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九零之独宠虎妻 - xp1024.com
《重生九零之独宠虎妻》


第1章 做了池鱼

2019年，初春时分，马上就要跨过三十岁大关的梅雅丽拎着行李箱，逃也似的上了飞机，直奔H省而去。

为了躲避她家母上大人无所不在的催婚紧箍咒，她决定把自己难得的几天假期全都消磨在H省的M县。

“小梅！”

“雅丽！”

“这边！这边！”

在阔别了五年之久的大学室友此起彼伏的呼唤声中，梅雅丽拖着行李箱，快步奔向她们约好会面的民宿门前。

然而她才奔出了四五步远，一颗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子弹就砰的一下打进了她的右边太阳穴。

疼痛袭来的那一瞬，梅雅丽脸上那纯然喜悦的笑容一如刚才。

然而，她的视野里却再也没有了那些让她露出如此欢颜的人。

她朋友们惊恐的的呼喊声越飘越远，反倒是另外一声枪响，如同惊雷一般炸响在梅雅丽耳畔。

闭上眼之前，梅雅丽瞥到了一张俊秀而阳刚的成年男子的脸，那个男人的脸也跟她的脸一样，正被一片鲜红浸染的触目惊心。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她的伤口在头的两侧，那个男人的伤口却是在前额。

她这是......做了池鱼？

——————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拉着我儿子在下什么蛆！天天把个老爷们儿拴你裤腰带上，你就那么缺男人？我活这么大岁数，就没见过你这样的sao货！你爹你妈是咋教你的？还是你们老佘家就是这门风儿？......”

异常响亮的喝骂声后面，跟着一长串儿的污言秽语，听得梅雅丽心头一阵邪火。

她想狠狠瞪过去，然后用自己最凶恶的表情让对方闭嘴，可她的身体却根本不由她控制。

她用力地想要睁开双眼，但她的那双眼皮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的她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也没能成功睁开。

梅雅丽正着急，几滴温热的液体却接连落在了她的脸部肌肤上。

与此同时，一个低的几乎听不到的女声抽抽噎噎的在她头顶上方响起，“我......真受不了了，咱们......离婚吧。这日子......哪是人过的。”

“你就当看在我的面子上......”

“这话......这话你已经说过好几回了。”压抑着哭声，低低说着话的女子斩钉截铁的打断了面前那个男子满是哀求意味的话语。

“我从小到大，二十多年挨的骂加在一块儿，还没有我这一两年在你妈这里挨的骂多。”不知是不是因为已经说了“离婚”这样的话，女子的声气儿渐渐平稳了下来。

梅雅丽听在耳里，只觉得这女子的声音里有种一次又一次绝望之后，终于死了心的平静。

那种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的感觉，在她的一言一句中表现的淋漓尽致。

“雅丽我会带走。这么小的孩子，留下你妈能把她磋磨死。至于你......你再娶一个，好好过你的日子吧。”

些微的停顿和起伏里透着强自压抑着的心酸和悲苦，梅雅丽听了，眼眶竟不由自主微微有些发热。

此时此刻，她已经大概搞明白了这是哪里、是什么时候。

可这份“明白”，同时却也让她愈发糊涂。

她不是被子弹打中了吗？现在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怎么她莫名其妙的回到了小时候？

在她过去近三十年的人生里，她曾经不止一次听她的父母说起她那个战斗力爆表、十里八乡都厉害的出了名的祖母赵慧英。

当然，他们说的并不是她对付乡亲邻里的泼辣手段，而是她磋磨自己儿子儿媳的“英勇”。

闹离婚的这一段，应该是发生在她半岁左右的那段时间。

她爸妈结婚之后，和当时的绝大多数新婚夫妻一样，跟她爷奶是住在一个院子里的。

娶媳妇儿之前把话说的极其漂亮的她奶，在她爸妈结婚的那天就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彩礼和摆酒的钱是她爸自己挣的、借的，而扬言不操心、不给钱，也不收礼金的她奶则趁着她爸妈一个错眼不见就收走了客人们给的份子钱。

她爸妈婚后，她奶又扬言——“不跟你们一个锅里抡马勺”，于是，两家过上了一处干活儿、分开开火的日子。

她妈佘玉芬原本还以为这样更好，一来省了她伺候公婆小叔一大家子，二来少接触就少口舌，她也可以躲着点儿自己婆婆，免得一天好几顿的挨骂。

然而事实却证明了佘玉芬是多么的“图样图森破”，因为两家用的是一处灶房，所以赵慧英依然还是能时时刻刻调理自家儿媳妇。

什么在她做饭的时候骂她败家娘们儿用的柴米油盐多啦，什么收起某些炊具不给她用啦，什么故意把刷锅水弄到她身上啦，什么摸鸡屁股算鸡蛋个数、要是鸡没下够蛋就赖儿媳妇偷吃啦，总之是只有你想不出的，就没有她做不到的。

最让佘玉芬伤心的，还是在她怀孕期间，赵慧英竟然每天故意在柴火上淋水，宁可自己忍受浓烟滚滚的不适，也要加剧她的孕期反应。

这跟她以往经受过的那些侮辱性质的折磨不同，这样的做派，分明就是想把她往死里磋磨。

梅志军心疼自己媳妇儿，见自己妈实在是不像样子，于是就决定让媳妇待在屋子里躲着，自己到灶房做饭。

然而才不过两顿，赵慧英就采取了极端措施，让他们连饭都没得吃——她不仅用一天时间把他们夫妻两个全都骂了个狗血淋头，而且还锁起了米面油盐不给他们吃用。

最后，被折腾的没了人形儿的佘玉芬只能躲回娘家“避难”。

然而她这一走，赵慧英的气性却更大了。

村里人背地里戳她脊梁骨，她就每天把梅志军当成出气筒。

从早到晚，梅志军的耳根子基本就没有清净时候。

好不容易扛到佘玉芬生了女儿、坐完月子，梅志军在大舅子佘玉国极其不满的各种抱怨以及追讨生活费的闹剧中带着妻子女儿回了自家。

迎接他们的，除了赵慧英和梅志军弟弟、妹妹们如出一辙的阴沉脸色，还有赵慧英变本加厉的恶毒辱骂。

自然，赵慧英辱骂的主要对象依然是作为儿媳妇的佘玉芬。

第2章 何为泼妇

佘玉芬才刚做了母亲，光是照顾孩子、跟着家里其他人一起做农活儿就已经够她累死累活的了，哪里还有心情应付赵慧英的坏蠢毒？

于是，在经历过小半年水深火热、鸡飞狗跳的非人折磨后，佘玉芬终于忍不下去了。

不是她作为新手妈妈情绪容易失控，实在是赵慧英跟她的小儿子、小闺女太能作天作地。

因为梅志军在她做饭的时候帮她照看了一小会儿孩子，赵慧英就能骂的他们两口子好几天不得安生。

最让佘玉芬愤怒的是，赵慧英只要一不顺心，就会故意摔盆子砸板凳的吓唬孩子。

孩子吓哭了，她顺势就用极其恶毒的语言咒骂他们一家三口，剔除掉夹杂其中的大量污言秽语，那些辱骂的大概意思就是说他们一家三口都脏心烂肺，见不得她跟她小儿子、小闺女好，非要人吵鳖闹让他们不得安生。

而赵慧英的小儿子和小闺女，也就是梅雅丽的三叔和小姑，那也全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主儿。

赵慧英说的这个“人吵鳖闹，不让他们安生”的话儿，这兄妹俩说的次数更多。

他们老娘的这个观点，他们是再赞同也没有的了。

若非这一大家子里就梅爷爷一声不吭是个老实人，佘玉芬也不至于才回到婆家小半年，就绝望到动了跟梅志军离婚的心思。

听着自家母上大人压抑的抽噎声和自家父上大人低低的哀求声，梅雅丽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原来，她那个曾经厉害到可以提刀砍人（虽然未遂）的母上大人，竟然真有被奇葩亲戚欺负到全无还手之力的时候。

可见这人呐，坚强也好，厉害也好，还真是九成九以上都是被逼出来的。

不知过了多久，对面屋子里的恶毒辱骂终于宣告结束，佘玉芬将仍然昏昏沉沉、半睡半醒的梅雅丽背到了自己背上。

“我走了。”她用饱含着痛苦、留恋，但同时又分外决绝的眼神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梅志军，然后便背着梅雅丽大踏步出了屋子。

梅雅丽很是淡定，反正她爸妈这婚是铁定离不了的。

但对于“未来”一无所知，一直因为一个“孝”字对赵慧英颇为顺从的梅志军却难过极了。

他紧紧跟在自己妻子身后，生平第一次后悔起了曾经的那些逃避和软弱。

要不是他一被自己老娘骂就抬脚往外躲，总是独留佘玉芬一个人面对他的那个奇葩妈，要不是他每次都劝佘玉芬忍忍忍，从来不肯为她出上哪怕一次头，他们夫妻，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佘玉芬的那句“这话你已经说过好几回了”，让他惭愧到连挽留的话都再也没脸说出口。

而作天作地的赵慧英却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的人生经验告诉她，只要结了婚，不再是黄花闺女，那么这个女人就等于已经是血亏大甩卖的便宜货了，她的这辈子，基本就等于是跟那个娶了她的男人绑定了。

为了不让自己更加不幸，无论婚后的日子过的是好是歹，这个女人都不会愿意离婚再嫁的。

所以即使佘玉芬被她欺负的只能躲回娘家，她也从来没想过对方会有跟自己儿子离婚的勇气。

国家允许又如何？世俗的观念依然牢不可破的束缚着这世上的绝大多数女子。

自觉已经看透一切的赵慧英有恃无恐，看到佘玉芬背着孩子去推自行车，她立刻就又咬牙切齿的骂起了佘玉芬，“就没见过哪家的儿媳妇天天往娘家跑的！既然你这么爱回娘家，那你这辈子就都在你娘家过吧！我们老梅家不缺你这么一号人物！”

佘玉芬背脊微僵，但却既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

反倒是因为不知所措，只能失魂落魄的跟在佘玉芬身后的梅志军猛然回头，用前所未有的凶狠眼神愤怒的瞪向了赵慧英。

赵慧英先是被他瞪得愣了愣，不过很快她就愈发愤怒起来，“反了你了小二子！你还敢瞪你老娘了！咋的？我这还没吃你的喝你的呢，你就容不下我了？”

梅志军懒得跟她吵，他现在满心都只想着一件事儿——他要如何才能留住自己媳妇儿，如何才能打消她离婚的念头。

然而他不想吵，赵慧英却不肯这么便宜就放过他。

她在炕上挪了挪屁股，然后把上半截身子从窗口处探出来，“我跟你说话呢！你聋了是咋的？天天就知道跟在老娘们儿屁股后头转悠，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出色的东西！”

梅志军猛然顿住脚，回过头，“你以为我乐意给你生出来是咋的？摊上你这么个妈，我梅志军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我！”

赵慧英气疯了，她抓起扫炕的笤帚就朝梅志军扔了过去，“我让你个王八犊子跟老娘尥蹶子！还真是反了你了！”

一边骂着，赵慧英一边用极其敏捷的动作从炕上跳了下来。

竟然敢跟她还嘴了！

反了！

这可真是反了天了！

“我打死你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王八东西！早知道你这么不孝顺，当初我就不该拼死拼活往大了拉拔你！我就该把你浸死在尿桶里！”

飞快地穿好鞋，赵慧英疯了一样，一边喝骂一边朝着屋子外面冲了过去。

路过灶房时，她还顺手抄起了立在灶房门口的那把铁锹。

梅志军听见动静一回头，一个咬牙切齿、眼神凶狠的泼妇就那么直直映入了他的视野里。

他本能地就想躲开，躲了半步又想到佘玉芬正背着梅雅丽，推着自行车走在他前头。

没奈何，他只能停住脚，拦在了赵慧英和佘玉芬、梅雅丽之间，以防她对那母女二人下黑手。

不是他非要拿这样的恶毒心思来揣测自己的亲生母亲，而是赵慧英在佘玉芬进门之后，曾经不止一次于“无意间”，“失手碰到”佘玉芬。

想到那几次佘玉芬身上留下的青紫伤痕，再一想到趴在佘玉芬背上的自家闺女那软软小小的小模样，梅志军心一横，牙一咬，直接上手夺过了赵慧英手里的铁锹。

第3章 救星来了

梅志军的这一举动算是彻底惹恼了赵慧英，她“嗷”的一声冲上去就开始撕打梅志军，“我活不成了——活不成了——小二子你个缺德带冒烟的不孝子——老天爷怎么就不来个雷劈死你呢——有本事你就打死我——你打死我——”

极具穿透力的响亮嗓音直接惊动了半个村子，附近几户人家的村民全都纷纷从家里走出来，朝着梅志军他们家聚拢了过来。

梅志军他们家所在的这个小村子名叫“台子村”，整个村子里一共就只有二十几户住民。

在政府划定的行政区划里，他们的这个台子村甚至都不叫“村”，而是叫做“鹿耳村台子组”，可见其规模是何等的小。

而梅家则是这个小村子里的两户大姓之一，另外一户人口较多的姓氏则是李姓。

除了两户人家姓张，村子里的其他人家要么姓梅，要么就姓李。

再加上这两姓之间多有联姻，所以这村子里的所有人基本都可以互相攀上个堂亲或者表亲，而且还都是关系很亲近的那种。

也正是因为这样，村子里基本谁家有什么事儿，其他人家的人都会走过来关注一下。

当然，这个关注并不都是善意的。

小到任何一个家庭、一个家族、一个村落，大到任何一个城市、一个地区、一个国家，都不可避免的会有那么一些巴不得别人日子不好过的人。

就像这些自动自发聚拢到梅家来的人，这里面既有真正本着协助解决问题的心思来劝解、帮忙的，也有那打着劝解和帮忙的旗号暗搓搓来看别人家热闹的人。

没一会儿，梅志军他们家院子门口就聚集了二三十人。

跟台子村的其他人家闹出什么事儿的时候相比，这个人数可以说是极少的了。

因为赵慧英这个十里八乡有名的厉害人，梅志军他们家的事儿，村子里的人等闲根本不敢靠前。

而且她这个人的厉害跟其他人的厉害不太一样，其他人再厉害，也不会像她一样根本没有廉耻心、没有道德底线，更加不会像她一样逮谁咬谁、好赖不分。

所以除了极少数宁愿冒着被牵扯进这摊浑水里的风险也非要看别家热闹的人，也就只有那些让她有所忌惮，不敢随意攀扯撒泼的人——比如大队书记，以及跟梅志军他们家的关系不是一般亲近的梅家长辈——比如梅志军的两位叔爷爷，才敢带着自家晚辈来管他们家的这摊子烂事儿。

这些人走进梅家院子里时，佘玉芬正急得围着躲避赵慧英各种抓挠踢咬的梅志军团团转。

一边转，她一边还要提防赵慧英抽冷子朝她下手，当真是又惊又怕又气又急好不忙乱。

眼角余光瞄到梅家的两位长辈和走在他们身边的大队书记李国文，佘玉芬就跟见了救星似的，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

李国文是他们这个小村子里最有文化、同时也最有权势的人，按照亲戚关系论下来，梅志军夫妻应该管他叫一声“二表叔”。

“二表叔、二爷爷、六爷爷，你们可算是过来了。”佘玉芬鬓发凌乱，眼眶通红，“你们快让人帮我婆婆拉开吧。志军都快被他们娘俩打死了。”

她所谓的“娘俩”，是指赵慧英和她的小儿子梅志明。

就在赵慧英扑上去撕打梅志军的那会儿，佘玉芬的小叔子、小姑子也从屋里跑了出来。

这对兄妹原本都跟他们老娘一样，盘腿坐在炕上。

赵慧英骂梅志军和佘玉芬的时候，赵慧英的小儿子梅志明就一直笑嘻嘻的听着自己老娘骂他哥哥嫂子，一脸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而赵慧英的小闺女梅志凤则一副与自家老娘同仇敌忾的架势，赵慧英歇气儿的时候，她就接上赵慧英的话，用她二哥不肯把私房钱交出来的事例来指责她二哥“没良心”。

及至赵慧英冲出来撕打梅志军，她的这对儿女就也跟着跑了出来。

不过，他们虽然比自己老娘年轻了二三十岁，但腿脚、狠劲儿和战斗力之强悍却都远远比不上赵慧英这个五十来岁的凶悍妇人。

他们出来时，赵慧英都已经把梅志军身上的那件旧棉袄给撕扯坏了。

赵慧英的小儿子立刻就上去给自家老娘帮忙了，赵慧英的小闺女也不甘落后。

她虽然因为力气和身高的原因识趣的没有动手打人，但却一直喋喋不休的指责自己哥哥嫂子“不孝顺、没良心”。

原本要走的佘玉芬反倒比梅志军的亲妈、亲弟、亲妹妹更心疼梅志军。

眼看着那对母子以二对一，仗着梅志军不忍还手，只一味躲闪，把他一张脸给打的、挠的又是青紫又是血痕，佘玉芬的一颗心顿时揪了起来。

她有心上前帮梅志军的忙，奈何她背上还有个小而弱的梅雅丽，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巴不得她也加入战团的梅志凤（赵慧英的小闺女）。

就这么冲上去打嫂子梅志凤是不敢的，毕竟传出去的话她的名声就彻底坏了。

可要是佘玉芬冲上去帮梅志军，那么不管她是单纯拉架还是对赵慧英或者梅志明动了手，梅志凤就都可以一口咬死了佘玉芬“打婆婆”，然后理直气壮的趁乱揍她一顿。

佘玉芬早就知道梅志凤看她不顺眼，因为她的这个小姑子曾经不止一次的指责她，说她挑唆的梅志军跟赵慧英离心，连工资都自己藏起来偷着花用。

一开始，梅志军还认认真真跟自己妹子解释过。

他不再上交工资给赵慧英，是因为赵慧英总是把钱胡乱花用出去，真正有事儿要用钱的时候，她又拿不出钱来。

拿不出钱来也就罢了，关键是她还胡搅蛮缠的骂人，让你不仅得不到应有的帮助，反而还要更加焦头烂额好几倍。

梅志军实在受不了一到用钱的时候就被赵慧英骂一顿，然后被骂完了他还得再顶着一脑门子的晦气张嘴出去问人借。

他是个要强的人，这样的事儿发生过几次之后，梅志军就不想再把自己这个小家的收入也一分不剩的交给赵慧英管着了。

然而，赵慧英却根本不肯承认自己乱花钱。

第4章 半精不傻

为了梅志军说她的一句“乱花钱”，赵慧英整整骂了梅志军两天，说梅志军不孝顺她也就算了，竟然还红口白牙的污蔑她。

梅志军跟她讲道理，列举她的“光荣事迹”，她充耳不闻，只一味撒泼大骂。

因为关系到自己日后还有没有继续沾光的机会，梅志凤和梅志明也有志一同的帮着赵慧英说话。

三对一，梅志军完败。

但口舌上争不过，行动上梅志军却硬挺着没有做出妥协。

自打梅雅丽第一次生病发烧，赵慧英却一分钱都不肯给他的那次开始，梅志军就再也没有上交过自己的工资了。

在那之后，他三不五时就要被自家老娘和弟弟妹妹找茬儿，但他却再也没有做出过妥协。

梅志军的这份硬气，佘玉芬还是很满意的。

要不是他还有这么个能让人看到些许希望的优点在，佘玉芬也不会一直忍到梅雅丽半岁，才总算是在赵慧英变本加厉的磋磨下，下定了决心要跳出老梅家的这个火坑。

眼看着佘玉芬迎上大队书记和梅家的几位长辈，一脸激动的说着什么，一直跟隐形人一样默默躲在一边的梅劲峰（梅志军他爸）总算表现出了他作为一家之主的存在感。

他挂着一脸硬挤出来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快走几步绕过了仍在撕打梅志军的赵慧英，“二叔、六叔、国文老弟，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从跟赵慧英结婚的那天起，梅劲峰就一直在尽可能避免跟赵慧英正面冲突。

他实在是怕极了赵慧英那家常便饭一样言辞激烈的辱骂，以及她那不管不顾、极其阴毒猥琐的动手方式。

为了让自己多一些安生日子，两个人搭伙过日子的这些年，他基本就没违逆过赵慧英的意思。

他的无限退让使得赵慧英愈发专横跋扈，在他们的这个家里，赵慧英就像是统治着一群奴隶的奴隶主，包括梅劲峰在内的她的丈夫和儿女，所有人全都过着动辄得咎、非打即骂的日子。

当然，她的小儿子和小闺女，得到的待遇要比其他人稍好那么一丁点儿。

很久之前，十五六岁时的梅雅丽曾经私底下做过一个排位，是关于她奶心里各人位置的。

排在第一位的，当然毫无疑问是她奶自己。

如果一个人对他/她身边所有人的重视加在一起是百分之百，那么她奶对她奶自己的重视，至少能占到99%。

剩下的那1%，她奶又分了一半给她三叔梅志明。

梅志明在家里的地位之所以这般超然，原因一共有两个。

一个是他小时候曾经因为家里穷被赵慧英送人过一段时间，虽然后来又被赵慧英用粮食从那户人家手里换了回来，但这份愧疚却让赵慧英对自己的这个小儿子多了几分偏爱。

另一个则是因为梅志明对赵慧英的绝对支持、绝对顺从，只要是赵慧英说的、做的，他从来不会提出质疑，当然就更加不会作出反对。

对于赵慧英这种控制欲极强，习惯了唯我独尊处境的女人来说，这样的儿子自然最讨喜。

至于最后的那0.5%，赵慧英将它分给了自己的娘家人、丈夫以及其他儿女。

如果这些人也要排个序，那么排在最前面的毫无疑问就是她的娘家人。

这个结论是梅雅丽从她大伯和老爹的无数次抱怨中得出的。

据他们说，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家里都已经穷的揭不开锅了，赵慧英却依然一次又一次的把好不容易拿到的粮食送回娘家。

要是赵慧英的娘家兄弟、侄儿侄女也穷的吃不上饭，梅志军他们的怨气或许还不会大到跟小辈们抱怨。

可偏偏，他们的好舅舅家里日子很是过得。

在绝大多数人都吃糠咽菜的艰苦年月，他们家的人却经常都能吃到水果、白面、大米、蛋、奶、肉等各类金贵吃食。

这些东西，他们的好舅舅一次也没有分给过自己的外甥、外甥女。

即使他的外甥女跟他大女儿一样大，只是个才六七岁的小人儿，并且那个时候还正在他家伺候他媳妇儿坐月子，帮着他媳妇儿带孩子。

说实话梅雅丽不是很能理解赵慧英这个人。

要是她娘家人对她多好，她投桃报李倒也说得过去，可问题是，她娘家的那些人明摆着是在把她当傻子一样搜刮利用。

就这样的亲人，有难道不是比没有还不幸的一件事吗？

她竟然还自己送上门让人作践，真真奇怪的很。

反倒是对她极为孝顺的几个孩子，对她极为包容的她的丈夫，在她眼里向来跟奴隶无异，要得她一个好脸色、听她一句好话都难如登天。

其实也不只是梅雅丽理解不了她奶，这台子村的男女老少，背地里骂她“半精不傻”的不知凡几。

“半精不傻”是他们这儿的一句土话，意思就是说有的人表面上看着好像很精明、很厉害，但做起事儿来却又透着一股傻气。

配上说话人那不屑的、嘲讽的表情，这四个字的贬低意味昭然若揭。

梅志军的二爷爷、六爷爷已经指挥着自己的几个孙子拉开了赵慧英和赵慧英的小儿子梅志明。

果不其然，梅志军那几个可怜的堂兄弟在拉架的过程中都被赵慧英狠狠招呼了几下。

好在他们对赵慧英什么德行早有预料，赵慧英下手狠，他们躲得也不慢。

几个人非常默契的分出两个去拉梅志明，剩下的四个人则将赵慧英扯过来围在了中间。

在她那手、那脚、那牙准备招呼他们当中的某个人时，其他人就会扯她一下或者推她一把，而那个被她瞄上的倒霉鬼则会飞快跳开。

好不容易被解救出来的梅志军一张脸已经不能看了，明晃晃的两道指甲印挂在他左脸上，伤口里渗出的血则被赵慧英涂了他一脸。

李国文一脸同情的抬手拍了拍梅志军的肩，然后又叫了自己的大儿子赶紧去鹿耳村把大夫请过来。

鹿耳村跟台子村只隔了两道山梁，以李国文大儿子这种年轻小伙子的脚力，四十分钟应该就能把仍在壮年的大夫给带回来了。

第5章 特技是颠倒黑白

李国文让请大夫的举动提醒了赵慧英，她立刻不再装疯卖傻的试图撕打那几个拦着她的年轻人了。

“哎呦——我活不成了啊——小二子你个丧良心的王八犊子哎——你老娘被你打死了啊——”

在院子里这二三十人的注视下，上一秒还生龙活虎的赵慧英此时哭得鼻涕眼泪齐飞。

她坐在地上，蹬着两条腿，手掌时而抹一把眼泪，时而用力拍下地面表达自己的悲痛愤懑。

终于从那种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状态中解脱出来的梅雅丽一睁开眼睛，映入她眼帘的就是赵慧英那副唱念做打十分入戏的苦情妇女形象。

她的嘴角控制不住的抽了抽。

这嘴巴一张就颠倒黑白，根本不要脸也不要皮的本事，她过去三十年见过的所有奇葩人士，谁都不如她奶功力精深。

不过，她这倒是第一次见到她奶坐在地上撒泼的模样。

在她记事儿之后、十八岁之前的那些年，她就只见过她奶坐在炕上、矮墙上、厢房房顶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骂人的模样。

眼下她这副明显带着些“示弱于人”意味的做派，让梅雅丽颇有些难以适应。

她缩在厚厚的棉袄、棉裤、棉鞋、棉帽子里，只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露在外面，不停地眨啊眨的打量着在场诸人。

她二太爷和六太爷都是一脸毫不掩饰的嫌恶，脾气暴躁些的她六太爷甚至还指着她爸的鼻子直截了当的断言，“你娘要是不死，你们这一家子算是别想得着什么好儿了。这一天天鸡飞狗跳的，有天大的福分也被她给折腾完了！”

梅志军被自己六爷爷骂的一脸尴尬，他正不知道说什么好，赵慧英就已经“嗷”的一嗓子跳了起来，“你才去死！你个老东西，跑到我家来咒我，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梅六太爷被她骂的一张脸顿时变成了猪肝色，他的两个孙子也恼了，两人眼神一碰，再拦着赵慧英的时候下手就没那么客气了。

赵慧英被两个壮小伙子擒住手腕，抬脚去踢、下嘴去咬也全都被对方躲开了，屡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后，她心里的怒气冲的她差点儿原地爆炸。

她撒泼惯了，当即便张口骂起了除李国文之外的在场诸人。

各种污言秽语流泻而出，听得梅六太爷和梅二太爷指着她一叠声的骂，“泼妇！泼妇！”

两人的孙子见自家爷爷受辱，钳着赵慧英手腕、胳膊的力道也跟着变大了不少。

赵慧英吃痛的次数多了，知道自己来横的八成是不会有什么效果了，于是就又一屁股坐倒在地，嚎啕大哭着，口口声声说老梅家的长辈老不修，欺负隔房的侄儿媳妇。

梅二太爷和梅六太爷气得身子直抖，好在梅劲峰虽然怕老婆，但心里却是明白事理的。

他一边打躬作揖的跟自己两位叔叔说好话，一边让着他们以及李国文去屋子里面坐。

梅二太爷和梅六太爷都不想去梅劲峰他们那边儿，于是他们三个就在梅志军的陪同下进了梅志军小夫妻的屋子。

佘玉芬原想趁着这个机会回娘家的，但李国文却招手将她也叫进了屋子里头。

被两个同辈的堂兄弟拦住，根本不敢过去帮自家老娘的梅志明眼珠子滴溜溜直转，见情势不对，他使了个眼色给梅志凤，让梅志凤过去安抚他们老娘。

梅志凤一开始还不乐意。

她已经习惯了她娘手拿把掐的拿捏她二哥二嫂，也习惯了她娘靠着撒泼耍浑打遍全村无敌手。

最后还是梅志明将她叫过去说了几句悄悄话，她这才一脸恍然的跑过去传话给赵慧英。

赵慧英正哭的起劲儿，梅志凤凑过去跟她咬耳朵也没耽误她高一声低一声的干嚎。

好在，干嚎和骂人都不影响她同时做别的事儿，梅志凤转达的梅志明的那些话，赵慧英全都一字不落的听进了自己耳中。

深觉自己小儿子聪明睿智的赵慧英立刻采信了梅志明的意见，她一边继续干嚎一边扶着自己的老腰“哎呦哎呦”的直叫唤，“哎呦——我的腰啊——哎呦——我的腿啊——哎呦——我的肋骨啊——我老婆子活不成了啊——”

跟唱戏一样抑扬顿挫的干嚎声引得梅志军的几个堂兄弟全都笑出了声，他们站在窗台外，挤眉弄眼的彼此用眼神进行交流。

屋子里面的那些人也都是一阵无语，梅志军的二爷爷瞪着梅劲峰，“你也不管管你婆娘！有她这么拆散自己儿子、儿媳妇的吗？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

“二哥你跟他说有啥用？”梅志军的六爷爷早就已经放弃了“改造”梅劲峰，“有那时间，你还不如说说志军，让他别那么顺着他娘。”

李国文也是这个意思。

他的这个表叔（梅劲峰），这辈子约么也改不了他的这副老实脾气了。

莫说拿出一家之主的威风给儿女撑腰了，他连确保他自己不再挨骂都做不到。

接过佘玉芬给他倒的水，李国文叫住了转身准备出去的佘玉芬，“玉芬哪，你先别忙着出去。表叔有几句话想问你。”

佘玉芬停住脚，“表叔你问。”

李国文眼神在她和梅志军之间来回看了两遍，“你跟志军，这是闹了矛盾了？”

“没。”佘玉芬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就还是我婆婆，我......我实在是受不了她了。”

“那你这是准备再回娘家躲一阵子？”李国文的猜测比较乐观，实在是他也没想到佘玉芬竟然有勇气提出离婚。

作为大队书记，他当然知道国家是允许离婚的。

可即使改革的风已经刮了十多年，即使从自己不幸的婚姻当中挣脱出来的女性不在少数，“离婚”这种行为，在他们这种闭塞保守的山沟旮旯儿，也依然还是一件耸人听闻的事儿。

对他们这些极其保守的乡民来说，婚姻一旦结成，那不管好歹，就都是一辈子的事儿了。

他们见过的女人二嫁，从来都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某个女人的丈夫过世，她本人守寡之后。

第6章 逮谁咬谁

佘玉芬也知道她的这个决定在十里八乡都称得上是惊世骇俗了，但她实在是在这个所谓的“家”里待不下去了。

不只是她，就连她和梅志军的女儿也是一样。

这么小的孩子，每天吃不好睡不好的，而且还不是感冒发烧就是惊悸哭闹。

长此以往，她真怕这个小小软软的人儿被那一家子奇葩给折腾死了。

光是想一想那种可能，佘玉芬就控制不住的全身发冷。

她右手背到身后，像是要寻求什么保证一般，轻轻拍了拍梅雅丽被包裹在小棉袄里的细胳膊。

梅雅丽在自家母上大人的背上动了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则定定的瞪着她家父上大人。

梅志军被女儿瞅的满心酸涩，他走过去，想要抱一抱梅雅丽，结果佘玉芬却警惕的后退了两步。

这下子李国文和梅六太爷全都看出不对了，李国文微微蹙眉，“志军，你媳妇儿这是......”

梅志军正因为佘玉芬对他的防备发愣呢，听到李国文这么问，他一脸苦闷地蹲在了李国文等人坐着的土炕前头，“她......她已经准备跟我离婚了。”

一语惊四座，包括李国文在内的几个大男人全都呆住了。

好半天梅六太爷才“啪”的一下用力拍在了炕桌上，“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就你们那个娘，她要是不把你们这个家给折腾散了，她就不能消停！”

梅劲峰这时候也顾不上怕麻烦、躲心静了，跟梅六太爷等人的单纯生气不同，梅劲峰心里还格外的着急上火。

他们家因为赵慧英的败家和拼命贴补娘家，日子过的数一数二的穷。

再加上赵慧英的凶名在十里八乡早就传遍了，所以他们家的三个儿子原本就不怎么好说媳妇。

心疼孩子的父母舍不得让孩子来他们家受赵慧英磋磨，想拿女儿换钱的父母，他们家又出不起人家要的高额彩礼。

就现在，他们家也就只有梅志军一个人自由恋爱，娶了不听娘家爹妈劝说、执意要嫁过来的佘玉芬。

至于梅劲峰的大儿子和小儿子，这两人虽然也已经到了结婚年龄，但却因为赵慧英的关系提一个黄一个。

人家只要一想到会沾上赵慧英这个人，那脑袋当即就摇成拨浪鼓了。

所以，梅劲峰的大儿子和小儿子直到现在也都还打着光棍儿呢。

要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佘玉芬不管不顾的跟梅志军离了婚，那他们家以后可就是妥妥的三条光棍儿了。

别说是像佘玉芬这样勤快能干的好媳妇儿了，就是那哑巴、傻子什么的，他们家怕是也很难再娶一个回来了——谁让赵慧英实在是难缠到了极点呢。

人家惹不起，躲着他们总可以了吧？

只要一想到自己死后怕是要没了孙辈供奉香火，梅劲峰那心顿时就跟被几十只猫同时给挠了个稀烂似的。

他绞尽脑汁想了几句话用来劝说佘玉芬，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院子里的赵慧英就已经一骨碌爬起来，冲到窗边又骂上了佘玉芬。

“你个jian货想离婚？行啊！老娘倒要看看，就你这么个已经被我儿子睡了的破鞋，你爹妈还能把你卖出个什么好价儿来！老娘实话告诉你，离了老娘的儿子，你就是个没人要的二手货！但是老娘的儿子蹬了你，却立马就能再找个十八的！”

“你给老子闭嘴！”第一次，梅劲峰在赵慧英面前直起了腰杆子。

虽然只是吼了一句，但对老实惯了的梅劲峰来说，这已经算得上是不小的进步了。

赵慧英被他给吼懵了，不过她很快就又回过神来。

“梅劲峰你个老王八！”尖利的一声嘶吼之后，刚才还躺在地上说自己这疼那疼的赵慧英就已经生龙活虎的朝着屋门口冲了过去。

她要进屋去打梅劲峰。

然而，还没等她冲到门口，梅二太爷和梅六太爷的几个孙子就把她给堵住了。

因着刚才这几个小伙子下了死力气钳制她，让她吃了不少暗亏，所以赵慧英并不敢像对待梅志军或者梅劲峰那样，一味地对他们撒泼耍浑。

眼看着闯进屋子里头已经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儿，她便就又折回原地，堵着窗口大声咒骂梅劲峰。

梅劲峰不理她，只急急的央求梅二太爷、梅六太爷以及大队书记李国文帮他劝劝佘玉芬。

李国文一口应下。

其实，他早就有心帮一把梅志军和佘玉芬这对可怜的小夫妻了，只是在闹出大事儿之前，他一个外人，插手的理由实在不够充足。

如今得了佘玉芬闹离婚的这个机会，他立刻就把自己早前帮他们想的法子说了出来。

他的法子其实很简单，说出来无非就是“分家另过”四个字。

在他们台子村，这么做的人家不在少数。

梅劲峰心里其实早就有过这个念头，但问题就在于，他们家没钱啊！

别说是重新盖处房子了，他们连另外置办一套农具的钱都没有。

要真是分了家，他难道让二儿子净身出户？

梅劲峰苦着脸，将自家的难处吞吞吐吐、半含半露的讲了出来。

梅六太爷眼睛一瞪，“这还不是都怪你？你一个大老爷们，家都让婆娘败完了你不管，现在倒有脸在我跟你二叔面前哭穷！”

梅劲峰被骂的抬不起头，外头的赵慧英却立刻调转枪口对准了梅六太爷，“我家穷？我家再穷我儿子也娶了个全乎媳妇儿！你家富，你家富你儿子还不是娶了个哑巴媳妇儿！”

梅六太爷被气得脸色紫涨，他抬手指着赵慧英正要说些什么，他的小孙子却抢在他开口之前用力拧住了赵慧英的胳膊。

“我说二伯娘，你家的全乎媳妇儿马上就要被你磋磨跑了，你再闹，我二哥连个哑巴媳妇儿怕是也摊不上了。”

他手下用的力气极大，眼睛里幽幽闪着寒光，显见是恼怒到了极点。

赵慧英被他扭得胳膊一阵剧痛，想要回头啐他一口，梅六太爷的大孙子却麻溜儿的拧住了她另外一条胳膊。

这兄弟俩都是赵慧英嘴里的那个哑巴媳妇儿生的，她不修口德，逮谁咬谁，一开口就攻击人家亲娘，这兄弟俩能饶了她才怪。

第7章 宁愿儿子打光棍儿

两条胳膊被牢牢拧住，双倍的痛楚让赵慧英再也忍不住哀嚎出声。

“小二子，你个天杀的！你看不着他们在欺负你亲娘吗？你是死人吗？”

梅志军瞥了一眼她那张涕泪横飞的脸，然后嫌恶的把头转到了一旁。

不是他心肠冷硬，实在是他娘这人，只要他给她一点儿好脸色，她立刻就能顺着杆子爬到最高处，而且爬的时候还不会忘记在他脸上狠狠踩个几脚。

如今正是决定他和佘玉芬是否能够脱离苦海的紧要关头，他才不会连是非对错都不问，就一味偏袒这个把他逼得走投无路的所谓亲娘。

嘴欠就该被收拾，虽然这话不该他做儿子的说，他也做不到亲自动手，但至少他可以不去给赵慧英做帮凶。

还有，他没那么健忘，他的这几位堂兄弟是来他家干什么的，他记的一清二楚。

一言不发的转回头，梅志军继续听着李国文开解佘玉芬。

屋子里的其他人也跟梅志军一样，非常默契的忽视了赵慧英的怒骂咆哮。

李国文言语流畅，就跟窗外的赵慧英完全不存在一样，“......分了家你们就是两家人了，你跟志军就也能过上清净日子了。”

佘玉芬欲言又止。

她对梅志军还是有感情的，不然当初也不会顶着娘家父母给她的巨大压力，非要嫁过来了。

此时被李国文这一劝，她心里其实已经意动了。

奈何赵慧英留给她的心理阴影实在非同一般的大，就算分了家，她也不敢再跟这女人住在一块儿了。

李国文多精明的一个人，看到佘玉芬一眼一眼的瞄着赵慧英，他立刻明白了对方什么意思。

略一思忖，李国文就给出了解决方案，“等你们分了家，表叔就帮你们批块宅基地，你们两口子可以自己到村子最北边儿去建房子。”

佘玉芬一颗心顿时落了地，她也不再说非要离婚的话了，只低着头一言不发。

李国文一看，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多了起来。

梅志军也长出了一口气，他红着眼圈儿，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的团团谢了一圈儿包括他亲爹在内的几位长辈。

李国文轻轻拍了拍梅志军的肩，然后又将视线投向了梅劲峰，“那咱就这么说定了。正好我跟二表叔、六表叔都在，你们连见证人都不用另外去请了。”

梅劲峰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一事不烦二主，二叔、六叔，给你们添麻烦了。”

梅二太爷和梅六太爷难得给了梅劲峰一个好脸色，两人对视一眼，然后齐齐点了个头，算是同意了帮梅劲峰做这个见证人。

“梅劲峰你个老王八！谁允许你分家的？老娘我不同意！不同意！！！”被梅二太爷和梅六太爷的孙子拉着，但却兀自挣扎叫骂的赵慧英气得差点儿原地爆炸。

她钳制了这一家子二十多年，老了老了，一个个的却都敢跟她仗腰子了。

强烈的危机感让赵慧英双眼赤红，恨不能立刻出个什么绝招儿把梅劲峰和梅志军的嚣张气焰给打压下去。

她疯了一样对着那几个年轻人又踢又打又撕又咬，然而那几个年轻人却联起手来巧妙地困住了她。

赵慧英左冲右突也没能越过他们冲进屋子里面，这让把撒泼骂人当成生活调剂品、宁肯委屈别人一百次也绝不让自己难受一丁点儿的她首次尝到了憋屈是个什么滋味儿。

她正想把对她言听计从的小儿子梅志明叫过来帮忙，梅志明就已经从她身后探出了头，“娘，娘，儿子有话跟您说，您先跟我回屋。”

赵慧英哪里舍得走。

她要是不留在这儿搞破坏，这分家的事儿可就板上钉钉了。

娶了个媳妇儿结果却赔上了个儿子，这赔本儿的生意她才不做！

要是不能把梅志军和佘玉芬这两口子全都控制在手心里，那她宁愿梅志军打一辈子光棍儿！

梅志明虽然好吃懒做但脑子却非常灵活，从小到大不断的察言观色，让他比跟赵慧英搭伙过了大半辈子的梅劲峰还要了解赵慧英。

赵慧英在想些什么，梅志明只要看看她的脸色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而且他还能顺着赵慧英的思路去说服她，从而达成自己想要的结果。

眼看着事情要朝对他不利的方向发展，梅志明当即决定先插一脚再说——他才不要被牵连着打一辈子光棍儿！

他一边陪着笑脸儿跟他那几个堂兄弟点头致意，一边用低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劝赵慧英，“娘，这里说话不方便，您先跟我回屋。您放心，他们一时半会儿的完事儿不了，您听我说完再过来一准儿赶趟。”

赵慧英一想也是。

分家这么大的一件事儿，可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说完的。

她与其在这里干着急，还不如去听听梅志明到底想出了什么好招儿。

她的这个小儿子，一向聪明有主意，这么火急火燎的叫她过去，说不定就是有了什么好主意。

一念至此，赵慧英挣扎的力道顿时小了下来。

她半推半就的顺着梅志明的拉扯走开了，娘两个飞快地回了属于他们的那几间屋子。

“娘，您先坐。先消消气儿，喝口水。”梅志明将赵慧英送到里屋的炕上坐下，然后又嘻嘻笑着去给她倒水。

赵慧英一边享受着小儿子的小心讨好，一边一眼一眼的从窗口处往外瞄，“你要说啥？赶紧说。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梅志明搬个小凳子在她对面坐了，“娘啊，您别着急，听儿子慢慢跟您说。”

赵慧英白他一眼，“我能不急吗？你爹那个老王八......”

梅志明干咳一声，“娘啊，您还是别骂我爹了。我跟您说啊，我爹这么做，其实是在帮您呢。”

赵慧英把手里那个已经掉了两小块漆的铁茶缸子砰的一下掼到了炕桌上，“你说啥玩意？！他帮我？他......”

梅志明忙抬起两手往下压，示意赵慧英务必要冷静，“娘！娘！您小点儿声！小点儿声！您听儿子说完哪！”

赵慧英瞪他一眼，“你说！今天你要是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

第8章 算盘打得精

梅志明一点儿不怕赵慧英，他上半身微微前倾，“娘啊，我二嫂子准备跟我二哥离婚这事儿您也听到了吧？那您想过没，要是她跟我二哥离了婚，以后村里人会咋说咱家？”

赵慧英张口欲言，梅志明却抢先一步抬手指了指与他家一墙之隔的另外一个农家小院，“不说别人，就说我三叔跟我四叔吧，他俩以后准得拿话臊您，说您生了四个儿子又咋样，最后还不是一家子光棍儿，连个孙子都没人给您老生。”

“一家子光棍儿”这话，赵慧英还真听她那两个小叔子说起过。

起因嘛，自然还是她的泼辣、败家和补贴娘家。

那两兄弟的意思，大概就是梅劲峰他们家穷成这样，上头又有个凶的十里八乡都有名的婆婆压着，那些有女儿的，谁家也不会舍得把闺女嫁到他们家来受苦、受穷、受磋磨。

按说这话也没错，可赵慧英又岂是那种就事论事、有理说理的人。

她不仅当场把自己的两个小叔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而且还一直记着这个仇，有事儿没事儿的就把对方翻出来骂一骂。

正是因为深知自家老娘在意这件事儿，而且最受不了被人看笑话，所以梅志明才单单把这件事儿拿出来说道，好让赵慧英能够有所忌惮，听他把话说完。

赵慧英果然被他这番话说的脸色铁青，但极其难得的，她并没有因此翻脸。

显然，她心里也清楚得很，就算她再泼辣难缠，也阻止不了别人背后讲究她、当面嘲讽她。

就像她总骂自己的三小叔子“绝户”、总嘲讽梅六太爷给自己儿子娶了个哑巴媳妇儿一样，她可不想自己也多了一个致命的弱点让人骂到脸上来。

“所以我说我爹是在帮您啊。”梅志明笑嘻嘻的看着她，“我知道您不想分家，可跟让我三叔他们背后讲究咱家比起来，分家其实也没那么坏。”

赵慧英白他一眼，“你说的倒简单！咱们家的这些家伙什儿，还有骡子、车子、房子，啥不是你二哥置办下的？要是分了家，这些东西他怎么也得拿走一半吧？你个败家玩意儿舍得，你老娘我可舍不得！”

梅志明“嗨”了一声，“我说娘啊，你咋那么老实呢？！是我二哥置办下的又咋样？那时候他不是还没结婚嘛！以前他的津贴啊工资啊，难道您还打算给他还回去是咋的？”

“他想得美！”赵慧英横眉立目，“他要是敢问老娘要钱，老娘就到乡政府告他去！我是土埋半截脖子的人了，我不怕丢人！”

梅志明心道：“年轻时候您不也一样不怕丢人嘛，跟‘土埋半截脖子了’有啥关系？”

当然，这话他是一个字儿也不敢漏出来的。

“那您还担心啥呀？大头儿他都舍了，小头儿你就不给他，他难道还能抢走是咋的？”

赵慧英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她蹙着眉头盘算半天，“可要是让他们分出去了，咱家可就少了好多进项了。还有粮食、柴火啥的，怎么也要分他们一点儿，不然李国文跟你六爷爷那个老不死的一准儿不能同意。”

“进项本来也已经没有了。二哥都好几个月没把工资交给您了吧？”梅志明一项一项掰着指头帮她算计，“至于粮食和柴火，柴火咱家有的是，给他分一些也没啥。粮食您要是舍不得，那您就只给他少少一点意思意思。”

“这能行吗？”赵慧英一脸怀疑。

“怎么不行？”梅志明凑过去，在赵慧英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一大通。

赵慧英越听眼睛越亮，“成，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跟在他们身后偷溜进来的梅志凤几次想要插嘴，都被梅志明暗悄悄给瞪得又悻悻然的闭了嘴。

等到赵慧英被他说服，他这才扯了一把梅志凤，“走，咱跟咱娘一起过去。”

赵慧英先是猛灌了几口水，然后又用手刨了几下自己的一头乱发，最后才雄赳赳气昂昂的在梅志明和梅志凤的陪同下出了屋子。

路过灶房时，她倒退两步走回去，打碗柜里摸出一把剔骨的尖刀，袖进了她那油渍麻花的棉袄袖子里。

梅志凤吓的说话都说不利索了，“娘......娘，您......您......”

赵慧英没好气的白她一眼，“怕什么？！又不会扎在你身上！”

梅志明一颗心也悬了起来，他紧紧跟在赵慧英身后，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琢磨着要是万一赵慧英发起疯来要捅人，他该怎么在不被殃及的前提下阻止她行凶。

这娘三个重新走回到梅志军他们两口子的屋子外头时，那几个小伙子都已经缩进了堂屋里面避冷风。

隔着玻璃窗子看到赵慧英、梅志明和梅志凤，他们忙打开掩着的木门出去拦人。

“回来吧，不用拦着她了。”梅六太爷招手示意几个孩子老实呆着。

就在刚才，他们已经跟梅劲峰商量好了这个家到底是怎么个分法。

土地一个人多少亩都是有定数的，在他们这种靠天吃饭的村子，也不存在水田和旱田的分别，所以这一块反倒是最容易分清楚的。

至于粮食和柴火，梅劲峰原是打算分三分之一给梅志军两口子的，但梅志军却拒绝了。

他对赵慧英很是了解，心知自己若是分走了家里一小半的粮食，赵慧英铁定要闹腾。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主动提出只要一个冬天的口粮和柴火。

其他锅碗瓢盆等日常用具，梅志军也提出只要自己一家三口平时用的那几样。

至于农具和家里的骡子、骡车，因为没有多余的份，所以梅劲峰就提出暂且两家共用。

虽然谁都知道这个“共用”的结果就是梅志军他们两口子根本没得用，但梅志军和佘玉芬却谁都没有出言反对。

只要能脱离赵慧英，过上相对清静的日子，就是让他们净身出户他们也是愿意的，别说梅劲峰还做主分了粮食和柴火给他们。

反倒是做出这个决定的梅劲峰颇为心虚——这样的分法，吃亏的无疑是梅志军他们这个小家，可他却又不敢做主把哪怕一个犁杖、一把锄头分给梅志军他们。

说老实话，这家还没开始分呢，他就已经开始犯愁起自己事后要如何应对赵慧英的大吵大闹了。

要不是三个儿子都打光棍儿的后果是他无法承受的，他绝对不会来出这个头，给赵慧英吵他闹他的理由。

第9章 要就这玩意儿，不要拉倒

没了那几个小伙子横加阻拦，赵慧英顺顺当当走进了梅志军两口子的那几间屋子。

“嫂子，来，您这边坐。”李国文是台子村少有的几个不怵赵慧英的人之一，而且他也不会像梅二太爷和梅六太爷那样，把自己对赵慧英的厌恶摆在脸上。

赵慧英对李国文也比对其他人客气很多，跟对方打了招呼，她便大喇喇坐在了炕沿上。

至于梅二太爷、梅六太爷、梅劲峰、梅志军、佘玉芬和梅家的那几个年轻后生，赵慧英一概没理。

跟在她身后走进屋子里面的梅志明和梅志凤同样谁都没理。

虽然分家这事儿他们插不上嘴，梅二太爷和梅六太爷也从未亏欠或者得罪过他们，但由于赵慧英的控制欲极强，越是有人跟她意见相左的时候，她就越是看重身边诸人的“忠诚”，所以他们必须在态度上向所有人表明他们对赵慧英的坚决拥护。

如果他们不这么做，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赵慧英都会把他们视作“叛徒”。

在赵慧英出了这口“被背叛”的恶气之前，他们日子都不会好过。

作为赵慧英最偏疼的儿女，他们在这方面一向极识时务。

所以，在“没礼貌”和“不安生”之间，两人没有任何犹豫就选择了前者。

反正，梅二太爷和梅六太爷最多也就背后嘀咕他们几句，不痛不痒的，对他们的生活根本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梅二太爷和梅六太爷也早就习惯了他们娘三个这副总是一个鼻孔出气的态度，两人都懒得跟赵慧英计较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遂就有志一同的别开了头，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李国文笑呵呵的将他们商量好的分家方案跟赵慧英说了一遍，赵慧英一句话不说，只时不时地冷笑一声。

梅六太爷看不惯她这副阴阳怪气的怪模样，有心说她两句，又怕她借题发挥，破坏分家这件最要紧的事儿。

老爷子一口闷气憋在心里，只能一眼一眼的狠狠瞪向梅劲峰。

梅劲峰一脑门子官司，他抬手擦着额上冒出的冷汗，心里默默感慨自己真是倒霉透顶。

娶了这么一只母老虎、搅家精不说，儿女们竟然也有一半是不让他省心的。

别以为他们遮遮掩掩的，他就不知道赵慧英带了刀子，梅志明带了石头。

赵慧英那只藏了尖刀的袖子都已经鼓起来了，梅志明和梅志凤的棉袄也被青色的石板撑得鼓鼓囊囊。

这娘三个，这是打算一旦谈不拢就动武啊！

他不知道的是，赵慧英和梅志凤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但梅志明的那块石板，却是为了阻止赵慧英捅人的。

开玩笑，佘玉芬闹离婚就已经够丢人、够吓人、够让他娶不上媳妇儿了，要是赵慧英再捅了自己儿子或者儿媳妇，有个这样的妈，别人不连着他一起嫌弃上才怪！那他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

“大概就是这样了。嫂子您看......”说完梅劲峰跟梅志军商量好的分家方案，李国文笑呵呵的征询赵慧英的意见。

赵慧英两只眼睛齐齐往外飞着眼刀子，“我不同意！我养他这么大，他娶了婆娘就把老娘扔到一边儿了，现在竟然还想分我的家底儿，做梦呢吧你！”

最后的那五个字，赵慧英是恶狠狠瞪着梅志军，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梅志军心里涌起一阵悲凉。

这家分的，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是他跟佘玉芬吃了大亏的，可赵慧英却还是一副他占了大便宜的模样。

以往的那二十多年，无论赵慧英怎么对待他，他都念着对方毕竟生他养他一场，能退一步就退一步。

可现在看来，赵慧英对他，是真的一点儿都没有那份慈母心肠。

她心里就只想着她自己，做什么都只想着让自己合适了、舒服了，根本就不管他这个做儿子的活不活得下去、心里会不会痛。

他闭上眼，将差点儿流出眼眶的泪水硬生生憋了回去。

赵慧英心头涌起一阵快意，她扬着下颌对李国文道：“前梁的那块地离村子近，我要留着种土豆，换一块西沟的地分给他们吧。还有我们家房后的那块地，也拿西沟的换了吧。”

李国文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奇异。

他们村儿的地，虽然都是旱地，但这旱地的土肥沃与否，也是有很大区别的。

之前梅劲峰分的时候，好地和坏地都是掺着分的，这样两家谁都吃不了什么亏。

可赵慧英倒好，一开口就要走了梅志军他们这边的两块好地。

三去其二，这也太过分了。

梅六太爷眼睛一瞪就要拍桌子，梅志军忙伸手扯了扯梅六太爷的衣角——赵慧英袖子里的尖刀，他也看到了。

“那就换吧，我没意见。”

他的声音很平静，那是一种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后，哀莫大于心死的平静。

偏赵慧英根本没有意识到她已经消磨掉了梅志军内心对她的最后一点母子之情，她得意洋洋的睨了一眼梅六太爷，“我就是对他再不好，他也是我儿子，关键时刻他还是向着我的。有些人蹦跶的再欢，到最后还不是混了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她这话一出，梅六太爷反倒不生气了。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加糖的凉白开，心里暗骂了一句“蠢物”。

自觉取得了全面胜利的赵慧英带着满满的优越感，像斗赢了的公鸡一样，抬头挺胸的将视线转了回去，“粮食我家一共也没多少，我还得留着养老呢。分给他们五十斤小米儿就顶天了。”

没等李国文劝她，她就已经将视线转向了梅志军和佘玉芬，“要就这玩意儿，不要拉倒。”

梅志军双拳紧握，“五十斤就五十斤。”

“柴火你们就别想了，我家还不够烧呢。”赵慧英睁着眼睛说瞎话，“反正这漫山遍野的不是草就是树，你们要烧，自己上山耙去。”

梅志军额上青筋直跳，显然忍得十分辛苦。

佘玉芬忙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襟，“不给就不给，没事儿的。”

她想的是，她跟梅志军都年轻，只要手脚勤快，以后什么都会有，根本不必为了这一点子东西跟赵慧英争的急赤白脸，最后还未必能如愿以偿。

再者，佘玉芬也不想让赵慧英把刀子亮出来。

分家分的动了刀子，传出去她跟梅志军一样要被人讲究。

第10章 要饭还嫌乎凉（为龙蛇起陆打赏加更）

梅志军心知，佘玉芬只要能离了这里，就是啥都不要也是开心的，可他却做不到像佘玉芬一样，对赵慧英不抱任何希望。

只给五十斤小米儿就赶他们走，这跟要他们死在外头有什么不同？

如今可是数九寒天啊！

他的亲娘，竟然宁愿让柴火来年烂在院子里，也不肯分一点给他烧。

可是对上佘玉芬祈求的眼神，他那股不顾一切大闹一场的冲动，却像冰雪遇到了烈阳一样，无声无息的消融掉了。

之后的十来分钟时间里，梅志军再也没有说过哪怕一句话。

无论赵慧英说什么，他都只是默默点头。

最后，赵慧英心满意足的让梅志明拎了一袋小米儿给他们，然后又让梅志凤拿了两个豁口的破碗、两双被火燎过的筷子、一个已经坏了半边儿的塑料盆过来，权作分给梅志军两口子的家伙什儿。

饶是梅志军已经对赵慧英彻底死了心，这几样东西一拿出来，梅志军依然还是控制不住的生气了。

梅二太爷等人则全都惊呆了，梅六太爷的小孙子心直口快，小伙子伸出右手指着那几样家伙什儿，“这......这是打发要饭花子呢吧？”

梅劲峰臊的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赵慧英却依然理直气壮，“嫌破？那就自己想辙去！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要饭还嫌乎凉！”

佘玉芬叹息一声，她的这个婆婆，真不愧是让十里八乡所有男女老少都退避三舍的厉害人物。

粮食她留下养老，骡子和车她留下养老，那几只鸡她留下养老，箱子柜子她留下养老，锅碗瓢盆她留下养老......

一样一样数下来，最后她老人家没有留下来养老的，就只有她们一家三口的衣服铺盖以及那五十斤小米儿了。

哦，还有她打发要饭花子的那两个豁碗、两双破筷子、一个坏了半边儿的盆儿。

好吧，他们是要饭的，嫌凉是不对的。

佘玉芬自嘲一笑，示意梅志军赶紧把东西接过来，免得赵慧英再冒出什么怪话儿来。

梅志军深吸一口气，然后阴着一张脸接过了梅志凤手里的那个破盆以及破盆里的破碗、破筷子。

赵慧英心满意足的从炕上下来，带着梅志明和梅志凤往外走，“那你们现在就收拾收拾搬走吧。等这屋子腾出来，老娘正好给我老儿子娶媳妇儿。”

屋子里的一大群人全都听傻了。

虽然李国文同意了批宅基地给梅志军，可那房子是一天两天能盖起来的吗？

赵慧英此举，分明就是故意为难梅志军和佘玉芬。

李国文叹息一声，“志军啊，你跟你媳妇儿先去我家住一阵子吧。我家还有一间空屋子。柴火你也可以烧我家的。”

不是他想招揽这等闲事，实在是梅二太爷和梅六太爷家同样子孙旺盛，根本没有空房子给梅志军他们暂住。

而村里的其他人家，不用去问李国文也猜得出，对方必然是不敢为了帮助梅志军而得罪赵慧英的。

也就只有他们家，既有空屋子，赵慧英又碍着他大队书记的身份不敢骂上门去。

梅二太爷和梅六太爷全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两家虽然房子不少，但却每一间都住满了他们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媳，以及尚未出嫁的小孙女。

李国文要是不搭把手，他们怕是只能回去腾放杂物的小屋子给梅志军两口子暂住了。

这数九寒天的，那种没有火炕的屋子哪里能住人。

尤其，梅志军他们还带着个才几个月大的小孩子。

“那你就先住去你表叔家吧。等开了春，化了冻，大家伙儿就立刻帮你盖房子。”梅六太爷拍了拍梅志军的肩，“你那个娘一辈子了都是这副德行，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了。好好过你的日子要紧。”

梅志军点头，然后又郑重向梅二太爷、梅六太爷、梅劲峰以及李国文道谢。

几个人正说着话，梅志凤又从门口踱了进来，“爸，我娘叫你呢。”

梅劲峰不想过去，梅志军却怕赵慧英会因为他的不顺从而愈发生气。

他推了推梅劲峰，示意他赶紧过去，别惹得赵慧英变本加厉的跟他吵闹。

梅劲峰对赵慧英的脾气也很是了解，梅志军一推他，他立刻就明白了梅志军是何用意。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知道自己躲不过去这顿骂的梅劲峰跟梅二太爷、梅六太爷和李国文打了个招呼，然后便蔫头耷脑的回了他们的那几间屋子。

他没有注意到，来叫他的梅志凤并没有跟着他一起离开。

等到梅劲峰走远，听不到这边的说话声，梅志凤这才抬眼看向梅志军和佘玉芬，“娘说让你们赶紧搬走。”

梅志军蹙起了两道浓眉，“你嫂子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见梅志凤依然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梅志军眉间的褶皱愈发深了，“你还有啥事？”

梅志凤一眼一眼的瞄着正收拾东西的佘玉芬，“娘让我看着你们。”

一股狂风暴雨般的怒气从梅志军心底直直冲上他的头顶，赵慧英这是在把他和佘玉芬当贼防。

佘玉芬瞥见他脸色变得铁青，忙快走几步过来扯他的衣服，“你去收拾被褥和枕头啥的，我背着孩子呢，不方便。”

她跟梅志军不一样。

梅志军对血脉相连的赵慧英始终抱着一份幻想，总以为她不能再做的更过分了，但佘玉芬却深刻的清楚一件事，那就是赵慧英这个人，根本就是没有任何底线的。

老话说得好，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

面对赵慧英这一会儿一个的幺蛾子，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她的佘玉芬接受起来那叫一个淡定从容。

而内心深处仍旧对她有所期待的梅志军却格外痛苦，格外愤怒。

好在，他还不至于因为赵慧英的故意撩拨就忘了他们的初衷。

被佘玉芬这么一打岔，梅志军心里的那股火儿总算被他狠狠压了下去。

他招手叫过梅二太爷和梅六太爷的几个孙子，“你们几个，过来帮二哥搬东西。”

那几个小伙子跟梅志军的关系都不错，梅志军一招手，大家立刻就都凑到了他身边听用。

第11章 亲不如疏

梅志凤不知是不是被梅志军刚才的脸色吓到了，反正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她除了一双眼睛始终都在到处乱瞄，其他方面倒是没有再出现什么出格的举动。

因为东西少，梅志军他们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收拾完了。

男人们扛着大包小裹，佘玉芬背着孩子、揣着家里仅有的一百来块钱、推着她从娘家带过来的那辆半旧的自行车，一群人在赵慧英的咒骂声中浩浩荡荡的离开了梅家院子。

赵慧英咒骂的对象主要是胆敢做主分家的梅劲峰、胆敢反抗她的梅志军和佘玉芬，以及那些故意来看他家笑话的三姑六婆，但在咒骂这些人的同时，她也没有忘记捎带上梅二太爷、梅六太爷这些在她看来纯属“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人。

梅二太爷和梅六太爷谁也没跟她计较，在梅志军的赔礼道歉声中，两个老爷子阴沉着一张脸离开了梅家的院子。

走到大门口，一行十数人迎面遇上了带着大夫匆匆赶回台子村的李国文的大儿子。

“咋这晚才回来？”李国文边问边示意自己儿子帮梅志军拿东西。

“吴大夫去黑山村出诊了，等了好半天。”李国文的大儿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虽然是数九寒天，但他这上山又爬坡的，让棉袄捂得早就出了浑身的细汗。

李国文拍了拍自己儿子的手臂，然后才迎着落后了几步路的吴大夫走过去，“吴老哥，辛苦你了，这大冷天的。”

吴大夫笑呵呵的摆着手，“没事儿，没事儿，应该的。”

李国文笑着往自己家里让吴大夫，吴大夫老于世故，并不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梅二太爷和梅六太爷在梅家大门外与众人分开，然后拄着拐杖，在各自小孙子的陪同下回了他们自己家。

那些宁愿被赵慧英骂也要硬凑过来看热闹的闲人则早他们一步离开了梅家。

她们不敢当着赵慧英的面讲究她，所以结伴从梅家院子里出去后，这些人就又一股脑儿进了梅家斜对门的那户人家。

在温暖的房间里坐定之后，这群女人便嗑着瓜子儿议论起了刚才梅家的那一幕幕精彩大戏。

“真没见过她这样当娘的，这不是赶着志军他们一家三口儿去死嘛！”

“谁说不是呢？这老刁婆子对自己亲儿子也这么下得去手啊！”

“亲儿子算啥？人不说了吗？她还有俩儿子呢，志军死了她也不绝户。”

“哎呦呦，你这么一说我又想起来了。你说她那话说的，这也太伤孩子们的心了。就为了不分东西给志军，就咒自己儿子挡枪眼、被炮轰了，这世上约么再也找不出比她更狠心的亲娘来了！”

“可不咋的！要我说啊，志军他们哥儿俩是真不容易啊。你看看他们家的这些东西，房子、骡子、车、家伙什儿，啥不是志军张罗回来的。要不是志军当兵那些年一直往家里寄钱，他们家买得起啥呀？”

“你说这个我又想起来。当初志军寄钱回来让她盖房子，结果人家地基还没打完呢，钱就先花光了。啧啧，真是兔子驮钱儿也够不上她花！”

“我刘家表叔说她还去乡里给志军打电话要钱了呢。你们是没听到她当时骂志军的那些话，啧啧，不知道的还以为志军能拉金尿银呢。”

“我听说后来是志军借了钱寄回来的？”

“可不咋的。不过志军没把钱寄到她这儿。后来志忠不是请了假回来盖房子嘛。那段时间她天天骂志忠，为的就是志忠没把钱给她。”

“她还有脸要钱啊？不是都败没过一次了吗？”

“她那人哪知道什么叫羞什么叫臊啊！你看看他们家，啥都是志军置办的，最后志军还不是让她给扫地出门了！”

“哈哈哈，还是老嫂子你了解她！”

“你以为我愿意啊？这不是天天对门儿住着嘛！”

“不过你说她这是图希个啥啊？就她那败家样儿，让她回趟娘家，她就能把百八十斤的米面败出去了。现在不过就是给自己儿子点儿，她咋就心疼成那样了？”

“嗨，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她那可不是心疼东西！她那是想狠狠拿捏志军两口子一把。”

“啧啧，这可真是......有这样当娘的嘛！你们看她这做派，这是真不指望志军两口子养老了？”

“你听她呢！等以后志军两口子日子过起来，她一准儿得找上门胡搅蛮缠，让人家拿钱给她花！”

“哎呦，那志军两口子到时候不又要倒霉了？”

“有啥办法。谁让他摊上了个这样的亲娘呢。”

“何止是亲娘，他那个老兄弟跟他那个老妹子，那俩也不是啥省油的灯。”

“可不咋的！要不是他那个老兄弟躲在后头鬼了咕叽的给那个老刁婆子出主意，那个老刁婆子不能闹出这么多幺蛾子。”

“志凤那丫头也是个不省心的，你看她那眼珠子，转的那个快呦，一副生怕志军两口子多拿了啥东西的架势。啧啧，要我说啊，她二哥算是白疼她了。”

“也不知道以后谁家敢娶她当媳妇儿，这样的丈母娘......”

妇人们的话题渐渐走偏，已经在李国文家暂且安顿下来了的梅志军则正由吴大夫帮着清洗伤口、止血上药。

佘玉芬背着梅雅丽，跟李国文的老婆道了扰，两个女人亲亲热热的说了几句话后，她这才开始打扫房间、安置自家的那些东西。

李国文腾给他们住的是他大女儿的房间，他大女儿在半年前就已经嫁了人，所以这间屋子在这半年的时间里一直都是空着的。

李国文的老婆是个不很爱干净的典型农村人，空着的屋子她是不会收拾的，所以佘玉芬他们搬进来时，屋子里的灰都已经落了好厚一层。

佘玉芬先是清理出了一块干净的地儿放梅雅丽的小包被，然后才一边照看安静极了的梅雅丽，一边拿着抹布和扫帚这里擦擦、那里扫扫。

等到梅志军的伤口处理好，佘玉芬又拿了钱给大夫。

李国文见他们还有一点积蓄，那句“药费我帮你们垫上”的话就又被他咽回了肚子里。

第12章 既是她也不是她

依然还是李国文的大儿子送走了吴大夫，脸上有伤的梅志军则被吴大夫要求尽可能待在屋子里。

不过他也没闲着，送走了吴大夫之后，他就主动接过了照看女儿的任务。

不用看孩子，佘玉芬的活动范围就不必局限于这一间屋子了。

她先去灶房烧了热水、做了小米粥，等到他们借住的那间屋子里有了些温度，她这才用李国文老婆借她的一个小盆儿把粥端进了屋。

筷子李国文的老婆也给了他们两双完好的，碗因为还能用，佘玉芬就没有接受对方的馈赠。

两口子喝了热粥，又用热水泡了脚，这一天的糟心和疲乏总算是得到了些许缓解。

给披着萝莉皮的大龄女青年梅雅丽喂完奶、换了尿布，佘玉芬在梅志军的帮助下将被褥铺好，浑然不知梅雅丽其实又是尴尬又是窘迫。

因为是住在别人家里，这两口子就没好意思点灯熬油。

趁着夜色还没有完全吞噬掉光明，他们就先早早的铺好被褥躺下了。

“明天我回趟娘家，让雅丽她姥姥给咱点儿咸菜、油盐啥的。”

自打改了离婚的主意，佘玉芬就一直在盘算分家之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从那时到现在的这几个小时里，她已经大致想好了要如何度过眼下的难关。

“正好现在快进腊月了，三姑她们应该都会回来看爷爷，我让她们帮咱找个活儿，咱先挣点儿钱好盖房子。”

梅志军“嗯”了一声，“那我明天上山打几只兔子山鸡啥的，拿去集上卖了，咱这日子也就能过得了。”

顿了顿他又道：“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像以前那么难了。咱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佘玉芬唇角上扬，“现在就已经比以前好了。虽然咱一穷二白的啥都没有，但至少我这心里是痛快了、敞亮了。”

梅志军默了片刻才又道：“委屈你了。”

“知道委屈我了，以后就对我好点儿。”佘玉芬倒是一点不客气的承认了自己内心的委屈，“我也不是说不让你孝顺你娘，但你至少要一碗水端平，不要总把委屈给我一个人受。”

梅志军又“嗯”了一声，“以后要是有机会，咱也搬出台子村儿，离她远远的。”

“这可是你说的！”佘玉芬一双眼睛亮的吓人，她一手拍着光明正大偷听的梅雅丽，一手支着右半边头颅朝梅志军要保证。

梅志军也伸手在女儿身上拍了两下，“你放心，为了你们娘俩，我一准儿好好干活儿，争取多挣些钱。”

佘玉芬重新在枕头上躺好，“还有件事儿。”

“你说。”

“咱不能在表叔家住得太久，也不合适在人家家里过年。”说到这里，佘玉芬不由叹了口气，“要是三姑她们不能给咱找到活儿干，那咱就先去雅丽她姥姥家住一段时间吧。”

“你大哥......”

“现在他们两口子不是已经跟雅丽她姥姥、姥爷分家了嘛，我回娘家，不关他事儿。”佘玉芬仰头看着屋顶，“再说还有爷爷奶奶呢，大不了咱就去爷爷奶奶那边儿住。”

梅志军有几分意动，“那你这次最好就跟雅丽她姥姥、姥爷说一声儿。”

议定了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起来，又累又困的梅志军和佘玉芬便相继沉入了黑甜乡。

反倒是内心五味杂陈的梅雅丽，睁着眼睛看了大半夜房顶。

她死了，然后又活了，但活过来的她却又既是她也不是她了。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佘玉芬跟梅志军就先后从土炕上爬了起来。

梅志军去了灶房烧水煮粥，佘玉芬则伺候自家的小祖宗吃喝拉尿。

一通忙乱之后，佘玉芬跟梅志军终于吃上了跟昨天的晚饭一模一样的早饭——一盆小米粥。

佘玉芬跟梅志军商量，“等下我把雅丽也带去她姥家吧，正好也该开始给她断奶了。”

梅雅丽小身子一僵。

上辈子她就被坑过一回了，这辈子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自己被坑上一回的。

虽然让她一个成年女性顶着小奶娃儿的嫩壳子被人照顾，她也囧的不要不要的，可为了以后的健康着想，她才不要再这么早断奶。

佘玉芬丝毫不知她怀里的小人儿已经换了芯子，她用小包被严严实实将梅雅丽裹好，然后又收拾了一包衣服、尿布之类的东西随身带着。

梅雅丽的外公佘凤刚、外婆王秀兰住在距离台子村五六里远的马家村，马家村虽然叫作“马家村”，但村子里却并没有姓马的人家。

佘玉芬他们的这个姓氏是马家村的大族，整个村子的两百多户人家，有一百二十多户都是姓佘的。

佘凤刚和王秀兰住在村子最南头，与他们一墙之隔的就是佘玉芬爷爷奶奶的住处。

除了四位老人，佘玉芬的哥哥佘玉国、嫂子季建秀也住在马家村。

这小两口儿才一结婚就跟佘玉芬的父母分了家，不过他们婆媳、父子之间的关系倒是颇为融洽。

这份融洽一方面是因为佘玉芬的老爹佘凤刚一向偏疼大儿子，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佘玉芬的老娘王秀兰、嫂子季建秀都不是那种四六不通、极难相处的人。

佘玉芬带着梅雅丽踏进娘家院子时，佘玉国和季建秀早就已经上班去了。

这两口子都是老师，在他们这样的偏僻乡村，这已经是一份相当体面的工作了。

他们的大女儿，才刚满月的佘美荻则正被王秀兰抱在怀里轻声哄着。

听到大门开合的声音，王秀兰抬头看向玻璃窗外。

“呀，是玉芬回来了。”王秀兰既惊且喜，她将孩子放到炕上，自己则忙忙的穿鞋下地。

跟她比起来，佘凤刚的态度就极其冷淡了。

他戴着老花镜，坐在炕上翻着一本厚厚的、有些陈旧泛黄的医书，除了最开始听到大门开合的声音时往窗子外面瞅了一眼，之后就一直头也不抬的盯着书页，就跟没听见王秀兰说了什么一样。

王秀兰已经习惯了他的这副德行，她打开屋门，笑容满面的迎到院子里。

“咋突然回来了？是有啥事吗？”王秀兰一边细细打量佘玉芬和梅雅丽，一边不无担忧的询问着女儿的近况。

第13章 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

佘玉芬将自行车停在菜园子旁边，然后又伸手去拿挂在车把上的布袋子，“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等进了屋我再跟您细说吧。”

佘玉芬气色很好，满面笑容，王秀兰看着顿时放下心来——看他家闺女这模样，显然有事儿也是好事儿一桩。

她伸手去接佘玉芬手里的布袋子，“我帮你拿吧。”

“不用。”佘玉芬笑着去推王秀兰，“娘你快进屋，外头怪冷的。”

因为急着出来迎接自家闺女，王秀兰穿的有些单薄，佘玉芬生怕她被冷风一吹会感冒。

娘两个说说笑笑进了屋，佘玉芬跟歪在炕上一动没动的佘凤刚打了招呼，王秀兰忙又冲了一杯热热的红糖水给佘玉芬喝。

佘玉芬拿着汤匙舀了两勺送进嘴里，然后就一直捧着铁茶缸子暖手。

王秀兰抱着梅雅丽问她，“我看你带了雅丽的衣服跟尿布过来，是要在家里住几天吗？”

佘玉芬摇头，“我想给雅丽断奶，可这丫头，你就是抹了苦味的东西她也照吃不误。”

王秀兰笑着去摸梅雅丽的小脸蛋儿，“那你就再喂一段时间呗，反正咱们雅丽现在才刚六个月，也不急着断奶。”

梅雅丽听了恨不能在她姥脸上吧唧一口。

她家母上大人也不知听了谁的妖言，非要赶在她六个月的时候就给她断奶。

上辈子她就是这个时候被她家母上大人送到了她姥姥家，然后她的身体就一直不怎么健康。

后面的很多年，她一直特别容易生病。

虽然都不是什么大病，可总是病歪歪的，她还是觉得腻歪透了。

虽然不知道为啥，但既然她回到了自己小时候，那她就绝对不会再给别人说她“一年感两次冒，一次感半年”的机会了。

她不要再从六个月的时候开始喝米汤，不要再因为营养不良各种生病。

梅雅丽正寻思着，就听佘玉芬叹了口气道：“要是我们还没分家，多喂两个月倒也没啥。可现在我们已经被雅丽她奶赶出来了......”

“你说你们分家了？啥时候的事儿？你咋没给家里来个信儿？”佘玉芬话说到一半，王秀兰就已经一叠声的问起了老梅家分家的事儿。

这可是大事儿。

比给孩子断奶大得多的事儿。

在他们这儿，但凡分家的人家，基本都会在分家之前把儿媳妇的娘家人叫过来做个见证，以昭示当家做主的老人分家时并没有偏着哪个或者苛待哪个，做事儿经得起讲究。

王秀兰的那句“咋没给家里来个信儿”，就是打这个习俗上头问起来的。

佘玉芬正要回话，佘凤刚就已经“啪”的一下把手里的书扔到了土炕上，“当初说不让你嫁、不让你嫁，结果你跟头倔牛似的，非嫁过去不可！你倒是说说，你捞着啥好儿了？受苦受穷、一天八遍的受人家磋磨，现在还被赶出去了，你说你到底图希个啥？”

王秀兰瞪他，“都已经这样儿了你骂她有啥用？”

佘凤刚忽的一下坐直了身子，“不然你想我咋样？去跟赵慧英那个恶婆娘大吵大闹？”

佘玉芬忙过去拉住王秀兰，“娘，娘，你俩别吵，先听我把话说完。”

王秀兰怕吓哭了两个孩子，佘玉芬一扯她衣摆她就立刻闭上了嘴。

佘凤刚却没她那么多顾忌，他黑着一张脸瞪向佘玉芬，“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我当初就跟你说了，你既然愿意嫁，那你以后要是过得不好，你也别指望娘家给你撑腰。就你婆婆那种不要脸不要皮的泼辣货，十里八乡的谁敢惹她！就算打的过、骂的过，我也跟她丢不起那个人！”

这话佘玉芬已经听过好几遍了，一开始她还有些伤心，现在却是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她“嗯嗯”两声表示自己听到了，“我不是回来找您帮我撑腰的，我就是来跟你们说一声分家的事儿。”

说着她微微侧头看向王秀兰，“雅丽她奶是个啥样人你们也知道，这次是她爷坚持，我们才能顺利分出来。”

王秀兰惊讶极了，“雅丽她爷爷？他不是一向你婆婆说啥就是啥的？”

佘玉芬“嗯”了一声。

她没说这次是因为她要闹离婚，所以梅劲峰才大发神威，难得有了一回自己的主见。

“昨天国文表叔就让我们搬去他家住了。”佘玉芬如此这般将分家的经过讲了一遍，不过她并没有跟王秀兰他们说，她回娘家是准备闹离婚。

“正好我想把雅丽送过来住一段时间，所以就收拾了东西准备回来，谁知雅丽她奶却因为志军跟她顶嘴，冲出来打了志军。”

王秀兰听的直叹气，“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世上还真有这么狠心的亲娘在。你说她平时磋磨你也就罢了，志军那可是她亲儿子，她咋也下得去那样的狠手啊？”

佘玉芬撇撇嘴，“儿子算啥？志军先头的那个大哥，叫志国的那个，才十来岁不就被她苛待死了？要不是她把家里粮食都贴补了娘家，那孩子又何至于上山爬沟的掏鸟蛋吃。”

这事儿是梅志军跟她说的。

梅志军每年都要给他这个夭折的哥哥上坟烧纸。

第一年的时候，佘玉芬就问过他那座孤坟里埋的是谁，梅志军背过赵慧英，原原本本跟佘玉芬讲了他那个哥哥的事。

据梅志军说，那是一个极聪明但也极淘气的孩子，没少为了一口吃的被赵慧英打骂。

梅志军的原话是这么说的——别人打孩子都是吓唬为主，雅丽她奶却是恨不能一下子就把孩子给打死了，那架势，说是在对付不共戴天的仇人也不为过。

在梅雅丽的上辈子，梅志军曾经不止一次跟佘玉芬、梅雅丽以及梅雅丽还未出世的弟弟梅鸿文说过，在他小时候，赵慧英经常打的他们兄弟几个慌不择路，直接从近两米高的窗台上、院墙上往下跳。

梅志军那个夭折了的哥哥梅志国挨的打最多最重，在他过世之后，赵慧英突然收敛了很多，梅志军和他的双胞胎哥哥梅志忠，日子一下子好过了好几个档次。

第14章 托人找工作

梅志军说这话的时候，梅雅丽投了一个饱含同情的小眼神儿给她家父上大人。

吃不饱、穿不暖，一放了学就要上山耙柴火，不管有没有做错事儿，只要赵慧英心气儿不顺，他们就要挨打受骂，就这还是“好过了好几个档次”的日子，那他们以前，过的到底是啥日子？

还有她那个十来岁就过世了的可怜大伯，上辈子她老爹曾经跟她说过一次，那孩子是在山里摔死的。

再说王秀兰，其实她早就听佘玉芬说过一次那个孩子的事儿了，但是此时佘玉芬旧事重提，王秀兰却依然忍不住再次叹息出声。

他们那一辈人，虽然日子过得不算富足，但只要勤快肯干，拿到的工分还是足够养家糊口的。

就像他们家，孩子们虽然吃不上什么好的精细的，但填饱肚子却还是没问题的。

要不是佘玉芬说起，她真是无法想象，这世上竟然还有把儿子饿的只能漫山遍野找野食儿吃的亲娘。

感慨了一番之后，王秀兰开解佘玉芬，“能分出来就好，粮食啥的都是小事儿。”

佘玉芬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反正只要我跟志军肯干，日子总能过起来的。”

顿了顿她又道：“我想趁着现在农闲出去干点儿活，等下我就去找找我爷，让他到时候跟我三姑、老姑说一声儿。”

王秀兰觉得希望不大，“这十冬腊月的，哪还有活儿？”

佘玉芬耸耸肩，“有没有的总得问问，万一有呢。再说我也不是非得赶在腊月，明年开了春儿，种完地，要是能有活儿我们也是要出去干的。”

佘凤刚从镜片后头抬了抬眼睛，“志军在基建队那个会计的活儿不能接着干了？”

佘玉芬点点头，“乡里的房子人家已经建完了，接的下一个活儿说是在白家甸子。”

白家甸子是距离他们黑岗乡大约两百里远的另外一个乡镇，梅家现在的情况，梅志军确实不适合再去那么远的地方工作。

别的不说，农忙时节家里就不能少了他这个壮劳力。

“那你现在就过去你爷那儿问问吧，正好你三姑她们家玉峰也在呢。”佘凤刚放下手里的医术，“你三姑跟你老姑不到过年应该是不打算再回来了。”

佘凤刚口中的玉峰姓程，是佘玉芬姑姑家的表弟，比她小了两三岁的样子。

佘玉芬一听，忙几口喝光了铁茶缸子里的红糖水，“那我现在就过去跟玉峰说说。”

王秀兰忙先她一步下了地，“我去帮你捡点儿鸡蛋带过去。”

——女儿空手回娘家她不介意，但佘玉芬要去看她爷爷奶奶却不带任何东西，王秀兰却觉得不是很合适。

佘玉芬忙伸手扯住王秀兰，“不用，娘。您给我拿了，我奶最后还是得让我拿回来。”

“那你就到时候再拿回来。”王秀兰到底还是捡了二十个鸡蛋让佘玉芬带过去，“你爷你奶那么大年纪了，你做孙女的哪能空手上门。”

佘玉芬拗不过她，只得接了那只放满鸡蛋的柳条筐。

王秀兰帮她抱着梅雅丽，“你看着美荻，我跟玉芬她们一起过去。”

佘凤刚不愿意，他抬脚下炕，然后伸手去拿佘玉芬手里的篮子，“还是我跟她们过去，你留下看孩子。”

王秀兰一看，索性让佘玉芬抱了佘美荻，“那咱干脆都一块儿过去吧。”

佘凤刚横眉立目，“你个老娘们儿家家的，不好好在家待着，到处凑什么热闹？”

王秀兰白他一眼，“我这不是不放心嘛！不亲自听着点儿，我这心里老是七上八下的。”

佘凤刚嗤了一声，拎着篮子率先走出了房门。

佘玉芬无奈摇头，王秀兰小声道：“别搭理他，一辈子了都是这副德行。”

娘两个小心地包好孩子，然后一人抱着一个，去了隔壁佘玉芬爷爷奶奶的院子。

梅雅丽有点儿小激动。

前世，她太姥爷在她十五岁那年就过世了，而且因为她姥爷和她大舅没有报丧给她，导致了她根本没能送老人家最后一程。

她太姥姥活的时间更久，但在她太姥爷过世之后，老太太就基本一直待在她几个姑姥姥家了，除了逢年过节她专门跑去看望，平时她还是一样没什么机会跟老人家相处。

后来，她更是因为身在中国地图的最南端而未能及时赶回老家参加她太姥姥的丧礼。

没能给这两位可敬可爱的老人更多的关心和照顾，一直是她深深引以为憾的事情之一。

彼时她寄人篱下，身不由己，这一世，她却不想再做一个任人摆布、无依无靠的留守儿童。

她想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然后赚很多很多的钱，最后再用那些钱多买几个属于自己的高屋檐，从而让自己这一世不必再落到赵慧英手里，不必再体会什么叫做“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佘凤刚推开门，首先映入梅雅丽眼帘的就是她后来无比怀念的那几棵沙果树。

再往里一点，一棵树龄比佘凤刚年龄还长的老杏树又紧接着出现在梅雅丽的视线里。

梅雅丽的眼眶不知何时变得通红。

在这个树木繁茂的小院子里，她有着太多快乐的童年记忆。

上辈子，在她太姥离开黑岗乡，去到她四姑姥姥家常住之前，她每年都有一两个月的时间是在马家村度过的。

那时候，她经常能够吃到她姥姥、太姥姥为她和她弟弟准备的各种稀罕吃食。

什么煎带鱼、花生米、白面肉馅饺子、饼干、蛋糕、糖块儿、沙果、杏子、槟子、山丁子，每一样，都成了她后来无比怀念的、最珍贵的回忆。

几人才刚走到院子中间，佘玉芬的爷爷奶奶便带着程玉峰迎了出来。

三人脸上全都挂着真切的惊喜和满满的笑意，那份惊喜和笑意又让梅雅丽回想起了之前王秀兰迎接她们娘俩时的那个璀璨笑容。

那是只有真心欢迎你的人才能流露出来的发自内心的惊喜笑容，让见惯了后世职业假笑的梅雅丽看上一眼就觉得分外欢喜。

第15章 她能懂什么事儿

她主动朝着她太姥姥伸出手，嘴里还咿咿呀呀的求抱抱。

王秀兰忙把梅雅丽递给自己婆婆，老太太笑眯眯的伸手接过。

程玉峰凑过来盯着梅雅丽瞧，“雅丽这是会认人了？她竟然记得我姥姥？”

佘玉芬笑得格外开怀，“这孩子是好像懂事儿了不少，从昨天到现在，就只饿了尿了才哼唧两声儿，一次也没有像之前那么哭闹过。”

梅雅丽正暗自反省自己是不是“洗心革面”的太明显了，佘凤刚就已经冷哼一声替她找好了理由，“什么懂事儿，那是因为没人再三不五时的吓唬她了！这么丁点儿大的孩子，她能懂什么事儿？”

梅雅丽暗道一声“666”，她姥爷虽然说话难听，但这个借口倒是找的很好、找的很妙，完美的遮掩了她的突然变乖。

一群人说说笑笑的进了屋，闲话几句后，佘玉芬就将自己想托程玉峰帮忙找个活儿干的事儿说了出来。

程玉峰一口答应，“我明天回去，回去之后我立刻就让人去问。”

梅雅丽此时已经从她太姥怀里回到了她姥怀里，听到程玉峰答应的如此爽快，她丝毫不觉意外。

她的这个表舅，对他们家的帮助比她亲舅还多。

她刚出生那会儿，她家母上大人在娘家坐月子，她大舅还问自己亲妹妹要过饭钱，要不是她姥姥死命拦着，她爸妈当时还真就给了。

后来她上了初中，在学校生起病来，她大舅带她去看医生，花的钱她大舅也都一分不少的跟她爸妈算清楚了。

虽然这是前世的事儿，这一世她未必还会再经历一次，但人的品格、性情、价值观却都是不会那么容易改变的，这一世，她大舅十有八/九还会吝啬如斯。

而跟她大舅比起来，她的这个表舅就要好太多了。

前世，他们家可没少麻烦了佘玉芬的三姑和老姑这两家人。

尤其是她三姑一家，对亲戚那真是掏心掏肺。

除了梅雅丽她姥爷和她大舅，梅雅丽就没听其他人说过这家人哪怕一句不好。

这不是所谓的情商高或者会做人，他们只是付出了自己的一颗真心。

在梅雅丽看来，他们心地好、有度量、重情重义，第一从不损人利己，第二帮人竭尽全力，第三从不跟坏、蠢、自私的人论长短，有好人缘儿也是理所当然。

一群人坐在暖烘烘的屋子里说了一上午的闲话，然后佘玉芬和王秀兰又帮着佘玉芬的奶奶包了好多饺子给大伙儿吃。

饺子用的是白菜猪肉做馅儿，猪肉是程玉峰拿来的，白菜则是佘玉芬爷爷奶奶自己种的。

在佘玉芬爷爷奶奶家吃过午饭，佘玉芬跟着王秀兰和佘凤刚回了隔壁院子。

佘凤刚手里依然提着那个装鸡蛋的篮子——不出佘玉芬所料，她爷她奶果然死活不肯要她们带过去的那些鸡蛋。

不仅不肯要那些鸡蛋，后来她奶还又让她爷送了一条肉、一袋米、一包盐、一瓶油过来，言明是给佘玉芬他们两口子的。

“好好过日子，有啥难事儿就回来给爷爷说，爷爷帮你想法子。”老爷子话不多，但佘玉芬却被感动的泪流满面。

从她小时候起，她爷她奶就是她最喜欢的人。

她娘王秀兰干活儿慢，她爹佘凤刚打着行医的旗号，天天不是这去就是那去，他们家的很多活儿都是被迫辍学在家的佘玉芬在做。

从小到大，她爷她奶没少让她几个姑姑帮衬她，也没少偷摸塞好吃的给她。

除了让不让她上学这事儿她爷她奶没能说通她爹，其他的很多事儿，她爷她奶都帮她办到了。

她抹了把眼泪，哽咽着“嗯”了一声，“爷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过日子。”

老爷子拍拍自家孙女的手，然后便在佘凤刚的不满和王秀兰的欢喜中回了隔壁的自己家里。

佘玉芬一直将老爷子送到隔壁院门口，然后才顶着一双红红的眼睛回了她爸妈这边。

她回来时，梅雅丽正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听佘凤刚和王秀兰吵架。

佘老爷子才一走，佘凤刚就忍不住抱怨起了自家老爹的“败家”来，“那么大岁数了，也不知道每天都在瞎大方个什么！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弄得好像他多有钱似的！”

王秀兰瞪他，“老爷子是给咱闺女的，你到底在不满个啥？”

佘凤刚白她一眼，“你老娘们儿家家的懂个屁！他给玉芬都给这老些，那他得给小玉峰带多少回去？还有玉芬她老姑那里，这一里一外，怕不是去了他半个家底儿！”

王秀兰一边哄着小声哭泣的佘美荻一边没好气的反驳他，“用得着你瞎操心！人老爷子、老太太不吃你的、不喝你的，人自己的东西咋就不能拿去贴补自己闺女、自己孙女？”

“那他动弹不动的那一天呢？还不是要吃我的喝我的！”佘凤刚被王秀兰说的恼羞成怒，“他能一辈子都自己种地是咋的？”

梅雅丽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儿，她姥爷想的可真多。

在她上辈子，她太姥爷不仅没用两个儿子养，自己还额外攒下了颇多家底儿。

要不是老爷子那么能干，她姥爷跟她二姥爷（她姥爷的亲弟弟）哪来的那么好的日子过？

分家分走了老爷子前半辈子的积蓄，分家之后还惦记着老爷子后半辈子的积蓄，佘凤刚也真是够贪心的了。

不过，这么贪心的也不止她姥爷一个，她二姥爷跟她姥爷不愧是嫡嫡亲的亲兄弟，哥俩都是眼睛盯着老父老母的家财，生怕对方占了便宜的人。

王秀兰正要继续反驳佘凤刚，佘玉芬就已经推门走了进来，王秀兰忙住了嘴——她可不想让佘玉芬知道佘凤刚在心疼佘老爷子给佘玉芬的那些东西。

“娘，那我就先回去了。”佘玉芬抱起梅雅丽拍了拍，“雅丽我就先放这儿了，等过个几天我再来接她回去。”

王秀兰应了一声“好”，然后又招手把佘玉芬叫到灶房里，“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吃没了再回来找我拿。”

第16章 亏你下得去手

摆在地上的是一瓶油、一捆粉条、一袋二斤装的红糖、一袋二十斤重的白面、一袋大约五六斤重的咸菜疙瘩、十棵大白菜。

“多了你也带不回去，这些应该也够你们吃上一段时间了。”王秀兰不去看佘凤刚的黑脸，只细细叮嘱佘玉芬，“油你省着点儿吃，别每次做菜都恨不能倒半瓶儿进去。”

在他们这里，大家都是荤油和素油一起吃的。

荤油是村人自己炼出来的猪油或者羊油，素油则是用自家的葵花籽榨出来的纯天然的葵花籽油。

因为赵慧英的各种苛待，佘玉芬即使是在分家之前也总是回娘家拿油。

每次约么着她上次拿走的油快用完了，王秀兰就会再给她一瓶荤油、一瓶素油，这次之所以只给了一瓶，是因为佘老爷子刚才已经送了一瓶素油给佘玉芬他们吃。

当然，每次王秀兰也都会跟这次一样，习惯性的叮嘱她“省着点儿吃”。

倒不是说佘玉芬真的有多浪费，只能说是这母女俩因为人生经历的不同，对“节省”这个词儿的理解也大相径庭。

就拿做菜放多少油的这件事儿来举例好了。

佘玉芬觉得一个大炖菜她放一勺油就已经足够节省了，王秀兰却觉得只要放个三四滴就已经称得上是浪费了。

从极其艰苦的那个年月活过来的人，对物力的爱惜已经到了一个让晚辈们无法理解的地步。

当然，也不是说所有过过苦日子的人就都懂得节俭。

像梅雅丽她奶，她败家的程度就是放在佘玉芬他们这一代人里，那也是响当当的有名，绝对可以作为节俭持家的反面典型。

“我知道了娘。”观念不同，佘玉芬跟王秀兰说不通，为了不让王秀兰一次又一次把佘玉芬她姥姥每次做菜都只用一滴油的例子拿出来说，佘玉芬只能在王秀兰叮嘱的时候好好答应下来，然后再该咋样还咋样。

佘凤刚黑着脸，瞪着有志一同无视了他的王秀兰和佘玉芬，“这么多东西她拿回去了放哪儿？不是说只有一间房？”

佘玉芬没抬头也没吭声儿，王秀兰则道：“又不是小仓房，那么大的屋子，就是再放多一倍的东西也不耽误他们住。”

佘凤刚被怼的无话可说，沉着脸重新走回了放着佘美荻襁褓的卧室。

佘玉芬瞅了眼佘凤刚怒气冲冲的背影，“娘，这些东西我还是不拿了，免得我爸等会儿又要跟你吵架。”

王秀兰一边往袋子里塞东西一边对佘玉芬道：“没事儿，我不怕他。反正没啥事儿的时候他也没少跟我吵架。”

佘玉芬还待再说，王秀兰却已经不由分说将她的那台自行车推到了灶房外头，“谁都有穷的时候，娘当年日子不好过，你姥还不是一样补贴娘。听话，等你日子过好了，你再孝敬回来娘更高兴。”

“谢谢娘。”佘玉芬眼眶一酸，眼泪再次成对掉落。

“傻姑娘，跟你自己亲娘还说啥谢不谢的。”王秀兰拍了拍佘玉芬的胳膊，“好好跟志军过日子，别因为他娘跟他吵。”

佘玉芬点点头。

这话王秀兰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了，她每次想要迁怒，都会因为想起王秀兰的这番话而重新变得冷静。

娘两个把要给佘玉芬带走的东西绑好在自行车后座、车把上，佘玉芬又转身进屋抱了抱梅雅丽。

片刻后，她将梅雅丽递到王秀兰怀里，“娘，雅丽就交给你了，我得回去了。”

王秀兰刚要点头，梅雅丽就已经撕心裂肺嚎哭起来。

佘玉芬吓了一跳，忙将梅雅丽抱过来哄。

“这咋还哭起来了呢？”检查过尿布，发现孩子并没有拉尿，佘玉芬不由心生疑惑。

“许是知道你要走了？”见梅雅丽一双小手丫子紧紧搂着佘玉芬，王秀兰只好放弃了再将梅雅丽抱过来的想法。

“平时她也没这么黏我啊。”佘玉芬有点儿不敢相信。

“许是到了新地方认生吧。”王秀兰没当回事儿，“你再抱她一会儿，要不就把她哄睡了再给我。”

佘玉芬觉得这主意不错，可她很快就发现，梅雅丽竟然一点儿都没有要睡觉的意思。

“是不是刚才睡的太多了啊？”想到上午时梅雅丽一直闭着眼睛乖乖躺着，王秀兰不由怀疑这孩子根本就是已经睡饱了。

“那咋办？总不能就让她一直哭吧？”佘玉芬犯起愁来。

“哭两声儿有什么的？你们几个谁小时候没哭过是咋的？”佘凤刚黑着脸训斥佘玉芬，“你只管走，我就不信她还能一直哭下去。”

梅雅丽只觉心头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她姥爷这说的是人话吗？有他这么对待小婴儿的吗？

佘玉芬看看天色，“那我先去灶房待会儿，要是她不哭了我就直接从那边儿回去。”

王秀兰也觉得这个主意好，她伸手去抱梅雅丽，结果却发现根本抱不动。

梅雅丽搂着佘玉芬的脖子哇哇大哭，丫的手好累，胳膊好酸，抱紧她家母上大人好难！

她正一叠声的腹诽，佘凤刚却突然阴着脸凑过来，一把扯开了她的胳膊。

手臂被捏的一阵疼痛，梅雅丽气坏了，不由哭得愈发大声。

王秀兰骂佘凤刚，“你那么大力干什么？没看都把孩子弄哭了吗？”

佘玉芬则赶忙抱着孩子躲远了一点儿。

“雅丽乖，别哭别哭，让妈看看你胳膊。”她红着眼圈儿脱掉了梅雅丽的小棉袄，王秀兰也赶忙凑了过来。

“她本来就在哭！一个丫头片子养的这么娇贵，我看她就是欠揍！”

佘凤刚此话一出，王秀兰和佘玉芬顿时怒火中烧。

王秀兰一边和佘玉芬一起轻轻捏着梅雅丽的胳膊，查看是否有碰了会痛的地方，一边难得沉下脸来骂了佘凤刚一句，“你少在那放pi！这么大点儿个孩子，亏你下得去手！”

娘两个将佘玉芬的小胳膊捏了个遍，发现梅雅丽并没有因此露出痛苦的表情，两个女人这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佘玉芬抱着哭的满脸眼泪的梅雅丽柔声轻哄，王秀兰则一眼又一眼的狠瞪佘凤刚。

第17章 断奶失败

等梅雅丽不再抽噎，佘玉芬这才带着十二万分的不放心，将梅雅丽交到了王秀兰怀里，“那我先去灶房待一会儿，娘你看着雅丽。”

王秀兰点点头，佘玉芬于是转身出了屋子。

梅雅丽一见她往外走，立刻放开小嗓子哇哇大哭。

王秀兰忙抱着她又颠又哄，可惜梅雅丽丝毫不给她面子，只张着小手往门口的方向挣。

王秀兰生怕摔了她，只能紧紧抱着她不放。

梅雅丽心知现在已经到了决定她是否能够再吃几个月母乳的关键时刻，想到自己上辈子因为身体不好吃的种种苦头，她顿时更加卖力的哭嚎起来。

佘玉芬强忍着对女儿的心疼，默默躲在灶房里数着时间，然而她忍了又忍，忍了再忍，梅雅丽的哭声却依然没有小下去。

等到屋子里传出佘凤刚不耐烦的喝骂声，佘玉芬再也忍不住冲了进去。

从王秀兰怀里接过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梅雅丽，佘玉芬一边哄孩子一边对王秀兰道：“还是先算了，照她这哭法，我怕她小小年纪就哭坏了嗓子。”

佘凤刚正要对佘玉芬的惯孩子嗤之以鼻，王秀兰就已经抢先一步赞同起了佘玉芬的决定，“再喂两个月吧，现在断奶确实有点儿早。”

佘凤刚扭过头，一副不屑与这母女俩一般见识的架势。

佘玉芬假装没看到他那副怪模样，“那我就先把她带回去了，等我三姑他们捎信儿过来我再回来。”

王秀兰将她送出大门口，然后又趁着四周无人，偷偷塞了五十块钱给她，“才分了家，娘手里也没多少现钱，这些你先拿去用，不够再回来跟娘要。”

佘玉芬忙又把钱塞回去，“我手里还有钱，等没了再问您要。”

“谁知道到时候方便不方便，给你你就拿着。”王秀兰一边说着一边又将那五十块钱塞回了佘玉芬手中。

“你爸啥德行你也知道，现在又多了美荻她妈，我也不是总有机会贴补你的。”王秀兰一边说着一边叹了口气，“这过日子啊，鸡零狗碎的事儿总是少不了。虽然咱们是一家人，但大伙儿的想法也不能都一样。你也别怨你爸跟你哥哥嫂子，有娘在，总不会看着你受苦受穷。”

佘玉芬抱了一下自家老娘，“是我不争气，老让娘家贴补，不怪他们生气。娘您也别往心里去，以后我日子好过了，少挂连点儿娘家，他们约么就会给我好脸儿了。”

王秀兰听得心酸不已，“会有那么一天的，娘还指望着我闺女大包小裹的回来看娘呢。”

母女俩相视一笑，然后王秀兰目送着佘玉芬踩上自行车走远。

哭累了的梅雅丽趴在佘玉芬背上，一边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自家的日子尽快好过起来，一边昏昏沉沉的进入了黑甜乡。

等她们母女俩回到台子村，冬日的太阳都已经西移到了群山之巅，早就已经从山上回来的梅志军正站在村子最北边往路上眺望。

远远地，佘玉芬就看到了梅志军孤零零的颀长身影。

她从自行车上下来，然后用力对着梅志军挥手。

梅志军也已经看到她们两个了，他一路小跑下了坡，然后又一路小跑来到佘玉芬身边。

“不是说要把雅丽留下？”对上自家闺女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梅志军忍不住伸手轻触了一下她粉嫩的脸颊。

“一直哭，她姥怎么哄都没用。”佘玉芬将自行车车把让给梅志军推着，她自己则走在后头帮着推车后座，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沿着进村的斜坡往回走。

“你今天进山有啥收获吗？”佘玉芬说完了自己这一车东西的来路和程玉峰的承诺，就又好奇地问起了梅志军今天是怎么过的。

梅志军微微点头，“抓了一只山鸡、两只野兔，又下了十来个兔子套。”

梅志军所说的兔子套是他们这儿的山民用来套兔子的那种可以收紧的铁丝圈，铁丝圈被人下在兔子常走的山林草木间，兔子一不小心钻了进去的话，那个铁丝圈就会随着兔子的挣扎不断收紧，直到兔子窒息死亡。

由于兔子套的一端是固定在灌木上的，所以下套的人只需每天过去溜达一圈，就能把不幸中招的笨兔子给捡回家了。

这种逮兔子的办法虽然颇有些守株待兔的意味，但因为确实能套到兔子，所以办法笨不笨的就也没人去计较了。

梅志军与台子村的其他人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他不仅可以用兔子套套兔子，而且还可以用拳头大小的石块打兔子、山鸡之类的小型野物。

梅雅丽记得，在她的上辈子，最初那十几年的冬天，她家父上大人基本都是在山上度过的。

那时候，她家总有别家吃不到的各种野味，她和她弟还因此被村里的许多小孩子羡慕不已。

在梅雅丽神游天外的那段时间里，梅志军和佘玉芬推着自行车回到了他们暂时借住的大队书记李国文家。

李国文的老婆看到他们回来，立刻一脸笑容从屋子里迎了出来，“玉芬回来啦？冻坏了吧？快进屋，快进屋，上炕暖暖。”

“谢谢婶子。麻烦婶子了。”佘玉芬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梅志军，用眼神询问他是不是烧炕了。

梅志军轻轻摇头--借住在别人家，他哪好意思可着劲儿的烧柴取暖。

佘玉芬不由暗自纳闷儿。

李国文的老婆一边摆手一边笑着往灶房那边走，“嗨，你这么客气做啥？咱们两家一个院子里住着，我顺手帮你们烧个炕还值当你特特谢我一回？”

--原来是她帮他们家烧的炕。

佘玉芬笑盈盈的跟她说着感谢的话，心里却忍不住暗自疑惑对方的这份热情到底从何而来。

直到把从娘家带回来的东西全都搬进屋，佘玉芬这才明白了李国文老婆的热情到底从何而来——他们房间的角落里，只有一只山鸡和一只野兔。

她悄声问梅志军，“你给了表婶儿一只兔子？”

梅志军点点头，回话的声音低到几不可闻，“刚才在村子里，我怕被人听到，就没跟你说。”

第18章 暗示跟明示没区别

佘玉芬一听顿时猜到了个中缘由，“该不会是她主动问你要的吧？”

梅志军摇摇头，“她就是一直追着我，一会儿夸那兔子肥，一会儿夸我有本事。”

佘玉芬噗的一下笑出声，被她放在炕上的梅雅丽则不由暗暗摇头。

台子村的人极少有那种一句话能拐好几个弯儿，心有七窍、做事儿各种八面玲珑的，他们就算是暗示别人，说出来的话也跟明示没啥区别。

在她前世的印象里，李国文老婆一向都是个比较吝啬的人，当然她不止对别人吝啬，就是对她自己，她也大方不到哪里去。

在她读高中的那些年，她奶赵慧英曾经不止一次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施舍李国文的小孙女。

彼时，李国文的二儿子已经因为盗墓死在了古墓里。

在他死后，他老婆很快就回了娘家改嫁他人，只剩下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儿，被送回了李国文家里，由李国文夫妻养育。

那时候李国文已经不再是他们村的大队书记，再加上他小儿子的死又让他们老两口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身体也变得大不如前。

所以，虽然有他们大儿子和大女儿三不五时的大贴小补，他们家的日子却依然一日比一日不好过起来。

而赵慧英却因为儿女们的供养，日子过的一天比一天滋润。

她很愿意在施舍别人的过程中获得莫名的优越感，所以李国文的那个小孙女经常能收到她给的饼干、蛋糕、糖块儿、水果等梅志忠等人孝敬她的东西。

梅雅丽还记得，当时她奶曾经用一种很不屑的语气，说李国文老婆把她的那个小孙女带的跟个小要饭花子似的，无论吃穿都不像样的很。

“给了就给了吧，能让她心里痛快点儿比啥都强。”佘玉芬显然也很明白李国文老婆的吝啬性子，她一边低声说话，一边将佘老爷子和王秀兰给她带的东西一样一样拿给梅志军看。

梅志军又是感动又是心酸，感动的是佘老爷子和王秀兰对他们夫妻的帮衬和疼爱，心酸的则是他自己的亲娘竟然还不如他的岳母和祖岳父心疼他们。

夫妻两个用白面和白菜做了一盆蔬菜疙瘩汤，佘老爷子给的那条肉则被佘玉芬用盐腌了起来。

饱餐一顿之后，他们将所有东西全都安置到了空着的柜子里。

“明天我还上山去，争取在下个集市之前多抓些野兔、山鸡回来。”临睡之前，梅志军这样跟佘玉芬承诺。

佘玉芬躺在已经入睡的梅雅丽身边，轻轻“嗯”了一声权作回应。

之后的三天时间里，梅志军果然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每天都到山上去。

第四天逢五，梅志军将他抓来的四只山鸡、七只野兔绑在自行车上，带去了黑岗乡的集市。

从台子村到黑岗乡的集市所在地，中间正好经过佘家所在的马家村。

梅志军一大早出门，先到马家村分别送了一只兔子给王秀兰和佘老爷子。

王秀兰和佘老爷子死活也不肯要那野兔的，最后还是梅志军丢下东西就跑了，他们这才不得不将野兔拿回了自家屋子里。

从马家村离开后，梅志军踩着自行车径直去到了黑岗乡乡政府所在的黑岗村——黑岗乡的大集就在这里。

趁着时间还早，他选了个就在集市门口的位置，将剩下的山鸡和野兔拿出来卖。

如今正是秋收之后，农人们手头比较宽裕的时候，所以梅志军带去的山鸡野兔倒是很快就被来逛集的乡民给买走了。

大约十点钟的时候，他收起用来装野味的两个大袋子，揣着钱、推着自行车去了集市里面——因为分家的时候只分到了五十斤小米，他们必须自己置办一些生活必需品。

像调味料、碗筷，盆、水舀子、锅铲、漏勺......这些他全都得自己购买。

除此之外，他还要买些鸡蛋回去，给梅雅丽和佘玉芬补身子。

梅雅丽现在已经能吃辅食了，像小米油（熬小米粥时上面的那层油）、鸡蛋黄之类的东西，佘玉芬每天都会喂她一点儿。

一直到十二点多，满载而归的梅志军才踩着自行车回到台子村。

将东西拎进屋子里后，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佘玉芬才刚做好了饭，见梅志军黑着一张脸，她忙将粥盆放到炕桌上，“你这是咋的了？东西没卖出去？”

梅志军摇摇头，“不是。”

佘玉芬略一思忖，“那是玉峰那边儿没给咱找着能干的活儿？”

梅志军继续摇头，“也不是。”

佘玉芬瞪着他，“那你干嘛这副脸色？”

梅志军颇有些难以启齿的感觉，可他又怕佘玉芬误会他是在生她的气。

“是雅丽她奶。”梅志军揉着眉心，一脸“我豁出去了”的表情，“我回来的时候不是路过她家嘛，她就坐在大门口恶狠狠的瞪着我骂。”

佘玉芬原想问“她骂你什么”，话到嘴边她立刻想起了梅志军带去集上的那些山鸡野兔，“是因为你没给她送兔子吃？”

梅志军微微点了下头，“说我有兔子宁愿送给八竿子打不着的表亲吃，也不说拿回去孝敬自己爹娘。”

佘玉芬气笑了，“她还有脸说自己是你娘？这十里八乡的，你还能找出比她更狠心的娘？表亲？表亲咋了？表亲还给了咱一间屋子住呢，她给你啥了？五十斤小米儿？真是笑死人了！”

梅志军只一味唉声叹气。

他都没敢跟佘玉芬说，赵慧英其实还顺带骂了佘玉芬的娘家人。

台子村的老李家有个出了名的大嘴巴婆娘，最爱盯着别人家的事儿。

就是这个大嘴巴婆娘，把他中途去了马家村的事儿告诉了赵慧英。

虽然那个大嘴巴婆娘并没有看到梅志军给王秀兰和佘老爷子东西，但赵慧英自己会联想啊。

她略一琢磨，就想到了梅志军必然是去表达谢意的。

毕竟，佘玉芬前几天可是从娘家带了不少东西回来。

这要是换了其他人，才做了把儿子儿媳赶出门的事儿，就又发现儿子的岳家比她这个做亲娘的还要慷慨，那她心里必然是要发虚的。

可问题就在于，赵慧英哪是一般人。

第19章 有活儿干了

之前佘玉芬大包小裹的往回拿东西就已经碍了她的眼、刺了她的心，如今梅志军竟然还在上集途中拐去了老丈人家送东西，这就更让赵慧英恼怒不已了。

她没有反省自己的过分，而是抓着梅志军对其他人比对她好的这一点，将梅志军大骂了一顿。

然而让她差点儿气炸肺的是，梅志军竟然没有对她低头认错，而且也丝毫没有在物质方面对她进行弥补的意思。

对着梅志军远去的背影，赵慧英跳着脚整整骂了好几分钟。

直到梅志军彻底走出她的视线，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她这才愤愤然的回了屋子。

听到梅志军说他啥也没给赵慧英，就那么顶着她刀子一样的视线将买的所有东西都带了回来，佘玉芬这才转怒为喜，“还好你拎得清。”

梅志军苦笑，“我这也是被她伤透心了。总不能咱家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我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由着她搜刮。这要是开了头儿，以后可就没完没了了。那咱还费劲巴力的分什么家啊？”

佘玉芬笑着去拿了碗筷进来，“可不就是这个理儿。”

夫妻两个吃过饭，佘玉芬去洗碗，梅志军则又去了山上看他下的那些兔子套。

等到天色擦黑，梅志军带着两只已经冻僵的死兔子回到家里，佘玉芬也已经准备好了今天的晚饭。

晚饭一如既往的简单，除了煮给梅雅丽吃的一个鸡蛋，炕桌上就只有一盆小米粥、一碟切好的咸菜疙瘩和一个大炖菜。

炖菜用的是猪肉、白菜和粉条，猪肉佘玉芬只象征性的放了薄薄几片，显然是调味儿用的。

被佘玉芬抱在怀里喂鸡蛋黄的梅雅丽小眼神儿里时不时闪过一抹嫌弃，可梅志军和佘玉芬却谁都没有觉得这样的晚饭简陋到不可思议。

他们不像梅雅丽，已经经历过物质极其丰富的那个年代。

从小到大，他们吃的一直都是这些，所以就也无从挑剔。

梅雅丽吃掉了半个鸡蛋黄，然后就别过脸去不肯再吃了。

佘玉芬已经习惯了梅雅丽用别开脸来表示自己吃饱了，她将梅雅丽放在炕上，然后才端起碗来和梅志军一起吃饭。

梅雅丽安安静静的躺在温暖的火坑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直直的望着屋顶。

回到小时候，这样的机缘她在年少无知的时候也曾经无比渴盼过，但在渴盼的同时，她也清楚地知道这种事儿根本不可能会有。

可是现在，她竟然真的实现了这个颇有些荒诞离奇的美梦。

没人知道这些天她平静的外表下，掩藏着的是何等亢奋的心情。

要不是子弹打穿头颅的恐怖记忆还留存在她的脑海里，梅雅丽都要忍不住去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了。

她用力握了一下自己小小的手。

虽然不知是冥冥之中的哪股力量让她有了重活一次的机会，但她一定会好好利用这个机会，让自己此生再无遗憾。

腊月初七，梅志军去过黑岗乡大集的第二天，佘凤刚踩着一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来到了台子村。

他是来送信儿的。

程玉峰回到自家后，用最快的速度帮佘玉芬和梅志军找了个活儿。

消息传到马家村后，王秀兰就立刻催着佘凤刚来给佘玉芬两口子送信儿了。

“说是元宝山电厂那儿有个卖豆腐的活儿，包吃包住，一人一个月给一百块钱工钱，问你们要不要去。”佘凤刚捧着佘玉芬给他沏的红糖水，一边暖手一边将程玉峰让人捎来的口信说给佘玉芬和梅志军听。

佘玉芬喜出望外，“我跟志军都能去吗？”

“都能去。”佘凤刚喝了几口红糖水，“不过这个活儿只能干俩月，等出了正月，原本给电厂做豆腐的那家人回来，你们的这个活儿就得再还给人家了。”

佘玉芬知道，像这种旱涝保丰收的活计基本都要靠关系，他们去做，也就是个临时顶替的人选，不过就算是这样，她也已经很惊喜、很满足了。

“对了，玉峰还说，你们要是愿意，也可以自己做了豆腐到电厂旁边的菜市场去卖。”佘凤刚突然想到这个便宜事儿，忙细细跟佘玉芬两口子解说起来，“打豆子的机器人家说了可以免费给你们用，豆子和卤水也只要你们出个进货的价儿。”

佘玉芬一听顿时喜上眉梢，“那玉峰有没有说让我们啥时候过去？”

佘凤刚回道：“说是越快越好。原本做豆腐的那家人说是家里有急事儿，赶着回去。”

佘玉芬立刻看向梅志军，“那咱明天就走？”

梅志军点头，“成。等下我就收拾东西。”

佘玉芬抬眼看看天色，“那你先陪爸爸说会儿话，我去烙几张饼给你们吃。”

梅志军闻言忙穿鞋下炕，“还是我帮你一起弄吧，就你一个人，不知要忙到啥时候。”

佘玉芬最喜欢梅志军这一点。

跟他们这儿的绝大多数男人不同，梅志军从来没有不做家务、不下厨房的大男子主义。

家里的活计，他能帮佘玉芬做一大半儿。

佘凤刚有点儿不太乐意，但梅志军体贴他闺女，他也不好非要对方陪他坐在炕上侃大山。

佘玉芬很快就活好了面，借回了面板的梅志军又去灶房帮她洗菜切肉。

如今的天气，井水就算已经在水缸里放了一阵子也依然冰冷刺骨，梅志军只要在家，洗菜的活儿他就从来不让佘玉芬沾手。

麻溜儿的将一棵白胖可爱的大白菜、四个拳头大小的新鲜土豆、家里现存的所有猪肉、一只最肥的野兔以及一截葱白、几瓣大蒜全都清洗干净，切成片、块或者丝放到案板上，梅志军又拿了小板凳坐在灶前开始烧火。

有了他打下手，佘玉芬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做好了他们分家以来最丰盛的一顿饭。

猪肉白菜炖粉条、爆炒兔肉、大葱炒鸡蛋、醋溜土豆丝，外加一摞喷香柔软的白面饼。

久违的香味儿传进梅雅丽鼻孔里，梅雅丽不由默默深吸了一口气。

她家母上大人的厨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啊！光是闻着她就想要流口水了。

第20章 成精了

饭菜上桌后，梅志军陪着佘凤刚一起吃，佘玉芬则又专门送了一碗兔肉给李国文一家。

等到三个大人吃完了这顿颇为丰盛的中午饭，梅雅丽都已经躺在暖烘烘的炕头儿睡着了。

没办法，她如今才只有一颗小奶牙，就算口水流的叮咚响，她也只能默默将之咽进肚子里。

下午，梅志军和佘玉芬将所有能够长期存放的吃食全都收进了柜子里。

不能长期保存的大白菜、葱、蒜，梅志军则将它们送给了李国文夫妻。

送东西的时候，梅志军又顺便跟李国文夫妻说了他们要去元宝山电厂干活儿的事儿。

李国文很高兴，没等梅志军开口拜托，他就已经主动提出会帮他们照看好留在台子村的一应物什。

之后，梅志军又去找了他大伯家的堂弟梅志清，拜托他送他们夫妻俩去坐车。

梅志清跟梅志军一向要好，虽然他们两口子全都害怕赵慧英害怕的不得了，但在梅志军他们被赵慧英赶出来后，梅志清夫妻却依然第一时间偷摸送来了一袋子土豆、一袋子胡萝卜给他们救急。

难得梅志军主动找他帮忙，他立刻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

次日一早，佘玉芬早早起来做了早饭。

等他们吃过早饭收拾停当，梅志清正好也推着自行车来到了李国文家。

在梅志清的帮助下，梅志军将准备带走的东西全都绑在了佘凤刚和梅志清的自行车上，而他自己则负责带着佘玉芬和佘玉芬背上的梅雅丽。

三台自行车迎着凛冽的寒风离开了台子村，李国文夫妻一直站在大门口目送他们，直到再也看不见那四大一小五个人影，李国文这才背着手，和自家媳妇儿一起回了屋子。

“他们两口子都没去跟志军他娘说一声儿就走了，志军他娘不会找咱的麻烦吧？”李国文老婆一边收拾屋子一边不无担忧地跟李国文说着闲话。

李国文卷了支旱烟放到嘴里抽着，“咱就是借间屋子给人家住，又不是把人家当犯人看管起来，人志军两口子要去哪儿，咱哪有说话的份儿。”

李国文老婆撇撇嘴，“志军他娘哪是能讲理的人。”

“那她也不敢到咱家闹。”李国文老神在在的抽着烟，“你别看她爱撒泼，其实她心里明白着呢。只要我做这个大队书记一天，她一准儿对咱客客气气。”

李国文老婆转忧为喜，“还是你想的明白。”

被他们议论着的赵慧英此刻正大发脾气，从梅劲峰的祖宗十八代开始，但凡姓梅的全都被她翻出来骂了一遍。

她确实如李国文所料，不敢去李国文家里闹，但她同时也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人。

不敢惹李国文不要紧，包括梅劲峰在内的这一家子，她依然还能手拿把掐的攥在手里随意拿捏。

被她嚼念最多的梅志军和佘玉芬丝毫不知他们的离开让赵慧英生了大气，这小两口儿在梅志清和佘凤刚的帮助下，早早赶到了黑岗乡乡政府的大门前乘坐班车。

之所以要赶去乡里乘坐班车，是因为台子村实在太过闭塞，通往市里的班车根本就不打台子村路过。

在梅志清和佘凤刚的帮助下，梅志军将所有东西从自行车上卸下来，然后又一件一件将东西搬上班车。

他们这儿的所谓班车，是指那种有固定路线和停靠站点，并且按照排定的时间发车、过站的中巴或者大巴车。

黑岗乡去往市区的班车每隔一小时就有一辆，不过却一向只在上午八点到十一点之间发车。

也就是说，每天只有四班车，从黑岗乡发往D市市区。

梅志军他们因为路途遥远，只赶上了九点钟的那班车。

上车之前，梅志军拿着佘凤刚给的小纸条去了乡里的供销社。

他要去供销社打电话给程玉峰一家，拜托他们到车站去接他和佘玉芬。

电话是打去程玉峰大伯家的，接了电话，程玉峰的大伯娘立刻就去了自己的弟媳妇家送信儿。

车子载着梅志军一家三口儿离开后，佘凤刚和梅志清便就踩着自行车各自回了自己家里。

......

D市的汽车站比梅雅丽记忆当中的要简陋许多，车站外头的小摊也没有十几年后那么多。

因为都是乡里乡亲，开班车的司机还非常热心的帮着梅志军他们将东西搬上了程玉峰开来的农用三轮车。

谢过司机师傅，目送着对方开车走了，梅志军和佘玉芬这才有了空闲跟程玉峰彼此交谈。

程玉峰个子很矮，而且还黑胖黑胖的，但颜控的梅雅丽却非常喜欢自己这个其貌不扬的表舅。

程玉峰才问了一句梅志军和佘玉芬一句“冷不冷”，梅雅丽就已经咿咿呀呀的在佘玉芬怀里闹腾起来。

佘玉芬用力搂着她，生怕她用力过猛把自己蹦跶的掉下去，“这孩子，上车就睡，下车就精神，也不知是随了谁。”

程玉峰哈哈直笑，“没准儿我外甥女是来了市里高兴的呢！”

佘玉芬半点儿不信，“让你这么说她不是成精了，这么丁点儿大就知道这个。”

程玉峰其实自己也不认为梅雅丽能懂这些，他笑着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梅雅丽的小胳膊，“先上车吧。咱赶紧家去，别把孩子给冻坏了！”

梅志军和佘玉芬忙上了三轮车，因车头只有一个座位，所以两人很自觉地坐去了车厢里头。

程玉峰开着车，沿着比黑岗乡那些土路平坦宽敞了一倍有余的水泥路驶向他们家所在的红阳区。

一路上，梅雅丽的眼睛就没闲下来过。

在她看来更像个镇子的D市街区先是在她眼前徐徐呈现，然后又随着车子的前行渐渐被他们抛在身后。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了一个不大的院子外头。

梅雅丽心知，这里必然就是她那位三姑姥姥的家了。

程玉峰直接将车开进了院子里头，车子停稳后，他又热情的招呼梅志军他们一家三口进屋。

此时，佘玉芬的三姑佘凤霞（程玉峰母亲）已经挂着满脸的笑从屋子里迎了出来。

她的个子很矮，程玉峰的矮个子就是遗传了她的。

第21章 论有一门好亲戚的重要性

跟在佘凤霞身后几步远处的程玉峰的老爹程继科也是满脸笑容，他比佘凤霞高了大约一个头，皮肤则和程玉峰的一样黑，眼睛也和程玉峰的一样大到离谱。

在梅雅丽前世，她的这位姑姥爷曾经不止一次抱怨自己的两个儿子不会长——遗传了他的黑皮肤、大眼睛，还有他媳妇儿的矮个子，好的地方一点儿也没有继承到。

一想到她这位姑老爷的怨念满满，梅雅丽就忍不住发笑，她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细细打量比她记忆当中年轻了几十岁的程继科和佘凤霞。

没有白头发，脸上的皱纹也不明显，精气神儿也比前世她最后一次见到他们时好了太多。

梅雅丽攥着自己的小嫩爪子窝在佘玉芬怀里，心下暗暗感慨了一句“年轻真好”。

一行人说说笑笑、你谦我让的进了屋，佘凤霞拿出苹果、桔子、花生、瓜子等物给佘玉芬他们吃，程继科则提了热水壶给他们沏茶、沏糖水。

在众人的谈话过程中，梅雅丽渐渐听明白了那份卖豆腐的工作到底是怎么来的。

原来，她家父上大人、母上大人要去接替的那家人是程玉峰二姑的婆家侄子，之所以要找人顶替两个月，是因为他家的老太太在去村头挑水的时候不慎摔断了腿。

“......他家老爷子过世的早，丁华又没有其他兄弟姐妹，老太太这一摔，丁华的那两个孩子立马就没人管了。大的五岁，小的三岁，根本就离不了人。丁华媳妇当天就坐车回老家去了。就是前儿个（前天）的事儿。”程继科边说边叹气，“等玉峰把你们送过去，丁华也是要立马坐车回去的。”

梅志军一听忙对程玉峰道：“那我跟你姐现在就过去吧。也好让丁华早点儿回家去。”

老人腿摔断了躺在床上，两个孩子又需要人照管，光是丁华妻子回去，必然忙不过来。

一想到丁华此时必然心急如焚，梅志军就觉得他们还是立刻过去更好一些。

程玉峰对他摆手，“再急也不急这一会儿。我妈已经做好了饭，吃完我立马把你跟我大姐送过去。”

佘凤霞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接着程玉峰的话对梅志军道：“丁华他媳妇儿一下车就直接去医院照顾她婆婆了，他们家的两个孩子现在都在玉峰他二姑家，有人看。”

梅志军一听，不由暗笑自己瞎着急。

丁华虽然只有一个寡母，但他们老丁家想来也是一大家子聚居在一个村子里，真出了事儿，他们家的那些亲戚必然不会全都袖手旁观。

他们这儿的农村人，虽然十个里面有九个半日子都过得紧巴巴，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时间帮衬别人太多，但在紧要关头，大多数村民都还是很愿意给邻里或者亲戚搭把手的。

就算家里的青壮年忙于生计抽不出时间，做不了太多活计的老人和半大孩子也还是能够派上用场的。

有了他们帮忙，丁华才能咬着牙寻人去接替他，而不是必须第一时间赶回老家去。

在佘凤霞他们家吃了一顿极为丰盛的午饭后，梅志军一家三口儿在佘凤霞等人的簇拥下再次坐上了程玉峰的三轮车。

三轮车走得很快，呼啸的寒风刮在人身上，威力比他们走路时大了好几倍。

梅雅丽被佘玉芬紧紧抱在怀里，寒风只能吹到佘玉芬的背，却吹不到她身前的梅雅丽。

好在佘凤霞拿了两件羊皮袄给他们御寒，让他们不至于被冻僵在凛冽的寒风里。

一个半小时后，程玉峰将三轮车停在了元宝山电厂东面的某个大院子前面。

“六哥！六哥！”将车停好，程玉峰走过去用力拍门。

梅志军和佘玉芬也下了车，两人跺着脚缓解浑身的僵麻和冷意。

不一会儿，一个身材瘦小、左边嘴角下方有颗黑痣的青年男子走了出来。

“是玉峰啊。”来人正是丁华，他在丁家这一辈里排行第六，程玉峰跟着自己二姑家的表哥，称呼他一声六哥。

“这是我大姐，佘玉芬，我姐夫，梅志军。”程玉峰指着佘玉芬和梅志军对丁华道：“干活儿都是好手，人勤快，也爱干净。”

丁华努力挤出一抹笑，“麻烦你们了。快进屋说话吧。”

梅雅丽被佘玉芬抱着走进了院子里，几乎是同一时间，一股生豆子、熟豆子，以及半生不熟豆子的味道顿时充斥在众人鼻端。

梅雅丽对这种味道十分熟悉，在她上辈子的前12年里，每到腊月，他们家都会自己做一大堆豆腐留着慢慢吃。

因为家里人手少，梅雅丽从记事起就一直帮着打下手。

她的工作十分简单，就是在拿卤水点豆腐之前，帮着过滤豆汁里的豆渣。

由于过滤之后的豆汁是要用大锅煮开的，所以梅雅丽每次都要闻好几个小时豆汁由生变熟时的那股味道。

因为实在是不好闻的紧，所以她上辈子特别排斥喝豆浆和吃豆腐脑儿。

没办法，这两样东西的味道很容易让她想起那股半生不熟的豆汁味儿。

“玉峰都跟你们说了吧？我跟我们家那口子要过了二月二才能回来，你们要是干这个活儿，年就要在电厂这边儿过了。”丁华倒了三杯热水，分别递给程玉峰、梅志军和佘玉芬。

梅志军忙点头，“说了。”

“那我等会儿就带你们去豆腐坊看看。”丁华大大松了一口气，“待遇就按之前说好的给，包吃包住，一人一个月一百块钱。”

顿了顿他又觑着梅志军的脸色问：“你们还有啥别的要求没？”

梅志军连连摇头，“没有，没有，这就已经很好了。”

丁华脸色难得带了一丝笑，“你们要是愿意，也可以自己做了豆腐到电厂旁边的菜市场去卖，一天少说也能卖上两三版豆腐。做豆腐的豆子和卤水你们可以跟电厂的一块儿买回来，比出去单买便宜。打豆子的机器是我自己添置的，你们随便用。”

他说一句，梅志军就点一下头。

丁华于是就又跟他说了一些诸如电厂每天要送多少豆腐，做豆腐的豆子和卤水去哪儿买、怎么挑之类的注意事项。

第22章 舒心顺意

等到梅志军他们缓过了那股冷劲儿，丁华就带着他们去了他给梅志军一家三口儿安排的临时住处。

这个兼做豆腐坊的大院子里有正房五间，最中间的那间是灶房，丁华两口子又一直住着东边的两间，所以这次丁华就把西边的两间给了梅志军一家居住。

院子里的东厢房就是丁华他们平时做豆腐的地方，原本应该是西厢房的地方如今被建成了两个大圆仓（一种圆筒式的地上粮仓，以土坯砖、木材和稻草建造而成）。

院子中间本来是菜园子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了光秃秃的菜畦，豆腐坊所在的东半边院子的墙根儿底下，厚厚的冰层微微泛黄。

梅雅丽一看就知道那必然就是压豆腐的地方，果然，没一会儿丁华就指着那边的矮桌跟梅志军道：“压豆腐的桌子在那儿。”

几人在院子里来回走了一圈儿之后，丁华又让梅志军和佘玉芬做了一次豆腐给他验看。

发现两人确实是把好手，丁华于是放心大胆的带着梅志军去了元宝山电厂。

他们是去送今天的豆腐、豆皮的，送货的同时，丁华还顺便带梅志军去见了一下他那个在元宝山电厂做副厂长的表姑--他要离开两个月之久，跟自己的靠山打个招呼还是很有必要的。

送走了丁华和程玉峰，梅志军和佘玉芬开始收拾丁华腾给他们住的那两间屋子。

梅志军烧了热水，然后两人就拿着抹布、扫把之类的工具开始打扫屋子。

屋子里只有薄薄的一点儿浮灰，显然丁华媳妇儿是个勤快的，西屋虽然没人住，她也没有就那么丢着不管。

花了不到半个小时，梅志军和佘玉芬就将他们带来的被褥枕头归置到了西次间的土炕上。

至于他们两口子的衣服、梅雅丽的奶粉尿布以及一应日常用品，佘玉芬把它们全都放进了土炕旁边的两口柜子里。

“这些往哪放？”梅志军指着他们送人送剩下的两只兔子，以及佘凤霞硬塞给他们的五斤五花肉、一坛猪油、一桶葵花籽油问佘玉芬。

“放灶房吧。丁六哥不是专门儿腾了个柜子给咱们用吗？就放那里头。”佘玉芬一边给梅雅丽喂奶一边笑着指挥梅志军干活儿。

梅志军提着东西送到灶房的那个空柜子里头，“晚饭咱吃啥？”

佘玉芬略一沉吟，“小米粥吧。再切点儿鬼子姜，捡点儿地环儿。”

他们这儿的人把菊芋叫做“鬼子姜”，把甘露子叫做“地环儿”，勤快的主妇基本每年都会在院子里种上一些，到了秋天就挖出来腌了吃。

丁华临走之前，留了足够他们吃两个月的米、面、各种调味品在灶房。

除了米、面和各种调味品，他还把自己媳妇儿腌制的鬼子姜、地环、雪里蕻、酸菜、芥菜疙瘩也大方的贡献了出来。

当然，后面两种因为腌制的时间尚短，目前还不能捞出来吃。

梅志军很感激丁华的慷慨大方，丁华临走之前，他硬是塞了两只兔子给对方。

虽然包吃包住是之前丁华自己答应的，但在他们这儿，包吃的不成文规矩向来都是东家一个月给打工者五十斤小米儿作为口粮。

至于丁华给的那袋子白面，那些任他们吃用的鬼子姜、地环、雪里蕻、酸菜、芥菜疙瘩，还有灶房里的油盐酱醋等调味品，这些就都是丁华看在程玉峰一家的面子上格外给他们添的了。

之后的两个月，梅雅丽一直待在到处都是生豆子、熟豆子、半生不熟豆子味道的丁华家里。

梅志军跟佘玉芬不放心她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所以做豆腐的时候，他们总是会把梅雅丽带去豆腐坊那边。

梅雅丽没奈何，只能由着他们折腾自己。

好在，她爸妈每天都只需做半天豆腐。

他们从吃过午饭开始，忙上一下午，然后在天黑之前把做好的豆腐送去电厂食堂。

至于多做的两三版豆腐，她爸会在第二天起个大早，推着自行车去不远处的菜市场零卖。

要让梅雅丽说，在北方的数九寒天，如此操劳实在是一件不幸的事儿，可梅志军和佘玉芬却浑身都是干劲儿。

没有了赵慧英一日三餐式的即兴叫骂，一个月他们两口子又能挣到至少三百块，这样的日子，吃多少苦他们都甘之如饴。

过年那天，梅志军和佘玉芬买了全套的对联、挂签、门神、窗花，将丁华家的每道门、每扇窗都贴的红彤彤的一片喜气。

“松鼠鱼、炸丸子、煎血肠、小鸡炖蘑菇、猪皮冻、红焖兔肉、麻辣豆腐、酸菜猪肉炖粉条、羊杂汤......”闻着灶房里传出的鱼香、肉香、油香，梅雅丽一边默默在心里报菜名一边稀里哗啦的咽口水。

佘玉芬丝毫不知自家小闺女在觊觎她和梅志军的年夜饭，开饭之前，她端了一碗嫩滑的蛋羹过来，然后一点一点喂给梅雅丽吃。

梅雅丽没奈何，只能紧紧攥着她爸妈给的压岁钱，一口一口往肚子里咽鸡蛋羹。

时间很快就过到了二月初六，这天上午，丁华带着他媳妇、孩子、老娘，浩浩荡荡回了他们在电厂旁边的家。

他老娘摔过的那条腿如今还不能用力，没办法跟着丁华他们去挤班车，所以丁华就求了他在市里开出租车的那位堂哥用专车送他们过来。

一下车，看到家里到处都贴了红彤彤的对联、挂签、门神、窗花，丁华媳妇儿脸上顿时有了笑容。

“辛苦你了，大妹子。我是丁华他媳妇儿。”她走过去，握住佘玉芬的手，热情地跟她介绍自己的婆婆和孩子，“这是我妈，这是我家的两个调皮鬼。”

佘玉芬忙拿出压岁钱分给她家的两个小娃娃，“嫂子好。快进屋吧，我已经烧好炕了。”

丁华媳妇儿拿出钥匙，打开正房东屋的门，丁华在他堂哥的帮助下，第一时间把他老娘送进了东次间的土炕上。

他老娘伸手在炕上摸了一把，发现炕的温度不冷不热刚刚好，这才放心地由着丁华两口子把她挪到了炕头儿躺好。

第23章 对未来的规划（为风雨神洲打赏加更）

丁华张罗着要去烧水泡茶，结果却见梅志军已经从灶房里拎出了一只热水壶。

丁华道了谢，又热情地邀请梅志军两口子到他们那边儿去坐着唠嗑儿。

梅志军知道他们还要打扫卫生归置东西，当下便以还要去卖豆腐为由拒绝了。

丁华拎着热水回了东屋，不一会儿又拿着十块钱走了出来。

他是来给梅雅丽送压岁钱的，安顿好丁华老娘之后，丁华媳妇儿就第一时间去找了十块钱出来，让丁华拿给梅雅丽做压岁钱。

之前佘玉芬给了他们那对儿女一人五块钱，丁华媳妇儿这是一下子就把这个礼尚往来的人情给补回来了。

佘玉芬笑着替梅雅丽谢了丁华两口子，然后又端了一盘瓜子、一盘花生、一盘苹果、一盘冻梨给丁华他们一家子。

丁华跟他媳妇儿没口子的道谢。

他们刚回来，家里没什么东西可以招待丁华的堂哥，佘玉芬送的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那就是及时雨。

时近正午，丁华媳妇儿正要去菜市场买些菜回来做午饭，梅志军就已经送了一瓶白酒、二斤五花肉、二斤排骨、一只鸡、一条鱼、十个鸡蛋、一大块豆腐并一筐子菜蔬过来。

丁华媳妇儿翻了翻，发现那筐子里头放的是四个土豆、一棵大白菜、两个圆茄子、两个大辣椒、一个包心菜，满满当当的，着实不少。

她也没跟梅志军客气，接过装菜的大筐，她笑着邀请梅志军和佘玉芬跟他们一起吃午饭。

梅志军忙摆手拒绝，“我们家的饭都已经做得了，再说下午我们两口子还要做豆腐呢，喝醉了耽误干活儿。”

佘玉芬正从锅里往外盛米饭，听到梅志军这么说，她忙在一旁点头附和，“是啊，嫂子，你那一大家子就够你忙活的了，我们就不给你添乱了。”

丁华媳妇儿又劝了一阵子，见两人实在坚持，她只好放弃了邀请他们一起吃饭的这个想法。

等到丁华从电厂回来，丁华媳妇儿已经快手快脚的做好了八个热腾腾、香喷喷的菜。

丁华手里也拎了一瓶酒，看到梅志军和佘玉芬已经开始干活儿，他明显愣了一下，“你俩咋这么早就做上豆腐了？”

梅志军当然不会说他们是为了错开丁家的饭点儿，所以提早了一个小时吃饭。

他直起腰对丁华笑了笑，“这不是想着早点儿做完了还能留点儿时间收拾东西嘛。”

丁华一拍大腿，“嗨，你这是急个啥？就算你们不在这干活儿了，咱这亲戚里道的，六哥难道还能害怕你们两口子多住几天是咋的？”

梅志军忙摆手，“不是怕六哥你撵我们走，是我们家里也有一大堆活儿等着要干。我这不是寻思着快点回去，也好买点儿种子化肥啥的嘛。”

丁华早就听程玉峰说了梅家的奇葩分家方式，闻言他不由一脸同情的拍了拍梅志军的肩膀，“我有个表叔在市里开店，卖的就是这些。等会儿我给玉峰打个电话，让他抽空儿带你去看看。”

梅志军大喜，忙一叠声的给丁华道谢。

丁华又拽他进屋一起吃饭，梅志军死活不肯答应，两人撕吧了好一会儿，丁华这才不无遗憾的自己进了正屋的门。

下午四点多，丁华的堂哥开着车一个人走了。

他脸色有些红，显见是喝了些酒的，不过好在喝的不多，开车还不至于撞了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

在这个年代，尤其是在D市这样的边远小城市，酒驾基本没什么人查，所以那些开车的人偶尔也会在明知道自己还要开车的情况下跟人喝酒。

给电厂送完豆腐，梅志军就回到了丁华家帮着佘玉芬收拾东西。

他们要带走的东西不多。

在台子村弄到的那些野兔、山鸡，没来得及卖掉的大部分都被他们送了人，剩下的两只，这两个多月也都被他们给吃完了。

至于佘凤霞硬塞给他们的五斤五花肉、一坛猪油、一桶葵花籽油，肉他们已经吃完了，油他们也用掉了大约三分之一。

剩下的三分之二，梅志军和佘玉芬已经商量好了要送给丁华两口子--他们在这儿干活的两个月里，丁华媳妇儿腌的咸菜、酸菜被他们吃掉了一小半，不留点儿东西补偿一下，他们心里过意不去。

还有他们自己买的盐、酱油、醋等其他调味品，佘玉芬也全都归置好了，准备送给丁华媳妇儿。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的时候，程玉峰开着他的那辆农用三轮车来到了丁华家。

他是来接梅志军和佘玉芬的，不过他也给丁家的老太太送了一箱牛奶和一百个鸡蛋。

这些东西都是佘凤霞准备的，对待亲戚，佘凤霞一向是细致而周到的。

丁华两口子帮着梅志军他们将大包小裹搬上车，然后又热情地邀请他们以后有了时间再来他家做客。

梅志军也反过来邀请了他们——虽然他现在连自己的家都还没有呢。

一群人有说有笑的唠了一小会嗑儿，程玉峰这才开着他的三轮车离开丁华家。

丁华两口子一直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乘坐的那辆三轮车，丁华和丁华媳妇儿这才相偕回了自家院子。

等见到了佘凤霞、程继科等人，梅志军和佘玉芬又被盘问了一遍程玉峰已经问过的那些问题。

佘玉芬笑逐颜开，眉眼弯弯的跟佘凤霞等人分享自己的喜悦，“钱一共挣了差不多六百块，应该足够我们买种子、买化肥的了。等忙过春耕，我跟志军再出去找点儿钱回来，这样我们就可以赶在秋收之前盖个小房子住了。”

在他们台子村，盖房子可不会请基建队，所有参与建房子的大工（技术工）、小工（纯劳动力），全都是本村或者邻村的村民。

他们也不会问主家要工钱。

大家遵循的，还是最质朴的互帮互助原则。

今天你家盖房子我来帮忙，以后我家盖房子你再去帮忙，而主家要做的，就只有管来帮工的人中午、晚上两顿饭。

所以，盖房子的人家，唯二花钱的地方就是买玻璃、木头和瓦片，以及请来帮工的乡亲们吃饭。

至于其他东西，石头、稻草之类的他们可以就地取材，土坯砖他们可以自己制作。

第24章 下定决心盖房子

梅志军和佘玉芬没事儿的时候已经粗略算过一遍了，他们只是想盖三间小小的土坯房暂且住着，又是选在蔬菜已经长起来了的夏末秋初动工，他们最多也就只需花个两三百块钱。

用六七个月的时间再挣两三百块钱回来，梅志军和佘玉芬都觉得容易的很。

程玉峰在路上就已经听他们说过一遍了，而且他还想好了要怎么帮一把梅志军和佘玉芬。

“种子跟化肥你们就在市里买吧，我帮你们找找人，应该能比在黑岗乡买便宜不少。”他捧着茶缸子对梅志军和佘玉芬道：“省下来的钱你们拿去盖房子，要是不够我再给你们添点儿。”

他如今虽然只有二十岁，但却早就已经不念书了。

眼下，他自己买了大卡车帮人跑长途拉货，一年能挣的钱着实不少。

所以，给梅志军他们添点儿钱盖房子这话，他说的底气十足。

“还有你们要买的玻璃、木材跟瓦片，我也可以全都帮你们拉回去，这样你们就又可以省一笔钱出来了。”程玉峰在从电厂回来的路上就已经盘算过了，所以现在说起来那叫一个头头是道。

梅志军和佘玉芬全都愣住了。

待到回过神来，佘玉芬就忙摆手拒绝，“这不是耽误你干活儿嘛！不行！不行！”

她可是知道的，她的这位表弟，每出一趟车都能挣个几百甚至上千块，她可不好意思把对方拉去给自己做白工。

程玉峰瞪着她，“我又不是天天出车！帮你们把种子、化肥送回去，然后再帮你们拉几趟木头啥的，撑死也就三五天的时间，能耽误个啥？”

佘凤霞也在一旁点头附和，“这才刚过完年，他没那么多活儿，给你们帮几天工耽误不了啥事儿的。”

梅志军跟佘玉芬对视一眼，然后两人全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意动这两个字。

说老实话，李国文虽然人不错，但他老婆却不是个省油的，梅志军和佘玉芬早就受不了她频繁地问他们要东西了。

要是能早一日盖好房子搬出去，梅志军和佘玉芬当然求之不得。

想到自己手里一共有七百多块钱（打工挣的600+原有积蓄100+王秀兰给的50-近两个月的少许开销），节省着些未必就不能在买够种子、化肥的同时把房子盖起来，佘玉芬一咬牙下定了决心。

她笑着看向程玉峰，“那就麻烦玉峰你给大姐帮几天忙了。大姐回去了立刻就找人帮忙盖房子。”

程玉峰的笑容愈发灿烂，他热心的给梅志军和佘玉芬出主意，“你们的宅基地批了吗？没批的话就先打个电话去我姥姥家，我连着玻璃一起帮你们拉上去，让他们找个地方帮你们存一段时间。”

——马家村离着台子村只有大概五里路，玻璃放那儿，梅志军他们要取走还是很容易的。

“批了，不过我们连个围墙都还没垒呢，玻璃还是暂时先放在马家村更妥当些。”梅志军一边回答程玉峰的话，一边飞快地盘算起来，“我看这样吧。我先一个人坐车回去，找人帮我们把院墙垒起来，顺便也把木头和瓦片订好。你大姐就留在市里买种子、化肥、玻璃啥的，等她买好了，我也差不多把院墙垒起来了，到时候你正好顺便帮我们去拉木头跟瓦片。”

程玉峰一听也觉得靠谱儿，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次日一早，梅志军独自一人回了黑岗乡，佘玉芬则带着梅雅丽留在了市里。

梅志军回到黑岗乡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找熟人帮着订瓦片、买木材，做好了这件事儿，他才开始紧锣密鼓的带着来帮工的村民做土坯砖、垒院墙。

等到程玉峰开着车，带着种子、化肥、玻璃回到黑岗乡，梅志军那边的院墙都已经垒起了一小半。

按照之前商量好的，程玉峰将种子、化肥、玻璃全都卸在了佘玉芬的爷爷奶奶家，由他们代为保存，而他则开着空了一大半的农用三轮车，把佘玉芬母女送回了台子村。

台子村没有机动车，所以三轮车才一开进村子，村里的小屁孩儿们就立刻跑了过来。

他们跟在车子后头，满眼好奇的盯着车子看。

佘玉芬坐在车上，一路跟台子村的人打着招呼，由程玉峰将她和梅雅丽送去了李国文家。

李国文不在家，李国文老婆一听到机动车响，立刻就从屋里走了出来。

“呦——这不是玉芬嘛！”才刚走到院子中间，她就看到了抱着孩子的佘玉芬。

佘玉芬正用力推着大门，听到李国文老婆的声音，佘玉芬忙转过头来对她笑了笑，“婶子在家哪。”

李国文老婆“嗯”了一声，然后又一眼一眼打量程玉峰。

佘玉芬走过去推另一扇门，“这是我三姑家的玉峰，来帮我们家建房子的。”

程玉峰在车上没有下来，只跟着佘玉芬叫了一声“婶子”。

李国文老婆“哎”了一声，然后又拿眼睛去看车厢里头的那些大包小裹。

发现比佘玉芬他们带走的东西多了一小半，李国文老婆的心思顿时活泛了。

程玉峰开着车进了院子，在佘玉芬的示意下停在了他们借住的那间屋子外头。

两人开始从车上往下搬东西，李国文老婆打着帮忙的旗号，不容拒绝的抢着去拿车上的大包小裹。

佘玉芬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出，所以一开始她就把她三姑、老姑送的那些东西留了一大半在马家村。

剩下的一小半，她也用袋子严严实实裹了起来。

李国文老婆拎了半天、捏了好几次，但却硬是没能弄明白佘玉芬除了两袋小米，还都带了些什么东西回来。

想到梅志军回来时，自行车上也是只挂了他的几件衣服，硬是让她没机会开口讨要任何东西，李国文老婆不由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两个吝啬鬼”。

她本来还想厚着脸皮赖在屋子里，等着佘玉芬拆开那些包裹，结果佘玉芬却很快就带着程玉峰去了台子村的最北边。

看着再次把住了屋门的铁将军，李国文老婆一肚子闷气。

好在，她虽然爱占小便宜，为人也吝啬，但到底还是做不出偷摸进屋一探究竟的事儿来。

一直到了晚上，佘玉芬回来做饭，拿了一包油炸饺子、一包江米条给她，她这才重又欢喜起来。

第25章 直接绕道走了

之后的三天时间，程玉峰不仅帮着梅志军把瓦片和木材拉了回来，而且还帮他拉了许多石头和沙子用来砌墙和打地基。

第四天，梅志军和佘玉芬送走了程玉峰，他们家的三间小土屋正式开建。

除了前些天一直帮着梅志军做土坯砖的那些跟他关系极好的小年轻，村里的其他青壮年劳动力也陆陆续续加入到了帮他们家建房子的队伍里。

佘玉芬和梅志军都是要面子的人，虽然自己日子过得紧巴巴，但他们却依然在伙食上下足了本钱。

不像有些人家，不舍得给帮忙干活儿的人吃好的，每天只拿茄子、白菜、土豆之类的东西糊弄人。

佘玉芬每天都会做一个一半都是肉的大炖菜，有时候是蘑菇炖小鸡，有时候是酸菜猪肉炖粉条，有时候是土豆炖排骨。

除此之外，她还会再搭配一个大葱炒鸡蛋、一个炒花生米和一个素菜。

因为尚是早春时节，D市的普通人家根本就没有其他不易保存的新鲜蔬菜，所以佘玉芬的这个素菜不是炖茄子、醋溜白菜，就是爆炒包心菜。

再说主食，在台子村这个一半人家没有大米、白面也不怎么常吃的地方，佘玉芬竟然每天不是供应大米饭就是供应馒头、花卷、包子、大饼。

质量过硬、分量充足、佘玉芬又有一手好厨艺，以上三点加在一块儿，那些来给她家帮工的人很快就被这独一无二的好吃食给征服了。

再加上如果是晚饭，佘玉芬还会给劳累了一天的村民们送上两瓶白酒解乏助眠。

虽然每人只能分到二两左右，但二两也是酒啊！

他们平时在自己家里，也没混上每天二两小酒儿的日子。

有道是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在佘玉芬和梅志军的慷慨投喂下，那些来帮工的人就跟打了鸡血一般，每天天一亮就来，天都黑透了才下工吃饭。

佘玉芬和梅志军高兴之余，索性连他们的早饭也承包了。

小米稀饭随便喝，咸菜和花生米随便吃，馒头、花卷、包子管够，那些来帮忙的村民终于不用再看着自家老婆的黑脸，叫醒对方给自己做早饭。

拘着丈夫和儿子不给梅志军帮忙的赵慧英在别人故意使坏嘲讽她的时候听说了梅志军和佘玉芬的“败家”，气得她一口老血哽在心头，吐吐不出来，咽咽不下去。

在家里骂了梅劲峰等人好几天还是不能解气，她最终决定直接去骂每天都要打她家门口路过的梅志军和佘玉芬。

然而让她愈发生气的是，梅志军和佘玉芬竟然直接绕道走了！

绕道走了！

远远地看见她坐在她家院门外头的石墩儿上，一副等着找他们茬儿的架势，梅志军和佘玉芬非常默契的决定有多远躲多远。

两人宁愿多走几步路，也不愿意再从她家门口路过。

计划失败，赵慧英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头脑一热，她竟然指桑骂槐的骂上了去给佘玉芬帮工的那些人。

男人们的心理承受能力强，被她骂了也只当是野狗乱吠，根本不往心里去，可女人们就不一样了。

梅志军的大堂嫂因为帮着佘玉芬做饭，也被赵慧英当成了必须咒骂的阶级敌人。

接连被赵慧英用污言秽语攻击了两次后，她终于忍不住情绪崩溃，哭着回了自己家里。

一直到做好了午饭也没能等来她这个大堂嫂的佘玉芬不由暗自纳闷儿，担心对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她索性在去喊大伙儿吃饭的时候，顺便绕去了她这个大堂嫂家里。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一进门就看到对方在抽抽噎噎掉眼泪。

“嫂子？”佘玉芬一脸担心，“你这是咋了？咋还哭上了？”

梅雅丽趴在佘玉芬背上，盯着她大伯娘的肿眼泡看。

她大伯娘慌忙抬手抹掉脸上的泪痕，“没......没事儿。我就是眼里突然进沙子了，这才......”

“进沙子还能两只眼睛都进是咋的？”佘玉芬根本不信，见对方眼神躲闪，她立刻看出了些许端倪，“有人欺负你了？该不会是雅丽她奶吧？”

“没，没，不是。”梅雅丽她大伯娘连连摆手，“你别瞎猜，没有的事儿。”

佘玉芬根本不信，“那你现在跟我一起去叫他们吃饭。”

梅雅丽她大伯娘强挤出来的那抹假笑顿时僵在脸上，沉默了好一会儿，她开始吞吞吐吐的找借口，“我......我不太舒服，今天就不去给你帮忙了。等明天吧，明天我一早就过去给你打下手。”

佘玉芬一看就知道自己必然是猜到点子上了，她又是愧疚又是生气。

“委屈你了，嫂子。你给我家干活儿，受累不算，还要受气，都是我跟志军，一忍再忍，把她给惯得找不着北了。”

佘玉芬越说越生气。

他们家盖房子，她爸和她爷全都从马家村赶了过来，梅志军的几个堂兄弟更是从头到尾起早贪黑的帮着梅志军做事儿。

而梅志军的亲爹、亲妈、亲弟、亲妹呢？

他们跟梅志军一家一个村子里住着，却硬是从始至终一个脚印儿都没往梅志军他们的新家那边送过。

如果只是不帮忙，佘玉芬最多也就私底下感慨一下他们的凉薄自私，可赵慧英是怎么做的？

她跟只斗鸡一样，掐着点儿拦在她家大门口儿，沉着脸、瞪着眼、逮谁咬谁，一副不能狠狠掐住梅志军和佘玉芬的脖子，不能让他们丢脸、给他们添堵、折腾的他们没好日子过就坚决不罢休的狰狞脸孔。

接连几天绕着她走就已经够让梅志军和佘玉芬火大的了，偏偏赵慧英竟然还直接找上了给他们帮忙的其他人。

这是生怕他们把房子盖起来的节奏啊！

昨天晚上，梅志军的几个堂弟就在饭桌上说起了赵慧英堵着他们骂的事儿，还说“今天没来的那几个肯定都是不想再挨骂了”。

要不是佘凤刚和佘老爷子拦着，梅志军当时就想冲过去跟赵慧英大吵一架了——如此热衷于折磨自己儿子的亲娘哪里还是亲娘，说是仇人还差不多。

既然她不逼死他们两口子不罢休，那他何必还顾念着那点儿早就已经被赵慧英当成垃圾丢去了不知哪个犄角旮旯儿的母子之情？

第26章 求不揭短

昨天晚上已经商量好了不再继续容忍赵慧英的梅志军和佘玉芬，今天其实一直准备着随时随地跟她大吵一架。

原本他们以为，战斗的序幕会由梅志军揭开，谁知赵慧英竟然在他们做好思想准备的第一天就起晚了。

她这一起晚，梅志军早上带着所有来给他家帮工的人去村子最北边的时候她就没来得及拦在她家大门口了。

没能骂到梅志军和那些青壮年劳动力，赵慧英的所有火力就全都集中到了去帮佘玉芬做午饭的她大堂嫂身上。

人家一个才结婚不过两三年的小媳妇儿，从婆婆那里连一句重话都没听过，结果却被婶婆婆一次又一次的咒骂，心里能不委屈才怪了。

尤其，赵慧英一次比一次骂的难听、恶毒，最后这次甚至还连人家父母、公婆也一起骂上了。

佘玉芬又是道歉又是安慰，好不容易把对方哄得不哭了，她这才往村子北边去叫梅志军等人吃午饭。

回去李国文家的路上，佘玉芬低声跟梅志军讲了赵慧英作的妖。

梅志军脸色铁青，“你先给大嫂子送点饭菜过去，等大伙儿吃完了饭我再过去跟她算账！”

佘玉芬知道那时候赵慧英必然又要拦在路上骂人消食儿了，梅志军正好可以顺便给她点儿颜色瞧瞧。

她叮嘱梅志军，“那你到时候可别让她靠前儿，小心她又挠你满脸花。”

梅志军：......求不揭短。

——————

众人吃过午饭，歇都没歇就又张罗着去干活儿了。

梅志军陪着大伙儿往村子北边走，佘玉芬知道他要跟赵慧英吵架，就没有像往常一样第一时间收拾碗筷。

她摸了一把尖刀塞进袖子里，然后就锁好屋门匆匆忙忙跟了出去。

走到院子里，她又在灶房门口顺手抄了一根烧火棍。

她了解梅志军。

一个“孝”字拘着他，他根本无法对赵慧英做出有效反击。

就算赵慧英恨不得一口气把他们全都折腾死，梅志军依然也就只能做到被动防御。

这不是梅志军软弱无能，而是他内心深处的良知和底线，让他始终顾念着赵慧英的生养之恩。

赵慧英对他再不好，他再伤心、再愤怒，太出格的事儿他依然还是做不来。

就像佘玉芬，佘凤刚对她其实也没多好，不给她念书，从她十来岁起就硬是把她拘在家里种地、做家务，但她却依然对佘凤刚存着一份孝心。

她跟梅志军是一样的人，所以佘玉芬能理解梅志军的忍让和无奈。

但明白却不代表就要支持。

赵慧英是梅志军的亲妈，不是她的。

她生了梅志军、养了梅志军，梅志军对她诸多容忍，但她没有生下佘玉芬，也没有养过佘玉芬。

佘玉芬从她那里得到的，只有精神与肉体的双重磋磨，只有无尽的噩梦和苦难。

这样一个对她来说只有怨没有恩的人，她才不要继续容忍对方的欺压和迫害。

她活着是为了让自己和自己闺女过上好日子的，不是为了给赵慧英当出气筒，当任打任骂、任劳任怨的奴隶。

赵慧英不给她和梅志军帮忙她不生气，但赵慧英骂那些给他们帮忙的人，佘玉芬却绝对不会再容忍。

她不能让赵慧英把她和梅志军在村子里孤立起来，更加不能让赵慧英靠着撒泼折腾得她和梅志军即使分了家，日子也一样过不下去。

为了以后能有消停日子过，她今天非让赵慧英退让不可。

正好，她也可以顺势看看梅志军到底帮着她和赵慧英当中的谁。

赵慧英丝毫不知原本对她退避三舍的佘玉芬今天却一反常态的要跟她较量出个上下高低，看到梅志军带着众人往北走，她立刻亮开嗓门儿，中气十足的叫骂起来。

“老话儿说得好，那狗肉它怎么也贴不到羊身上！你们再献殷勤又咋样？归根结底他们还不是老娘的孙男娣女。”

被她大伯娘抱在怀里的梅雅丽一脸黑线。

上辈子她爸妈还真是一句都没学走了样儿，她奶这厚颜无耻的程度真可谓登峰造极。

对儿女不好还能这么振振有词，这十里八乡的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老娘就看着你们跟狗一样舔我儿子的脚丫子，我就不信日后他能不孝顺他娘，反倒孝顺你们这些外八路的。”

赵慧英这话一出口，梅志军的脸色顿时青紫一片。

他哐的一下把铁锹扔到了赵慧英旁边的石墩儿上，铁器与石头碰撞在一起发出的巨大声响吓了赵慧英一跳。

不过她并没有因为梅志军生了气就有所收敛，相反地，她的气焰竟然比之刚才还要嚣张了一点儿。

“小二子你个王八犊子！你还想着打我是咋的？你来啊！你来啊！你要是不打死我你就不是人！”

一边叫嚣着，赵慧英一边挠散了自己的头发，披头散发的朝着梅志军冲了过来。

梅雅丽：......请问挠散了自己头发是个什么神操作？难道是为了显得自己更像疯子，然后好从气势上压倒敌人？

梅志军这次是真的生了大气，他眉头皱的都能夹死苍蝇了，一双眼睛里沸腾着的全是怒火。

之前他那几个堂兄弟抱怨赵慧英骂他们，他还以为赵慧英最多也就是话说的难听了些、期间又夹杂了些污言秽语，好让他们识趣的不再去给梅志军帮忙。

眼下亲耳听到了，他才知道赵慧英这哪是“话说的难听了些”。

她这说的根本就不是人话好吗？！

人家好心给他帮忙，他亲妈却说人家跟狗一样舔他的脚丫子，这要是换成他，他也肯定不会再去第二回。

人家可以不往心里去，但同样地，人家也可以暗道一声“晦气”远远躲开。

不计较是不计较的，但不计较却不代表人家还有继续上赶着找骂去。

想到从昨天开始就借口家里忙、走不开，没再来给他家帮工的那六七个人，梅志军恨不能亲手撕了赵慧英，让她再也没那个本事搅和他家的事儿。

然而“恨不能”之所以叫做“恨不能”，恰恰就是因为他就算是恨极了，也还是不能动手对付赵慧英这个疯子一样的奇葩泼妇。

第27章 活该（为推荐加更~）

梅志军伸出手，准备钳住赵慧英的胳膊，让她没机会对自己下黑手。

然而他手才伸到一半，佘玉芬就已经猛一用力将他给扯开了。

梅志军猝不及防之下，被她扯得差点儿摔倒在地。

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却听他身后突然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嚎声。

这阵惨嚎非常真实的反映出了赵慧英此时所承受的痛楚，与她之前假模假样的哭嚎声大相径庭。

梅志军一回头，就看到赵慧英捂着自己的脑袋跌坐在碾坊的土墙旁边。

原来，佘玉芬扯开梅志军后，用足了自己所有力气去撞梅志军的赵慧英就因为刹不住脚而一头撞到了碾坊的土墙上。

咚的一声闷响之后，她原本的假哭顿时变成了真嚎。

这戏剧性的一幕，让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控制不住的闷笑出声。

除了仍然傻在原地的梅志军和瞪着一双大眼睛暗地里给她家母上大人点赞的梅雅丽，其他人心里全都蹦出了两个大字——活该！

赵慧英哭嚎的抑扬顿挫，一边哭嚎一边还大声喊梅劲峰、梅志明和梅志凤，口口声声说着她要被丧了天良的不孝子打死了。

刚才冲过来的时候，为了撞梅志军一下狠的，她是低着头跟火车头一样猛跑过来的，眼睛里就只看得到脚下的那块地儿，所以佘玉芬扯开梅志军的动作她并没有注意到。

她看到的，就是原本好好站在原地等着她冲上去的梅志军突然朝旁边闪开了，而且还是在她只差一点儿就要撞到对方的时候。

没有任何犹豫，她立刻就认定了梅志军是故意坑害她的。

她一手抹着脸上因为疼痛而不由自主滚落下来的眼泪，一手则用力拍着身下的土地，“小二子你个丧良心的王八犊子哎——你可缺了大德了你——你也不怕天打雷劈——老天爷怎么就不来了雷劈死你这个丧良心的——”

等到梅志明和梅志凤拽着梅劲峰从院子里走出来，赵慧英已经诅咒了梅志军好几遍。

什么头顶长疮、脚底流脓，什么出门被车撞死、雨天被雷劈死，什么吃饭被噎死、喝水被呛死，反正所有她能想到的死法，她全都拿来诅咒了一遍梅志军。

梅志军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他的几个堂兄弟则笑嘻嘻的故意拿话去气赵慧英。

“哎呦，二哥，你其实是捡来的吧？不然我二伯娘不能这么咒你啊。”

“这有啥能不能的。二伯娘可不是一般人儿。”

“自己撞墙上了都能说是二哥丧良心，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墙是二哥修的呢。”

有人傻傻的问：“那墙不是咱小时候就有了的吗？咋还成二哥修的了？”

“嗨，你这个傻子。要不是二哥修的，它能听二哥支使去撞二伯娘吗？”

那人一脸不忿，“你才是个傻子！那墙就算是二哥修的，二哥也没那个本事让它动起来啊！那墙又不是活物儿！”

赵慧英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挤兑的差点儿原地爆炸，要不是对方人多势众，她早就扑过去挠他们一个满脸花了。

梅志凤风一样从众人身边卷过，一边喊着“娘”一边伸手去扶赵慧英。

梅志明扯着梅劲峰的袖子，小心翼翼的往赵慧英身边挪。

梅劲峰黑着一张脸，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情不愿。

显然，要不是梅志明和梅志凤硬是把他拽了出来，他是一万个不愿意掺和这事儿的。

之前赵慧英堵在大门口儿要找梅志军和佘玉芬的茬儿，他就已经劝过赵慧英了。

在他想来，梅志军再怎么着也是他和赵慧英的亲生儿子，他们就算不去帮衬他，至少也该做到不去拆散他。

然而赵慧英却根本听不进他的劝解，梅劲峰才开了个头儿，赵慧英就已经言辞激烈的骂了梅劲峰一顿。

她的歪理是这样的：

老娘生了他、养了他，他就该一辈子服从老娘、孝顺老娘、为老娘做牛做马。就算老娘不让你们去给他帮工，那他也该时时刻刻把他爹娘、弟妹摆在前头，也该一日三餐请他爹娘、弟妹去吃好的、喝好的。而那些外八路的，就算去给他家干活儿了，梅志军也不该把他们排在自己爹娘、弟妹前头，让他们在他家吃香的、喝辣的。

梅劲峰被她的奇葩理论惊呆了，但他笨嘴拙舌，根本辩不过没理也要硬占八分理的赵慧英。

挨了一顿臭骂之后，梅劲峰就放弃了纠正赵慧英的奇葩想法。

而取得了全面胜利的赵慧英则愈发理直气壮，因为梅志军和佘玉芬全都绕着她走，她一气之下，索性直接拿那些“占了她儿子便宜”的人开刀了。

让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在没有大队书记李国文和梅二太爷、梅六太爷压制她的情况下，对上梅志军和佘玉芬，她竟然还是吃了大亏。

疼痛和愤怒让她连最后一丝理智也失去了，被梅志凤扶起来之后，她便立刻张牙舞爪的再次朝着梅志军冲了过去。

“小二子你个丧良心的王八犊子！老娘跟你拼了！”

极富穿透力的尖利嗓音让梅雅丽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小耳朵，而佘玉芬则一把推开梅志军，手握烧火棍站到了梅志军身前。

赵慧英前冲的脚步不由一顿，待到回过神来，她立刻指着佘玉芬大声质问起来，“你个sao货想要干啥？我跟我儿子说话，有你啥事儿？你一天不把老爷们儿拴你裤腰带上你就活不下去是吧？！”

佘玉芬被她气得脸色紫涨，但她却坚持站在赵慧英面前不肯闪到一边，“也不知咱俩谁不把老爷们儿栓裤腰带上就活不下去！你不仅栓你男人，你还想栓你儿子！要说骚，谁能比你骚？”

赵慧英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佘玉芬嫁进老梅家快三年，这还是她第一次用这样恶毒的话骂别人。

习惯了佘玉芬忍无可忍从头再忍的赵慧英只觉整个世界都变了天，变得让她无所适从、陌生至极。

她第一次失去了撒泼耍混的能力，右手手指指着佘玉芬，她“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第28章 拴你裤腰带上

佘玉芬今天是彻底豁出去了，为了狠狠给肆意妄为的赵慧英一个教训，让她再也不敢搅和他们、折腾他们，佘玉芬决定把自己的形象和底线都暂且丢去一边。

毕竟打架这事儿，不是你想只讲道理，不骂人、不打人，别人就会配合你的。

像赵慧英这样的混不吝，你跟她讲道理，她只会嗤之以鼻，你忍她让她，她只会觉得你软弱可欺。

对付这样的人，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要是不想被泼一盆脏水，就必须反手把这盆脏水泼回去；要是不想被打被骂，就只有比对方更凶更狠的打骂回去。

就比如现在，既然对方不讲道理、不管不顾的扑上来，那她就也没必要继续跟对方客气。

要么把对方打服、骂服，让对方知道她也不是好惹的；要么就等着对方一步一步踩到她的脸上来，然后在对方的淫威下继续过水深火热、暗无天日的生活。

除此之外，她根本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清楚的认识都这一点之后，佘玉芬当然不会再手软。

她瞪着赵慧英，“我什么？我说错了？你要是觉得你儿子不该跟他自己的媳妇儿好，那你还张罗着给他们娶什么媳妇儿？你干脆就把他们全都拴在你裤腰带上，让他们天天就抬着下巴颏儿奉承你得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

赵慧英怒吼一声就要去撕吧佘玉芬，佘玉芬立刻在身前挥舞起了烧火棍。

“你还想打我咋的？这次不假装是‘不小心碰到’的了？”

佘玉芬用力挥舞着手里的烧火棍，就算赵慧英已经近在咫尺，她也没有一丁点儿要停下自己动作的意思。

“别以为你打我，我就会老老实实的给你打。我可不是梅志军！我爹我娘把我养这么大，可不是为了让我来你们老梅家受气的！”

佘玉芬的表情和眼神让赵慧英意识到，她是真敢揍她一顿的。

手上没有趁手的家伙什儿，赵慧英不敢凑上去硬碰硬。

她将视线转向梅劲峰、梅志明和梅志凤，“你们都是死人吗？没看到这个sao货要打老娘吗？”

梅志凤早就跃跃欲试、想打佘玉芬一顿好的了，所以赵慧英这话一出，她立刻就跟得了圣旨似的，用最快的速度蹿回了她家院子。

“爸、三哥，给你们家伙什儿。”再次冲出院子时，梅志凤手里就多了两把铁锹和一把镐头，她把镐头塞给梅志明、铁锹的其中一把塞给梅劲峰，示意他们跟自己一起去对付佘玉芬。

梅志明忍不住在心里暗骂梅志凤“没脑子”。

莫说梅劲峰根本就不赞同赵慧英找梅志军的麻烦，就算梅劲峰完全跟他们一条心，他们四个人能打得过对面的十多个人吗？

佘玉芬可是在帮那些被他们老娘骂了的村民出气，他们要是真冲过去揍佘玉芬，那些村民绝对会打着“拉架”的旗号把他们胖揍一顿。

梅志凤是个大姑娘，本身又不像赵慧英那么人憎鬼厌，就算被人下黑手，大亏肯定是吃不到的。

可他跟赵慧英就不一样了。

他是个男人，赵慧英犯了众怒，他们俩绝对会是大伙儿重点招呼的对象。

梅志明不仅好吃懒做爱耍小聪明，同时他也极其怕苦怕累怕疼，所以他是绝对不会上赶着挨揍的。

但在赵慧英的虎视眈眈之下，他又不敢不响应梅志凤的号召。

于是，在挥舞着“武器”冲向佘玉芬的时候，他华丽丽的摔倒了。

由于赵慧英该精明的时候不精明，不该精明的时候又贼精明，所以梅志明不敢摔得太假。

结结实实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后，他哎呦哎呦的叫起了疼。

与此同时，兴冲冲跑过去揍佘玉芬的梅志凤也已经被梅志军拦住了。

梅志军对自己这个没一点儿脑子，除了挑事儿就是找事儿的妹子厌烦透了，他手上微一用力，梅志凤的“武器”就被夺走了。

梅志凤眼睛一瞪就要骂梅志军“娶了媳妇忘了娘”、“有了老婆就不要兄弟姐妹了”，结果她才一抬头，就被梅志军刀子一样的眼神儿和铁青铁青的脸色给吓到了。

长到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这个哥哥气成这样。

梅志凤识趣的闭上了嘴，由着梅志军把她推到了土墙旁边儿老实呆着。

一个照面的工夫，赵慧英的两个儿女完败。

还没来得及扬眉吐气，气焰就再次被打瘪了的赵慧英气得浑身直抖，她指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梅劲峰，声色俱厉的喝骂：“你个老王八犊子，你眼瞎了还是腿断了？杵那儿一动不动的，你是等着老娘给你收尸是咋的？”

梅劲峰被赵慧英骂的老脸紫红，他手里攥着梅志凤硬塞给他的“武器”，“你还嫌不够丢人是咋的？早就跟你说了让你消停点儿，你听了吗？”

赵慧英柳眉倒竖，“我让你教训那个丧良心的王八犊子，你倒是教训起我来了！我看你个老王八犊子是不想活了！”

一边骂着，赵慧英一边朝梅劲峰冲去。

众人：......这逮谁咬谁的毛病还没好啊？

梅雅丽：......儿子是王八犊子，丈夫是老王八犊子，那她自己是什么？母王八？

“走吧走吧，快别在这儿杵着了。”佘老爷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推着梅志军和佘玉芬，催促他们远离“战场”。

梅志军和佘玉芬倒也没有坚持留在这里，等着赵慧英再腾出手来对付他们。

夫妻俩一个向南回去收拾碗筷，一个向北带着众人继续盖房子。

台子村的其他人也全都跟在他们后头走远了。

赵慧英打架，他们可不敢去拉。

那女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婆子，他们可不想拉架不成反而被打。

梅志明这时候也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他递了个眼色给梅志凤，两人认命地过去拉着赵慧英，不让她继续撕吧梅劲峰。

当然，拉架的过程里两人免不了都挨了赵慧英几下。

好在，赵慧英打他们并不像打梅劲峰、梅志忠、梅志军以及佘玉芬那样，舍得下狠手。

第29章 愣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为推荐加更~）

自从换了芯子就异常乖巧的梅雅丽被她大伯娘抱着，跟在佘玉芬身后一起回了他们一家三口儿暂时借住的李国文家。

将梅雅丽放到炕上自己玩儿，她大伯娘一边帮佘玉芬收拾碗筷一边低声问佘玉芬，“要是雅丽她奶当时真冲上来，你真的会打她吗？”

佘玉芬斩钉截铁的回了她两个字，“真的。”

梅雅丽她大伯娘欲言又止。

佘玉芬笑笑，“嫂子可是觉得我不孝顺？”

梅雅丽她大伯娘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是，不是。我知道你也是被逼出来的。别说你受了她这么多年磋磨，就说我吧，我才被她骂了两回，还不是一样怕她怕的要死。”

佘玉芬长长叹了口气，“我也怕她。这十里八乡的，约么也没人不怕她了。可怕有什么用呢？你也看到了，我和志军绕着她走，她就找你们大伙儿的茬儿。要是都这样了我还继续忍着让着，以后我家有事儿，还有人敢来给我们帮忙吗？我不能让她把我们一家三口儿赶得没了活路。”

梅雅丽她大伯娘连连点头，“你说得对，怕也没用。”

顿了顿她又道：“可我总觉得雅丽她奶不是个懂得收敛的。今儿个（今天）她吃了亏，以后怕是要加倍找补回来才能平了心气儿。”

这话有挑拨人家婆媳关系的意味在里头，所以梅雅丽她大伯娘其实是不想说出来的，可是她又担心佘玉芬没个防备，事到临头会吃大亏。

佘玉芬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谢谢嫂子提醒我，我会多留个心眼儿的。不瞒你说，其实刚才我就带了把尖刀子呢。”

梅雅丽她大伯娘吓得脚都软了，“玉芬啊，咱可不兴动刀子的，你可别想不开啊。”

佘玉芬笑着扶住她，“我没有想不开，我就是怕她再跟分家那时候似的，仗着自己会耍横就不知收敛。老话儿不是说了嘛，愣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我就是想让她知道，我比她还豁的出去。”

——————

四天后，梅雅丽家的新房子终于修建完成。

为了犒劳辛苦多日的亲戚、乡邻，佘玉芬专门跑了一趟黑岗乡的大集，采购了若干菜蔬、肉蛋以及白酒回来。

菜蔬除了一把韭黄，其他的依然都是白菜、茄子、辣椒等可以长久存放的菜蔬。

肉类也很单一，除了他们这儿常见的猪肉、鸡肉，就只有冬季时小贩们从沿海地区贩运过来的鲭（qīng）鱼。

因为人多，佘玉芬直接买了一整块冻满了鲭鱼的冰块儿。

那冰块是一个极其规整的长方体，里面一共冻着大约三十条鲭鱼，来帮工的诸人每人吃上一条都还有剩余。

至于白酒，他们这儿的人可不兴喝什么贵价名牌酒。

说到买酒，大家只会想到村人自酿的老白干儿。

卖酒的人把酒装进白色的塑料桶或者绿色的玻璃瓶，一斤或者二斤一瓶，五斤、十斤或者二十斤一桶。

为了能让大家敞开了喝个够，佘玉芬一口气买了两桶共计四十斤白酒。

煎鱼、排骨炖土豆、猪肉白菜粉条炖豆腐、茄子辣椒炖五花肉、小鸡炖蘑菇、韭黄炒鸡蛋、葱花饼、大米饭，香气四溢的饭菜用大瓷盆、大铁盆装着，流水一样端上了桌。

被梅志军请来一起吃饭的梅劲峰高兴极了，他先是在梅志军的陪同下，和大队书记李国文一起房前屋后的走了两圈，然后才一脸激动、满腔欣慰的坐到了暖呼呼的土炕上。

土炕的面积有限，坐不开一起吃饭的近二十个人。

好在他们这儿的房子都是分了东屋西屋的，梅志军和佘玉芬完全可以把客人们安置到两个屋子里分开招待。

坐席时，梅劲峰陪着李国文、梅二太爷、梅六太爷、佘老爷子、佘凤刚等梅志军的长辈坐了东屋那桌，梅志军的堂兄弟、堂嫂们则坐了西屋那桌。

至于梅志军和佘玉芬，这两口子一个在两个屋子里来回敬酒，另一个则在带孩子的同时负责添酒添菜。

因为人太多、梅家的餐具又少，所以佘玉芬又问梅雅丽她大伯娘借了她家的炕桌和餐具。

一群人分作两拨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热闹的房顶都快被掀了。

隔着十来户人家，赵慧英所在的那个老梅家也热闹得很。

不过与梅志军他们家的这份热闹不同，赵慧英她们那儿的热闹跟喜庆两个字根本不沾边儿。

梅志军只请了梅劲峰去吃饭这事儿让赵慧英自觉丢了大脸，但她却又拉不下脸来主动跟去。

不仅没有主动跟去，在梅志军去请梅劲峰的时候，她还狠狠鄙视了一番梅劲峰的“没囊没气（没脾气，没志气）”。

但等到梅劲峰和梅志军一起走了，赵慧英的这股邪火儿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彼时正是中午时分，但她却丝毫没有去做午饭的意思。

梅志凤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也不敢问她今天吃什么这样的话。

她去到院子一角抱了柴火到灶房里，然后就开始淘米准备煮饭。

其实她很想吃顿好的——她想证明即使离了梅志军，她们母子（女）三人也能吃香的喝辣的。

可赵慧英的脸色却让她不敢自作主张。

她怕赵慧英会揪着这事儿，骂她不会过日子、败家。

倒不是赵慧英真的认为吃顿好的就是败家，而是她此刻正心气儿不顺，任何一点儿小事儿都非常有可能成为她发脾气的借口。

梅志凤不怕赵慧英发脾气，但她害怕赵慧英发脾气的对象变成她自己。

因为深知赵慧英的战斗力是何等强悍，所以梅志凤一点儿都不想成为那个不幸的出气筒。

梅志明比她还精，她只是躲着明哲保身，梅志明却是主动把矛头对准了梅志军。

“我二哥也太过分了！虽然娘您不缺他那口吃的，但他怎么能因为您不缺就忘了孝顺您呢？”

“有好吃的、好喝的不想着先孝敬老人，他也不怕吃进嘴里的那些东西都打肋巴（肋骨）下去。”

赵慧英沉着脸听他声讨梅志军，被她握在手里的旱烟袋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敲着炕沿。

第30章 酒壮怂人胆

梅志明一看就知道赵慧英这是气得狠了却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发泄出来，他眼珠子转了转，然后便就扬声对着灶房里的梅志凤喊：“阿凤，给咱娘炒个鸡蛋、炖点儿五花肉！”

梅志凤不敢立刻就答应下来。

她竖着耳朵听了片刻，没听到赵慧英出言反对，她这才响亮的“哎”了一声，“我知道了。”

她话音才落，梅志明就看到赵慧英“啪”的一下把手里的旱烟袋丢到了烟灰缸里。

“你先别忙着拿肉，先去舀点儿白面！”赵慧英一边说着一边穿鞋下炕，“你三哥说得对，我不缺他那口吃的！没了那个丧良心的王八犊子，咱家也一样能吃上好东西！”

梅志凤“哎”了一声就去西屋舀面，一边舀一边还扬声问赵慧英，“娘，咱吃啥？饺子吗？”

赵慧英对饺子的热爱胜过其他一切食物，所以梅志凤才会直接问她是不是要吃饺子。

赵慧英“嗯”了一声，然后又支使梅志明，“去捞两棵酸菜出来。”

梅志明咽着口水去捞酸菜，赵慧英自己则拿了个大号的菜盆去西屋拿杀猪菜和血肠。

他们这儿的杀猪菜是用新杀的猪肉和秋天晾晒的干白菜炖煮而成的，因为杀猪时也会用杀猪菜煮血肠，所以那些肠衣破损的血肠就也会留在杀猪菜里。

软糯的猪肉、白菜、血肠入口即化，吃起来美味的让人恨不能连舌头也一起吞下肚。

还有用猪血、荞麦面、五花肉丁以及各种调味料做成的血肠，无论是蒸是煮是煎，全都好吃的不得了。

从小到大，梅雅丽最爱吃的就是这两样。

但在他们台子村，一直到梅雅丽十来岁的那个时候（2000年），都还有人杀不起年猪。

在如今的这个年代（九十年代初），他们台子村更是十户里至少有七八户都杀不起年猪。

少数那几户杀的起年猪的，当家人也会把猪肉卖掉一半以上。

得来的钱，他们会留着明年买种子、化肥、小鸡崽儿、小猪崽儿。

而像赵慧英这样杀一整头猪，然后把猪肉全都留下供自家和娘家吃用的，就是翻遍了整个台子村也找不出第二家，所以梅六太爷说她败家还真没冤枉了她。

赵慧英沉着脸将杀猪菜热上，然后又将血肠切成片等着下锅用热油煎。

梅志明已经切好了酸菜丝，此时他正握着菜刀把酸菜丝剁成酸菜丁。

梅志凤则正拿着茶缸子往面盆里倒水，她一手拿茶缸子，一手拿筷子，筷子的一端正飞快地搅着淋了水的白面。

扫了两眼忙着干活儿的小儿子和小闺女，赵慧英心气儿略顺了一丁点儿。

她拿了一棵大葱、六个鸡蛋，准备再做一个大葱炒蛋。

至于冬日里台子村诸人最常吃的土豆，赵慧英则看都没看一眼。

跟梅雅丽上辈子时的赵慧英一样，这一世的赵慧英依然极其厌恶吃土豆。

至于缘由。

赵慧英她爹在她们姐弟三个很小的时候就被抓了壮丁去打仗，她娘因是童养媳妇，在婆家的地位就跟个丫鬟差不多。

连带的，赵慧英姐弟三个在家里的地位也远远低于她那些叔叔，以及她那些叔叔的孩子。

在她离开那个家之前，她们娘四个的每一顿饭都是产量最高、价格最便宜的土豆。

她的爷奶、叔婶、堂兄弟、堂姐妹可以吃小米、白面、莜面、荞面、豆类等一切田里出产的食物，三不五时的甚至还可以吃两口肉打打牙祭，赵慧英娘四个却只能吃完了烀土豆再吃土豆皮儿磨成的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不带换一下口味的。

这样吃了十多年，赵慧英早就把土豆这种食物恨到了骨子里。

所以在梅劲峰他们家，土豆是根本不会被端上餐桌的。

很快，她们娘三个就做好了两盖帘酸菜猪肉馅的白面皮饺子，然后赵慧英又煎了血肠、炒了鸡蛋。

再配上几个自家腌制的咸鸡蛋和二斤白酒，赵慧英母子（女）三人美美的吃了一顿饱饭。

农村人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赵慧英一边大口吃喝一边还不忘咒骂梅劲峰和梅志军。

桌子上的好吃食给了她底气和信心，让她原也没怎么软下去的腰杆子愈发硬挺。

唯一让她觉得美中不足的是，梅劲峰和梅志军都不在她眼前，她即使骂人也只能骂给梅志凤和梅志明听。

一直到下午四点多，梅劲峰终于带着三分酒意回到了自己家中。

已经攒了一下午各种怪话儿的赵慧英当即就口沫横飞的骂起了梅劲峰，那副凶眉厉眼的架势让梅劲峰一见之下就不由自主头疼起来。

虽然早在他被梅志军请走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预料到了自己必然是要挨上一顿好骂的，但早有预料却并不代表他就可以心平气和的接受。

饶是他在回来之前就已经给自己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但眼下赵慧英的魔音穿脑却依然让他心浮气躁、不得安宁。

或许是应了那句“酒壮怂人胆”，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一直奉行“忍无可忍，从头再忍”原则的梅劲峰这次竟然难得的跟赵慧英争辩起来，而且还说的每一句话都正中要害，让赵慧英气血上涌，差点儿没吐血三升。

“你不就是不高兴志军只叫了我，却没有叫你吗？你也不想想，就你这没事也要找点儿事儿的臭脾气，人家敢叫你吗?你去了搅人家一个家反宅乱的，人家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梅志明拼命给梅劲峰打眼色，让他不要再说，可梅劲峰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正对他挤眉弄眼的小儿子。

梅志军自己盖起了新房子，虽然只是三间土坯房，但梅劲峰却依然高兴极了。

他的这份高兴，既是为了儿子儿媳的勤劳能干，也是为了儿子儿媳还认他这个大家长。

但在高兴的同时，他这心里也不是不难受的。

尤其是在多了几分酒意之后，他压在心底的那些负面情绪，一个一个全都开始不受控制的冒头儿。

他多想赵慧英也能跟村里的绝大多数妇人一样，做个合格的亲娘，让孩子们念一点儿她的好，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几乎母子成仇。

第31章 起早贪黑忙春耕（为推荐加更~）

“你看看人家佘凤刚老两口儿，还有人家佘老爷子，人家那才是对待自个儿孙男娣女的态度。你再看看你，你跟人家有的比吗你？”

“人家补贴志军他们过日子，给志军他们找活儿，帮志军他们盖房子，替志军他们准备今年的种子。你呢？你干啥了？”

“天天不是打儿子就是骂媳妇。有名无实分个家，你又这也留下养老，那也留下养老。你就恨不得能让人家光着出去，最好连身上的衣服也扒下来留给你。”

“人家盖个房子，你不让我跟小三儿（梅志明）去帮工不说，还天天堵在咱们家大门口儿骂这个骂那个。你是巴不得志军两口子住露天地儿是吧？”

一向沉默寡言的梅劲峰难得一口气儿说了这么多话，梅志明和梅志凤全都听傻了，而被他数落的赵慧英则是怒火高涨，满脸凶相。

她随手抓起扫炕的笤帚扔向梅劲峰，“我咋啦?我咋啦？我再不济我也生了他养了他！我就是打死他那也是他该受的！他孝敬我点儿吃的喝的不应该吗？”

梅劲峰抬手挡掉直直朝着他脸上抽来的小笤帚，“你不说不指望志军给你养老吗？咋？年前才说的话，过个年你就给忘到二门子后去了？”

被毫不留情揭了一把短的赵慧英恼羞成怒，“我说是我说！他敢不养我？敢我就去大队告他！我土埋半截脖子的人了，我不怕丢人，他怕！”

梅劲峰气得浑身颤抖，“你就作吧你！一点儿好念想也不给儿女留，我看你动弹不动的那天你怎么活！”

赵慧英对他的这个说法嗤之以鼻，“你以为我是你吗？上去个碌碡[liù zhou]都压不出个屁来。就算动弹不动了，他们在我手里也一样扎不了刺儿！”

这个话题他们已经争论过不止一回了，偏赵慧英就是对自己的威武雄壮有着迷之自信，梅劲峰怎么劝她收敛，她都通通听不进心里去。

对此梅劲峰是既生气又无奈，丢下一句“懒得跟你说，你爱咋作就咋作吧”，梅劲峰就再也不吭气儿了。

然而赵慧英却并没有就此放过他的打算。

梅劲峰一言不发的在炕梢躺下之后，赵慧英又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骂了他一个多小时，她心里的那口恶气才总算是发放完了。

而另一边的梅志军家，佘玉芬也正和自己丈夫谈论着梅劲峰和赵慧英。

“你去请雅丽她爷，她奶没有找你麻烦吗？”

“我都没跟她照面儿。”

梅志军一边帮着佘玉芬安置才从李国文家搬过来的那些东西，一边低声跟佘玉芬说着话。

“她爷正好打南边儿饮[ yìn ]牲口回来，我就直接在大门外头跟他说了请他过来吃饭。”

佘玉芬吁了口气，“我说你俩咋那么快就过来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

梅志军“嗯”了一声，“不过她爷就惨了。这会儿我估么着她奶一准儿在骂他。”

佘玉芬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可咱不请他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啊。她爷虽然窝囊了点儿，但对咱还是可以的。要是没有他，咱分家不能分的这么痛快。”

赵慧英那可是宁愿儿子打光棍儿也不愿意儿子儿媳脱离她掌控的人，要不是梅劲峰顶着压力把他们分了出来，她和梅志军保不齐就真的离婚了。

梅志军也跟着她叹气，“请还是要请的。老爷子宁愿回去了被她奶骂，也不愿意老邻旧居背后戳他脊梁骨，说他连自己儿子搬家的饭都吃不到嘴里。”

这就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了，换成梅志军和佘玉芬，他们肯定也会跟梅劲峰做一样的选择。

——————

转眼就到了该春耕的时候，梅志军家既没有牲畜、农具，人手也不够，根本没办法自己完成耕种。

好在，佘老爷子家和佘凤刚家都可以给他们搭把手。

春耕才一开始，梅志军就踩着自行车去了马家村给佘家帮忙。

佘凤刚的两个儿子，一个在念书，一个当老师，都是没可能帮着家里种地的。

佘老爷子的二儿子则在娶了媳妇之后就去了市里，也是不会回来帮老父老母种地的。

如此一来，佘凤刚就变成了佘家的第一劳动力。

然而佘凤刚却是个拈轻怕重的，真做起活计来，他还不如佘老爷子有用。

再加上佘老爷子是个恨活计的人，佘凤刚那副拈轻怕重的做派，他一百个看不上。

然而他要是说的多了，佘凤刚却又免不了要跟他吵架，所以佘老爷子到后来就也懒得挑拣他了。

这就造成了一个奇怪现象——在今年以前，没有梅志军参与进来的那些年，佘家地里的重活儿一向都是佘老爷子负责的。

在绝大多数人家都是正值壮年的儿子作为主要劳动力的马家村，佘凤刚没少因为这事儿被人讲究。

梅志军的加入，让他终于有了摆脱骂名的机会。

所有重活儿，梅志军全都主动挑了起来。

虽然佘老爷子心疼孙女婿，一直抢着帮他分担，但梅志军毕竟年轻力壮，佘老爷子的负担一下子就比往年轻了不少。

除此之外，梅志军还会帮着王秀兰做饭、打扫卫生、喂养家禽家畜，其勤快程度获得了老佘家所有人的一致好评。

等到佘玉芬把她家房前屋后的菜地种好了一大半，梅志军也带着佘老爷子和佘凤刚回了台子村。

佘老爷子赶了牛车过来，车上拉着王秀兰为梅志军他们准备的各类种子和犁杖、筐子、篮子、点葫芦头等全套的耕作用具。

趁着才下过雨，梅志军、佘玉芬、佘凤刚和佘老爷子用了四天时间，起早贪黑的把梅志军家的地给种完了。

为了抢时间，他们中午都是在山上吃的馒头、面饼等物，几天下来，四人全都瘦了好几斤。

至于梅雅丽，她如今尚且未满一周岁，除了尽可能的乖巧懂事，不给大人们添麻烦，别的她什么也做不来。

不过就算如此，佘老爷子也没少夸奖自己的这个重外孙女。

一来是因为她小小的人儿，经常在田间地头儿一坐就是一整天，佘玉芬这个做母亲的，甚至都不用担心她擅自爬或者走到别的地方去。

二来则是因为梅雅丽从来不哭不闹不调皮，那副文文静静、稳稳当当的小模样儿，多少大人都不及。

第32章 妖孽的未免也太明显了

佘老爷子不知道的是，梅雅丽之所以如此“文静”、“稳当”，完全是因为她不想再给自己的小身体留下永久性伤痕。

上辈子，她也是一岁左右的时候学会走路的。

那时候的她顽皮的不得了，才刚学会走几步就开始跌跌撞撞的尝试着跑跳。

佘玉芬一个错眼不见，她就把自己额头上磕出了个大口子。

那个伤疤一直跟了她三十年，直到她死，她的右边额角上都还留着一个豌豆大小的疤痕，让她每次照镜子都深以为憾。

还有她的牙，因为吃了太多糖，换牙的时候她又总忍不住去舔，所以她的牙齿后来也成了她对自己不满意的一个点。

再就是小时候断奶太早，以及家里太穷导致的营养不良造成的她的抵抗力差和个子矮，这一世她也要扭转过来。

她要长高，还要尽可能的不生病，做个身强体健、拥有许许多多“革命本钱”的人。

——————

种完了地，在开始拔草、间苗之前，农人们又有了些许空闲时间。

当然，这个“空闲”是相对于农忙时节而言的。

真实的状况，用佘玉芬的话说就是，“庄稼人，只要想干，时时处处都有活计在等着你”。

就比如说眼下的这个时候吧，台子村的农人们就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抓小猪崽儿、小鸡崽儿、小鹅崽儿回来养。

因为家里没钱，佘玉芬就又把主意打回了自己娘家。

为了抓一头小猪崽儿、十来只小鸡崽儿、四五只小鹅崽儿回来养，她专门回了一趟娘家问王秀兰借钱。

因为是借的不是给的，所以佘凤刚倒也没有说出什么怪话儿来。

除了借钱买猪崽儿、鸡崽儿、鹅崽儿，佘玉芬还四处淘换秧苗或者菜种。

常见的如白菜、韭菜、芹菜、辣椒、青椒、茄子、菠菜、生菜、香菜、葱、蒜、角瓜（西葫芦）、黄瓜、豆角、西红柿、倭瓜、鬼子姜、水萝卜、大萝卜、胡萝卜，不常见的如地环儿、茴香、茼蒿、甘蓝，佘玉芬按照时令不同，陆陆续续种了满满一院子。

若是在家家户户都有水井，或者村前屋后有小溪小河的地方，种这一院子的菜或许还不算什么，可问题就在于，他们台子村一共就只有一口井，而且这口井还位于村子的最南边儿。

至于小溪小河，他们乡里的唯一一条小河位于黑岗乡乡政府的旁边，离着他们极远，小溪则同样是在村子的最南边儿，距离梅志军家，比他们村儿的那口水井还要远。

在用水这么不方便的台子村，佘玉芬和梅志军能把院子里除了房屋、道路、圆仓、猪舍、鸡舍、厕所、空着的牲口棚以外的地方全都种满蔬菜绝非易事。

别的不说，光是他们每天晚上都要去村子最南边儿挑的那十来趟水，一般人就坚持不下来。

等到地里的苗长到可以拔草、间苗，梅雅丽就开始了每天跟着父母早出晚归的日子。

她虽然年纪小，但却因为芯子换了而格外乖巧。

佘玉芬因为女儿带起来超级省心，隔三差五就会感慨一下，“以前想让她奶帮着带一下咱们雅丽，她倒好，宁可老实呆着也死活不帮咱看孩子。那时候把我给愁的啊。还好我闺女懂事儿的紧，知道爹妈不容易，从来不调皮。现在我也看开了，她不帮看就不帮看吧，人家那死爹死妈的，孩子不也一样带大了。”

“死爹死妈”啥的，实在不是什么好听话儿，但梅志军却一句也不敢为自己老娘开脱。

在他们台子村，甚至在他们黑岗乡，像赵慧英这样的老人都找不出第二个来，就她作天作地作出来的那些事儿，佘玉芬权当她死了就已经是客气的了，换了那些性子泼辣的，早就要求自己丈夫跟婆婆断绝关系了。

这可不是梅志军自己臆想出来的，在他们黑岗乡，那些远不如赵慧英难伺候的婆婆，没在儿媳妇手里捞着什么好儿的比比皆是。

两口子正一边拔草、间苗一边低声说着闲话，坚持迈着小短腿儿在地里来回走动的梅雅丽却突然对着两人招手，“爸，妈，兔兔，要。”

梅志军和佘玉芬同时抬头，然后两口子就看到梅雅丽正用她的小胖手儿指着地里的四只小兔子。

那四只小兔子显然是刚出生没多久的，走动的时候小身子还一下一下打着趔趄呢。

梅志军走过去瞅了瞅，“这么小，抓回去也养不活啊。”

梅雅丽又伸手指着田地旁边的杨树林子，“大，大。”

梅志军伸手摸摸自家闺女的小脑袋，“成，等会儿爸爸就去给我闺女抓两个大的回来玩儿。”

梅雅丽咧着小嘴儿笑起来，一口小乳牙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光。

佘玉芬无奈摇头，“你就惯着她吧。眼下可不是抓兔子的好时候。”

梅志军不以为意，“只是给我闺女玩儿的，肥不肥的有啥关系？”

梅雅丽心道：“我才不是玩儿的。”

不过这话她是怎么也不会说出口的——一个才一岁多点儿的孩子，张口就说自己要养兔子挣钱，这妖孽的未免也太明显了。

到了晚上，梅志军果然比往日提前了一会儿收工，然后趁着天色还亮，他攥着一把婴儿拳头大的石块儿进了一趟旁边的杨树林子。

再出来时，他手里就多了四只兔子。

那四只野兔被他用现编的草绳儿捆在一起，似是不甘心成为人类的阶下囚，虽然是被梅志军拎着走的，但它们却依然在各种折腾。

梅雅丽眉开眼笑的伸出小胖手儿去摸其中一只肚子鼓鼓的灰色野兔。

在她上辈子，她二堂叔家曾经养过几年兔子，那时候她跟她小堂妹的关系极好，没少去她家观摩她二堂叔、二堂婶养兔子，所以她很容易就看出了这只肚子鼓鼓的灰色野兔其实是怀了兔宝宝的。

心情大好的梅雅丽被佘玉芬抱着，梅志军则负责拿着农具、野兔、猪草、用来喂鸡喂鹅的野菜、已经空了的水桶以及他们用来吃饭喝水的碗筷、茶缸子等物。

第33章 我闺女就是聪明（为推荐加更~）

梅志军两口子一路走回到村子里，然后又带着满身的疲惫洗漱、投喂家里的鸡鹅猪，最后才是一个去园子里掐菜煮饭、一个去村子最南边挑水浇园子。

至于梅雅丽，她已经说服了梅志军，暂且先把兔子养在空着的牲口棚里。

牲口棚说是“棚”，但其实也是一间用土坯砖垒成的屋子，只不过比起给人住的屋子，这牲口棚就简陋多了。

夯实的坚硬地面，光秃秃的四面墙，墙里圈着只有两口石槽的一个大屋子，屋子的出入口开的又高又宽，并且也不像一般的屋子那样装了房门。

之所以做成这样，是为了让屋顶和墙壁为家里的牲畜挡挡雨雪寒风什么的——对于农人们来说，牲畜可是家里的重要财产，万一病了死了，那绝对是让全家人都心头滴血的大损失。

因为牲口棚没有门，所以佘玉芬就先找了四个最大的柳条筐，把四只野兔分别扣了进去。

至于以后这兔子要怎么养，梅志军和佘玉芬也已经有了盘算。

兔子要吃的东西好说，蔬菜、萝卜她家不缺，青草更是漫山遍野都是，他们只需每天弄些回来就可以了。

最麻烦的则是牲口棚的门，毕竟兔子不能总是扣在筐子里。

不过好在梅志军是个有主意的，他已经决定了先用盖房子时剩下的木材、铁丝弄个简单的铁丝网拦门。

至于真正的门，说老实话，梅志军和佘玉芬谁都不觉得梅雅丽的这几只兔子能养到他们农闲的那天。

若果真如此，那真正的门就也不需要了不是。

两口子丝毫不知自家闺女其实是为了挣钱才要千方百计的养兔子，所以他们对于形势的估计实在是过于乐观了。

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就惊讶地发现，家里的兔子竟然由四变十，并且还全都长大、长肥了。

正当佘玉芬犹豫着是不是该送人甚至扔掉几只的时候，梅雅丽竟然又提出了让梅志军帮他抓兔子。

虽然这一次她要的是田里那些才生出来不到一个月的小兔子，但佘玉芬却依然不受控制的犯起愁来。

她问梅雅丽：“丫头啊，咱家不是已经有小兔子了吗？你咋还要啊？”

梅雅丽歪着小脑袋，一脸认真的对佘玉芬往外蹦单字儿，“吃。多，好。”

佘玉芬：......

说好的喜欢小动物呢？

吃是个什么鬼？

“多，好”是越多越好的意思？

佘玉芬风中凌乱了，梅志军却哈哈大笑着将梅雅丽举了起来，“我闺女就是聪明！你看大哥他们家小鸿杰，馋肉了就只知道哭着要耗子，哪像我闺女，都知道自己养兔子了。”

梅志军说的这人，全名叫做梅鸿杰，是梅志军大堂哥的儿子。

在台子村，除了年前年后的那段时间，基本家家户户都是咸菜、蔬菜下饭。

别说肉了，就连鸡蛋、鸭蛋、鹅蛋，那也是不能敞开了吃的。

绝大多数人家，主妇们都会把鸡鸭鹅蛋攒起来，拿去集上换油盐酱醋等日常用品。

这样的日子，大人还好说，孩子哪里能不馋。

像哭着闹着要吃耗子这样的事儿，十个馋小子里面，至少有三个四个小时候都干过。

佘玉芬对梅志军这等王婆子卖瓜，自卖自夸的行为相当无语，她蹙着眉犯愁，“家里现在都有十来个了，你还帮她抓，咱哪来的那么多时间帮她喂兔子？”

梅志军一点没把这事儿当回事儿，他放下梅雅丽，“大不了咱就每天晚回去一会儿呗，有啥的。”

佘玉芬败下阵来，“随你吧，反正累也不是我一个人累。”

事情就这么定调了，之后的几个月，梅雅丽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让梅志军帮她弄几只兔子回家。

当然，她也没有只进不出。

隔三差五的，她就会央着佘玉芬帮她炖兔子吃。

当然，她小小的人儿，吃也吃不了多少。

绝大多数兔肉，其实还是进了梅志军和佘玉芬嘴里。

除此之外，每次梅志军或者佘玉芬去赶集，梅雅丽都会让他们捎两只兔子去马家村，一只给佘老爷子，一只给王秀兰。

因为家里没钱，所以如非必要，梅志军和佘玉芬都不会去赶集。

最多，他们每个月也就只去一次黑岗乡的大集。

他们赶集的这个频率基本可以说是整个台子村里最低的了，好在王秀兰心疼闺女、佘老爷子和佘老太太心疼孙女，油盐酱醋、针头线脑这些过日子必不可少的东西，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背着佘凤刚父子，偷摸让梅雅丽的大伯娘、二堂婶帮忙捎点儿给佘玉芬。

梅雅丽则主动戒掉了奶粉、奶豆儿（一种奶味小饼干，像豆子一样小小的圆圆的）、糖这些专给小孩子吃的东西，转而要求佘玉芬给她吃家里的鸡蛋、鹅蛋、小米油补身体。

佘玉芬虽然觉得自家闺女不喜欢吃奶粉、奶豆儿、糖这些甜东西有点儿奇怪，但能用自家出产、娘家接济的鸡蛋、鹅蛋、小米代替其实一点儿都不划算的奶粉和奶豆儿，佘玉芬心里还是极其高兴的。

时间在梅志军和佘玉芬两口子勤勤恳恳的劳作中很快就流逝到了秋末冬初，把所有粮食都收进了家门的两个人虽然累得瘦了好几斤，但脸上却始终挂着轻松、满足的笑。

有了今年地里的这些收成，他们总算可以把欠的钱、粮全都还给王秀兰了。

至于其他东西。

他们家院子里那些长势喜人的蔬菜有的进了他们的肚子，有的则被他们或晒干、或腌渍，收了起来留着过冬。

夏秋时节佘玉芬在山上捡来的那些蘑菇也是一样，除了一小半被他们吃掉了，剩下的绝大多数都变成了干蘑菇。

还有他们家里的鸡、鹅以及兔子。

鸡和鹅的数量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它们下的蛋却大部分都被吃了、卖了，只有极少的一部分才留了下来，或是被腌成咸蛋、或是就那样存放在家里灶房的阴凉地带。

而梅雅丽闹着养起来的兔子，在经历过长达数月的添丁进口之后，如今已经由原来的四只变成了百十来只的一大群。

剔除掉留种的兔子、还没有长大的兔子，梅雅丽他们家，今年至少还可以吃掉或者卖掉八十只兔子。

这可是跟卖上一头大肥猪不相上下的一大笔钱。

第34章 误打误撞（并没有）的新财路

“我闺女可真是咱家的小福星！这要不是我闺女闹着要吃兔子，咱家哪来的这么多兔子卖？”一边把要拿去卖钱的八十只兔子塞进笼子，梅志军一边没口子的表扬自家闺女。

佘玉芬难得没有泼他冷水，主要是她也正为即将进账的小钱钱高兴不已。

早在两个多月前，程玉峰就听佘老爷子说了佘玉芬家养兔子的事儿，当时他就让佘老爷子给梅志军和佘玉芬捎了话儿，说可以帮他们把兔子卖到市里的肉联厂去。

梅志军和佘玉芬高兴坏了。

一股脑儿卖去肉联厂，价格更高不说，他们两口子也省了大冬天往集上跑的麻烦事儿。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梅志军和佘玉芬才真正意识到了梅雅丽要养兔子的这件事儿，竟然误打误撞（并没有）的为他们开辟了一条财路出来。

“剩下的这几只，到了年根儿下咱送两只给雅丽她爷吧。”佘玉芬一边挑拣着要卖的兔子一边跟梅志军商量，“今年咱不是不杀猪嘛，我想着与其去买肉，还不如直接送他老人家两只兔子吃吃。”

梅志军点头以示赞同，“成啊，反正雅丽她奶肯定会杀猪，他家缺啥也不会缺猪肉。”

佘玉芬又道：“那我去赶年集的时候再给他捎两瓶白酒吧。就两只兔子有点儿少。”

梅志军继续点头，“成。”

顿了顿他又道：“也给爷爷（佘老爷子）和雅丽她姥买点儿啥吧，这一年到头儿，人可没少帮咱。”

佘玉芬略一思忖，“爷爷爱喝酒，我也给他买两瓶白酒吧。兔子也给他家送两只。娘的话我想给她做身新衣裳，她过日子太省细（节俭）了，衣服都补丁摞补丁了也不舍得给自己做件新的。”

梅志军笑，“这话你可别在雅丽她姥面前说，这几个月人家可没少贴补咱们家。”

佘玉芬也笑了。

她娘那么省细的一个人，贴补起他们来却那样舍得。

反观梅志军他娘，那么败家的一个人，对上儿子却永远是一副恨不能立刻灭了对方的架势。

这人比人呐，当真是高低立现。

“兔子也给雅丽她姥抓两只。然后再给爷爷和奶奶（佘老爷子老两口儿）各做一件新衣裳。”梅志军显然也在心里暗暗对比自己的亲娘和岳家，而且对比的结果还立马反映在了他准备给岳家诸人准备的年礼上。

佘玉芬点头应了，然后又跟梅志军商量，“那我再买二斤白糖、二斤冻梨给雅丽她爷她奶吧，不然我怕咱连年都过不消停。”

梅志军叹了口气，“成吧。就当破财消灾了。”

佘玉芬又是无奈又是好笑，“那咱家呢？过年咱买几斤肉？”

“买个二十斤吧。”梅志军偏过头，含笑看了一眼正一下一下抚摸小兔子的梅雅丽，“这一年到头儿，我闺女也没捞着吃几回猪肉，好不容易过年了，咋着也得买多些，回头你好好给孩子炖几回吃吃。”

佘玉芬白他一眼，“猪肉她是吃的不多，可咱家这几个月吃的兔子还少吗？别说的好像我亏待了你闺女似的。”

梅志军哈哈直笑，“我又没怪你，你抻啥心啊？那要不这样，买十斤五花肉、十斤板油。你觉得咋样？”

“成吧。”佘玉芬随口应下，然后又掰着手指头开始盘算自家的钱要怎么花、来年的日子要怎么过。

“明年咱继续养兔子吧，再多养些，我看着不比养猪差。”

“猪崽儿明年我也多抓一头，这样咱就也能杀的起年猪了。”

“开春儿了咱这院子里也种几棵果树吧，杏树、沙果树、樱桃树啥的，到时候我去问大婶子跟志清媳妇儿要树苗。”

佘玉芬想到一样就说一样，梅志军则边听边点头以示赞同。

“其实我最想买的还是大牲口。”佘玉芬一边说着一边就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明年吧。明年咱再多挣点儿，加上今年剩的钱，约么就能买个大牲口了。”

梅志军安慰她，“晚一年买也没事儿，反正雅丽她姥家的大牲口咱也能借来用。”

顿了顿他又道：“等闲下来我就多去山上转转，争取这个冬天再多挣点儿山鸡野兔的钱。要是收成好，明年咱就连大车也一块儿买了。”

佘玉芬唇角溢出一丝笑，“哎呦，那你这一冬天可是有的辛苦了。”

他们这儿的所谓“大车”是指用骡、马、驴、牛拉着走的那种二轮车，既可载人也可载物，用途广泛且又价格低廉。

但价格再低廉，车也毕竟是车，要想买个结实耐用、美观大方的，怎么也要预备个两三百块钱才成，所以佘玉芬才会对梅志军说出他怕是要辛苦一冬天的话来。

梅志军倒是无所谓，只要能挣钱，他一点儿也不介意起早贪黑以及天寒地冻。

“对了，你准备给三姑、老姑带点儿啥？”

佘玉芬略一思忖，“就每家两只兔子、两只山鸡、两串蘑菇吧，好歹也算是个稀罕物儿。别的他们也不缺。”

梅志军点点头，“今年就先这样吧，等咱日子好过了，再添其他的也是一样。”

两口子你一句我一句的商量着，完全没有注意到梅雅丽正托着小下巴、支棱着小耳朵，认真听他们说话。

人情往来的事儿，梅雅丽认为她父母比她有章程，所以她丝毫没有再掺一脚进去的意思。

不过，对于明年要怎么挣钱，她倒是有那么一丢丢自己的想法。

当然，这一丢丢的小想法，她依然不能直不楞登的说给梅志军和佘玉芬听。

第二天上午，程玉峰按照跟佘玉芬约好的时间，开着农用三轮车来到了台子村。

他是来马家村看佘老爷子和佘老太太的，把他娘、他老姨给这老两口儿准备的东西卸了车，他正好可以用空下来的车厢帮梅志军和佘玉芬把兔子运去市里的肉联厂出售。

时隔数月，梅雅丽再次见到了自己这个极重亲戚情分的表舅，她心里的喜悦满的都要溢出来了，程玉峰才一停稳车子，梅雅丽就已经摇摇晃晃的朝他扑了过去。

第35章 老梅家的大喜事（为推荐加更~）

程玉峰惊喜非常，忙上前几步去迎小丫头，“呦！雅丽这是还记得我？”

梅雅丽前扑的步子有一瞬间的停顿——枣糕，她忘了自己现在是转脸就忘的小屁孩儿了。

不过没关系，她还可以用自黑大法蒙混过关。

“糕糕，好吃。”粉粉嫩***声奶气的小丫头片子，嘴角的口水晶晶亮，一双乌黑润泽的大眼睛则紧紧盯着三辆车车厢。

佘玉芬满头黑线，“她哪是记得你，她是馋虫又出来捣乱了！”

程玉峰哈哈大笑，“那我外甥女这记性也够好的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车厢里拽了个大包出来，“饼干、枣糕、蜂蜜蛋糕、绿豆糕、栗子饼都有，赶紧的拿给我小外甥女尝尝。”

他先是将包裹递给了梅志军拿着，然后又手一伸抱起了仰头看着他和梅志军的梅雅丽。

“你们就惯着她吧。”佘玉芬一脸无奈，“你姐夫本来就是个女儿奴了，你这做舅舅的还把她当宝贝一样宠着，也不怕把她给宠坏了。”

程玉峰笑得一脸狡黠，“宠不宠坏的可不归我操心。我当舅舅的，只管宠，不管教。要管孩子，咋管孩子，大姐你得自己琢磨。”

三人说说笑笑的进了屋，梅志军果然立马拿了程玉峰带来的糕点给梅雅丽吃。

梅雅丽最先拿了一块枣糕在手里细细品味。

这个年代的糕点远不如后世的那些精致味美，但没有任何化学添加的纯天然食材做出的东西，那种纯粹的美味却让吃的人更放心。

所以，虽然这些东西的卖相都不怎么样，但梅雅丽却依然吃的很是开心。

她小口小口的慢慢吃着，一直吃到程玉峰跟着梅志军和佘玉芬去搬兔子笼，她这才把最后一小块枣糕塞进自己口中，继续去做跟屁虫。

——————

进了腊月之后，老梅家迎来了一件大喜事——梅志军的双胞胎哥哥梅志忠要结婚了。

前文作者君就已经说过了，老梅家因为家庭的穷困和赵慧英的泼辣，三个儿子都不好说媳妇儿。

梅志忠作为这个家里的老大，梅志军的孩子都已经一岁半了，他的婚事竟然才定下，这在眼下的这个年代、在梅家人生活的这片地域，本身就已经称得上是一件怪事儿了。

要不是他的年龄跟梅志军其实应该算是一般大，并且他找的媳妇儿也不是黑岗乡的，对他们家的事儿丁点儿不知，他这婚事能不能成还真得两说。

这不，婚期一定下，梅志忠就赶紧给家里捎了信儿。

梅志军虽然不愿意看到赵慧英那副明明啥都没为梅志忠做，但却一点儿都不心虚的舔着脸，满村子吹嘘她自己如何如何牛气、如何如何把大儿子倒腾去了好地方的恶心样子，但兄弟姐妹当中跟他关系最好的梅志忠能够定下婚事，梅志军到底还是高兴多于气愤的。

“让雅丽她姥姥来帮咱看几天门吧，咱一家三口儿都去给她大伯捧个场。”收到消息的那天晚上，梅志军坐在灯下跟佘玉芬商量。

佘玉芬没少听梅志军跟她说起梅志忠，她嫁进来之后，两人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梅志忠给她留下的印象也与梅志明和梅志凤截然不同，所以听到梅志军这么说，佘玉芬没有丝毫迟疑，而是立刻就点头应了下来。

“还有件事儿。”梅志军犹豫了再犹豫，到底还是把心里的盘算说了出来，“我想偷着塞点儿钱给雅丽她大伯。”

佘玉芬有点儿懵。

他们去参加婚礼，随礼也就是了，关系好，多随一些也就是了，怎么她家男人竟然还要偷摸儿给钱，这是个什么路数？

梅志军咬咬牙，将他心底那些最难以启齿的顾虑掰开了、揉碎了，一点儿一点儿说给自己的媳妇儿听，“雅丽她奶是个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她说给了彩礼，衣服被褥也都折成了钱，这话我一句都不信。要是我没有猜错，彩礼应该是雅丽她大伯自己的工钱攒起来的，至于衣服被褥的钱，那就纯粹是她奶在信口胡扯了。”

佘玉芬一脸黑线。

梅志军的这番话，勾起了她对某些奇葩事件的回忆。

在她和梅志军结婚之前，佘凤刚就劝过她不要嫁给梅志军。

倒不是说梅志军这个人不好，而是佘凤刚不想自己女儿受赵慧英磋磨。

那时候赵慧英是怎么说的？

“我对别人跟对自己儿媳妇肯定不能一样。”

确实不一样。

她对自己儿媳妇比对旁人过分多了。

婚后的各种磋磨此处不再一一表述，只说金钱方面的。

老梅家给佘家的彩礼，全是梅志军自己的工钱攒起来的。

赵慧英这个管着家里钱财的一家之主不仅没有出过一分钱，而且还在自己儿子的婚事上狠狠赚了一笔。

摆酒的时候梅志军出钱她收礼金，这事儿之前也已经说过了，现在咱们再来说点儿更新鲜的。

结婚之前，梅志军托她帮忙做了两床新被褥、两个新枕头，她答应的好好的，结果做的时候却偷摸留了一半的布料、棉花给她自己。

一直到梅志军和佘玉芬结了婚，两人要用新枕头、新被褥了，梅志军这才发现，赵慧英做出来的那些被褥，竟然比人家王秀兰做出来的薄了、窄了、短了老大一截！

梅志军那个气啊！

最后还是佘玉芬好言安抚，才把处于暴走边缘的梅志军给扯住了，没让他才一娶了媳妇儿就跟自家老娘闹起来。

但是等到赵慧英毫不遮掩的把她扣下的那些布料、棉花拿出来，缝了一套正常的新被褥，梅志军到底还是没忍住质问了她一回。

赵慧英当然不会承认这些东西是她从梅志军手里抠出来的，不仅不承认，她还倒打一耙，骂了梅志军和佘玉芬。

她有这样的前科在，也就难怪梅志军根本不相信她会给梅志忠出什么彩礼钱、衣服被褥钱了。

“咱家也不宽裕，我打算就给他拿二百。至于随礼，有个二十块钱怎么也够了。”梅志军颇有些底气不足，看向佘玉芬的眼神里也满满的都是心虚。

第36章 米被扛走了

如今他们所处的这个年代，二百块钱已经称得上是一笔巨款了。

早几年梅志军和佘玉芬结婚时，绝大多数人随礼，随的都是一块、两块，少数几个随了五块、十块的，全都是跟梅志军关系极好、且家境也相对富裕的。

这也是为什么梅志军会说，给梅志忠随礼，“有个二十块钱怎么也够了”。

果然，“二百”这个数目惊到了佘玉芬。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这是要把咱家养兔子的钱都花在你大哥身上啊！”

梅志军被佘玉芬质问的心虚气短，他一脸讨好的对佘玉芬笑了笑，“你别生气，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我是想着，大不了咱明年再多养他个百八十只兔子，把这笔钱挣回来。”

佘玉芬皱着眉头，好半天没有开口。

因为佘玉芬的这份沉默而愈发心虚的梅志军正犹豫着要不要将数额从二百降到一百，佘玉芬却突然“啪”的一下将手拍在了炕桌上，“二百就二百吧。就当是还你大哥当初偷摸塞给咱五十块钱的那份人情了。”

佘玉芬说的是她怀着梅雅丽的那年腊月，那时候赵慧英正往死里折腾她，她身体不舒服想去看大夫，可掌握了家里财权的赵慧英却一个大子儿也不给她出。

彼时梅志军也没什么钱——他攒着用来结婚的钱已经全都用在了彩礼和摆酒上，婚后他的工资又全都被赵慧英以各种名目要了去。

还是回老家过年的梅志忠看不过眼，偷摸塞了五十块钱给梅志军。

他的这份人情，佘玉芬一直记着，所以即使心里已经疼得割肉剜心一般，但她却依然一狠心，一咬牙，同意了资助梅志忠二百块钱。

她这副看上去凶巴巴，但却又莫名透着几分可怜可爱的模样逗笑了梅志军，他心里感动的不行，脸上不知不觉就多了几分笑意。

他们家没钱，他媳妇儿心疼钱，可再没钱、再心疼钱，他媳妇儿却还是同意了他拿出这么多钱去接济生活更困难的梅志忠。

“媳妇儿，你真好。”就在佘玉芬快要因为他莫名其妙的笑容恼羞成怒的那一刻，梅志军突然说起了甜言蜜语。

佘玉芬一张脸涨得通红，好半天她才色厉内荏的白了一眼梅志军，“说正事儿呢，你瞎说什么胡话？”

梅志军嘿嘿直笑，“我明明说的就是正经话。”

佘玉芬憋不住，终究还是笑出声来，“懒得理你！”

猝不及防被自己父母喂了一嘴狗粮的梅雅丽：......呜呜呜~~~被无视的小孩子好可怜......

腊月十二，梅雅丽被梅志军和佘玉芬带着，乘班车去了梅志忠所在的水地乡五里岔村。

梅志忠工作的电台就在五里岔村，而梅志忠租住的小屋则位于电台旁边。

他的未婚妻子郑娟就是他的房东介绍给他的，除了几百块钱的彩礼，郑娟的父母还提出让梅志忠长期留在水地乡，而不是带着他们的女儿回去台子村那种山沟旮旯。

关于这一点，不要说梅志忠自己，就是最难伺候的赵慧英也是举双手赞成的，所以这个条件对梅家人来说基本可以忽略。

梅志军和佘玉芬是提前了两天去到梅志忠那儿的，之所以这么早过去，是因为梅志军想为自己哥哥的婚礼出把力。

他没有赵慧英那么心大，也不希望自己哥哥因为家里人的不肯帮衬而被岳家瞧不起。

而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料，自从定了婚期，梅志忠就一直忙得脚不沾地。

也因此，他们一家三口儿的到来让梅志忠大大松了一口气。

梅志军将他和佘玉芬带来的两袋白面送上，然后又塞了二百块钱给梅志忠，“别跟雅丽她奶说我给了你钱，白面你也先放到其他地方去，等他们都走了，你再把面拿回来跟我嫂子一起慢慢吃。”

梅志忠连连点头，“等会儿我就把面送到单位去。”

佘玉芬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懂梅志军跟梅志忠这是在搞什么鬼，反倒是有着前世记忆的梅雅丽，几乎立刻就猜到了这对双胞胎兄弟是在防备谁。

之后的两天时间里，梅志军和佘玉芬一直帮着梅志忠忙里忙外。

与他们的积极主动不同，梅劲峰、赵慧英、梅志凤，以及就在水地乡帮别人放羊的梅志明，这四人竟然一直等到婚礼前一天的傍晚时分才出现在梅志忠面前。

明摆着，他们就是一点儿力也不想出。

梅雅丽窝在佘玉芬怀里，一动不动的装睡，心里的小人儿却已经接连翻了十几个白眼——亏得这个年代只要领了证、摆几桌酒也就算是完成了结婚仪式，不然就梅志忠父母、弟妹这副袖着手“做客、吃席”的架势，梅志忠的婚礼非黄了不可。

而婚礼之后发生的那些事儿，与梅雅丽前世听说的也没有太大区别。

只有一套被褥、两个枕头的简陋新房，新婚第二天家里就没米下锅了的窘迫处境，把梅雅丽这位新鲜出炉的大伯娘逼得直接掉了眼泪。

“昨晚我做饭的时候灶房里是有米的呀。我记的清清楚楚。米缸里的那些米被我给用完了，但是米缸旁边儿还有半袋小米呢，约么着能有个二三十斤的样子。”郑娟一边抹眼泪一边百思不得其解的对梅志忠道：“总不至于我睡了一觉，咱家的米就被人扛走了吧？”

梅志忠脸都绿了。

他的直觉告诉他，他家媳妇儿的随口一说，十有八/九是说中真相了。

“你别急，志军来的时候给我带了两袋白面呢，我现在就去搬回来。”丢下这么一句，梅志忠就匆匆去了旁边的房东家里。

听到他说是来搬面的，房东大爷忙叫来自己儿子，帮他一块儿把面送回去。

借住在房东家的梅志军听到梅志忠在院子里说话，忙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咋回事？你咋一大早就来搬面了？”

家里才有了地方，梅志忠就急吼吼的来搬面，梅志军怕房东大爷误会梅志忠是在担心他会吞了梅志忠的那两袋面。

第37章 重男轻女是传统（为推荐加更~）

梅志忠一脸尴尬，“你以为我想啊？这不是你嫂子一起来就发现家里没吃儿了嘛！”

“啥？”梅志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雅丽她奶不是拿了半袋子小米给你吗？”

虽然他私心里一直认为赵慧英只拿了半袋子小米下来实在是抠的可以，但梅志忠自己都没说什么，梅志军自然就更加不会在梅志忠的好日子里跟赵慧英吵架了。

“米没了。”梅志忠苦笑着丢下这么一句，然后就跟着房东的儿子去搬面了。

梅志军忙跟过去帮忙，闻声从屋里走出来的佘玉芬也抱着梅雅丽跟去了放面的小仓房。

谢绝了房东儿子的帮忙，梅志忠和梅志军每人搬了一袋子白面，往梅志忠租住的房子那边走。

路上，梅志忠压低了声音对梅志军道：“雅丽她奶一大早就要走，你嫂子留她吃饭她死活不肯留，那时候我就该想到的。”

梅志军一脸黑线，“那你就没看到她把米袋子扛走了？”

梅志忠苦笑一声，“我哪知道那是我家灶房里的那个米袋子啊？这几天忙得我，我连灶房都还没进过呢。要不是你嫂子说，我还一直以为她跟志凤带走的那袋是她给小三儿（梅志明）准备的口粮呢。”

顿了顿他又一脸苦笑，“可不就是她给小三儿准备的口粮么，你看这不都直接带走了，生怕我跟你嫂子吃上一口。”

为了不给大儿子、大儿媳吃，宁愿早饭都不吃就背着粮食口袋走，赵慧英对自己血脉至亲的这份“精明”也是没谁了。

兄弟俩将面袋子扛进厨房，郑娟忙去做疙瘩汤给大家当早饭吃。

佘玉芬放下孩子就去帮忙，梅志忠和梅志军则苦着脸站在院子里说话。

“得亏你给我带了两袋子面，不然我跟你嫂子今天就得喝西北风儿了。”梅志忠哀叹连连，“你说老太太她咋能这样呢？这不是在你嫂子面前下我的脸吗？”

梅志军也跟着他叹气，“之前我说不愿意跟她住一块儿，省的吵起来，你还觉得是我多想，现在知道了吧？娶了媳妇儿你就不是她儿子了。”

梅志忠哭笑不得的看他一眼，“后来我不是听你的，让你们一家三口儿住到隔壁房东大爷家去了吗？你咋还记着这事儿啊？”

梅志军斜睨着他，“我能不记着吗？我可是被你狠狠骂了一通！什么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啊，什么母子哪有隔夜仇啊，什么她就是嘴上厉害啊，什么......”

“得，得，得，都是我的错，我知道自己错了还不成吗？”梅志忠赶紧举白旗认栽。

他现在无比后悔自己的嘴贱。

他就不该帮着赵慧英说话，就不该趁着只有他们哥儿俩的时候给梅志军上政治课。

问题是他也没有想到，赵慧英竟然真能过分到这种地步。

梅志军从小跟梅志忠形影不离，哪能看不出梅志忠在想些什么，他冷哼了一声，“这就是刀子不割到谁身上，谁就不知道疼啊。”

梅志忠黑脸一红，“志军啊，哥哥真知道错了，你就别挤兑我了。”

梅志军这才作罢。

“对了，我还没有问你呢，她奶到底有没有给你出衣服被褥钱？”

梅志忠一脸懵，“衣服被褥钱？啥意思？”

梅志军心里有了底儿，他睨着梅志忠慢慢说了一句，“她满村子跟人说，她把你结婚要用的衣服被褥都折成钱给你了。”

梅志忠一脸黑线，“你信？”

梅志军耸耸肩，“这不你信嘛！”

梅志忠捂脸。

他这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不对，这是什么破比喻。

他干咳两声，“你觉得她要是给了我钱，我能穿这身衣服结婚？还有我家的枕头、被褥，除了你嫂子的那只枕头是新的，其他的我都只是换个了面儿，里头的该是啥都还是啥呢。”

梅志军拍拍他的肩，“你现在手里不是有钱了嘛，扯几尺布、买几斤棉花，让嫂子没事儿的时候做两套新的吧。”

梅志忠垮下肩膀，“那两百块钱我都已经花出去一大半儿了。之前摆酒的三十块钱，还有凑彩礼的一百块钱，我都是跟人房东大爷借来的。你给了我那二百块钱，我立马就拿去还了人家了。”

虽然还剩七十块钱，可过日子难道不要钱？

就他每个月的那点儿工钱，不省吃俭用，这日子能过得起来才怪！

梅志军听的一脸黑线，“那就做一套。总不能你们结个婚，你连套新被褥都不准备。”

梅志忠抹了把脸，“成吧，到时候我让你嫂子做套新的。”

梅志军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没忍住问了梅志忠一句，“我嫂子娘家那边儿，就啥也没给自己闺女准备？”

梅志忠四下瞅瞅，见郑娟还在灶房里，这才放下心来小声儿跟梅志军咬耳朵，“你嫂子有四个娘家兄弟，如今三个都娶了媳妇儿，早就把家里榨的精穷精穷的了，哪里还有钱陪送闺女。”

梅志军眉梢高高挑起，“他们这地儿的人家不都挺有钱的嘛，怎么娶个媳妇儿就精穷精穷的了？”

“嗨！你是不知道，他们这儿的人家，嫁闺女不光彩礼要的多，而且还要求小伙子家给起砖瓦结构的大院子。三间正房、六间厢房、两间门面房，你算算这加起来都多少钱了！”

梅志忠边说边摇头，“你嫂子她姐，还有她自己，她家这俩闺女的彩礼钱全都被她爹拿去给小儿子建房了。”

他没说的是，女方没有任何陪送的财物，这是他跟郑娟一家早就讲好的。

若非如此，郑娟也不会放着本地人不嫁，反倒嫁给他这个啥都没有的外地穷小子了。

尤其，他家还有赵慧英那么一个贼不省心的婆婆在上头压着。

梅志军听得眉头直皱。

他倒不是对郑娟的父母不满——在他们这儿，重男轻女是传统，虽然女儿在家里也不是一点儿地位都没有，但地位的高低却要完全看她摊上了个啥样的父母。

像佘玉芬，她哥哥弟弟都能念书，唯有她，必须留在家里下地、做家务。

再像郑娟，为了给儿子娶个能看过眼的勤快媳妇，她爹甚至不惜把自家闺女低嫁，只求不用陪嫁财物到闺女婆家。

第38章 贴补梅志忠

当然，佘玉芬和郑娟这对妯娌还不是最惨的。

光是梅志军听说过的，比她们惨的就不在少数。

什么被爹娘拿去“换亲”，嫁给家里精穷，再不然身有残疾或者有家暴爱好的男人。

什么被爹娘嫁给傻子、老鳏夫换取高额彩礼，只为了给家里的兄弟盖房子、娶媳妇。

最惨绝人寰的，是马家村有户人家，老婆死了很多年的爹竟然把自己闺女给睡怀孕了。

眼看着肚子遮掩不住了，她那个无良的爹索性直接把她卖给了黑岗乡鼎鼎有名的“老公[lǎo gong]”。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长大，梅志军自然不会对郑娟家这种程度的重男轻女有反应。

他只是有点儿同情梅志忠和郑娟。

这对办完了婚礼之后，连吃饭都成问题的新婚夫妻，以后也不知要付出多少心血才能把日子过起来。

他略一思忖便对梅志忠道：“等过些天，我再让人帮忙捎点儿粮食给你。不管咋的，得先让你跟我嫂子把这个冬天对付过去。”

梅志忠也没跟他客气，“成。你帮我记着账，等我手头宽裕了，我折成钱还你。”

梅志军摆摆手，“自家地里产的，哪用得着你还。”

“那也要还，你家日子也不好过。”梅志忠丢下这么一句就去扫院子了，梅志军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

回到台子村后，梅志军就将自己答应了接济梅志忠些粮食的事儿跟佘玉芬说了。

佘玉芬自己尝过一无所有的苦，所以对梅志忠和郑娟倒是颇为同情。

等到得了闲，夫妻两个立马扛了几袋谷子、几袋玉米到加工厂，加工出来一百斤小米、一百斤细玉米面，然后托在市里打工的李国文的大儿子帮着捎去了梅志忠那儿。

一并捎去的还有两只肥兔子，一坛雪白细腻的猪板油，一小袋红芸豆，一小袋绿豆，一小袋豆角丝、茄子干、干蘑菇的混合物。

怕赵慧英知道了会来他家闹，梅志军像做贼一样，天黑了才去李国文家拜托回来看望老人的李国文的大儿子，等到人家要走的那天，他又起了个大早，将这些东西运去黑岗乡的班车站。

李国文的大儿子只需在车上帮他照料一下这些东西，等到了水地乡的那一站，梅志忠就会自己把东西从车站弄回去，并不需要李国文的大儿子一路送到他家中。

要不是东西实在太多，班车司机一个错眼不见就容易弄丢一样两样，梅志军甚至都可以直接把东西托付给相熟的班车司机，让他们帮忙带下去。

或许是因为这里尚算民风淳朴，又或许是因为大家都彼此相熟，反正像这样的“捎货”，班车司机一向都是不收钱的。

——————

时间转眼就到了第二年的春耕时分，已经快两岁的梅雅丽长高了不少。

如今，她家除了庄户人家基本都养的鸡、鹅、猪，还养了寻常庄户人家不养的兔子和羊。

兔子前文已经提到过，梅雅丽前世时，她二堂叔家就已经养过了，她只是将这个进程提早了一点点而已。

羊则是她姥姥家常年养着的，梅雅丽使出撒娇大法，非让她父母养上两只，为的就是养羊既可以卖羊毛、羊肉，而且她还可以在母羊生小羊羔的时候，沾小羊羔的光弄点儿羊奶喝喝。

纯羊奶的味道不怎么样，但他们这儿的人却早就已经掌握了用杏仁去膻味的小妙招儿，她甚至都不用假装淘气，扔几颗杏仁进锅里。

春耕的时候，梅志军一家依然还是跟佘老爷子、佘凤刚他们搭伙，等忙过了春耕，梅志军和佘玉芬便开始大力发展养殖业。

因为这两口子的精心照顾，他们家的各种动物全都跟他家菜园子里的小苗苗一样，一天一个样儿。

看到自己的辛勤劳动得到应有的回报，梅志军和佘玉芬别提多高兴了。

两口子愈发起早贪黑的忙活起来，那副拼命三郎的架势获得了台子村村民的一致赞扬。

当然，这个“一致”的吃瓜群众里头，并不包括心气儿愈发不顺的赵慧英。

梅志忠结婚的第二天，她特特带走了那半袋小米，让他们连饭也没得吃，为的就是给自己大儿子和刚进门的大儿媳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自己的重要性。

可偏偏，梅志忠竟然没有低三下四的来求她。

这让已经想好了怎么敲打（其实就是刁难）梅志忠的赵慧英百思不得其解，她想不明白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幺蛾子，于是就凭着猜测，断定了必是郑娟父母接济了梅志忠和郑娟这对小夫妻。

这个猜测，让她整整骂了人家老郑头儿半个月。

刨除掉那些花样百出的污言秽语，赵慧英咒骂老郑头儿的核心思想就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TM还大贴小补的多什么事儿？既然有那个钱，当初咋不见你陪送给你闺女？

骂着骂着，她又想起了佘玉芬的父母、爷奶也是一样的爱管闲事儿。

于是，她咒骂的对象里就又多了佘家诸人。

梅劲峰没少为了这事儿跟她吵架。

一方面，梅劲峰觉得人老佘家、老郑家没有做错任何事儿，赵慧英骂人家根本就站不住脚。

另一方面，梅劲峰也担心赵慧英这个动不动就咒骂亲家全家以及亲家祖宗十八代的做法传出去后，梅志明愈发不容易说媳妇儿。

遗憾的是，赵慧英根本不听他的。

梅志忠和梅志军全都靠自己娶了老婆的这件事儿，让她的迷之自信空前高涨，她坚定不移的认为，凭着她小儿子的长相、身高、脾气儿，一准儿有大把的好闺女排着队的往梅志明身上扑。

梅劲峰跟她说不通，好在这种“说不通”的情况在他的前半辈子已经出现过很多次，梅劲峰姑且也算得上是经验丰富了。

跟以往一样，他到最后还是无可奈何的选择了“不跟她个老娘们儿一般见识”。

赵慧英的这副做派，台子村那几个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长舌妇们早就巴巴的来给梅志军和佘玉芬传过话了，但梅志军和佘玉芬却并没有如她们期待的那样跟赵慧英闹起来。

第39章 佘玉芬怀孕（为推荐加更~）

“婶子们有那个来回传话儿的时间，多干点儿活儿、多挣点儿钱不好吗？”佘玉芬一句话就把那些脸上明晃晃写着“不怀好意”四个字的长舌妇们堵了回去。

不是她变怂了，而是她不想在赵慧英没有打上门的情况下，听了别人几句闲言碎语就主动去找架打。

不管怎么说，那毕竟是梅志军的亲娘，她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

所以，哪怕明知道自己八成是在自欺欺人呢，比起那些长舌妇，佘玉芬也还是更愿意优先选择相信其实一点儿也不值得她相信的赵慧英。

日子一天天往前，很快五月就到了。

五月是梅雅丽出生的月份，同时也是她家母上大人前世怀上第二个孩子的月份。

作为少数民族，他们家是可以生第二个小娃娃的，但政策却又规定了，他们家的两个孩子必须有着三岁的年龄差。

前世，就因为她家母上大人早怀上了两个月，她弟好悬没在佘玉芬怀孕三个多月的时候被计生办的那些刽子手给杀了。

虽然后来因为佘玉芬机智的假装自己来了大姨妈，她弟得以躲过一劫，但她家的东西却全都被计生办的人给搜刮走了。

这事儿梅雅丽自打重生就一直放在心里惦记着，这一世，她是绝对不会再让她弟在颠沛流离中出生，让佘玉芬接连两个月子都没能好好养身子的。

心里揣着这件事儿，梅雅丽耐心地等到了七月份。

趁着她那个皮黑心更黑的四爷爷还没有察觉到佘玉芬怀了身孕，梅雅丽就先扯着自家麻麻的衣襟，状似天真的问了一句，“妈妈，啥叫计......计生办？”

已经察觉到自己怀了身孕的佘玉芬心里咯噔一下，她微微俯身，一脸紧张的看着梅雅丽，“你听谁说的计生办？”

“四爷。”梅雅丽毫不犹豫就把这口黑锅甩到了前世的罪魁祸首身上。

佘玉芬更紧张了。

在整个台子村，梅雅丽会叫四爷的人就只有梅志军的亲叔叔梅劲早。

虽然打得交道不多，但梅劲早是个什么人，佘玉芬还是有所耳闻的。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他，佘玉芬第一就会想到“损人不利己”这五个字。

如果还能再多说几句，那佘玉芬还会再想到诸如“恨人有，笑人无”、“一肚子坏水儿”之类的负面词句。

这样的一个人说到计生办，佘玉芬心里的各种担忧顿时全都冒了头儿。

她问梅雅丽，“你四爷爷为啥说的计生办你知道吗？”

梅雅丽做迷茫状。

--她知道，但她不能说。

梅雅丽心知，她家母上大人这是情急之下病急乱投医了。

她一个两岁的小丫头片子，正常来说最多也就只能学个话儿，至于这话背后的用意是何等歹毒，那她铁定是不能明白的。

对上自家闺女清澈的大眼睛，佘玉芬忙深吸一口气调整自己的情绪。

“那你能不能跟妈学一遍你四爷爷到底是怎么说的？”

梅雅丽歪着小脑袋想了想才道：“......肯定是怀上了。间......”

见她卡壳，佘玉芬试探着猜了一句，“间隔？”

梅雅丽眼睛一亮，她“嗯嗯”两声，然后又继续瞎编，“间隔......不够。不行，我得去找计......”

“计生办？”佘玉芬现在几乎已经可以肯定梅劲早就是在说她了。

整个台子村，怀了身孕又间隔不够的，除了她自己，她实在是想不出别人来了。

趁着田地里四下无人，佘玉芬悄悄跟梅志军说了这事儿。

梅志军听罢，面色也凝重起来。

他很快做出决断，“虽然只是咱闺女听来的，但这种事儿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这么的吧，等明个儿我就送你出去躲躲。”

佘玉芬想到家里的一摊子活儿，心下不由有些犹豫，“要不，我等地里没那么忙了再走？”

梅志军摇摇头，“计生办的那些人你还不知道？一个个都跟强盗似的。只要让他们抓住，那你就只能去做人流了。伤身子不说，那些被打下来的孩子，哪个不是一条人命？”

虽然佘玉芬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来的早了两个月，但梅志军和佘玉芬却已经决定了要把他（她）生下来。

就像他跟佘玉芬说的，那些被打下来的孩子，哪个不是一条人命？

他的这个说法，是台子村，甚至整个黑岗乡绝大多数人的真实想法。

他们虽然没什么文化，骨子里也潜藏着重男轻女的思想，但他们却对流产这一行为深恶痛绝。

在他们质朴的观念里，做人流跟杀人其实是划等号的。

九成九的人家，宁愿怀着身孕的时候跟做贼一样到处躲藏、生下来之后被计生办搜刮的家里精穷，也不愿意去医院把自家的孩子打掉。

跟后世那些急巴巴去看孩子的性别，然后把女婴打掉重新再怀的父母比起来，梅雅丽觉得她这些想尽一切办法保护自家孩子的老乡简直可爱到不行。

“明天我先送你去雅丽她姥家，你让她姥找个地方给你躲躲。”梅志军一边干活儿一边就盘算起了之后要如何操作，“咱们家的那些东西也得尽快处置掉，不能让计生办的那些强盗都搬到他们自己家里去。”

佘玉芬连连点头以示赞同。

孩子怀的早了，交罚款什么的她没意见，但她却不愿意被计生办的那些人上门明抢。

在他们整个大队，超生的、间隔不够的，基本家家都被计生办的那些人明目张胆抢劫过。

他们打着执法的旗号，做着强盗的活儿。

不管是超生还是间隔不够，该罚多少钱他们从来没有明明白白说出来过。

那些愿意被他们随便搜刮的，只要喂饱了他们，孩子就可以继续留着，而那些喂不饱他们或者不愿意任由他们想要什么就拿什么的，孕妇只要被抓到，孩子就只有被强制打掉这一个下场。

梅志军和佘玉芬曾经不止一次听说过已经怀了五个月甚至更久身孕的妇人被拉去强制打胎，结果却是既死了孩子也伤了身子。

那些可怜的女人，不仅日后根本没办法继续受孕，而且还落了一身的病，连地里的活儿都再也干不动了。

第40章 提防被“抄家”

有那么多凄惨无比的前车之鉴在，梅志军一天都不敢让自己媳妇儿在家里多待。

还有他家的那些东西，他也不准备坐等计生办的那些人耗子似的来往他们自己家里倒腾。

至于罚款什么的，他准备等到孩子生下来，再自己到乡政府或者大队部交去。

大队部有李国文，乡政府他也有关系极好的初中同学，看他们的面子，无论是大队部的干部还是乡政府的领导，都不会跟计生办的那些家伙一样，贪得无厌到恨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次日一早，梅志军果然把佘玉芬送去了马家村。

如此这般跟王秀兰一说，王秀兰当即答应了把佘玉芬送去她娘家那边。

王秀兰娘家亲戚所在的几个村子也是山沟沟，但他们那几个村子所在的山沟沟跟黑岗乡所在的山沟沟却隔着足有三百多里远，并且中间的几座大山全都极难翻越。

计生办的那些人就是舍得花时间翻山越岭的过去抓人，到了地方之后，他们也未必就能准确地找到佘玉芬的藏身地。

没办法，谁让佘玉芬的亲舅舅、亲姨母多到一只手都数不完，并且还绝大多数都住在不同的村子里。

要是再算上她那些堂舅、堂姨、表舅、表姨，那人数就更海了去了。

计生办的人就是在他们的那个乡找上一个月，佘玉芬也依然能躲得人影不见。

去了最大的心事，梅志军和佘玉芬顿时轻松不少。

佘玉芬带着梅雅丽留在了马家村，等着佘玉国休假的时候骑摩托送她过去，而梅志军则回了台子村，开始悄蔫儿的处置家里的鸡、鹅、猪、兔子、羊。

猪还没有养起来，卖了或者杀了都不划算。

两只羊才刚生了小羊羔，梅志军同样不舍得把它们一家子都给卖了或者杀了。

好在，猪和羊王秀兰都已经答应了帮他们照管一段时间。

至于家里的那些鸡、兔子和鹅。

鹅虽然是去年抓的，但今年却正好是它们产蛋的好时期，而且在没有狗的农家，鹅除了下蛋，还有看家护院的功能需要发挥，所以梅志军犹豫再三，到底还是决定了也把那几只鹅一并送到佘家去。

反正就是多给佘家几袋粮食的事儿，梅志军觉得

而兔子和鸡就没那么好运了。

除了两对儿留下做种的小兔子、六只下蛋最勤的小母鸡，其他的鸡和兔子，梅志军已经决定了杀一小部分给佘玉芬补身体、走亲戚，然后再把剩下的绝大部分托程玉峰卖到市里的肉联厂去。

还有粮食、猪油、葵花籽油、鸡蛋、鹅蛋、菜干、咸菜疙瘩等其他可能被计生办那些强盗盯上的东西，梅志军也决定了要把它们送去佘家暂存。

大搬家的计划定好后，梅志军专门打了个电话给程玉峰，请他帮忙来拉东西。

程玉峰二话没说就开着车来了台子村，然后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梅志军就已经在程玉峰的帮助下，把家里的东西全都运到了马家村的佘凤刚家。

“粮食您随便用，鸡蛋跟鹅蛋您吃了或者卖了都成。”虽然要劳累王秀兰帮忙养着自家的猪、羊、鹅、鸡、兔等活物儿，但这些张嘴物儿的“口粮”，梅志军却是打定了主意要自己出的。

不说佘凤刚以及佘玉国两口子都不会愿意梅志军和佘玉芬在物质方面占他们老佘家的便宜，就算没有这三个人在一旁瞪着眼珠子看他怎么做，梅志军也没那个厚脸皮让自己的老岳母既出力又出钱。

他单给王秀兰准备了两只公鸡、四只母鸡、四只兔子、六十个鸡蛋、二十个鹅蛋作为酬劳，再加上以后的每天或者隔天，他家的鸡、鹅都能下个蛋，这些东西加在一块儿，他和佘玉芬说不上吃亏，但至少他们已经可以理直气壮的说一句自己没占老佘家的便宜。

要是按照王秀兰的本意，这些东西她一样都不会要自己女儿女婿的，但为了不让佘凤刚和佘玉国夫妻为此闹腾，王秀兰思虑再三，最终还是接受了佘玉芬的建议，将这些东西收了下来。

那六只鸡她没有立刻就杀，而是跟她家的鸡养在了一起。

四只兔子她留了一对儿，准备以后也养些兔子吃或者卖。

剩下的一对儿，她分了一只给佘玉国两口子，留了一只自家炖着吃。

之所以没有送给佘老爷子，是因为梅志军和佘玉芬已经送了两只鸡、两只兔子、二十个鹅蛋过去。

至于那些鸡蛋跟鹅蛋，王秀兰顶着佘凤刚的黑脸，硬是分了一半鸡蛋给佘老爷子和佘老太太、一半鹅蛋给佘玉国夫妻。

除了被人从嘴里夺食儿的佘凤刚不太满意，并且这不满意还是针对王秀兰而非梅志军和佘玉芬的，其他人全都落了个皆大欢喜。

当然，这个“皆大欢喜”是因为佘凤刚和佘玉国夫妻根本不知道王秀兰偷摸塞了一百块钱给佘玉芬。

老太太心疼闺女，虽然为了“家和万事兴”这几个字，她最终决定收下女儿女婿的东西，堵住丈夫、儿子、儿媳的嘴，但私底下，老太太却也不愿意让女儿吃亏、寒心——虽然佘玉芬一点儿都没觉得自己吃了亏，该寒心。

安置好那些需要寄养、寄存的，梅志军又跟着程玉峰的车去了一趟市里。

在经历过两次激烈的你推我让后，梅志军成功将他们为程玉峰一家、程玉峰小姨一家准备的东西送了出去。

当然，对方也都有回礼送给他们。

考虑到他们如今的处境送东西多有不便，佘凤霞姐妹俩就全都直接送了钱给梅志军。

梅志军拒绝的很是坚决，奈何对方一本正经的跟他说：“你要是不拿着，东西我们就也给你退回来。”

梅志军不想东西再被退回来，于是秒怂。

回到马家村后，他跟佘玉芬报账，“一共卖了五百多块钱，还有三姑和老姑一人给了我一百块钱。”

佘玉芬一脸黑线，“她俩咋还想起来给你钱了？”

第41章 “守门待子”（为龙蛇起陆打赏加更）

“说是现在给咱东西咱也未必能吃到嘴里，所以就直接给钱了。毕竟钱好藏么。”梅志军又是好笑又是窝心，“三姑跟老姑对咱真是没的说。咱送人家的东西最多也就值八十块钱，这还是因为咱让人玉峰来帮着拉东西了。可人家呢，一回就回了咱一百块钱。”

佘玉芬也跟着他叹气，“这人情咱可欠大发了。”

梅志军仰躺在佘家西屋的土炕上，“慢慢还吧。等咱日子好过了，三姑和老姑那儿咱多孝敬着点儿。”

佘玉芬“嗯”了一声，犹豫片刻，她才问出了那个在她心里藏了好几天的问题，“哎，你说雅丽她奶，会不会找你麻烦啊？”

梅志军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他一脸迷茫的看着佘玉芬，“我又咋的她了？她为啥要找我麻烦？”

佘玉芬瞪着他，“你把咱家的东西都搬来我娘家了，你说你咋的她了？”

梅志军抹了把脸，“说得好像我喜欢搬似的！这不是没办法了嘛！”

佘玉芬撇嘴，“那你跟你娘这么说去吧，看她听不听你的。”

铁定不听啊！

梅志军头痛不已。

他就算跟赵慧英说是为了防止被计生办“抄家”，赵慧英也只会大言不惭的质问他，“那你怎么不搬到我这儿来？”

她从来不会去想自己做过的事儿，也从来不会去反思为什么作为她亲生儿子的梅志军宁愿相信自己的岳家也不相信她这个亲妈。

她只会去指责、去闹腾，让梅志军不得安宁。

至于“道理”，那是个什么东西？能吃吗？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梅志军颇有些“我豁出去了”的架势，“反正咱搬都已经搬了，她爱咋样就咋样吧。”

此时的梅志军还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的后果，就是他被赵慧英给狠狠讹了一把。

他从市里回来的第二天，佘玉国就把佘玉芬送去了王秀兰的三妹妹家，而梅雅丽则被佘玉芬留给了王秀兰照看。

梅雅丽不爱哭，也不娇气，带起来既省心又省力，所以王秀兰倒是很乐意帮着闺女带一段时间自己的外孙女。

因为家里还有田地和菜园子要照看，所以梅志军在安顿好老婆孩子后，就踩着他家的那辆半旧自行车回了台子村。

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赵慧英竟然就坐在她家大门口的石墩儿上“守门待子”。

梅志军才一从路口处冒出头儿来，赵慧英就立刻从石墩儿上弹了起来。

“小二子！！！”尖利的声音带着满满的怒意灌入到梅志军的耳朵里，吓得他一个哆嗦，好悬没扔了手里的自行车把。

待到看清那个跟疯牛一样直直朝着他撞来的人影儿，梅志军不由狠狠抽了下嘴角。

他有心踩上自行车溜之大吉，然而狭窄的山路却让他失去了逃之夭夭的机会。

赵慧英尖叫着冲上来，扯着梅志军的衣服就伸手去挠他的脸，“你个丧良心的王八犊子！有点儿东西你全都拿去填补你老丈人！你是不是忘了你自己姓啥了？你是不是忘了是谁生了你养了你？你这个没良心的不孝子！早知道你这么会往你老娘心里戳刀子，你还不如干脆死在外头！”

“你又发什么疯？！”梅志军气疯了，这TM绝壁不是亲娘好吗？！

赵慧英被他握着手腕，十指徒劳的一张一合，那带着黑泥的指甲却就是碰不着梅志军的肌肤。

她气坏了，一边挣扎，她一边咬牙切齿的瞪着梅志军道：“那炮弹它咋就没长着眼睛？！它咋就不让你死在外头？！你个活该挨千刀、挡枪眼的货！”

梅志军心底涌起阵阵悲凉。

这就是他的亲娘！恨不能喝他血、吃他肉的亲娘！

他用力掰开对方揪着他衣服的手，“我懒得跟你说！松开！”

“哎呦——打死人了哦——我老婆子被个不孝子打死了哦——”眼见梅志军动了真怒，她再动手也讨不到便宜，赵慧英索性直接坐到地上撒起泼来。

匆匆赶来的梅劲峰一脑门子官司，他问梅志军，“又咋的了这是？你打她了？”

梅志军面沉如水，“我没有。”

梅劲峰长长叹了口气，“那你赶紧家去吧，等会儿我去找你，你跟我说说你这到底是打得啥主意。”

梅志军答应一声正要离开，赵慧英却冷不丁反身给了梅劲峰两下子。

梅劲峰正要拽她起来，她这一伸手，梅劲峰的脸顿时被她挠了个正着。

她用力极大，梅劲峰的脸顿时冒出了鲜红的血珠儿。

他下意识地松开手，然后又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脸。

梅志军赶忙拦住他，“快别上手摸！”

农村人的手，除非是特意洗过的，不然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脏的。

毕竟他们要不停地做活儿，大环境又不可避免的到处都是尘尘土土。

这要是摸一把伤口，之后清洗起来可就要受更多的罪了，而且还会导致伤口更难愈合。

一眼瞄到梅志清从他家大门里探出头来，梅志军忙遥遥对他招手，“志清，快，快去鹿耳村请吴大夫！你二叔受伤了！”

梅志清不敢靠近赵慧英，生怕自己成了城门失火时被殃及的那条可怜池鱼。

他正要绕过赵慧英走向梅志军，赵慧英就已经大着嗓门儿嚎出了几句让梅志军、梅劲峰、梅志清全都目瞪口呆的话来。

她说：“小二子你个猪狗不如的玩意儿啊——你打你老娘不算，你竟然连你老爹也打上了——你还是人不是人哪你？老天啊——你咋就不收了这个猪狗不如的玩意儿啊——”

梅志清傻傻站在原地，前伸的那只脚抬了好久都没想起来要落到地面上，梅劲峰和梅志军则一脸黑线，父子两个你看我我看你，只觉赵慧英的奇葩程度再次刷新了他们的固有认知。

最后，还是担心梅劲峰破相的梅志军最先反应过来，他把自己的自行车让给了梅志清，梅志清立马踩着自行车请大夫去了。

闻讯赶来的李国文等人俱是一脑门子官司，李国文三言两语就从梅劲峰和梅志军嘴里问出了事情经过。

第42章 讹诈亲儿子

威胁了梅劲峰好半天，最终却还是没能让梅劲峰跟她站在一条战线上的赵慧英感觉自己肺都要气炸了，她一边冲着梅劲峰和梅志军甩眼刀子，一边撒泼耍赖非让梅志军赔她医药费跟营养费。

吴大夫很快被梅志清请来了台子村，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给梅家人治脸上的伤了。

来了之后，吴大夫二话不说就先给梅劲峰清洗伤口、上药止血去了。

当然，履行本职的同时，他也顺带听了几耳朵赵慧英对梅志军的“指控”。

据她说，梅志军一回到台子村就二话不说打了她。

她大声喊叫，引来了梅劲峰。

然后，梅志军狂性大发，连一向老实巴交的梅劲峰都一并打了。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才是实话，而梅劲峰只不过是为了避免家丑外扬，所以才违心的帮着梅志军说话，赵慧英坚持声称自己手疼，被梅志军给扭坏了，然后还把梅劲峰脸上的伤，以及梅劲峰早年受过的一处旧伤全都赖到了梅志军头上。

吴大夫检查了她的手，得出的结论是——她的手除了几道因为常年做农活儿而留下的细口子，其他地方并没有受过任何伤。

至于梅劲峰的伤，吴大夫因为实在看不下去赵慧英的睁着眼睛说瞎话，索性就为梅志军仗义执言了一次。

他指着梅劲峰胸前的那个小坑儿对诸人道：“我梅家老哥的这伤，十年前也是找我看的。他这伤口都长好十来年了，就别拿来凑数了。至于他脸上的那几道口子，我敢保证一定是女人挠的。”

说到此处，他将视线投向了赵慧英那依然带着梅劲峰皮肉血渍的指甲。

赵慧英被吴大夫看得忍不住缩起了手。

她这副明摆着就是心虚的架势，看得李国文等人不由蹙起了眉头。

“既然都是误会，那这事儿就这么的吧，权当啥也没发生。”李国文说罢，起身就要往外走——有赵慧英的地方，他连一秒都不想多呆。

“等等！！！”他想的是挺好，但赵慧英却堵住了门口不让他们往外走，“难道她打我就白打了？我可是他亲娘！今天你们要是不为我做主，可别怪我去乡政府门口哭！”

李国文顿时一脸黑线。

赵慧英的这一招儿，除了怕被败坏了名声的梅志军和怕影响了他们大队形象以及他自己前途的李国文，其他人都可以选择无视。

但在场诸人，最关键的无非也就是梅志军和李国文了。

他们俩一个是赵慧英找麻烦的正主儿，一个是最有发言权的大队书记。

赵慧英这一招儿既然同时拿捏住了他们俩，其他人自然除了麻爪儿就只能还是麻爪儿（方言，意为不知所措）了。

李国文心下恼怒。

虽说从一开始，他就不信梅志军会打了亲娘再打亲爹，但彼时赵慧英诬赖的毕竟只是梅志军一个人，且梅志军又是她的亲生儿子。

跟被揭穿之后索性直接耍赖要挟，且要挟的对象还包括了他这个大队书记比起来，显然后者更容易让李国文心里不痛快。

他看了一眼梅志军，似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梅志军能怎么办？

他不服软，赵慧英就真的敢闹去乡政府。

要是没有牵扯到李国文也就罢了，他最多豁出去丢个大脸。

可现在这事儿却牵扯到了李国文，人家对他有恩，他总不能一反手就把人家拖进泥潭。

“钱我可以给，但打人的这个罪名我是怎么都不会认的。谁要是非得扣个屎盆子在我脑袋上，那我就也豁出去了，大不了大家一块儿丢人。”他现在对赵慧英已经厌恶到了极点，就算是跟赵慧英谈条件，他也只是看着李国文和梅劲峰，“我爸脸被挠了，我给他点儿钱作为医药费和营养费也是应该应分的。至于给多少......”

“最少得给一千！”梅志军话说到一半，赵慧英就已经尖着嗓子打断了他。

听到她报出的价码，包括李国文在内的所有人全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我没那么多钱。”梅志军脸色铁青，“最多二百，爱要不要，不要拉倒。”

他前年冬天才被赵慧英赶出家门，就连房子都是去年新盖起来的，再加上他又接济了梅志忠很多粮食和好几百块钱，赵慧英张口就是一千，她是以为他能拉金尿银吗？

“你怎么没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给了你老丈人多少好东西！”他生气，赵慧英比他更生气，她涨红着一张脸，愤怒的指着梅志军揭他的底，“整整两三轮车！你拉了整整两三轮车的好东西到马家村！你有两车的东西填补外八路的老佘家人，却没有一千块钱孝敬你亲爹？我信了你的邪！”

梅志军一拳砸在梅劲峰家的土炕上，“我自己的东西，我想给谁就给谁！”

“分家那天，除了五十斤小米子，你就给了我几个破盆烂碗！要不是你嘴里那外八路的老佘家人，我活不到今天！我媳妇儿跟我闺女也活不到今天！”

“你不是天天咒我挡枪眼、被炮轰了吗？你不是恨不能老天爷一个雷劈死我吗？你不是这也留着养老，那也留着养老，以后都不指望我吗？你不是死我一个也不绝户吗？那你凭啥跟我要东西？你有啥资格管我是不是填补了我老丈人？”

“我就是搬过去跟他们伙吃伙过呢，你有啥资格在这儿瞎哔哔？”

“你不是要去乡政府吗？你去呀！你现在就去！你信不信你前脚走，我后脚就能铺盖卷儿一带，让你这辈子都再也找不着我人？”

别说赵慧英这个被他指着鼻子质问的当事人了，就是不幸被搅和进来的李国文等人都被梅志军难得的怒气勃发给震住了。

这还是第一次，他们看到梅志军发了如此之大的一顿脾气。

最重要的是，他竟然反过来威胁了赵慧英。

“你......你这个丧良心的不孝子！”赵慧英虽然依旧对着梅志军骂骂咧咧，但她之前的那股嚣张气焰却因为梅志军的突然发飙散去了十之八/九。

第43章 上房揭瓦

看出赵慧英的色厉内荏，李国文忙趁机劝说，“两百就两百吧。医药费连二十块钱都花不了，剩下的一百八吃啥吃不上？”

见赵慧英还要反驳他，李国文索性直接把目光投向了梅劲峰，“您说句话，志军这钱可是给您的。”

梅劲峰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我不要！他没打我！这钱......”

“你个老王八犊子！”赵慧英一听顿时急眼了——她还想多要几百呢，结果梅劲峰却拖上她的后腿了。

未免梅劲峰再多嘴多舌搅了她的好事儿，赵慧英回手狠狠推了梅劲峰一把，然后阴着一张脸，百般不情愿地飞快应了下来，“行吧，看在书记你的面子上，两百就两百吧。”

梅劲峰还要再说，赵慧英一眼瞪过去，“你闭嘴！这没你啥事儿！”

梅志军也给梅劲峰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什么让赵慧英不高兴的话出来。

毕竟，他可以回自己家里，梅劲峰却要日日夜夜跟赵慧英待在一个屋檐底下，他可不想让自己这个老实巴交的爹之后再被赵慧英辱骂撕打。

当着李国文等人的面摸出两百块钱给了赵慧英，梅志军这才推着自行车回了他自己的家。

“哎哎哎——谁让你们擅自进来的？你们有事儿就不能等志军两口子回来再说吗？”

“不是，你们咋还一来就揭上志军家的瓦了？那玩意儿能值多少钱？你们也不怕摔下来！”

满肚子郁气的梅志军正低着头从裤兜里往外掏钥匙，他家邻居张启山的大嗓门儿就从他们两家的共用院墙上头传了过来。

梅志军下意识抬头去看，结果就见张启山正踩着梯子，对着梅志军家一边大叫一边用手拍着墙头。

梅志军心里咯噔一下。

他将自行车贴着墙根儿放在了大门外头，然后就脚步匆匆进了他家那两扇已经被强行打开的院门。

原本挂在院门上的锁头倒是还好好的，被破坏掉的是原本被锁头锁住的门栓。

此时，作为门栓的木头已经被锯断了，带着锁头的那一半门栓正挂在木门上摇摇欲坠，而没有锁头的那一半门栓则已经掉在了地上无人问津。

从四敞大开的院门处，梅志军看到，计生办的张连吉正带着他的两个兄弟、三个侄子，在梅志军家的房顶上忙活。

张连吉家住与台子村隔着一条山沟儿遥遥相对的房家店，扯着“计划生育”的虎皮，他没少带着自己的亲戚做那些缺了八辈子德的恶事儿。

因为手上沾了不下十条人命，平时又没少抢夺或者勒索乡民们的家财，所以在整个黑岗乡，他都是出了名的人嫌鬼厌。

自从两年前他半夜回家，结果却差点儿被来寻仇的人打死在山路上，他就再也不敢只身一人在外头吃拿卡要、作威作福了。

平时，他会把他的几个侄子当成保镖，每天两人轮流带在身边。

而一旦有事儿——比如说他要去别人家明抢，那他就会再多带三五个人给自己助阵。

像今天，他一收到梅志军四叔梅劲早的通风报信，就立刻带着自己的兄弟、侄子，赶着驴车来了台子村。

要不是梅志军被赵慧英拦住找茬儿，然后村里的闲人十个有九个都去了赵慧英家看热闹，张连吉也未必能不声不响就把梅志军家的门给弄开。

只能说，他来的实在是巧了点儿。

“哎呦！志军！”张启山一看到梅志军，立马就从梯子上爬了下来。

一个村子里住了二十多年，张启山基本就是看着梅志军长大的，他是个什么脾性，张启山还是非常了解的。

眼看着他随手抄起一把铁锹就往院子里走，张启山忙三步并作两步，从自家院子里跑进梅志军家的院子里。

被张启山这一喊，张连吉他们也看到了青筋暴起、脸黑如锅底的梅志军。

张连吉站在梅志军家的屋顶上，一手拎着块刚揭下来的瓦片，一手指着梅志军气势十足的质问，“你把你媳妇儿送哪儿去了？我告诉你，你们这叫知法犯法，是要坐牢的！识趣的话你就赶紧......”

他话才说到一半，被他其中一个侄子码放在驴车上头的一块瓦片就直直朝着他脑门儿飞了过来。

张连吉手忙脚乱的弯腰低头，那瓦片紧贴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而他则因为躲的太匆忙，差点儿没从屋顶上摔下去。

惊魂未定的张连吉两手牢牢抠住了脚下的屋顶，一双眼睛则惊恐的看着还待继续朝他扔瓦片的梅志军。

“你......你疯了！”他颤着声音，色厉内荏的瞪向梅志军。

梅志军随手又拿了一块驴车上的瓦片，张连吉的兄弟、侄子们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他们嘴里骂着人，从不同的方向冲向梅志军。

“别打！别打！”跑得肠子都快断了的张启山右手前伸，试图阻止梅志军。

张连吉的兄弟、侄子们却以为张启山是在拦着他们，几人充耳不闻，仍旧骂骂咧咧的朝着梅志军冲了过去。

张启山一边在心里暗骂这群蠢货眼瞎心也瞎，一边却只能认命地去拦着梅志军。

“志军，志军，咱可不能冲动啊！”他拦在梅志军身前，两只手扎扎着，挡着张连吉的兄弟和侄子们。

张连吉的兄弟和侄子们却丝毫不知张启山护的是他们，他们还以为，张启山是怕梅志军单枪匹马跟他们打会吃大亏。

几人横行霸道的时间久了，对着被他们认为是在拉偏架的张启山，下手自然不会有顾忌。

两个村子离得这么近，张启山早就清楚这些人都是什么货色，这也是他拦着梅志军，却把正面对着张连吉的兄弟、侄子的原因。

然而他毕竟年岁大了，心存防备是一回事儿，真要躲开却又变成了另外一回事儿。

左面、右面、前面全都有狠狠挥来的拳头，在他身后又站着个梅志军。

如此情形之下，他能躲得开才怪。

好在，梅志军是个知道好歹的。

眼看着那三人的拳头就要落在了张启山身上，梅志军倒退一步，然后伸手将张启山扯到了战圈之外。

第44章 非跟你较较这个真儿

张启山被他扯得摇晃了好几下才站稳，然而等到他终于站稳，梅志军他们那边儿的战斗却也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

张连吉的兄弟、侄子们，有一个算一个，梅志军全都把他们给撂倒了。

张启山没看到过程，只目睹了这个丝毫不让他觉得意外的结果，而张连吉却是亲眼见证了梅志军是如何以一敌多，将他的兄弟、侄子们全都踹倒了胖揍的惊悚一幕。

横行乡里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尝到了吓破胆的滋味儿。

就是当初被人堵在山路上揍个半死，他的心情也是憋屈、愤怒多于恐惧的。

毕竟，当时的那家人，不过是钻了他全无防备的空子。

若非如此，那几个村汉根本就别想伤到他哪怕一根寒毛。

可梅志军却不一样。

这厮一人顶十人，打他的两个兄弟、三个侄子就跟大人打小孩子似的，完全不费力气。

这样的人形炸弹，他就是把家里的兄弟、侄子都叫来也没什么卵用啊。

张连吉这次是真害怕了。

“志军，志军，差不多儿就行了。”张启山走过去扯住梅志军的胳膊，不让他继续痛打张连吉的兄弟和侄子。

梅志军余怒未消，一张脸铁青铁青的，“大哥你别管。这都溜门撬锁、上房揭瓦了，我要是再不给他们点儿教训，明儿个他们就能直接把我家的房子给搬走了。”

张启山哪敢松开他。

就梅志军这副恨不能一脚把这些人都踹死的架势，万一他松了手，梅志军再把人揍出个好歹来，那他跟张连吉等人的这个梁子可就结大了。

一念及此，张启山忙又压低了声音劝道：“志军，志军，你听老哥哥一句，这事儿咱还是让书记出面好一点儿。我已经让你嫂子去找书记了，你忍忍，再忍忍。”

梅志军深吸一口气，然后抬手指着屋顶上瑟瑟发抖的张连吉，“你，立马给我下来！”

张连吉死死抠着屋顶的手臂因为用力过度一直在微微颤抖，此时被梅志军指着，他顿时颤抖的更厉害了。

“你......你想干啥？我告诉你，我可是计生办的，我罚你是应当应分的。你告诉敢动我，我就抓你去蹲派出所！”

他一边色厉内荏的威胁梅志军，一边警惕的瞪着梅志军，以防梅志军突然扔个什么东西过来他却来不及躲开。

梅志军嗤笑一声，“你以为老子是那些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实人？你随便说个罪名老子就能信？今儿个老子还就非跟你较较这个真儿！老子就不信，政府让你管计生办，就是为了给你明目张胆把别人家的东西搬回自己家的权力！”

被他这么一说，张连吉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梅志军其实是个退伍军人。

而且，据说还是一名立过两个什么小功的退伍军人。

这样的人，他确实不该将之当成一般村民来对待。

即使不去考虑对方的战斗力是何等强悍，就单见识这一项，梅志军显然也跟那些斗大的字都识不了一箩筐的普通村民有着天壤之别。

他打着执法的旗号来梅志军家明抢，确实是打错了主意。

张连吉正懊悔自己一时忘了这个茬儿，得意忘形之下留了话柄给人，梅志军就已经再度开口喊他下来了，“你倒是下不下来？！等着我请你是咋的？”

张连吉一听忙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似的。

开玩笑，梅志军请他的方式他可消受不起。

万一被梅志军扔上来的瓦片开了瓢儿，他找谁说理去？

他一边小心翼翼的往梯子那边儿挪动，一边还不忘跟梅志军讲条件，“我下来可以，但你得保证你不会动手打我！”

梅志军气笑了，“你可以选择不下来！”

张连吉被梅志军怼的面红耳赤，但他却一点儿也不敢拿不下来要挟梅志军。

好在，等到他终于磨磨蹭蹭下到了地面上，李国文也已经被张启山的老伴儿请了过来。

张连吉他们那伙儿人本来还想恶人先告状的，奈何张启山的老伴儿早就已经提前给他们上过眼药儿了。

有被锯断的门栓为证，张连吉他们的罪证可谓确凿无疑。

李国文的一张脸霎时黑成了锅底色，他瞪着张连吉，“咋个意思？你这是自在日子过多了，想去派出所蹲几天？”

张连吉那副活像受了莫大冤屈的表情顿时僵在了他的那张大黑脸上，他弓着腰，低声下气的对李国文道：“书记，书记，您别生气，是我错了，我这就给志军兄弟赔个不是。”

言罢，没等李国文表态，他就已经转过身，对着梅志军又是躬身又是作揖的赔起不是来，“志军兄弟，今儿个这事儿都是我的错，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跟老哥哥一般见识了。”

梅志军眉毛一抬正要怼他一顿狠的，张连吉就已经识趣的做出了让步，“你放心，你今天放老哥哥一马，老哥哥以后肯定也不会再拿你家孩子不够间隔这事儿找你。看在书记的面子上，咱俩就各退一步呗，你看呢？”

梅志军看向李国文，李国文几不可见的对他点了下头。

“那行吧。”梅志军一脸的不情愿，“看在书记的面子上，我就放你一马，不过你得给我写个条子，不然我信不过你。”

张连吉最隐秘的心思被戳中，脸色顿时变了几变。

他的兄弟、侄子们全都被梅志军给揍了，这口气他哪能咽的下去？

之所以打着给李国文面子的旗号主动跟梅志军和解，是因为他心知自己今天在梅志军手里讨不到什么便宜。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当然不会跟梅志军一倔到底。

在李国文出现的那一瞬，他就已经打定了主意先借着李国文的面子脱身，然后再寻机狠狠整治一回梅志军。

至于如何整治，当然是用他最拿手且最让梅志军痛彻心扉的那个法子--把佘玉芬抓去打胎。

他都已经想好了，要拖到佘玉芬怀孕六个多月的时候再抓她去医院。

这样的话，别说是佘玉芬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了，就是佘玉芬本人，他也能让她舍出半条命去。

当然，最妙的还是，这么一来，佘玉芬这辈子十有八/九是别想再怀上孩子了。

他倒要看看，膝下就只得一个丫头片子，梅志军以后还怎么跟他老张家仗腰子。

第45章 要是能卖我愿意倒贴

一看张连吉那张开了染料铺一样的脸，李国文顿时明白了这厮心里打着什么肮脏主意。

他气得七窍生烟，挂在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不见。

张连吉不由暗暗叫苦。

虽然他有个表亲在区里当官儿，可一来他的那个表亲官儿不大，二来县官不如现管，他毕竟还要在黑岗乡这一亩三分地儿里混。

尤其他家所在的房家店直接就归李国文管，他再如何嚣张，李国文的面子他还是要给那么几分的。

如今他打着借人家脱身，然后再出尔反尔的主意，明摆着就是不拿人家当回事儿。

要是这事儿让他做成了，得罪了李国文他倒也不算十分亏本儿。

可问题是，现在他的坏主意都还揣在他自己个儿的肚皮里，李国文就已经被他给得罪狠了。

这可真是赔本儿赔到姥姥家去了。

也不知李国文还愿不愿意帮他脱身了。

要是李国文一气之下甩甩袖子走掉了，那他今天岂不是还有大苦头吃？

一念及此，张连吉忙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的对李国文道：“那就请书记给我们做个见证人吧。”

李国文见他主动拉上自己作证，面色总算好看了几分。

他偏头看向梅志军，“去拿纸笔来。”

梅志军忙打开屋门，进去拿了一支钢笔、一个笔记本出来。

片刻后，张连吉在梅志军和李国文的盯视下写了一式三份三张纸条儿。

纸条的内容是梅志军口述的，因为张连吉之前惹恼了李国文，李国文根本不肯帮他说话，所以他只能原原本本按照梅志军的要求写了如下内容上去：

“我张连吉，趁梅志军家里没人，和两个弟弟、三个侄子一起，锯断他家的门栓，进去他家偷东西。被梅志军和张启山抓到后，我张连吉为了不蹲派出所，决定替梅志军一家上交小孩间隔不够的计划生育罚金，并保证不会再因为这事找梅志军一家的麻烦。”

写完之后，他整张脸都是青的。

本来，他只打算含含糊糊写上一句“梅志军一家已交罚金”的。

这样一张简单到了极点的字条，既含糊掉了他溜门撬锁、上房揭瓦的事实，同时也为他以后反咬梅志军一口留下了足够的空间。

只要他安全离开了梅志军家，日后他就能继续以“梅志军交的罚金不够”或者“那张纸条是梅志军仗着武力胁迫我写的”为借口，变本加厉找梅志军一家的麻烦了。

然而梅志军也不是个傻的，他不仅亲自交代了张连吉要写些什么，而且在他写完之后，梅志军竟然还从房间里摸出了个半旧的印泥盒子，让张连吉在李国文和张启山的见证下，在那三张纸条儿上分别按了个红彤彤的手印子。

期间张连吉不止一次反对梅志军选取的措辞和让他按手印的举动，然而在李国文不帮他、梅志军不退让的情况下，他到底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做出了妥协。

最终，他写好的三张纸条儿，梅志军拿走了一张，李国文和张启山则作为见证人又各拿了一张。

“那这事儿就算了结了，瓦片我让人来帮你装回去，门栓你就自己再弄一根吧。”李国文收好了属于他的那张字条儿后，立马就开始着手给这事儿善后。

梅志军当然没意见，张连吉等人则是不敢有意见。

快手快脚将车上的瓦片卸到梅志军家的院子里后，张连吉带着自己的兄弟、侄儿们回了房家店。

张启山很快就叫来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大伙儿忙了一阵子，梅志军家的房子就又恢复了原样。

至于门栓，梅志军的大伯正好就是个木匠，梅志清往自家老爹那儿走了一趟后，一个崭新的门栓就被他带到了梅志军家中。

一直到三天后，梅雅丽才从梅志军口中听说了这件事儿。

他是去马家村送信儿的，因为佘玉芬和她腹中孩儿面临的来自计生办的危险已经解除，梅志军就打算先将佘玉芬接回来再说。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王秀兰竟然不赞同她立刻就将佘玉芬接回来。

她一边哄着哇哇大哭的佘美荻，一边温声对梅志军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总觉着张连吉不会那么轻易就认怂。”

“那就再等一段时间看看吧。”梅志军略一沉吟就也同意了暂且不接佘玉芬回来--万一张连吉死性不改，他又因为防范不够而让对方得了手，那他就是悔青了肠子也没什么用了。

与其到时候他再把张连吉全家都剁碎了喂狗，更好的选择自然还是在惨剧发生之前，他就好好护住自己的老婆和孩子。

说完了这事儿，梅志军又跟王秀兰简单提了一下他一回到台子村就被自己亲娘讹诈的事儿。

当然，他并不是缺心眼儿到非要在自己岳母和亲娘之间搞事情，也不是非要家丑外扬，他是为了防止闲话儿传到马家村后，王秀兰为了避嫌，把他家的粮食、兔子、猪、鸡、鹅等全数给他送回去。

一来他不想这些东西落到赵慧英手里，二来他也不想寒了自己老岳母的心，所以他宁愿自己先把这事儿说出来，让王秀兰心里有个底儿。

虽然他说的很简略很委婉，但王秀兰又岂会听不出赵慧英找茬儿的根本原因？

她心里对赵慧英很是不屑、不齿，但作为佘玉芬的娘、梅志军的丈母娘，王秀兰却做不出诋毁自己老亲家的事儿来——虽然这个“诋毁”跟实话其实没两样儿。

她劝梅志军，“有什么办法？她毕竟是你亲娘，是雅丽她亲奶。你就当是你自愿孝敬的吧。别跟她怄气了。”

默默趴在炕上，光明正大偷听他们说话的梅雅丽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狗屁的亲奶！谁想要她这样的亲奶？！要是能换我立马换一个！要是能卖我愿意倒贴！”

两个大人丝毫不知他们眼前的小女娃儿在想些什么，王秀兰又劝了梅志军几句后，梅志军就主动出去帮着挑水浇菜了。

第46章 谣言害死人

王秀兰心里高兴，脸色的笑容就也愈发真切了。

在他们家，佘凤刚是个懒的，即使不像现在这样出远门去给人看病，他也不会挑水浇什么菜园子。

佘玉国夫妻俩则每天早出晚归，能干的活儿实在少得可怜。

只有她这个几乎每天都守在家里的女人家，独自一人带孩子、做家务、养牲畜、侍弄田亩和菜地。

累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也实在做不来这么多事儿。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说一说王秀兰的做事风格了。

她做事儿的风格，跟她说话、待人的风格一样，全都温温和和的。

这种温和体现在做事儿上，跟佘玉芬的雷厉风行那是截然不同的。

这娘两个要是放在一块儿做事儿，王秀兰做一件事儿所需的时间，佘玉芬都能拿来做两件事儿了。

这样的效率，却要承担几乎比佘玉芬多一倍的活儿，王秀兰能做的完才怪。

做不完，她就只能有选择的做那些非做不可的事了。

也因此，她家的菜园子基本十天半月，甚至更久才能浇上一遍。

如此长期缺水，菜自然不会长得太好。

梅志军发现之后，就主动揽过了给菜园子挑水的任务。

此后，他只要来马家村，就一定会挑几担水，帮着王秀兰浇菜园子。

时间一转眼就到了秋末冬初，好不容易忙完了这一整年农活儿的梅志军决定趁着张连吉被人打断腿的好时机，把佘玉芬母女接回来过年。

说到张连吉被打断腿。

也不知是不是梅志军对他的全方位压制让他心理失衡了，反正这货在之后的打家劫舍工作中，愈发的变本加厉起来。

就在大约半个月之前，他又让自己的兄弟和侄子陪他去了乌家甸的乌大头家。

乌大头的媳妇儿接连生了两个闺女，因为想要个儿子传宗接代，所以即使已经有过一次因为超生被整得很惨的经验，乌大头两口子也依然下定了决心要生个第三胎出来。

正好张连吉最近这几个月心气儿都极其不顺，所以乌大头的媳妇儿才一显怀，他立刻就气势汹汹带着自己的兄弟、侄子们冲去了乌家甸。

就是这次的打家劫舍行动，让他一脚踢中了名为“乌大头小舅子”的这块铁板。

乌大头的小舅子是个性格暴躁极易冲动的人，因为乌大头捎了信儿，让他把他姐接回去躲一段时间，所以这小伙子就赶着骡车去了乌家甸。

谁知他赶到的时候，他姐却正被张连吉的两个兄弟扯着往一辆驴车上面拖--张连吉等人要带她去乡医院强制流产。

因为自家姐姐捂着肚子哭的实在凄惨，乌大头的小舅子想都没想，直接就赶着骡车朝张连吉撞了过去。

张连吉原本还叉着腰一脸得意，然后不过三四秒的时间，直冲过来的骡车就到了他眼目前。

牲畜鼻孔里喷出的热气打在他脸上，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危险境地。

虽然千钧一发之际，他用了吃奶的力气躲闪，可他的右腿却依然被骡子拉着的那辆木板车的车轱辘给轧了一下。

张连吉的两个兄弟在自家儿子大呼小叫的声音里松开了乌大头的媳妇儿，然后乌大头的小舅子堪堪在自家姐姐身前勒住了小跑着的骡子。

他没有去管已经撒腿跑到了安全地带的张连吉的两个兄弟，而是摸出车上的柴刀就要去剁了张连吉。

张连吉腿伤了，连躲都没地儿躲，而他的两个兄弟、几个侄子又俱都不敢靠前儿，于是他只能一叠声的威胁对方。

他不知道的是，梅志军揍了他们的事儿早在一个多月之前就已经传遍了黑岗乡，而且这事儿还被传的走了样儿。

绝大多数人民群众听说的版本是——梅志军狠狠揍了张连吉一顿，然后张连吉就怕了，不敢再问他要钱，也不敢再拉他媳妇儿去打胎了。

不得不说，谣言有时候是真能害死人的。

因为有了这个“榜样”在，乌大头的小舅子就没像之前的那两家一样，老老实实带着自家亲人躲起来，然后忍气吞声任由张连吉拿捏。

他选择了跟梅志军一样反抗，然而他却并没有像梅志军一样，拿住张连吉溜门撬锁的把柄，使得张连吉根本不敢把这件事儿往大里闹。

于是到最后，这事儿就发展成了乌大头不得不替自己的小舅子赔医药费给张连吉，而乌大头的媳妇儿也不能不换了个其他地方藏起来。

能只赔医药费，还是多亏了乌大头小舅子的柴刀最终并没有落到张连吉身上，并且乌大头和乌家甸的其他人又都众口一词咬死了这事儿只是个意外。

如果不是关键时刻乌大头拦住了他，乌家甸的村民又一致对外，乌大头的小舅子是怎么也躲不过蹲派出所这个不光彩结局的。

好在，乌大头是个有良心的姐夫，因为心知他小舅子伤了张连吉的这件事儿，完全是因为对方要祸害他的媳妇儿跟孩子，所以乌大头非常痛快地揽过了善后事宜。

能够保住他媳妇儿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乌大头表示破点儿财神马的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一件。

当然，这些就跟梅家人没啥关系了。

跟梅家人有关系的是，张连吉这一断腿，佘玉芬就真的安全了。

至少，冬月、腊月、正月这三个月，张连吉是别想出来嘚吧了。

梅志军高高兴兴把佘玉芬和梅雅丽接回了自己家里过年，已经好几个月没捞着回一趟自己家的佘玉芬高兴坏了，她挺着个大肚子，边走边细细打量了一遍她家的角角落落。

梅雅丽却没有她那样的好心情。

这半年来，因为要躲计划生育，她家的收入削减了一大截。

虽然早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但梅雅丽却依然免不了为那些水一样流去了不知哪里的钱财而心痛。

等过了年，她家母上大人就要生小孩了，在那之前，她必须想办法让她家的条件变好一点儿。

只有家里的条件变好了，她家母上大人才能好好坐个月子，调理一下自己的身体。

第47章 追到你们家要去

在梅雅丽的上辈子，佘玉芬接连两个月子都没坐好。

别说吃什么有营养的东西了，她连静养的机会都没有。

生她的时候，佘玉芬是在娘家坐的月子。

按说在自己娘家，她怎么也该被照顾的好好的，可问题是，她爹佘凤刚、她哥佘玉国都是那种不让人省心的。

她在娘家坐月子，这两人可没少往她心里塞麦糠（给她添堵的意思）。

等到她弟弟的那时候，佘玉芬是在王秀兰的妹子家生的孩子。

王秀兰的那个妹子家里极穷不说，他们两口子又一直没要上孩子，佘玉芬在她家坐月子，一方面她没什么好的给佘玉芬吃，另一方面她思及自身，总也忍不住掉眼泪。

这样的环境，佘玉芬哪能安的下心坐月子？

愧疚跟不安都快把她压垮了。

于是，在生下孩子半个月后，她立刻就和梅志军一起回了台子村。

在需要静养的月子里头翻山越岭，她受了什么样的罪可想而知。

从小到大一直吃得少、干得多，成婚之后月子里头又吃了大亏，佘玉芬的身体能好才怪。

梅雅丽不希望佘玉芬这辈子仍旧病病殃殃的，所以她就想着要利用这次佘玉芬坐月子的机会，好好给佘玉芬调理一下身体。

别的不说，至少愉快的心情和充足的营养，她想让佘玉芬享受到。

接下来的冬月和腊月，梅志军忙的像陀螺一样。

跟张连吉发生过那次冲突之后，梅志军虽然没有立刻把佘玉芬母女二人接回家，但他却陆陆续续把家里的猪、兔子、鸡、鹅、羊、粮食等家当从马家村弄了回来。

这几个月，他一个人挑起了家里的所有农活儿跟家务活儿，累得他整整瘦了一大圈儿。

可就算如此，他家今年的收入在刨除掉已经发生的开销之后，也依然比预期的少了不老少。

为了凑够买种子、化肥、车子、马或者骡子的钱，梅志军利用冬月和腊月，天天上山逮兔子跟山鸡，以求增加些额外收入。

至于他们家里养着的那些张嘴物儿，则由挺着个大肚子的佘玉芬带着已经两岁半了的梅雅丽一起照顾。

与此同时，梅志军还托了他一个初中同学帮他物色合适的马或者骡子。

如此双管齐下，梅志军家终于在黑岗乡腊月二十五的大集上牵了一匹白色的母马回家。

与那匹白色母马一起买回来的，还有一辆崭新的马车。

家里多了这两样庄户人家过日子必不可少的大件儿之后，梅志军跟佘玉芬脸色的笑容就一直没断过。

就连梅劲峰和佘家诸人，也因为他们终于添置了马车、马匹而十分高兴。

唯一高兴不起来的大抵就是赵慧英了。

今年秋收后，梅志凤就嫁去了太平村，如今的老梅家，就只有赵慧英和梅劲峰在家。

两个儿子、一个闺女都不在台子村，她想要拿捏唯一留在台子村的梅志军的心思就愈发强烈了。

奈何梅志军如今越来越硬气，就连之前梅志凤出嫁，他也只是意思意思的送了五十块钱过来。

赵慧英嫌钱少，张口就骂了他一顿狠的。

然而梅志军却丝毫不肯示弱，“五十块钱还少？你倒是出去打听打听，看看咱们村儿谁家嫁闺女，当哥哥的给过五十块钱这么多！”

赵慧英气得直接朝他扔了个鸡毛掸子，“别人是别人，你是你，你跟那些人比什么？”

梅志军斜睨着同样一脸愤愤的梅志凤，“我是不应该跟那些人比。人家的妹子不说给自己哥哥帮多少忙吧，至少也没有拆过自己哥哥的台、没拖过自己哥哥的后腿不是？早知道你们是这么想的，人家给二十，我就该给两块！我给的哪门子五十啊我？！”

梅志凤被他数落的敢怒不敢言，赵慧英则仗着自己从来不讲理，意图上手撕吧梅志军。

梅志军正烦着，哪有那个耐心应付赵慧英？

他刷的一下把那五十块钱从炕桌上拿回了自己手里，然后啪啪甩着那叠十块、五块、两块的票子问赵慧英，“嫌少是吗？那我拿回去了？”

赵慧英被她气得浑身直抖，“你敢！！！你要是敢拿回去，我就追到你们家要去！”

梅志军将他手里的那些钱递给了梅劲峰，“你去呗。你去了我正好可以把老邻旧居都叫过去评评理，看我给志凤五十块钱到底少不少。”

赵慧英才不怕这个，她正要继续撒泼，就听梅志军凉凉的又补了一句，“老魏家要是知道了志凤有个你这样的娘，也不知道这门亲你们还结的成结不成。”

他这句话一出口，暴怒当中的赵慧英顿时就跟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

她一张老脸因为气怒交加变成了猪肝色，但她那些撒泼耍横的手段，她却是再也不敢使出来了。

梅志凤的这个婆家，是她花了好多时间、费了好多财物才寻摸到的。

被她挑中的魏家后生，赵慧英第一看中的就是对方家庭所在的村子。

那是一个村子里家家户户种的全是水浇地的村子，不仅村子的规模是台子村的十几倍，而且那个村子离市区还只有二十多分钟的车程。

这个车程里的“车”不是农村人常用的牛车、马车、骡车、驴车，而是来往于市区与各乡镇之间的班车。

能从连个小卖店都没有的台子村嫁到光饭店就有三四家的太平村，并且男方还是个体貌端正、性格老实的好小伙儿，梅志凤毫无疑问是高嫁了的。

尤其，赵慧英还在一分钱也没有陪送给梅志凤的前提下，要了人老魏家1200块钱的彩礼。

虽然这笔彩礼对太平村的人来说只是寻常价码，但在台子村周边，这笔彩礼却是创下了历史新高的。

再加上男方的亲娘已经过世，家里就只有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晚婆婆，梅志凤嫁过去，连个能拿捏她一两分的人都没有。

这样的一门婚事，赵慧英有多重视、梅志凤有多满意可想而知。

梅志军当然没有破坏自己亲妹子婚事的想法，但是这却并不妨碍他用这事儿稍微拿捏一下永远不懂什么叫做知足的赵慧英和梅志凤。

第48章 有弟弟了

过完了年，时间转眼就进到了二月中。

因为张连吉还在家里养腿伤，所以梅志军就也没有再把佘玉芬送出去躲着。

随着佘玉芬预产期的临近，王秀兰和佘老太太全都被他接到了台子村照看佘玉芬。

与她们同来的还有暂且离不了人的佘美荻，因为家里没人照看她，王秀兰就把她带来了佘玉芬家。

佘美荻跟梅雅丽不一样，她是真正的小孩子，所以她不会管你是忙是闲，只要想哭想闹，她就一定会尽情地哭出来闹出来。

有了她作对比，仅仅比她大了四五个月的梅雅丽简直乖巧的不像话。

她乖巧极了，也安静极了，并且还会帮着大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比如帮着大人去园子里摘几把菜、掐几棵葱，再比如帮着喂喂小兔子、捡捡鸡蛋、给灶里添几根柴火。

虽然像喂马、喂羊、喂鸡、喂鹅、打扫卫生之类对身高和体力有着较高要求的活儿她通不上手，但能帮着跑跑腿儿、打打杂儿，在她这个年纪来说就已经十分难得了。

佘老太太和王秀兰都没少夸她，不过由于她在吃食上头一向娇气又挑拣，并且佘美荻要是惹了她她也会毫不犹豫的惹回去，所以两人就也跟梅志军和佘玉芬一样，只认为梅雅丽是个懂得体贴自己父母的乖孩子，倒是并没有往妖魔化的方向上去揣测她。

依然还是1992年的农历二月十四，佘玉芬生下了她跟梅志军的小儿子梅鸿文。

由于家里的物质条件比之佘玉芬怀着梅雅丽时好了不少，并且也没了赵慧英一直磋磨她，所以梅鸿文一生出来就是个让人爱到了心坎儿里的大胖小子，并不像当年的梅雅丽那样瘦小多病。

因着身体健康，梅鸿文比梅雅丽好带不少。

再加上梅志军和王秀兰都很舍得给佘玉芬补充营养、很愿意帮她分担带孩子的重任，所以佘玉芬的身体复原速度也比她上次生产时快了不少。

因为心情愉悦，白面、小米、红糖、红枣、鸡蛋、鹅蛋、羊奶、猪蹄儿、猪肝、鸡、鱼等好东西又可着她吃，所以等到出了月子，佘玉芬竟比怀着孩子的时候还要胖了不少。

捏着自己肚皮上的游泳圈，佘玉芬直呼“太丑”，托腮冲着自己小弟做鬼脸的梅雅丽却心情飞扬。

——比起病恹恹的遭一辈子罪，短时间内胖上一点儿有什么不好？

反正等到重新开始干农活儿，她家母上大人就是想继续胖着也不会有那个机会的。

三月中，送走了带着大包小包的王秀兰，佘玉芬果然立刻就投入到了繁忙的日常劳作里。

做家务、带孩子、养家禽家畜、种菜、种庄稼......她跟梅志军两个，每天都像陀螺一样，忙的脚不沾地。

至于两个孩子。

在家的时候，他们会把梅鸿文放在炕上，让乖巧懂事的梅雅丽看着。

去地里的时候，他们则会把两个孩子都带在身边，然后再让梅雅丽在铺了一大块厚塑料布的田间地头儿看着梅鸿文。

虽然梅雅丽真就只能“看”着，梅鸿文饿了、渴了、拉了、尿了，帮他解决一切生理需求的最终都还是佘玉芬，但佘玉芬却也依然轻松不少。

至少，她不必时时刻刻都把梅鸿文背在身上，也不必担心梅鸿文脱离她视线之后是否安全。

——————

腊月二十二，梅志军家杀年猪。

按照他们台子村的传统，梅志军请了梅二太爷、梅六太爷、梅劲峰和李国文来吃杀猪菜。

除了这四人，梅志清两口子、梅志增两口子也来了。

梅志清和梅志增是亲兄弟，跟梅志军则是堂兄弟。

他们是来给梅志军一家帮忙的，毕竟梅志军不能指望着族里的长辈和大队书记帮他抓猪、杀猪。

有了梅志军、梅志增、梅志清这三个壮劳力，再加上跟他们关系有点儿远的他们的堂兄弟梅志有（台子村自学成才的杀猪匠），梅志军家的那头大肥猪很快就被这四人捆住弄出了猪圈。

梅志清媳妇儿跟梅志增媳妇儿则在灶房里帮着佘玉芬烧水、提水、准备等会儿要用的各种器具。

至于他们两家的孩子，这两妯娌在过来之前，就已经将孩子全都送去了她们公婆那里。

她们的公婆是梅志军的亲大伯和亲伯娘，这老两口儿是那种典型的老黄牛式的父母。

前半辈子吃苦受累养大了三个儿子一个闺女，然后又因为帮他们操持嫁娶，将所有家底儿都掏了个干干净净。

分家之后，这老两口儿就自己独门独院自做自吃去了。

虽然儿女们逢年过节也会买些东西孝敬孝敬二位老人，但这样的“孝敬”却基本都以心意为主，送去的东西其实是不值多少钱的。

可就算如此，这对老夫妻也依然当仁不让的帮补着自己的孩子。

在梅雅丽前世，他们的孙辈——包括外孙在内，基本都是他们老两口儿一手带大的。

想来这一世也不会例外。

佘玉芬为此没少跟梅志军感慨，感慨完了梅志军没摊上个好家庭，她就会再感慨一次他们摊上了好儿女。

梅雅丽就不用说了，她是个换了芯子的伪萝莉，懂事乖巧那是必然的。

难得的是梅鸿文，这小家伙儿才是真正乖巧懂事的好孩子。

首先他很少哭，每次哭必然都是因为有着这样那样的不舒服——比如饿了、渴了、拉了、尿了、病了。

其次他很聪明，梅志军和佘玉芬抱他哄他的时候，他都会很给面子的咧着没牙的小嘴儿对他们笑。

劳累一天的梅志军和佘玉芬，每次都会被他笑得疲劳顿消，两颗心软的化成一滩水儿。

儿女双全，日子又渐渐红火起来，梅志军和佘玉芬浑身上下都透着用不完的干劲儿。

因为老天爷赏饭吃，他们今年的收成不错，再加上他们家养的羊、兔子、鸡、鹅，佘玉芬在山上捡的蘑菇，这一年到头儿，他们着实挣到了不少钱。

当然，这个“不少”是相对于台子村的普通农户，以及他们自家去年的收成而言的。

第49章 她不急嘴

“你不是说今年你家不杀猪了？咋又改主意了？”梅志清媳妇儿一边帮着给灶里添柴，一边笑着问佘玉芬。

佘玉芬也是一脸的笑，“这不是我家雅丽想吃嘛。自打去你家吃过一顿杀猪菜，这孩子就彻底惦记上了。回来的这两天，她天天磨着我跟你二哥，让我们杀猪给她吃。”

梅志清媳妇儿听的哈哈直笑，“你们这也太惯孩子了。孩子要吃你就给她杀了吃。”

佘玉芬一脸宠溺的往东屋瞟了一眼——梅雅丽此刻正在东屋炕上看着梅鸿文，“我家雅丽跟个小大人儿似的，乖的我都心疼了。你说她想吃个杀猪菜，我哪忍心不给她吃？”

梅志增媳妇儿顿时一脸羡慕，“可不咋的！你们雅丽比我家娟子都懂事儿！我家娟子可比她大了六岁呢！你看她跟我家鸿杰，三天两头儿的姐两个就打一架。”

梅志清媳妇儿帮自己大侄女打抱不平，“你咋就说娟子呢？鸿杰也不小了。他这个岁数正是调皮的时候，他又那么聪明，你跟我大哥可不兴总给他争理儿的，可别把个好好的孩子给惯坏了。”

听到别人夸自己儿子聪明，梅志增媳妇儿顿时满面笑容。

她想谦虚几句，然而语气里却透着压都压不住的自豪，“他小人儿家家的，哪看得出来聪明不聪明。我也不指望他有啥大出息，只要他能念个中专，学门手艺，别再跟我和你大哥一样，一辈子土里刨食儿就成。”

佘玉芬和梅志清媳妇儿如何听不出她语气里满满的自豪？

两人顺着她的话茬儿，又再接再厉表扬了一番梅鸿杰，直把个梅志增媳妇儿给吹捧的嘴都合不拢了。

东屋里的梅雅丽听了不由暗暗好笑。

她的亲戚们哪，心里想的那些，还是这样的浅显易懂，让人一眼就能看穿她们拙劣的伪装。

不过，这样的她们，仍然很可爱也就是了。

没一会儿，梅志军就走进灶房里拿了个大盆出去。

这大盆是专门用来接猪血的。

新鲜的猪血跟荞麦面等辅料配在一起，然后再用洗干净的猪肠子灌上，最后放到大铁锅里跟干白菜、猪肉一起煮熟，就是鲜香味美的猪血肠了。

上辈子，梅雅丽最爱吃的东西里就包括了杀猪菜和猪血肠，然而遗憾的是，自从她离开老家，她就再也没有吃到过她记忆里的那两种味道了。

隔着一世的渴望，将她的馋虫彻底勾了起来。

灶房里的杀猪菜、猪血肠才一出锅，她就立刻在屋子里喊起了佘玉芬，“妈，妈，我要吃。”

佘玉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在梅志清媳妇儿和梅志增媳妇儿的笑声中，她利落的捞了一碗杀猪菜跟一截猪血肠，然后端着碗进了东屋。

“慢点儿吃，别烫着。”叮嘱了这么一句之后，她就又转身去了灶房忙活。

梅志清媳妇儿正往锅里放第二批生猪血肠，看到佘玉芬这么快就走了出来，她忙指着东屋提醒佘玉芬，“你还是去看着点儿雅丽吧，别把她嗓子给烫着了。”

佘玉芬一笑，“没事儿，她不急嘴。”

梅志清媳妇儿惊讶极了，“哎呦，那她比我家老大还明白事儿啊！我家老大都七八岁了，吃点儿好的都还恨不能一口就全塞嘴里呢。”

梅志增媳妇儿在一旁点头附和，“我家那两个也是，急嘴急的不得了。”

“可能是因为我家这个不怎么爱吃肉吧。”佘玉芬一边拿没用过的针在猪血肠上头扎小洞一边对自己的两个妯娌道：“从小到大我就没见她急嘴过，她自己吃饭我可放心了。”

梅志清媳妇儿想了想，发现梅雅丽还真不怎么爱吃肉，“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你们雅丽在我家吃杀猪菜的那天也是，我给她盛的肉，她就吃了两小块儿，剩下的她全都挑给她爸吃了！”

梅志增媳妇儿听得啧啧称奇，“怪不得玉芬刚才就给她拿了一小碗的白菜跟血肠！我还以为她是怕雅丽这会儿吃多了，等下上了桌又吃不下去。”

屋子里，梅雅丽正伴着梅鸿文的咿呀声一勺一勺往自己嘴里送软糯香甜的杀猪菜，听到灶房里传出的说笑声，她不由微微弯起了唇角。

所谓蒸蒸日上、红红火火，说的就是她家如今的情形吧？

虽然从物质丰富程度上来说，她家的生活质量离着她想要的水准还有很大距离，但眼下的欢快氛围，她却是极喜欢的。

就像她家母上大人说的那样，只要勤劳肯干，她家的日子总会过起来的。

下午一点多，忙了大半天的梅志军等人终于将所有猪肉都去了毛，切成了大小不等的猪肉块儿。

而灶房里，佘玉芬她们也已经煮完了所有的猪血肠。

“嫂子，这些你帮我送去我大伯（梅志增和梅志清的爹）家吧。”

佘玉芬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只装了一条带皮五花肉、两段猪血肠、满满一瓷盆杀猪菜的柳条筐塞到了梅志增媳妇儿手上。

那条五花肉大约有两斤重，那盆杀猪菜里也有一半都是煮的软糯香甜、入口即化的新鲜猪肉。

“娟子他们几个你也接过来。”佘玉芬一边往另外一只柳条筐里装给赵慧英的那份儿，一边又叮嘱梅志增媳妇儿带她家和梅志清家的几个孩子过来。

梅志增媳妇儿也不跟佘玉芬客气，爽快地“哎”一声后，她就挎上柳条筐去了村子最南头儿。

佘玉芬这里又将梅志军叫了进来，让他去给赵慧英送。

梅志军虽然满心的不情愿，但到底还是拎着那只柳条筐出了门。

佘玉芬给赵慧英的那份杀猪菜、猪血肠，跟给梅志军大伯家的一样多，但她为梅劲峰老两口儿准备的新鲜猪肉却有约么五斤重。

眼瞅着梅志军拎着柳条筐走了，梅志清媳妇儿这才小声问她，“我二婶儿（赵慧英）她们家杀猪那天，没叫你们过去吃肉？”

佘玉芬摇摇头，“没叫。”

梅志清媳妇儿一脸说不上来是什么的复杂表情，“那你还给她送肉！”

佘玉芬叹了口气，“就当是看在雅丽她爷的份儿上吧。再者我也不愿意让人讲究雅丽她爸不孝顺。她作她的，我们做我们的，自己良心上过得去就行了。”

第50章 一回来就要钱

梅志清媳妇儿也跟着她叹气，“那你们单请了我二叔一个人，她不会找茬儿骂你们吗？”

佘玉芬笑了下，“这次你还真说错了。你二哥去请的时候可是请了他们俩的，是你二婶儿自己不肯来。”

梅志清媳妇儿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她怕来了你让她帮你们家干活儿？”

佘玉芬耸耸肩，“谁知道她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反正她就算啥也不帮我干，就只老老实实坐我家炕上等着吃肉，我也不能不给她吃不是？”

梅志清媳妇儿斜睨着她，“你是不能不给她吃，但咱村儿的人却铁定背后戳她脊梁骨。反正她不来你也不能少了她肉吃，她当然不乐意过来给你干活儿，或者过来了却因为不干活儿而平白给人指指点点了。”

佘玉芬一边往西屋的炕桌上收拾碗筷一边笑眯眯的回睨了梅志清媳妇儿一眼，“那就是她的事儿了，反正我跟你二哥可没不给她来。”

梅志清媳妇儿哈哈直笑，“你这也算是被逼出心眼儿来了！不过你这招儿也不是啥时候都能用上的。要是以后你家有现成饭吃，那她没准儿就跟着我二叔一块儿过来了。”

佘玉芬耸耸肩，“能多清净一天是一天。以后的事儿就以后再说呗。”

两人一边闲磕牙一边干活儿，等到梅志军送完东西回来，这两妯娌都已经将杀猪菜炖猪小排、煎血肠、五花肉酸菜粉条炖冻豆腐、白面馒头、大米饭摆了满桌。

梅二太爷、梅六太爷等男客被梅志军请进西屋坐到了炕桌前，梅志增媳妇儿、梅志清媳妇儿以及她们两家的三个孩子则被佘玉芬请到了东屋落座。

虽然分了两桌，但这两桌的饭菜却都是一样的，区别只在于西屋还摆了两瓶散白酒。

已经吃的小肚子溜圆的梅雅丽没有上桌，她揽着咿咿呀呀的梅鸿文，坐在佘玉芬身后看着她们吃。

如此一来，梅志增媳妇儿跟梅志清媳妇儿少不得又要夸她几句懂事儿、乖巧什么的。

梅雅丽自己对她们的夸赞十分淡然，反倒是佘玉芬一脸的与有荣焉。

次日一早，吃过早饭后，梅志军和佘玉芬就带着自家的两个孩子去了马家村。

他们是去给佘家长辈送年礼的。

昨天晚上，梅志军和佘玉芬就已经准备好了20斤猪肉、6条猪血肠、两袋子已经冻成了一团的杀猪菜、两袋子冻豆腐、两只家养的小公鸡、4只野兔、两包2斤装的红糖、两包2斤装的白糖、两桶10斤装的散白酒、两桶10斤装的葵花籽油。

这些东西，他们会平均分成两份儿，然后分别送去佘老爷子家和佘凤刚家。

对于女儿女婿送给自己老爹的东西跟送给自己的一样多的这件事儿，佘凤刚心里一百个不乐意。

奈何他也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怎么受佘玉芬待见，他心里清楚得很，佘玉芬能给他家送这么多东西，其实完全是看了王秀兰的面子。

因为心里门儿清，所以他最多也就是阴着张脸，多余的话却是一句也不敢说的。

相形之下，人生的字典里缺了“自知之明”这一页的赵慧英就讨人厌的多了。

有她这个“一直被仰望，从未被超越”的大麻烦在前头杵着，自私自利的同时又有一副坏脾气的佘凤刚都被衬托的可爱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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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来就要钱！老子哪来的那么多钱给你败败？TM老子一年也没花你一学期的钱！”

“就是。当初我念书的时候，一个月才花一百块钱。你倒好，一个月两百都还不够你花！”

梅志军赶着的马车才刚拐到佘凤刚家西边院墙外的岔路上，佘凤刚和佘玉国的声音就先后从墙的那边传了过来。

佘玉芬一听顿时坐不住了，她抱着怀里的梅鸿文就从马车一侧跳了下去，“这是又数落玉洁呢！我去看看！”

梅志军忙回头叮嘱梅雅丽，“老丫头，乖乖坐着别乱动啊。”

梅雅丽点点头，支着小下巴目送健步如飞的佘玉芬转过拐角冲进佘家的院子。

在她的上辈子，佘玉芬跟佘玉洁这对姐弟的感情就极好。

反倒是作为长兄的佘玉国因为继承了佘凤刚的那份自私自利，跟自己的妹妹和弟弟关系都一般。

佘凤刚和佘玉国嫌弃佘玉洁上学花钱多的这事儿，梅雅丽上辈子就听佘玉芬提起过。

那时候佘凤刚已经享上了老儿子的福，并且还经常厚颜无耻的在外人面前夸奖自己，说佘玉洁的成功都是因为他教子有方。

虽然佘玉芬没有当着外人的面怼过自己老爹，但在自己的儿女面前，她可没少揭过佘凤刚的老底儿。

随着大门被推开，院子里的四个人全都将视线转了过来。

看到佘玉芬，王秀兰和佘玉洁第一时间迎了过去。

“大姐。”佘玉洁年轻的脸庞上既有欢喜又有尴尬，被指着鼻子骂的屈辱也仍然留在他眼里未曾褪去。

佘玉芬一眼扫见他那副表情，心脏顿时抽痛起来。

她冷眼看向佘玉国，“大哥，你跟我嫂子都已经分出去了，这些事儿你就别跟着瞎掺和了。”

佘玉国立马不高兴了，“你还有脸说我？你一个嫁出去的姑奶奶，三天两头儿回娘家指手画脚，你就不觉得自己管的太宽了吗？”

佘玉芬翻了个白眼儿，“我啥时候三天两头儿指手画脚了？要不是你掺和玉洁的事儿，你以为我稀罕说你是咋的？”

王秀兰眼看着他们兄妹就要吵起来，忙上前一步拦在了两人中间，“都少说两句吧！也不怕老邻旧居听了笑话你们！”

眼角余光瞄到听到动静从隔壁院子里走过来的佘老爷子，以及正拽着马缰绳站在大门口跟佘老爷子打招呼的梅志军，王秀兰忙推着佘玉洁往大门口去迎人。

佘玉芬对王秀兰一向孝顺，王秀兰既然不希望她跟佘玉国吵，她也就自动偃旗息鼓闭了嘴。

迎上佘老爷子和梅志军后，众人乱乱的寒暄了一阵儿。

然后，梅志军就自觉地躲了出去——他将车上的东西卸下一半给佘凤刚和王秀兰，然后就立刻赶着车将另外一半送去了隔壁的佘老爷子家里。

第51章 佘凤刚的“宏愿”

由于佘老爷子还在隔壁给被大儿子和大孙子骂的小孙子撑腰，所以如今他家就只有佘老太太和他们的另外一双孙子孙女。

他们的这双孙子孙女是他们二儿子的大儿子和小女儿，两人被起早贪黑做生意、根本无暇照顾他们的自家父母送回了爷爷奶奶家念小学。

因为这件事儿，佘凤刚没少跟佘老爷子和佘老太太闹腾，但佘老爷子却始终没有像他要求的那样，把这两个孩子送回到小儿子那里。

要求没有得到满足的佘凤刚看自己的这对侄儿侄女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因为不甘心只有弟弟能占到老父老母的便宜，他甚至还会每天跑去佘老爷子家里，翻人家的柜子、吃人家的东西、喝人家的酒水。

佘老爷子和佘老太太对他的这种无赖行径十分生气，他们倒不是心疼自己闺女、孙女孝敬他们的那些东西，他们是生气自己儿子的贪嘴、懒惰、没有兄弟情义。

梅志军一直在佘老太太那边儿躲到佘玉芬来叫他和梅雅丽过去吃饭，走在村子里的土路上，他小声儿问佘玉芬，“咋样？吵出个子午卯酉来了没有？”

佘玉芬脸色不太好看，“跟他们爷俩儿说不通！爷爷说等玉洁上学，他给玉洁拿钱。”

梅志军摸着下巴看向佘玉芬，“爷爷应该也没多少钱吧？他可还养着老叔家的两个孩子呢。”

顿了顿他又道：“要不咱也给添点儿吧？”

佘玉芬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得先回去算算咱家能拿的出来多少钱。”

梅志军笑了笑，“怎么也能拿出个千头八百的，够玉洁花一个学期了。”

佘玉芬也跟着笑了起来，“亏得你是个讲亲戚情分的，要都跟雅丽她大舅似的，玉洁这书也念不下去了。”

梅志军哭笑不得的看着佘玉芬，“说的好像我不同意你就不会贴补你兄弟似的！”

佘玉芬睨他一眼，“那能一样吗？要是为了这事儿咱俩吵起来，这钱你让玉洁咋花？”

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抱怨佘凤刚，“前两年爸爸就一直舍不得给玉洁拿钱，要不是娘攒了点儿私房，玉洁都能被他给饿死在学校里！”

梅志军听到这里不由一脸好奇，“这么说这两年玉洁的生活费都是娘给的？”

“可不咋的。娘攒的那些鸡蛋，一个都没进到她自个儿嘴里。每次赶集，她都挎一篮子鸡蛋去卖。还有家里的鸡、猪、羊、粮食啥的，卖的时候要是爸爸和大哥不在，她都会偷摸儿扣个百八十块在自个儿手里。”

佘玉芬说的这些，梅雅丽前世也曾经听佘玉芬和王秀兰说起过。

而且除了卖的时候往少了报，买的时候王秀兰也会往多里报。

靠着这种“损公肥私”的方式，她每年都能偷着存下不少私房钱。

当然，这笔私房钱她并没有自己吃了喝了，也没有拿回去补贴娘家。

在佘凤刚眼皮子底下，从公账上抠出来的那些钱，一大半都被她用在了佘玉洁身上。

至于剩下的极小一部分，她则用来补贴了佘玉芬。

——不是她不疼佘玉国，而是佘玉国在她和佘凤刚的三个子女里，一向最得佘凤刚偏爱。

佘凤刚曾经明明白白的宣言过，说他绝不会像自己的父母一样偏心小儿子，他要把自己没能享受过的来自父母的偏爱，全都给予跟他一样身为大儿子的佘玉国。

为了实现他的这一“宏愿”，他对佘玉芬这个“赔钱”的女儿和佘玉洁这个跟他弟弟一样是“小儿子”的儿子，一向都不怎么样。

为了这事儿，王秀兰没少跟他吵架，然而无论王秀兰跟他吵过多少次，他都极其执拗的非要在自己的孩子身上把他心里的不平不忿找补回来。

王秀兰改变不了他，无奈之下就只能私底下贴补佘玉芬和佘玉洁了。

但有句老话儿说得好，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她再怎么小心谨慎，她存私房钱补贴女儿和小儿子的这事儿，到底还是在今天突然曝光了。

发现这事儿的，是嗜好翻箱倒柜掏东西吃的佘凤刚。

他从袋子里往外抓炒花生的时候，不小心撒了几颗到袋子下头衣服与衣服之间的缝隙里。

王秀兰的私房钱就藏在她某件旧衣服的口袋里，佘凤刚去掏缝隙里那几颗花生的时候，她那件原本压在柜子最底层的旧衣服就被他随手扯出来丢到了柜子上头。

说来也是巧了，正处于看啥都稀奇阶段的佘美荻当时就在柜子旁边儿，佘凤刚随手丢出来的旧衣服，她张着小手儿就扯到了自己怀里。

王秀兰当时在灶房里收拾屋子，她活儿才干到一半儿，佘凤刚就已经注意到了佘美荻抱着往嘴里送的那个鼓鼓囊囊、塞满了零散钱币的衣服兜子。

他第一时间就怀疑上了王秀兰，但他怀疑的是王秀兰在拿老佘家的钱贴补佘玉芬。

眼看着大过年的，这老两口儿就要为这几百块钱吵起来，佘玉洁略一思忖就主动招认了这钱是王秀兰给他攒的。

王秀兰阻拦不及，佘凤刚的这一腔怒火于是就这么转移到了佘玉洁头上。

听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佘玉国也怒了——虽然他爹一向偏着他，但他却依然不乐意他娘偏着他弟弟。

他不敢直接去怼王秀兰，于是就也把满腔的不平不忿发泄到了佘玉洁身上。

这也是为什么佘玉芬会听到这父子俩站在院子里一句又一句的声讨佘玉洁。

“爸爸老拿他一年花多少钱说事儿，他咋不说除了他这去那去花出去的那些车费，其他东西咱娘都帮他打点好了呢？吃饭穿衣都不要钱，他可不是花不了几个钱嘛！”

佘玉芬对佘凤刚和佘玉国都有不满，她低声跟梅志军嘀咕，“还有大哥，他自己一遍一遍念了那么多年才考了个中专他不提，当初他一直在三姑家吃住他也不提，他就只拿他一年花的钱跟玉洁一年花的钱比。他也不想想玉洁在T市吃一顿饭要多少钱，买一件衣服要多少钱！”

第52章 台子村的小风俗

梅志军听得直摇头，“那大哥没有指责咱娘偏心？”

“咋没有？”佘玉芬长长叹了一口气，“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他就没见过咱娘的私房钱，还说他分家的时候吃了亏，让咱娘把往年她补贴玉洁的那些钱都好好算算，然后照着那个数儿把该给他的那份儿给补齐了。”

梅雅丽一脸黑线，可惜梅志军和佘玉芬谁都没有去注意她这个还不够三块豆腐高的小人儿。

两人牵着梅雅丽以龟速挪进了佘凤刚家的院子，然后才又以正常步速走进了屋子里面。

王秀兰已经准备好了比平时丰盛许多的午饭，一脸愤怒的佘老爷子、拉着个脸的佘凤刚和佘玉国坐在炕上一动不动，木着个脸显见也不太高兴的佘玉国媳妇儿和既伤心又疲惫的王秀兰、佘玉洁一起，往屋子里收拾碗筷、端饭盆菜盆。

梅雅丽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所有人脸上飞快地溜了一圈儿，然后才装出一副懵懂模样，被佘玉芬抱着坐到了梅鸿文身边。

吃了一顿气氛诡异的午饭后，梅志军和佘玉芬带着梅雅丽姐弟返回台子村。

佘凤刚和佘玉国没有出来送他们，佘玉国媳妇儿则打着还要收拾碗碟的旗号只送到了灶房门口就折了回去。

佘玉芬早就已经习惯了自己爸爸和哥哥的隔路（意为奇怪，不合群），也明白自己嫂子在不高兴些什么，虽然觉得他们有些不可理喻，但由于早就已经见怪不怪，所以她倒也没有太往心里去。

趁着只有佘老爷子、王秀兰和佘玉洁在，佘玉芬拉着自己弟弟的手开解他，“爸爸和大哥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好好念书，缺钱大姐拿给你。”

佘玉洁眼圈一红，“不用了姐，爷爷说了他会给我拿生活费。”

佘玉芬嗔他一眼，“你跟你亲姐姐还客气个啥？再说爷爷的日子过的也不宽裕。”

顿了顿她又对佘玉洁道：“你也不用担心你姐夫不同意。这事儿还是你姐夫先跟我提的咧。”

牵着马缰绳的梅志军含笑回头，腾出一只手拍了拍佘玉洁的肩，“听你姐的。给你你就拿着。”

佘玉洁含泪低头，嘴唇哆嗦两下，说了一声“谢谢姐夫”。

梅雅丽看向自己小舅舅的眼神儿里满是同情。

这种被自己的血脉至亲肆无忌惮伤害，明明满心痛楚、屈辱，却因翅膀还没长硬而无计可施的滋味儿，她上辈子可没少体验。

有些人就是这样，他们由着自己的性子肆意妄为，从来不会去思考自己的行为会给别人带去多少伤害。

对于这种往别人心窝子里捅刀子从不手软的人，无论是不是血亲，梅雅丽都喜欢不起来，也亲近不起来。

在佘老爷子、王秀兰和佘玉洁的再三相送下，梅志军一家四口儿驾着马车回了台子村。

路上，四下无人，梅志军和佘玉芬自然又不免议论起这件事儿来。

夫妻二人唏嘘感慨了好一阵儿，然后又开始盘算能匀出多少钱给佘玉洁。

靠在佘玉芬身上的梅雅丽裹着厚厚的皮袄暗悄悄偷听，窝在佘玉芬怀里的梅鸿文则早就已经睡了过去。

腊月二十六，赶完最后一个年集的梅志军和佘玉芬将回来老家看望梅劲峰和赵慧英的梅志忠两口子请到了他们家吃午饭。

在他们台子村，有两个关于各自成家立业了的兄弟姐妹们的小风俗。

风俗之一，已经出嫁的女儿回娘家，或者在外头安家立业的儿子回老家，被看望的老人十个里头有九个都会把已经分家出去，但是却依然留在本村务农的儿子叫回来一起吃饭。

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让已经各自成家立业、平时甚少见面的儿女们彼此联络一下感情，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提供一个邀约和协商的平台给那些留在村里的儿子们，方便他们按照风俗之二，商量出合适的日子，轮番招待回娘家或者回老家的兄弟姐妹。

在老梅家，赵慧英是向来都不按照风俗之一行事的。

梅志忠、梅志明以及梅志凤每次回来看她，她不仅不会把梅志军叫过去一起吃饭，而且还极不乐意自己的几个儿女去梅志军家。

即使梅志军去请，她也从来不去，而且也不乐意自己的其他儿女去。

跟那些把留在村里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全都一起叫过去好吃好喝的老人相比，赵慧英的做派实在是让人看不过眼。

村里人当然也会因为这个讲究她，但比起被村里人讲究，她更害怕的却是她的几个儿女坐到一块儿说她坏话。

梅志明和梅志凤都很听她的话，她不愿意他们去，他们就真不去。

但梅志忠却跟他们不一样，即使明知会让赵慧英不高兴，只要梅志军来请，他也依然会去。

一方面，他跟梅志军的关系极好，为了赵慧英的无理取闹就孤立、疏远梅志军，这种事儿他实在做不出来。

另一方面，梅志军每年送他的小米、白面、黄豆、荞麦面、粘豆包、猪肉、兔子、鸡以及各种山货，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远非赵慧英用一副施舍嘴脸甩给他的那一丁点儿能比的。

“玉芬！”一进院门，郑娟立刻既三步并作两步朝着迎出来的佘玉芬走了过去。

“嫂子，大哥，快，快，屋里坐。”佘玉芬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上的水珠一边热情地往屋子里让梅志忠和郑娟。

“娘和爸爸又没来？”四人一起进了屋，佘玉芬一边给梅志忠和郑娟倒水，一边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负责过去请人的梅志军顿时黑了脸，“不来就不来，好像我稀罕他们过来似的！”

梅志忠一脸“兄弟，我能理解你”的表情——自打梅志军分家出来，除了第一年，之后的每一年，梅志军都会去请回家探亲的梅志忠过来吃饭。

自然，他也会捎带请上梅劲峰和赵慧英、梅志明、梅志凤。

然而，赵慧英却一次也没有到梅志军家吃过饭。

不是她不想吃这顿现成儿饭，而是她极其不愿意自己的几个儿女和和气气坐到一起。

她一直固执地认为，只要他们关系好了，她这个当娘的就没有地位了，就孤立无援了。

第53章 五千块钱的存折

在梅雅丽上辈子最初的那十多年里，赵慧英的丈夫、儿女，以及台子村的所有人，大家全都不明白赵慧英为何会生怕自己的儿女们关系融洽。

很多人说她缺心眼儿，很多人背地里叫她“搅家精”，一直到她老了，开始需要儿女们照顾、供养了，梅志军等人这才渐渐明白了她的“深谋远虑”。

怕他们凑到一块儿说她坏话只是她表现出来的一个点，她更深层次的忧虑，是怕万一儿女们一个鼻孔里出气了，她就会再也无法维持自己在这个家里的绝对权威。

她需要尽可能的人站在她这边，唯有如此，她的无理取闹才会显得立场端正、有理有据。

这是梅雅丽二十岁以后，梅志军总结出来的。

彼时他已经亲身经历了无数次赵慧英在儿女们之间肆意搬弄是非的乌糟事儿，为了能够牢牢拿捏住梅志军和梅志忠这两个最能挣钱、最有希望给她带来更好生活的儿子，她没少在他们的这个大家庭里上演合纵连横的精彩戏码儿。

在亲眼见证了梅志明和梅志凤是如何不辨是非的跟赵慧英站在一条线上，如何连脑子都不过就全然相信她的各种挑拨之后，梅志军终于彻底死心，不再试图跟自己的弟弟妹妹保持正常的亲戚关系。

厨房里，郑娟一边帮着佘玉芬切土豆块一边低声问：“那你们请老三（梅志明，兄弟里头行三）跟志凤的时候，雅丽她爷她奶来了没？”

佘玉芬一边揉面一边回答她的提问，“今年我跟志军没请他们。”

郑娟呆了片刻才用不敢置信的眼神儿看向佘玉芬，“不会他们去年也没来你家吃饭吧？这是要跟你们断道儿是咋的？”

佘玉芬撇撇嘴，“可不就是要跟我们断道儿嘛！别说是来吃饭了，志军去请他们，还吃了他们好大一顿排头呢！”

郑娟嘴唇微张，好一会儿才神色复杂的感慨了一句，“难怪人雅丽她奶就稀罕自己的小儿子、小闺女，瞧瞧人家这不管咋着就是要一个鼻孔里出气的架势，那才真真是亲母子、亲母女呢。”

佘玉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咋？你也想雅丽她奶稀罕稀罕你？”

郑娟又是摆手又是摇头，“还是别介了，我可消受不起。你是没看到她对你大哥我俩那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前窝留下来的呢。”

“她对志军不也那样么。”佘玉芬见怪不怪，“我听志军说，打小儿雅丽她奶就偏心老三跟志凤。尤其是老三，从小到大，雅丽她奶就一直把他放在心尖尖儿上疼。活儿干的少不说，挨的打骂更是几乎没有。不像志军跟我大哥，天天跟个小长活（方言，意同长工）似的不得闲，也没耽误了不是挨打就是挨骂。”

郑娟一脸羡慕，“志军还跟你说这些啊？我们家你大哥，次次大包小包的逼着我跟他一起回来受气，我抱怨几句，他还跟我撂脸子。”

“那是他受的磋磨还少。”佘玉芬半点儿没给梅志忠、梅志军留面子，“要不是我跟我们家雅丽都差点儿死在她奶手里，你以为志军能比他大哥好到哪儿去？”

屋子里同样在说闲话的两个大男人立刻噤声，兄弟两个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吭声儿，生怕一个不慎就引来灶房里两个女人的一致声讨。

郑娟倒是暂时没想起来要声讨梅志忠，她一边干活儿一边对着佘玉芬长吁短叹，“早知道他们家的老太太是个这样的人，我当初说啥都不会跟你大哥结婚的。你是不知道，前段时间她下去给老三送粮食，在我家遇上我爸了，然后就非得逼着我爸给她老儿子当介绍人儿。”

“她让我叔给她老儿子介绍对象？”佘玉芬一脸说不上来是什么的表情，“那她都提的啥条件？说没说给多少彩礼？”

“说了。说是能给两千，让我爸给她可着最好的挑。还说会给老三在水地乡买房子。”郑娟一五一十的转述着赵慧英的话，末了还用满是怀疑的语气问佘玉芬，“她奶有这么多钱吗？两千块钱的彩礼，再加上摆酒、买房子，这可是不小的一笔钱。”

郑娟就是水地乡的，在他们那儿买房子入户，最少也得三千块钱。

再加上彩礼钱，结婚摆酒的钱，扯布、买棉花做衣服鞋袜、被褥枕头的钱，添置家具、农具的钱，这一场喜事办下来，没有六千块钱根本打不住。

佘玉芬听着都气笑了，她侧头冲着自家东屋门口，扬声问梅志军，“哎——志军，你娘有这么多钱吗？”

梅志军的脸都青了，“她有个屁！别说她没钱，就是有钱，她也能立马就给祸祸光了！存钱给儿子娶媳妇儿，这是她能干出来的事儿？”

佘玉芬正待说话，梅志忠就已经紧接着梅志军的话茬儿开了口，“玉芬别听你嫂子瞎说。我都跟她说了雅丽她奶没钱、没钱，她就是不信我。”

郑娟立马不乐意了，“你是说了她没钱，可她不也说了她有个五千块钱的存折在志凤手里吗？”

佘玉芬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志凤出嫁那会儿不还抱怨雅丽她奶扣了老魏家的彩礼，一分钱都没让她带过去吗？这咋又蹦出来一个五千块钱的存折了？她奶难道就不怕志凤也跟她学，扣下这五千块钱不还她？”

“根本就没有她怕个啥？”梅志军扬声对郑娟道：“嫂子，你跟我叔说，千万别原封照搬她的话，她没那么多钱给人家，就更别说给老三在你们那儿买房子入户了。”

郑娟停下切菜的动作，偏头对着东屋门口道：“问题是她不止跟我爸一个人说了，她跟人杨大娘也说了。”

杨大娘是梅志忠他们租的那栋小房子的女主人，因为儿子出息又孝顺，她和房东大爷过了年就会搬去市里跟儿子一起住。

这几年他们老两口儿跟梅志忠夫妻关系处得极好，房东大爷感念梅志忠两口子对他们的长久关照，已经决定了要以相对便宜的价格把自家的房子、院子都卖给梅志忠。

所以梅志忠这次回来，其实也有从赵慧英或者梅志军这儿借些钱回去买房的打算。

第54章 歪门邪道的手段

“她是背着我们偷摸儿跟人杨大娘说的，杨大娘帮她寻摸了这两三个月，人选都已经定下来了。”郑娟边说边就忍不住一声接一声的直叹气，“这要不是人家让我们给她捎信儿，让她带着老三下去打对光儿（相亲），我们哪能知道她那几天竟然办了这么一件大事儿。”

梅志军一听哪里还能坐得住，他两道眉毛直接皱成了一个死疙瘩，抬脚从东屋走进灶房，“杨大娘不会跟人说了雅丽她奶能出两千块钱的彩礼给女方吧？”

郑娟手一摊，“可不就是这么说的嘛！一开始杨大娘也不信雅丽她奶那一通胡吹大气，是她自个儿跟人家说，你和你大哥结婚，她都没怎么花钱，再加上志凤的彩礼她也没给志凤带回婆家去，所以她手里是真有这么多钱的。杨大娘又不知道她是个存不住钱的，听她这么一说可不就信了个十成十。”

梅志军的脸越来越黑。

分田单干这么多年了，就算是台子村这样的小山沟沟，存下五千块钱也是有可能的。

这也是赵慧英能糊弄住杨大娘的原因所在。

可问题是，赵慧英啥时候想过要存钱？

他气得额角青筋直跳，“那杨大娘咋没跟你们提前通个气儿？”

“雅丽她奶说怕我和玉芬有意见，要分这笔钱，所以就让人杨大娘帮她瞒着。”郑娟一边说着一边抬眼瞥向佘玉芬，“杨大娘原本是不同意的，可雅丽她奶却又哭又跪的，说人家要是不帮她这个忙儿，就是往死里逼她。杨大爷有心脏病，哪里扛得住她在人家家里闹腾？杨大娘怕自己老伴儿出事儿，就想赶她走，可她却死活不肯走。杨大娘实在没了法子，只能同意了帮老三介绍对象儿、帮她瞒着咱们那五千块钱的事儿。”

佘玉芬气乐了，梅志军则是一副便秘脸。

他的这个妈，为了给梅志明说门好亲还真是不遗余力。

虽然如今他已经习惯了赵慧英的偏心，也不会再因此伤心、失落，可她却怎么也不应该选择去欺骗别人。

尤其这个“别人”，还很可能是她未来的亲家和儿媳。

他知道赵慧英是怎么想的，无非就是盘算着先把人家姑娘骗到手，等到生米煮成了熟饭，她就可以拿出她的无赖手段肆意拿捏人家了。

当然，要把生米煮成熟饭，她和梅志明少不了还要再用些阴私手段出来。

无论是骗婚还是打人家闺女的歪主意，在赵慧英看来都是她达成目的的“高明”手段，可在梅志军看来，她耍这些歪门邪道的手段却无疑是在自寻死路。

他不想有个去蹲监狱的妈，也不想有个*****犯的弟弟，所以他几乎立刻就决定了要把实情透露给杨大娘帮赵慧英挑的那户人家。

“雅丽她奶没有两千块钱的彩礼给他们，也做不到在水地乡给老三买房入户。”梅志军盯着梅志忠，一脸严肃的叮嘱他，“这话你想个办法透给杨大娘挑中的那户人家。”

梅志忠迟疑，“这要是她奶知道了，还不得拿刀剁了我啊？”

梅志军一脸黑线，“又不是让你亲自去跟那家人说！你非得让她抓到你把柄么？”

梅志忠挠挠头，“问题是水地乡也没别人知道咱家的情况啊，她奶指定得第一时间怀疑我。”

虽然早就知道梅志忠脑筋不会拐弯儿，但听到他这么说，梅志军心中却依然忍不住生出了浓浓的无力感。

好在，他娶的媳妇儿不像他这么一根筋。

“行了，你不用跟你大哥说了，他这个人死脑筋着呢。这事儿我来办，你们就等着听信儿就成。”

见郑娟主动将这事儿揽到自己身上，梅志军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

他问梅志忠和郑娟，“说到在水地乡买房子，你们家是不是也该买个自己的房子了？”

梅志忠一听顿时把郑娟说他“死脑筋”的事儿抛到了脑后，他有些紧张的搓搓手，“我跟你嫂子打算把老杨家的院子买下来，杨大爷已经答应了便宜点儿卖给我们。”

梅志军唇角扬起，“杨大爷家的院子要卖？”

梅志忠点点头，“他们老两口儿要搬去市里跟儿子一起住，以后也不会再回水地乡了，所以就打算把房子给卖了。这不这几年我跟你嫂子没少帮衬他们干重活儿嘛，老爷子是个记情的，前些日子就跟我说了可以优先卖给我们。价格上他给我便宜了约么五百块钱，房子跟院子加在一块儿他只要了我两千八，他家的那些家具、农具、锅碗瓢盆啥的，还有杨大娘养的那几只鸡，杨大爷说了也都留给我们。”

房子和院子的价格比市价便宜了大约五百块钱，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加起来也值个两三百，这么算下来，梅志忠和郑娟就等于省下了七八百块钱，杨大爷给的这个折扣着实不低，难怪梅志忠和郑娟宁愿借钱也要把这个院子买下来。

顿了顿梅志忠又道：“但是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这一时半会儿的，我根本凑不出来那么多钱，所以我就想着趁这次回来，跟你或者雅丽她奶先借点儿。”

梅志军一听哪有不答应的，他问梅志忠，“那你现在还缺多少钱？”

梅志忠一脸窘迫，“八百。我本来是打算找你借一半，然后再找雅丽她奶借一半的，但是昨个儿我才一张嘴，她就立马把我给骂了回来。”

见梅志军犹豫，郑娟忙在一旁补了句，“你们家要是有余钱就还是借我们四百吧，另外四百我回娘家借。”

梅志忠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又因为郑娟的一个眼色咽了回去。

梅志军没有注意到这夫妻二人的眉眼官司，他先是在心里粗略算了一下自家到底还能挤出多少钱来，然后才抬眼瞅了一眼佘玉芬。

佘玉芬也是个直爽性子，见梅志军瞅她，她立刻一眼斜过去，“你看我干啥？难道我还能拦着你借钱给大哥是咋的？”

梅志军嘿嘿笑了两声，然后才将视线转向眼巴巴盯着他的梅志忠，“我先借你五百吧。多了我现在也拿不出来。你问问杨大爷能不能先欠他三百，等过了年我再想办法给你捎三百块钱过去。”

第55章 为何而来

不是梅志军不想一口气儿帮梅志忠解决了这个难题，实在是他家如今也没有多少闲钱了。

开春儿之后买种子、化肥、鸡崽儿、猪崽儿的钱不能动，剩下的2200多块钱，他和佘玉芬已经贴补了1500块钱给佘玉洁，然后又花了差不多一百块钱置办年货。

再加上不知还会不会有其他花钱的地方，所以梅志军又留了一百多块钱应急。

如此一来，他就只剩了五百块钱能借给梅志忠夫妻。

他觉得很是抱歉，但梅志忠和郑娟却已经满意的不能再满意。

“能有五百就很好了，不用再捎钱给我们了。”郑娟一脸喜色，“剩下的我回我娘家去借。”

她娘家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一个姐姐，姐姐家的日子比她家的还要艰难，要借钱怕是没什么机会的，可她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却是都有些家底儿的。

要是借的多了，她还要担心一下嫂子、弟妹们乐不乐意，只是问每家借上一百块钱的话，她还是有把握借出来的。

所以虽然只有五百，但梅志忠和郑娟却依然喜出望外，两人自打开始说借钱这事儿就一直提着的一颗心“咚”的一下落回了肚子里。

四人说定了这件事儿，佘玉芬和郑娟就又开始忙着做饭做菜。

因是招待亲戚，佘玉芬准备的饭菜比之平时丰盛了好几倍。

菜色她准备了十个，小鸡炖蘑菇、红焖兔肉、煎带鱼、酸菜猪肉粉条炖冻豆腐、煎猪血肠、杀猪菜、猪皮冻、倭瓜土豆炖排骨、大葱炒鸡蛋、炒花生米，个个都是咸香味美的家常好菜。

主食她准备了千层饼，因为郑娟想吃，她还另外煎了黄米年糕给她蘸糖吃。

他们这儿的黄米年糕是用大黄米面和红枣、红豆做成的，做的时候先把红枣、红豆铺在大铁锅上的蒸笼表层，然后再一层一层往红豆和红枣上面撒大黄米面。

这活计说起来简单，但其实却极其考验主妇们的厨艺和耐心。

像佘玉芬这种手艺好又有耐心的，蒸出来的年糕软糯、细腻、有嚼劲儿，让人百吃不厌。

而像李国文老婆那种手艺不好的，又或者像赵慧英那种性子急、没什么耐心的，蒸出来的年糕往往就会有几处夹生，运气不好的时候甚至干脆就蒸出了一股串烟子味儿。

庄稼人不兴浪费粮食的，所以即使蒸的不好，那年糕也是要一点一点吃光的。

可再怎么爱惜物力，人的味觉也永远都是诚实的。

好吃就是好吃，不好吃就是不好吃。

这也是为什么郑娟会想要吃一顿佘玉芬家的年糕。

“她奶今年蒸的年糕又是夹生的，早饭的时候我就着小米粥吃了一片，结果吃到好大一个死面疙瘩。”一边蘸着红糖吃年糕，郑娟一边跟坐在她旁边的佘玉芬吐槽。

她很喜欢吃年糕，但是她们水地乡却从来没人种植黍子[shǔ zǐ]这种作物。

结婚之前，她还可以在娘家吃到她父母年节时买回来的黄米年糕，结婚之后，她就只能每年在婆家吃几口了。

好在，她的婆家里头还有一个佘玉芬会做好看又好吃的黄米年糕。

佘玉芬见她实在喜欢，遂就大方的承诺了等会儿送她一些，让她带走，“我蒸了好大一锅，你喜欢就多拿些回去。反正也放不坏，你跟我大哥可以慢慢吃到化冻儿。”

郑娟喜笑颜开，“哎呦，那感情好！”

梅志忠瞪她，“你咋啥都想要？”

郑娟撇撇嘴，“玉芬又不是外人。再说她跟志军贴补咱的还少是咋的？”

梅志忠“嘿”了一声，“我说你这人！你咋就不知道‘知足’俩字儿怎么写呢你？”

郑娟和佘玉芬齐齐张口，郑娟是想为自己分辩几句，佘玉芬则是想给郑娟打个圆场。

然而她们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坐在佘玉芬旁边，自己捧着个小木碗吃东西的梅雅丽就已经放下勺子，一本正经的对郑娟说了句，“给伯娘。伯娘好。”

梅志忠半张着嘴呆住了，梅志军和佘玉芬则哈哈直笑。

郑娟被自己男人抢白了一顿的尴尬顿时消失不见，她抱起梅雅丽，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呦，伯娘的好闺女哎，你咋就这么招人疼呢你？”

梅雅丽用自己的小额头蹭了蹭郑娟的右半边脸颊，“我也疼伯娘。”

有她在中间撒娇卖萌，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和乐融融起来。

梅志军笑着摸了摸自己闺女的头，“我们雅丽都这么说了，大哥你就别再埋怨嫂子了。再说，这年糕本来就是玉芬主动提出要给你们的，又不是嫂子自己问我们要的。”

佘玉芬也在一旁点头附和，“可不是咋的，大哥你不该客气的时候就别瞎客气了。要我说啊，你才是该跟我嫂子学着点儿。”

梅志忠被这两口子一说，哪里还好意思再说什么扫兴的话，他两手上举做投降状，“成，成，CD是我的错，我不该说你们嫂子。”

郑娟、梅志军和佘玉芬全都被他逗笑了，四人于是又开开心心吃起饭来。

然而他们才高兴了不到十分钟，梅志军家的大门就被人推开了。

来人是梅雅丽的爷爷梅劲峰，老爷子揣着手，大步朝梅雅丽家的三间小土屋走来。

隔着玻璃窗看到梅劲峰的身影，梅志军等人俱都惊诧不已。

一边穿鞋下炕，佘玉芬一边小声跟梅志军嘀咕，“雅丽她爷咋这个时候过来了？说是来吃饭的吧，这咱都吃到一半了。说是来串门儿的吧，哪有赶着人家饭点儿来串门儿的？”

梅志军也是一头雾水，他先一步打开屋门迎了出去，“别瞎琢磨了，等会儿咱问问不就知道了？”

因为坐在土炕里侧而迟了他们几步迎出门去的梅志忠和郑娟也在小声交谈，郑娟扯了扯梅志忠的袖子，“她爷不会是来催咱俩回去的吧？”

“不可能！”梅志忠斩钉截铁的回了郑娟这么一句，换来了郑娟的一个白眼儿。

被佘玉芬要求留在屋子里照看弟弟的梅雅丽则暗暗竖起了大拇指——她大伯娘可真聪明，一猜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哈哈哈......

第56章 缺心眼儿么这是

暗搓搓等着自家大伯被打脸的梅雅丽捏了捏梅鸿文的小胖脸，梅鸿文圆圆的小脸儿立刻被她捏成了一只奇形怪状的胖包子。

偏梅鸿文自己丝毫也没有察觉到自家姐姐的恶作剧，他仰着小脸儿，目光澄澈如水，看向梅雅丽的眼神儿里满满的都是信赖和依恋。

梅雅丽被他看得心头一片温软。

她的弟弟，从上辈子到这辈子，都是一样的乖巧懂事惹人疼啊。

很快，梅志忠夫妻和梅志军夫妻便就簇拥着梅劲峰进了屋。

佘玉芬一边张罗着给老爷子拿碗筷、倒热水，一边示意梅志军问问老爷子到底是来干啥的。

梅志军也好奇，于是遂就问了出来。

梅劲峰“嗨”了一声，“还不是你娘，非让我来叫你大哥跟你大嫂子回去。”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郑娟就已经将“看吧，看吧，我说什么来着”的眼神儿投向了目瞪口呆的梅志忠。

梅志忠抬手揉了一下自己僵掉的脸，然后又努力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可我们这饭才吃到一半啊。”

梅劲峰对他摆摆手，“你们吃你们的，不用搭理她。我这也是被她烦的没办法了，这才躲到志军他们家来了。”

梅志军等人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后还是佘玉芬心一横做出了暂且不搭理赵慧英这一茬儿的决定。

她将才从灶房的碗柜里拿出来的干净碗筷递给梅劲峰，“那爸爸你也跟我们一块儿吃点儿吧。”

梅劲峰手一摆就要拒绝，梅志军却已经不由分说将他推到了桌子根儿。

郑娟立刻倒了一盅白酒给他，“爸你喝点儿酒暖暖吧，这数九寒天的，跑这一趟别再把你冻感冒了。”

她这话说的略有些夸张的成分在里头，显见她也很是不开心赵慧英的这一奇葩行为。

梅劲峰被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妇轮番劝着，盛情难却之下，就也拿起筷子，跟着吃喝起来。

暖烘烘的屋子、欢快喜庆的气氛、流淌在众人之间的浓浓亲情，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长期生活在赵慧英高压之下的梅劲峰心中生出了一种久违的轻松愉悦。

儿孙满堂、和乐融融，天知道他盼这一天盼了有多久。

老爷子不是个能言善道的，梅志军他们四人说话，他基本都是只听不说，可即便如此，他脸上的笑容也始终没有消散过。

他不愿意去想，在他感到轻松愉悦的同时，在家里等着他把梅志忠夫妻带回去的赵慧英是何等的狂躁、愤怒。

他知道赵慧英准备了一大堆污言秽语教训胆敢去梅志军家吃饭的梅志忠夫妻，也知道他们要是迟迟不回去，赵慧英的愤怒必然会翻上好几倍，然后再变本加厉的发泄在他们身上。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最多，赵慧英也不过就是变着花样儿咒骂他们罢了。

这些年他挨得骂太多了，多到他早就已经不再介意了。

反正只要他们骂不还口，赵慧英也不会跟他们动手，那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打定了主意要阳奉阴违到底的梅劲峰笑呵呵的看着梅志忠和梅志军你来我往的划拳喝酒，郑娟和佘玉芬则抱着梅雅丽和梅鸿文去了西屋说悄悄话。

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回来梅劲峰和梅志忠夫妻的赵慧英再也忍不住发起了脾气，将梅劲峰和梅志忠夫妻全都骂了一遍后，她又打发了梅志明去梅志军家叫他们三个回去。

梅志明跟梅劲峰不一样，对于赵慧英的所作所为，他即使明知是不对的，只要没有危害到他的切身利益，他也一样会选择站在赵慧英那头儿。

有他在那杵着，一句接一句的催促，梅志军和梅志忠的这酒就喝不下去了，郑娟和佘玉芬也不方便再说悄悄话了。

颇觉扫兴的梅志军忍着一肚子气，和佘玉芬一起，将梅劲峰、梅志忠、郑娟以及梅志明送出了他们家。

“你兄弟他们都已经走了这半天了，你还阴着个脸干啥？还不赶紧去准备东西？大哥他们不是明天一早就要回去了吗？”佘玉芬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抬眼去看坐在炕梢生闷气的梅志军。

梅志军满心怒气，刚才也是忍了好几忍才没有一脚朝着梅志明踹过去。

听到佘玉芬这么说，他不由伸出右手砸了两下墙。

佘玉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拿咱家的墙出啥气？再说你砸了墙，到最后疼的还不是你的手？缺心眼儿么这是？”

梅志军捂着脸闷声道：“我都已经够难受的了，你就不能别往我心里捅刀子么？”

佘玉芬白他一眼，“你也就跟我窝里横吧，你妈那么难伺候，我咋也没见你怎么着她呢？”

梅志军顿时更郁闷了。

他默默咽下心头的一口老血，然后起身去给梅志忠准备各种农副产品去了。

他媳妇儿说的对，他就是拿他那个神奇的亲娘没招儿，他也确实不该把从他亲娘那里受的气转嫁到他媳妇儿身上。

次日一早，梅志军套好了车，拉着给梅志忠的东西，提前一步去了房家店和台子村之间的那片小树林里。

他会在那里等着梅志忠和郑娟，等他们来了，他会再将他们送去黑岗乡坐班车。

之所以不在台子村直接接上他们，是为了防止赵慧英找他们所有人的麻烦。

作为一个常人无法理解的神奇的亲娘，赵慧英不仅自己不会接济梅志忠，而且也不允许别人越过她去接济梅志忠。

不要说已经分家出去的梅志军，就是梅劲峰这个当爹的，但凡哪次梅志忠回来，梅劲峰敢露出一点儿多拿些东西给梅志忠吃用的苗头，梅志忠那一次就绝对得被赵慧英骂个狗血淋头，最后还只能空着手儿走。

好心办了坏事儿，梅劲峰既生气又愧疚，可他根本扛不住赵慧英的各种闹腾，所以每次事情发展到最后，妥协的必然都是梅劲峰和梅志忠。

如此一来，梅劲峰就只能由着赵慧英一次又一次的拿捏梅志忠了。

至于梅志军两口子，虽然作为已经分家另过的儿子，梅志军就是当着赵慧英的面贴补梅志忠，赵慧英也没办法拦着不给梅志忠拿走，可她却能够以一己之力，把他们这两家人全都搅得天翻地覆，让他们所有人都不得安生。

第57章 没有学籍的“黑户”（加更）

为了让自己耳根清净、生活安宁，梅志军和梅志忠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不把这些东西放到明面上。

“这得亏是有你们两口子，不然我跟你哥就得次次走着去坐车了。”郑娟裹着佘玉芬为他们准备的兔皮袄，不无感慨的对梅志军道。

从台子村到黑岗乡，需要走大约十五六里的山路，这一路上，有好几处都需要爬坡上梁不说，腊月里的天气又是如此的寒冷。

真要拎着赵慧英“打赏”他们的那点儿东西走过去，梅志忠两口子的手脚非得冻僵了不可。

虽然他们都穿了厚棉衣，手上、头上也戴了棉手套和棉帽子，可在他们这儿，数九寒天可是能够滴水成冰、呵气成霜的，再厚的衣服，也抵不过长久的冷风吹拂。

梅志忠虽然不好说自己老娘坏话，但看他的表情，显然也很是庆幸每次都能有梅志军接送。

马车哒哒哒一路跑到黑岗乡，梅志军又帮着梅志忠夫妻把他们要带走的大包小裹弄到班车上。

一直到上午十一点多，带着一身寒气的梅志军才赶着马车回到了台子村。

佘玉芬早就已经给他准备好了热热的红糖姜水，两大碗灌下去，梅志军又将自己冰冷的手脚放到了土炕上头慢慢暖着。

“大哥跟我说，雅丽她奶昨天骂了他们一下午加一晚上。”梅志军眼睛看着在炕上爬来爬去的梅鸿文，低声对佘玉芬说了这么一句。

佘玉芬一脸无奈的摇摇头，“那原本答应给他们带的东西呢？带了吗？”

梅志军长长叹了一口气，“没有。得亏你又让我多搬了一袋子小米、多割了十斤猪肉给他们。”

顿了顿，梅志军又一脸憋闷的补了一句，“还有件事儿。”

佘玉芬被他这欲言又止的样子勾起了好奇心，“啥事儿你倒是说呀！”

梅志军干咳两声，“我听嫂子说，雅丽她奶，从昨晚到现在，一口饭都没给他俩吃。”

佘玉芬微张着嘴，目瞪口呆的看着梅志军。

梅志军觉得很丢人。

虽然这事儿不是他干出来的，可干出这事儿的那人毕竟是他如假包换的亲娘。

佘玉芬见他红头胀脸，一副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的表情，忙收起了脸色的震惊。

她问梅志军，“那你有没有带大哥他们去馆子里吃顿面条、喝碗热汤啥的？”

梅志军一脸郁闷，“我是想带他们去来着，可咱们乡里的那两家小饭馆儿，打从昨个儿起就已经全都关门了。”

佘玉芬这才想起来，这个时候，他们黑岗乡那些做小生意的人十个里头有八个怕是都已经关板收摊儿，回去过年了。

默了片刻她又道：“那你后来咋办的？”

“我去张大叔他们家买了一袋白面馒头，趁着买东西的人少，张大婶儿在炉子上头帮我热了热。”

梅志军口中的白面馒头一袋五个，个个都有成年男人的拳头那么大，梅志忠和郑娟两个人吃，混个肚子饱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可真是......”佘玉芬连连摇头，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事儿了。

梅志军一声接一声的叹气，“我算是彻底对她死心了。我们哥俩儿在她眼里，还比不上老三一个脚指甲儿。”

佘玉芬被他这话给逗笑了，她口不应心的安慰梅志军，“行了，你也别长吁短叹的了，等咱有了钱，搬得离她远远的，麻烦自然就少了。”

梅志军拿手去按自己的太阳穴，“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你看看大哥，这都几年了，买个房子都还要问咱家借钱。咱要是搬下去了，地少人多的，日子怕是也得过成他那个样子。”

佘玉芬默了片刻才又道：“就算是这样，那咱总能熬到她一日老似一日的那天吧？我就不信，等她动弹不动了，她还能继续这么作妖。”

梅雅丽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暗暗腹诽——她奶还真能！

在她上辈子，她奶一直到死都是一如既往的能折腾。

在她二十八岁那年，她大伯甚至差点儿被她奶给间接害死。

想到那件事儿，托着小下巴听梅志军和佘玉芬说话的梅雅丽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

他们家要想摆脱她奶，只要再等几年也就是了。

届时他们跟赵慧英一个天南一个地北，赵慧英自然就会鞭长莫及。

可她大伯却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对他而言，如何在赵慧英的折腾下把自己的日子过好，着实是个任重而道远的事儿。

要是事情的发展轨迹还跟她上辈子的那一次差不离儿，那她大伯怕是就只能指望她奶早点儿闭眼了。

——————

1995年秋天，六周岁的梅雅丽顶着别人的名字上了小学一年级——在他们这儿，上一年级的最小年龄是七周岁，低于七周岁的，就只能像梅雅丽一样，暂时当个没有学籍的“黑户”。

当然，老师们并不会给所有满了六周岁的孩子开这个后门儿，梅雅丽之所以能够有此殊荣，是因为她跟上辈子一样，早早就表现出了自己在学习上的天赋。

在她四岁半的时候时，她大舅妈（佘玉国媳妇儿）被乡里调到了房家店小学教一二年级，因为离家远、房家店小学又没有供饭的食堂，所以她大舅妈就每天中午都到她家吃饭、午休。

作为回报，她主动把梅雅丽带去了学校帮忙照看。

说是学校，但其实校舍就只有一间门脸贴了红砖的土坯房。

房间里的陈设也很简陋。

正对着屋门的地方是充作教师办公区域的一小块空间，夯实的土质地面上摆了一张大桌子和一个类似木沙发的三人座长条椅子。

与教师办公区域遥遥相对的屋子的最里面，挂着一张占去了小半面墙壁的简陋黑板。

黑板是一年级和二年级的学生共用的，因为二年级的学生被安置在了靠窗那边、一年级的学生被安置在了里侧靠墙的那边，所以黑板也被人为的划分成了两个部分。

在黑板和门口之间，则是按照年级不同，被粗略划分成了两个区域的二十来张课桌、二十来条长条凳子。

第58章 房家店小学

因为不属于学生行列，所以梅雅丽每次都会被她大舅妈安置在教室最后面的三人座长条椅子上。

而且为了防止梅雅丽在她给别人讲课的时候瞎捣乱，她还专门为梅雅丽准备了一支铅笔、一个本子，让梅雅丽在上头胡乱写着玩儿。

梅雅丽上辈子也有一段时间是这么度过的，那时候她就比她大舅妈那些正经的学生学的要快、要好。

有些脑子极笨或者极贪玩儿的孩子，学习成绩实在惨不忍睹，为了不影响自己的教学成绩，她大舅妈每到期末考试都会拿她做过的试卷去充数。

这也是为什么她前世作为真正的小孩子，也依然能够顶着别人的名字提早上学。

当然，这也跟他们D市的政策出现了一定变动有着很大关系。

就在梅雅丽顶着别人的名字入学的前一年，D市市区的几所小学就已经响应政策变动，降低了对孩子们的年龄要求。

正是因为那些家在市区的孩子已经拿到了六周岁就上一年级的政策许可，接替梅雅丽大舅妈在房家店小学任教的那位房老师才会同意每次考试基本都能拿到98、99，甚至100分的梅雅丽顶着别人的名字提前一年入学。

在梅雅丽的上辈子，六岁就可以就读小学一年级的这个政策，是在她二年级下学期的时候普及到他们黑岗乡的。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才终于有了自己的学籍，不必再在每次有上级领导来检查时，都听老师和同学对着她喊别人的名字。

9月1日，背着她家母上大人为她缝制的粉色小书包，梅雅丽被梅志军牵着，亲自送去了房家店小学。

房家店小学的校舍，比梅雅丽记忆当中的还要破旧，而对她有着极大影响的房老师，则比她记忆当中的还要内向、腼腆。

交了学费后，梅志军叮嘱了梅雅丽几句诸如“好好学习”、“不要淘气”之类的话，然后就匆匆忙忙回家做事去了，被他留在学校里的梅雅丽则被老师安排到了教室第二排的最右边落座。

坐在粗糙老旧的长条凳子一端，梅雅丽一边支着下颌打量她已经没有多少印象了的她的小学同学，一边心不在焉的转着手上的铅笔。

那铅笔跟她上辈子上小学时用的那些一样，里面的笔芯不是一整根的，而是一小截一小截的，削着削着，甚至用着用着，它就会自己脱落。

铅笔芯的外面，包的也不是木头，而是油乎乎印满了铅字的纸，用转笔刀削，它会卡住，用小刀削，它又会打滑，总之质量差到令人发指。

至于这铅笔顶端的那一小块橡皮，因为实在太硬，它根本就起不到擦除错字的功用。

你用的力小了，写错的字怎么擦都擦不掉，你用的力大了，它又会把本子给擦出个窟窿。

梅雅丽是个急性子，并且一向信奉“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似这等用起来状况频出，很快就会让人憋上一肚子火气的文具，她是一百个不乐意用的。

上辈子，就为着这铅笔的各种不好用，她没少被气哭。

当然，前世今生加起来有着三十多年人生阅历的梅雅丽早就已经不会再因为这种小小的不顺哭鼻子了。

作为一个理智且冷静的成年人，她有自己解决问题的方式。

混过了开学第一天，认真记下了老师留的课后作业后，梅雅丽就背着小书包回家去了。

“妈，妈，你快来——”吃过晚饭，作业才刚写了个开头儿，梅雅丽就大呼小叫的喊起了佘玉芬。

佘玉芬丢下手里的针线走过来，“咋了？”

“铅笔断了。”梅雅丽将手里的破铅笔递给佘玉芬，让她看断在层层油纸里头的铅笔芯。

佘玉芬忙拿了小刀帮她削，“你先用另外那支。”

梅雅丽“哦”了一声，拿起之前佘玉芬帮她削好的另外一支铅笔继续写了起来。

然而好景不长，没一会儿，她就又把手里的这支写断了。

——她并没有故意去折断铅笔芯，是那些原本就断掉了的一截一截的铅笔芯，随着她写字的动作，渐渐从那些油纸里头松动、脱落的。

类似的事情发生了七八次后，梅雅丽的作业终于写完了。

开学第一天，她学到的东西其实并不多，奈何她的老师还是跟她上辈子的那个时候一样，极其相信“刻苦”二字的重要性。

今天他教给梅雅丽等一众小屁孩儿的那几个阿拉伯数字和拼音字母，他每个都要求他们写上二十遍之多。

写完了课后作业，梅雅丽又拿了佘玉芬帮她弄来的四年级的旧课本自己学习。

她已经想好了要在二年级结束的时候跳级考初中，从而避免时间上的不必要浪费，也避免再过前世那种寄人篱下的日子。

至于读小学的这两年，除了要用一小部分时间把所有的小学课程温习一遍之外，剩下的绝大部分时间，她打算全都用在练字上面。

上辈子的她从大学开始就很少写字了，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就已经习惯了敲键盘。

现在要重新适应没有电脑的“旧”世界，对她来说还是有一定挑战性的。

再加上她现在人小力弱，写出来的字幼稚的很，难看的她自己都看不下去。

虽然她也没指望做个硬笔书法家，但字写的赏心悦目了，除了在考试的时候能够给自己加点儿印象分，平时她自己看着心情也好啊。

除了上学、写作业、练字、帮着家里干活儿、带着梅鸿文一起玩儿这些日常事项，梅雅丽还打算让梅志军教她打拳。

当然，这得等到她长高一点儿、长大一点儿之后。

现在的她毕竟才刚六周岁，跑个步、爬个树、跳个绳、溜个冰别人不会觉得有哪里奇怪，可她要是认认真真学起拳法来，那别人可就少不得要对她投以更多好奇和探究的目光了。

一直点着灯学到晚上九点，梅雅丽这才在佘玉芬的协助下洗漱了一番，爬上暖暖的土炕准备入睡。

睡前，她小声央求佘玉芬，“妈，你还继续帮我买铅笔好不好？我们学校发的铅笔太难用了，这一晚上我都用掉三支了。”

佘玉芬立刻不假思索的应了下来，“成，等下次去赶集，妈就再给你买二十支好铅笔回来。”

第59章 添置三轮车（我有一群小猫咪打赏加更~）

比起台子村的其他妇人，佘玉芬对自家孩子的管教，严厉程度直线上飚了好几倍。

在她这里，任何不良习惯——比如撒谎，比如偷拿家里或者邻里的东西，比如不好好学习，比如对长辈没礼貌，都是绝对不能触碰的红线。

所以比起那些被自己父母放养，或者被娇惯着长大的小孩子，梅雅丽和梅鸿文一直都表现的聪明伶俐惹人爱。

与教育方面的严格相对应的，是她在物质上对孩子们不动声色的疼爱。

在梅雅丽的上辈子，她家有那么几年一直穷的叮当响，但她家母上大人却从来没有短过她和梅鸿文的吃穿用度。

在他们村儿的很多小孩儿拖着长鼻涕，穿着破洞、打补丁，甚至干脆短了一大截的衣服，跟个泥猴儿一样满村子乱跑的时候，佘玉芬就已经开始变着法儿的给梅雅丽和梅鸿文好吃好穿了。

因为家里没钱，佘玉芬就尽可能手工给他们做新衣，而不是直接去集上买成衣。

同样的价钱，别家的孩子只能穿一件新衣，佘玉芬却能给自家的孩子从里到外换上一身新。

在他们台子村，大部分主妇都是这么做的。

除了忙农活儿、做家务，她们这一年到头儿，还会打点着难得的闲暇时间，把一家子的衣裳鞋袜、枕头被褥全都做出来。

真正不会做衣服鞋袜的主妇，在整个台子村也就只有五六个而已。

之所以村里会有一小半儿的孩童穿的破破烂烂，则是因为有些主妇要么家里穷、要么本人懒。

穷的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懒的则是宁愿让一家老小都跟要饭花子比肩，也不想劳动自己的手脚和家里的针线。

再说吃食。

在他们台子村，甚至是在整个黑岗乡，九成以上的人家吃的都非常简单。

秋收之后、春耕之前，因为过年，各家各户基本都会有点儿油水吃吃，可在春耕与秋收之间的那大半年时间里，农人们吃的却都极是粗糙简便。

在梅雅丽的上辈子，她曾经不止一次听到赵慧英嘲笑他们村里的这家那家，说人家每天吃的都是猪食。

虽然“猪食”的这个说法，既夸张又有侮辱人的成分在里面，并不足以取信，但农人们一日三餐的没有油水、品种单一，梅雅丽倒也曾经亲眼见识过几回。

在台子村，绝大多数的农家人，早晨吃的是小米粥、玉米面饼子就咸菜，中午和晚上吃的则是小米饭、玉米面饼子、咸菜、土豆炖茄子或者豆角，再有就是大葱、小白菜、黄瓜、水萝卜、曲麻菜、婆婆丁（蒲公英）等蘸酱菜。

极少数像赵慧英一样舍得在吃食上花钱，自己又愿意动手做的，饭食里则会添进去饺子、面条、馒头、包子、大饼等需要用到白面和油肉的精贵吃食。

而佘玉芬则是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家的底子薄，她花每一分钱都会精打细算，自然也就不会在吃食上舍出太多的钱财来。

但佘玉芬有一样好，那就是她极其擅长变着花样儿给家里人改善伙食。

庄户人家常吃的玉米面饼子，她从来不会只用玉米面去做。

被她加入了适量白糖、白面、鸡蛋之后，玉米面饼子的口感立刻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做大炖菜的时候，她也会在菜里加上少少的几片猪肉。

还有菜园子里种着的各种菜蔬，她也不会只拿大酱给家里人蘸着吃。

什么拍黄瓜、大拌菜、糖醋萝卜、拌白菜丝、醋溜白菜、炒土豆片、凉拌土豆丝、糖拌西红柿、白菜猪肉炖粉条、鸡蛋蘑菇酱、白菜猪肉馅儿饼、韭菜盒子、芹菜猪肉馅儿包子、蔬菜鸡蛋饼......但凡是材料齐备的家常饭食，佘玉芬就能翻着花样儿做给家里人吃。

除此之外，她还会带着面粉、白糖、鸡蛋，专程去给梅雅丽和梅鸿文打饼干吃。

打饼干的地方在梅志清媳妇儿娘家那边，离着台子村足有三十里路。

梅志清媳妇儿也是个疼孩子的，这妯娌两个，每隔一个月左右就会让梅志清或者梅志军赶着马车，送她们去给家里的孩子打饼干吃。

因为这事儿，赵慧英没少咒骂梅志军和佘玉芬“败家”、“不会过日子”、“惯孩子”，但是由于她并不敢到梅志军家里去骂，所以梅志军和佘玉芬谁都没把她的咒骂当回事儿。

而跟吃穿比起来，佘玉芬显然更重视对自己两个孩子的教育。

梅雅丽因为有她大舅妈带着，早早就接触到了小学一二年级的课程，并且还因为学得很好而经常替别人考试。

这事儿启发了佘玉芬，同时也极大的激发了她教两个孩子读书识字的积极性。

然而梅鸿文毕竟还小，她能教给梅鸿文的东西很少。

如此一来，她在教导子女方面的热忱倒是被她用了一大半在梅雅丽身上。

对此梅雅丽是乐见其成的。

至少，无论是小学一至五年级的旧课本，还是铅笔、橡皮等各种文具，她家母上大人都会百分之一百的满足她的需求。

秋收结束后，天气渐冷，台子村最常见的杨树、榆树、柳树，叶片全都开始变黄、脱落。

因手里多了些闲钱，家里要用车的地方又确实有点儿多，梅志军和佘玉芬便就决定抽空儿去市里买辆农用三轮车回来。

这些年，他们家的兔子、羊、鸡越养越多，打从去年开始，程玉峰的那辆三轮车就已经做不到一次把他们要卖的所有动物全都拉去市里了。

去年剩的少倒还好办，梅志军和佘玉芬跑了几趟黑岗乡的大集后，那些程玉峰一次拉不走的兔子和鸡就全都被他们零散着卖了出去。

然而今年他们养殖的规模又扩大了，要是再不买辆车自用，他们就只能劳动人家程玉峰多跑一趟了。

虽然程玉峰自己全然不在意这点小事儿，但在梅志军和佘玉芬看来，让人家就手捎一趟和让人家专门跑一趟却是有着本质区别的两回事儿。

与其给自家亲戚添这种麻烦，他们宁愿自己去买辆新车。

第60章 你咋偷我家的苹果啊

10月底，梅志军揣着买车的钱，坐班车去了市里。

有程玉峰帮忙选车、讲价，他很快就买回了一辆崭新的半封闭式三轮农用运输车。

在梅雅丽的上辈子，她家也曾经买过一辆三轮车，是那种车头只有一个露天的驾驶位，且体型较小的那种，不过那时候她都已经十岁了。

这一世，因为有她这只时不时扇动一下翅膀的小蝴蝶，她家的日子好过了不少，她父母决定买车的日子、车的档次也都跟着发生了变动。

将一应手续全都办齐，梅志军在程玉峰的亲自传授下，很快就学会了驾驶他新买的农用三轮车。

二十多天后，梅志军揣着程玉峰托人帮他紧急办好的驾驶证，运了一车苹果回台子村。

程玉峰不放心他一个人开那么远的路，就也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跟到了梅志军家中。

有他在旁一路指点，梅志军这车开的十分顺畅。

两人进了梅志军家没一会儿，台子村的农人们就陆陆续续来了梅志军家看稀罕。

在九成以上的农村家庭都仍在使用畜力车的黑岗乡，机动车这种东西乃是当之无愧的稀罕物，更不要说梅志军家还是台子村唯一一户买了机动车的人家。

人们围着梅志军家的三轮车，左看看、右摸摸，看完了、摸够了，有人就又好奇起了车厢里的那些苹果。

在他们黑岗乡，水果常见的就只有沙果和杏子，就连樱桃、123小苹果、山丁子、槟子这些，那也是相对罕有的。

而像苹果、梨、桔子这一类本地并不出产的，那就更是极难见到的了。

倒不是说黑岗乡没有此类水果。

在黑岗乡的大集上，倒是时常都有当季的水果卖，但对于习惯了自给自足生活的农人们来说，花钱买水果，那可是糟蹋钱的代名词。

他们不仅不会买，甚至赶集的时候还会专门绕开卖水果的区域，既避免了浪费时间，又避免了自家的小孩子不懂事儿，看到了那些水果就非要花那个冤枉钱。

李国文拿起一个国光苹果看了看，“志军，你咋拉了这么多苹果回来？是要拉去集上卖的吗？”

“不是，我打算拉去村子里，让老乡们拿粮食换。”梅志军这边说着话，他的亲四叔梅劲早却蹑手蹑脚的绕到了人少的那一侧。

原本站在人墙外头的梅雅丽眼尖的发现，他竟然在趁人不备，偷摸往衣兜里头塞苹果。

她“嘿”了一声，直接上前扯住了他鼓鼓囊囊的衣兜，“四爷爷，你咋偷我家的苹果啊？”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很快就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到了梅劲早身上。

梅劲早黝黑的猪腰子脸立马拉得老长，他一把甩开揪着他上衣的梅雅丽，“你瞎说啥呢？谁偷你们家的苹果了？”

梅雅丽被他甩的一个趔趄，跌跌撞撞倒向了身后坚硬的黄土地面。

正好梅志增夫妻刚从他们家来到梅志军家，这两口子也是来看梅志军家的三轮车的，看到梅雅丽身体后仰着往后倒退，一副马上就要后脑勺儿着地的架势，梅志增媳妇儿吓得满手心里都是汗。

“雅丽——”她一边尖叫，一边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

梅雅丽倒不是真要跌倒，她眼下这副险象环生的模样，其实一大半都是她装出来的。

在他们台子村，她极其厌恶的少数几个人里面就有她爷的亲四弟梅劲早。

跟她大爷爷、爷爷的老实憨厚不同，她的这个四爷爷是个“笑人无，恨人有”的家伙，因为梅雅丽家的日子越过越好，他比梅雅丽她奶对她家的恶意还要深。

在梅雅丽的上辈子，梅劲早在她八岁、九岁的那两年接连胃出血了四五回，回回都是梅志军赶着马车搏命一样，用最快的速度把他送去的乡卫生院。

可梅劲早却一点儿也没有记梅志军的好，在梅雅丽十岁那年，他竟然把梅鸿文踢到了一个足有两米五那么高的坎子（高出地面的土埂）下面。

虽然他只是轻轻蹬了梅鸿文一下，并没有给他踢出个好歹来，虽然梅鸿文被他踢下去的第一时间，赵慧英和他们村里的一个张姓妇人就一边一个拉住了梅鸿文的衣服和胳膊，但梅雅丽一家却依然恨极了梅劲早此人。

在梅雅丽前世，她家父上大人和母上大人因为这事儿跟梅劲早一家彻底撕破了脸，两家人大吵了一架，然后就再也没有了任何往来。

可除此之外，梅劲早竟然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因为这个，梅雅丽忿忿不平了好多年。

她是个有仇就要报的直脾气，对方敢伤害她弟，她却没捞着任何机会报复回去，这让她如何能咽的下那口气？

要不是后来梅劲早的独子因为他们家在村子里人缘太差，铡草都请不到帮工的人，一气之下自己亲自上阵，结果却因为业务不熟练以及心里憋着气导致的心不在焉而铡掉了自己的一只右手，梅雅丽绝对会找个机会把梅劲早的孙子或者孙女也踹下去一回。

原本一直想要寻机找梅劲早麻烦的梅志军和佘玉芬也跟梅雅丽是一样的心思，一直到梅劲早的独子失了右手，村人又都纷纷议论，说这是梅劲早屡屡作恶的报应，他们憋在心里的那口郁气才总算是散了去。

对于这样的一个人，梅雅丽一分钟都不想跟他保持良好关系，所以她才会逮着机会就揭露他的真面目给重视血脉亲情的梅志军看。

梅志军果然被激怒了，他从梅志增媳妇儿手上接过眼里含了两泡泪的梅雅丽，然后将她到脚打量了一遍。

梅雅丽扁着嘴一脸委屈，“爸，我没瞎说，四爷爷真的拿了咱家的苹果。我亲眼看到的。他塞了好几个到他左边的那个衣兜里。

台子村的农人们穿的一向都是那种相对宽大的外衣，这样到了冬天才可以直接在外衣里头家秋衣、毛衣、棉袄。

这样的衣服，塞几个苹果在兜里，只要小心些用胳膊挡住，别人很难看出端倪。

这也是为什么梅劲早会那么大胆往自己兜里塞苹果的原因所在。

可梅志军是谁？

这整个台子村，除了对他有生养之恩的赵慧英，还真没有哪个人能让他不得不违背本心，打落牙齿和血吞。

第61章 梅志军发飙

梅劲早要是没有对梅雅丽动手，他或许还会看在对方毕竟是他亲叔叔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梅劲早竟然不知死活的打了他女儿！

梅志军双眼眯起，微黑的脸庞上再无半点笑意。

他拍拍梅雅丽的肩，“好闺女，老爸信你。”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视线转向了因为他这句话而脸色铁青的梅劲早，“是你自己拿出来，还是我帮你拿出来？”

梅雅丽暗暗叫好。

她老爹这说翻脸就翻脸的脾气就是随了她......

呃，不对，应该是她那说翻脸就翻脸的脾气，就是随了她老爹。

一般情况下，他们都是极好说话的人，尤其是她老爹，仗义、热心，村里人但凡有求到他头上，他又确实能做到的，他基本就没有不帮忙的。

像梅劲早，他对梅劲峰一家其实一向都持冷嘲热讽的态度，在梅志军经常挨饿的童年时期，他也从未接济过自己的几个侄子。

梅志军对他一直存着一份淡薄的叔侄情谊，是因为他在过去的那些年，并没有切实做过什么伤害他们一家人的事儿。

所以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并不介意帮衬一把这个跟自己有着极近的血缘关系的人。

可那是在对方没有伤害到他更重视的人的前提下。

梅劲早敢对梅雅丽动手，这就已经触到了梅志军的逆鳞。

自然，他也就不会再给梅劲早留情面。

被梅志军这么逼问，梅劲早一张脸顿时变得铁青铁青的，兜里的几个苹果虽是凉的，但此时对他来说却像火炭一样灼手又伤脸。

他紫涨着一张让人完全看不出来他其实很尴尬、很下不来台的黑脸，赌气似的伸手将那几个苹果掏了出来，然后又用力丢在了梅志军家的院子里，“不就是几个苹果嘛！老子肯吃那是看得起你！”

言罢，他抬脚就要离开。

然而梅志军却彻底被他激怒了，怒气冲到头顶上，梅志军的那股狠劲儿也被激了出来。

他上前两步，一把揪住了梅劲早的衣领，一张脸更是阴沉的几乎能滴出水来，“你扔谁呢？是不是我这些年给你好脸儿太多了？嗯？”

那个充满威胁意味的“嗯？”被梅志军说的极长极重，梅劲早生怕他一言不合就打到自己脸上来，忙用力往后仰着脑袋。

“捡起来！不然你今天别想走出我家的门！”梅志军用力推了他一把，同时也顺势松开了他的衣襟，但他那阴沉凛冽的语气，却让梅劲早连回嘴的勇气都一并失去了。

他强忍着内心的屈辱感，蹲在地上，将被他扔掉的苹果一个一个全都捡了起来。

看着那几个已经摔烂了，并且还占满了灰尘的苹果，梅志军才刚消下去一点点的怒气就又高涨起来。

他一伸手，拦住了想把苹果放回到三轮车上的梅劲早，“都让你摔成这样儿了，我还怎么卖给别人？三斤谷子一斤苹果，你拿粮食给我吧！”

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梅劲早气得眼睛都鼓了起来，然而在梅志军面前，他除了认怂就只能还是认怂。

“那我等会儿给你送来。”有气无力的说了这么一句，梅劲早就想迈步离开。

“还等会儿干啥？我现在就跟你去拿！”梅志军脚一抬，也跟着梅劲早往他家大门口处走了过去。

佘玉芬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家男人会吃亏，她快步走进灶房，摸了个空袋子和家里的杆秤（秤的一种）出来，“带着秤去，别有个缺斤短两啥的。”

走在前头的梅劲早被他们两口子这一唱一和的架势给气的，好悬没直接一口老血喷出来。

然而看热闹的台子村村民却没有一个肯站出来帮梅劲早说话，一方面他们讨厌梅劲早，另一方面他们也怕梅志军迁怒到他们身上来。

他们台子村一共就这么丁点儿大，村里的人就没有不知道梅雅丽在梅志军和佘玉芬心里的地位是何等特殊的。

虽然很多人都对他们两口子如此惯着一个丫头片子不以为然，但却没人会傻到说出来。

毕竟，梅雅丽这个“丫头片子”是人梅志军和佘玉芬生的，人家爱惯着就惯着呗，反正也不花他家的钱，也不吃他家的小米子。

除了那些非要惹别人不痛快、没眼色的同时又长了一颗坏心眼儿的人，其他人谁也不会跳出来给自己拉仇恨。

很快，梅志军就带着梅劲早家的三斤谷子回来了，他将袋子递给佘玉芬，然后就张罗着开始卸苹果。

这一大车苹果，他不可能一直将之放在三轮车上。

为了更好地保持苹果的新鲜度，他决定先将绝大多数苹果都放进地窖里头。

仍然留在他家的村民全都自动自发的上手帮忙，有了他们帮着扛袋子、挑苹果，梅志军一家很快就把车上的苹果卸了大半下来。

剩下的一小半，是梅志军准备明天拉到各村去卖的，所以大家就没有再费劲巴力的把它们折腾进地窖里头。

为了感谢大伙儿的热心相帮，佘玉芬把挑出来的那些有着少许磕碰伤痕的苹果，按照人头分给了大伙儿。

拎着装苹果的袋子、篮子，众人一边跟梅志军夫妻道谢，一边暗暗腹诽梅劲早是个蠢货。

得亏梅劲早已经提前离开了梅志军家，不然被村民们那异样的眼神儿一扫，再听他们说上几句嘲讽的话，他肺都得给这些人气炸了。

再说梅志军和佘玉芬。

两人好吃好喝招待了一番程玉峰，然后梅志军又在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将程玉峰送去了马家村。

他是开着新买的那辆三轮车去的，车上还拉着几袋苹果。

由于去马家村卖苹果可以找老佘家的人帮忙打下手，所以佘玉芬就没有跟着他一起过去。

梅志军走后，她就开始伺候家里的那群张嘴物儿。

等到所有的张嘴物儿都吃上了喝上了，她这才拿了纸笔开始算自家的存款数额。

因为恰逢周末，所以梅雅丽就一直在她旁边支着耳朵听。

她知道佘玉芬如此热衷于赚钱存钱，为的其实是尽快盖一栋宽敞明亮的砖瓦结构的新房子。

而让她生出这个决心的，则是赵慧英的一句刻薄嘲讽。

第62章 该给的还是要给

也不知赵慧英啥时候偷摸跑到村子最北头看了一眼梅志军家的房子，反正在梅志军家的三间小土屋盖好之后的第二个月，赵慧英就用无比轻蔑的语气说了一句，“都还没有我家的猪圈宽敞，也好意思说是起了新房子！”

这话传到梅志军和佘玉芬的耳朵里，两人当场就怒了。

梅志军的第一反应是去找赵慧英算账，佘玉芬的第一反应却是奋发图强，誓要成为台子村日子过得最红火的那一户。

最终，梅志军被佘玉芬劝服了，两口子于是开始了年复一年辛勤劳作、拼命攒钱的日子。

他们不知道的是，梅雅丽其实根本就不打算让他们再在台子村盖房子。

在梅雅丽的上辈子，她爸妈花了好几万，盖了个比他们黑岗乡的乡政府还要气派的房子。

然而他们才刚搬进新屋不到两年，台子村就开始了连年天灾的日子。

先是毁了农民们一年心血的冰雹，然后是接连两年的干旱，逼得台子村的很多村民都只能离开家乡，出去讨生活。

梅志军和佘玉芬当然也不甘心坐吃山空，于是，在佘玉洁的带挈下，他们夫妻俩先后去了南边的Z市打工。

自那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回过台子村，而他们家的新房子，最终也在搁置了大约十年之后，以两万块钱的低价贱卖了。

梅雅丽是不会再让自家父母做一次亏本生意的，之所以没有急着劝他们，一方面是因为她不想表现得太出格，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私心里觉得，让她爸妈有个可以为之努力的目标貌似也不错。

反正在她的上辈子，她十岁的时候她家才开始盖房子，而且那时候她爸妈还是问她老舅借了一万块钱才把房子盖起来的。

她已经想好，这辈子，她要在他们真正动了盖房念头的时候，再劝他们去市里买房子。

彼时她必然已经又长大了几岁，在她父母面前说起话来，分量自然也要远比现在的重。

晚上，梅志军开着三轮车回到了台子村。

他带去出售的苹果，绝大部分都被他顺利卖掉的，剩下的一小部分，则被他分成两份送给了佘老爷子一家和佘凤刚一家。

佘凤刚对此颇有微词，在他看来，梅志军作为他家姑爷，有什么好事儿就应该可着他和他的大儿子，而不是总去贴补他那个偏心的老爹以及他弟弟的那两个孩子。

在亲大舅子和堂小舅子、岳父和岳祖父之间搞什么均分，这分明就是脑壳儿坏掉了。

他不敢明目张胆教唆梅志军别去孝顺佘老爷子和佘老太太，于是就只能旁敲侧击的拿佘凤树（佘凤刚的弟弟）家的那两个孩子说事儿。

“爸爸跟我说，让我不要给爷爷家送那么多苹果。”把换回来的粮食收进粮仓后，梅志军低声跟佘玉芬打小报告，“他说爷爷和奶奶年岁大了，牙口都不好，吃不了这种硬邦邦的东西，我送再多，最后便宜的还是老叔家的那俩孩子。”

佘玉芬翻了个白眼儿，“你别听他的，该咋样你还咋样。这些年要不是爷爷帮衬着，咱的日子能这么快过起来吗？他跟奶能不能吃是一回事儿，咱该给的还是要给。”

梅志军笑，“我也是这么想的。爷爷都七十来岁的人了，还年年来帮咱们干活，我要是连点儿东西都舍不出去，我还叫人么我？”

“那咱以后多送点东西给我太姥爷、太姥姥吧，也不拘什么年不年节不节的，就挑那好克化、有营养的糕点、糖果啥的。”梅雅丽一边说着，一边从旁侧养兔子的角落里探出头来，“妈你再每年帮我太姥爷、太姥姥做几身衣裳、几双鞋子，上次我去我姥家，我姥说我太姥的眼睛已经做不了啥针线活儿了。”

无论是梅雅丽的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们一家都没少受佘玉芬爷爷奶奶的帮衬。

那一对老夫妻，真的是活到死、干到死的典型庄稼人。

他们勤快善良、古道热肠、对儿孙掏心掏肺，是佘凤刚那个自私鬼拍马也难及的模范长辈。

然而在梅雅丽的上辈子，她和她的父母、弟弟甚至都没能好好回馈一下这两位可敬可爱的长辈。

梅志军和佘玉芬南下打工，带走了赵慧英百般看不上，且相对年幼的梅鸿文，留下了孙辈里面最受赵慧英待见，同时年龄也较大的梅雅丽。

佘老爷子过世时，梅雅丽只有十三岁。

彼时她寄住在赵慧英家里，佘凤刚和佘玉国不想请赵慧英去参加佘老爷子的丧礼，遂就连梅雅丽也忽略了过去。

加之那时候的交通方式也还比较落后，身处华夏最南端的佘玉芬等人就是想回来参加佘老爷子的丧礼也来不及。

如此一来，佘玉芬的这一家人，竟然没有一个出现在佘老爷子的丧礼上面。

一直到佘老爷子过世约么半个月后，从乡邻口中得了消息的梅雅丽这才匆匆忙忙去了马家村。

因为这事儿，赵慧英没少拿话儿戳梅雅丽的心窝子，而自知理亏的佘凤刚和佘玉国却是难得放下了以往的那副臭架子，没有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给她难堪。

她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佘凤刚挂着笑，主动下炕到院子里迎了她一段。

但彼时梅雅丽恨他们恨得不行，又岂会因为他们稍微示好就放下心结？

她倒不是在意赵慧英的冷嘲热讽，赵慧英的那副德行，她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无论是厚颜无耻且又理直气壮的花梅志军留给梅雅丽的生活费，还是一个气不顺就拿她撒气、骂她个一天两天，又或者是用拙劣浅白的手法挑拨离间，试图让梅雅丽疏远对她颇为关照的梅志清夫妻，甚至是挑拨失败之后，捏了其他的由头打骂梅雅丽，扬言让梅雅丽滚出去。

在这些原本会让梅雅丽觉得气愤、屈辱到无所适从的事儿发生过太多次之后，梅雅丽已经学会了如何在赵慧英的贪婪、无耻、胡搅蛮缠，以及她的变态掌控欲里保护自己少受伤害。

她打着学习的旗号，每逢周末都尽可能待在学校宿舍，不跟赵慧英照面，实在避不开的时候，她就学着梅劲峰咬牙忍耐。

至于为什么不去马家村，则是因为佘凤刚对她的态度，跟赵慧英并无分别。

虽然他不会像赵慧英那样用污言秽语长篇大套的骂人，但他说出的那些话、做出的那些事儿，却一样有着把人的心脏戳个对穿的杀伤力。

第63章 想让你们出点儿钱（补28号的更新）

因着那些让她只要一想起来就会心硬如铁的往事，梅雅丽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学会了只对对她好的人好。

在她的上辈子，她这种完全不考虑血缘关系上的亲疏远近的做法，没少引人侧目，但她却一直到死都坚定不移的贯彻着自己的原则。

在她的建议下，佘玉芬决定先给佘老爷子和佘老太太各做一身新外衣、一身新棉袄棉裤、两双新鞋。

至于今年的年礼，佘玉芬和梅志军则决定给两位老人送二斤白糖、二斤红糖、二斤蛋糕、两罐奶粉、两只肉质鲜嫩的小公鸡、二十斤肥瘦相宜的五花肉、五十斤大米、五十斤白面。

还有庄户人家每逢年节都要准备的杀猪菜、猪血肠、白面馒头、粘豆包、年糕、豆腐这些，虽然不算在年礼的范畴内，但梅志军和佘玉芬却也打算好了要多做一些，把佘老爷子和佘老太太的份儿给带出来。

——佘凤树家的两个孩子过年的时候会回去他们自己家里，所以梅志军和佘玉芬只需准备佘老爷子和佘老太太的份儿。

商议好了这些事儿的同时，佘玉芬和梅志军也已经准备好了今天的晚饭。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把饭菜端到炕桌上，梅劲峰就已经推开他家的大门走了进来。

佘玉芬没有迎出去，她正拿着笊篱[zhào lí]从大铁锅里往外捞才刚熟透的白菜鸡蛋馅儿饺子。

“爸，你咋过来了？快进屋里坐。”梅志军一边说着一边示意梅劲峰进屋。

“哎，哎，好。”梅劲峰表情有些紧张，笑容怎么看怎么勉强。

梅志军心里顿时犯起嘀咕来，他试探着问梅劲峰，“是我娘让您过来的吧？”

梅劲峰脚步一顿，默了片刻才又继续抬脚往屋子里头走，“她让我喊你过去。”

梅志军一听，眉头顿时皱成了一个小疙瘩，“她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这是？”

梅劲峰还没来得及说话，佘玉芬就已经侧头朝他们看了过来，“爸，快进屋里坐。我跟志军今天包的饺子，您也留下来吃点儿吧。”

梅劲峰双手乱摆，“不用了，不用了。你们吃，你们吃。”

梅志军对自己这个老实巴交的爹还是很了解的，一见他这副模样，梅志军心下顿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来。

他将梅劲峰让到东屋炕上坐下，“我娘到底有啥事儿？为啥这大晚上的让您喊我过去？”

梅劲峰搓着手，一脸的心虚和尴尬，“她......她想问你要钱。”

“啥？”梅志军两道眉毛全都竖了起来，“这回又是啥名目？总不会我连见都没有见过她，她也能诬赖我打了她吧？”

梅劲峰的红脸膛顿时更红了。

他虽然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箩筐，但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忠厚仁义他却一点儿也没落下。

做亲娘的讹诈自己儿子，他这个做丈夫的能有脸到哪里去？

不说村里人如何戳他们的脊梁骨，就是面对作为受害者的梅志军，他也心虚气短的厉害。

更不要说，他的二儿媳妇（佘玉芬）还瞪着眼睛紧紧盯着他。

那副生怕他会说一个“是”字出来，但是却又认为他极有可能会说一个“是”字出来的表情，让他恨不能找条地缝儿钻进去，再也不用面对眼下的尴尬处境。

他抬手用力揉了一下自己已经快要僵掉的面皮，“不是。这次不是。她......她是看到你们买了三轮车，觉得你们日子过好了，所以就想让你们出点儿钱给老三说个媳妇儿。”

梅劲峰没有说出口的是，赵慧英自打梅志军买了车，就一直在家里用各种恶毒的语言咒骂梅志军和佘玉芬，说他们日子过好了却不拉拔自己的亲兄弟，就眼睁睁看着梅志明打光棍儿。

梅志军气得头顶都要冒烟了，梅劲峰虽然只说了这么一句，但他又不是不了解赵慧英。

就算是用膝盖想，他也知道赵慧英必然又把她能想到的所有恶毒语言都拿出来咒骂他了。

他黑着脸对梅劲峰道：“我日子过好了是因为我和玉芬下得去力气、吃得了辛苦，关老三什么事儿？他一个大老爷们，这么多年了自己难道都还挣不出来一份彩礼钱吗？想当年我跟我大哥结婚的时候，你跟我娘出过一分钱吗？我不说台子村，就整个黑岗乡，你见过谁家的老人，自己儿子娶媳妇儿，当爹娘的却一分钱不出的？”

“她何止是没出钱，她还把别人随的份子钱都给拿走了，就把礼单给了咱们，让咱们以后给人家回礼去。”佘玉芬也气坏了，她把手里端着的盘子放到炕桌上，“再说了，当初咱们两家分家的时候，雅丽她奶可是说了，她以后都不指望咱俩的。她这也留下养老，那也留下养老，咱们可连个磕绊都没打，就扛着行李卷儿净身出户了。”

梅劲峰脸上火辣辣的，一阵一阵烧得慌，“我也劝她了，可她不听我的啊。我实在说不听她，就只能先来给你们通个气儿了。”

梅志军黑着一张脸，“我就没听说哪家的老人是让分了家的儿子给自己兄弟娶媳妇儿的，真亏她想得出来！”

梅劲峰一张老脸都快埋进胸口了，“老三这些年赚的钱本来就少，偏你娘又是个败家的，从你和志忠手里抠不出来多少钱，她就开始想方设法花老三的。唉——”

梅劲峰是个窝囊性子，梅志明又不敢往狠里得罪赵慧英，于是这爷俩儿捆在一块儿，也没能阻止得了赵慧英继续大手大脚的败家。

光是赵慧英娘家侄女结婚，她就大手大脚花了四百多块钱给人家买东西，再加上她在婚礼当天为了大出风头而给出的五百块钱礼金，梅志明给人家放一年羊赚的那点儿工资，就基本被她给祸祸光了。

另外还有她的一个小堂弟和二十几个堂侄、堂侄女、表侄、表侄女、外甥、外甥女，这些人也全都集中在了这五六年间举办婚礼。

这么多次的份子钱随下来，光是礼金这一项，她就花出去了好几千块钱。

再加上她的娘家兄弟前年又过世了，这两三年间，她可没少给她兄弟媳妇儿以及她兄弟的两个孩子送米面油肉。

如此一来，她能存的下钱给梅志明娶媳妇才怪。

第64章 一人出一千

梅劲峰捂着脸满心郁卒，他想给自己的小儿子娶媳妇儿，毕竟梅志明如今都已经二十七八了，在他们这儿，他的年龄实在是有些大了。

要是这一两年里他还是娶不上媳妇儿，那他这辈子基本就是打光棍儿的命了。

可他却又不想跟梅志军要钱。

梅志军的日子确实好过了，可再好过，这里头也没有他和赵慧英、梅志明的功劳不是。

要是他们曾经帮衬过梅志军和佘玉芬，大不了他豁出去这张老脸，让梅志军凑点儿钱给他。

但问题是，他们不仅对人家梅志军和佘玉芬没有任何帮助，反而赵慧英和梅志明还没少拆过人家的台。

现在赵慧英如此理直气壮的算计着问人家要钱，这简直是在考验梅劲峰的道德底线。

“这事儿您就别管了，我来跟她说。”梅志军虽然对梅劲峰有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复杂感情，但他到底还是不忍心让自己的老父亲继续尴尬窘迫下去。

“先吃饭吧。吃完了我跟您一起过去。”一边说着，梅志军一边拿了一双筷子递给梅劲峰。

佘玉芬将梅雅丽和梅鸿文安置到炕的最里面，梅雅丽挨着梅劲峰，吃东西还需要佘玉芬稍加照看着的梅鸿文则坐在了梅雅丽和佘玉芬之间。

至于梅志军，他先是倒了半杯白酒给梅劲峰，然后才坐到了梅劲峰旁边、佘玉芬对面的位置上，拿起筷子夹饺子吃。

除了一开始梅劲峰进屋时，梅雅丽跟着梅鸿文一起喊了声“爷爷”，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出过声儿，反倒是梅鸿文，一直奶声奶气的跟佘玉芬说着惹人发笑的童言童语。

梅劲峰对自己的这个大孙子极是喜爱，虽然他在赵慧英面前历来直不起腰杆子，但只要事涉梅鸿文，梅劲峰的胆子立刻就能比平时大上好几倍。

虽然变大之后的胆子也还是不足以让他跟赵慧英对着干，但他每每看到甚至提到梅鸿文时那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却让所有人都能一眼看出他对梅鸿文的偏爱。

再有，私底下他也总是背着赵慧英亲近梅鸿文。

什么偷摸儿端一筐杏子给梅鸿文啦，什么塞几个鸡蛋或者鹅蛋到梅鸿文怀里啦，什么趁着农闲的时候陪着梅鸿文玩儿啦，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梅劲峰总是不吝对梅鸿文表达他的喜悦和疼爱。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对梅雅丽的冷淡。

倒不是说他就不疼梅雅丽，只不过他对梅雅丽的疼爱显然远远不及他对梅鸿文。

在梅雅丽的前世，赵慧英喝骂梅鸿文时，梅劲峰总是会回护梅鸿文，可当被磋磨的人换成了梅雅丽，梅劲峰却毫无例外的每一次都选择了冷眼旁观。

虽然就算梅劲峰回护了也没什么大作用，毕竟他从来就没有压制住过赵慧英哪怕一次，可他有没有这个意愿，却是梅雅丽区分远近亲疏的重要标准。

等吃完了晚饭，梅志军就跟着梅劲峰去了赵慧英那边。

他回来的很快，佘玉芬洗碗才刚洗到一半，他就沉着一张脸推开大门进了院子。

彼时梅雅丽正一笔一划写着老师给留的家庭作业，梅鸿文则正一点一点丢夏秋时节晒干的青草给家里养的兔子吃。

看到梅志军进来，他立刻迈着小短腿儿朝自家老爹迎了过去，“爸爸！”

梅志军看到儿子红红的苹果脸，脸上的表情顿时由阴转晴，“鸿文乖。”

一边说着，他一边抱起梅鸿文进了屋子里头。

佘玉芬停下手上的动作朝他看去，“又吵起来了？”

梅志军“嗯”了一声，“让我给她三千块钱，真不知她是怎么想出来的。”

虽然他已经在极力压抑，但佘玉芬却依然听出了他话语里满满的怒气。

她没有问梅志军同意没有，这种离谱的要求，梅志军除非脑壳儿坏掉了，不然怎么也不会同意的。

“她不会再把大哥他们搬回来吧？”

“能不搬吗？”梅志军嗤笑一声，“要是不把他们三个都搬回来，她指着谁给她仗腰子？”

佘玉芬叹了口气，“大哥我倒是不担心，老三估计最多也就背后使坏，可你妹子那人......”

梅志军脸一黑，“不怕。她要是敢出这个头，我就把她也拉进来。”

佘玉芬心道，“这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吗？”

可问题是，她也想不出来更好的法子了。

半个月后，梅志忠、梅志明和梅志凤果然全都坐着班车回到了黑岗乡。

憋了半个月气的赵慧英早早就把梅劲峰指派到了黑岗乡接人。

当天晚上，梅志军才从山上回来，梅志忠就登了他家的门。

“咋是你来叫我的？”看到梅志忠，梅志军大感意外，“雅丽她奶就不怕咱俩提前串供？”

梅志忠被他给逗笑了，“是我主动要来的，我跟老太太说，我先过来劝劝你。”

梅志军瞪他一眼，“你不是想劝我出钱吧？”

梅志忠笑容不该，“我还真是来劝你出钱的。当然了，不是让你出三千。”

听了他这后面的一句话，梅志军不由好奇起来，“那你想让我出多少？”

“一千。”梅志忠伸出一根食指，“咱俩一人出一千，彩礼是尽够了的。至于其他的，那咱就管不了了。没道理老三娶媳妇儿，钱都让咱们当哥哥的出了。而且说老实话，我家也拿不出来更多的钱了。”

梅志军蹙着眉正要说话，梅志忠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你看不惯雅丽她奶乱花钱，也不高兴她那么理直气壮问你要钱给老三说媳妇儿。可老三跟咱们毕竟是亲兄弟，他打一辈子光棍儿，咱们脸上也不光彩。”

梅志军被他说动了。

确实，在他们黑岗乡，哪家要是出了个老光棍儿，那这一家子都免不了要被乡邻们在背后戳脊梁骨的。

他蹙着眉思忖片刻，“可我就怕咱一开了这个头儿，以后雅丽她奶有啥事都会想着让咱出钱。”

赵慧英败家的本事他早就已经受够了，好不容易分了家，过了几年好日子，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心软，就又“一朝回到解放前”。

第65章 要就这些，不要拉倒

梅志忠“嗨”了一声，“你以为就你怕呀？我也怕老三跟狗皮膏药似的，以后就贴我身上了。”

“那你还......”梅志军话说到一半，梅志忠就已经低声打断了他未完的话语。

这兄弟两个头挨着头，嘀嘀咕咕咬了大约一分钟耳朵，梅志军原本阴沉的几乎能滴出水来的脸色终于缓和了几分。

“行吧，那就按你说的办吧。”他回头看了一眼佘玉芬，“拿一千块钱给我。”

佘玉芬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却还是一言不发的去给梅志军拿钱了。

梅志忠小声跟梅志军感慨，“你比大哥有福气啊，你看玉芬，明明不乐意，却还是顾忌着你的面子去给你拿钱了。哪像你嫂子，为了这一千块钱，差点儿没跟我吵翻天。”

梅志军白他一眼，“你也不看看你们家现在是个啥条件！你们两口子这些年求医问药的都花了多少钱了，平时吃吃不好，喝喝不好的，我嫂子过日子手紧一点儿，归根结底还不是为了你们那个家打算！”

梅志忠被他怼的无话可说，只能一脸尴尬的挠着头呵呵傻笑。

他和郑娟也已经结婚好几年了，可他们却一直没能要上孩子，打从前年开始，他们就一直在求医问药了，再加上他们两口子一年到头儿也确实挣不到太多钱，所以他们家的日子也就只能算是过得去。

冷不丁拿一千块钱出来，郑娟不乐意也情有可原。

但自从那年郑娟把老梅家的真实情况透露出去，以致于梅志明的婚事告吹，梅志忠就一直对梅志明存了一份愧疚之心。

在他们这儿，人们极其信奉“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的老理儿。

除了那些跟准备结亲的男方或者女方关系极近，可以不避嫌疑的跟自家亲戚说任何大实话的极少数人，其他人要是说其中一方的坏话——即使那坏话是实话，那基本就是要跟被说坏话的人成仇的节奏了。

甚至就连知情的乡邻们，也会把这种坏人婚姻的行为看作“缺德”的表现。

梅志忠没读几年书，但约定俗成的民俗却是深深刻在他骨子里的，就算明知赵慧英和梅志明做得不对，但他却依然免不了时时自责。

尤其后面这几年，赵慧英给梅志明找的对象一个也没有谈成，这就愈发加剧了梅志忠的愧疚心理。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看上梅志明长相、脾气的女人头脑一热愿意嫁给他，梅志忠自然就想成全了他们的这段缘分。

拿了钱，梅志军就跟着梅志忠去了赵慧英家。

等他再回来时，他家墙上挂钟的指针都已经指向了九点半。

佘玉芬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忙就穿鞋下地迎了出去，“管你饭了没？”

梅志军摇摇头，“光顾着吵架了。”

佘玉芬哭笑不得的看他一眼，“那你等会儿，我现在给你热饭。”

梅志军走后，她就做了咸菜丝炖荷包蛋、猪肉白菜粉条炖豆腐、二米饭给梅雅丽和梅鸿文吃。

吃饭之前，她特意留了一碗咸菜丝炖荷包蛋和一碗猪肉白菜粉条炖豆腐出来，就是担心梅志军会吃不上饭。

由于盛菜的两个蓝边大白碗和剩下的二米饭都一直放在大铁锅里温着，所以佘玉芬不到一刻钟就把热好的饭菜端了上来。

梅志军回来之前，梅雅丽正占着半边炕桌练字，此时梅志军要用炕桌吃饭，她遂就把阵地转移到了窗台上面。

她家的房子是三间小土屋，窗台的宽度也比一般的房子要窄，梅雅丽手上的田字格本一放上去，她家的窗台顿时就被遮的只剩下了两指宽。

而且因着窗台下头没有给她放腿的地方，所以她只能跪坐在窗台前头一笔一笔的描着字帖。

“到底咋回事？大哥刚才跟你说啥了？”佘玉芬一边做鞋一边问梅志军。

梅志军咽下嘴里的食物，言简意赅的对佘玉芬道：“大哥跟我说，家里有个老光棍儿，以后咱们所有人都得被老邻旧居笑话，让我跟他一样，出一千块钱给老三说媳妇儿。”

佘玉芬长长叹了一口气，“这就是脸皮薄的坏处了。要搁人家那死要钱的人家里头，笑话不笑话的，还能当饭吃是咋的？”

她说的那“死要钱的人家”，在他们黑岗乡着实不算少。

就连他们台子村这种只有二十多户的小村子，要钱不要脸的人家也是有三四户那么多的。

但他们两口子，以及梅志忠两口子，显然都舍不出去那张脸，做不到随便让别人笑话。

“那她奶能同意？她不是找你要三千的吗？”

梅志军撇撇嘴，“她可不是不同意嘛！她原是打算先怂恿着大哥和志凤跟我闹，逼着我拿三千块钱给她，然后她再转脸问大哥要三千块钱。这么一来，什么彩礼钱、买房子钱、摆酒的钱、买衣裳被褥的钱，她不就一分都不用出了嘛！”

佘玉芬惊讶地半张着嘴，好半天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说了一句，“她胃口倒是大！她咋不想想，大哥能拿的出那么多钱吗？！”

“她让大哥去跟嫂子她爸，还有她那几个兄弟借钱。”梅志军一边说着一边连连摇头，显见也是对赵慧英的异想天开相当无语。

“她算的可清除了。我说咱家没那么多钱，她就说让我把咱家的三轮车给老三。还说虽然开过几天，但便宜着点儿肯定也有人愿意买。”

梅志军说着说着就又生气起来，他放下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又继续说了下去，“最可气的还是小志凤，她自己不出钱，帮着雅丽她奶跟我俩要钱倒是一点儿也没有张不开嘴的意思。”

佘玉芬早就猜到了会是这样，她问梅志军，“那最后你们是咋说通雅丽她奶的？”

“说通啥啊？！她是那能说通的人吗？是大哥撂了狠话，说要就这些，不要拉倒。而且大哥还让她写欠条，说这钱原就不该我们出，她要是不写，那我们也不给。”

佘玉芬眼睛瞪得溜圆，“大哥这是......哎呦，他这冷不丁把腰杆子挺直了，我咋还不习惯了呢？”

一边说着，佘玉芬还一边拍了下自己大腿。

第66章 失联了

梅志军好笑的睨她一眼，“这有啥好大惊小怪的？大哥要是再不长点儿心眼儿，等下次她奶保准还得冲他家下嘴。”

“还有下次？？？”佘玉芬顿时不淡定了，“总不能老三结了婚，她再让你跟大哥帮老三他儿子娶媳妇儿吧？”

“你这也想的太长远了。”梅志军哭笑不得的看了她一眼，“大哥是怕她以后会变着花样儿找我们要钱。”

支着耳朵旁听的梅雅丽忍笑忍得肚子都疼了。

还别说，她奶还真干得出来这种事儿。

在她的上辈子，她奶真就为了她堂弟的婚事跟她爸、她大伯要过钱。

当时她爸已经离开老家很多年了，他不给，赵慧英再不高兴也没辙。

但她大伯就比较惨了，最后到底被逼着出了两千块钱的“礼金”。

之所以是礼金而不是借款，正是因为她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白白讹上这么一笔。

当时她可是狮子大开口了的，一张嘴就跟梅志忠道：“你亲侄子结婚，你怎么不得出个万八千的？”

好在那时候梅志忠已经被她伤透了心，对她的无理取闹已经有了一定的抵抗力。

饶是如此，他也出了两千块钱这样一个十里八村都没人能越得过去的高额礼金。

至于梅志凤，别看她现在帮着赵慧英，跳的利索叫的欢，动不动就指责梅志忠和梅志军没良心啊、娶了媳妇忘了娘啊、当不了老婆的家啊，但等麻烦真的找到了她头上，她对梅志明的那份“兄妹情谊”顿时就变成了塑料花质地的。

在梅雅丽前世，梅志凤借了五千块钱给梅志明的儿子说媳妇，但是梅志明一家却一直拖着不肯还钱，最后她为了逼债，甚至还扬言要抱走梅志明的孙子。

跟她比起来，梅志忠和梅志军这种防患于未然的做法已经够厚道了好吧？

至少，他们要求写欠条只是为了防止还有下一次、下下次，而这次的一千块钱，他们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打水漂儿的。

当然，即便他们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赵慧英也是决计不肯给他们写欠条的。

最后还是急着娶媳妇儿的梅志明最先撑不住了，主动站出来写了欠条。

赵慧英气得不得了，奈何梅志忠和梅志军全都吃了秤砣铁了心，无论她怎么折腾，这兄弟俩就是不肯退让。

眼看着写欠条的事情已经无法避免，赵慧英立刻就又打起了让小儿子赖账不还的主意。

她知道，梅志忠和梅志军就是防着他们不还钱，所以才会逼着他们写欠条。

有了欠条，她再想问他们“借”钱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写两千，一千不够。”因为已经打定了主意赖账不还，所以赵慧英索性直接将借款的数额翻了一倍。

当然，翻一倍她也仍然觉得自己要的少了。

若不是有梅志军和梅志忠死活不肯接受“三千”这个数目的事情在前头摆着，她早就怂恿梅志明直接写个三千上去了。

然而让她气怒交加的是，两千梅志忠和梅志军也不肯出。

他们咬死了就只有一千，而且还是在梅志明给他们打了欠条的前提下。

她跟他们吵，说这点儿钱根本不够，梅志忠和梅志军就拿“我们结婚的时候，你和老三一分钱也没给我们出”的话来堵她。

上蹿下跳、一副大义凛然嘴脸的梅志凤给她帮腔，最后却反被梅志忠和梅志军挤兑着，也拿了一千块钱出来。

对于这件事儿，赵慧英私心里其实是乐见其成的，可让她恼火的是，梅志凤竟然也提出了让梅志明写张欠条给她。

听梅志军讲完了他们这一晚上的鸡飞狗跳，佘玉芬忍不住连连摇头。

无论是赵慧英还是梅志凤，她们显然一门心思只想着挤兑梅志忠和梅志军，一旦这刀子反过来割到她们自己身上，她们比谁都肉痛。

“那这事儿就算是了了吧？不会等到老三买房子入户，她奶还要再找一次你跟大哥的麻烦吧？”

梅志军摇摇头，“她找也没用。我跟大哥已经说好了，就这一千块钱，多了一分我们也不会出。”

佘玉芬提着的一颗心这才放回了肚子里，她问梅志军，“那老三结婚的时候你去吗？”

“去还是要去的。”梅志军放下碗，“不过我最多也就给他写个二十块钱的礼。这都是小钱儿。”

佘玉芬睨他一眼，“你写二十块钱，她奶嫌少咋办？”

“你放心，嫌少她也不会在老三摆酒那天找我麻烦的。”

梅志军穿鞋下地，和佘玉芬一起收拾碗筷，准备拿去灶房清洗。

“等离了别人眼目前，她要是骂我，我就跟她说大哥结婚的时候我也只写了二十块钱的礼。都是亲兄弟，我怎么也得一碗水端平不是？再说了，我结婚的时候他们谁给我写过礼？别说二十了，两块我也没见着他们的！”

佘玉芬想笑又怕梅志军脸上下不来。

就他跟梅志忠私底下那份眉来眼去的热乎劲儿，他也好意思说什么“一碗水端平”。

当初她和梅志军结婚，赵慧英专门叮嘱了自己的大儿子、小儿子和小闺女，不准他们去写礼。

梅志凤听了赵慧英的话，梅志明是原本就没打算写，只有梅志忠，私底下给了梅志军二十块钱。

那时候梅志忠挣的钱都是要上缴给赵慧英的，为了能私底下拿出二十块钱给梅志军做贺礼，梅志忠也是费了很大心思的。

再加上后来梅志忠也曾私底下贴补过梅志军和佘玉芬，所以后来梅志军才会反过来年年贴补梅志忠和郑娟。

只能说，一个人当初种下了什么因，日后必然就会结出什么果，就算一样都是亲兄弟，重视兄弟情义如梅志忠的，和不重视兄弟情义如梅志明的，所得到的回馈自然也会是截然不同的。

“对了，玉洁那边咋样了？还是没信儿吗？”

“没呢。雅丽她姥说都已经写了三封信过去了，一直没人回。”

说起这事儿，梅志军和佘玉芬就忍不住长吁短叹。

去年，佘玉洁大学毕业，然后被分配到了帝都工作。

然而时隔一年，他就自己放弃了原本的工作，带着他的女朋友跑去了Z市打工。

第67章 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最开始的那个月，佘玉洁还写了两封信回家，可后面的这几个月，他却突然就音信全无了。

佘凤刚是个自私的，平时又只对大儿子佘玉国青眼有加，所以小儿子的音信全无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儿。

但王秀兰和佘老爷子、佘老太太就不一样了，这三人一封接一封的寄信出去，甚至还托了家里的亲戚代为打听消息。

当然，说是打听消息，其实也不过就是忧心晚辈的长辈们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然后求个心安罢了。

毕竟这个年月，交通并不像后世那样便利。

莫说是一南一北远远相隔的两座城市了，就是同一个省份的不同城市，要找个断了联系的人也是相当困难的。

跟王秀兰等人的心急如焚不同的是，梅雅丽并不担心自己的小舅舅会出什么事儿。

在她前世，佘玉洁也曾经有过两年多的时间没跟家里人联络。

倒不是他出了什么让他无法跟家里人联络的不好的事儿，他只是单纯的没钱罢了。

因为换了工作，搬去了更便宜的地方租房子，老家的信他全都错过了。

再加上那两年多的时间里，他和他女朋友又各自丢了两三回钱包，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都只能靠着每天一包方便面的定量饮食来果腹。

穷困潦倒，一分钱都恨不能掰成两半花，满脑子都只有“如何才能挣到钱”这一个念头的人，要是再摊上个写信过来就只有要钱和指责他不该辞职这两件事儿的爹，他能愿意联系家里人才怪。

后来还是他境况渐渐变好了，他才又重新写了家信到马家村。

为着这事儿，王秀兰没少跟佘凤刚吵架，责怪他第一不该长篇大论的指责佘玉洁，第二不该逼着佘玉洁给他寄钱。

——————

97年夏，梅雅丽提出要跳级读初中。

因着她才八周岁，梅志军和佘玉芬都很犹豫，不知到底该不该同意她这么小的年纪就去十几里外的黑岗乡念中学。

梅雅丽费了好些唇舌，总算说得她爸妈意动，同意了帮她去跟佘玉国说——梅雅丽要跳级，少不得要找人跟初中的老师、校长打个招呼，而佘玉国恰好就在黑岗乡中教生物和化学这两门课。

虽然佘玉国是个自私自利又爱财的人，并且他们家也有其他亲戚在黑岗乡中任教，但从亲戚关系远近的角度来看，佘玉国显然是做这事儿的最合适人选。

他们要是越过佘玉国擅自找了别人帮忙，那佘玉国的那张脸也彻底别想要了，所以无论佘玉国愿不愿意帮这个忙，佘玉芬和梅志军于情于理都必须先去跟他讲。

不然他们就是处心积虑，明晃晃打自家亲戚的脸了。

“对了，爸，我还想学功夫。”梅雅丽一边说着，一边手舞足蹈的比划两下。

梅志军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你一个姑娘家，学的哪门子功夫啊？再说我那也不是啥功夫。”

“不是功夫那是啥？”梅雅丽歪着小脑袋装憨，“不管是啥，反正我想学。”

梅志军内心是拒绝的，可他却拗不过梅雅丽的那股执着劲儿。

被她缠了几天后，他到底还是松口了。

这些年他也看出来了，他的这个闺女，跟其他一天到晚只顾着玩儿的小屁孩儿不同，她做的，基本每一件都是“正事儿”。

无论是央着他和佘玉芬借高年级的旧课本给她自学，还是提出要跳级考初中，甚至是提一些看似任性但其实却对他们家大有好处的要求——比如养兔子、养羊，再比如非要拉着他们一起吃鸡蛋和豆腐、喝羊奶和大骨汤。

有过去几年无数小事儿打下的底子，梅雅丽在梅志军和佘玉芬心里，早就被贴上了“乖巧懂事儿”的标签，所以即使梅志军完全不明白她一个姑娘家为啥要学军体拳，但他还是在梅雅丽的一再央求下松口了。

于是，打从这一年的6月开始，每天早晨，梅志军都会先指导梅雅丽练半个小时的简单拳法。

梅鸿文爱黏着姐姐，也爱黏着爸爸，看到两人有模有样的在院子里比划，小家伙死活非要凑一把这个热闹。

他年纪还小，又不像梅雅丽换了芯子，练拳脚这么辛苦的事儿，他当然不可能一板一眼的跟着做。

最多，他也就只是在一旁摆个姿势奇怪但却童稚可爱的花架子。

不过即便如此，梅雅丽也很是乐意带着他一起。

一方面梅鸿文确实乖巧可爱，能给她带来不少乐趣，另一方面她也想培养梅鸿文对这些东西的兴趣，等他长大了，梅雅丽希望他也能在梅志军的指导下学一点防身的技能。

毕竟眼下虽是和平年月，但需要自保的场面在每个人的一生当中也还是会或多或少的出现上那么几次。

梅志军和佘玉芬很快就做通了佘玉国的思想工作，不过佘玉国却提出要提前考较一下梅雅丽的知识水平。

用他的话说，他总不能推荐一个明摆着考不上初中的小丫头去越级考试。

对此梅志军和佘玉芬是半点儿也不担心的，要知道，梅雅丽不仅已经自学完了小学的全部功课，而且还连初一的功课也自学了一小半。

数天之后，梅雅丽在佘玉国的监督下进行了一次模拟考试。

考试的题目对她来说十分简单，但是为了不表现的过于妖孽，她跟以往的无数次一样，有意识的控制了自己答题的正确率。

饶是如此，佘玉国也还是被她给惊到了。

要知道，这丫头的“考试”成绩，可全都在95分以上了。

略一思忖，他又随机出了几道题考较梅雅丽，梅雅丽同样对多错少，让他就是想要怀疑梅雅丽只是运气好都没机会。

外甥女这么出色，佘玉国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无他，实在是他自己的闺女有些过于逊色了。

在梅雅丽前世，佘玉国和他媳妇儿就总是嫌弃佘美荻“笨”，每次他们骂佘美荻“笨死了”、“猪脑子”、“不开窍”，梅雅丽都忍不住替佘美荻伤心。

第68章 一耳光的仇

那时候梅雅丽还只是个稍微聪明一点的孩子，远没有现在这样“天才”，佘美荻就已经被她比了下去。

这辈子她为了实现自己“11岁之前初中毕业”的目标，略微表现出了一点点不同寻常的地方，佘美荻就更加拍马也难及她的“聪明”了。

有她在前头比着，只比她小了一岁多一点的佘美荻要承受的压力自然就愈发大了。

关于这一点，梅雅丽其实是有些同情佘美荻的。

同样都是做父母的，梅志军和佘玉芬就从来都没拿她作为标准去要求梅鸿文。

他们会耐心地去教导梅鸿文，会夸赞他的每一次进步，会表扬他的每一个好成绩，即使他偶尔做的不好，他们也不会像佘玉国夫妻那样，对孩子进行人身攻击。

打从上辈子起，梅雅丽就一直坚定不移的认为，无论是她还是她弟，他们其实都没比佘美荻聪明多少，佘美荻的智商也绝对没有她大舅、大舅妈说的那么低。

如果他们能够多一点耐心，多鼓励佘美荻一些，那么她未必就不能在考试当中拿到好成绩。

在她念初一的那一年，她甚至直言不讳的跟她大舅妈说过这个问题。

彼时她已经是个很有自己思想的小丫头了，在她看来，她大舅、大舅妈这么对待佘美荻，无法让她在考试当中取得好成绩倒还在其次，最要紧的是他们会破坏掉佘美荻的自信心。

一个人要是不再相信自己，那么她很快就会陷入到自我否定的怪圈里。

以后即使是面对自己原本能够做好的事儿，她也会因为对自己的不信任而退缩不前，从而失去挑战自己、实现自我价值的机会。

这在梅雅丽看来，已经是他们作为父母的严重失职了。

然而让梅雅丽深觉遗憾的是，佘玉国两口子只收敛了几天就又故态复萌了。

而且他们还自作聪明的以佘美荻“绝对没办法靠着自己的努力有出息”为由，通过佘凤刚将佘美荻送去了佘玉洁家里。

且不说他们一口断定自己的女儿不会有出息是件多么让佘美荻受伤的事儿，就只说他们生而不养，大言不惭的对佘玉洁说什么把佘美荻“送给你了”，对佘美荻的伤害就已经非同一般。

——————

8月下旬，眼看着暑假就要过完，跟着梅志军学了两个多月拳脚的梅雅丽决定趁着还没到黑岗乡上学，帮梅鸿文把前世的耳光之仇给报了。

在梅雅丽的前世，她弟曾在这一年的八月底被某个熊孩子的妈狠狠打了一耳光。

佘玉芬和梅志军知道这事儿之后，一句话没说就直接冲了出去。

他们是去找那个女人算账的，奈何那个女人一看到他们，就立刻机灵的躲到了自己男人和公婆的身后。

她公公婆婆都是老实人，在台子村人缘儿不错，所以梅志军和佘玉芬虽然已经快要气炸了，但是却并没有迁怒到这对老人头上。

佘玉芬赤红着一双眼将事情简略讲了一遍，一边讲还一边大声喝骂，让那个已经趁着她婆婆和佘玉芬说话的时机躲回了屋子里头的臭女人滚出来。

那个女人的婆家姓李，跟老梅家是关系不远不近的老表亲，她自知理亏躲了起来，又拴着门死活不出来，她男人和公婆只能小话儿说尽，低头哈腰的给梅志军和佘玉芬赔不是。

佘玉芬咬死了要以牙还牙，最后那女人的丈夫只能自己打了自己两个耳光，给梅志军和佘玉芬赔礼。

梅志军和佘玉芬没能拦住他打自己耳光的两只手，最终只能一脸憋屈的认了栽。

即使中间隔着一辈子，梅雅丽也依然清晰地记着彼时她父母的不甘心。

没能让那个村里诸人送了个“大傻”绰号的女人付出代价，梅志军和佘玉芬总觉得梅鸿文的这一巴掌算是白挨了。

即使事后那个女人免不了会被她男人修理，但假他人之手，哪有自己亲自动手痛快？

因着已经不记得她弟到底是八月底的哪一天被打的，梅雅丽只能一反常态的每天傍晚都带梅鸿文出去玩儿。

如是过了两天之后，那个女人果然将她的爪子伸向了梅鸿文。

彼时那个女人的儿子带着几个小孩儿在他家门口摘树上的秋白杏，梅雅丽和梅鸿文打从他家门口路过，那个女人的儿子就让梅鸿文帮他捡一下掉在地上的杏子，梅鸿文是个很乖很好说话的孩子，对方让他帮捡，他二话没说就蹲下捡了起来。

熟悉的场景让梅雅丽瞬间提高了警惕，待到那个女人一脸怒容朝着梅鸿文冲过去时，她立刻抬脚踹在了对方膝盖后头的腿关节处。

那女人一个趔趄，原本照着梅鸿文小脸蛋儿打去的手掌立刻就失了准头。

梅雅丽绕到她身前，扯起呆呆看着那女人的梅鸿文，然后小手一推，就将梅鸿文推到了安全距离之外。

那女人气坏了，转而抬手朝梅雅丽打来。

梅雅丽小身子一矮，躲过了她挥来的右手，然后又趁着她来不及改变姿势，飞快地直起身，对准那女人两腿之间就来了一记撩阴脚。

这是她早就想好的招数，毕竟她人小力微，还有一个梅鸿文要照顾，要是不用点儿阴招，她哪里打得过一个成年女人？

就这她还是沾了那女人个子极矮的光，对方要是身高超过一米六，她的这一记撩阴脚，效果可就要大打折扣了——主要是她很难在保持力道的同时踢那么高。

那女人被她踢得不由自主并腿塌腰，脸色的愤怒里糅杂进了一半痛苦。

但就算如此，对方也没打算放过梅雅丽和梅鸿文。

看到她眼里丝毫不加遮掩的狠厉神色，梅雅丽立刻一头朝着她肚子撞了过去。

除了经常跟她一起玩耍的梅鸿文，就连梅志军和佘玉芬都不知道，梅雅丽的头其实很硬。

她卯足了劲儿撞过去，那女人立刻被她撞得蹬蹬蹬后退了好几步，但她却头不晕眼不花，跟没事儿人一样。

“走，回家！”撞开了那个女人，她立刻拉起梅鸿文的手，头也不回的带着他，一路小跑回了自家。

第69章 回家告状

一边被梅雅丽带着跑，梅鸿文一边还不忘抬手把他捡起来的那两个秋白杏丢在地上，梅雅丽眼角余光瞄到了，不由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不过此刻正是引导舆论的紧要关头，所以她并没有让自己露出笑容。

握着梅鸿文的手，她一边跑一边扯开嗓子哇哇大哭，“妈——妈——李小舟她妈打鸿文了！她扇鸿文耳光！是她儿子让鸿文帮着捡秋白杏儿的，她凭啥扇鸿文耳光？”

梅鸿文一看她这副模样，立刻想起了那女人朝他挥巴掌的惊险一幕，他抽噎两声，便也跟着梅雅丽一起哭开了。

那女人原本还想一声不吭追过去，把他们抓回来狠揍一顿的，谁知梅雅丽这一喊，沿路的村民立刻全都将视线投了过来。

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神儿看着她，她哪里还敢对梅雅丽和梅鸿文动手？

想到梅雅丽对她又踹又撞，她正想开口为自己辩驳几句，梅志清媳妇儿就已经拦在了她和梅雅丽姐弟之间。

“小舟她妈，不是我帮着雅丽跟鸿文。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你跟两个孩子较什么真儿？他俩要是有哪里惹着你了，你直接去跟二哥二嫂说不就完了吗？鸿文才多大，你扇他耳光，也不怕把他扇出个好歹来！”

她这一通指责说的极是顺溜，那女人三番两次想插嘴都没能捞着机会。

好不容易等到梅志清媳妇儿住了嘴，那女人哪里还能追得上梅雅丽姐弟二人。

这两个小家伙一路哭着回了自家院子，然后梅雅丽径直朝着佘玉芬扑了过去，“妈，李小舟让鸿文帮着捡秋白杏儿，然后他妈突然冲出来要打鸿文，呜呜呜......”

佘玉芬一听顿时急眼了，她放下手里的簸箕，拉过梅鸿文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好几遍，一边打量她还一边绷着个脸大声问梅鸿文，“她打你哪儿了？用啥打的？”

梅鸿文哭得满脸是泪，“她没打着我，我姐把她撞倒了。”

佘玉芬有片刻的呆愣，她眨眨眼，转头看向梅雅丽，“你真把她撞倒了？”

“真的。”梅雅丽扁着一张小嘴儿，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怜模样，“妈，她会不会追来咱们家呀？”

佘玉芬两根眉毛立刻竖成了倒八字，“她敢！！！”

梅雅丽心里的小人儿雀跃了一下——她家母上大人果然不是个软柿子呐。

“她为啥打鸿文？”佘玉芬一边帮两个孩子擦眼泪一边问梅雅丽。

“小舟让鸿文帮他捡从树上掉下来的秋白杏儿，鸿文才刚帮他捡了两个，小舟他妈就冲过来打鸿文了。”梅雅丽小嘴叭叭叭的，告状告的极是利索，“她要扇鸿文耳刮子，我一着急，就冲过去踹了她一脚。”

佘玉芬由怒转喜，“踹的好！”

梅雅丽唇角微弯，“然后她就来打我，我就又踹了她一脚，撞了一下她肚子。”

梅鸿文也在一旁道：“我姐拽着我跑，小舟他妈就在后头追。是我二婶儿挡着她，我和我姐才跑掉了。”

佘玉芬一听，忙将两个孩子松开了，“你们在家待着，妈去给你们二婶儿帮忙。”

她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可不想让梅志清媳妇儿替她家的两个孩子顶缸。

梅志军正好喂完兔子从院子最里头走出来，看到佘玉芬着急忙慌的冲出院子，他忙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梅鸿文眼巴巴的看着梅雅丽，“姐，咱俩咋办？”

“当然是跟出去瞧瞧。”一边说着，梅雅丽一边伸手牵起了梅鸿文小小软软的手。

姐弟两个你牵着我、我扯着你，一起迈着小脚丫儿出了院门。

远远地，两人就听到了佘玉芬斥骂那女人的声音。

那女人当然不甘示弱，她一口咬定梅鸿文是在偷她家的秋白杏，甚至还污言秽语的咒骂梅鸿文被噎死。

佘玉芬气得就要冲过去扇那女人耳光，奈何那女人的公婆却已经闻讯赶了过来。

两人一边给佘玉芬说软话一边拦在佘玉芬和那女人之间，而那女人的丈夫则正大声斥骂自己的妻子，让她给佘玉芬和梅志军赔礼道歉。

然而那女人却一点儿服软的意思都没有，看到她公婆拦住了佘玉芬和梅志军，她的气焰竟比之前还要嚣张了几分。

“......他敢偷我家的杏儿我就敢打他！他偷一次我就打他一次！我就不信了，你们家孩子做贼还有理了！”

梅雅丽气得差点儿咬碎了一口小白牙，她将梅鸿文推给了梅志军，然后就仗着身形矮小的优势，从看热闹和劝架的人群里挤了过去。

很快，正缩头缩脑在自家大门口往外探头的李小舟就被她揪着衣服领子拖了出来。

李小舟跟梅鸿文差不多大，面对比他大了两三岁且又异常剽悍的梅雅丽，他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妈——妈——”被一副凶神恶煞表情的梅雅丽一吓，李小舟下意识地就哭喊起来。

原本还得意洋洋的那女人猛地一转头，梅雅丽揪着李小舟衣襟的手就落入了她眼中。

“小舟——”她尖叫一声就朝梅雅丽和李小舟所在的方向扑了过去，然而还没等她冲出围观的人群，梅雅丽就已经把李小舟拖到了他们台子村那道足有三米高的坎子上头。

“别过来！过来我就把你儿子丢下去！”梅雅丽清冽的嗓音里透着十足的戾气，原本疯了一样在人群里横冲直撞的那女人在瞄到梅雅丽脸色的表情后，立刻生生刹住了自己前冲的劲头儿。

梅雅丽拎着李小舟的衣领子厉声喝问，“说，是不是你让鸿文帮你捡杏儿的？”

“妈——妈——”李小舟早就吓破了胆，哪里还顾得上回答梅雅丽的问题。

“雅丽，雅丽，求你快把小舟松开吧。”李小舟的奶奶一脸急色，抬脚就要往梅雅丽和李小舟的身边走。

“你也不准过来！”梅雅丽大喊一声，复又将李小舟往坎子边缘处推了半步。

李小舟的奶奶吓坏了，她腿一软直接委顿在地，口中却一遍一遍的对梅雅丽道：“别，别，雅丽，你别，我不过去了，不过去了。”

第70章 力气跟脾气都这样大

梅雅丽冷哼一声，拖着李小舟往回走了两步。

眼看着李小舟吓得只一味嚎哭，梅雅丽视线一转，伸手指着之前跟李小舟一起拿着长杆子往下打杏儿的两个孩子，“小磊、虎成，你们俩说，是不是李小舟让鸿文帮他捡杏儿的？”

两个孩子同样被梅雅丽的凶残给吓到了，他们可不想也跟李小舟似的，被梅雅丽拎到坎子上吓唬。

“是，是。”两个孩子点头如捣蒜，同时还不忘侧移个一步半步的，靠到自己父母身边，紧紧揪着他们的衣襟不放手。

“你们都听到了吧？”梅雅丽下颌点着李小舟的爷奶和父母，“是你们家孩子让我弟帮他捡东西的，我弟只是好心帮个忙，并没有偷你们家那两个破杏儿！”

“那又怎么样？谁让他不说清楚！”不知道是不是眼看着李小舟远离了坎子边缘，那女人的气焰不知不觉间又强盛了几分。

梅雅丽气笑了，她拎起李小舟正要退回坎子边缘，李小舟的爷爷就已经放开嗓门儿吼了那女人一句，“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

李小舟他爷脾气出了名的好，莫说是小他一辈的儿媳妇了，他连他自己的婆娘都没有斥骂过。

要不是那女人实在没有一点儿眼色，他也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给自己的儿媳妇没脸。

李小舟他爷吼完了那女人，立刻就又转过头来好声好气的跟梅雅丽打商量，“雅丽啊，你别生气。你婶子就是个混不吝，她说话你就当她是在放/屁吧。等会儿我跟你叔会教训她的，现在你先把小舟松开吧，啊？”

梅雅丽也没打算一直揪着这哇哇大哭的鼻涕虫，她对李小舟他爷点了点头，“可以，但是她必须当着大伙儿的面给我弟赔个不是。”

那女人一听，两道短粗的眉毛顿时竖了起来，只是还没等她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李小舟他爸就已经一脚踹了过去，“你要是再满嘴喷粪，就给我滚回你娘家去！”

跟李小舟爷爷奶奶的好脾气截然相反，李小舟他爸的火爆脾气在整个台子村都是出了名的。

所以比起公公婆婆，李小舟他妈反而更怕自己的丈夫。

“赶紧给鸿文赔不是！不然你别想再进我老李家的门！”李小舟他爸一方面是心疼儿子哭得撕心裂肺，另一方面也是觉得丢人丢到了姥姥家。

莫说梅鸿文没有吃他们家的秋白杏，就是吃了，脑子正常的谁会因为两个杏儿就扇一个五岁孩子耳光？

平时他媳妇儿说话不过脑子、人蠢还总想搬弄是非就已经够惹台子村诸人厌烦的了，他和他爸妈苦口婆心教了这么多年，她没有任何长进不说，如今竟然还越活越回去了。

想到他父母老实厚道了一辈子，最终却被这么个蠢儿媳连累的被人骂到脸上来，李小舟他爸脸都绿了。

那女人被他凶狠的眼神吓得打了个哆嗦，她知道，要不是她奶跟李小舟的太爷爷是亲兄妹，她又一进门就生了李小舟出来，以至于她公公婆婆都对她颇多容忍，她早就在这个家里待不下去了。

在过去的那些年里，她每次惹了什么事儿，她丈夫都会对她大发脾气。

到后来，他更是不止一次动了跟她离婚的心思。

要不是有她公公婆婆看着亲戚和孙子的情面帮忙调节矛盾，李小舟又被她婆婆教的乖顺可爱，一点儿也没有继承到她这个生母的诸多缺点，她丈夫怕是早就已经把她赶回娘家了。

一念至此，那女人不由一脸委屈，“你吼什么呀？！不就是赔不是吗？我赔还不行吗？”

她之所以不再嘴硬，并不是因为她真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而是因为以往总在李小舟他爸面前维护她的李小舟的爷爷奶奶，这次谁都不肯帮她说话，甚至李小舟的爷爷刚才还骂了她。

她虽然既蠢又坏，但“害怕”这种情绪她还是会有的。

眼下，她的三道免死金牌，其中一道正被梅雅丽拎在手里哇哇大哭，另外两道也因为牵挂着孙子的安危对她不再容忍。

至于她的娘家人。

她爸对儿女漠不关心，每天除了推牌九就是推牌九。

她妈眼里只有利益，不能给她带去好处的儿女对她来说比她养的那条狗还不如。

她哥哥嫂子日子过得精穷，每年都要来她婆家打个五六趟秋风。

这样的一家子，她是万万指望不上的。

所以当李小舟的爷爷奶奶不再站在她这边，她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低头服软了。

然而她毕竟不是能屈能伸的那种人，就算迫于形势不得不服软，她说出来的那些话也依然跟机关枪似的，一下一下打的人心口疼。

“佘玉芬，我又不是故意要打你家孩子的！谁让他去捡我家的杏儿了......”

“你他娘的会不会说人话！”李小舟他爸额上青筋直跳。

他娘的这是赔不是吗？

这是生怕人家不够生气吧？

眼看着梅雅丽黑着脸就要把李小舟推去坎子边缘，他果断抬手在那女人脸上扇了两个耳光。

作为一个长期下地劳作的青壮年劳动力，他的力气着实不小。

那两个耳光打在他媳妇儿脸上，他媳妇儿直接就被打了个眼前金星乱冒。

那女人还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挨打，这实打实的两耳光直接把她打得嘴里满是血腥味儿。

梅雅丽心下暗爽，只感觉就连上辈子的那口闷气也一并出了。

她拎着李小舟朝已经来到人群最前头的佘玉芬走去，“妈，你还生气吗？”

佘玉芬有点儿尴尬，“不生气了，你快把小舟放下吧。”

——她还是第一次发现，梅雅丽的力气跟脾气竟然都这样大。

回想起平时她在亲戚和邻居们面前夸奖自家闺女“乖巧懂事儿”的情景，佘玉芬的脸皮顿时一阵火辣。

“老叔、老婶儿，不好意思啊，我家雅丽不懂事儿，把你们家小舟给吓哭了。您二老放心，等回去我一定教训她。”

佘玉芬可比李小舟他妈会做人多了，眼看着自家连本带利都讨了回来，她立刻就跟李小舟的爷奶说起了软话。

第71章 最要紧的是得了实惠

李小舟的爷爷心疼孙子，心里对梅家人多少都是有些怨气的，所以当梅雅丽松开了李小舟，他立刻就把自家孙子揽进了怀里。

佘玉芬说软话的时候，他正弯着腰给李小舟擦泪，因心里存了怒气，他就没有搭佘玉芬的话茬儿。

佘玉芬也不在意。

之前他家占了便宜的时候，他可是宁愿说上一箩筐软话也要护着李小舟他妈的。

若非如此，那女人哪来的胆子咬死了是梅鸿文偷他家的杏子？

要不是后来梅雅丽出人意料的拿了李小舟开刀，如今满肚子郁气却又发放不出来的可就是她和梅志军了。

佘玉芬是个看得开的。

在她看来，人这辈子最要紧的就是得了实惠，而不是虚名。

只要自家没有吃亏，她一点儿都不介意让别人占些口舌上的便宜。

李小舟他奶也心疼孙子，奈何佘玉芬一双眼睛直直的盯在她脸上，她根本没机会像自己老头子一样，对佘玉芬的那番话避而不答。

她勉强挤出一抹笑，“也不怪雅丽。说来说去还是我们家那个不争气的做的孽。”

佘玉芬有模有样的叹了一口气，“您二老也真是不容易。我家雅丽是打小儿就疼她弟弟，鸿文要是受了委屈，她比我和志军还生气。当然了，她再生气也不该吓唬小舟，毕竟小舟比她小了三四岁，还是个小孩子呢。”

李小舟他奶是个聪明人，再者佘玉芬这话也实在称不上“拐弯抹角”，她分明就是在明晃晃的指着自家孩子说李小舟他妈不懂事儿——毕竟那女人可是个已经奔三了的成年人，跟梅雅丽这种十岁都不到的小孩子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大获全胜无论如何都是让人心情愉快的，跟李小舟他奶说了几句场面话，又感谢了一下梅志清媳妇儿对梅雅丽和梅鸿文的庇护后，佘玉芬心情甚好的和梅志军、梅雅丽、梅鸿文一起回了自家。

“从今儿个起，咱家雅丽的这份厉害约么就得出名了。”佘玉芬一边做饭，一边不无忧虑的低声跟梅志军道。

梅志军不以为意，“厉害点儿咋了？她又没有主动去欺负人！要是咱家孩子被别人欺负到头上来都不会反抗，那咱才真该担心呢。”

佘玉芬叹气，“我这不是怕别人编排她嘛！”

“编排她啥？小小年纪就知道护着弟弟？”梅志军一边帮佘玉芬烧火一边咧着嘴与有荣焉的笑，“不是我说，就我闺女这份聪明劲儿，他们谁家的孩子也是比不上的。”

梅雅丽先是护着梅鸿文回家告状，然后又直接抓了李小舟让他们一家服软，这在梅志军看来，简直就是有勇有谋的典范。

还有梅雅丽死磨硬泡非要跟他学拳脚的事儿，发生了今天的这场闹剧之后，梅志军也不再认为自家闺女是在胡闹了。

“你就吹吧。”佘玉芬白了梅志军一眼，“不管你心里咋想，在孩子面前你都得给我收敛着点儿。她护着鸿文是好，可她把人家李小舟拎到坎子上就太胆儿肥了。”

佘玉芬当时也被吓懵了，虽然她恨不能把李小舟那个妈打成猪头，但李小舟毕竟是无辜的。

吓唬吓唬还好，要是梅雅丽真的一狠心把人家孩子推下去了，那她首先就过不去佘玉芬的这一关。

“雅丽有分寸着呢。”梅志军替自己闺女辩解，“她要是真想把李小舟推下去，也不会一直让李小舟站在她里头了。”

佘玉芬一愣。

还别说，梅雅丽确实一直站在更靠外的位置，反倒是哇哇大哭的李小舟，一直被她揪着衣领固定在她的左前方。

彼时梅雅丽是面朝众人站着的，也就是说她确实比李小舟站的更靠外。

不过她还是觉得这十有八/九只是个巧合。

虽然梅雅丽已经在很多方面表现出了她的聪慧，但她的年龄却依然很有欺骗性。

即使是跟她朝夕相处的佘玉芬，往往也会不自觉的忽略掉她以往的表现，只从她的年龄上着眼。

最终，梅志军到底还是被佘玉芬说服了，决定不对自家闺女今天的英勇进行表扬。

夫妻俩一个洗菜做饭、一个帮着添柴烧火，很快就做出了一个炖菜、一个凉菜、两个炒菜来。

炖菜是猪肉白菜粉条炖豆腐，因着梅雅丽爱吃，基本每隔两天佘玉芬就要做一次。

今天为了犒劳梅雅丽，佘玉芬自然也是做了的。

剩下的凉菜和炒菜，凉菜是豆腐皮拌黄瓜丝，炒菜则是清炒菠菜、肉末炒豆角。

主食佘玉芬准备的是白面馒头。

馒头是她昨晚蒸的，放到锅里用笼屉重新热一下，口感就跟新蒸出来的一样香甜了。

梅雅丽心情好，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即使是晚饭，她也吃的很是不少。

一个成人拳头大的白面馒头，两小碗猪肉白菜粉条炖豆腐，外加少许豆腐皮拌黄瓜丝、清炒菠菜、肉末炒豆角。

将这些东西全都塞下肚，梅雅丽满足的摸着小肚子，到院子里遛弯儿去了。

她的小尾巴梅鸿文见她撂下筷子，忙也将碗里的东西吃光，然后一边喊着“姐姐”一边就要自己下炕。

佘玉芬忙帮他穿鞋穿衣服，待到两个孩子出了屋门，佘玉芬这才洗了手重新坐回原处。

吃完晚饭，两口子一块儿去了灶房。

佘玉芬兑了些温水洗碗，梅志军则用大铜壶烧洗漱用的热水。

想到梅雅丽过几天就要去念中学，佘玉芬不由犯了愁。

她一边干活儿一边对梅志军道：“鸿文才爱黏着雅丽呢。你说等雅丽上了初中，鸿文会不会天天闹着要找她啊？”

“慢慢他就习惯了。”梅志军一边烧水一边开解佘玉芬，“再说要上学的又不是只有雅丽一个，我估摸着到时候鸿文应该也没那么多时间这玩儿那玩儿了。”

教梅鸿文的老师跟教梅雅丽的老师是同一个人，以他留作业的凶残程度，梅鸿文日后怕是有的苦头吃了。

上辈子，梅雅丽他俩都没少因为要写太多作业哭鼻子。

这一世，梅雅丽换了芯子，倒是不再哭了，可梅鸿文跟她不一样，他还是货真价实的软萌小正太呢，要是累得狠了，哭起来也没什么奇怪的。

第72章 入学

8月26日，梅志军去市里买了一辆摩托车回来，为的是以后能够更方便的接送梅雅丽上下学。

因着梅雅丽才只有八岁多一点，所以梅志军和佘玉芬无论如何也不放心让梅雅丽像其他十二三岁的孩子一样，每到周末就自己骑着自行车往返于黑岗乡和台子村之间。

两口子一商量，就决定了以后都由他们踩着摩托车接送梅雅丽。

此外，梅志军和佘玉芬也不放心让梅雅丽住到学校去。

两口子商量来、商量去，最终佘玉芬决定舍出脸面去求佘玉国夫妻。

去年的11月份，佘玉国夫妻在黑岗乡买了一栋小院儿。

那院子只有梅雅丽家的四分之一那么大，里头除了一个小小的菜园子，就只有三间正房和两间门面房了。

因着房子都是砖瓦结构的，所以购置这个小院子一下子就花去了佘玉国两口子的大半积蓄。

佘玉芬有底气去跟佘玉国谈借住的事儿，一方面是因为当初佘玉国媳妇儿也在她家吃了两年饭，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梅雅丽已经决定了只念一年初中就跳级参加中考。

在佘玉芬想来，她跟佘玉国毕竟是亲兄妹，他们家又对佘玉国媳妇儿有些许人情在，只借住一年的话，佘玉国两口子就是心里再不情愿，也不至于开口拒绝。

以梅雅丽上辈子对佘玉国的了解，她相信佘玉国也一定会捏着鼻子答应下来。

可问题是，她一点儿都不想让自己去看佘玉国一家三口的脸色。

佘玉国两口子抠门儿、佘美荻又多的是小心思，要是她占了他们家什么便宜，他们绝对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所以听到佘玉芬跟梅志军说这事儿，梅雅丽立刻就凑了过去，“妈，那你跟我大舅说，以后你会按月给我大舅家送米面油肉和青菜。”

说实在的，要不是黑岗乡中的食宿条件实在差得令人发指，而梅雅丽又不想在虐待自己小身板儿的同时让父母担心，她是绝对不会同意去佘玉国他们家借住的。

对她来说，看别人的脸色过相对安逸的日子，绝对是比恶劣的生活条件更要让她无法忍受的折磨。

所以当她意识到借住的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她就开始思索要如何为自己争取最宽厚的待遇、最超然地位。

压根儿没往这方面想的佘玉芬有一瞬间的怔愣，不过怔愣之后她倒是非常爽快的同意了梅雅丽的提议。

对于佘玉国两口子的抠门儿她比梅雅丽更有体会，只要能让自家闺女挺直腰杆儿吃饭，她一点儿都不介意送点东西到佘玉国家里。

略一思忖，佘玉芬就做出了决定，“那咱就每个月给雅丽他大舅家送二十斤米、二十斤面、二十个鸡蛋、十斤油和两只兔子吧。至于菜和水果，反正咱家也就院子里的那些菜、那几棵果树，到时候看着雅丽想吃啥，咱就给他们家带啥吧。”

梅志军也是个疼闺女的，再者他们家如今还真不差梅雅丽吃的那几口，他对佘玉芬点点头，“也不用一次性都送去，反正每个星期咱们都要送雅丽去上学，每次带一点儿过去，次次都不空手儿，比一杵子的买卖更好。”

佘玉芬点头以示赞同，“那就这么着吧，我明天就去跟大哥说。”

“别忘了把雅丽明年就中考的事儿也一起说了。”梅志军叮嘱佘玉芬，“这事儿也得让大哥跟雅丽的老师打个招呼。”

佘玉芬点点头，“那我带雅丽一起去吧，万一大哥又要考她也省了咱们费二遍事儿了。”

梅志军略一思忖，“那我也跟你们一起去吧，也带上鸿文，正好给他买点铅笔、橡皮、本子啥的。”

佘玉芬摸摸儿子的头，“也成，那咱明天上午就先不下地了。”

——————

9月1日，佘玉芬送梅鸿文去房家店读小学，梅志军则带着梅雅丽去了黑岗乡中。

佘玉国已经帮梅雅丽跟校长打了招呼，不过校长并没有立刻就把梅雅丽安排到初三插班。

梅雅丽毕竟只有八岁，在眼见为实之前，校长实在很难相信，一个八岁的孩子竟然自己学完了初一、初二的所有课程。

所以，他决定先见见梅雅丽本人，然后再让老师们考考她，对她的真实水平来一次摸底小测验。

佘玉国并没有因为校长的迟疑有所不满，要不是梅雅丽在他眼皮子底下游刃有余的做完了他出的所有题目，他也不会相信有人能无师自通到这个地步。

“等会儿校长会找几位老师来考你，你可别人一多就紧张的不会答题了，也别太不上心，反而马虎大意答错了。”从财务室里交了学费出来后，佘玉国绷着一张脸叮嘱梅雅丽。

梅雅丽扯着自家老爹的胳膊，漫不经心的点着头，“我知道了，大舅。”

佘玉国对她这副混不在意的态度十分不满，奈何校长室跟财务室之间就只隔了一间屋子，他已经来不及再长篇大论的教训梅雅丽“要谨慎，要低调，别给我丢人”了。

“余校长。”校长室的门开着，佘玉国象征性的在门上敲了两下，那位个子比佘玉国还矮的余校长就笑着抬起了头。

“进来进来。”他热情的对着佘玉国招手，“这就是你那个小神童的外甥女儿？”

佘玉国带着梅志军和梅雅丽走进校长室，“可当不得你这句‘小神童’，这孩子也就只是在学习上开窍开得早。这是雅丽她爸，梅志军。”

余校长从办公桌后面微微欠身，算是跟梅志军打了招呼，“坐，都坐，咱们坐下说话。”

梅志军在余校长左前方的第一张木椅上坐了下来，“给您添麻烦了，余校长。”

“不麻烦，不麻烦。”余校长笑着摆手，“要是咱们黑岗乡真能出个小神童，我这个做校长的脸上也有光啊！”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好奇的视线转到了梅雅丽身上。

梅雅丽穿着她家母上大人给她买的军绿色裤子、粉红色长袖上衣，脚上则是才刚在他们黑岗乡流行起来的运动休闲两不误的橡胶底系带小白鞋。

第73章 插班

要是梅雅丽自己说的算，那她宁愿穿她家母上大人给她手工缝制的黑裤子、白上衣，奈何在穿着打扮的事情上面，她家母上大人根本就不肯让她自己做主。

娘两个为这事儿来来回回拉锯了好几天，奈何佘玉芬对于“流行”实在是太执着了，无论梅雅丽怎么激烈反对，她都执意要让梅雅丽穿黑岗乡大集上销量最好的衣服和鞋子去上学。

梅雅丽口水都快说干了也没能为自己争来衣着打扮上的自主权，最终只得屈服于名为自家老娘的这股“恶势力”--就像她前世虽然很想剪短发，但却每次都被她家老娘无情镇压时那般。

不过黑岗乡中的这位余校长显然跟佘玉芬是同一种审美风格，梅雅丽眼尖的看到，他桌上的那个简陋木质相框里，也有个穿着类似衣衫的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被余校长和一个成年女人一左一右夹在中间，梅雅丽猜测，她们十有八/九就是余校长的媳妇儿和闺女。

几人略微闲聊了几句后，负责考核梅雅丽的老师们就陆陆续续来齐了。

来的老师一共有六人，其中四人分别负责考核梅雅丽语文、数学、英语和地理，另有两人则负责考核梅雅丽物理和生物、政治和历史。

对此梅雅丽并不觉得如何意外。

在她前世，黑岗乡中也是一所师资力量严重不足的学校，非语数英的老师同时教授两到三科是很寻常的事儿。

就连他们的这位余校长，也是教了三个班的化学课程的。

余校长见人齐了，当即就让佘玉国陪着梅志军去了隔壁的空房间等着，而梅雅丽则被那六位老师叫到了平时余校长用来开会的长桌那边。

他们六人一字排开坐到了梅雅丽对面，梅雅丽则挺直着小身板，独自一人坐在靠窗的那一边，等候他们的考验。

因着时间有限，这些老师并没有每人给她一套试卷。

按照余校长的要求，他们各自挑了五道或者十道有一定难度的题目，让梅雅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做来看看。

梅雅丽浑然不惧，她拿出纸笔，刷刷刷一通写算。

只看这个架势，包括余校长在内的七名老师就对梅雅丽多了几分信心。

所以等到梅雅丽的小测验成绩出来，他们倒也没有太过惊奇。

“只错了两道题，看来咱们学校的年级第一要换人了！”梅雅丽上辈子的数学老师葛红云如今正教初三年级，梅雅丽要是到初三的某个班级插班，以后妥妥的就是她的学生了。

她是个性子泼辣、爽利能干，同时也敢说敢做的女人，另外五名老师批阅之后的其他科目的试卷，她也全都拿过来瞅了一遍，所以她第一时间发现了梅雅丽只有两道题答错了。

梅雅丽错的两道题，一道是历史一科的年份问题，这种题目的正确答案她很少有记得住的，另外一道则是物理一科的，那道题很有些难度，所以她就选了那道题故意做错，算是藏拙。

眼看着自己手底下又将多出一名有前途的学生，葛红云心情甚好的弯起了唇角，并且还直言不讳的说出了上面的那句话。

梅雅丽微低着头，红粉菲菲的脸颊上是一副恭谨小心中略带了几分紧张和期盼的模样，看得邵莉容（她前世的语文老师）不由心下一软。

“我同意这孩子插班。”她唇角含笑看向余校长，“她之前小升初的考试成绩我也看了，是个难得的好苗子。”

葛红云被邵莉容抢了先，心里颇有几分不悦，不过她倒是没在正事儿上赌气，“我也同意。”

见此情景，其他四位老师也纷纷表达了自己的意愿，于是，梅雅丽到初三一班插班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梅雅丽站起身，给包括余校长在内的七位老师全都鞠了一躬，鞠躬的同时嘴里还不忘说着感谢的话。

几位老师难得见到这么懂事伶俐的小孩子，心下对她不由就多了几分偏爱。

校长室的门打开，负责考核梅雅丽英语一科的刘老师带着她去了初三一班。

这位刘老师是初三一班的班主任，因着性格好、有耐心，佘玉国一早就盘算着要把梅雅丽塞到他负责的班级里去。

在梅雅丽前世，也是这位刘老师教她初中英语，可惜那时候她对英语并不怎么上心，这位刘老师苦口婆心的劝说她也一直没有听进去。

彼时她的严重偏科，直接导致了她后面的中考、高考成绩都不如人意。

这辈子，梅雅丽可不想再吃一样的亏，所以在到黑岗乡中就读之前，她就已经早早地恶补了一下初中英语。

可以说，这是所有课程里她唯一用了心思学习的。

其他的那几门功课，因着前世打下了良好的基础，这一世她的所谓自学，最多也就只能算是重新复习。

亲眼看着梅雅丽被她的班主任刘老师安置到了第一排正对着讲台的位置上坐下，梅志军这才骑着摩托车回了台子村。

临走之前，他趁着佘玉国不在场，偷摸塞了五块钱到梅雅丽兜里。

梅雅丽心里一暖。

在她的上辈子，她爸就没少给她寄东西、寄钱。

彼时她寄住在赵慧英家里，赵慧英花着她爸妈留给她的生活费、吃着她家的米面油肉、用着她家的各种家伙什儿、指使着她带孩子（她三叔家的堂弟）、做家务、下地干活儿，但对她却并不怎么上心。

可以说，除了给她提供了一个住处和一碗饭，赵慧英并没有给她任何物质上或者精神上的关怀。

那时候赵慧英总以梅雅丽的恩人自居，但梅雅丽对此却颇不以为然。

她吃的、用的、上学的费用无一不是她父母提供的，就算她住了赵慧英家的房子，赵慧英贪掉的她父母给她的生活费也已经足够抵扣了。

要知道，那时候赵慧英可是对半贪掉梅志军寄放在她手里的银钱的。

每周梅雅丽如果能从她手上拿走十块钱，那么其中的五块钱赵慧英一定会让她买了盐巴、酱油、卫生纸等日用品或者止痛片、感冒药、藿香正气水等常用药回来。

第74章 被使唤

更别提赵慧英还拿走了梅雅丽家的炊具、餐具、农具、自行车、马车等绝大多数家伙什儿，以及梅雅丽父母当年放在圆仓里的诸多粮食和上百斤葵花籽油。

到后来，她更是连梅雅丽家用来喂牲口的两口石槽都卖给了梅志凤。

那石槽是梅志军从距离台子村很远的地方买回来的——他们台子村根本不产那种大块大块的石料。

彼时梅雅丽根本不知道赵慧英要卖她家的石槽，是作为买主的梅志凤坚持要让梅雅丽做个见证，梅雅丽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除了炊具、餐具、自行车以外，她家的农具、马车也全都被赵慧英给霸占了。

炊具、餐具是因为每到周末，梅雅丽也在赵慧英家吃饭，所以赵慧英将那些东西拿到她家的第一周，梅雅丽就看出了端倪。

彼时她还是个天真直率的小丫头，看出是自家的东西，她当即就问了出来。

赵慧英恼羞成怒，狠狠骂了她一顿，剔除掉其间夹杂着的污言秽语，梅雅丽总结出来的就是“忘恩负义”、“白眼儿狼”、“我儿子置办的东西我用了也是白用”这三句。

梅雅丽气得浑身直哆嗦，但她彼时人在矮檐下，想不低头谈何容易。

她写了信给梅志军，梅志军让她别管这些事，还开解她说“这些东西又值不了几个钱”。

她不想让梅志军担心，同时她也对付不了赵慧英那等奇人，于是，这事儿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梅志军打电话说了赵慧英，到后来，赵慧英不仅仍旧很有心机的专门在她住校期间去她家搬东西，而且还屡屡拒绝她回去自己家里。

因着彼时梅志军将家里的钥匙托付给了赵慧英，所以她不同意，梅雅丽还真就回不去——她家的墙实在是太高了，她就是想翻墙进去偷摸儿瞅上一眼都没机会。

若非如此，梅雅丽也不至于直到梅志凤两口子去搬她家的石槽，她才发现自己家里的东西早就已经不见了一大半。

而等到她高三那年，梅志军和佘玉芬回老家，她家更是已经变得“家徒四壁”。

用佘玉芬的话说，也就是她家的房子没轱辘，不然赵慧英也能给推走了。

要不是他们回去之前，佘玉洁就已经做通了佘玉芬的思想工作，佘玉芬当时就得跟赵慧英吵起来。

梅雅丽还记得当他们卖了房子，去到梅志忠家里时，佘玉芬是怎么跟郑娟说的：

“那句老话儿还真是一点儿也没有说错。‘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如今我们家，真的就只剩下了四面墙。什么锅碗瓢盆、圆桌、凳子、写字台、梳妆台，就没一样剩下的。粮食、犁杖、马车、自行车这类值钱的东西的就更别提了。甚至就连我家的石槽，她也给我弄没了。”

郑娟一听“石槽”俩字，当即就爆了猛料出来，“雅丽她奶不是说送给志凤了吗？怎么，她没跟你说？”

佘玉芬一脸愤怒，阴着脸摇了两下头，“我家的东西，她凭啥给我送人？”

“我老姑是给了钱的。”梅雅丽当时就在旁边，一听这话忙帮梅志凤作证。

彼时梅志凤已经吃了赵慧英好多次亏，所以她也怕赵慧英私底下昧了她的钱，转过头去又跟梅志军两口子说把石槽“送”给她了，惹得梅志军和佘玉芬心里不快。

而赵慧英也确实如梅志凤猜测的那样，真个就直接把钱揣进了她自己兜里。

不仅梅雅丽没能花到一分卖石槽的钱，赵慧英还贼有心机的跟梅志忠两口子、梅志明两口子说了她“送”石槽给梅志凤的事儿。

还别说，亏得梅志凤当时多留了个心眼儿，不仅当着梅雅丽的面给了赵慧英钱，事后又千叮咛万嘱咐，让梅雅丽一定为她做证。

要不是这样，她老娘甩给她的这口黑锅，她还真就背定了。

——————

正是因为上辈子在赵慧英身上吃了数不清的亏，这一世梅雅丽才会在事情还未发生的时候处心积虑的做出改变。

她违反自己的低调原则，一路跳级到初三，为的就是在她父母南下打工之前，成长到再也不需要寄人篱下的程度。

只要她能在11岁之前离开黑岗乡，赵慧英就不会再有任何机会将她捏在手心里。

将新发的课本归置好，又跟同桌、邻桌以及后面的同学闲聊了一会儿之后，梅雅丽就等来了接她放学的佘玉国。

“待的习惯吗？有没有同学欺负你？”看在今天一早梅志军送去他家的二十斤大米、十斤葵花籽油、两大筐蔬果的份上，佘玉国按照梅志军的要求，对梅雅丽在班级里的处境进行询问。

虽然他的这番询问颇有些例行公事的意味，但梅雅丽却丝毫没有被影响了好心情。

“习惯。没有。”一边说着，她一边灵巧的在佘玉国身后坐下。

佘玉国“哦”了一声，“我就说你爸纯属瞎担心。”

梅雅丽唇角扯了扯没有说话，佘玉国也没当回事儿，他发动摩托车，带着梅雅丽回了他家吃午饭。

跟梅雅丽上辈子的时候一样，佘玉国两口子对她既不热情也不冷淡，而佘美荻也一如既往的有心眼儿。

虽然她才只有六周岁，但她却已经学会了使唤梅雅丽干活儿。

梅雅丽对她这种直白浅显的小心机一向都不大看得上，当然她也没有拒绝佘美荻的使唤。

不要说这辈子她已经变成了一个披着萝莉皮的怪阿姨，就是上辈子，她在童年时期也一直是个勤快孩子。

莫说佘玉国他们家就只有浇菜、择菜、洗菜、扫地之类的轻省活计，就是帮着梅志军和佘玉芬点化肥（把化肥点到土壤里）那么累的活儿，她还不是一样从六七岁开始，一干就是好几年。

到后来，她寄住在赵慧英家，那就更是什么活儿都要干了。

所以，佘美荻分派给她的那点儿活计，梅雅丽根本就没有看在眼里。

她爽快地答应了，并且麻利的干好了，然后才和佘玉国一家三口儿一起上桌吃饭。

第75章 出名了

因着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梅雅丽在吃饭上头一点儿都不肯亏待自己。

除了虽然已经炒过一回但却依然油腻耐嚼的肥猪肉，其他东西她都吃的很是开怀。

二米饭、豆皮拌黄瓜、辣椒炖茄子、酱油泡咸菜疙瘩，虽然都是清汤寡水的饭食，但梅雅丽却依然结结实实吃了两小碗饭和若干蔬菜、两片咸菜疙瘩。

季建秀（佘玉国媳妇儿）不知道梅雅丽是嫌弃她买的这条几乎看不见有瘦肉的猪五花，还以为她是懂事儿，不敢把珍贵的肉食吃进嘴。

对此她极是满意。

当然，面子上她也没忘了客气客气，让一下梅雅丽，“雅丽你吃两片肉啊！”

梅雅丽假装没有发现季建秀其实一点儿都不想给自己肉吃，她摇了摇小脑袋，“我不爱吃猪五花。”

她长了个心眼儿，只说自己不爱吃猪五花，没说自己不爱吃肉——她可还惦记着她家母上大人说的那两只兔子呢。

帮季建秀把碗筷收到灶房，梅雅丽就被佘美荻拉去西屋午睡了。

梅雅丽上辈子是到高中时期才养成的午睡的习惯，但这辈子，她却是从小就习惯了每天午睡。

没办法，谁让她虽然外表鲜嫩，内里却已经换了个成年女子的芯子呢。

小孩子的精神头儿再怎么足，她潜意识里也还是想午睡。

佘美荻原本还想打着午睡的旗号跟梅雅丽说悄悄话来着，谁知她才说了几句话，梅雅丽就已经睡着了。

她不知道的是，其实梅雅丽只是在装睡，为的就是让她也老老实实躺好午睡。

半个多小时后，梅雅丽和佘美荻一起，被季建秀叫了起来。

佘玉国先是用摩托车将季建秀和佘美荻送去了黑岗乡小学，然后才又载着梅雅丽一起去了黑岗乡中。

分开之前，佘玉国叮嘱了梅雅丽一句，“好好学啊！别贪玩儿！”

——他虽然在金钱方面惯会斤斤计较，但在不需要花钱的方面，他倒是不介意适当关照一下自己的外甥女。

梅雅丽“哎”了一声，表示自己记住了。

等到摩托车停稳，梅雅丽这才背着书包一路小跑去了初三一班的教室，佘玉国则往相反的方向去了他和另外几名老师共用的那间大办公室。

跟座位周边的同学打了招呼，梅雅丽就开始整理课本，准备上下午的几节课。

她虽然外表比同年级的孩子小了四岁，但内心却比他们成熟了两轮，所以即使重新置身于教室内，她也没有因为周围都是小孩子就贪玩起来。

很快，教他们数学的葛红云就在这群半大孩子的说笑声中走进了教室。

开学第一堂课，固定节目当然是检查作业。

梅雅丽因是从小学五年级直接跳到初三的，所以她并没有什么暑假作业可以拿给葛红云检查。

葛红云对此显然早有预料，她在开始检查其他学生的作业之前，就先拿了一份试卷给梅雅丽做。

梅雅丽笑着接了过来，然后就在葛红云表扬或者训斥学生的背景音下解起了数学题。

等到这节课宣告结束，梅雅丽将已经写满了答案的数学试卷交给了葛红云。

葛红云回到办公室就直接批阅起来，梅雅丽的第二节课才开始，她就已经得出了梅雅丽这次小测验的考试成绩。

98分，离完美还有距离，但却已经超越了她的绝大部分学生。

葛红云很是夸奖了一番梅雅丽，所有没课的老师都因着她的夸奖传看了一遍梅雅丽的试卷。

也不知是不是葛红云的这波操作激起了其他老师的好奇心，反正在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梅雅丽的其他老师也纷纷对包括梅雅丽在内的所有初三学生来了一次小测验。

测验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梅雅丽的成绩名列年级第三。

这当然是梅雅丽藏拙之后的结果，可即便如此，她也还是在黑岗乡中出名了。

要说有什么美中不足的地方，那就是她的体育一科了。

虽然如今他们这儿还没有将体育一科纳入中考范畴，但总在课堂上旁观，梅雅丽也着实无聊的紧。

到后来，她干脆抄了古诗文和英语单词在纸条上，别人玩排球、篮球，或者跳高、跳远、跑步的时候，她就支着下巴在一边背书。

当然，她也没有放弃过提升自己的身体素质和战斗能力。

每天早上，她都会比佘玉国两口子早起一小时，并利用这段时间在他家的院子里打拳。

等到佘玉国和季建秀起来，她就立刻去洗漱。

再然后，她会帮着季建秀准备早饭、收拾碗筷、叫佘美荻起床。

因着没有住校，年纪又太小，所以她的班主任刘老师并没有要求她跟其他学生一起早读。

每一天，她都只需要在正式上课之前，跟着佘玉国一起去学校。

一开始佘玉国还担心她这样会跟不上进度，结果很快他就发现，梅雅丽学东西真的是又快又好。

还有梅志军一开始担心的其他人欺负梅雅丽的事情，佘玉国也一次都没有听说过。

不是没有熊孩子想要招惹梅雅丽，而是老师的格外关照、同学的热心维护让梅雅丽甚至都不用直接面对那些熊孩子。

在梅雅丽身边，总有几个觉得她聪明、乖巧，自己本身也很有上进心的孩子围着她转。

再加上梅雅丽每周都会带诸如裹了鸡蛋的干炸馒头片、佘玉芬找人打的大块饼干、在集上买来的五香花生米、酸甜可口的杏干、自家腌制的咸鸡蛋、咸鹅蛋、咸山芋、咸菜疙瘩给大家吃，班里能舍得下脸找她麻烦的人就更少了。

而等到她跟班里的绝大多数同学都混熟，“欺生”的这一现象自然就更加不会出现在她身上了。

时间一晃就到了春节前夕，已经杳无音信了好几年的佘玉洁在这一年的腊月二十六，突然带着自己的女朋友出现在了马家村的老佘家门口。

得到消息的佘玉芬立刻在梅志军的陪同下回了自己娘家，与他们同去的还有梅雅丽和梅鸿文这两个小不点儿。

第76章 老舅归来

梅鸿文在房家店小学上一年级，成绩也跟前年以及去年的梅雅丽一样，始终维持在95分之上，且时有满分的试卷出现在老师的案头上。

因为这个，梅志军家两个孩子的聪明伶俐，总被房家店小学的房老师挂在嘴上。

托了他多方宣传的福，梅雅丽和梅鸿文姐弟很快就在黑岗乡出了名。

梅志军和佘玉芬自觉脸上有光，对两个孩子的课业抓得也就愈发紧了。

好在他们并不是那种一味贪图虚名的父母，即使有很多人不怀好意的怂恿，他们依然没有因为梅雅丽接连跳级，就也要求梅鸿文跟她一样。

对此梅雅丽很是开心，她可不想自己重活一世的经历给自家可爱的小弟带去心理阴影。

梅鸿文跟她不一样。

她已经做过一次孩子，这一世再怎么假装，她也不会真正无忧无虑、童稚天真。

但梅鸿文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孩子，他理应拥有一个无忧无虑的幸福童年。

——————

马家村。佘家。

虽然佘玉洁是带了女朋友一起回来的，但佘凤刚却依然没有忍住自己的暴脾气，当着佘老爷子等人的面，他狠狠骂了佘玉洁一通。

佘老爷子和佘老太太一直在抹眼泪，两人一边一个拉着佘玉洁的手，一叠声的说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王秀兰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几年，佘玉洁的音讯全无让她受了许多煎熬，她那原本乌黑乌黑的头发，如今也多了些许银丝在里头。

梅志军骑着摩托车来到佘家时，佘玉洁正哭着认错，佘玉洁的女朋友则红着眼圈儿站在王秀兰身后。

她身材纤瘦，扶着几欲晕倒的王秀兰十分吃力，但她却并没有将这份吃力表现在脸上。

“玉洁！”佘玉芬一从摩托车上下来，立刻就朝佘玉洁扑了过去。

佘玉洁红肿着一双眼睛转过头来，“大姐。”

“这些年你都跑哪儿去了？咋也不给家里来个信儿呢？我们都快担心死了。”佘玉芬一边打量他，一边一叠声的说着抱怨的话。

佘玉洁抹了把眼泪，“我去Y省了。我原来的那份工作挣不着啥钱，我就跟着我同学一块儿南下了。这几年日子不好过，我也不好意思寄信回家。”

——虽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他被佘凤刚伤了心，所以才赌气不往家里写信，但这样的场合，他当然不会把真心话说出来。

经过这次的事情之后，他终于意识到，佘凤刚虽然自私自利，又偏着大儿子，但对他这个小儿子却也不是完全没有父子之情。

平时再怎么对他不好，真正到了误以为他出事儿的时候，佘凤刚还是免不了心生悲痛。

老父老母和祖父祖母花白的头发、脸上手上的皱褶，无一不让佘玉洁既觉得温暖又觉得愧疚。

他一时负气，受苦的却不止是他和他的女朋友。

佘玉洁是个很重情义的人，当他发现，他的家人其实都对他怀有一份亲情，他立刻就后悔起了当年的年少气盛。

因着心怀歉疚，他认错认的格外利索、格外真诚。

这份利索和真诚打动了在场的所有人，就连原本还打算跟佘凤刚一起骂他的佘玉国，见他哭成了个泪人，都罕见地选择了保持沉默。

久别重逢，尽情地又哭又笑了一场之后，众人这才开始各自洗脸正容。

等到男人们都进了屋子里彼此询问别后情形，佘老太太、王秀兰、佘玉芬和季建秀又开始给大伙儿张罗饭食。

佘玉洁的女朋友洪少燕也想给她们帮忙来着，最终却被这老中青三代的四位主妇一起推出了灶房。

梅雅丽和佘美荻临时受命，承担起了陪伴未来舅母（婶婶）的艰巨任务。

洪少燕跟两个小儿当然是没有共同语言的，要不是不想去闻正房东屋里的旱烟味儿，她是决计不会站在没有烧炕也没有生炉子的西屋里，陪着两个小孩儿瞎聊的。

好在，做饭的四位主妇第一时间用上了西屋这边的锅灶，顺带自然也就把西屋的土炕给烧热了。

大约四十分钟后，佘玉芬等人将做好的饭菜端到了炕桌上。

因着东屋那边现下已经坐满了闻讯赶来的佘玉洁的堂伯堂叔堂兄堂弟们，所以佘老太太就做主将女人们安置到了西屋。

做好的饭菜被分成了两份，除此之外，东屋的那桌还上了一桶散装的高粱酒、一箱本地出产的玻璃瓶啤酒。

“时间紧，就做了这么点儿东西，小洪你将就吃吧。”

在他们这儿，未来儿媳妇是贵客，所以洪少燕来了之后，王秀兰不仅使出了浑身解数准备饭菜，而且态度也异常客气、热络。

当然，这也是因为她满意洪少燕，并且也不打算做个磋磨媳妇的恶婆婆。

洪少燕的态度也异常客气、恭谨，但佘家三代四位主妇使出浑身解数做的这桌饭菜，她却并没有吃进嘴里太多。

作为一个南方人，她并不习惯北方的饭食，尤其如今又是冬天，绿色的菜蔬她一根也没在饭桌上见到。

要不是出于礼貌，梅雅丽觉得她应该一筷子都不会吃。

咸香四溢的焖兔肉、油亮鲜嫩的红烧肉、汤色金黄的小鸡炖蘑菇、入口即化的杀猪菜、焦香味美的煎血肠、尽显北风菜色量大实惠本色的那一瓷盆酸菜猪肉粉条炖豆腐，以及那两摞目测应有三十张的白面千层饼、那两盘用葵花籽油煎过的已经压成小饼的粘豆包、那一盆冒着热气的小米粥。

这些东西在一年到头只有年节时才能见点儿荤腥的庄稼人眼里，是绝对的硬菜，是待客的诚意，可对洪少燕这个适应不了重油重盐口味的南方人来说，要把这些油光四溢且放了很多盐的东西吃下去，那可是相当需要勇气的。

她也不是没考虑过只吃白面千层饼，可问题是，佘玉芬烙的面饼，比她家盛菜的盘子还大，她根本吃不下完整的一个。

最后，还是佘玉芬看出端倪，将一张面饼切成了四半递给她。

第77章 坏在内里，乖在表面

坐在洪少燕身边的梅雅丽听到了洪少燕暗暗吁气的声音，她那副如释重负的表情，自然也落到了梅雅丽眼里。

她有些同情洪少燕，但作为一个在北方农村土生土长起来的小屁孩儿，她却不能立刻就用自己前世的经验，帮洪少燕改善待遇。

她捏着面饼吃得欢，在她面前的小碗里，凉着她不久之前夹到碗里的血肠、蘑菇、杀猪菜、粉条、豆腐、酸菜。

她爱吃的也是素菜，但她跟爱吃新鲜绿叶菜的洪少燕不同，她爱吃的是炖煮之后的白菜、酸菜、包菜，以及炒完之后就会变软的菠菜、生菜、角瓜、茼蒿等。

除此之外，她还爱吃豆腐、鸡蛋、牛奶、面食等洪少燕既不喜欢也不讨厌的东西，以及羊奶、血肠之类洪少燕吃不习惯的东西。

也就是说，梅雅丽其实是很适应北方的饮食习惯的。

饭后，梅雅丽悄悄提醒了佘玉芬，让她用她自己的名义去跟王秀兰说洪少燕的饮食偏好。

母女俩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咬了半天耳朵，然后佘玉芬果然私底下找了王秀兰，让她以后做饭的时候给洪少燕添点儿素淡的菜色。

一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主妇们开始准备晚饭，佘玉洁的那些近支堂亲才意犹未尽的相继离开。

被众人扯着说了大半天话的佘玉洁眼角眉梢都是疲倦，但他却并没有立刻就去休息。

将家里的三个孩子叫到身边，他笑眯眯的问起了梅雅丽、梅鸿文和佘美荻的学业问题。

当然，说是学业问题，其实也无非就是“念几年级了”、“学习成绩好不好”之类的简单问题。

他最先问的是年纪最小的梅鸿文，正好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梅鸿文拿了两个一百分，佘玉洁于是就狠狠夸奖了自己的这个外甥几句。

梅鸿文高兴的小脸儿通红，捧着佘玉洁奖励他的坚果夹心巧克力，小家伙儿笑着依偎到了佘玉洁怀里。

抱着自己的小外甥，佘玉洁又关怀起了佘美荻。

佘美荻虽然比梅鸿文大了近两岁，但因着她父母一致认为她脑子笨，所以她如今也只是读了二年级。

原本这并不算什么大事儿。

在他们黑岗乡，比其他小孩晚上学，甚至干脆就在某个年级多念一年以巩固基础的孩子并不少见。

佘美荻悲剧的地方就在于，如今跟她站在一块儿的梅雅丽和梅鸿文，没有一个在上述的那群人里。

他们全都是六周岁上的一年级，并且还个个都能考出好成绩。

即使剔除掉梅雅丽这个换了芯子的伪萝莉，光是梅鸿文也已经足够将她比下去。

明明比她小两岁，上学之后却只比她低了一个年级，并且成绩还甩了她两条街。

有这样的一对姐弟在旁边杵着，佘美荻想要拔尖儿谈何容易。

好在佘玉洁是个会说话也有耐心哄孩子的，即使佘美荻每一科都只考了八十多分，他也只用了短短几句话，就将自己的这个小侄女哄得重新开怀起来。

“八十多分也已经很好了，当年老叔还考过六七十分呢，后来不也一样考上大学了？美荻只要继续努力就行了。”

听到他这么说，佘美荻原本垮着的小脸儿顿时多了几分神采，她偷眼去看自己的父亲，结果却发现佘玉国并没有像之前那样，一说起她的成绩就浓眉紧皱、严厉的吓人。

这个发现让佘美荻暗暗松了一口气，放松之余，她也跟梅鸿文一样，对自己的这个叔叔生出了强烈的好感来。

她小挪两步，凑到佘玉洁的另一边，然后也学着梅鸿文的样子，赖进了佘玉洁怀里不出来。

佘玉洁也给了她一条巧克力，“等会儿跟姐姐和弟弟换着吃。”

一边说着，佘玉洁一边拿了一条白巧克力给梅雅丽。

梅雅丽道过谢，转手就将那条巧克力递给了梅鸿文。

佘玉洁一脸惊讶。

据他所知，巧克力在98年的黑岗乡绝对是妥妥的新奇物品，甚至就连乡里的那几家商店里都没得卖。

又甜又滑的美味食品，按说应该很招小孩子喜欢才是，他的小外甥女怎么看都不看就给了自己弟弟呢？

这么想着，他遂含笑看向梅雅丽，“雅丽怎么不吃？”

梅雅丽眨巴着大眼睛一脸的无辜和天真，“给弟弟吃。”

佘玉洁感动坏了，“雅丽真乖。”

梅雅丽摸摸梅鸿文的头，“弟弟也乖。姥姥给的，他都留给我。”

她说的是梅鸿文上小学之前的一件事儿。

彼时她要念书抽不开身，梅鸿文就独自一人被佘玉芬送去了马家村住姥姥家。

王秀兰准备了很多好吃的招待自己的小外甥，结果那些吃的却全都被梅鸿文藏去了王秀兰家那间没人住的正房西屋。

什么带鱼、花生米、饼干、蛋糕、牛轧花生糖、麦芽糖、高粱饴，他全都留着，准备回家的时候带给梅雅丽。

等到王秀兰发现时，带鱼和蛋糕都已经因为天气太热变质了。

在梅雅丽的上辈子，梅鸿文也是这样，只要有点儿什么好吃的，他都会留出一大半给梅雅丽吃。

反倒是梅雅丽，因着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习惯了吃独食，所以总是单方面的占便宜。

还是后来她长大了，懂事了，梅鸿文这才过上了开始“回本儿”的生活。

听梅志军如此这般讲了一遍，佘玉洁对梅鸿文的喜爱又多了几分，“我大姐你们俩把两个孩子都教的很好。亲姐弟就是要这样，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

梅志军笑，“其实我和你大姐也没有怎么教，是这俩孩子自己懂事儿。”

梅雅丽听了这话莫名心虚。

她弟是真懂事儿，她嘛，坏在内里，乖在表面。

佘玉洁招手示意梅雅丽坐近一点儿，“雅丽现在念几年级了？”

“初三。”梅雅丽吐字清晰、音量适中，佘玉洁却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初三？我记得大姐说雅丽才九岁啊！”出声质疑的是洪少燕，因为王秀兰等人死活不给她进厨房，她就跟着梅雅丽等人在屋子里坐着了。

第78章 对他又不好

“嗯。过了年就十岁了。”梅志军眼角眉梢都是压也压不住的璀璨笑容，只要说起这个，他和佘玉芬就总也忍不住又是自豪又是开心。

“那她怎么就上初三了？”这时候佘玉洁也反应过来了，他瞪着一双乌黑的眸子看向梅志军，“跳级？”

梅志军点点头，“她小学二年级就考了初中，上初中的第一天就直接到了初三插班。”

一脸震惊的佘玉洁和洪少燕下意识地将视线转向梅雅丽，那动作僵硬的，梅雅丽觉得自己听到了他们脖子转动时的咯吱声。

梅志军心里的自豪感都要溢出来了，面上却还要努力绷着，让自己表现的谦虚又淡然，“这孩子打小儿就爱学习，从你大姐教她识字儿开始，她就学什么会什么，总是学的又快又好。”

“我大姐......不对啊，我大姐连初中都没读。”佘玉洁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佘玉国，“现在初中生得学英语了吧？”

佘玉国点点头，“早就得学了。这不老叔家的两个孩子都在黑岗乡念的初中嘛，雅丽一开始是跟他们学的。”

他没说的是，梅雅丽这个做徒弟的，早就已经超越了她的两个师傅。

佘玉洁啧啧称奇，“那雅丽还真是有读书的天赋啊！”

梅志军笑得合不拢嘴，“我和你大姐也不指望她有啥大出息。只要她能考个大学，然后再分配个好工作，不用跟我们一样土里刨食儿，我们也就放心了。”

佘玉洁笑着摆手，“你和我大姐的这要求也太低了。难得雅丽这么会念书，你还是好好供着，让她爱念多久就念多久。”

梅志军笑，“只要她想念，我们肯定就得供啊。别说家里现在日子还算过得，就是过不得了，我和你大姐砸锅卖铁必然也是要改换门庭的。”

他和佘玉芬都深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只要孩子有那个意愿，他们怎会不愿意供孩子读书？

佘玉洁一脸赞同的连连点头，佘凤刚却沉着脸来了一句，“一个丫头片子给她念那么多书有啥用？最后还不是要嫁去别人家！才挣了仨瓜俩枣儿就卯着劲儿祸祸，也不怕以后鸿文娶媳妇儿的时候又为钱抓瞎！”

他这一开腔儿，屋子里顿时诡异的安静下来。

就是因为他的重男轻女，佘玉芬才被迫辍学在家，小小年纪就跟着王秀兰务农。

此时佘玉芬正舀了一水舀(yǎo)子的水往大铁锅里倒，听到佘凤刚这么说，她立刻“嘭”的一下把水舀子掼在了铁锅上。

刺耳的摩擦声和撞击声传进佘玉洁他们说话的那间屋子，让屋子里原本就安静且诡异的气氛愈发安静且诡异了几分。

“我不是我娘！志军也不是你！我们两口子才不会让自己的闺女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受苦受累！今天我就把话撂在这儿！只要我闺女愿意念，她念二十年我供她二十年！她念三十年我供她三十年！至于我家鸿文，鸿文，你不想让你姐念书吗？”

梅鸿文一听，忙挪过去两步握住了梅雅丽的手，“姐，我想让你念书。”

他姐又聪明又能干，每次别人夸他姐学习好、人勤快，他都高兴的恨不能跳起来。

而且他姐还会教他念书、带着他玩儿、给他买好吃的回来，他傻了才会不向着自己的妈妈和姐姐，反倒去向着他姥爷——他姥爷对他又不好。

小正太眼巴巴的瞅着梅雅丽，生怕梅雅丽会怀疑他似的。

梅雅丽唇角扬起，弯腰抱了抱自家小弟，“鸿文乖。以后姐多多挣钱给你花。”

梅鸿文的苹果脸上浮起了一个大大的笑，“鸿文也多多挣钱给你和爸妈花。鸿文会养小兔儿，还会养鸡崽儿。”

童言稚语配上他真诚的笑脸、略带了几分自豪的语气，听得在场诸人全都笑了起来。

当然，脸色铁青的佘凤刚除外。

“雅丽明年就考高中了。她们班主任跟志军说了，说她一定能考上咱们松阳区的红旗中学。”佘玉芬也被自家儿子逗笑了，但对于佘凤刚，她却依然存着几分怒气，她跟佘玉洁说梅雅丽的成绩好，侧面也是在打佘凤刚的脸。

佘凤刚对此心知肚明，但他却只能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听出来。

自从佘玉芬嫁了人，他对佘玉芬的掌控就不像之前那么牢靠了。

佘玉芬要是真的生了气，佘凤刚可不敢再像佘玉芬在娘家做闺女时那样，只一味铁腕镇压了。

佘玉洁笑着摸了摸自家外甥女的头，“是吗？咱们雅丽这么厉害啊？”

“是我爸妈、堂舅、小姨、大舅、舅妈，还有我小学和中学的老师们教得好。”梅雅丽掰着自己因为长期干活儿以及大量写字而变得有些粗糙的手指，认认真真数着那些对她学业有帮助的师长。

佘玉洁最喜欢懂得感恩的孩子，梅雅丽此言一出，他看梅雅丽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激赏。

“明年雅丽也才十岁吧？她去了市里，你跟我姐夫能放心吗？”佘玉洁稍微提高了些音量问佘玉芬。

“要说放心那肯定是不放心的了。”佘玉芬一边动作麻利的刷锅一边跟佘玉洁说话，“我跟你姐夫正盘算着去市里买个房子呢。家里这几年也攒了点儿钱，市中心的买不起，老姑他们那儿的稍微紧一紧手倒是能凑够。”

佘玉芬口中的“老姑”是她和佘玉国、佘玉洁的亲姑姑佘凤玉，佘凤玉跟佘玉芬同岁，生日比她还小，在佘玉芬结婚的第二年，佘凤玉就嫁去了市里。

当然，这个所谓的“市里”，严格来说应该被称作“市郊”。

因着不久之后市政府会在那里筹建他们D市唯一的一家大专院校——他们D市眼下的最高学府就只有高中和中专，届时那附近必定会繁华起来，地价和房价相应地也会上涨，所以梅雅丽就用“正好可以让老姑姥姥帮着买房子、看[kān]房子”的理由，游说梅志军和佘玉芬将房子买在佘凤玉她家附近。

第79章 六月飞雹

D市是个地广人稀的城市，真正已经城镇化的区域占地面积极小，甚至还不如某些经济发达地区的县城规模大。

不要说98年的眼下了，就是再过十年， D市的农村人口和牧区人口也依然稳稳地占了全市人口总数的99%。

一直到了二十年后，梅雅丽快30岁的时候，D市才终于迎来了城市规模的急剧扩张期。

彼时，佘凤玉他们那儿的农家院子，全都为其主人带来了一百二十万以上的占地补偿。

梅雅丽还记得在她的上辈子，她妈是有多么羡慕她老姑姥姥一家的“一夜暴富”。

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重活一世，梅雅丽觉得，自己就算做不了别的，至少也该在人们还没有买房投资这一概念的时候，帮家里人抢个先手。

正因如此，她才会极力撺掇她爸她妈到佘凤玉家所在的D市市郊买房。

佘玉洁是个有眼光的，佘玉芬一说，他立刻就连连点头以示赞同，“这样好。市里无论是生活条件还是教育水平都比咱黑岗乡好，要是能找着赚钱的营生，搬下去比留在台子村那种山沟旮旯儿强。”

“搬下去怕是不能够。市里的活儿不好找，勉强找着了挣的钱也不够我们一家四口儿开销，所以我和你姐夫就盘算着先两头跑。”

一边说着，佘玉芬一边端了一盘子大葱炒鸡蛋进屋。

佘玉洁接过她手里的盘子放到桌上，“之前我听我姐夫说，你们家养了挺多兔子的？”

佘玉芬点点头，“可不。说起来这还是我闺女想的法子呢。这孩子打小儿就跟别人不一样，她馋肉了，不说让我们杀鸡，也不说让我们给她买猪肉，反倒盯上了山里的兔子，非要你姐夫给她抓回家里养。”

佘玉洁很是捧场，他摸摸梅雅丽的头，“我外甥女儿跟她妈妈一样有经济头脑啊！”

佘玉芬被他这话给逗笑了。

她摆摆手，“我那算啥？也就一年养个三五只赚点儿零花儿。”

佘玉洁笑，“那也已经很了不起了。那时候家里地里的活儿都指着你跟娘，养多了你也没时间给它们弄草料呀。”

不得不说，佘玉洁还是很会哄佘玉芬高兴的。

他这番真心实意的夸奖，让佘玉芬心里的最后一点儿郁气也消散了。

她一边在王秀兰的示意下收拾碗筷一边对佘玉洁道：“打从前几年开始，我跟你姐夫就年年都养一堆张嘴物儿在家里头，要不是这样，我们家哪有那个闲钱买车买房子？”

“也是你跟我姐夫能干，一般人哪吃得了那份辛苦！”佘玉洁这话倒不是为了哄佘玉芬高兴才说的，他是真的打心眼儿里这么觉得。

因着全是旱田，亩产量不高，村子里的人口又少，所以台子村每个村民都拥有马家村村民两倍的田地。

他们付出的辛劳是马家村村民的两倍还多，收获的粮食却连人家的一倍半都没有。

种那么多地，家里再养一群兔子、一群鸡、一群鹅、一群羊、一匹马和一只狗，梅志军和佘玉芬的辛苦程度可想而知。

被佘玉洁这话引出了无限感慨的佘玉芬叹着气对佘玉洁道：“有啥办法？土里刨食儿的人还不都这样。我跟你姐夫已经算好的了。我们家养了那些东西，我跟你姐夫就没有再去开荒了。不像我们村儿的其他人家，两口子都长年累月的长在田里。还有咱爷，每年都去帮我和你姐夫种地、薅草、秋收，也让我们轻省了不老少。”

对于佘老爷子，无论是佘玉芬还是佘玉洁都满怀感激，当然，与之相对的，佘凤刚和佘玉国就没那么喜欢佘老爷子了。

好在，佘老爷子根本不用看他们这对父子的脸色过日子。

他和佘老太太养了三个好闺女，大孙女佘玉芬和二孙子佘玉洁又都极是孝顺他们。

有他们这些儿孙在，佘老爷子和佘老太太日子一向过得滋润。

——————

时间转眼就进入到了6月份。

在准备初升高考试的同时，梅雅丽也在静等前世那场冰雹的降临。

在她的上辈子，台子村、房家店、马家村、鹿耳村的所有庄稼，全都被98年6月下旬的这场冰雹砸了个稀巴烂。

从弹珠大小到成人拳头大小，噼里啪啦从天而降的冰雹，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毁了这四个村子所有农民上半年的劳动成果。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这场冰雹是在雨后降临的，彼时这几个村子的农民基本都躲在家里避雨，就连各家各户的家禽家畜，也全都躲回了自己的窝。

26日晚，梅雅丽被梅志军用摩托车载回了台子村。

父女两个经过房家店和台子村的田地时，梅雅丽眼角余光瞄到了地里的一片狼藉。

她问了梅志军，梅志军告诉她，就在昨晚，附近的几个村子全都被冰雹光顾了。

一直到进了自家院子，梅志军都还在心疼那些没能长起来的庄稼，“......本来我跟你妈还打算秋收之后就找人给咱家盖房子呢。唉——”

听到梅志军长吁短叹，梅雅丽默默在心里对自家老爹说了声“抱歉”。

虽然她也心疼浪费了的种子和肥料，但她更害怕被当成疯子，或者被村民谣传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了她的身。

吃过佘玉芬精心准备的晚饭，梅雅丽一边写作业一边对佘玉芬和梅志军道：“要不咱家就别盖房子了吧，反正咱家也要在市里买房子了。”

“不成！你忘了当初你奶是咋笑话咱家的了？”佘玉芬对自家因为房子被赵慧英无情嘲笑的事儿一直耿耿于怀，好不容易手头宽裕了，她当然要把这口气给争回来。

“可咱家都准备在市里买房子了呀！整个台子村，能在市里安家的也就咱们家了吧？我奶要是知道了，一准儿得犯红眼病，那时候她还能有底气拿话儿挤兑你们？”

梅雅丽这话是她琢磨了好久的，此时说出来那叫一个流畅自然。

她知道佘玉芬是个要强的人，上辈子她花了好几万块钱在台子村这种穷乡僻壤盖房子，为的就是狠狠打赵慧英的脸。

第80章 买房子

彼时赵慧英显然也看出了佘玉芬的用意，所以在梅雅丽家第二次盖房子的时候，她跳的比前些年还欢，完全就是一副“我非让你盖不起来”的架势。

好在那时梅志军和佘玉芬都已经变厉害了，两口子一边盖房子一边跟邪恶的亲妈（婆婆）作斗争，最终完美的盖出了黑岗乡第一气派的大房子。

那时候梅雅丽还是真正的小孩子，自家盖了漂亮的新房子，她跟梅鸿文一样，心里只有欢喜这一种情绪。

可现在的梅雅丽却是亲眼见证过她家房子是如何没住几年就被空置的，她自然不会再让自家父母去花那份冤枉钱。

再说，这辈子她已经说服了自家父母去市里买房子。

也就是说，即使她家还要在台子村盖房子，必然也盖不出前世的那一栋了——没钱哪~

“雅丽说的也有道理，要不咱就先别盖了？反正今年地里遭了雹子，咱家的钱也不宽裕。”最先妥协的是梅志军，虽然他妥协的并不彻底。

“那行吧。那就过两年再说。”佘玉芬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被“没钱”两个字给打败了，只得做出妥协。

他们要去市里买房子，梅雅丽要去市里念高中，偏这个时候，他们家的田地又遭了雹子。

地里将要补种的短生长周期的农作物能供他们今年糊口就不错了，明年的种子、化肥，样样都要吃老本儿。

这种情形下，她就是再想盖房子，也敌不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几个字。

7月初，梅志军去了一趟市里。

他是去买房子的。

佘凤玉帮他们打听了好久，前两天终于在跟她家隔着两条胡同的地方找到了一家愿意卖房子的。

那家的房子才盖了两年多，三间正房、四间厢房（东西各两间）全都是砖瓦结构的，房子建的高而宽阔，大大的玻璃窗能让屋内长久地沐浴阳光。

房子附带的小院儿，那户人家也归置的十分妥帖。

房前屋后，房子的原主人都种着果树、花草和蔬菜，靠近大门口的那半边院子则因为要停家里的三轮车而被房子的原主人铺了厚厚的青石板。

看得出来，房子的原主人是用了很多心思在自家的房子上头的。

据佘凤玉说，房子的原主人之所以动了卖房的心思，是因为他们已经决定了要搬去另外一个城市，跟儿子儿媳，以及才出生没多久的小孙子一起生活。

佘凤玉两口子陪着梅志军在院子里、屋子里分别走了一圈儿后，梅志军就已经决定了要把这房子买下来。

佘凤玉却觉得这房子有点儿贵了，她背着那老两口儿对梅志军道：“刚才王老爷子可说了，最低也要一万二的，要不你跟玉芬还是再等等吧。”

梅志军摇摇头，“不等了，再有不到俩月，我们雅丽就得来市里上学了。再说能买到这么好的房子，贵个千儿八百的也值了。”

佘凤玉的丈夫吕哲跟梅志军抱着同样的看法，他对佘凤玉道：“老王头儿家的这房子确实不错，打扫打扫就能直接搬进来住了，多花点儿钱也没什么。省了装修的钱跟功夫，不是也挺好的么。”

二比一，佘凤玉的意见被否决。

“那成吧。”佘凤玉还是有点儿心疼钱，但梅志军都已经决定要买了，她再心疼也只能继续帮忙张罗了。

跟老王头儿打过招呼，吕哲就带着梅志军，和老王头儿一起去办房子的过户手续了。

梅志军是带了存折下来的，确定了要买老王头儿家的房子，他立刻就在吕哲的陪同下去了银行，取了足够数目的钱币出来。

三个男人忙了整整两天时间，那房子总算落到了梅志军和佘玉芬名下。

因是要搬去另外一个城市住，所以王老头儿就把家里的桌椅箱柜被褥以及一应厨具炊具农具送给了他的一个远房侄子。

为了不妨碍梅志军打扫房屋、添置家什，他用最快的速度将东西给运走了。

房子过户的第三天，梅志军送走了开着三轮车的王老头儿。

他先是在佘凤玉两口子的帮助下，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已经空出来的屋子，然后又给院门和屋门全都换了锁头。

房子过户的第四天，他将其中的一套钥匙交给了佘凤玉，并顺便拜托她帮忙照看房屋。

之后，他便就揣着房产证回了台子村。

周末，梅雅丽回到家，听梅志军说已经买好了房子，她立刻就建议梅志军和佘玉芬把梅鸿文也送到市里去读书。

梅志军和佘玉芬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佘玉芬对梅雅丽道：“送去市里谁照顾他？你姑姥姥他们都忙，我跟你爸在市里又没来钱的营生。房老师也挺好的，就先让你弟在房家店小学念着吧。”

梅雅丽想想就也没有再劝，反正教她弟一二年级的房老师确实很好。

至于后年她弟去哪儿读三年级，后年她再盘算也来得及。

反正1999年和2000年，他们村儿还有接连两年的大旱呢，到时候就算她不说，她爸妈自己也会想要离开这穷山沟沟的。

梅雅丽摸着小下巴，决定到时候直接劝她爸妈去Z市。

在梅雅丽的上辈子，佘玉芬最先跟着佘玉洁去了Z市，而梅志军则是在半年之后，带着梅鸿文一起南下的。

南下之后，梅志军并没有留在Z市，而是被佘玉洁送去了他在Y省另外一个城市里新开的办事处。

虽然同在Y省，但因着工作的繁忙和经济上的困窘，梅志军和佘玉芬向来聚少离多。

梅雅丽虽然一直到死都是个单身狗，但她却一直固执地认为，一家人就该生活在一个地方。

无论是夫妻之间还是父母和孩子，长久的分离都必然会造成彼此之间的陌生和隔阂，这对一个家庭的和谐稳定显然是相当不利的。

这辈子，她绝对不会再让自家父母分隔两地，也绝对不会再让自家弟弟长久的寄居在别人家里——即使那个别人是她和梅鸿文的亲舅舅，是佘玉芬的亲弟弟。

第81章 治不好的红眼病

7月中旬，梅雅丽收到了红旗中学的录取通知书。

她以接近满分的成绩，考上了他们松阳区，同时也是他们D市最好的高中。

梅志军和佘玉芬很高兴，听说了这个消息的赵慧英却毫不留情朝笑得满脸褶子的梅劲峰泼了好大一盆冷水。

“学习好有啥用？还真以为学习好了就能有出息是咋的？也不看看你们老梅家的祖坟长不长得出那高个儿的蒿子来！”

这话她是当着村里两个碎嘴婆娘的面说的，所以很快她的这通怪话儿就被传到了所有村民的耳朵里。

梅志清媳妇儿知道后，专门走了一趟梅志军家，跟佘玉芬打小报告。

佘玉芬气得浑身直抖，梅志军同样脸色铁青，唯有梅雅丽依然十分淡定。

莫说这辈子她已经是两世为人，就是上辈子，她走了那么多弯路、受了那么多磋磨，最后不还是一样考上了大学，读了本科？

虽然学历高低并不能用来衡量一个人日后的成就大小，但有了那张文凭，她至少不必再用无尽的辛苦和汗水去确保自己衣食无忧。

她可以坐在明亮的办公室里，吹着空调，舒舒服服的挣钱。

对于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人来说，这就已经算得上是有出息了好不好？

因为笃定自己不会被赵慧英一句话料定未来，更因为她这辈子对赵慧英根本就没有任何期待，所以梅雅丽丝毫没有被赵慧英的这番话恶心到。

不动声色的把梅志军和佘玉芬哄笑，她很快就又投入到了学习、练拳、辅导弟弟、陪弟弟玩儿、帮爸妈做事的平淡日常当中。

如是一直过到8月中旬，梅雅丽平淡如水的生活突然被人扔了块大石头进来，激起了好大一阵波澜。

那是一个凉风送爽的黄昏，吃过晚饭，她应梅鸿文所求，带他出去跟村子里的小孩儿玩丢沙包。

因着那天他们晚饭吃的有些早，所以他们来到村子里时，村里的很多孩子都还没有出来放风儿。

凑不够人，梅鸿文就和梅雅丽一起，在他们村儿那个很高的坎子上头，一边吹着凉风，一边听大人们闲话家常。

每年只要一到夏天，这个坎子就会成为最受台子村村民欢迎的地方。

他们吃过晚饭，就会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吹着凉风闲话家常。

在梅雅丽的上辈子，她和梅鸿文也经常到这儿听大人们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各种有意思的事儿。

后来他们之所以不再往那个坎子上头去，还是因为她弟差点儿被她四爷爷梅劲早给一脚踹下那个坎子。

彼时她去了马家村，她弟在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耍的时候，被梅劲早冷不丁抬脚蹬了下去。

要不是赵慧英和他们村儿那个姓张的妇人恰巧看到，眼疾手快的将梅鸿文拉了上来，梅鸿文就是不死，也得被摔破相或者摔断胳膊腿儿。

赵慧英虽然不待见自己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但梅劲早下黑手祸害她孙子的行为却依然让她火冒三丈。

她当即就跟梅劲早吵了起来，但梅劲早却坚称自己是在“逗孩子玩儿”，根本不肯承认他的心思是如此的恶毒。

梅志军知道后，立刻就拿起尖刀子冲了出去。

只是他才冲到梅劲早家的大门口，台子村的队长梅志宝、梅二太爷、梅六太爷，以及大队书记李国文就将他给拦住了。

他们好说歹说，最终还是李国文那句“为了这么个东西你就搭上你自己，你也不想想以后你家的两个孩子要怎么活”打动了他，让他被怒火冲昏的头脑冷静了下来。

梅雅丽彼时不在家，这些都是她后来听别人转述的。

她唯一亲身经历过的，就只有她爸咬牙切齿的发誓，说以后再也不会帮那个老畜生家一点儿忙。

也是那时候梅雅丽才知道，原来那个老畜生有很严重的胃病，以前他发病，两次送医院急救都是梅志军帮的忙。

梅志军两次救了他的命，他却要对梅志军唯一的儿子下毒手，这已经不仅仅是忘恩负义，而是妥妥的恩将仇报了。

梅雅丽是个十足十的小心眼儿，对待这样的人，她是绝对不会忍气吞声自认倒霉的。

自打她发现梅劲早看她们姐弟的眼神积聚了越来越多的恶意，她就开始筹划着要让梅劲早吃个大亏了。

这一世，她不仅要保护好自己的弟弟，而且还要把梅劲早送下去尝尝摔到沟底的滋味。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梅雅丽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过分。

至于梅劲早会不会改邪归正，梅雅丽只想说，他要是能改得了吃屎的癖好，那他就也不是狗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话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一个从根子上烂透了的人，心底里压根儿就不会有什么血脉亲情，也绝对不会念别人的情、记别人的恩。

当然，这一世梅雅丽可不准备再让梅鸿文涉险。

虽然在她的上辈子，梅鸿文最终只是受了一场惊吓，可谁又敢保证，这一世梅鸿文依然会毫发无损？

她不会拿自己才六岁的宝贝弟弟冒险。

为了以防万一，她每次带着梅鸿文出去玩儿，都会有意的让梅鸿文远离坎子边缘和梅劲早那个烂人。

至于她自己，为了在去市里之前揭露出梅劲早的险恶用心，让梅志军和佘玉芬对他有所防备，梅雅丽已经计划好了，要在这个暑假给梅劲早对她下手的机会。

本来，她还担心因为她不是男孙，那个老畜生不会对她下手，但她以九岁稚龄考上了红旗中学、梅劲早十七岁的儿子连考三次却依然连最差的五山中学都能考进的事情显然极大地刺激到了梅劲早，打从两人的分数传回村子，梅劲早看她的眼神就一日比一日阴森。

梅雅丽早已不是前世那个不知世事的真正孩童，对于别人的恶意，她敏感的很。

甫一发现梅劲早得了治不好的红眼病，梅雅丽就知道，她揭开对方面皮的计划可以顺利开展了。

第82章 像我这么聪明的人

之后的一段时间，梅雅丽只要有空儿，就会带着梅鸿文到坎子上玩儿。

梅鸿文是个极听话的好孩子，因着梅雅丽的叮嘱，他从来不会跑到危险区域，也不会靠近梅劲早那个烂人。

如此一来，梅劲早能逮着机会暗下黑手的，便就只剩下了梅雅丽一人。

再加上梅雅丽总是有意无意的给他制造机会，这厮在暑假快要结束的8月中，终于忍不住对梅雅丽下手了。

他不知道梅雅丽其实一直防着他，在梅雅丽背对着他，蹲在坎子边上揪草叶的时候，他悄无声息的抬脚，蹬上了梅雅丽的背部。

梅雅丽在他抬脚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所以当梅劲早的脚蹬上她的背，她立刻就主动侧身滚翻，避开了那只脚的大部分力道。

她人小，动作又灵活，坎子边缘与她身体之间的那一段距离就已经足够她手掌撑地，借力扭转身体的滚动方向了。

所以到了最后，原本应该被梅劲早踢下去的梅雅丽就只是在平整的地面上滚了一段距离，就被周遭的其他村民给手忙脚乱的扯住了衣裳。

“呜呜呜......大伯娘、二婶儿、张大姑，我四爷踹我！他要把我踢到坎子下头去！”梅雅丽抱着梅志清媳妇儿，将脸埋在她怀里，放声号哭。

梅志清媳妇儿和另外两个帮忙扯住了梅雅丽的妇人立刻将谴责的眼神儿投向了梅劲早，梅劲早一边在心里暗骂梅雅丽一边大言不惭的辩解道：“我就是一个不留神碰了她一下，不是有意的。”

梅雅丽用力揉了下自己的双眼，然后红着眼睛站了起来，“你骗人！你偷摸凑到我身后，然后抬脚踢了我后背一脚。”

为了给自己留出足够的反应距离自救，她离着坎子边缘足有一米远。

而梅劲早之所以没有产生任何怀疑，是因为台子村的小孩儿基本都得过家里人的再三叮嘱，除非是那特别淘气的，否则孩子们都不会故意到坎子边缘去。

像梅雅丽这样离着坎子边缘一米左右享受吹过来的小凉风儿，才是村里孩子们的通常做法。

“我也看着了，四叔你确实抬脚踢了雅丽。”

被梅雅丽称作“张大姑”的妇人，出自台子村唯一一户姓张的人家，她是家里的老闺女，虽有两个哥哥，但却招了个养老女婿，将老母留在自己身边照看。

这妇人虽然性格泼辣，但却颇有几分古道热肠和侠义之气。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冒着得罪梅劲早一家的风险，为梅雅丽仗义执言了。

“你也别说你不是故意的。好好走着路的人，怎么可能踹到人家孩子的背上去！”

张大姑是真的气坏了。

要知道，她家的孩子可也每天都在村子里疯玩儿呢，这要是梅劲早哪天也对她家的孩子做点儿什么，她可没地儿哭去。

梅志增媳妇儿和梅志清媳妇儿虽然没有看到梅劲早踹梅雅丽，但她们和佘玉芬关系好呀，梅雅丽和张大姑既然信誓旦旦的说了，她们当然也要帮着梅雅丽。

妯娌两个于是也加入到了声讨梅劲早的队伍里。

梅劲早媳妇儿听到动静，忙从自家院子里一路小跑着来到了坎子上。

“你四叔都说了是不小心了，你们咋还不依不饶上了？！”她冲过去，粗暴的推了梅志增媳妇儿和梅志清媳妇儿一人一把。

梅雅丽看得心头火起，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梅劲早媳妇儿就已经冲着她开炮了。

“你说你这么一丁点儿大，怎么就学的满嘴谎话了？你四爷爷不小心碰了你一下，你就非说他要把你踢到坎子下去。真不知道你爹妈怎么教的你！”

梅劲早也在一旁帮腔，“就是！真以为学习好就了不起了是咋的？连这种谎话都说得出来！”

“学习好是没啥了不起，毕竟像我这么聪明的人，想要学习好那简直不要太容易。哪像某些榆木脑袋，念了五年初中，都还没能考个高中出来。”梅雅丽双手环抱在胸前，斜睨着梅劲早夫妻，字字句句都直戳对方心窝子。

梅劲早气得手都抖了，梅劲早媳妇儿更是按捺不住，直接就扬起短粗的胳膊和手臂，准备狠狠扇梅雅丽几个耳光。

梅雅丽话里话外说着的“榆木脑袋”，不巧正是他们的宝贝儿子。

梅劲早两口子一口气儿生了三个闺女，就在他们以为自家也要像梅劲早的三哥一样，只能生出一堆闺女的时候，他们的儿子终于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从小到大，那个孩子就是他们夫妻的心肝宝贝儿。

谁要是说他一句不好，梅劲早夫妻必定是要跳脚的。

所以除了梅雅丽，还真没人当着他们的面，对他们的宝贝儿子如此冷嘲热讽过。

可偏偏，梅雅丽说的又都是事实。

他们的宝贝儿子，确实连考三年，都没能考上哪怕最差的那个高中。

如今可跟早些年不同了。

早些年，中专是最抢手的。

而如今，上高中、考大学才是学子们的最好出路。

若非如此，他们两口子也不会非让自家儿子考高中了。

梅雅丽拿他们最痛的痛脚出来踩，这两口子不炸毛儿才怪。

像他们这种人，可不会反省自己之前做的缺德事儿，他们只会责怪梅雅丽小小年纪就不修口德。

这也是为什么梅劲早媳妇儿会理直气壮来扇梅雅丽的耳光。

“四婶儿你干啥？你还想打雅丽一顿是咋的？”梅志增媳妇儿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将梅雅丽拉到自己身后，不让梅劲早媳妇儿打她。

梅劲早媳妇儿一看到她这副母鸡护崽儿的样子就来气。

梅志增只是梅志军的堂兄，并且这两人还不是一个祖母的。

真论起来，他们家梅劲早跟梅雅丽的祖父梅劲峰才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而梅志增的爹，则是梅志增爷爷的第一个妻子生的。

虽然极度自私自利的梅劲早媳妇儿对梅劲峰他们这一支并没有任何的亲戚情分在，但是这却并不妨碍她用血缘关系的远近“排外”。

第83章 媳妇儿不要了？

“我打她咋了？我是她四奶奶！教训她也是应当应份的！”

她对着梅志增媳妇儿大吼，吐沫星子喷了梅志增媳妇儿一脸。

“还有，我告诉你，这是我们家跟你二叔家的事儿，跟你们长房可没啥关系！你少在这儿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

梅志增媳妇儿却并没有如她所愿，从她和梅雅丽之间走开。

她一边抬手遮挡梅劲早媳妇儿喷出的吐沫星子，一边左拦右挡的不让梅劲早媳妇儿去打梅雅丽，“咋没关系？雅丽难道不是我侄女？她既然叫我一声大伯娘，我就不能让人把她欺负了去！”

梅志清媳妇儿这时候也已经赶过来了，她推着梅雅丽让她回家去找梅志军和佘玉芬来。

梅雅丽没有动。

早在她抱着梅志清媳妇儿哭的时候，她就已经示意过梅鸿文了。

这时候，梅鸿文应该已经跑回家了。

有他帮着通风报信，梅雅丽根本不需要自己回去。

果然，又过了一小会儿，梅志军和佘玉芬就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梅志军跑的贼快，佘玉芬还在半路上，他就已经来到了梅劲早身前。

此时梅劲早媳妇儿正以一敌二，伸手去撕吧梅志忠媳妇儿和梅志清媳妇儿。

而梅劲早则被张大姑拦着、劝着、要挟着，兜兜转转也没能绕过张大姑去帮自己媳妇儿。

他倒不是打不过张大姑，也不是不好意思对女人下手，他只是害怕张大姑会把她男人、她的两个兄弟、四个小叔子全都叫来跟他干架。

对待明显惹不起的人，梅劲早还是十分识趣儿的。

当然，他也惹不起梅志军。

要不是梅雅丽不死也要残废的悲惨结局对他实在有着极大的诱惑力，同时他又一厢情愿的认为自己动作够隐蔽，不会给梅志军留下找他麻烦的证据，他是决计不敢对梅雅丽下黑手的。

此时他鱼没吃着，反倒落了满身腥臊，他早就已经后悔了。

及至看到梅志军一副要杀人的表情朝他冲来，他更是差点儿没把肠子给悔青了。

梅志军两个兄弟都不在台子村，梅劲早倒是不怕他去搬救兵，可问题是，梅志军一个就比别人家四五个还要能打，救兵神马的，他根本就不需要好吗？

想到梅志军的凶残程度，梅劲早顿生退意——他可不想被怒火中烧的梅志军开瓢儿。

就算梅志军会因此去坐牢，甚至因此吃枪子儿，他梅劲早还不是一样活不过来。

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对于这一点，曾经两次病危的梅劲早比谁都更有体会。

所以，在看到梅志军铁青着脸、赤红着眼朝他冲来的那一瞬，他当机立断，直接转身回了自家院子里。

他家离着坎子极近，要不刚才他媳妇儿也不能隔着院墙听到外面的争执，并且还第一时间出来给他帮忙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冲回了院子里。

然后，在梅志军冲进他家院子的前一秒，他砰的一下插紧了门栓。

别说气势汹汹跑来找他算账的梅志军和坎子上的其他村民了，就是梅劲早自己的媳妇儿，都被他的这一举动给惊呆了。

不战而退也就罢了，这把自家媳妇儿丢在外头，自己却插紧了门栓装缩头乌龟的神操作又是个什么套路？

媳妇儿不要了？

众人大眼瞪小眼，你看我我看你，俱都一脸无语。

不过，梅劲早媳妇儿可不在“无语相看”的吃瓜群众之列。

梅劲早的这一举动，让她既错愕又伤心，错愕和伤心之后，她又开始害臊和愤恨。

害臊是因为众人都用异样的眼神儿看着她，更有那么一小部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直接就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调侃起了她和梅劲早“大难临头各自飞”。

愤恨则是因为梅劲早竟然就这么把她一个人丢在了院子外头。

她给梅劲早生儿育女，伺候梅劲早穿衣吃饭，和梅劲早一起上山下田，甚至还帮着梅劲早算计村子里的其他人。

在梅劲早做坏事儿被抓包的时候，她更是义无反顾的站到了梅劲早身边。

她是如此的劳苦功高，梅劲早却在这个时候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梅劲早你个丧良心的王八犊子！”在吃瓜群众肆无忌惮的哄笑和调侃声中，梅劲早媳妇儿再也按捺不住，她嗷的一声就朝着自家门口冲了过去，原本站在她家门口的梅志军则被她撞得一个趔趄歪向了右边的空地。

“这可真是......”梅雅丽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了。

她原本是想出其不意将梅劲早撞到坎子下头去，让他咎由自取，尝尝不死也半残的滋味儿。

梅劲早不是说自己踢梅雅丽的那脚只是“不小心”吗？

那她梅雅丽就也能一个“不小心”将梅劲早撞下去。

可她打算的好好的，事情的发展却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首先是梅志增媳妇儿和梅志清媳妇儿一直将她护在身后，让她没能逮着机会接近梅劲早，然后是梅劲早怂的出人意表，没等她趁乱冲过去，梅劲早就已经自己缩回了他家院子里。

摸着自己的小下巴，梅雅丽不无遗憾的叹了口气——她有那个本事趁乱将梅劲早撞到坎子下去，却没那个本事砸门撬锁，将梅劲早从他的乌龟壳子里头拖出来。

当然她也可以爬墙进去，作为台子村出了名的野猴子，她对上树爬墙可都精通的很。

就梅劲早那弱鸡一样的身子骨儿，她只要放机灵点儿，对付他绝对绰绰有余。

然而问题就在于，梅劲早家里不仅养了一条半人高的大黄狗，而且还养了几只凶残程度丝毫不逊色于那条狗的鹅。

狗有铁链子拴着，她只要别给梅劲早机会放狗，狗就威胁不到她的人身安全。

鹅就不一样了，农村的鹅可都是散养的。

小时候被鹅追着咬的经历让梅雅丽比起怕狗反倒更加怕鹅，尤其是三只以上的鹅群，她见了一向都只有逃跑的份儿。

第84章 换个方式让他“出血”

“雅丽，你没事儿吧？”

听到自家母上大人满是担忧和焦急的声音，梅雅丽忙扭头看向跑得气喘吁吁的佘玉芬。

“我没事儿。”

她抬胳膊踢腿儿，向佘玉芬展示她的完好无损，然后还在佘玉芬面前转了个圈儿，给她看自己身上的尘土和背后的鞋印儿，“就是衣服脏了，不能穿了。”

佘玉芬鼻子一酸，差点儿掉下泪来，“你没伤着就好。衣服妈帮你洗。”

梅雅丽对她笑了笑，然后又抬眼看向同样一路小跑的梅鸿文，“鸿文是怎么跟您和我爸说的？”

提起这事儿，佘玉芬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她对梅雅丽道：“鸿文说你四爷爷要把你踢到坎子下去，是这么回事么？”

梅雅丽点点头，“幸亏我躲得快，我大伯娘她们三个又一直护着我。”

佘玉芬一听，脸色不由愈发阴沉，她摸摸梅雅丽的头顶，“带着你弟回家去，我跟你爸一定帮你讨个公道。”

梅雅丽摇摇头，她伸手拽住佘玉芬的衣摆，示意佘玉芬稍微弯下一点腰。

佘玉芬虽然满心纳闷儿，但却依然顺着她的力道将耳朵凑了过去。

梅雅丽如此这般说了几句，佘玉芬半信半疑的瞪着她，“这能行吗？”

梅雅丽调皮的对她眨了一下眼，“您试试不就知道了？”

见女儿还是一如既往的活泼慧黠，并没有因为差点儿掉到坎子下头而受到惊吓，佘玉芬提着的心顿时放了一半下来。

“成，那我就让你爸试一试。”言罢，佘玉芬便抬脚走向梅劲早家。

梅劲早家的大门口，梅劲早媳妇儿正一边用力拍门，一边用各种污言秽语咒骂缩在院子里不出来的梅劲早。

梅志军站在一旁，正在犹豫要不要强行弄开梅劲早家的大门，进去把他揪出来算账。

闻讯赶来的李国文等人一边跟梅志增媳妇儿、梅志清媳妇儿、张大姑打听事情的详细经过，一边在心里暗骂梅劲早不省事儿。

“志军啊，你看这事儿闹的，叔都不知道该咋劝你了。”弄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李国文硬着头皮找上了梅志军。

梅志军一直念着李国文对他们一家的收留之恩，所以即使满心怒火，他跟李国文说话的时候也依然客客气气的。

“叔你啥都别说了，他梅劲早连这种事儿都干出来了，我今天要是不让他出点儿血，以后他指定还得对我家孩子下手。”

佘玉芬也道：“没错。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我和志军又不能把两个孩子都栓自己裤腰带上，走到哪儿带到哪儿。所以今天这事儿，说啥也不能就这么马虎过去了。”

李国文早就预料到了梅志军和佘玉芬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对于他们这些庄稼人来说，最看重的无非也就是地里的庄稼和自个儿的儿女了。

祸害人家的庄稼，那是断绝人家的活路，让人家活不下去；祸害人家的儿女，那是断绝人家的后代香烟，让人家死了都没人操办后事、上坟烧纸。

这两条，对于守旧的农人来说，已经称得上是不共戴天的仇怨了。

可李国文也有他自己的苦衷。

他虽然是大队书记，但盯上他位置的别村的两个人却一直在想方设法把他拉下去。

要是他所在的村子出了大乱子，那他这个大队书记的位置，怕是就要坐不稳当了。

所以即使明知梅劲早这事儿做得过分，他也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让梅志军冷静下来，不要做出过激行为。

当然，李国文之所以选择了息事宁人，最大的原因还是梅雅丽毫发无损。

要是梅雅丽真的有个好歹，他绝对会第一时间把梅劲早送到派出所去。

“志军、玉芬，我知道你们生气，但雅丽毕竟没出啥事儿，你们要是闹得太过了，最后理亏的可就变成你们了。当然，我也没打算就让你们吃了这个哑巴亏。”

因为心里为难，李国文一边劝说梅志军两口子，一边下意识地搓着自己的双手，绞尽脑汁思考说辞。

“我看不如这样。我让梅劲早出点儿钱，给雅丽买点儿营养品压压惊，然后再让他当着咱全村人的面，给你们一家赔礼道歉。”

让梅劲早出钱的这个法子，还是李国文从梅志军那句让梅劲早“出点儿血”的话语里得到的灵感。

他不知道梅志军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所以还以为梅志军的意思就是要打到梅劲早头破血流。

这种村民们私下械斗的糟心事儿，李国文当然是不愿意看到的，所以他一听到梅志军这话，当即就决定了要换个方式让梅劲早“出血”。

见梅志军一脸犹疑，李国文忙将自己让梅劲早赔礼道歉的用意解释了一遍，“你们可别觉得只是让他说两句好话，不痛不痒的没啥作用。只要他当众给你们赔了不是，那这事儿他就再也推卸不掉责任了。以后你们要是真闹到了需要用法律手段解决问题的地步，咱们村儿的所有人就都可以为你们家作证了。而且有大伙儿监督着，他应该也不敢再乱来了。”

梅志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黑着一张脸对李国文道：“那成吧。看在叔你的面子上，我这次就放他一马。”

李国文大喜，他略一沉吟便做出了决定，“那我让他立马赔五百块钱给你家。至于赔礼道歉，今个儿太晚了，就安排在明个儿晚上吧。”

梅志军点点头，“成。”

“那你先带着两个孩子回去吧。我现在就去跟梅劲早谈。”李国文心头的大石落了地，脸上的笑容顿时真实了几分。

梅志军却并没有立刻离开，他瞥了一眼依然被门栓紧紧插住的梅劲早家的两扇大门，“要是他不同意赔五百块钱给我家呢？”

李国文两道长眉顿时竖了起来，“那我就立马给派出所打电话，咱们公事公办！”

他说这话，一方面是为了给梅志军和佘玉芬吃上一颗定心丸，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震慑一下梅劲早那个老不要脸的，免得梅劲早等下抵死不认，给他添麻烦。

第85章 看把你能耐的

得偿所愿的梅志军没有再步步紧逼，他对李国文微微颔首，“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李国文正要回他一个“好”字，他却又提高音量，敲打了院子里的梅劲早一句，“表叔你要是要不出钱来也不要紧，正好我也不怎么想要钱。”

提着的那口气才刚松到一半，梅劲早就又被梅志军的这句话给弄得紧张起来——梅志军不想要钱，那他想要什么？

是他梅劲早的命，还是他宝贝儿子的命？

梅劲早可不会天真的以为，梅志军会就此放过他们一家。

梅志军不要钱，那他要的就一定是梅劲早给不起的东西。

一念及此，梅劲早顿时冷汗涔涔。

他自己每天待在村子里，身边基本不会离了人，梅志军很难找到下手的机会。

可他儿子却是要到外头去念书的，要是梅志军使了什么手段，让他儿子“意外”死了或者残了，那他这辈子不就白忙活了吗？

不得不说，梅志军的“凶名”还是很有作用的。

这不，梅志军还啥都没做呢，梅劲早就已经自己脑补了一大堆出来。

“丫头，你为啥要让我问那个老畜生要钱啊？这不痛不痒的，也不能让他长记性啊！”回到家，屋子里只有自家人，梅志军这才问出了自己心底的疑惑。

“梅劲早可不这么觉得。”梅雅丽坐在炕边儿晃着两条腿，“那老畜生把钱看得跟他儿子一样重，咱们问他要钱，可比打他一顿更让他难受。”

梅志军一脸郁闷，“就算是这样，爸爸也还是更想揍他一顿，不然我这心里憋得难受。”

梅雅丽噗嗤一笑，“书记是不会让你打他的，毕竟他都已经跑回自己家里了。你要是非得弄坏他家大门冲进去，书记肯定觉得你不懂事儿，不顾大局。”

梅志军听的一头雾水，一脸莫名，“不是，这怎么还跟我懂不懂事儿、顾不顾大局挂上钩了？”

“这不明年就要重选大队书记了嘛！”梅雅丽提醒梅志军，“上次咱们去我姥姥家，我妈那个皮肤黑出天际的堂叔不还找了你们，让你们投票给他吗？”

“说啥呢你？！”佘玉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啪”的一下在梅雅丽肩头拍了一巴掌。

梅雅丽嘿嘿一笑。

她没说的是，佘玉芬的那个堂叔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在梅雅丽的上辈子，他就曾经帮着自己的亲兄弟、亲侄子欺负过佘玉国。

虽然佘玉国对钱财看得重，平时也做过一些让人生气或者无语的事儿，但他本质上却是一个有道德底线的人。

梅雅丽虽然不喜欢他，但却从未怀疑过他会作奸犯科、违法乱纪。

佘玉芬的那个堂叔，以及她那个堂叔的亲兄弟、亲侄子就不一样了，那一家子可是没有丝毫底线可言的。

这种人，梅雅丽还真尊敬不起来。

“书记在咱们村儿，咱们村儿的父老乡亲要办点啥事儿都便[biàn]宜，所以啊，我李家表爷爷的面子，咱们是无论如何都要给的。”

梅雅丽没有在佘玉芬那个堂叔的问题上浪费时间，她两只胳膊支在身后，视线来回在梅志军和佘玉芬脸上游移。

“你们俩可别打着两不得罪的主意，投他俩一人一票。这种事儿，该争取的时候就要争取。”

佘玉芬一指戳在梅雅丽的前额上，“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你二姥爷都特意跟我打招呼了，难道我还能连这点儿面子也不给他？要不是你李家表爷爷对咱家有恩，我肯定两票都投你二姥爷。”

梅雅丽忍不住撇嘴，“你两票都投给他，他才会觉得你是给了他面子。一人一票，他不记恨你就不错了。当时你没答应帮他拉票，他不就甩脸色给你看了？还是说你宁愿被人骂忘恩负义，也要帮这种贪心不足的人？”

佘玉芬被她怼的无言以对。

她的那个堂叔，确实提出了让她在台子村帮忙拉票。

她顾忌着李国文的感受，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彼时她那个堂叔的脸色，确实难看极了。

即使她解释了她不能帮忙拉票的缘由，她的那个堂叔，脸色也一直没有放晴。

或许他是打着给佘玉芬施加一些压力，从而迫使她改变主意的如意算盘，但梅雅丽却对这种说话做事只图自己舒心畅意，从来不懂得什么叫做换位思考的人渣厌恶到了极点。

“是，他跟你有亲戚。但是他有因为你是他侄女，就设身处地的为你考虑过吗？”

“他仗着跟你有亲戚，就强迫你去拆我李家表爷爷的台，根本不在乎以后咱们家在台子村要怎么做人。”

“你跟他解释，他还甩脸子给你看。这种狗/屁倒灶的所谓叔叔，你还帮他，你是怕他以后少了机会为难你？”

这些话，梅雅丽早就想跟佘玉芬说了。

佘玉芬的那个堂叔，仗着跟佘玉芬有亲戚关系，就妄想强迫佘玉芬替他做事，丝毫不顾他的要求会给佘玉芬一家带来多大的麻烦。

要让梅雅丽说，他分明就是把血缘关系当成了他理直气壮强人所难的便利道具。

“看把你能耐的！”佘玉芬被梅雅丽噼里啪啦一大通话说的无言以对，她抬手，作势要打梅雅丽。

梅雅丽连眉毛都没有动上一根。

她家母上大人她还是很了解的。

一旦被她戳到痛处，说的没话反驳，佘玉芬就会拿出长辈的架子，挑剔她的态度。

但挑剔归挑剔，要佘玉芬为了自己的面子下手打她，佘玉芬还是舍不得的。

果然，佘玉芬的那一巴掌，就只是在梅雅丽的肩上轻轻拍了一拍，就又被她收了回去。

“等有时间了我跟你爸商量一下吧，这事儿你就别管了。”佘玉芬虽然已经被梅雅丽说动，但却并没有立刻改口，同意梅雅丽的建议。

梅雅丽耸耸肩，“行啊，你们看着办。”

谁做大队书记，梅雅丽还真一点儿都不在意。

她们家不会一直待在山沟沟里，最迟明后年，她们就会迎来改变的契机。

她只是不想佘玉芬因为顾忌着亲戚关系被套路进去，所以才会拼着浪费自己的口水，也要扭转梅志军和佘玉芬对这事儿的认知。

至于最后这块肥肉到底落进谁嘴里，那就要看李国文和佘玉芬那个堂叔各自的本事了。

第86章 竟然是这样的闺女（为推荐加更）

一个多小时后，李国文和梅六太爷一起来到了梅志军家。

“这是五百块钱，你点点。”李国文一脸疲惫，将钱递给梅志军后，他就靠在墙上一动不动了。

佘玉芬倒了杯茶水给他，“叔你咋累成这样了？”

“嗨，别提了，你四叔（梅劲早）他们两口子，实在是忒能歪缠。他们不想出钱，又想让我帮他们摆平这事儿。你说这不是做梦吗？”李国文被梅劲早两口子烦的狠了，难得吐槽起了自己村子里的村民。

梅六太爷也很是无语。

梅劲早害别人家孩子的时候那叫一个起劲儿，结果事情败露了，他比谁跑的都快。

既不想人家报复回来，又不想破财免灾，要梅六太爷说，他就该改名儿叫作“想得美”。

“他也不想想自己干的是不是人事儿，竟然还打着糊弄过去的主意！”啜了口温热的茶水，梅六太爷也不由跟着李国文抱怨起来，“要不是你表叔恼了他们，他们生怕你表叔撒手不管，这五百块钱他们还舍不得出哩。”

梅志军冷笑，“他不出就不出。说老实话，我还真不想要他家的钱。”

要不是梅雅丽和佘玉芬提前跟他通了气儿，他今个儿非把梅劲早那老畜生拖出来打残了不可。

下手害他梅志军的闺女，被抓包了竟然还想全身而退，梅劲早莫不是以为他梅志军是吃素长大的。

李国文对梅志军的脾气性格还是很了解的，听到梅志军这么说，他连忙摆手，示意梅志军冷静点儿，“别，别，别，这事儿就到此为止吧。你就当是看在表叔的面子上。”

梅志军深吸一口气，“您放心，他只要做到您说的那两条，这事儿我就不会再跟他计较。”

顿了顿他又道：“还有这钱，我会拿一大半出来，买点儿东西给老张家我大表姐、我大堂哥、我二堂弟。要是没有我大表姐、我嫂子和我弟妹拦着梅劲早，我家雅丽也不能连个油皮儿都没蹭破。剩下的一小半，我准备买点儿好菜、打几斤白酒，请您和我二爷爷、六爷爷、我爸、我大伯、我三叔，还有老张家我大表姐、我那些堂兄弟吃个饭。”

李国文意外极了，他一双眼睛不由自主睁得溜圆，“你这是......这可是五百块钱！”

对庄户人家，尤其是生活在台子村这种靠天吃饭的山沟旮旯的庄户人家来说，五百块钱可不是个小数目。

平时各家红白喜事儿，村里人互相走礼，诸如亲兄弟、亲叔侄这类的亲戚关系，随的礼顶天儿也就只有五十块。

要是亲缘关系再远一点儿的，那就只有五块、十块或者二十块了。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梅志军竟然上下嘴唇一碰就祸祸了五百块钱出去。

看在勤俭节约了一辈子的梅六太爷眼里，这就是妥妥的败家行为。

他在烟灰缸上用力磕着自己的旱烟袋，“志军哪，你可不能跟你娘学。你娘那就不是个过日子的人。咱庄稼人挣钱不容易，尤其现在年成又不咋的。”

梅志军心下一暖，他把装着旱烟的小铁盒子递给梅六太爷，“您老放心，平时我家花钱都很俭省的。至于这五百块钱，一来我确实想要好好谢谢我嫂子她们，二来我也不愿意让不知情的人说咱们合起伙来讹梅劲早家的钱。”

李国文心里熨帖。

瞧瞧人家梅志军这事儿办的，仗义疏财、懂得好歹不说，而且还一直设身处地的为他们这些外人考虑。

再瞧瞧梅劲早两口子那股歪缠的劲儿，这差距，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他拍着胸脯给梅志军打包票，“没事儿，这钱你尽管拿着，谁敢说闲话，你让他们来找我！”

梅志军笑着谢过李国文，“表叔，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真不乐意拿他家这钱。这事儿啊，就还是按我之前说的办吧。”

梅六太爷和李国文对视一眼，然后又齐齐将视线转向梅志军。

他们打算再劝梅志军几句，奈何梅志军却根本不给他们继续劝说的机会。

他直接敲定了请客的时间，然后又热情地邀请李国文一家和梅六太爷一家到时候来他家吃饭。

“那成吧，到时候我让你堂弟来给你们两口子打下手。”梅六太爷拗不过他，只得答应下来。

因着天色已晚，他和李国文也没有多留。

又说了几句话后，他便拎着自己的旱烟袋，和李国文一起出了门。

梅志军和佘玉芬一直将他们送到大门口，然后才栓好了门回了屋子里。

——————

8月30日，佘玉芬带着梅雅丽去了市里他们的新家。

她是去送梅雅丽上学的，从这一年的9月1日开始，梅雅丽就要留在市里念高中了。

因着学校离台子村甚远，高中阶段的学习任务又比较繁重，所以除了寒暑假，梅雅丽基本都是要待在学校里面的。

好在她家已经在市区买了房子，她家父上大人和母上大人倒是随时都可以来市区看望梅雅丽。

交钱、搬东西进宿舍、到班级见老师，一连串的事情全都做完，佘玉芬便独自一人离开了。

要是放在以前，她必然是要担心一番自家女儿的。

但眼下嘛，她却是只有担心别人的份儿了。

上辈子吃过营养不良的亏，这辈子为了拉长自己的身高，梅雅丽可是相当注意饮食和锻炼的。

在普遍缺油少肉、蛋奶都是珍贵吃食的农村，她家却长期有新鲜羊奶喝，有猪肉、羊肉、兔肉、鸡肉以及鸡蛋、鹅蛋吃。

再加上梅雅丽这些年一直不间断的跑步、练拳、做农活、做家务，所以她的身高如今已经跟那些十二三岁的孩子差不离儿了。

梅雅丽那些新鲜出炉的同班同学，除了少数家境较好、没有因为缺吃少喝而耽误了长个儿的半大小子，其他人虽则年龄比她大了五六岁，但身高却只比她高了十到二十厘米。

要是梅雅丽没有练过拳脚，那这十到二十厘米的身高差或许还会对她构成威胁，可在梅雅丽数年如一日的勤学苦练下，如今的她，已经能以一人之力轻轻松松撂倒三到五个普通的少年男女了。

自打偶然发现自家的闺女竟然是这样的闺女之后，佘玉芬就再也没有担心过她会在学校里因为年纪小而受人欺负了。

第87章 旱灾来临

1999年，黑岗乡内包括台子村在内的近十个村子，如期迎来了梅雅丽上辈子时就曾经出现过的那场干旱。

农民们将种子埋进了地里之后，雨水就再也没有落下来过。

诸如马家村这种每家每户都有一部分田地可以人工引水进行灌溉的村子，这一年的收成倒也勉勉强强能够维持一家温饱。

当然，也就仅仅只是温饱而已，再多的就指望不上了。

而像台子村这种村民们只能靠天吃饭的村子，一旦遇到这种颗粒无收的年景，村民们就只能吃老本儿或者到市里打工了。

因着家里养了许多家禽家畜，梅志军和佘玉芬倒是没像其他人家那样，或是坐吃山空，或是外出打工。

为了弥补田地里颗粒无收带来的经济损失，他们在连续旱了两个多月的时候，就加大了兔子和羊的养殖规模。

后面的大半年时间里，他们基本每天都泡在山上放羊、割草。

台子村有那心思活泛的，因着田地里的颗粒无收，遂也跟着他们养起了兔子和羊。

像梅志增和梅志清这种平时就跟梅志军一家关系好的，更是直接找上了梅志军和佘玉芬，问他们可不可以卖兔子和羊给自己。

梅志军和佘玉芬很爽快的就答应了卖种兔和种羊给他们——虽然这两口子也担心养的人多了，他们养的会卖不上价钱，但彼此之间多年的情分却让他们开不了口拒绝对方。

最后还是梅雅丽开解了他们一番，“咱们村儿一共才几户人家？就是大家全都养了家禽家畜拿去市里卖，对咱们的影响也不大。再者，你们也不能总靠着养这些东西过日子。辛苦不说，也不卫生。”

梅志军和佘玉芬一听，眼睛顿时齐刷刷亮了起来，梅志军搓着手，激动的看向梅雅丽，“丫头，你又想到其他赚钱的法子了？”

梅雅丽手一摊，“哪有那么容易？”

话说，她脑袋里倒是装了不少生钱的法子，可她眼下的这个年纪，却并不适合把那些法子拿出来说道。

她安慰梅志军和佘玉芬，“今年大伙儿就算把这些东西养起来，要挣钱也要等到明年了。不像咱们家，基本上可以抹平今年的损失。至于明年。我老实跟你们说吧，要是明年天还这么旱，我觉得你们就不该再待在台子村了。”

佘玉芬被梅雅丽说的直接呆住了，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你这孩子，不会又想说让我跟你爸去市里吧？”

“不一定是去市里，但这台子村你们却是一定不能再呆了。”梅雅丽抬手指指外头的山坡，“明年要还是这么旱，山上的草怕是也不会剩下多少了。到时候您跟我爸拿啥喂咱家的那些兔子和羊？”

梅志军和佘玉芬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其实，就是今年，山上的草也远不如往年茂盛。

也就是这村子周围的大山小山足有十几座之多，不然就今年，他们家的这些张嘴物儿就都得挨饿。

“过年的时候，我老舅不就说了让你们跟他一起去Z市嘛，我看你们不如认真考虑一下。”点出了眼前的困难后，梅雅丽紧接着就又说出了自己早就想好的解决办法。

在她的前世，她家父上大人和母上大人因为对未知的恐惧而选择了暂且留在村子里观望情况，结果却白白浪费了一整年的时间在天灾上。

那时候她家就只养了少量的鸡、鹅、猪，而且鸡和鹅还都是为了平时下蛋以及过年杀了吃准备的。

也就是说，她家那时候的主要经济来源就是田地。

田地因为干旱而接连两年颗粒无收，她家就老老实实吃了两年老本儿。

虽然那两年间她家父上大人也曾和村里的其他青壮年劳动力一样，下到市里打零工，可因着出去打零工的人着实不少，而他们D市的工作机会又一向少得可怜，所以她爸虽然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但最后却也只是挣了少少的一点钱回家。

因为没什么收入，那两年她爸妈嘴上的泡都不知起了多少。

这一世，梅雅丽可不想再让她父母承受同样的煎熬了。

Z市这个时候虽然也还没有完全发展起来，但那里的生活条件和教育水平却都不是D市能比的。

再加上梅雅丽的舅舅佘玉洁也在那儿，有他照应着，梅志军和佘玉芬去Z市显然要比留在D市更容易积聚财富、谋求发展。

而梅鸿文也可以得到更好的教育，考上更好的大学。

至于她自己。

有着上辈子的经历打底，她即使没有父母在身边监督，也一样能管好自己，考个好大学。

梅志军和佘玉芬被她说的动摇起来。

他们非常担心明年还会大旱，要是依然颗粒无收，那他们后年可就要出去买粮食吃了。

在没有多少存款的农家，这可是了不得的大麻烦。

梅雅丽走后，夫妻两个细细商量了一番，最终决定还是先看看明年的年景如何，然后再决定要不要背井离乡去打工。

对此梅雅丽并不觉得如何意外。

经历决定眼界，梅志军和佘玉芬这辈子就没出过D市，要让他们舍弃故土谈何容易？

不过她也不担心自己的计划会失败。

只要佘玉芬在她老舅面前露出一点儿这个意思，她老舅就一定会大力促成此事。

彼时她只要稍微加点儿火、添点儿柴，她爸妈必然就会按照她舅的意思去做事了——出于对文化人的天然敬畏，梅志军和佘玉芬对佘玉洁的判断一向有着迷之信任，而她要做的，就只是稍微利用一下她爸妈对她老舅的这份信任。

2000年的春节，佘玉洁果然又带着妻子和儿子回了老家，而佘玉芬也果然如同梅雅丽预料的那样，将自家如今面临的不妙处境跟佘玉洁说了一遍。

此时佘玉洁已经在Z市站稳了脚跟，一听到自家姐姐说日子有过不下去的风险，他立刻就再次对佘玉芬和梅志军发出了一起去Z市打拼的邀约。

“......你不用担心去了以后找不着活儿干，也不用担心会吃没吃的、住没住的。”

第88章 说服老舅

佘玉洁对自己的这个姐姐有着极深的姐弟情谊，并且独在异乡的日子也让他极其渴望亲人在身边，所以当他发现佘玉芬有意跟他去Z市，他立刻就跟佘玉芬打了包票，“只要有你兄弟一口吃的，我就绝对不对让你跟我姐夫饿着。”

言罢，他又大致跟佘玉芬介绍了一下他如今的经济状况。

因着他的生意已经步入正轨，这一两年间颇是赚了些钱，所以如今他已经在Z市买了三室一厅的房子，也买了一辆价位中等的小巴车。

之所以买小巴车而不是轿车，是因为这车主要是他跑业务用的，算是他那家小公司的公车。

考虑到公司开展业务的实际需求，他最终选择了买小巴车。

佘玉芬被他这么一说，心里顿时有底多了。

她思虑再三，最终决定由她跟着佘玉洁先去Z市看看情况，而梅志军则留在台子村照看两个孩子。

她将自己的打算跟梅志军一说，梅志军连连点头以示赞同，“万一明年下雨呢。”

旁听的梅雅丽一阵无语。

整个1999年，冬天一场雪都没下，春天、夏天和秋天也只下了三五次小到不能再小的雨。

就这见鬼的天气，村里的老人都说了明年不是大旱就是大涝，可梅志军和佘玉芬却依然抱着一线期待，梅雅丽都不知道该说他们乐观还是该说他们不死心了。

她不能直接告诉她爸妈，她知道明年依然还是大旱，所以她只能去找佘玉洁，请他代为劝说梅志军和佘玉芬。

佘玉洁对自己这个异常早慧的“神童”外甥女极为重视，虽然两人相处的机会并不多，但佘玉洁却从来没有把她当成一般的小孩子看待。

即使梅雅丽找他，说的是关乎他们一家前途命运的大事儿，佘玉洁也始终抱着认真负责的态度听她诉说，而不是简单粗暴的丢下一句“你还小呢，别管大人的事儿”就把她打发回去。

“......我爸没什么耐心，性子又急，所以平时都是我妈监督鸿文学习的，我妈一走，就没人管着他了。”梅雅丽绷着小脸儿，直言不讳的揭自家老爹的底儿，“而且鸿文也舍不得我妈，这几天一直背着我爸妈偷偷哭。”

梅雅丽没说的是，梅鸿文之所以偷偷哭，完全是因为她故意把事情说的很严重。

“你的意思是，让你妈留下，你爸跟我去Z市？”虽然觉得梅雅丽有些小题大做，但佘玉洁在让谁去Z市的这个问题上倒是没什么偏向。

他的最终目的是把佘玉芬一家全都带去Z市，至于谁先谁后，早一点还是晚一点，对他来说都一样。

梅雅丽却不这么想，她摇了两下头，“不是，我是想着，您不如干脆把我爸妈、我小弟全都带过去。多一个人挣钱，即使要给我小弟交借读费，钱应该也够用了。”

佘玉洁两条眉毛高高挑起，“那你呢？把你一个人留在市里上学，你爸妈也不放心啊。”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没人管着我也会好好学习的。”梅雅丽此言一出，佘玉洁就控制不住的笑喷了。

梅雅丽：......

这还让不让人好好说话了？

她说什么了？

有这么好笑吗？

见自家小外甥女一张脸倏地一下黑成了锅底，佘玉洁忙假咳两声，敛起笑意。

他右手握拳置于唇畔，“就算你不贪玩儿，能管住自己好好学习。那你放假的时候呢？尤其是寒暑假，你总不能一直待在学校吧？”

“我可以去我大伯家呀！”这事儿梅雅丽早就已经盘算好了，她歪着小脑袋对佘玉洁道：“再说，还有一年半我就上大学了，到时候我爸妈总不能跟到我学校去吧？”

佘玉洁：这话问的......很好，很强大。

他抹了一把脸，“那成吧，我等会儿就跟你妈说这事儿。”

“好的。”梅雅丽唇角上翘，回了他一个璀璨的笑，“对了，老舅，我还有一件事儿。”

佘玉洁挑眉，“啥事儿？”

“等我爸妈去了Z市，您先别急着帮他们找工作。您先让我爸妈学个一技之长，免得他们只能卖苦力。”

在梅雅丽的上辈子，她爸妈可是在Z市干过好几年体力活儿的。

这辈子，她可不想让她爸妈再重蹈覆辙。

佘玉洁摸摸梅雅丽的头，“这事儿容易。老舅可以先给他们找个相对轻省的活儿，然后让他们一边工作一边学习。”

之所以没有同意梅雅丽那个让他们先学习再就业的主意，是因为佘玉洁深知，若是没有经济来源，每天钱财上都只有出没有进，佘玉芬和梅志军绝对不会同意。

所以，他觉得还是让佘玉芬和梅志军一边工作一边学习更合理。

被佘玉洁这么一提点，梅雅丽顿时也想到了她爸妈肩上的沉重压力。

“这样更好。那就拜托您了。”

虽然她如今已经有了自己的私房钱，并且也已经能够自己养活自己，但她家父上大人和母上大人却依然固执地认为，养家糊口是他们大人的责任。

至于梅雅丽的那点儿稿费，他们虽然知道，但却一直采取放任自流、不闻不问的态度。

梅雅丽的学费和生活费他们照给，以致于梅雅丽的稿费根本就没有用武之地。

对此梅雅丽还是很开心的。

她不吝啬钱财，也从不铺张浪费，但她却十分享受自由支配自己手上财产的感觉。

“还有一件事儿。”这话一出口，梅雅丽就又紧紧闭上了嘴。

貌似...这话刚才她也说了一遍。

佘玉洁被她给逗笑了，他唇角上翘，但却死死忍着不敢笑出声来，生怕自己的小外甥女下不来台。

梅雅丽自己纠结了一瞬，然后就又厚着脸皮开口了，“等我爸妈攒够了钱，您就让他们买个房子在Z市安家吧。”

这下佘玉洁是真的吃惊了，他盯着梅雅丽，一脸惊叹，“你个小人儿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呀。”梅雅丽眨巴着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那模样看上去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要多纯真就有多纯真。

第89章 新的起点

“您看我大舅和我大舅妈，多轻松。您再看看我爸和我妈，要不是家里穷念不起书，又没有一技之长，他们何至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受累。至于买房子，买了房子他们才不会总惦记着回老家来呀。难道老舅您不想我妈一直留在Z市吗？”

有前世的经历，梅雅丽比谁都清楚她老舅对对她妈妈的重视和感激。

所以最后的那个问句，梅雅丽还真是问到了她舅的心坎儿上。

佘玉洁内心的情绪被触动，看向梅雅丽的眼神儿不由又多了几分惊奇和赞赏。

他专门抽出时间，跟佘玉芬和梅志军长谈了一次。

说服了他们两口子之后，佘玉洁还不忘专门表扬了一下梅雅丽。

具体他是怎么说的，佘玉芬和梅志军并没有原封不动的照搬给梅雅丽听——这两口子怕梅雅丽小孩子家家的不禁夸，所以根本就不打算把佘玉洁的那番话说给梅雅丽听。

梅雅丽唯一知道的，就只有梅志军无意之间说出口的“前途无量”这四个字。

虽然有些意外佘玉洁竟然会给她这么高的评价，但梅雅丽却并没有因此而飘飘然起来。

她自家人知自家事，不管别人怎么夸赞她，反正她是从来都不承认自己聪明、天才的。

她当然不傻不笨，但这聪明，她还真没有多聪明。

天才就更不用说了，她学任何东西的速度都只是平均水平，不慢，但也远说不上快。

就连她唯一姑且可以称之为“特长”的写作能力，也是她前后两世加起来，靠着一点兴趣和无数心血，潜移默化培养出来的。

所以，她其实真的就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

之所以执着于写作，也是因为只要拿起笔，或者敲起键盘，她就没有一次不是快乐的、幸福的。

可能这种说法会让她显得有点儿小矫情，但这种积极正面的情绪，对她来说却又确确实实比钱财上的收获更重要——即使是在前世她很缺钱的时候，她也一直这么觉得。

因着这份热爱，因着她在做这件事的时候获得的满满的成就感和好心情，她这辈子依然不打算改弦易辙。

这也是她自打上了高中，就一直坚持投稿的原因所在。

春节之后，佘玉芬和梅鸿文被佘玉洁带去了Z市，梅志军则暂时留在家里，出售粮食、牲畜、畜力车、机动车等各种相对值钱的东西。

这些东西，佘玉芬和梅志军原本是不想卖的，是梅雅丽想到前世她家被赵慧英监守自盗、洗劫一空的景象，以“陈粮不值钱，家禽家畜没人帮忙养，机动车放久了就不值钱了，而且最后还不知便宜了谁”、“大不了以后再重来一次，有钱在手里你们怕啥”为由，说服了她爸妈。

至于她家这些年陆续添置的电视机、自行车、写字台、饭桌、椅子、炊具、餐具、被褥、羊毛毡子等日常用品，梅雅丽则建议梅志军将之送去了他们家在市里的那套房子里。

这些东西她原本是打算留给她大伯一家的，奈何有她奶虎视眈眈的盯着，她大伯根本就不敢回来拿。

莫说是这些相对值钱的东西了，就是她家的一棵菜、一根草，赵慧英都紧紧盯着，生怕被别人拿了。

注意，她的这个“别人”，可是包括了她亲生儿子的。

她这副理直气壮霸占梅雅丽家东西的态度，再次刷新了梅志军对她厚颜无耻程度的认知。

要知道，当初他们分家，赵慧英可是只分了一点点口粮给他们一家。

不得不分给他们的碗筷、盆子，也全都是破的不能再破。

如今他们家的所有东西，就没有一样是得益于赵慧英的。

梅志军就想不明白了，赵慧英到底是怎么有脸理直气壮霸着他家那些东西的。

而且这还不是最让梅志军无语的。

最让梅志军无语的是，自打佘玉芬和梅鸿文跟着佘玉洁去了Z市，赵慧英就把梅志军家当成了第二个自己家。

一开始她还只是动不动就来溜达一圈儿，顺点儿东西回去，到后来就变成了三不五时的指手画脚。

梅志军卖东西，她拼命拦着不给卖。

拗不过梅志军，她就泄愤一样往自己家里搬东西。

梅志军没奈何，最终只得请了佘老爷子和佘凤刚来帮他。

有他们在梅家住着，赵慧英搬东西的路就走不通了。

她倒是不怕佘凤刚，毕竟佘凤刚在这十里八村的风评也就只比她好了一点点，她完全可以跟佘凤刚来个“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但是她怕佘老爷子呀。

作为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家，佘老爷子说上一句话，顶她赵慧英说百句。

尤其，佘老爷子还认识很多大队以及乡政府的人。

那些人虽然不算什么大官，但要收拾她这种农村泼妇，那绝对是手到擒来。

赵慧英是个典型欺软怕硬的主儿，有年轻时得罪了“官儿”，然后被人家各种穿小鞋的经验作为前车之鉴，现在的赵慧英对所有的“官儿”都抱着极深的戒心。

当然，这并不能成为阻碍赵慧英找梅志军麻烦的有力武器。

虽然她不敢再把梅志军家的东西搬回她家，但是她可以撒泼、骂人、装病啊。

只是可怜梅志军，要处理的事情千头万绪就已经够让他烦恼的了，偏偏他自己的亲妈又不安分，短短十几天的时间，赵慧英就给他添了无数的麻烦。

要不是他采取了梅雅丽的建议，将所有要送人、要卖掉的东西全都送去了他们在市里的那个家，之后的几个月，他非被赵慧英给烦死不可。

最后被送走的，是梅雅丽家的看家土狗小黑。

小黑是两年前梅志军从梅志军的大伯家抱回来的，它通体乌黑，只脖子下面有一撮白毛儿，湿漉漉的大眼睛格外惹人怜爱。

因着它上一世被活活饿死在了梅志军家的院子里，这一世，梅雅丽格外注意小黑的寄养问题。

她可不想再让自家的狗狗孤独度日，也不想它再瘦骨伶仃、悄无声息的死在那栋已经空无一人的宅子里。

第90章 举双手双脚赞成

在她的上辈子，小黑作为她家除她以外，唯一一个留在台子村那栋宅子里的活物，被她寄托了她对这个家的绝大多数怀念与追思。

彼时她已经上了初中，每周都只能在周六周日去看小黑。

因着赵慧英对小黑并不上心，常常隔了两三天才让梅劲峰去给小黑添水加饭，梅雅丽还要求过赵慧英将小黑带到赵慧英家就近照看。

赵慧英当然没有同意。

再然后，小黑就被饿死在了梅雅丽家的空宅子里。

看到小黑尸体的那一刻，梅雅丽哭得稀里哗啦。

她后悔不已，没能照顾好小黑的愧疚感和负罪感，整整跟了她一辈子。

一直到她中枪身死的那一刻，小黑瘦骨伶仃的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并且身体已经被彻底冻僵的画面，都还牢牢的刻在她的脑海里。

她只要闭上眼睛，活泼好动的小黑和冰冷僵硬的小黑就会交替着在她眼前闪现，让她清楚地感受到那份被彻底遗忘的孤独和被活活饿死的绝望。

她不知道小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有没有痛恨过他们，但她却一直无法释怀，也无法忘记。

上辈子，她没少祈祷小黑能在死后投个好胎，下辈子过的平安喜乐。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听到了她的祈祷，这辈子，她终于可以亲手弥补这份遗憾。

四个月后，梅雅丽送走了梅志军。

与她一起到火车站送行的还有她的大伯梅志忠、伯娘郑娟。

包括小黑和一大串钥匙在内，所有梅志军原本打算托付给梅志忠照看，或者准备送给梅志忠一家的东西，已经全都被梅志军陆陆续续送去了梅志忠家里。

那串钥匙属于梅志军家在市区的那套宅子，除了梅志忠两口子手里的这串钥匙，佘玉芬的姑姑佘凤玉手里也有一套备用的。

至于赵慧英，她最终拿到手的，就只有梅志军家年前新榨的两百多斤葵花籽油、一百多斤已经腌制成咸肉的年猪肉、二十来斤雪白肥腻的猪板油、一千多斤没能卖掉的五谷杂粮、若干农具、几十斤旱烟、十多斤散白酒以及梅志军送给梅劲峰的几套棉衣、皮衣和外衣。

因为家里养着兔子和羊，梅志军一家没少做兔皮和羊皮的袄子、大衣、鞋子、手套、帽子。

赵慧英对这些东西眼馋的不行，可偏偏逢年过节时，梅志军当作年礼送给她家的皮子，她却又总是会转手送给自己的娘家人。

她也不是没想过多问梅志军要几张皮子，从而实现她既能送人又能自用的美好愿望，奈何无论她怎么闹，梅志军却硬是不肯松口。

就像这次，梅志军送了一大堆衣服给梅劲峰，她却是连根毛线都没捞着。

对此赵慧英是一万个不满意，可她却又说不出让梅志军给她佘玉芬旧衣服的话。

在赵慧英的观念里，儿媳妇这种生物，天生就该低自己的婆婆一等。

作为婆婆，让她穿佘玉芬的旧衣服就已经够委屈她了，她哪里还舍得下那个脸面，主动开口问梅志军要。

梅志军对自家老娘那近乎明示的“暗示”根本无动于衷。

倒不是他心疼那几件衣服，他只是不想让佘玉芬跟他怄气、跟他吵架。

因着赵慧英对佘玉芬的各种磋磨，佘玉芬不说恨赵慧英入骨也差不多了，她的衣服，她宁愿扔了也绝对不会送给赵慧英穿用。

如果赵慧英不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梅志军还可以考虑一下偷摸给她两件。

可偏偏赵慧英却是个生怕自己儿子跟自己儿媳妇关系好的，梅志军这头给了她衣服，她一转脸就能立马跑去跟认识佘玉芬的人炫耀。

梅志军用膝盖都能想出来赵慧英会跟人家说些什么。

“她佘玉芬霸了我儿子这么多年又咋样？最后我儿子还不是要向着他亲娘！”

“那个羊肉怎么也贴不到猪身上！老娘就是让他净身出户，他也还是老娘的亲生儿子！某些人就是贴了闺女又搭钱粮，最后不也还是啥都捞不着？所以说啊，该是老娘的福气，老娘早晚能享到！别人就是眼气（嫉妒，眼红），那也是瞎眼气！”

梅志军不想给赵慧英破坏他和佘玉芬夫妻关系的机会，也不想让赵慧英一脸嚣张的去跟老佘家的人大放厥词，所以他硬是扛住了赵慧英的各种闹腾，一件佘玉芬的旧衣服也没有留给她。

对此赵慧英是极其愤怒的，因着这份愤怒，她甚至直接无视掉了梅志军给她和梅劲峰的那些粮食、油肉、农具、烟酒。

梅志军还没走，他的“不孝”就已经被赵慧英宣扬的人尽皆知。

好在，梅劲峰和台子村的绝大多数人一直在不遗余力的传播真相，帮忙洗白梅志军。

若非如此，他的名声只怕在他离开之前就已经顶风臭十里了。

没能拿到东西（梅志军主动给的那些全都被她忽略了），败坏梅志军名声的计划又以失败告终，赵慧英气得好悬没有吐血三升。

因着这份愤怒，她甚至都没去给梅志军送行。

不仅她自己没去，她还拦着梅劲峰和梅志忠、梅志明、梅志凤，不准他们去。

梅劲峰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阳奉阴违神马的，他没有那个条件，梅志明和梅志凤则是对赵慧英一向言听计从，所以到最后，去送梅志军的就只剩下了梅志忠两口子。

因着只有梅雅丽一个小孩子留在老家，所以梅志军把家里的大部分现钱都给带走了。

除了梅雅丽高三期间的学费和生活费，他一分钱也没有留在老家。

对此梅雅丽恨不能举双手双脚赞成。

在她的上辈子，梅志军寄存了很多现钱在赵慧英那儿。

赵慧英收的爽快，花的痛快，只苦了梅雅丽，平白背了个“败家”的名声。

虽然以梅志忠两口子的为人，钱放在他们的银行卡里，他们只有贴补梅雅丽的份，断不会克扣她什么，可梅雅丽却不想因为她家的事情给自己的大伯、伯娘添麻烦。

赵慧英是个不讲道理的混不吝，她不会反省为什么梅志军宁愿把钱交给自己的哥哥保管，也不肯相信她这个亲娘，她只会不断地去找梅志忠麻烦，直到他再也不敢帮梅志军和梅雅丽管钱。

第91章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梅雅丽厌恶争端，所以她打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自己拿着梅志军留给她的钱。

好在，她从初一开始就一直自己管钱——虽然只是生活费和零花钱。

以她的良好信用和丰富经验，要说服梅志军把钱给她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儿。

此后的一年时间，梅雅丽依然过着绝大多数时间都留在学校，只每隔半个月回一趟家的平淡高中生活。

唯一与以前不同的是，她如今回的“家”，不再是她自己的家，而是她的各路亲戚家。

说是各路亲戚，但其实她十次里头有八次都是去的梅志忠家。

一来是因为梅志忠和郑娟对她极好，跟她之间的血缘关系也最是亲近，二来则是因为她家的小黑如今就寄养在梅志忠家。

每次她被梅志忠或者郑娟接回家，她都会提前买上两份好吃的。

多的那份是给她大伯一家的，还有一小份肉食则是专门给小黑的。

她伯娘因为身体的原因，结婚十年一直未能怀上孩子。

在梅雅丽十岁那年，有人把一个才出生不久的女婴丢到了她家门口。

在梅志忠岳母的劝说下，她和梅志忠通过正式的领养程序收养了那个女婴，并给她取了“梅雅琴”这个名字。

梅雅琴如今只有一岁多一点，粉团子一样可爱极了。

在梅雅丽的上辈子，她大伯、伯娘极是疼爱这个闺女，连带着郑家和梅家的人也都处处高看这个孩子一眼。

当然，此处的郑家是指郑娟的所有娘家人，而梅家却是特指梅劲峰和梅志军一家。

奇葩如赵慧英，即使明知梅雅琴就是梅志忠和郑娟的命根子，对她也依然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蔑视姿态。

至于梅志明和梅志凤。

梅志凤对待自己的所有侄儿侄女都是一个态度，虽然并不如何疼爱，但也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而梅志明则是跟赵慧英一个路数。

他们都认为，梅雅琴连梅志明那个独生儿子的一片指甲都比不上。

区别只在于，赵慧英大喇喇的将她对梅雅琴的不以为然嚷嚷了个人尽皆知，而梅志明则只在日常的各种小事儿当中暗搓搓的给梅志忠两口子添堵。

唯有梅劲峰和梅志军一家，真正把梅雅琴当成了晚辈或者妹妹去疼爱。

2001年1月下旬，梅雅丽应王秀兰之邀，到马家村住姥姥家。

其实她很不愿意去马家村，因为对她来说，佘凤刚也就只比赵慧英好了那么一丁点儿而已，但是她却不忍心拒绝真心疼爱自己的王秀兰。

再者，她也想替梅志军和佘玉芬去给佘老爷子和佘老太太送年礼。

因着打从高一开始就一直在存私房钱，如今的梅雅丽，手里已经有了近三万块钱的存款。

腰包鼓，底气就足，因着手头宽裕，私心里又不想欠这种可以用钱还清的人情，所以每次梅雅丽应邀前往自己的那些亲戚家，都总是会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去。

由于王秀兰自己就养了羊，所以梅雅丽并没有买牛奶或者羊奶给王秀兰。

她买的是他们这儿的庄户人家鲜少舍得买回家吃的苹果、橙子，以及他们这儿的庄户人家逢年过节必定要买来吃的冻梨、冻柿子。

除此之外，她还买了一箱蜂蜜无水蛋糕、一箱老式蜂蜜麻花、一箱核桃酥、一箱老式热狗面包、两罐麦乳精、一双适合老年妇女冬天穿的兔皮里子的绒面短靴。

作为一个还不满十一周岁的小豆丁儿，她的这份礼物可谓诚意十足。

至于佘老爷子和佘老太太那边，除了一模一样的年礼之外，她还另外买了两件长及膝盖的厚羽绒服分别送给佘老爷子和佘老太太。

因为这事儿，佘凤刚的脸自打见到梅雅丽就一直没有放过晴。

梅雅丽全然没把佘凤刚的不满放在心上——反正她就是把自己的心肝肺全都掏出来给佘凤刚下酒，佘凤刚也不会一反常态的对她好，那她又何必再去理会对方脸色如何？

他爱甩脸色，尽管甩也就是了，她只当什么都没有看到。

如今的她，可不是个真正的十一岁孩童。

她稚嫩的皮囊里头，包裹着的可是一个已经有着四十年人生阅历（两辈子加起来）的成熟灵魂。

她不会再像前世十几岁时的自己那样，一旦被赵慧英或者佘凤刚的苛待就心情不好、忐忑彷徨。

她已经学会了“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小小本领，莫说只是被人甩个脸色，就算佘凤刚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她也绝对不会因此而做出妥协。

被无视了整整一天之后，原本还指望着梅雅丽能够有点儿眼色、有点儿觉悟的佘凤刚终于憋不住了。

他放弃了用这种“委婉含蓄”的方式惩罚梅雅丽。

那是1月24日的中午时分，王秀兰单独端了一碗兔肉给梅雅丽吃。

“姥姥专门儿给你留的，快趁热吃吧。”王秀兰一边说着，一边用她满含期待的慈祥目光紧紧盯着梅雅丽。

梅雅丽一向把尊严看得比利益更重，不要说她现在不缺钱，吃穿上头从来没有亏待过自己，就是在她吃过很多苦的她的上辈子，她也从来没有因为吃东西被人笑话过或者数落过。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抬手就把那碗兔肉挪到了佘美荻面前。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佘凤刚就已经一脸阴沉的抢先一步开了口，“我说怎么这次的兔肉这么少，原来你把好的都挑出来留给她了！”

王秀兰瞪他一眼，“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那么大一只兔子还少了你肉吃了是咋的？”

佘凤刚“啪”的一下把筷子放到了炕桌上，眉毛一竖就要跟王秀兰对吵。

熟悉的情景让梅雅丽心情极为复杂，但她却依然极为顺溜的把她前世说过的那番话再次说了一遍。

“姥爷你吃。美荻也吃。我不爱吃肉的。姥姥你不用管我。”一边说着，梅雅丽一边用眼神示意王秀兰偃旗息鼓。

王秀兰一方面不想当着两个孩子跟佘凤刚吵架，另一方面也怕他们真的吵起来了，梅雅丽这饭更加吃不安心，所以她立刻便就再次去了灶房端东西。

第92章 她又不是我孙女

王秀兰一走，佘美荻立刻就夹了一块兔肉给佘凤刚，“爷爷你吃。”

佘凤刚立刻斜睨了梅雅丽一眼，“还是我孙女孝顺！”

梅雅丽扯了扯嘴角，心内浮现出两个大字——呵呵。

“大姐你也吃。”她拿起筷子正要往嘴里扒饭，佘美荻就已经夹了第二块兔肉到她碗里。

梅雅丽对佘美荻笑了笑，然后她手里的筷子就转了个弯，也夹了一块兔肉到佘美荻碗里，“一起吃。”

佘美荻原想拒绝的，奈何她说话的速度还没有梅雅丽夹肉的速度快。

“大姐你吃吧。不算之前的，就昨天我奶就送了两只去我家呢。我经常吃，不像你，在学校里住着，啥好的都吃不着。”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装兔肉的小碗朝着梅雅丽推了推。

梅雅丽笑着又将那碗推到了佘美荻和佘凤刚面前，“我不爱吃肉，你们吃吧。再说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我大伯家，我大伯娘每次都会做好吃的给我。”

她俩这边正推让着，那边佘凤刚就已经忍不下去了。

“美荻，等过完年，爷爷带你去Z市你老叔家。”梅雅丽话音才落，佘凤刚就迫不及待说了这么一句。

佘美荻脸上一点儿惊讶或者意外的神色都没有，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佘凤刚说要带她去Z市。

她一边用筷子拨着碗里的饭粒儿一边对佘凤刚道：“那爷爷你也带雅丽我大姐一起去吧。她都一年没见过我大姑了，肯定已经想我大姑了。”

佘凤刚就像正等着佘美荻的这句话一样，佘美荻话音未落，他就已经跟只斗赢了的公鸡似的，趾高气扬的斜睨着梅雅丽道：“她又不是我孙女，我为啥要带她去？她要是想去，那就让她爷爷带她去呗！”

作为梅劲峰的亲家，佘凤刚当然知道梅劲峰是个再老实不过的庄稼汉子，并且一次都没有离开过D市。

让他带着梅雅丽一路南下，换车数次前往Z市，他绝对能在半路就把自己和孙女一块儿给弄丢了。

所以佘凤刚这么说，为的无非就是为了挤兑梅雅丽，让她知道他佘凤刚的能耐和本事。

在梅雅丽的前世，她是被佘凤刚挤兑哭了的。

彼时她对佘凤刚还是很尊敬的，而且她也没有像这辈子一样，明摆着不待见佘凤刚。

可即便如此，佘凤刚也还是见她一次就给她添堵一次，就好像要是哪次梅雅丽笑着吃完了他家的饭，他就能活活把他自己给气死似的。

到后来，因着几乎每次梅雅丽都是红着眼圈儿走的，王秀兰都不忍心再叫她到自己家里来了。

这些事儿，即使中间已经隔着一场生死，梅雅丽也是依然无法释怀的。

这也是她为什么连面子工程都不做，只掏心掏肺的对佘老爷子、佘老太太和王秀兰好，对待佘凤刚却只肯维持最基本的礼貌。

“就你屁话多！大口的饭都堵不住你那张臭嘴！”王秀兰没想到，自己就去灶房端个饭盆的功夫，佘凤刚就能说出这种屁话来，她气得脸都红了，一进屋就忍不住骂起了佘凤刚。

佘凤刚正要反骂回去，梅雅丽就已经抢先一步开口了，她放下筷子，用一种似嘲讽又似嫌恶的眼神定定看向佘凤刚，“我自己有腿，也有钱，想去哪儿的话我自己就能去，用不着别人带。”

佘凤刚一听，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他想要发作，可偏偏梅雅丽一句冒犯他的话都没说。

他要是无理取闹，王秀兰必然是要撕破脸跟他大吵一架的。

他倒是不惧王秀兰，可他却不想把隔壁院子里的老父老母给招来，更加不想因为这事儿让马家村的其他人看他家笑话。

为了他脸上的那层皮，他只能默默忍下这口气。

对此梅雅丽早有预料，她放下筷子，一脸淡然的将视线转向王秀兰，“我吃饱了，姥姥你慢慢吃。”

“你这还一口都没吃呢！”王秀兰虽然性格好，但是说话做事却也有着庄稼人特有的直率。

这不，她一开口就把梅雅丽的烂借口给揭了个底朝天。

梅雅丽并没有因此而尴尬羞恼，她膝行几步凑过去，然后伸出双手抱住了王秀兰的一条胳膊，“没事儿，我带了好些零嘴儿的，饿了我再吃。”

王秀兰拗不过她，只得放了她出去透气。

佘凤刚一张脸青了又紫，紫了又青。

他原是想着，梅雅丽既吃他家的饭，他给她脸色看她也只能老老实实受着，可谁知梅雅丽竟然说不吃就不吃了！

“都是小玉芬他们两口子把她给惯成这样的！一个丫头片子，上学就够费钱的了，竟然还自己给自己买零嘴儿吃！”顶着王秀兰甩过来的眼刀子，佘凤刚骂骂咧咧数落起了梅雅丽，“你瞅瞅她刚才那是什么态度！放着好好的饭不吃......”

“你有完没完？”原本还打算等佘美荻吃完了饭再跟佘凤刚吵架的王秀兰“啪”的一下把筷子拍到了炕桌上，“要不是你满嘴胡沁，雅丽能躲出去不吃东西吗？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你咋就一点儿都没有当长辈的代价儿呢？人家孩子半年了才来你家一趟，还是我三催四请请来的，是因为啥你自己心里就没点成算吗？”

佘凤刚斜睨着王秀兰，“说的好像我稀罕她来似的！我家的米难道是大风刮来的？都不要钱的啰！我还没说你呢！你个败家娘们儿，天天拿着老子的东西贴补外人！”

他的这个“外人”，显然也包括了他的亲生女儿佘玉芬。

王秀兰气得脸都青了，她指着佘凤刚的鼻子厉声道：“不是大风刮来的又咋样？米和菜是我种出来的，兔子是我养的，我爱给谁就给谁，关你屁事！还有，人家雅丽也没白吃我的东西！你是瞎吗？孩子大包小包带来的东西你就一样都看不到？”

她不提那些东西还好，一提佘凤刚就忍不住怒火中烧。

他冷哼一声，“几块破点心、几个烂果子就把你给收买了？我说你眼皮子咋就那么浅呢？你也不看看她给隔壁那两个老的都买了啥！”

第93章 我跟你是外三路的

王秀兰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攀比态度给气得脸都青了，她指着佘凤刚怒道：“隔壁那两个老的是你亲爹亲妈！你自己不给他们买东西也就算了，孩子买了你竟然还好意思争竞谁多谁少！你这么会算账，你咋不算算老爷子帮了玉芬他们多少？你又帮了玉芬他们多少？还有雅丽每次来，人家老爷子老太太是个什么态度？你又是个什么态度？”

佘凤刚啪的一下把筷子摔在了炕桌上，“我对她啥态度？我是打她了骂她了，还是不给她吃不给她喝了？连个亲疏远近都分不出，学习再好有个屁用！她就是当了高官呢，老子还不是一样沾不着她啥光儿！”

“就你这种人，谁的光儿你也沾不上！”王秀兰已经不是第一次因为佘凤刚的牛心左性跟他吵架了，所以她深知自己是扭转不了这人的奇葩观念的。丢下这么一句，王秀兰就再也不搭理佘凤刚了，只由着他一个人在那里叽叽咕咕的说这说那。

佘美荻大气儿不敢出，一直到佘凤刚自己骂人骂的痛快了，她这才小心翼翼的放下碗，说了一句“我吃饱了”。

王秀兰知道她没心思吃饭，别说孩子了，就是她自己，还不是一样被佘凤刚塞了一肚子麦糠。

她抬腿下炕，然后从柜子里拿了几块点心递给佘美荻，“去吃吧。”

佘美荻眼睛一亮，只是她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接，佘凤刚就已经阴着一张脸开口了，“美荻，别吃！咱不稀罕吃他们老梅家的东西，等下个集，爷爷去给你买更多更好的回来！”

佘美荻其实很想吃——集市上的那些东西，再好吃也好吃不过市里的呀，而且下个集离着今天可还有好几天的时间呢。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是她却不敢直接把这话说出口。

在打击梅雅丽的时候，佘凤刚特别喜欢把她捧得高高的，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就真的可以在佘凤刚面前肆意撒娇。

佘凤刚这个人，心里最看重的从来都是他自己，他的面子，比佘美荻的心情可重要多了，佘美荻要是不配合他，他转脸就能冲佘美荻开炮。

佘美荻虽然才十岁，但有佘玉国两口子时不时的耳提面命，她对佘凤刚的脾性还是很了解的。

虽然心里馋的要命，但她到底还是没敢去接王秀兰给她的那些糕饼。

“我去找雅丽我大姐玩儿。”丢下这么一句，她立刻转身出了屋子。

佘凤刚原本还想跟她说一句不准跟梅雅丽玩儿的，但是佘美荻却早就已经跑的人影不见了。

而原本还打算将糕点塞进佘美荻手里，让她别搭理佘凤刚的王秀兰则只能再次将那些点心放回了柜子里。

“哼，到底是我亲孙女，就是懂得孝顺她爷爷。”虽然有些遗憾没能把后面的那句话说出口，但是这却并不妨碍佘凤刚向王秀兰示威。

王秀兰不像他那么幼稚，为了斗气，竟然宁愿让只扒了一碗米饭的佘美荻饿肚子。

她没搭理佘凤刚，心里却在暗自庆幸佘美荻是去找梅雅丽了。

——梅雅丽是个大方的，她既带了零食，佘美荻去找她，她就一定会分给佘美荻吃。

王秀兰不知道的是，佘美荻打的也是同样的主意。

她不敢得罪佘凤刚，但是她又很想吃梅雅丽买的那些东西，所以她就选择了这么一个迂回的办法，装着去找梅雅丽玩儿，然后背着佘凤刚蹭梅雅丽的东西吃。

因为有上辈子的无数经验，梅雅丽对自己这个表妹的小九九完全能够一眼看穿，但看穿归看穿，东西她还是会分给佘美荻的。

一来她真不差这点儿东西，二来她也不想让王秀兰误以为她把怒气出在了被佘凤刚高高举起的佘美荻头上。

出了正月，佘凤刚果然把佘美荻带去了Z市。

在看到佘美荻的那一刻，佘玉洁和洪少燕两口子满心都是怒气。

佘凤刚在出发之前就已经打了电话给佘玉洁，说了他要带佘美荻过去的事儿。

彼时佘玉洁一口就回绝了佘凤刚，让他千万不要把佘美荻带来，甚至还说要是佘玉国经济上有困难，他可以每年支援一些钱财给佘玉国。

他是一片好心，觉得儿女们还是要养在自己父母身边，洪少燕则是对养别人家的孩子没有丝毫兴趣——她自己有儿子，根本就不需要再养一个别人家的闺女！

两口子意见一致，佘玉洁原本以为这事儿就算了结了，却不料佘凤刚竟然来个了先斩后奏，在被他明明白白的拒绝了之后，佘凤刚竟然还是带着佘美荻来了。

“我不是跟你说了让你别带美荻过来吗？”一见洪少燕把佘美荻支去了浴室里洗澡换衣，佘玉洁立刻就把佘凤刚叫到了阳台上。

佘凤刚右手夹着一根烟，脸上满满的都是怒气，“我怎么就不能带美荻过来了？你到底还能不能分清里外了？小鸿文跟他梅志军都能来，都能在你们家白吃白住，你自个儿的亲侄女儿咋就不能来了？你别忘了，美荻才是咱们老佘家的人，他们爷俩儿那可都是外三路的！”

佘玉洁被他一通指责，指责的脸都青了半边儿。

他正要纠正一下佘凤刚的歪理邪说，眼角余光就扫到了一脸铁青的佘玉芬。

“我们一家子都是外三路的！我不在你们家白吃白住！我明个儿就搬出去！”大声吼出这么几句话，佘玉芬立马含着眼泪走开了。

听到她喊声的梅志军从厨房里钻出来，他手上还沾着水，看到佘玉芬落泪，他忙在围裙上蹭了两下手，“咋了这是？咋好好的还哭上了？”

客厅里的梅鸿文也含着眼泪走了过来，“姥爷说我跟你是外三路的，不能在我老舅家白吃白住。”

佘玉洁这时候也顾不上教育佘凤刚了，他急急忙忙冲过来，“大姐，姐夫，你们别生气，别生气，听我说，我有话说。”

佘玉芬被他扯着胳膊，挣了好几下也没能挣开，她红着眼圈儿对佘玉洁道：“小弟，大姐知道你没这么想，洪少燕也没这么想，但是大姐真不能再在你家住着了。”

第94章 愿望很美好（为推荐加更）

梅志军脸色也很难看，但他是男人，心里火气再大，也不会像佘玉芬那样掉眼泪。

他拍拍佘玉洁的肩，“你大姐说得对，我们是不能再在你家住着了。别的不说，就老爷子这气我们都受不完。”

他把围裙解下来放到一边，“饭让你大姐做吧，我这就出去找房子。”

闻声从房间里快步走到客厅的洪少燕一张脸也黑的不能再黑。

她是很乐意佘玉芬跟梅志军住在她家的。

这两口子不爱占人便宜，不仅包揽了家里的所有家务，而且还非要给他们交生活费。

她和佘玉洁不要，佘玉芬就自己出钱买菜、买米、买油，还每隔几天就给她家小德坤买好吃的、好玩儿的。

除此之外，这两口子也从来不挑她毛病，不离间她和佘玉洁的关系，即使她和佘玉洁偶尔闹别扭，佘玉芬也都是帮着她劝佘玉洁，让佘玉洁体谅她、让着她。

这样的大姑姐，洪少燕真心找不到理由讨厌她，尤其是在她的周围，还有一群被她比成渣渣的人无时无刻不在衬托着她的难得。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

首先是佘凤刚，这货同样跟佘玉洁和洪少燕同住一个屋檐下，但这货不仅干活儿不行，而且还总是对家里的大事儿小事儿指手画脚。

最让洪少燕忍无可忍的是，他竟然还干涉洪少燕给她儿子买东西、给她亲妈寄钱以及贴补她妹子的事儿。

然后是洪少燕的妹子。

虽然洪少燕总是贴补她，但洪少燕却也从来不吝承认她妹子的懒。

作为一个连工作都不想去做的人，让她无偿帮洪少燕干家务、带孩子，洪少燕觉得自己还不如去做梦来的更快一点儿。

相形之下，佘玉芬和梅志军简直称得上是绝世好亲戚。

当然，佘玉洁和洪少燕对佘玉芬一家也是极好的。

但凡她家佘德坤有的，梅鸿文就一定会有。

吃的、喝的、衣服、鞋袜、文具......洪少燕每次给佘德坤买什么，必然也会给梅鸿文买上一份。

还有鲜牛奶，洪少燕也是订了两份，两个孩子每人一份。

为了这事儿，佘凤刚没少给梅志军一家甩脸色，也没少说难听的话。

用他自己的话说，“老子都还没喝上呢，他梅鸿文一个外八路的倒是先喝上了！”

因着他总是给梅志军一家三口气受，梅志军和佘玉芬不止一次提过要搬出去住，佘玉洁也不止一次跟他激烈争吵，到最后，佘玉洁甚至连“这是我家，我说了算”、“要是看不惯，您可以回老家去陪我娘”的话都甩出来了。

佘凤刚被占了他家便宜的女儿、女婿、外甥，以及胳膊肘儿往外拐的儿子、儿媳气得不轻，但是因为无法改变儿子的决定，最终他只能“另辟蹊径”，带了佘美荻过来。

“大姐，姐夫，今天都已经这么晚了，你们就是出去了也找不着房子租。不如这样。我让我朋友帮你们租个便宜点儿的房子，等租到了，你们再搬。”

洪少燕知道，这么一闹，佘玉芬和梅志军是绝对不可能继续住在她家的了，所以她并没有如佘玉洁期待的那样，帮他劝说佘玉芬和梅志军。

“我知道你们两口子都是要脸的，所以我也就不强留你们了。不过租房子我还是不建议你们租太久。顺便我也帮你们看看有没有价位合适的房子吧，有的话你们就直接买下来。”

佘玉芬下意识就想摇头——她没打算在Z市买房子。

来到Z市的这一年，她虽然受的累少了，但心情却因为佘凤刚的百般刁难一直格外沉重。

佘玉芬是个要强的，也是个要脸的，她原本是想着，如果今年老家的年景好，明年她就跟梅志军一起回去黑岗乡。

他们种地、养兔子、养鸡、养鹅、养羊、养猪，一样能把日子过好。

她是真心不想再受佘凤刚的鸟气了。

“大姐你先别急着拒绝。”没等她说话，洪少燕就拉着她的手，将她扯进了自己和佘玉洁的卧房。

“我知道你宁愿受累也不愿意受气，但是等你搬出去了，你就也不用受气了呀。你看看Z市，再想想你们原来住的那穷山沟儿。鸿文要是留在这儿，肯定比回去老家有出息，你和我姐夫就当是为了孩子吧。”

见佘玉芬神色有所松动，她忙又打了一张温情牌，“还有你兄弟，你难道就忍心让他一个人留在这儿？你也别说还有你爸，你爸是个啥样人你比我清楚。”

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就这么被堵了回来，佘玉芬不由有些讪讪。

她犹豫片刻，“那我再跟你姐夫商量商量。”

洪少燕点头，“那成，你们慢慢商量。我找人给你们租房子，也顺便帮你们找找有没有价位合适的房子可以买下来。”

佘玉芬正想说“买房子就算了”，洪少燕就已经推着她出门了，“放心，我只是先看着，到时候你买不买都行。”

眼巴巴盯着洪少燕和佘玉洁那间卧室的梅鸿文第一个看到了打从里头走出来的佘玉芬和洪少燕，他迈着两条小胖腿跑过去，伸手拉住了佘玉芬的衣服下摆。

正跟梅志军道歉的佘玉洁听到动静，忙也转头看向佘玉芬。

“大姐。”他期期艾艾叫了佘玉芬一声，想说什么最终却又没能说出来。

佘玉芬抹了把脸上残留的泪，“洪少燕已经答应帮我找房子了，等找到了我们就搬出去。”

佘玉洁还待再劝，佘玉芬却已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看向梅志军，“做饭吧先，别的事儿等吃了饭再说。”

梅志军沉着脸微微点头，“行吧，那就先做饭。”

佘玉洁心里沉沉坠坠的难受极了，他看向洪少燕，“你去帮大姐做饭吧，我跟姐夫谈谈。”

跟梅雅丽上辈子时的佘玉洁一样，这辈子的佘玉洁对于维护家庭的和谐稳定依然有着极大的执念。

他不像梅雅丽，骨子里凉薄的很，别人要是对不起她，她就能干脆利落的六亲不认、翻脸无情。

佘玉洁是那种对家人、亲人很是包容的人，同样地，他也希望自己的家人能够像他包容别人一样包容他并且彼此包容。

他的愿望很美好，奈何他的亲人里也有让人厌烦的奇葩存在。

第95章 Z市买房

“谈啥呀？不用谈了。你再怎么谈，我也不会再在你家住着了。”佘玉芬跟佘玉洁说话当然不用拐弯抹角儿，她扯了一下梅志军的袖子，“走吧，去做饭。”

梅志军答应一声便就跟着佘玉芬走了，佘玉洁想拦，结果却被洪少燕给扯回了他们的卧室里。

佘玉洁一头雾水，一脸焦躁，“你干啥呀这是？”

“让你别再去做无用功！”洪少燕直言不讳，一点儿没跟佘玉洁客气，“你要是还想大姐他们留在这儿，你就趁早让你爸离他们一家远一点儿！”

佘玉洁顿时不高兴了，“你这说的都是啥话？他们亲父女......”

“还做梦呢你？大姐都准备明年就回老家了！”洪少燕冷不丁丢了个大雷出来。

佘玉洁吓了一跳，“不能吧？你听谁说的？”

洪少燕冷笑连连，“是德坤听鸿文说的。鸿文说，他爸总是生闷气，他妈经常偷偷哭，他自己也每天都不开心，还说他爸原本打算过年的时候就回去，是他妈担心家里大旱之后有大涝，所以他们才又多留了一年。”

佘玉洁跌坐在床沿上，两道浓眉紧紧皱在一起。

洪少燕斜睨着他，“德坤舍不得鸿文，就劝他留在这里，鸿文说，他姥爷说了，这不是他家，他跟他爸妈都是吃白饭的。鸿文还说，他自己有家，他不要留在咱们家里吃白饭！”

佘玉洁只觉头痛欲裂。

他是真没想到，佘玉芬一家跟佘凤刚之间的矛盾竟然已经这么深。

“以前我一说你爸，你就跟我发脾气，现在我也懒得说了，你们家的事儿，你自己解决！”丢下这么一句，洪少燕便就真的闭了嘴。

佘玉洁一脸尴尬。

以前，洪少燕确实跟他说过，佘凤刚总趁他不在家欺负这家里的其他人，那时候他还以为是洪少燕大惊小怪，他还跟洪少燕说，说佘凤刚就是这么个脾气，让她们忍一忍，别往心里去。

现在看来，是他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是他忘记了那句老话儿——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

一个半月之后，梅志军和佘玉芬带着梅鸿文从佘玉洁家搬了出来。

之所以拖了这么久，是因为洪少燕一直借口房子不好找，把他们留在了自己家里。

一直到她帮着佘玉芬和梅志军找到了适合购买的房子，梅志军一家三口这才得以从她家搬离。

佘凤刚带着佘美荻来到Z市的那天晚上，佘玉洁因着佘凤刚的口无遮拦，跟佘凤刚大吵了一架。

自那之后，佘凤刚收敛了很多。

不过，佘美荻到底还是如他所愿，留在了佘玉洁家里。

佘玉洁和洪少燕不是没有反对过，但无论他们说什么，佘凤刚就是打定了主意不肯把佘美荻带回老家去。

佘玉洁逼得狠了，佘凤刚就让佘玉国给佘玉洁打了电话。

在电话的那一头，佘玉国又是哭鼻子又是掉眼泪，话里话外都在说着佘美荻的笨，还说佘玉洁要是不肯收留佘美荻，给她个好前程，以后佘美荻长大了，怕是连养活她自己都成问题。

当然，他也很想哭诉一下自己一家的“穷困”，但是他又害怕佘玉洁会在给他一笔钱的同时，顺势再把佘美荻送回他那里。

“小弟啊，你就让她留下吧。要是不想白养着她，你就让她帮你们做做家务活儿，照顾照顾孩子啥的，总比你请外人可靠一些。”

佘玉洁被佘玉国给气笑了。

把自己才十来岁的亲侄女当保姆使唤，他佘玉洁可舍不下这个脸。

“大哥你说的这是啥话？那可是我亲侄女。她要是已经长大了也就罢了，可她现在也才不过十来岁。你让我使唤个十来岁的孩......”

“那你就把她当你亲闺女养着吧。等她长大了，让她好好孝顺你。”佘玉国立刻顺杆子往上爬，“反正你大哥我别的不多，就是闺女多，以后美荻我就送给你了。”

佘玉洁被佘玉国的无耻给气了个倒仰，可与此同时，他却又忍不住心疼起佘美荻来。

佘美荻小小年纪，正是缺乏安全感的时候，可她爸她妈却直接把她当成包袱一样甩了出去。

孩子都是敏感的，这些日子，她一直小心翼翼的看着佘玉洁和洪少燕的脸色过活，那份不安和忐忑明晃晃的，让佘玉洁原本极其坚决的意志不知不觉就动摇了。

再加上佘玉国始终都是一副“反正美荻我就交给你了，你就是再把她送回来，我也绝对不会再让她进家门”的无赖嘴脸，佘玉洁最终还是妥协了。

当然，他不会像佘凤刚和佘玉国所说的，把佘美荻当成保姆使唤。

说服了洪少燕之后，这两口子就真的把佘美荻养了起来。

此时的佘玉洁还不知道，佘美荻到底有着多大的破坏力，他的一时心软，又会给他们一家带来多少麻烦。

再说佘玉芬和梅志军。

这两口子在洪少燕的帮助下，买了一套110多平、三室一厅的房子。

眼下的Z市，房价还没有十几年后那么夸张。

有了佘玉洁硬塞过来的两万块钱，佘玉芬和梅志军直接付了新房的七成首付。

虽然房款一付，他们前些年省吃俭用存下的钱直接就不见了九成九，但只要一想到这钱被他们拿去换了一套属于他们自己的房子，佘玉芬和梅志军就忍不住喜上眉梢。

再者，办理了入户手续之后，梅鸿文就也不用再交借读费了，这对他们的这个家来说，也算是喜事一桩了。

因着手里已经没了多少现钱，梅志军和佘玉芬就也没有再按自己的喜好重新装修。

从里到外彻底打扫了一遍卫生之后，这一家三口儿就拎着大包小包搬进了他们的新家。

他们的新家离着海边比较近，当然，离着佘玉洁家也不远。

当初帮他们找房子的时候，洪少燕就特意只找了她家周边的房源，为的就是两家离得近些，日后也能彼此照应。

虽然这话她并没有直接说出口，但佘玉芬和梅志军却对她的盘算心知肚明。

两人倒也没什么其他想法，在这人生地不熟的Z市，他们也愿意跟佘玉洁一家近着些住。

反正他们已经搬了新家，佘凤刚也不能再对他们指手画脚，动辄辱骂。

第96章 你给我出去（为推荐加更）

原本还不太乐意自家姐姐以这样一种方式搬出他家的佘玉洁这时候也很是高兴——佘玉芬和梅志军既然在Z市买了房子，那么三五年甚至十几年之内，他们想来都是不会再回老家的了。

不高兴的人当然也有，比如佘凤刚。

虽然借钱给佘玉芬的事儿佘玉洁并没有告诉过自家的搅屎棍老爹，但是这却并不妨碍佘凤刚各种嫉妒老梅家的人。

即使没有任何证据，他也一直坚定不移的相信着，梅志军和佘玉芬能在Z市买房子，那绝对是沾了佘玉洁的光儿。

作为一个心眼子已经偏去了咯吱窝的父亲，佘凤刚恨不能把佘玉洁的所有光芒都转移到佘玉国一家子的身上。

至于佘玉芬一家，她们从佘玉洁那儿沾来的芝麻大小的光儿，佘凤刚都恨不得再给刮下来，然后贴到佘玉国身上。

这样的一个人，要他眼睁睁看着佘玉芬一家买房子落户Z市，期间的各种煎熬，对他来说甚至不亚于有人直接拿刀捅了他两刀。

虽然明知道佘玉洁不喜欢听，但是佘凤刚却依然还是“教训”了佘玉洁一通，大意就是让佘玉洁有钱就花在佘凤刚自己，或者佘凤刚的心肝宝贝儿大儿子一家身上，而不是“外三路”的梅家人身上。

佘玉洁每次听了这些话都火冒三丈，但是他又改变不了佘凤刚。

他苦口婆心的跟佘凤刚讲道理，佘凤刚就阴着一张脸给他摆亲爹的谱儿。

一次又一次的沟通均以失败告终之后，佘玉洁终于死心了，他开始用“这是我的事儿，你管不着”的强横态度，直接回怼佘凤刚。

佘凤刚被他怼的愈发气闷，但是他又不敢往死里得罪佘玉洁这个极有出息的儿子。

于是，他就把佘玉芬一家当成了出气筒。

佘玉芬他们搬新家，佘玉洁闹着要去给他们暖屋。

佘玉芬心情好，很爽快的就答应了。

结果，佘凤刚来是来了，但却做了个吃着人家的，喝着人家的，却还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故意拿话儿恶心人家的混账胚子。

灌了二两马尿，他就拿腔拿调的开口了，“不是我说，梅志军，要不是有我儿子，你这辈子也就是靠山吃土的命了。要不是娶了我闺女，你能有今天的好日子？”

别说被他一通埋汰的梅志军了，就是佘玉芬和佘玉洁的脸色也直接黑成了锅底，洪少燕更是毫不掩饰的直接翻了个白眼，那份她根本不屑遮掩的鄙夷，满的几乎都要从她脸上溢出来了。

“我爷咋又说上我大姑父了？”已经吃完了饭，正拉着梅鸿文参观新屋子的佘德坤嘴角一撇，一脸无奈的拿眼角斜着佘凤刚。

梅鸿文也撇了一下嘴，小哥俩儿的动作如出一辙，“找茬儿呗。我妈说了，我姥爷就是过不得好日子，一天不折腾，他心里就痒得不行。”

两个孩子的童言童语并没有被饭桌那边的大人们注意到，一来他们声音很低，二来此时佘玉芬已经涨红着一张脸彻底发飙了。

她用的力道很大，原本应该被她扔在桌子上的那双筷子，在桌面上弹了一下之后就又落到了她家的地板上，“你给我出去！立马给我出去！”

她喊的很大声，原本满含喜悦的眼睛里此刻也只有愤恨和恼怒，“你不是我爹！我没有你这样的爹！你不搅和的我日子过不下去，你心里就不痛快！既然你这么看不得我们家好，那你以后就别来我们家了！我就当没你这个爹！”

佘玉洁也恼恨佘凤刚这根搅屎棍，但是他又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家姐姐跟自己亲爹闹掰，他先是狠狠瞪了佘凤刚一眼，然后又一叠声的给佘玉芬和梅志军，主要是梅志军道歉。

“姐夫，老爸喝多了，他说胡话呢。你跟我姐都是能干的人，你们过上好日子，是你们靠着自己的双手挣来的，跟我没关系。”

佘玉洁握着梅志军的手，态度诚挚的不能再诚挚了，“咱们是亲戚，互相帮忙原本就是应该的。是，我帮过你跟我姐，可你跟我姐也没少帮了我和洪少燕。不说我当年念书，老爸死活不给我拿钱，是你和我姐掏空了积蓄，和爷爷一起给我凑了学费生活费，就说眼下，你和我姐也没少帮我家做家务、看孩子。”

抬眼看到不停点着头的佘德坤，佘玉洁忙招手把他和梅鸿文叫过来，“刚才我家德坤不还说呢吗？说他以后要常来你家跟鸿文哥哥一起玩儿。还说要天天来你家吃饭，吃大姑烙的饼、做的菜。”

佘玉洁一番话，说的佘玉芬直接落了泪。

她是真伤心，也是真委屈。

从十来岁开始，她就被佘凤刚强制着辍了学，之后的十多年，她一直在家里像个小长活一样没黑没白的干活儿，而她的哥哥和弟弟却一直在上学。

尤其是作为她哥哥的佘玉国，那书更是念了一年又一年。

那些知识，她这个只能抽空儿用佘玉国的书本自学的人都学会了，佘玉国竟然还是没学会。

可就是这样，佘凤刚也依然坚持让佘玉国念书，让她留在家里种田。

这样的区别对待，佘玉芬怎么可能不伤心、不怨恨？

平时不说，不过是说了也没用而已。

毕竟在他们那儿，重男轻女还真不算事儿。

她就是再不平，舆论氛围也不会支持她，更不会谴责佘凤刚。

可再重男轻女的父母，也不能像佘凤刚这样，生怕自己闺女日子好过吧？

他指着梅志军的鼻子骂，说他是吃软饭的，梅志军心里能好受吗？

梅志军心里不好受，就是不当场跟佘凤刚翻脸，心里也免不了要迁怒佘玉芬啊！

这么简单的事儿，佘凤刚不会想不出来，可他却依然还是这么做了，就只是为了痛快一下他的那张臭嘴，这让佘玉芬如何能忍？

是，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梅志军不会跟她离婚，所以就算佘凤刚这么埋汰他，他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可在一起和在一起也是不一样的。

一家人过日子，和和美美当然好过全部变成乌眼鸡。

第97章 以心换心（为我有一群小猫咪打赏加更）

佘玉芬不想和梅志军做一对怨偶，也不想自己的孩子每天都活在父母关系不好的低气压里，所以她极其厌恶佘凤刚的不怀好意。

佘凤刚根本没想到一向对他忍气吞声的佘玉芬会突然硬气起来，而且还指着他的鼻子让他出去。

出不出去的他倒是不在意，反正他已经酒足饭饱了，可他压制佘玉芬压制习惯了，冷不丁被佘玉芬大小声，他觉得自己作为“老子”的身份被无视了，脸面更是被佘玉芬扔到了地上踩。

他眼睛一瞪就要骂人，结果却被佘玉洁一把扯了个趔趄。

佘玉洁脑门儿上青筋直跳，他原本是在给梅志军赔不是的，可佘凤刚眼睛一瞪，他立刻就意识到了他的这个爹怕是又要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了。

他反应很快，才一看到佘凤刚瞪眼，他就立刻冲过去扯了对方一把。

佘凤刚被他扯得没能站稳，这难听的话自然也就说不出来了。

“老爸喝醉了，我先带他回去了。”一边跟佘玉芬这么说着，佘玉洁一边扯着佘凤刚往外走。

佘凤刚挣扎着不想走，佘玉洁立刻狠狠瞪了他一眼，“跟我回去。”

这四个字他说的咬牙切齿，而且他瞪着佘凤刚的眼神也是前所未有的凶狠。

佘凤刚被他瞪得又是恼怒又是心虚，当然最多的还是惧怕。

虽然他自己不想承认，但事实上他确实怕极了佘玉洁。

他不想再回去老家面朝黄土背朝天，他想留在佘玉洁这儿吃好的、喝好的，顺便再作威作福，摆摆老太爷的谱儿。

虽然如今他的后一个愿望眼瞅着就要无法实现，但物质上的享受对他来说也是很重要的。

为了不失去已经到手的，以及给自己留下争取更多好处、更高地位的机会，佘凤刚并不敢往死里得罪佘玉洁。

所以，佘玉洁要是真的发了狠，佘凤刚还是肯听他指挥的。

“那我也先回去了。德坤、美荻，跟大姑、姑父，还有鸿文说再见。”洪少燕招手叫过自己儿子和已经吓傻了的佘美荻，体贴地把说话的空间留给了心情极差的佘玉芬和梅志军。

至于她自己，她当然也不会带着佘德坤回家去。

就像她之前所说的，她才不愿意再去掺和佘玉洁和佘凤刚之间的事儿。

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先带着两个孩子躲出去。

——他们家里没有其他人，佘玉洁就不必再给佘凤刚留面子，洪少燕相信，佘玉洁一定会趁此机会好好收拾他的那个爹。

这一场争端，梅雅丽是在佘玉芬写给她的长信里得知的。

佘玉洁他们离开后，佘玉芬又专门跟梅志军道了歉。

虽然这事儿是佘凤刚干的，可佘凤刚毕竟是她爹，站在梅志军面前，佘玉芬总觉得自己无形之中就矮了一截——虽然实际上她也确实比梅志军矮了一截。

“你爸没跟我闹别扭，他说他娶的是我，不是我爹，说那话的也不是我，而是我爹。”扑面而来的一大波狗粮塞了梅雅丽一嘴，但是父母能够感情和睦，梅雅丽还是十分欣慰的。

而且她也能够猜得出，梅志军必然是因为佘玉芬对他毫不犹豫的维护，才会在被佘凤刚那么说了之后，还有心情哄自己媳妇儿开心。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人与人相处，说白了最重要的还不就是以心换心。

要是对方不能看到你的付出，也不愿意为你付出，那个一头热的剃头挑子，早晚也还是要冷下来。

“......德坤每天都来咱们家，跟鸿文一起在咱家吃饭，然后再一起玩游戏、写作业。他俩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我们一起出去玩儿，你老舅给他们一人买一桶爆米花，德坤非得先跟鸿文吃一桶，等鸿文那桶吃完了，他才会把自己的拿过来，再跟鸿文一起吃。”

“......你老舅跟你老舅妈总往咱家送东西，我说不要吧，他们就说把德坤接回去，不让他再来咱家。没办法，我就只能每个星期都去一趟你老舅家，帮他们搞搞卫生啥的。”

佘玉芬的信里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鸡毛蒜皮的温馨小事儿，关于佘凤刚和佘美荻的内容却是只有寥寥几句，“......自打那天我把他赶走，你姥爷就再也没到咱家来了，他还拘着美荻，不让她来。你老舅和你老舅妈基本不在家里吃饭，现在就是他们爷孙两个自己做自己吃。”

梅雅丽一边看一边忍不住皱眉撇嘴，佘凤刚这个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牛心左性。

她酝酿了一下，然后就提笔回了一封差不多长度的信给佘玉芬。

首先当然是安慰一下被佘凤刚气得不轻的自家老娘，然后就是她学习上的事儿和她这段时间又挣了多少钱，最后则是她生活当中的有趣小事儿和老家这些亲戚家里的家长里短。

放学后，她先去寄了信，然后才又去了学校的二食堂吃饭。

此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她像往常一样，在食堂的第一个窗口处买了一个大花卷、一份西红柿炒蛋、一份豆角土豆炖猪五花肉。

“雅丽，这里，这里。”她的同桌兼饭伙（一起吃饭的小伙伴）李云春已经占好了桌子，看到她打完饭，小姑娘立刻抬起白皙的右手朝她挥了挥。

梅雅丽端着餐盘走过去，两人面对面坐着，快速吃起了各自的晚饭。

李云春家境一般，她妈妈又有那么一点重男轻女，所以李云春平时并不敢像梅雅丽这样，一打就是两份好菜。

她一般只会吃一份米饭一份菜，再不然就直接只吃两个花卷或者两个馒头、两块葱花饼。

在他们学校，馒头、花卷和葱花饼的单价都是五毛钱，当然，五毛钱一块的葱花饼，个头根本无法跟馒头或者花卷相比。

女孩子还好，若是男孩子，两块葱花饼最多只够他们吃个半饱。

梅雅丽喜欢李云春的活泼开朗、心地纯善，李云春则喜欢梅雅丽的聪慧果敢、有思想、有主见，所以自打两人第一次做了同桌，她们的友谊就一直在逐渐加深。

第98章 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

一起吃了三年饭，李云春早就已经习惯了梅雅丽的“大手大脚”，一开始她还会表达一下自己的羡慕和感叹，到后来，她连说都懒得说了。

当然，梅雅丽也不会一直吃独食，让自己的小伙伴睁着眼睛看。

每次两人一起吃饭，梅雅丽都会在下嘴之前，先挑一些肉菜给李云春。

李云春最初的时候没少拒绝，后来发现梅雅丽是真的不爱吃食堂提供的肥多瘦少的猪五花，李云春这才开开心心的享受起了小伙伴的美食分享行为。

作为回报，她每周都会从家里带一些杏子、沙果、小苹果、西红柿、黄瓜、杏干、沙果干、鸡蛋酱、蘑菇酱、油辣椒、咸菜疙瘩、咸鸡蛋之类的东西送给梅雅丽。

这些东西虽然不值什么钱，但梅雅丽却是真心喜欢的，所以两人你来我往的，倒也算是各得其所了。

佘玉芬的下一封信，是在梅雅丽还有两个月参加高考的时候寄过来的。

她在信上说，她已经准备好了假期，要在梅雅丽高考之前回来陪她，然后顺便把她接去Z市过暑假。

除此之外，她还打算把他们家在D市市区的那个院子给卖了，卖院子的钱，她准备拿去还佘玉洁。

看到这里，梅雅丽不由满头黑线。

虽然如今他们家的那个小院儿，价钱已经比他们才买的时候涨了不少，但跟若干年后占地拆迁的补偿款比起来，涨的那点儿钱，梅雅丽还真看不上眼。

上晚自习之前，她专门跑去离教学楼最近的电话亭，给佘玉芬打了个长途电话。

佘玉芬还以为梅雅丽是有什么急事儿，接了电话才知道，原来梅雅丽只是为了说服她不要回老家，也不要把老家的房子给卖了。

“......我自己能去，不用您接。考试您也不用担心，就我这成绩，一个重点大学妥妥滴。”梅雅丽一点儿谦虚的意思都没有，老话儿不是说了嘛，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

（作者君：这到底是哪里的老话儿......）

“不是专门为了陪你考试，我不是说了嘛，还要回去卖房子呢。”佘玉芬怕她紧张——虽然她从来没在梅雅丽身上见到过这种情绪，赶紧把陪她考试说成顺带。

“我正想跟您说这事儿呢。”梅雅丽握着听筒，一脸严肃，“咱们在D市的房子不能卖。”

佘玉芬一愣，“为啥？”

“我听说，以后政/府会在那边儿占地，到时候咱们轻轻松松就能有个百八十万的收入了。”梅雅丽压低声音，故作神秘。

佘玉芬又惊又喜，“你听谁说的？能有准儿吗？”

“准是肯定准的，就是要等上几年甚至十几年。”梅雅丽一本正经，一番话说的有鼻子有眼睛，“您想想您要是现在就把它给卖了，以后您还不得后悔死啊？”

佘玉芬一听忙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那咱还是不卖了。”

不过话一出口她就又开始犯愁了——她可是还欠着佘玉洁两万块钱呢。

听到她在电话那边叹气，梅雅丽眼睛一转就猜到了她到底是在为什么事儿发愁。

她对佘玉芬道：“您是不是在想，要拿什么还我老舅的那两万块钱？”

佘玉芬也没瞒着她，梅雅丽的早慧，让她不知不觉间就忽略了自己闺女的年龄，“可不是咋的。我跟你爸挣的钱不多，还完贷款，每个月剩下的钱勉强也就只够咱们家日常开销的。看来我得再找一份工做了。”

最后的这句话，佘玉芬是一边盘算一边随口嘀咕出来的，所以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小的跟蚊子哼哼似的，以致于梅雅丽根本就没听到。

“这事儿你不用担心，等我去了Z市，您就有钱还我老舅了。”梅雅丽这三年之所以没有跳级，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她想压一压自己“天才”、“神童”的名头，免得太过招摇，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早就盘算好了，要在高中阶段充盈自己的小金库。

她倒不是为了存私房钱，只不过作为一个曾经工作了数年的独立女性，她已经习惯了自挣自花，并且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她还想尽可能的贴补一下父母。

她上辈子就是靠着笔杆子吃饭的，所以这辈子她做起同样的事情来可谓驾轻就熟。

那些市面上常见的报刊、杂志，她每个月都会准时投稿。

虽然并不是每投必中，但她每个月的收入却依然是十分可观的。

这也是为什么她花起钱来“大手大脚”，但是却依然能够在高中三年存下近三万块钱的缘由。

一直以为自家闺女只是小打小闹挣点儿零花钱的佘玉芬，在听到“三万”这个数字之后，呆呆的在自家阳台上站立了好一会儿才蓦然回过神来，她不由自主的提高声音反问了一句，“你说多少？”

梅雅丽被她喊得耳朵有点痛，她将听筒稍微拿远了些，“三万啊。有什么问题吗？”

“你，你这都是投稿挣的？”佘玉芬说话都有些结巴了，“那你没有耽误学习吧？”

梅雅丽哭笑不得的耸了耸肩，“我不是把上次模拟考的成绩单寄给您了吗？您怎么还问我这种问题啊？”

佘玉芬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废话，她干咳两声，“我这不是太吃惊了嘛！”

梅雅丽一脸无奈，“总之您就听我的吧，房子别卖了，欠我老舅的那两万块钱，我帮您出了。”

佘玉芬犹豫片刻，最终发现欠自己闺女的钱还是比欠自己兄弟的压力小，于是她便也就同意了梅雅丽的提议，“那成。那等我还完贷款，我再攒钱还你这两万块钱。”

梅雅丽早就知道佘玉芬会这么说，所以听了佘玉芬的这番话，她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在梅雅丽的上辈子，佘玉芬就是这个样子。

为儿女做牛做马她不觉得有什么，梅雅丽或者梅鸿文一旦贴补她一点儿什么，她都会既高兴又不安，生怕拆散的自己儿女没好日子过。

就算梅雅丽和梅鸿文跟她说，给她的那一点儿根本就无关紧要，影响不了他们什么，她也依然想要加倍的贴补回去。

好在，梅雅丽和梅鸿文都是有主意的，佘玉芬根本就拗不过他们，这让佘玉芬避免了每次都做亏本儿买卖的悲惨命运。

第99章 稳稳的了（一更求订阅~群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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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梅雅丽和她的同学们一起，在紧张肃然的氛围中走进了高考考场。

她基础打的牢，前世又有过一次参加高考的经验，所以比起她的那些同学，她淡定的简直让人想要对她挥上一拳。

但事实上，梅雅丽也只是没有其他人那么紧张而已，考前的准备工作，她做得比谁都仔细。

不说直尺、圆规、转笔刀等其他文具，光是中性笔和用来涂卡的铅笔，梅雅丽就分别准备了四支她已经试用过的。

还有证件、瓶装水、小包纸巾、藿香正气水等常用药品的准备，饮食习惯和作息时间的调整，梅雅丽一样一样无不做的极为精细。

一直到顺利参加完为期两天的所有考试，梅雅丽小心谨慎的态度才终于被她抛开。

和要好的同学一起去吃散伙饭，躺在床上和舍友通宵聊天，收拾东西，然后打电话让梅志忠两口子帮她搬回家里。

因着她很快就会离开D市，以后也不会常常回来，所以除了那些刊登了她稿件的报刊杂志、她日常穿用的几套衣服鞋袜、她个人的洗护用品，其他诸如书本文具、枕头被褥、衣架暖壶、饭盒盆子之类的东西，她已经想好了要全部送给梅志忠夫妻。

还有她的那些外套、长裤、羽绒服、棉服、毛衣、毛裤，她也准备全都送给郑娟。

虽然她如今只有十二岁，但是她的身高却早就已经超过了她的大伯娘郑娟。

郑娟他们那一代人，生活条件远远比不上梅雅丽他们这一代，尤其梅雅丽又是个从小到大羊奶、牛奶不离嘴，平时吃饭也格外注意给自己补充养分的人。

良好的饮食条件加上持之以恒的打拳和跑步，梅雅丽的个头蹿升的极快，这就导致了她每年都要新买一批衣服给自己穿。

替换下来的那些旧衣服，她当然不会继续留着压箱底儿，于是郑娟就成了她的旧衣处理中转站。

梅雅丽念高一的时候，郑娟的个头比她高，她的旧衣郑娟穿不了，所以那些旧衣服，郑娟就全都拿去送给了她亲戚家的小孩。

庄稼人没那么多讲究，自家孩子的衣服小了，送给亲戚家的小孩穿是很平常的一件事，所以倒也没人觉得受到了侮辱啥的。

尤其梅雅丽的衣服质量都很好，她又只穿了短短的几个月，洗干净之后，那些旧衣服跟新衣服其实也没什么差别，所以郑娟拿去送人，想要的人还真不少。

不过，这种情况就只持续了一年。

等到了梅雅丽高二那年，她的个头就已经赶上郑娟了，也就是说，她的衣服郑娟就已经能穿了。

梅雅丽不是个喜好追赶潮流或者标新立异的人，她的处世原则用两个字概括是“低调”，用四个字概括就是“不出大格”。

作为一个只想闷声发大财，并且默默过好自己小日子的女孩子，梅雅丽堪称是“胸无大志”的典型人物。

任何时候，她都以把自己深深隐藏在人堆里头为终极目标。

这一点也体现在她的穿衣风格上。

她的所有衣服，全都是款式既不老土也不花哨，颜色既不抢眼也不难看的百搭基本款。

穿在她身上，这样的衣服会衬的她成熟稳重，让人在最大程度上忽视她的年龄。

而穿在郑娟身上，也不过就是让郑娟稍微显得年轻新潮一点儿，丝毫不会让人觉得违和，自然也就更加不会给人不伦不类的感觉了。

这也是为什么郑娟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子，却能把梅雅丽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

7月26日，在梅志忠家过了近二十天清闲日子的梅雅丽早早回了学校。

今天是出成绩的日子，她要回学校填报志愿。

因着高一高二的学生都已经放了暑假，所以这一天的校园倒是比平时稍微冷清了些。

梅雅丽走在熟悉的校园内，遇到了熟人的话就远远抬手打个招呼。

有比她来得早，已经在老师那儿看过成绩的，在跟她彼此打过招呼之后，还会热心的把她的分数和排名报给她。

这就导致了梅雅丽还没有见到老师，她的成绩就已经被她给提前知道了——总分637分，全校第7名，全市第11名。

当然，即便如此，她也还是要去她班主任的办公室走一趟。

一来她总得亲眼看一下自己的成绩，二来她也需要去拿填报志愿的那张表。

“陈老师。”敲过门，梅雅丽笑着喊了自己的班主任一声。

“来了？”她的班主任是个四十多岁、十分和蔼的物理老师，看到梅雅丽站在门口，他忙笑着招手，示意对方进来，“考得不错。637分，全市第11名，全校第7名，一个重点大学稳稳的了。”

梅雅丽笑着走进去，同时还不忘跟办公室里自己的同班同学打招呼。

他们也是来看成绩的，因着只比梅雅丽早来一步，所以梅雅丽进来的时候，他们都还围在老师的办公桌旁。

几人彼此说了几句之后，梅雅丽的班主任就问起了梅雅丽打算填报的学校。

梅雅丽早就已经想好了几个备选目标，她一一指了出来，给自己的班主任过目。

梅雅丽的班主任一瞅，发现她选的全都是南方的院校，并且还都是差不多的专业。

选南方的学校他可以理解，可梅雅丽一个理科生，选文科的专业是要闹哪样儿？

他问梅雅丽，“你了解这个专业吗？”

梅雅丽点点头，“我以后想做文字方面的工作。”

她这么一说，梅雅丽的班主任立刻想到了梅雅丽三不五时就会收到的来自天南海北的大小信封，以及取款通知单。

因着梅雅丽的信件以及取款通知单实在太多，这位陈老师一时好奇，就稍微留意了一下梅雅丽那些信件的来信地址以及取款通知单的汇款人地址。

这一留意，陈老师立刻就发现，梅雅丽九成以上的信件以及取款通知单，竟然全都来自杂志社、报社之类的地方。

陈老师意外之余，对梅雅丽不由又高看了几分——学习好，还能挣钱，这么出色的孩子，他这么多年就只见过梅雅丽一个。

第100章 离开D市（二更求订阅~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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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再多把精力放在学习上点儿，你还能考的更好。”陈老师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这孩子，明明就是高考状元的料子，结果却硬是把自己弄成了个第11。

好在最终高考状元还是出在了他的班上，不然他的奖金和荣誉可就要全部飞走了。

“现在也已经很好了。”梅雅丽笑着答了陈老师一句。

她一点儿也不后悔自己这三年来只用了一半的时间学习，对她来说，早点儿开始挣钱和让自己健康美丽远比再多考二十几分更重要。

现在她有钱了，个子长高了，身体素质变好了，好大学也考上了，她的阶段性目标已经超额完成了。

对她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

拿着表格去了以前的教室，梅雅丽将她中意的学校一一填了上去。

她的第一志愿填的是位于S省省会N市的N大，专业则是她早就选好的汉语言文学专业。

拿到她的志愿表后，陈老师有些意外地指着梅雅丽的第一志愿对她道：“第一志愿你怎么不填个更好一点儿的学校？”

“我这不是为了多点儿被录取的机会嘛。专业对我来说还是很重要的。能不被调剂，我还是不想调剂的。”梅雅丽素来是个谨慎性子，那种拿第一志愿博上一把的事儿，她是绝对不干的。

虽说还有第二志愿兜底，但她总觉得还是稳中求胜要更好一些。

而且就像她说的，虽然她填了服从调剂，但事实上，她一点儿都不想被调剂。

再说，N大也不差呀，尤其是跟她前世念的那个二本院校相比。

陈老师虽然有些遗憾梅雅丽放弃了一个进入更好学校的机会，但是填志愿毕竟是考生个人的事儿，老师能做的就是给出建议，至于考生要不要听，那就不是老师们要操心的事儿了。

从学校里出来，梅雅丽直接去了离他们学校最近的那家工商银行。

她是去取钱并且顺便办理销户业务的。

她现在用着的这张银行卡，其实是属于她大伯梅志忠的。

今天梅志忠也跟着一起来了，等梅雅丽把银行卡里头的钱全都取出来，梅志忠就会把他的身份证贡献出来，配合梅雅丽办理销户业务。

因着高考之前的那两个月，梅雅丽并没有继续投稿，所以她原本存下的钱，这段时间倒是被她花去了一小部分。

钱全部取出来后，梅雅丽就将厚厚的一摞人民币全都塞进了她的小包里。

梅志忠用最快的速度退了卡，然后就立刻带着梅雅丽回家去了——身上带了这么多现金，梅志忠实在不敢在外头逗留太久，虽然他们这儿民风淳朴，小偷很少，抢劫的人更是几乎没有，但毕竟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

第二天，也就是7月27日，梅雅丽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原本，她的一众长辈是打算找个人送她一送的，是梅雅丽再三拒绝，众人这才怀着一腔忐忑，看着她独自一人上了火车。

梅雅丽准备长久留存的杂质、报刊、衣服、鞋袜等杂七杂八的东西，以及她买给自家和亲戚家的咸菜疙瘩、粉条、蘑菇酱、小米、牛肉干、荞麦面、莜麦面，早在高考分数公布之前，就已经被她寄去了Z市。

因着这事儿，郑娟还心疼了好一阵子那昂贵的邮寄费用。

她唠叨梅雅丽，“其实也没多少东西，你又不是拿不动。”

在她看来，梅雅丽这钱花的实在是太不值当了。

可对梅雅丽来说，只要可以不大包小裹的上火车，她宁愿多花一点儿钱。

她忽悠从没出过远门的郑娟，“大伯娘，到了首都我还要倒车呢。带的东西太多，万一被坏人盯上了，我岂不是很危险？”

郑娟一听只得依了她，让她把绝大多数行李都寄走。

但是这却并不妨碍她继续唠叨梅雅丽，“我就说找个人送你去首都，偏你主意大，非要自己去。”

梅雅丽笑笑没说话。

她要是真正的小孩子，她一准儿让人送她去，但问题是，她前后两世加起来，都已经是四十多岁奔五十的人了。

再者她如今的身高都已经超过1米6了，她穿衣打扮又一向不走幼稚路线，她要是自己不说，谁也不会想到她才只有12岁。

至于出门的经验，她相信她家的亲戚里头，再也不会有人比她经验更丰富的了。

毕竟前世她可没少到处乱跑。

27日晚上，拖着个20英寸、不大不小的行李箱，梅雅丽挥别故乡，踏上了前往Z市的漫长旅途。

从D市去Z市，首先要坐十个小时的火车到首都，然后再从首都北站转到南站，从南站坐一夜零大半天的火车到粤省省会城市G市，最后再从G市坐两到三个小时的长途客车到Z市。

虽然梅雅丽上一次走这条路线还是她上辈子的事儿，但因为彼时来回穿梭的次数太多，所以梅雅丽即使在隔了十多年之后的今天，也依然能够驾轻就熟的完成中途的各种倒车。

首都的北站一如她记忆当中的破旧，车站外头等着载（宰）客的小车司机喊声也依然响亮，态度当然也依旧蛮横。

梅雅丽还记得，在她的上辈子，她第一次单独面对他们时，甚至还有开出十几倍天价车费的司机瞪着眼珠子质问她，“你为啥不坐？”

彼时她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姑娘，面对瞪着牛眼、身强力壮的中年男子，她可是相当害怕的——她总觉得，对方会一言不合就对她动手。

人生地不熟的，她可不想被揍个鼻青脸肿。

那时候的监控系统还没有后世那么发达，她就是真的被揍了、被抢了财物，警察叔叔也没地儿给她伸张正义去。

因着这份无依无靠无助，彼时她每次从首都转车，心都是提着的。

当然，现在的她已经全然没有那种感觉了。

一来她已经走了无数遍这条路，二来她如今不仅拳脚功夫不错，而且还是个披着萝莉皮的怪阿姨。

以她前世的阅历和心性，以她现在能撂倒至少两个壮汉的强悍战斗力，她当然不会再因为未知的潜在的危险而惧怕。

第101章 久别重逢（三更求订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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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着轻飘飘的行李箱，背着同样轻飘飘的随身小包，梅雅丽招了一辆正规的出租车乘坐。

讲好价钱之后，她被出租车载着，顺顺利利去了南站验票。

此时的南站远不如她记忆当中的大气恢宏，但是却依然甩了北站好几条马路。

候车期间，梅雅丽吃了一桶泡面、一根火腿肠、两个真空包装的黑色卤蛋。

不是她不想吃热饭热菜，实在是这里头的东西，价钱高的有点儿离谱，梅雅丽不想送上门去给人宰。

等了约么四个多小时，梅雅丽拎着行李箱检过票上了车。

她全程买的都是卧铺，一来人少、清净、卫生，二来她待着也舒服，没那么疲乏。

因着之前已经说好了，佘玉芬和梅志军会去G市接她，所以梅雅丽就也没有操心下了火车之后的事儿。

她在车厢里吃吃睡睡的，无聊了就看看书、听听歌、望望窗外的风景，旅途倒也不算难熬。

及至29日下午一点多，她拖着行李箱从G市的火车站里走出来，已经一年多没有见过自家闺女的梅志军和佘玉芬立刻一前一后朝她迎了过来。

跟他们一起的，还有梅雅丽老舅妈的妹夫侯志景，他这个时候就已经在梅雅丽她舅的公司里做事了，梅雅丽一看到他，就知道必然是她舅让他开车过来接人的。

“爸！妈！”梅雅丽快走几步来到梅志军和佘玉芬面前，“等很久了吧？火车晚点儿了。”

“没事儿，也就才晚了一个来小时。”梅志军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接梅雅丽手里的行李箱，佘玉芬则拉着女儿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好一通打量。

“你咋长高了这老些？”发现女儿的个头竟然已经超过了她，佘玉芬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营养好呀，又一直在坚持锻炼。”梅雅丽一说起这事儿就忍不住得意，她的一番苦心呀，总算没有白白浪费了。

梅志军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他指着侯志景对梅雅丽道：“这是你姨丈（即姨父），你老舅妈的妹夫。”

梅雅丽忙笑着叫了一声“姨丈”。

她的这个姨丈，梅雅丽上辈子跟他打交道的时候很少，但是她弟梅鸿文却几乎是侯志景看着长大的。

在梅鸿文小时候，侯志景没少照看他和佘德坤。

还有洪少燕的弟弟洪少虎，这两人对梅鸿文一直都是极好的——比佘玉国这个梅鸿文的正经舅舅对梅鸿文还要好。

因着已经是一点之后了，所以梅志军坚持先去吃了午饭再回Z市。

倒不是他不能将就，而是他不想侯志景辛苦一趟最后还要饿着肚子回家。

四人在G市往Z市的路上找了一家侯志景以前吃过饭的餐馆，梅志军点了两荤两素一汤和一大盆白米饭。

梅雅丽已经好几顿没正经吃饭了，见了热饭热菜，她的一双眼睛立刻就泛起了光。

梅志军让着侯志景动筷子，佘玉芬则动手盛了一碗米饭递给梅雅丽。

四人吃饱了饭，又各自喝了一碗汤，侯志景这才继续开着车，载着梅雅丽一家回Z市。

这么一耽搁，他们回到Z市的时候，时间就已经接近六点了。

此时梅鸿文和佘德坤全都已经放学了，梅雅丽他们到家的时候，两个小家伙也刚好踩着点儿回来。

见了梅雅丽，梅鸿文十分高兴，但跟在老家的时候比，梅鸿文倒是不那么黏着梅雅丽了。

相形之下，他跟佘德坤之间的关系反倒更亲密一些，两人在一个小学上学，平时总是一起上下学，一起在女主家里吃喝玩睡，真的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而佘凤刚硬是带来Z市的佘美荻却不怎么受佘德坤欢迎，无论佘凤刚如何耳提面命，佘德坤都跟佘美荻亲近不起来。

佘玉芬想的比较美好，一直认为佘德坤不亲近佘美荻，是因为他们在年龄和性别上都有差距，但事实上，佘德坤不亲近佘美荻，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佘美荻惯会掐尖要强，什么事儿都要跟佘德坤攀比，而且还总是耍些浅白的小心机，让人很容易看穿，却又忍不住觉得讨厌。

当然，不喜欢归不喜欢，对姐姐最基本的礼貌和尊重佘德坤还是有的。

只不过如今佘美荻已经上初中了，跟佘德坤和梅鸿文并不在一个学校，所以佘德坤就是跟她没交集也是完全说得过去的。

虽然佘凤刚和佘美荻难免会因此不满，但比起公公和侄女的心情，洪少燕显然更重视自己儿子的意愿。

佘德坤既然喜欢跟梅鸿文待在一起，洪少燕自然要尽可能的给他创造机会。

反正两个孩子凑在一块儿又不是只惦记着玩儿，有佘玉芬在一旁“虎视眈眈”，两个孩子的课后作业完成的别提多好了。

既不用给孩子做饭、洗澡、洗衣服，也不用担心孩子的学业，佘玉洁和洪少燕这对甩手掌柜一样的爸妈，将绝大多数精力和时间，全都用到了如何挣钱上面。

如此一来，他们愈发早出晚归的厉害。

这也就导致了他们家经常只有佘凤刚和佘美荻爷孙两个。

佘凤刚是个懒的，佘美荻也没有多勤快，所以这爷孙两个其实是很想到佘玉芬家一块儿蹭吃蹭喝，让佘玉芬伺候他们的。

然而佘玉芬却是被佘凤刚的各种作妖给得罪狠了，佘玉洁试探过两三回，结果却无一例外全都被佘玉芬给斩钉截铁的回绝了。

佘凤刚又拉不下脸来不请自去，于是这爷孙两个就非常苦逼的过起了自做自吃的日子。

佘美荻毕竟只有十一岁，而且她还要每天上学、写作业，所以这做饭的任务基本就落到了佘凤刚头上。

佘凤刚对此十分不满，可他却又不肯放佘美荻去佘玉芬家里吃。

在他想来，要是连佘美荻都过去佘玉芬家里吃饭了，那他岂不是就要被孤立了？

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件很没面子的事儿。

为了不让那种情况发生，佘凤刚只能咬紧牙关选择了在家当煮夫。

虽然他煮的东西并不好吃，花样儿也少的可怜，可佘美荻却不敢拗着他的意思，自己跑去佘玉芬家里。

第102章 好有钱！！！（四更求订阅~??? ~）

好在，佘玉洁是个心胸宽大好说话的，佘美荻私底下对他诉过几次苦后，他就开始往家里买现成的熟食给那爷孙俩吃了。

虽然熟食吃久了会让人觉得腻，但顿顿有肉吃，总好过每天不是粥就是面。

再者，佘美荻学校里头有食堂，洪少燕在钱上又从来没有亏待过佘美荻，所以佘美荻倒也不是完全无法忍受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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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上辈子的不愉快记忆（五更求订阅~(=￣=ω￣=)~）

梅雅丽的暑假过得十分惬意，平时她父母上班，她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头写东西，等到了周末，梅志军和佘玉芬就会带她出去玩，或者陪她去商场里头买衣服、鞋子和床上用品。

除此之外，佘玉芬还会每天变着花样儿给她做各种好吃的。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日子与她的前世记忆渐渐重叠，久远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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