子里所有人都绷紧了心弦。这里原本偏僻,与周围乡农很隔一段路程,如此沉寂下来,更是无人留意。

一日夜里,章杏中途醒来。随着月份的增加,她如今夜里睡得很不安稳。外面风大,各种纷杂声响都有。她辗转良久,仍是难以入睡,便起身坐起。孙宝珠醒觉,也一鹫坐起,扶着章杏到了后面暗房入厕。

章杏听得外面风声鹤唳,想到最近风声,不由得透过窗外看向盂县方向。屋内灯火朦胧昏暗,随渗透进来的风摇摆不定。她看不真切。

“宝珠,把灯罩起来。”

孙宝珠想不明白章杏的做法,正愣神。章杏几步过来,呼地一口吹灭了灯。屋里一下子黑了。章杏眯着眼睛很看一阵,又哆哆嗦嗦手指窗外,问孙宝珠:“那边是不是有光?”

孙宝珠顺章杏所指看过去,看了好一阵子后,方才觉得那处的天似乎与别处确实不一样。章杏却是已经等不得,推着孙宝珠,凄厉喊道:“快唤孙管事跑一趟盂县!”

孙新过来时,章杏已经穿戴齐整了,正在屋里来回走。

“夫人——”

章杏打断孙新的话,“盂县恐怕出了大事,你赶紧去一趟,有任何消息,赶紧传回来。”

章杏说得孙新一惊,“不会吧?”

章杏罢了罢手,“没什么不可能的。你现在就去,带两个人手,一路上要小心。”

孙新将信将疑应下来,回隔壁院子里叫醒了两个人。他这次带来的四人都是马帮中身手佼佼者。当下将事情说了。这几人上了屋顶看一阵子,他们的眼力自是强过妇孺许多,当下就觉得多半是真出了事。

“老五跟我走,你们三个都留下!要是真有大事,你们只管护着夫人先走!”孙新这时也不敢大意了。吩咐留下三人,他则带了一个,牵了马,往盂县方向奔去。

出了村庄田亩,上了大堤,居高临下观看之下,盂县方向的天空果然是通红的。

快马加鞭,约莫一个时辰后,他们就近了盂县,那里声响火光更清晰了,刀兵碰撞,喊杀声震天,在这样的夜里尤显得突兀。

孙新已是满身汗水了,也不敢靠的太近,毕竟刀剑无眼。寻了一处高地看过去。盂县城下,以往宽阔的城门口火光通天,密密麻麻全是兵马,云梯参杂其中,一架架抬着往前冲,耀眼的火光下,箭雨的寒光密密麻麻,不时有人从城上坠下,还没等落地,便成了筛子。

孙新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转头对同伴说:“你赶紧回去,跟夫人禀告这边的消息,务必,务必要想个法子救人……”他惶急之下也不知如何去交待了,云氏马帮的两个当家,魏家的人全在这城里,而看城外这境况,分明是危急!

那同伴听了吩咐,跑开一段距离后,上了马,急忙往回赶。待进了庄子,拍开了门。庄外黑漆漆一片,里面却亮堂堂的。庄子里的人都已经起来了,拥簇着章夫人坐在正堂里。

“夫人,盂县危也!请夫人赶紧想办法救人!”孙新这同伙姓何,单名一个安,也是马帮好手,当下里也是懵了头,照着孙新交待的原话叫出来。

谷雨等人既是都起来了,自是隐约听到了风声,这下里更是惊变了脸色,不约而同都看向章杏。(未完待续。)

局第三百九十二章 局势

章杏的脸色虽是苍白,却看不出多慌张,只点了点头。

“何师傅不急,说清楚些,你们都看到了些什么?”

何安连忙收拾了心中慌乱,将一路所见详细说了一番。章杏听完,又点了点头,吩咐:“何师傅且先将那边院子几位都请过来。”

何安见章杏不慌不忙,他心里也安定了不少,忙点头去叫人。

屋里一下安静了,只外面风声鹤唳,屋里灯火荜拨,谷雨几个心里都砰砰跳着。他们是没什么主意了。这当下里可是打战,不是平日里的吵闹,谁声大,谁理壮就能压人的,一城的百姓,这其中不知有多少是他们认识的人,可是许就是在这么顷刻间就能被抹杀个精光。

章杏许久没有说话,只静坐着。一手握成了拳头,一手抚着肚子。

何安片刻就带了其余三个过来。

“夫人……”

章杏站了起来,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多礼,转头对谷雨说道:“印河村的路你知不知道如何去?”

“知道!”谷雨点头。他成天在附近乡野集市转,对这附近几村几镇早摸的门儿清。

“那好,你跟何师傅这就骑马去一趟印河村,那边村里有户叶大老爷,他家门庭是村里最齐整的,你一去就能找见。见到他家的人之后,你就将盂县的消息告知……”章杏顿了会,“若是他家有需要你们帮忙的,你们只管听吩咐就是。”

谷雨得了交代,与何安牵了马出了庄子。

章杏看了看天,估摸正值子夜,又吩咐其他人守好门户,息了廊下灯火,只余正堂光亮。尤妈妈唯恐章杏累到,劝其先去歇息。章杏摇了摇头。

约莫一个多时辰后,外面就传来了马蹄声响。护卫连忙爬上墙头,看一会后,挥手道:“快开门,是谷雨。”

章杏也走出正堂。谷雨进了门,来不及擦汗就过来回话道:“夫人,您的信!”

章杏接了信,一下撕开。信居然是叶昕晨所留。只寥寥几句话,她片刻就看完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侥幸,叶昕晨这些天居然就在印河村。章杏原本是穷途末路了,盂县危急,她只想着也许叶云清家有办法迅速将这边的消息传到淮阳。盂县是淮阳王的地盘,这夜偷袭盂县的不管是哪方兵马,淮阳王府总不能置之不理。

叶昕晨信写得匆忙,只说现下往淮阳求救已经来不及了,盂县既然出事,淮阳那边的形势恐怕也不好,他去找洛大将军了!并且要借何师傅一用。

河西军?!

章杏看完了信,就火烧了。

顾惜朝等人离家的这几年就在河西军中,洛大将军都放心将女儿交给顾惜朝了,这两方想必已经达成了某些默契。

洛小姐,那是个很不错的少女呢,貌美,心善,贤淑……,与淮阳王府的门第相当,确实是一桩很好的姻缘。

章杏突然觉得心口一痛,翻身就呕吐起来,尤妈妈等人都吓到了。

按说这月份已经不该孕吐了。

章杏喝了口孙宝珠递过来的水,抚了抚胸口,苍白着脸说:“不妨事,你们都去歇了,留两人看好门户。”

众人心中忐忑,虽是得令歇息,却没一个睡好,次日天还没有亮,就各自忙开了。谷雨照例早早出去打探消息,约莫午时垂头丧气回来了。

镇上戒严,搜查十分严格,城里的巡防较之平时多了数倍,但凡看见有人聚众议事,一概喝散,违令者收押关监。

漳河原本就是个小镇,寻常时候人就不多,这下更是冷清。谷雨大街小巷转遍,与平时相熟的巡防套了些交情,方才得了些内幕。

昨夜里发生战事的不仅仅是盂县,淮阳晋安也出了事,而且淮阳尤其惨烈,听说城门一度失守

临近天亮时,盂县这边的救援赶去,这才夺了回来,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晋安的巡防将士除了极少数逃出外,余下全部覆没。

这日一大早,漳河就有盂县那边的大人下来,接手里正事务,布置巡防,全镇戒严。

章杏听了这些,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孙新与魏闵武进来了。

原来何师傅等人回来后,孙新一直守在城门口。河西救援军约莫寅时赶到,里外夹击,围城的兵将不到一炷香功夫就溃坝了。不过城里依旧不得进,天彻底大亮之后,城门这才大开,容民众通行。但是盘查十分严格。他进城的时候,战事的痕迹还没有完全打扫干净,拖死人的马车正一辆辆往外面拉,饶是他也算是见多识广,也吓得两股战战。

城门口的安民告示已经贴出,昨夜里袭击盂县的是淮南总兵大营的人马,告示上直白写出原淮南总兵肖福贵勾结反贼刘沉舟谋逆,不过已经被击退,请民众放心云云。

“……家里人都还好,你放心罢。”魏闵武说,“眼下局势纷乱,盂县暂时也离开不了,你干脆跟我进城算了。”

章杏摸着肚子,摇了摇头,“算了,这里安静,我也习惯了,再说离你们也不远,我就不折腾了。”

魏闵武看了一圈屋里屋外,“那就再加几个人过来吧。”

“不用了,生面孔多了,也扎眼。”

魏闵武看一眼孙新。孙新会意,立时招呼谷雨等人出去。

“西北那边也动手了,今儿上午就夺了绵州。”魏闵武低声说道。

“难怪……”章杏悟道,又问,“肖福贵是什么时候折回的?”先前她得的消息,是淮南总兵肖福贵与洛将军就刘沉舟一事进京陈述,盂县淮阳晋安三县遇袭,没有肖福贵主持,也不可能成事。

魏闵武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折回的,三天前得的消息,他们还在上京的路上呢。我那时候还在纳闷,这小皇帝都没了,他们这番装模作样的,给谁看?”

章杏笑了笑,“自然是给天下人看。小皇帝虽然没了,皇太后不是抱了个奶娃娃上台了吗?”野心是早就有了,但要动手,披个忠孝仁义的皮总归是好听些。也许三天前,上京的一伙人就换了汤药,云氏马帮终归是做买卖,这种机密哪里是那么容易探听的。

肖福贵突然夜袭淮阳盂县晋安,说不定也打探到了西北那边的消息,抢先动手,想先一步占了江淮,掐住沈家南下的路。

如今事败,江淮可以说是一分为二了,肖福贵的兵马多,淮阳王的根基深,又有刘沉舟一系与洛勇等掺合其中,这江淮十二州县也不知道会如何划分?西北沈家筹划多年,江淮这一片地他们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他们第一步就夺了绵州,正是冲着江淮而来。

“严太后抱的那个?”魏闵武摇了摇头,“这个出身都糊涂不清,谁能服?”

章杏惊讶看着魏闵武。魏闵武说:“你也别看我,这事我也没得准确信儿,宫里传闻这个是严太后是外面抱进来的,宫女所养那个早在冷宫里没有了。”

“这些事都没个准,你多听无益。”魏闵武看一眼章杏的腰腹,又说。

章杏抚了抚了肚子,低头一笑,“是,多听无益。”魏闵武等人也是为她着想,将外面的事情能瞒就瞒了她。

其实,确实是这样,有没有严氏仓促抱出的这个孩子,那些个蠢蠢欲动的诸侯们,该动还是会动,只不过时候早晚罢了。

连魏闵武都探到这个孩子的出身有些糊涂,那些诸侯们更是会拿这事大做文章,就是没有问题的,也会被他们嚷出问题来。

估计严氏一系只是想暂时稳定局势,却不想出了纰漏,估计宫里也很不平静。

“二哥,淮阳……王二哥他们有没有什么消息?”章杏一边摸着肚子,一边低头问道。

王继业是王秉义的二儿子,原本就是淮阳王的府兵,这一家都对她有恩,昨夜里淮阳战事激烈,不知道他们一家有没有事?

魏闵文与王继业等人一道上过青蒙山共过生死,魏闵武也上过王家的门,也认识王继业兄弟。

“还不知道,不过我已经遣人去打听了。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魏闵武不疑有他。

章杏默默点了点头。

“你既是不回城里,我也依你,不过你但凡有事,需得赶紧遣人告知,切不可瞒着了。至于外面的事情,咱们也只能顺势而为了……”魏闵武殷殷交待一番,云锦澜怀了身子,盂县到底事多,他吃了午饭后,就回了盂县。

魏闵武走后,章杏开始看他带来的账簿。赵子兴确实能耐,章氏米铺已经在除了淮阳盂县之外的州县开始化正为零,铺子名称伙计都调换了,卖出去的并不多,但是收得粮食确实不少。

昨夜的战事,盂县的买卖没有受到牵连,淮阳的其中一个铺子烧了半间,好在没有人伤亡,米粮损失也不大。

她如今手头不缺钱,缺得是粮食。经过了昨夜一战,江淮暗涌的局势算是明了些,她也算比先前安全了些。沈顾两家眼下迫切想要连成一气。沈家跨进江淮的那一天,她送给沈家的东西,也要提前准备好……

晋安城一度易手之后,于一个月后又重新被夺了回来。章杏所熟知人的消息也陆续得到了证实。淮阳慈安堂坐堂郎中王秉义的二儿子王继业在淮阳一战后被提了队长,又在接下来的晋安争夺战中立了大功,升了营将。

唐宇升了队长,刘金来受了重伤,张鹏宇在淮阳战死,周海天在晋安争夺战中身亡。

至于章家的两个亲戚叶昕晨与刘翼,也都没事。叶云清已经搬到了盂县城里。听说叶大舅带着一大家子人也进了盂县城,在魏家住了几日后,被叶荷香骂了出来。章金宝赶过去偷偷送了些银钱与叶大舅。

十一月里,魏闵文亲自压船去了一趟河源,河源的局势比之江淮并不太平。刘沉舟过了江,他麾下人马却不能大批过来——洛大将军依旧守在河堤上。好在那边这年也是风调雨顺,是个丰收年,粮价虽高,但是章魏两家并不缺钱,依旧收的满满两船回来。

江淮这里粮价已经比起去年涨了两倍有余,也幸亏这年水不大,赵氏在底下乡镇人面广,也零零散散收了些粮食。

章记几处秘密粮仓都堆满了。

至那晚盂县淮阳被袭击之后,江淮没一处太平了,大小战事没一日停息过,谷雨常往外跑,带来各地消息,哪个州县换了县衙,哪里的巡防又在各村各镇抽人了,等等。但是盂县淮阳晋安三县连成一气,形成互补,又与河西军临近,这一代战事胶着,被圈在里面的村镇倒也太平。

这年的冬天格外冷。进了腊月,淮水河的许多河段都结了厚冰。

腊月初六,河源军与河西军在淮水大战,肖福贵突然从背后偷袭河西军,河西军险些大败。幸亏裕安盂县巡防营人马及时赶到。河西军虽然不至于大败,但是人马损失数万,只得退回盂县裕安一带。

腊月初七,河源军过了淮水。此一战中河源军损失也不小,刘沉舟刘易寒战死。刘易寒的儿子刘少平收编余下人马与肖福贵联合将盂县裕安淮阳一带围了起来。

腊月十八,淮阳城锣鼓震天,淮阳王世子顾惜朝迎娶宣威大将军之女洛梓涵。听说那日淮阳城里极为热闹。

章杏在院子里走了几圈,天开始飘雪了,尤妈妈赶紧拿了大裘过来,替她披裹上,不禁说道:“夫人,这个天,咱们就少走几圈罢了,也太冷了些。”

章杏笑了笑,“不碍事,我穿得厚,冻不了。”

尤妈妈一边搀扶着,一边催促赶紧回屋。章杏终于被她说动了,回了屋里,喝了一杯热茶,如常看了账与书,尤妈妈进来点了等,她方才发觉天已经黑下了。

“宝珠,怎地还没有回来吗?”

尤妈妈一边布菜,一边说道:“已经让谷雨去迎了。”

进了冬月后,附近集市的菜就不好买了,他们需得上镇上去。谷雨做这事不如孙宝珠,她原就是漳河附近的人。

天黑透了,谷雨回来了,却是不见孙宝珠。

“几家卖菜都说她早买到了,傅舅爷家看门的小鱼亲自送出城,这人到底去了哪里?怎地会突然不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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