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魏氏庶女 - xp1024.com
《重生之魏氏庶女》


第三十五章 她能救!

情愿养她一辈子……魏楚欣在旁看了半天,到这种时候,她居然羡慕鲍晓。

在丫鬟要引魏楚欣出去时,只听魏楚欣说:“此病为青丝绝,患者不痛不痒,只青丝俱脱。若医治及时,尚可活命蓄发,不然月余将耗尽经血而亡。”

“你胡说八道什么!”余氏止了哭声,怒指魏楚欣喊道。

魏楚欣摇头笑了笑,这一声喊叫让她瞬间改变了主意。

不救鲍晓了。怎她就那么不计前嫌,那么高尚,那么愿意以德报怨呢!

当即便要出去,只是听身后鲍晓颤声道:“请等一等……”

这边余氏也冷静了下来,站起身追了过来,不顾形象的拽住魏楚欣的袖子:“你说的可是真的,如得不到医治,月余而……而亡!”

“魏小姐可能医治?”鲍晓绝望中带着那么点期待的问。

一句话打在了魏楚欣心里。她想到了自己。曾几何时,她也用这样的语调请求过别人。只是向来都是未果。

“能不能医治,只能试试。”

鲍晓听了,眼底的无限黯淡突然间有了一点光亮:“好。”

余氏和屋中其他人都退了下去。魏楚欣挨着鲍晓坐下。等丫鬟轻轻将鲍晓头发上的簪子摘掉,撤下头套,果然见鲍晓头上光秃秃一片。

魏楚欣看着食指上正闪闪发亮的指环,做出探看病情的样子,但却有意无意的将指环贴在鲍晓的头皮上,却不想所贴之处真一下长出了矮矮的头茬。再贴,那头茬继续生长。

魏楚欣心里一笑,看来她能医治。心中有数,便对鲍晓说道:“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你的病我能治好。”

“真的?”鲍晓眼里突然一亮,无限惊喜的看着魏楚欣。

“但有三个条件。”魏楚欣慢慢的道。

“魏姑娘请讲,只要是鲍家能做到的,一定倾力满足。”

“第一我需要三千两银子作为看病的报酬,第二我替鲍小姐看病的事情,除先时屋中人外,再不能对任何人讲起。”

并非难事,举手可为。鲍晓听了连点了两下头,听魏楚欣继续又说:“第三,为鲍小姐看病需要药引,”魏楚欣心里不禁一笑:“药引为鲍小姐胞弟的头发。”

“要昊儿的头发?一绺么?”鲍晓禁不住问道。

“满头。”魏楚欣慢慢的道,尽量掠去语调中带着的若有若无的报复快感。

“那昊儿岂不是几年都不能出门了!”鲍晓听了,忍不住另想对策道:“别人的不行么,比如说丫鬟的……”

鲍昊的头发是头发,别人的头发就不是头发么。

魏楚欣从床上站了起来,笑笑道:“非鲍二公子的头发能治大小姐的病。大小姐要不舍得也不是不可以,另找高人也就是了。”说着,魏楚欣便准备离开。

当年在这座宅子里,她的一双腿被鲍昊下令生生打断,张妈妈被人推下水池活活溺死。

现如今,她重生归来,又来到了鲍家,答应救鲍昊的亲姐姐,她魏楚欣就有那么大的胸怀,以德化怨么,她做不到。三千两银子她要,鲍昊的头发她也要。

余氏在外面听了,忍不住进来,拦住魏楚欣,依旧不死心的问道:“非要用昊儿的头发么,就不能用其他的什么做药引,只要你开口,什么名贵的药材我们都出得起?”

魏楚欣摇头,冷静的笑说:“要我医治,就只有这一种方法。舍不舍得用鲍二公子的头发救大小姐的性命,还得夫人和鲍知州仔细思量。”

说完,就走了出来。

这边各家的姑娘们已经吃完了茶。鲍家的婆子正张罗着送各位回去。魏二已经上了马车,因魏楚欣还没出来,又不得不等。早已是气急败坏,掀开帘子想要找人,没想到却见鲍昊和柳伯言两人往马车这边走了过来。

站定后,柳伯言不甚在意的东张西望,好像在找什么。鲍昊和魏二打招呼,笑着说道:“魏二小姐安好?”

魏二一双眼睛都在柳伯言身上,含情脉脉又带着那么一丝哀怨。哪里顾得回鲍昊的话。

鲍昊见魏二如此,忍不住嗤笑了下,转头坏笑笑看了眼柳伯言,然后一把将柳伯言推到了马车跟前:“人家心里有你,还是你问吧!”

话说的魏二脸上顿时一红,赶紧拿手帕掩了掩,低头不语。

柳伯言见魏二如此,心里反感厌弃不已,清了清嗓子,不耐烦的皱眉问道:“你妹妹呢,怎就你自己在车里?”

才说到魏楚欣,恰巧魏楚欣就走了过来。眼见着柳伯言和鲍昊站在那里和魏二说话,禁不住就停下了脚步。

柳伯言和鲍昊背对着魏楚欣并未看见魏楚欣过来,可马车上满面娇羞的魏二抬眼间却瞧见了,脸色顿时一变,看向魏楚欣冷笑了笑,然后对面前的柳伯言道:“我妹妹呀,柳公子指的是哪个妹妹,才从庄子里回来的那个么?”

魏楚欣面无表情的看着魏二,对于这种无脑子的人,她实在是不愿意多费口舌。

柳伯言听了魏二的话,不屑一笑,一边摇着手里扇子,一边端详着魏二。等鲍昊说道:“对,就是那个!”之后,柳伯言才冷笑着道:“说的就是那个,那个从庄子里回来比你好看又知趣的妹妹,她人呢?”

只见魏二脸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魏楚欣正在后面看着热闹,不想余氏派丫鬟在后面追了过来,瞧见她背影便喊:“魏三小姐,请等一等,我们夫人叫你!”

这边鲍昊和柳伯言听了,回过身来,但见魏楚欣正漫不经心的看着什么。

柳伯言见了禁不住脸上带笑,也不知道怎么,他还就是喜欢见到魏楚欣脸上的这个表情。不是清高不是傲慢倒好像是什么都不在乎无所谓般的表情。

两人走了过去。鲍昊问余氏派来的丫鬟:“我母亲在哪里呢?”

丫鬟道:“在大小姐房里。”

鲍昊听了便摆了摆手道:“你先回去吧,我带魏三小姐过去。”

眼见着魏楚欣和柳伯言,鲍昊三人越走越远,车上魏二简直气的暴跳如雷,既气愤又嫉妒,简直不知道做什么才好了。

这里鲍昊和柳伯言带魏楚欣往鲍晓那里走。魏楚欣安安静静,一语不发。身旁柳伯言看向魏楚欣忍不住笑道:“今日怎么倒变了,莫不是会挠人的猫被人剪了爪子。”

魏楚欣听了依旧不搭言,只见一旁鲍昊盯着她细看,看了半天,终忍不住调戏道:“魏三小姐芳龄几何,可是薰了什么香,竟这样好闻?”说着,便凑过了头来,要往魏楚欣脖颈处挨。

魏楚欣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暗处里咬牙,心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鲍昊啊鲍昊,前世今生,你还真是一点不变。

魏楚欣没有想到的是,柳伯言挡了过来。似是无意般的推开鲍昊,一路上挡在鲍昊和她之间。虽说话语中也带着几分轻佻,但却不像鲍昊那样,总想对她动手动脚。

快到鲍晓那里时,柳伯言看向魏楚欣笑说:“一会我就随送嫁妆的人回隋州了,再见到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是么?”魏楚欣听了,看向柳伯言,笑说:“那我还真有有一句话要对柳公子讲。”

柳伯言回过头来,看着魏楚欣,眼睛里明明带着些期待,但语气依旧是惯常的那么玩世不恭:“什么?”

想到一会要做的事情,魏楚欣心里不禁觉得暗爽。看了看鲍昊,才转而看向柳伯言说:“回家后柳公子可要勤用淘米水洗洗头发。”

柳伯言没听明白,只听魏楚欣补充:“柳公子的头发可比不上鲍二公子的乌黑光亮!”

柳伯言听了,禁不住看向鲍昊的头发,看过后忍不住啐骂道:“得了吧,就这狗头上两根毛,是个人都比他强!”

鲍昊嘿嘿直笑,一边笑一边对柳伯言道:“诶,是个人都比我强,那看来你不是人呐!”说完,又去看魏楚欣,挑眉戏弄。

魏楚欣淡笑笑无语,心里想着:鲍昊,你就等着做和尚吧。

第三十六章 无耻的鲍昊

这边进了院子,鲍昊和柳伯言都变得人模人样了起来。有丫鬟为三人打帘子,柳伯言在门口站定,对里面余氏和鲍晓说道:“言儿这就打算先回隋州了,特来向姨母和大姐姐辞别。”

屋里面余氏听了,只应道:“路上多加小心,你大姐姐今日身子不爽,就不叫你进来说话了。”

柳伯言在外面听了,追问道:“可是找郎中瞧过了?”

余氏应声:“已经瞧过了,不妨碍的。本不是什么毛病,就是这两日忙着了,你回去也不需对松儿讲了,省着他听了心里记挂。再有三日也就是正日子了,回去告诉你父亲母亲,靖州这边一切都好,也不需他们挂心。”

柳伯言应声,作了个揖,告辞。

这边鲍昊才说:“母亲,我领魏三小姐进来了?”

余氏一听是儿子的声音,站起身迎了出来,一边往出走一边道:“正有事要和你说,可巧自己过来了,快进来,母亲有事情求你。”

魏楚欣和鲍昊走了进来,入了座后,余氏才对鲍昊说要用他头发做药引子的打算。

鲍昊一下子炸了毛,从座位上蹦了起来,喊道:“我不干,凭什么剪我的头发,她有什么病啊,我看你们是一天到晚在家里待傻了,是不是又听了哪个炼丹的老道胡扯八道了!”说着,就疯了似的东翻西找:“我今天倒要看看是哪个混账王八羔子说的,看我不把他揪出来的!”

屋里面的珠帘被鲍昊摔得直响,鲍晓见自己弟弟反应如此,眼圈一下就红了,低头不语了起来。

余氏也站起身来,一边拦着鲍昊一边哭道:“小祖宗,快别作了!难道想逼死你姐姐不成!”

鲍昊冷哼一声:“我逼她,我看是你逼我。我丑话摆在这里了,谁要剪我头发都不好使!”说完,就拂袖要走。

屋里的丫鬟哪个也不敢拦,只余氏自己拽着鲍昊袖子拦着不让他走。鲍昊使劲一甩,一下将余氏甩了个趔趄。

“母亲!”鲍晓看了,赶紧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要来扶余氏:“算了……他不愿意就算了。”说完,复又流下泪来。

等余氏被扶起来,鲍昊已经走没影了,再想去追已是不急。

余氏抱着鲍晓又哭了个没完:“逆子啊,都是我平日里惯的!”

魏楚欣静静的在座位上看了一场好戏。此时站起身来,告辞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告辞了。”说完便要走。

余氏抹去了眼泪,仍不死心的询问:“就非要昊儿的头发不可,别人的就不行么?”

魏楚欣对这样的哭泣并不为所动,知道鲍晓就鲍昊这一个亲弟弟,所以魏楚欣故意说道:“也不是非二公子的不可,按药理来说所需药引是要在和大小姐是同父同母的姊妹兄弟身上取得的,要是大小姐有其他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也可。”

鲍晓听了心便凉了半截,回头看向余氏,平缓的说道:“我就是这个命了,母亲也别为难弟弟了。”说着眼泪就禁不住流了出来:“只是我和松哥哥是青梅竹马,我这个样子,自然是不能嫁给他的了,现如今我只有一个愿望,我只想趁还没有旁人知道我得了这个怪病,风风光光的死了。”然后竟然露出个微笑:“也能始终在松哥哥心里留个好样。”

余氏听了,赶紧堵住鲍晓的嘴。站起身来,擦干了眼泪,对鲍晓道:“我找你父亲说去,一定说服了昊儿。”然后留住魏楚欣,对魏楚欣道:“劳烦魏三小姐稍等一会,要是能治好晓儿的病,我鲍家全家感激你。”

余氏掩面而泣,头重脚轻的走了,魏楚欣和鲍晓皆没说话。直到过了半个时辰,鲍昊的父亲鲍宇和余氏进了屋子。

不知道余氏是怎样和鲍宇讲的,鲍宇进屋来将信将疑的直往女儿脑袋上瞧。

余氏见了,吩咐丫鬟守好房门,又让鲍晓摘下了发套。

等鲍晓将发套一摘了下去,鲍宇一长细形的眼顿时睁大了几分,着实惊了半天。等缓了过来,握住鲍晓的手,蔼声安慰道:“好孩子,你放心,我这就叫人捆了昊儿来!”

鲍晓紧抿了下唇,低头只道了句:“父亲……”

鲍家的小厮找遍了整个鲍府也没找到鲍昊,最后见鲍宇怒了,鲍昊的小厮才吐口说人去了翠红楼。

鲍宇亲自发话,着人去翠红楼将鲍昊捆了回来。

鲍昊才在温柔乡里缱绻了一番,被人捆了回来,送到鲍晓屋里时,看着鲍晓那光秃秃的脑袋,着实是吓了一跳。

鲍宇看着地上衣衫不整,满身酒味香味的鲍昊,气的两道深黑的眉毛直竖,恨铁不成钢的朝鲍昊腿上踢了一脚:“鲍家怎就出了你这样的不肖子孙!”

鲍昊被踢得呲了下牙,只是却没有一点服气的样子:“咱两个不是一样的么,只是你不去翠红楼,去私馆里头罢了!要算起来,还是一批人呢!”

“你个孽障!”被儿子揭了老底,鲍宇又羞又怒,刚要扬手给鲍昊一个巴掌,只见余氏跪在了地上,到现在也向着她这个宝贝儿子,哭求道:“快别打他了,还是说说晓儿的事。”

鲍晓也在旁边唤了鲍宇一声。

“都是你惯的!”鲍宇气的脚一跺,看向鲍昊,厉声道:“子不肖,父之过。今正好出了这么个事情,就剪了你的头发,让你安心在府里思过读书几年,改改你身上的臭毛病!”说完,就让人去取剪子来,送到魏楚欣身旁,忍住家丑外扬了的尴尬,说道:“需要多少头发做药引,就请姑娘剪吧。”

魏楚欣听鲍宇这么说,才站起身来,面上似有为难之色,看着地上被两个小厮按着有如疯狗嚎叫的鲍昊,缓声火上浇油道:“是不是先遵循一下二公子的意愿。”

鲍宇听了不悦,沉声道:“不用管这个逆子,这个家还没轮到他做主!”

只听鲍昊大骂正按着他手脚的两个小厮:“都他娘的给老子松开,你俩的脸老子可记住了,看一会不宰了你俩全家!”一边骂一边拿唾沫吐两人。吓得那两人浑身打颤,按不敢按,松不敢松,乞求的看向鲍宇。

“谁是谁老子!”鲍宇顺手抄起个椅子,照着鲍昊扔了过去。椅子哐当落地,没砸着鲍昊,将按着鲍昊的小厮砸了个生疼。

鲍昊并没有消停,看着旁边正掩面哭泣的余氏,又看了看鲍宇,大喊说:“你俩这个偏心的,天下哪有这样的父母,让她活命不让我活命啊!”

魏楚欣无动于衷的看着这出好戏。倒是回忆起,上一辈子她刚嫁进来的时候,鲍昊相中了鲍宇新纳的小妾,父子之间也闹过这么一回。

“剪,快剪!剪完了把这孽障给我关进柴房去!”鲍宇雷霆暴怒,气的胸脯剧烈起伏。

魏楚欣慢慢的走到鲍昊身边,站在原地,睥睨连哭带嚎的鲍昊。此情此景,不可避免的让她想到上一世里,她被人捆着,他站在她的面前,居高临下的比当朝天子都神气的发话让人打折她的双腿。

与这相比,她剪他头发,又算什么。

魏楚欣以为是自己陷入到了回忆里,所以周围安静了,听不见鲍昊的嚎哭声,也听不见余氏的哭泣声了。

不想突然听道:“想用我头发救鲍晓也不是不行,剪完头发我出不去门,得找个人陪我。”

陪他?,

这一个字道出了多少言外之意,是陪吃还是陪睡?

“找谁?”余氏欣喜的问道,好像鲍昊说谁,她都能答应一般。

鲍昊抬头,看向魏楚欣的脸,淫笑说道:“魏家小三,我要魏家小三陪我!”

鲍宇还不知道哪一个是魏家小三,看向余氏问道:“是哪一个?”

余氏瞥了一眼魏楚欣,稍露尴尬的向鲍宇指道:“就是她,魏同知家的三姑娘。”

这可还真是有意思了。

第三十七章 只要你想,只要我能

魏二早已经被送回了府里。此刻魏楚欣一个人走出鲍府后门,门口小厮见她穿的很好,以为是哪房的大丫鬟,并未阻拦。

魏楚欣就这样走了出来。从州衙后门走回魏家宅子,不远亦是不近。

街道是寻常的街道,道路两旁林立着各色各样的小贩,叫卖吆喝不断。

魏楚欣回想着她刚才拒绝鲍昊,拒绝余氏和鲍宇的决绝,以及拒绝再为鲍晓看病的强硬,不禁笑笑,原来有一技之长是如此的重要。

她感谢老天爷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又赐给了她一枚具有神秘力量的指环。她的自信就在于,在这世上,鲍晓的病非她能够医治,她等着鲍家上门求她。

正走着,后背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一把百步穿杨剑,操着一口北地的口音:“姑娘,我们爷请你。”

眼看着车水马龙,人流如织的街道,魏楚欣觉得脑袋里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她看着面前拿剑的侍卫打扮的冷厉男人,定了定神问:“哪个爷请我?”

“姑娘去了便知道了。”这男人对她还真不客气,说完也不等她反应,捏着她肩膀便把她按在了马上,然后伴着风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驾着她到了城西古巷子里。

巷口有一家店铺,那男人带她进去之前,魏楚欣才从惊魂未定的马速里挣脱了出,语气中尽是不悦:“你这是做什么?”

在齐国,能被人称为爷的男人就算不是位高权重,也必是出自官宦人家。说来也真是挺可笑的,活了两辈子,在她的圈子里,几乎就不认识一个这样的人,能单独请她出来的。

魏楚欣眼看着面前这侍卫打扮的男人,他身上竟然穿着平常人家穿不得的官造上等织锦料子的服饰。

一个侍卫竟然能这样,那位不知名的爷又当如何?

带着探究与好奇心,魏楚欣试探着走了进去。

店铺统共三间,门大敞着,陈设并不合规制。最里间设有灶台厨具,中间有半空的实木镂空雕花屏风隔着,外间置着成套的楠木桌椅,每桌上都放着极其上乘的玉质花瓶,花瓶中斜插着时下应季的花卉。

室内焚有沉水香,幽香飘棽,魏楚欣一进去就瞧见了闲闲坐在那里的他。常服玉冠,竟是有那样清贵出尘的气质。

眼见着这所谓的“爷”是谁了时,魏楚欣怔忪在了原地。陡然想起了那把冰森凛冽,见血封喉,差点没取了她首级的长剑来。眉心陡跳,腿有点发虚。

想着这世上怎么就有那么一类人,她救他性命还救出错来了么?

“过来坐。”萧旋凯安坐在那里,看着她笑。没找错人,就是当日那个姑娘。

魏楚欣转身便想逃,只是看着门口站着那个通身厉气操着北地口音的侍卫,又不得不折回了身。

坐便坐。魏楚欣缓缓的走了过去,坐在萧旋凯对面,利害已经迅速在脑袋里过了一遍,她清了清嗓子,像两人有多熟一样,假意寒暄:“看公子这脸色,箭伤是痊愈了七八分了?”

没错,这男人就是她那日在山里面救的恩将仇报,一醒来就想拿剑结果了她的那个。

萧旋凯并不说话。这时身后有人前来上茶,他慢慢斟满了一杯,流水倾注在景德镇制的杯子中,散着汩汩清音。

萧旋凯将茶放在魏楚欣面前,笑说:“请用茶。”

这良好的态度,和那天在山里明显是不一样的了。魏楚欣盯看着白瓷杯里的清汤,暗笑了下,看来是有求于她。

想明白了这一点,魏楚欣心里就稍有了底气。见面前这性格阴晴不定的恩将仇报男人并不说话,魏楚欣也不说话,只拿起茶慢悠悠的抿着。

要说比城府,她两辈子加一起也比不上面前这男人。到最后是,她手里的一杯茶都喝完了,他依旧面不改色的笑看着她,一句话不说。

浅粉色的衣衫,浅淡的唇色,发髻上斜插着粉色的珠花,萧旋凯眼看着这样柔和的色彩,较之于一个多月以来的黑白色,丰富太多了。

一个半月以来,萧旋凯一直感到疑惑,他的眼睛坏了,看什么都失去了色彩,但为什么看她就不是呢?

当日那种情况下,他中剧毒九死一生,在深山之中,面前这十三四岁的姑娘是凭着什么样的医术而能救他生还?

男人眉毛微蹙,嘴角噙着淡笑,一双幽深瞳仁里带着那不可名状的情绪。

魏楚欣终于招架不住,昨天晚上还想着是再不会相见的人,现在就这样出现在面前,不再脸红心跳,有的只是想尽快摆脱于他的点点浮躁。

“最起码我是公子的救命恩人?”魏楚欣试探着说着,将手里的茶杯轻放在桌子上,“所以公子就不打算报答我的救命之恩,我们无冤无仇的,你也不至于为难我吧。”

魏楚欣眼见着恩将仇报的男人并没有生气,反而是依旧噙着那笑意,拿起茶壶耐心的又斟满了她面前的茶杯。

他是有耐心,只是魏楚欣的耐心已经被消耗殆尽了,胸中怒意被陡然激起,她暂时忘了顾虑,脱口而出:“你这人还真是有意思!”

她在心里想,如果能重来一次,她一定不救他,“看你现在虚张声势的,想来箭伤还没复合吧……”

“魏伟彬,靖州城六品同知,在鲍宇手下做事。姑娘叫魏楚欣,在魏家排行老三,早年在庄里生活,吃尽苦头,最近才回靖州来。”

魏楚欣正说的痛快,就被萧旋凯不急不缓,慢悠悠闲淡淡的叙事态度给打断了。

他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轻握着紫砂壶柄,见魏楚欣脸上那怔忪的表情,停了一下又继续:“姑娘家住安乐街北,一座不算气派的老宅里。”

这回轮到魏楚欣不说话了,她看着面前恩将仇报的男人,心知既然他已经把她查了个底掉,必然是有后话要说的。

果然,只听男人道:“今日找姑娘前来,是有事情要商量的。”

魏楚欣看着他,打算听下去。

“只要姑娘同意去萧某府上做专属郎中,开出怎样的条件萧某都可以答应。如魏伟彬的官品,如在齐国的声势地位,只要是姑娘想得到的,只要是萧某能办得到的,都可以。”

其实心中已有答案,但魏楚欣还是脱口问了出来:“为什么?”

萧旋凯笑了,答非所问:“给姑娘一天的考虑时间。”

之后魏楚欣抬头,隔着半面镂空的墙,看灶台前那个厨子打扮的人双手挥刀,刀刃生辉,气势恢宏,一颗洗得雪白的萝卜,被他削成了一雕着山水图的圆钵。两把白刃在空中飞舞着,哐当有声。魏楚欣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冷脆声响,听的她心里一颤一颤的。

萧旋凯说请她吃饭。长桌上已经布好了饭菜,碗盆皆是那白萝卜雕出来的容器。奇珍佳肴,但却食而无味。

还是那说话操着滑稽的北地口音,但长得却极严肃的侍卫送她回来的。

在长乐街街头,那侍卫扶她下马,态度甚好:“明日申时,在下在这里等候姑娘。”

魏楚欣紧紧攥着手中的令牌,看着那罕有的矫健名马绝尘而去,耳边跃然而起的是自己和萧旋凯先时在铺子里的谈话。

“为什么要让我跟你去你府上,我又凭什么信你,就算我答应了你,你又有何能力保证给我我想得到的一切?”

“姑娘可以拿着这张令牌做保证。”

……

令牌上面赫然一个“萧”字。

上辈子魏楚欣虽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闷小姐,只是因那萧旋凯名气太大,她也不能不有所耳闻。

萧旋凯?硝烟四起,战无不胜,凯旋而归,是他名字的寓意?

魏楚欣依然记得,上辈子在庄子里住着,齐国举国行丧,国人齐佩白花祭奠战死疆场之主帅。细细算来,那年就应该是今年,那月就应该是上个月。

蒙山歧路遇贵人……这一段时间以来心中的猜想终于被证实,当日她救下的那个人,真的是齐国一品军侯萧旋凯!

第三十八章 二十遍《女诫》我敢不写,你敢么?

下午的阳光极其温柔,已经酉时了。

其实她早该想到萧旋凯的身份的。

魏伟彬六品文官,官服上够格绣鹭鸶。而那日萧旋凯所穿的皂皮靴上却是绣着那般栩栩如生的麒麟。那是大齐国仅次于君王的无上尊贵,她怎么能忽略呢……

淡笑笑摇头,魏楚欣收好了那块令牌,如什么都不曾发生般的,从小角门入了府。

此时魏家正厅里,热闹非常。蒋氏坐在上首处,魏昭欣坐在她身旁,魏二站在一旁正说道:“眼见着她和鲍昊走了,两人眉来眼去的,虽没勾肩搭背,但也拉拉扯扯的了,魏三看样子是十分乐意,眉开眼笑的,跟着那鲍昊就走到了无人处。我拦也拦不住,在马车里等了好久,最后还是鲍家的人看不下去了,才先把我送了回来。”

一旁魏昭欣唇角勾出个弧度,带着些不屑又带着些幸灾乐祸,还有那么几分看戏的意味,看了看安坐在那里喝茶的蒋氏,不怕事情闹大的道:“三妹妹才多大,还不过及笄之年,这事要是传出去,我们魏家怕是都要被人瞧不起了。别说是我的婚事,就是二妹妹,和四妹妹的婚事,怕也是要受连累。”

见牵连到了自己,魏二就有些沉不住气了,想改口说其实魏楚欣和鲍昊两人也没那么严重,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蒋氏哐当一下将茶杯拍在了高几上,吩咐站在门口的周婆子道:“去兰蕴居等着,等人回来,给我带过来。”

周婆子应声去了,脚前脚后和魏楚欣到了兰蕴居门口。周婆子见了魏楚欣,先是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眼见着衣服平整,头发也并未凌乱,脸上淡淡的妆容也没有花,表面上并看不出来和鲍昊做了什么事。

被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魏楚欣面上无感的笑笑,问周婆子道:“周妈妈有事情么?”

“嗨!”周婆子回过神来,赶紧摆了下手,笑说:“三姑娘怎么才回来,大夫人叫你过去呢。”

蒋氏让她过去?魏楚欣回想起最后看见魏二那副抓狂的样子,又是一笑。

随周婆子来到正厅,果然见魏二在。蒋氏和魏昭欣母女俩坐着喝茶,脸上完全沉得住气。倒是魏二,一见魏楚欣走了进来,脸上明显带着要看好戏的快意。

魏楚欣走到蒋氏面前,先行了家礼,才问:“母亲,您叫我?”

蒋氏眼皮都不惜得抬一下,声音里带着不耐烦的问道:“怎么才回来,没和你二姐姐一起么?”

魏楚欣耐着性子,装作事先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说:“回母亲,鲍家大娘子留我说了会子话,所以才没和二姐姐一起回来。”

旁边魏二突然冷哼一声,看向魏楚欣挑衅的笑问:“是鲍家大娘子留你,还是鲍家二公子留你啊,你别闪烁其词的想唬我们,现在在母亲面前,咱们都说个明白,别像我传你闲话似的!”

魏楚欣看向魏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魏二太无脑的缘故,她这一番话下来,魏楚欣竟未觉得有丝毫的怒意,反而笑着,带着点天真的说道:“二姐姐说什么呢,都把我说糊涂了。什么鲍家二公子,又传我闲话的,今日没和二姐姐一同回来,真是鲍家大娘子留我在那里,我帮整理嫁妆来着。我说没说谎话,到鲍家大娘子那里一问不就是了。”

有一句土话叫死猪不怕开水烫。对魏家,她没有任何希冀,所以得罪谁,说什么,又能怎么样。

听魏楚欣这样说,蒋氏不禁抬起头看了魏楚欣一眼,顿了一顿,又看了看魏二,才带着几分不悦的说:“你们是魏家的姑娘,给你们这个姓,你们就得对得起这个姓,别做出什么事来让家里难看,让你父亲在外面难看。今日之事,我没得那闲工夫和你俩分辨雌雄,一个嘴快的,一个乱辩驳的,两个都不是那省油的。回去先一人抄二十遍《女诫》来,今日之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要下回再有谁不知道分寸,做出有辱家门的事情,别怪我这大娘狠心。”

魏楚欣自是不会应声。魏二见自己也平白无故被蒋氏说了一顿,又惧又委屈又不敢不服,赶紧低头应了句是。

等魏楚欣和魏二退了出来,两人前后走出了院子。

想到那厚厚一本《女诫》要抄二十遍得抄一个多月,魏二便大喊着叫住走在前面的魏楚欣道:“魏小三,你给我站住!”

魏楚欣回身,笑问:“二姐姐何事?”

魏二发狠的骂道:“你个灾星,平白无故被你连累!”

平白无故?魏楚欣觉得这话相当幼稚,看向魏二,刻意凑近一些,带了那么几分故意的挑衅:“你信不信,二十遍《女诫》我敢不写,你敢么?”

“我……”魏二一下子被问住了。哑口无言了一刻,复又变得蛮不讲理了起来:“怎么,攀上鲍家了,就了不起了么!我告诉你这个乡下佬,鲍家鲍昊可是好人,你得上赶着倒贴才是,小心被翠红楼里的谁谁给抢了去!你是有几分姿色,可是能赶上那翠红楼里面的女妓么。不过有一点兴许能比上,都不是什么清白的人吧,毕竟在庄子里住了这么些年,庄子里头什么男的没有,许是为了生计,谁给些碎银子就做了谁的姘头呢!”一边说一边嗤笑,想到柳伯言,感觉自己解了多大的气一般。

魏楚欣听着眉头一蹙,上前,面上朝着魏二假笑了下,脚底却实实踩在了魏二的脚面上,双眸里哪里还有平日在人前的那些温柔,盯着魏二,语气轻描淡写,一字一顿,一顿脚底加重些力度的道:“别将话讲的那么难听,魏玉欣。”

魏二呆呆的望着眼神冰冷逼人的魏楚欣,连躲避都忘记了。

魏楚欣慢慢的抬起了脚,“本不想对你怎样,可你也不能逼人太甚不是?”然后,竟又像以往一样,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般的,温温柔柔的笑看魏二:“将二姐姐的鞋弄脏了,二姐姐不要介意才是。”

魏二站在原地,贴身丫鬟喜儿见魏楚欣已经走出了好远,才过来扶她,“二……二小姐,你没事吧?”

魏二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脑袋,看向喜儿确认道:“刚……刚才她说了什么?”

“三……三小姐,”还从没见过平日里温温柔柔的三姑娘如此,眼下还真是开了眼界,喜儿重复魏楚欣的话道:“三小姐说:别将话讲的那么难听……”

第三十九章 要当伴娘

等魏楚欣和魏二退了出去后,魏昭欣才站起身来,脸上有些失望,看向蒋氏道:“就这样饶了魏小三了?”

“要不然呢?”蒋氏道。

“魏二不是说了么,看见她和鲍昊眉来眼去的了,母亲何不借题发挥,将此事闹大一些,这样弄得魏小三没有脸面,看哪个正经人家还会要她。”魏昭欣说着,心里面就不禁想到了芮家。

蒋氏略皱了皱眉,摇头说:“不行,她的脸就是你的脸。要是真闹出来说鲍昊和魏家哪个姑娘有了什么,丢的不是她魏小三的人,是咱们魏家的人,你父亲的脸!”

魏昭欣听了,低头不语。过一会才故意说:“先时魏二的话,也不一定都是假的,不得不承认,魏小三是有几分姿色的,鲍昊那等好色之徒,心里必是图她这个。要是两人年少无知,偷尝了什么禁果,到时候不管鲍知州如何不愿意,看在和父亲一起在衙里的面子上,也不得不娶魏小三。就当不了正房,当偏房也得堵住悠悠之口。这样一来,一则免了鲍家想让我当儿媳妇的念头,二则给魏小三找了个‘好去处’,也好让兰姨娘的在天之灵安心不是!”

蒋氏听了,拿指腹碰着杯壁,在认真思忖着魏昭心所说的。想了一会,才说:“倒是个主意,只是太过冒险了些,用这个法子还是太早了,现在鲍家还没有让你当儿媳妇的意思,等什么时候有了,再用此种法子也为时不晚。你现在就安心的修养好自己,和芮家老太太,芮家哥儿多接触就是了。”

魏昭欣不甘心,又有些不自信的道:“岑哥哥从来也没说过喜欢我,就是有些好感也是我自己猜测出来的。现在魏小三回来了,她那副随了兰姨娘的天生勾引男人的狐媚子做派,要是岑哥哥被她抢了去,那我成什么了。”

蒋氏听了女儿这么一番没自信的话,有点恨铁不成钢的道:“怎么一个魏小三,就让你乱了阵脚。先别说她一个庄子里回来的,怎和你这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比,就算是芮家哥相中了她,有你这个大她一岁的,为娘又怎肯让芮家越过了你,而先去娶她。你是魏家的长房嫡女,她个小娘生的……”

话才说到一半,一旁周婆子就一个劲儿的清嗓子给蒋氏使动静,蒋氏这边才住了嘴,就听见魏伟彬问道:“谁个小娘生的?”

蒋氏听到是魏伟彬的声音,脸一下吓得变了颜色,手心里不禁就溢出层薄汗,自定了定心神,勉强辩解着,假装和一旁魏昭欣说话般的,接上刚才的话:“你三妹妹虽是小娘生的,但却比你这个大姐还要尊贵些。她娘走的早,本就是个可怜的,你身为大姐,要第一个带头,爱她护她,不能让她受半点委屈。”

魏昭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母亲,她才还想着两人说话,正被父亲逮了个尾巴,该如何是好。只没想到,她母亲竟是如此会随机应变,心里不禁暗暗佩服了蒋氏一番,想着日后她做大娘子要能做到向自己母亲一般,也就够用了。

这边魏伟彬打帘子,进了屋。蒋氏这才装作才看见魏伟彬的样子,起身迎了出来,看向魏伟彬笑说:“今日老爷怎这样早从衙里回来?”

魏伟彬应了一声,在外面时就听到了蒋氏慈母良善,教育儿女的一番话,心里不禁稍有感慨,往蒋氏脸上瞅了瞅,柔声说:“鲍知州家中操办喜事,衙里自然下得早了些。”

蒋氏赶紧让人给魏伟彬看茶,这边魏昭欣亲自给魏伟彬送来。魏伟彬便笑着问:“你们母女两个可是在屋里说楚儿了,为父在外面听了几句,你母亲教育的顶是对的。”

魏昭欣脸色一变,缓了一缓,笑着应着。

这时魏伟彬入了坐,吃了口茶,放下茶杯时嘴边的胡子上都沾了些水珠,他看着身边蒋氏慢慢说道:“刚才在衙里鲍知州找我谈了些话。”

一旁魏昭欣听了,赶紧站起身来要退下去,魏伟彬摆了摆手,道了句听听无妨,便又继续说道:“鲍家大姑娘要嫁到隋州去了,就咱们家的女儿,也都是娇生惯养的,又何况知州府里的嫡女。想是嫁过去思念家里,今日楚儿和一众小姐们到鲍府,鲍知州家的和那鲍家大姑娘都瞧上了咱们楚儿。”

蒋氏和魏昭欣在旁听着,一下子就误会了,心里一喜,但又被魏伟彬的后话给浇了下去。

“鲍知州的意思是让楚儿给他家大姐做伴娘,跟着接亲的队伍到隋州,住个月余,等鲍家大姑娘适应了新妇的生活,在着人安安好好的把楚儿送回来。原是鲍知州卖个人情给我,我便应了下来。”

见魏伟彬后头并没有什么话了,蒋氏才勉强笑着接道:“是个见世面的好事,是楚儿自己的造化。”

魏伟彬也笑了一下,想到先时鲍宇客气非常带着几分请求的语气和他说话,他心里便觉得轻飘飘。在靖州城里,多少年了,何曾受过这种待遇。

一旁魏昭欣听了,尖翘的下巴都不住的轻颤了下。只是身旁有她母亲蒋氏的带头作用,她也扮演的不错,站起身来给魏伟彬行礼,恭喜魏伟彬道:“三妹妹给家里争光了,昭儿自愧不如。”

魏伟彬赶紧扶魏昭欣起来,清了清嗓子,拉回话道:“什么个造化,原是你们母女两个想多了。这就是要楚儿去,我才答应。要是鲍知州请昭儿去,我是怎样都不会点头的,魏家嫡女怎能去当伴娘。”

一句话确实见了效果。蒋氏率先笑了,心里面高兴,嘴上说着漂亮的话:“瞧老爷说的,只要是能对老爷仕途上有帮助,对咱们魏家有好处的事,让昭儿去,我也不会心疼的。”

魏昭欣也点头应着。

这时魏伟彬便才敢说:“三丫头大抵是从庄子里刚回来的,吃穿用度上自然和昭儿的没个比法。此番去隋州,出门在外,那便是代表咱们靖州魏家了。我想着那些衣服首饰的,大娘子就尽量给准备些好的带着,要是能比昭儿的强两分,大娘子就不要顾念着银钱而强一分,这样才不至于丢了我们魏家的面子。”

末了不忘补充道:“三丫头此番出去要能长脸争气,也是昭儿玉儿几个的福气。靖州再好也左右不过是这么大个地界,隋州柳家好交好为,身边来往的不乏名门望族,就是皇亲国戚也是有的,要真给魏家长了脸面,咱们也可在大户里择择女婿,给儿女都争个好前程。”

蒋氏和魏昭欣听了,直感觉牙根气的痒痒。见魏伟彬高兴的什么似的,心里更加堵了几分。

第四十章 和尚鲍昊

鲍家那边担心鲍晓的病,当天晚上就驾了宽大的马车,派了体面的管家来府里接魏楚欣。

蒋氏没想到赶晚上就来接人,赶紧着人给魏楚欣收拾行李。时间仓促根本来不及另置衣服首饰,最后在魏伟彬的监督下,只能在魏昭欣的衣服首饰中捡最好的挑了些给包了起来。

魏楚欣正坐在案边思忖,听说了鲍家来人接她,让她去隋州当伴娘的消息,直想到眼下萧旋凯让她考虑的事情该怎么办?

他是朝中权贵,连天子都要让他三分,不知道他身份时,出言不逊还没有忌惮,只是现在,无论答不答应他,也是断然不能得罪了他……

“小姐,去了隋州妈妈就不在你身边了,早晚儿天气冷,记得多加衣服。当伴娘也不可太过累着了自己,不能做的事情咱们也不逞强……”

这还是魏楚欣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离来张妈妈。张妈妈总是不放心的一会嘱咐这个,一会嘱咐那个。

魏楚欣从思绪里回过神来,权衡再三,主意已定。能有重新来过的机会要感谢天恩,那指环上的指示,她不能不遵。

最后魏楚欣走到案边,写了封信,信中内容尽情渲染抒情,写得感天动地,言之凿凿,水平不次于科场之上的文章了。

然后又将萧旋凯的令牌放在了信封里面,封好后交到张妈妈手里,附耳说道:“还有件事要妈妈去办……”

张妈妈听了,手攥着信封,不解的看着魏楚欣。

魏楚欣笑着,卖关子道:“天机不可泄露,等以后再和妈妈解释。”

张妈妈一努嘴,抱怨着:“小姐大了,心也野了,什么事也不需妈妈了,要是这样,我干脆回老家得了。”

魏楚欣见了张妈妈孩子般挑理吃醋的样子,握住了张妈妈的手,禁不住笑着哄道:“哪有,没有妈妈在身边怎么能行。我这次去隋州是去赚钱,家里面银子放在了哪里妈妈都知道,这一个月里妈妈断不可委屈了自己,想吃什么用什么买什么咱们就买,不用给我省钱。有什么要做的就支使柳儿和巧儿,要是她俩有什么过分的,也犯不着置气,等我回来再说。”

张妈妈听了,笑问:“三小姐去隋州赚钱去,不是说当伴娘么?”

几句话也说不明白,这边周婆子着两个丫鬟来送包袱,魏楚欣便跟着出了来,在周婆子客气殷勤的引领下,往宅子后门走。

快走到后门时,出乎魏楚欣意料,眼见着魏伟彬等在那里。

回魏家倒是有一阵子了,除了那次在寿宴上,魏楚欣就没单独见过魏伟彬。眼下魏伟彬倒主动过来了。

魏楚欣心里笑笑,看来这个伴娘的身份,倒是比他亲闺女的身份还有地位排面呢。

魏楚欣便低头看路,装作没看见魏伟彬。直到到了马车跟前,魏伟彬主动和她说道:“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但毕竟是第一次出远门,为父还是要交代你几句。到了隋州,行事要得体,别忘了自己是大家闺秀。一切要听鲍家小姐的话,切记不可任性妄为,失了魏家的脸面,也失了靖州知州的脸面。”

她是大家闺秀?

魏楚欣自己都有点怀疑,她不是长在庄子里的那个么,何时成了闺秀?

只是顶撞的话,她现在还不能说出口。

口是心非,她学得好,用得也好。魏伟彬交代一句,她便如温顺绵羊般的点头应一声。直到魏伟彬心满意足。

临上车时,魏伟彬暗处里拽了拽魏楚欣衣角。魏楚欣便回头看向他,叫了声父亲。不想魏伟彬往她手里塞了张折好的银票。

魏楚欣假意推脱,但听魏伟彬慈声道:“出门在外是要用到的。到了隋州要是相中什么胭脂水粉也可买一些。”

上了车,魏楚欣打开折好的银票,见是一张一百两的,还真是出手大方。

车子驶到了鲍家后门停下。这边自是有鲍晓的大丫鬟梅儿亲自相迎。魏楚欣下了车,便直接被引到鲍晓的院子。

进了屋子,眼见着鲍晓,余氏,鲍宇,鲍昊都在里面。

鲍昊这回并没有被绑着。原是下午魏楚欣走之后,余氏连商量带哄,说只要他肯用自己的头发给鲍晓做药引,就将鲍宇新纳进来的小姨娘许诺给了他。

鲍昊本来就觊觎那小姨娘的美貌与风情,想到能光明正大的和那小姨娘在府里温柔缱绻,又看鲍宇这次是来认真的了,这头发是非剪不可了,也便妥协了。

一见魏楚欣进来,余氏便吩咐丫鬟给递过来了剪子,“昊儿好孩子,为救姐姐认可剪了自己的头发,魏三小姐就快快为我们晓儿看病吧。”

其实鲍宇和余氏在心里也并不是十分相信魏楚欣。只是这魏楚欣又是第一个看出鲍晓没了头发的人。说话又那样笃定自信,她鲍家找来靖州城里所有名医,也没有一个像她这样能打包票将鲍晓治好的,一时也便信了一回,死马当活马医的赌这么一把。

魏楚欣接过了剪子,朝余氏和鲍宇看了看,得到点头允许后便朝正翘着二郎腿的鲍昊走了过来。走到鲍昊身边,先道:“得罪了,二公子。”

在要下剪子之前,鲍昊冷眼看着魏楚欣,带着些威胁与警告,十分不善:“告诉你,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要能医好我大姐,这头发剪了也就剪了,毕竟是救我大姐一命。要是医不好,你剪了我头发,我先要了你,然后再要你的命!”

这话,鲍宇和余氏倒是不反对。

魏楚欣听了,眼睛不眨一下,淡笑着说好。然后拿起剪子照着鲍昊的头发就先剪了一剪子。一剪子不够,连剪了数下。他厚密的头发成绺的挨在剪子上,剪子都有些滞涩。这种报复确实带给了魏楚欣快感,只是可惜,这种快感却不能在脸上表现出来。

坐在椅子上的鲍昊呲牙咧嘴,仿佛魏楚欣剪的不是他的头发而是他的肉般的。看着丫鬟拿着的实木茶盘上接着他长了十七年的头发,心疼不已。

眼见着鲍昊的头发要被剪光了,鲍宇看不下去,抬腿走了出去。余氏眼见着,泪眼婆娑的。鲍晓紧抿着唇,满眼的愧色。

事有必至,理有固然。鲍晓所染的怪病不知是不是如此。但魏楚欣可以回答,她如今剪去鲍昊头发,却是的。与当年他吩咐人将她的双腿打断相比,她做的,还算留有余地。

魏楚欣将鲍昊的头发拿火烧成了灰烬。然后按照一个月的药量分成了三十份。又随便写了些滋补温和无害的方子,让人去药房抓了,熬好后将药汤拿白瓷碗盛出,掺上鲍昊的头发灰烬,一并让鲍晓喝下。

这不过是障眼法。

真正让鲍晓长出头发的治疗方法,是每日清晨梳妆之前,魏楚欣以为鲍晓按摩头发,清除体内瘀毒为由头,用指环帮鲍晓长出头发。

一晃两日已过,先一日魏楚欣还提心吊胆。见那萧旋凯并未再来,她悬着的心也便暂时放了下。

这日便到了鲍晓和柳伯松的正日子。

三更一过,屋外便有丫鬟来催,让鲍晓起来准备。

因为每日清早都要帮鲍晓按摩头部清理淤毒,为了方便,鲍晓便让魏楚欣住在了屋里。

魏楚欣睡眠本来就浅,听到声响后,便坐了起来,麻利的穿上了昨晚上便有丫鬟摆在她床头的伴娘装束。是一条区别于新娘正红色的浅浅银红色的锦缎襦裙。上面仿着鲍晓喜服上的并蒂连里花,也秀了寓意夫妻一生一世永相偕的缠枝花纹图样。

这边鲍晓也已经醒了。睁开眼睛,一双澄澈善意的眼睛盯看着头顶的漆木花板,眸底显而易见的流露着即将嫁给所爱之人的欣喜与期待。她在笑,玉润的瓜子脸上露出两弯浅浅的梨涡。只是这笑容却没有持续多久,眼见着魏楚欣轻轻的走了过来,那笑容便凝滞在了脸上,转而不见。

看见魏楚欣便不可避免的想到现如今她满头青丝尽落。今夜会迎来女人一辈子最重要最幸福的洞房花烛。而在她这里却将是个例外。为了不让她的新郎发现她带着头套的秘密,她将十分注意。和所爱之人享受美好一夜,是不能够了。

第四十一章 出嫁

魏楚欣觉得自己是令人厌弃的魍魉鬼魅,鲍晓这个新娘子,一看见她脸色都变了。

要说鬼魅,她还真是。她确实是从鬼门关里出来的那个女鬼。

魏楚欣对鲍晓说:“赶在没梳妆前,先清理淤毒吧。”

鲍晓坐在那里双手抱膝,无助又不安。

魏楚欣用指环帮她舒长头发,想着,她倒不像是鲍家人。在鲍家,没有像她这么良善的。

魏楚欣不禁想到,上一世里,有鲍晓这个人么,她也得了这样的怪病么,最后是因无人医治而身亡了么?她嫁到隋州嫁给柳伯松了么?最后是死在了隋州么?

无数的问题,都因上一世她晚回靖州城里一年半的时间而无解。

这许是一道永远也不知道谜底的谜题。

“三姑娘……”鲍晓叫她。

魏楚欣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只听鲍晓道:“现在我心里一点底气都没有,你说他会不会发现……而不要我了?”声音里溢满了无助与哀婉。

“我会医治好你的。”魏楚欣在旁善意安慰。

“一定?”

“确定。”魏楚欣说着,便停了动作,放下手臂,轻握住鲍晓凉湿溢出了薄汗的手,用些了力道,引领着她轻抚了抚头顶。

鲍晓用指腹触摸到了头皮上矮矮的发茬,魏楚欣解释说:“大小姐只要按照我开出的方子,按时吃药,再配以我每日清晨的淤毒清理,一个月的时间,大小姐的头发就能及肩。”

鲍晓又确认问了一遍:“真的?”

魏楚欣真心点头:“真的,一个月的时间。”



柳家上门迎亲。华云社的鼓乐班子在前开路,身后新郎柳伯松身穿喜服,胸佩红花,骑着一高头大马,后面是抬着花轿的轿夫,媒人,搀轿姑娘,柳家一众人等。队伍浩浩荡荡行到了鲍家门前。

柳家人是头一天就到了靖州馆驿住下的,制备妥当,到鲍家时不过卯正时分。

这边屋里,鲍晓穿上了喜服,上头,开脸的仪式已经做完。按齐国婚礼,凤冠霞帔,即使不是贵族女子,也可在成婚时佩戴。

身为伴娘,魏楚欣便一直待在鲍晓身边,帮着丫鬟们张罗忙碌。这边才画好妆容,鲍晓安坐在锦榻上,笑看魏楚欣道:“忙了一早上,你也坐过来歇歇。”

魏楚欣便笑着坐了过去。眼看鲍晓头上戴着点翠飞凤周围饰有镂空镶金花纹的凤冠,面施着细腻的铅粉,大而亮的两盏双眸,长而密的弯翘睫毛,涂了胭脂的小巧红唇,赞叹,的确是个娴静的美人。

魏楚欣由衷的赞道:“大小姐今日真好看。”

鲍晓听了微笑,“相信等你成婚的时候,一定比我还好看。”

她自己成婚的时候,魏楚欣掖了掖鬓角,一时无话。

这时,有丫鬟急忙欢笑的跑来,喊道:“新郎官来了,正拦门呢!大小姐快准备准备吧!”

正门口燃放爆竹的声音隐约传来,花轿和迎亲队伍入了进来。

花轿落好,媒人先递上迎亲简帖子,然后柳伯松给坐在正堂里的鲍宇和余氏行了叩拜之礼。

鲍晓已经上了盖头,魏楚欣和梅儿左右搀扶着往正厅里走。然后在媒人的引领下,柳伯松和鲍晓在鲍家祠堂里行了礼后,鲍晓入了花轿。

柳伯松向岳父岳母下了保证照顾好鲍晓的话后,跃身上马。

队伍起行,行到景泰街尽头,亲友道完喜后陆续散了,只鲍宇和余氏还站在州衙正门口恋恋不舍的望着。

良久,鲍宇看向身后的一众人等,才道:“都回吧。”余氏一下哭了出来,强自抹了眼泪,“小时候盼着长大,现在长大了,倒成了别人家的了……”

鲍宇叹道:“哭什么哭,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

因新娘子坐在轿中,队伍行的缓慢,到酉时初刻才行到隋州。

到了柳家大门,大门处柳家至亲好友,高官达贵,家里丫鬟下人热热闹闹的聚在门口。有带小孩来喝喜酒的人家,孩子天真的喊着:“新娘子来喽,看新娘子喽!”

魏楚欣先下了车马,走到花轿门口来扶鲍晓。这时有事先安排好的人往新娘和伴娘身上撒谷子和豆子,一边撒着一边说着吉祥话。魏楚欣笑吟吟的替鲍晓挡着,身前突然有几粒大大的干枣向她这边抛了过来,她笑着用袖子挡了,抬眼,却看见了手里正拿着福寿桶的柳伯言。他脸上带笑,正向她这边看着。

两人对视了有那么一刻,魏楚欣笑容一僵,对面柳伯言脸上的笑意却绽放得更大了。

门口和花轿之间的空地已经上铺了红毡子。柳家下人在大门口摆上了马鞍,又有丫鬟向鲍晓手里递来了花瓶。魏楚欣脸色早已平复了过来,此时搀着鲍晓,在身旁小声提醒说:“小心,向前一步,就是马鞍了。”

一旁执礼高声喊:“新人进门,出入平安!——”

点香,放炮,奏乐之后,开始拜堂。新娘新郎手执挽绾有同心结的红绸,在傧相的唱和引导下行三拜九叩大礼,参拜天地,宗祖,高堂。

魏楚欣已经退到了一旁。她也不例外的看着正堂中的焦点——柳伯松。他长得和柳伯言相像,但却多了男子应有的刚气。七尺有余的身高,眉宇平展,看得出通身的正直。

此时他身穿红色,满脸喜色,一眼容色。他在看将和他执手一生的妻子,他青梅竹马的娘子。不知道鲍晓会不会是他一生的挚爱,只知此时此刻,他满眼是她,难掩悦色。

之后,执礼高喝:“礼成,送入洞房!”

男女结为连理是神圣的,也是繁琐的。

此时柳伯松挽着鲍晓,在一片欢笑打闹声中来到洞房。

来到洞房又是繁琐的礼仪。撒帐礼,结发礼,合卺礼。

在媒人丫鬟的欢声笑语中,柳伯松和鲍晓两人饮尽了合卺酒。

喝了合卺酒,今生今世永相守。

“礼成了么,张家大哥儿们等着喝酒呢!”

魏楚欣在众人的嬉笑声中,听到了屋外柳伯言这样喊了一句。然后还有几个如柳伯言年岁平日里玩的好的,招呼柳伯松:“出来喝酒啊,晚上洞房里有的闹的,还不先攒攒力气,省着晚上露怯啊!”

平日里玩得开的,赶在这个热闹喜庆的空荡,说些玩笑混账话,倒是没有人会觉得不妥。

柳伯松虽已开始步入官场,但大抵是年少儿郎,面皮尚薄,此时耳朵都不禁红了,被外面几个世家公子强拽出去喝酒。

一屋子的人,也都散了,只留新娘子一个,在洞房安坐,等待着自己的夫婿。

鲍晓偷偷告诉魏楚欣:“忙了一天了,下去找些东西吃,别在屋里陪我干耗了。”

魏楚欣也确实饿了累了。推门而出,梅儿和柳家几个丫鬟正候在门口,见她出来,都向她打了招呼。

魏楚欣便想往酒席处走,悄悄的找些吃食。

此时天已晦暗了起来。柳家各处都已经上了喜庆的彩灯,魏楚欣循着人多的地方走,因这半日以来一直伴在新娘子身旁,柳家半数的管事,能在人前露上脸的下人都认识了她。走在路上碰上,俱是客气的点头,叫她一声:“姑娘。”

这样魏楚欣便不能不顾形象的造次。本想悄悄的寻些什么东西吃的想法,也只得作罢。才循着原路要回去,便见那边廊下几个富家公子喝得不分东西,前仰后合,相互搀扶着走着,边走边笑边骂边吐。

身后柳伯言带着数十个小厮追了出来,交代道:“快送几位公子回府里去,不得马虎!”

“柳,柳伯言,明,明个儿咱们继续!”那几人喝得舌头发直,说话都咬字不清,还想着明日相邀继续再喝。

魏楚欣见了,轻轻蹙了蹙眉。本想着绕路而行,却不想柳伯言早已经看见了她,走了过来,意味深长的笑看着她,挡着前路不让她过。

第四十二章 公子哥的隐秘

伴着傍晚清风,柳伯言通身的酒气飘飘然荡到了魏楚欣鼻端。

魏楚欣心生反感,厌烦的道:“别挡我路。”

柳伯言酒量向来极好,将刚才那几个灌得酩酊大醉,而他自己却没有一丝醉意。他脸上笑意不减,如瞧不出来魏楚欣那写了满脸的厌烦般的,微笑着说:“没想到你会来隋州啊。”

和一个曾去过青楼楚馆,此时还不知道喝没喝醉的浪荡公子在无人处争辩,简直是在自找苦吃。

“什么都得让你想到么!”魏楚欣突然一把将柳伯言推开,抬腿便走。

只是没想到,柳伯言竟反手抓住了她的胳膊。魏楚欣气得奋力一甩,但这会儿柳伯言已经有了防备,她轻易没能甩开。

“就这么烦我?”柳伯言皱了下眉,一个用力,就势将魏楚欣按在了墙上,眯缝着眼睛端量魏楚欣。

他说话时,酒气正好喷洒在她脸上。惹得魏楚欣胃里一阵翻滚。

“滚!”魏楚欣压制下这股恶心,侧头不与柳伯言直视,只挣扎着要走。

柳伯言按着魏楚欣胳膊不让她动。听她骂人,不怒反笑。才想说些什么,却听一连串咕咕的叫声不知道从谁肚子里发出。

自然不是他的。

一瞬之间,柳伯言倒是没忍住而笑了出来,“人一饿,就愿意暴躁?”他倒是会为自己开脱。将她对他恶劣的态度,归结为她饿了。

“放开我!”魏楚欣气势丝毫不减,仍不死心的在挣脱着。

柳伯言不但不放,反而攥住了魏楚欣的手,抬腿便走。

“我说你放开我,听不懂人话!”魏楚欣简直怒不可遏。

而柳伯言脸皮也是真厚,全然当没听见般的,并没有丝毫要松开魏楚欣的意思。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道:“你放心,我不像鲍昊,我喜欢心甘情愿的。”

柳伯言连拖带拽,径直带魏楚欣从后门出了柳府,来到一家上好的酒楼。

一进门,跑堂的见是柳伯言,倒是有点出乎预料,隋州城里谁不知道今日是柳家大公子的好日子,这种时候柳二公子怎还外出呢。

“愣着干嘛,几日没来,不认识了?”柳伯言抬腿便走了进去,他对这鸿运楼比对自己家还熟悉三分。

“哪能呢!”跑堂的笑道:“二少快里面请。”说着便给身旁的小伙计使眼色。

柳伯言见了,摆了摆手道:“不用让她下来了,找间僻静的雅间,做几道招牌菜端上来就行。”

店里的伙计这才看向魏楚欣,马上像明白什么似的,点了点头,“二少和这位姑娘楼上请。”

等招呼两人上了楼,跑堂的和小伙计两人私下里禁不住议论道:“瞧那姑娘的穿着,莫不是哪个小门小户的新娘子被柳二少给拐了来?”

“不能吧,要是真的,柳知州还不揍死他!”

两人上了楼,很快便有伙计来上菜。看着满桌子的山珍海味,魏楚欣完全没有客气的意思。她拿起筷子便吃,一旁柳伯言当解说的给介绍各道菜的名字。

河蚌炖墨鱼、水煮河鱼、韭菜炒河虾、剁椒蒸土鲶鱼、酱辣椒炒河蚌、银丝鲫鱼、清炒菱角米、鸡菱杆、鱿鱼笋子肉丝……

每道菜都用蓝花瓷碗装着,热气腾腾,鲜香甜辣。

这些是鸿运楼的招牌,也是隋州当地的特色。魏楚欣一饱口福,放下筷子时,丝毫没有感谢的意思。

柳伯言侧头问:“怎样?”魏楚欣笑笑说:“菜很好,只是有你在,很倒胃口。”

“我看你吃的挺香……”柳伯言面对着门口坐,门突然开了,进来一人,柳伯言便将下半句话咽了回去,然后无感的笑笑。

魏楚欣回头,见是一个面若桃花,满身红尘气韵的女子走了进来。

“二少今日莅临,怎不告诉小桃一声。”女子满眼含情,丝毫不显拘谨,一下便坐在了柳伯言一侧。然后一双柔软细润的芊芊玉指便轻轻滑向柳伯言,从额头到鼻翼到下巴,轻缓,挑逗。

然而柳伯言却丝毫没有反应,眉头蹙了一下,带着几分不耐:“出去。”

这反应是出人意料的。小桃脸上的笑容一僵,然后才抬头,带着探究又带着敌意的看着魏楚欣,能看得出来是个气质很好的大家闺秀。

眼见着魏楚欣是个极美的女子,小桃便冷笑了声,回头问柳伯言:“柳二少一月未来,看来是有了新欢!”

“出去!”柳伯言语调由刚才的不耐变为此时的不悦。

魏楚欣面上不动声色,此时安坐在那里,毫不避讳的打量着面前的一对男女。两人的关系,不用去问,也知是他出银子,她出色相的那种。

小桃平时也是惯会看人脸色的,只是此时柳伯言对她的冷淡态度,让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觉。想来她陪柳伯言一年有余,突然被个纯真女子给替代了下去。

纯真?小桃心思一动,当即就冒出个点子。她依着柳伯言的话,站了起来。只是却没有立马出去,而是走到魏楚欣身旁,突然俯下身去,冲着魏楚欣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刚来到他身边吧,告诉你个隐秘,他向来喜欢三个人一起的,要不今晚上咱们试试?”她得不到他,他也别想得到其他的女人。

魏楚欣怔了一下,反应过来脸色一变。这时小桃已经走了出去。柳伯言见魏楚欣脸色极差,不禁凑过身问道:“她和你讲了什么?”

“带我回去。”魏楚欣放下筷子,强自忍着恶心,看向柳伯言道。

“你吃好了……”

柳伯言话没说完,魏楚欣便再一次打断:“我说带我回去!”

“好,好,这就回。”见魏楚欣真生气了,柳伯言只得应了。

回去的路上,魏楚欣防着柳伯言,刻意和他保持着距离。

柳伯言看着魏楚欣那像防狼般防着他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吹了下口哨,引起魏楚欣的注意:“这么防我,怕我吃了你啊?”

魏楚欣心里正后悔和他出来,并不打算说话。

见魏楚欣并不答话,柳伯言便故意逗说道:“这是回我家的路么,就不怕我带你去别的什么地方,比如那种……”余下的话故意不讲。

这话倒是点醒了魏楚欣。她陡然一停,看向身侧正笑着的柳伯言,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在这陌生的隋州,此时宽敞无人走动的街道,要柳伯言真想对她怎样,她能怎样。

柳伯言见魏楚欣停了下来,不禁看着她笑问:“嗯,就想知道她在你耳边说了什么,让你突然变成这样……”语调中带着点不正经,“我保证,听完就带你回去。”说完伸出手,发誓。

魏楚欣侧头不语。脸虽没红,耳唇却是红了。那些话她实在是没脸复述出来。

柳伯言见魏楚欣脸上的表情就猜到了一半,斜咬了下嘴唇,忍不住发笑,猜测:“莫不是讲,我和她睡过?”话说的极其自然,就像是眨了下眼睛那般平常似的。

他十七了,要个女人又有何难。只不过是鲍昊喜欢的那种,他始终觉得恶心无趣罢了。

月色下,凉风拂面,吹散了暖意,却吹动了心中某处。柳伯言回头,看着面前身穿伴娘衣裙,纤瘦单薄,淡若荷花,艳若梅花的她,摇头笑笑。

春风一夜吹酒醒,竞逐春风到天明。

柳伯言突然向前走去,徒留魏楚欣一个站在原地。

他笑着,那笑容仿佛浪子回头金不换般的,回头叫她:“不跟上么,现在回去还能赶上闹洞房。”

闹洞房?

活了两世,她倒真没闹过。

魏楚欣正思忖闹洞房该是怎样的情形之时,但见一道黑衫从街道两旁的房檐上凌波微步而来,落在柳伯言身后,那么一眨眼的功夫,柳伯言已经平倒在了地上。

魏楚欣吓得怔忪在原地,腿上发软,连跑都不会了。

第四十三章 她与别人不同

“魏姑娘?”操着北地口音的男音问她。

魏楚欣脑袋轰隆一声巨响,已经回想起这嗓音好像是萧旋凯身边那个冷面侍卫的。

四周昏黑,黑衫男人走过来时,魏楚欣才得清楚。

果然是他!

侍卫道:“爷吩咐我来请魏姑娘。”

魏楚欣强自定了定神,看着平躺在街道正中央,一动不动的柳伯言,抬头试问:“我可以和你走,可是他……”

侍卫语调平常的打断魏楚欣道:“柳长疆家的二公子,想必抢着给他收尸的人能排二里地。”

“你!他死了!”魏楚欣简直头皮发麻,想着还能不能抢救了,但见侍卫笑了笑:“酒足饭饱的酒包,活着和死了有何区别。”

说完,侍卫走到了街口。魏楚欣眼见着他牵了匹马过来。

出生在魏家,繁文缛节,虚礼客套,是每一天的常态。要说马,两辈子加在一起,她也就看见过那么一种——四腿健硕能套车的。

但此时侍卫带她骑着的这一匹,她却真认得。是书上所记载的形如疾风,快如闪电的大宛名驹,所出的汗像血一样的泛着殷殷红色。

侍卫刻意放缓了马速,魏楚欣在后面用手掌慢慢的抚摸着光洁滑腻的马脊,那马却陡然耍起了小性子,发毛的奔了出去。

魏楚欣吓得惊魂未定,还好那侍卫是个驭马的高手。

到了隋州城规格最高的公馆,魏楚欣直被引请到天字号上房。

房门没关,走在木台阶上时就已经看见屋子里的萧旋凯了。一身月白的素锦袍子,戴着块幽深如瞳仁般的玉佩,脸上不浓不淡,看不出个喜怒来。平平常常坐在那里,却无形之中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觉。

魏楚欣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因为心里作用。是因为得知了他权倾朝野,统兵百万才生出来的畏惧心里,还是他就真是这样的人?

“门开着,进来说活。”

听萧旋凯这样说,停在门口的魏楚欣是不得不进去了。

“在齐国还没几人会拒绝我,魏姑娘算一个。”话说的平平常常,却有足够的震慑力。

魏楚欣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环顾了下鲍宇都不够格居住的天字号上房。收回眼睛,感觉也不过如此。

布局是比普通屋子精当,陈设也的确是更考究一些。可是无论如何,不也是少不得桌椅板凳,帷帐床榻么。

屋子和人一样。他再是如何,不也是两个眼睛一张嘴,吃五谷杂粮要生老病死的么?

许是这样想着,壮了魏楚欣的胆,魏楚欣说道:“人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侯爷可以选择让我当你的专属郎中,我也可以选择不当侯爷的专属郎中,书本上是讲这样的道理的。”

萧旋凯侧过头来,眼看着身穿淡红色伴娘服饰的姑娘,并没有生气,反而是好脾气的笑问:“书本上讲这样的道理,你也和我讲这样的道理?言外之意是,要是我不与你讲这样的道理,便是目不识丁,不懂道理之人了?”

帅才果然就是帅才。

眼见着面前的姑娘笑而不语,萧旋凯反问:“拒绝做我的专属郎中,就为了到隋州来当伴娘?”

魏楚欣侧头,被说了个正着,她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萧旋凯见了,不禁微凝起眉毛来:“这算是默认?”

“是鲍知州吩咐我父亲,我父亲又吩咐我来隋州的,父亲的命令,不敢不尊。”这话脱口而出,一吐出来,魏楚欣就后悔了。

奈何说出来的话,如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鲍知州吩咐,父亲的命令?”

萧旋凯一笑,重复着说。只是却越品越觉得不是滋味,以至于他也道:“鲍宇的吩咐得遵,魏伟彬的命令得从。既然如此,不如现在请鲍宇驾车,送魏伟彬来隋州喝茶,看他二人同不同意你做我府上的郎中。”

依旧是平平的语气,但听到人耳朵里,却听出了心禁胆寒来。

鲍宇也好,魏伟彬也罢,两人谁说一句话,都够魏楚欣缓一缓的。同样,萧旋凯一句话,也够两人缓一缓的。

所以萧旋凯可以一直保持清贵的气质,因为这不过是一句话便能解决的事,无需动气。

“我不是那个意思。”魏楚欣脸色不能不变得难看。

有一句话也许说的挺对,有些人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在天字号上等客房里,魏楚欣不敢含糊的给萧旋凯诊了脉,根据他身体的具体情况,重新开了清毒的方子。

萧旋凯坐在小榻边,面前设着棋盘,他手里握着几颗棋子,韵凉生温。

诊脉时,魏楚欣的手,不经意间碰触在了萧旋凯月白色的锦缎袍子角上,先时那摸了大宛名驹而沾上得的淡淡殷红,和了她因紧张而出的汗渍,一并粘在了萧旋凯的衣服上。

吓得魏楚欣赶紧缩回了手道歉,只是,抬眼之时,萧旋凯那极黑瞳仁里却是虚无而没有焦距的。

这让魏楚欣陡然间想起在太蒙山时的情景,他的眼睛莫不是……

一时公馆里的女使前来添新茶,魏楚欣眼看着他手里面端着的淡绿色茶汤,斗胆试探道:“侯爷喜欢喝红茶么?”

就见萧旋凯眼里稍透迟疑,端起茶杯慢品一口,放下杯盏时,是显而易见的薄怒:“你敢试探我?”

魏楚欣心里忖度着:萧旋凯的眼睛没有失明,只是看不见颜色了。这也是他不惜浪费时间,放下架子,想让她做他专属郎中的原委?

眼见着萧旋凯表现出来的薄怒,魏楚欣已然是跪了下去,看着他试问:“所以侯爷的眼睛是真的坏了,我能为侯爷诊一诊么?”

说着,魏楚欣已是将目光落在了她右手食指处戴着的铜色指环之上。

当初救萧旋凯性命是靠着这枚指环,那么现在是否也能治好他的眼睛呢?

魏楚欣抬眼时,但见萧某人竟然噙着笑意。她便也大胆了起来,站起了身,绕过围在两人之间的棋盘,走到他身边道:“请侯爷闭上眼睛。”

萧旋凯听了,微微蹙眉,问魏楚欣:“宫里也好,外面也罢,诊探时无人让我闭眼,姑娘这诊法?”

“所以说我与他们不同。”魏楚欣笑着,“先请侯爷闭上眼睛。”

自说与众不同?

萧旋凯淡淡的笑了,他倒想看看她哪里与众不同。

此时魏楚欣已经凝神聚气,本里思忖着指环会不会发挥作用,但抬眼却见萧旋凯不仅不闭眼睛,反倒是带着笑意看她。

向来哪有病人不听郎中话的?

“你闭上眼睛。”一时来气,魏楚欣伸手就抚平了他的眼睛,与帮死不瞑目的人合上眼睛的动作极其相似。

萧旋凯蹙眉,这个动作他倒是娴熟,只是不曾预料到自己也会被人这般对待——在他尚还活着的时候。

魏楚欣指尖已经轻抵他的眼球,食指上的指环有意无意的贴在上面。

“还当真是与别人不同。”

她刚又想要凝神静气,就被他打断。

魏楚欣蹙了下眉,手指上的力气一时就重了下来,“要还想要眼睛,就别说话。”

活了二十年,还没有一个女子敢这样和他说话,今日,算是见到与众不同的了。

那指环始终没亮。最后魏楚欣只得作罢。

萧旋凯似乎有所期待,他十分缓慢的睁开了眼睛。然后从期待到失望,也就这需经历那么一刻。

“也许等你体内的余毒清理干净了,眼睛也就好了。”魏楚欣安慰着他,也在试图说服她自己,也许就真是这样的。

只是这枚指环,到底能诊治怎样的疾病?

第四十四章 一切如常

从后门回柳府,回去时,洞房已经闹完了。

新房房门已关,梅儿站在门口,正不停张望。眼见着魏楚欣走过来,带着显而易见的责怪语气:“你去哪了,整个府差不多都找遍了,也没寻到你!”

魏楚欣笑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先回去睡吧,明早还要为大小姐……”梅儿往房门那边看了看,话说了一半,后半句各自明白就好。

魏楚欣回到厢房,洗漱完,坐在床上,还觉得心有余悸。

想来诊完病萧旋凯吩咐那叫做懿宸的侍卫送她回了柳府。她回来了,也不知道柳伯言怎么样了,还躺在大街上么?

想着想着,便犯了困意。这一夜竟睡的极沉,梦中好像有谁在轻轻唤她,她应了一声,才发现并不是梦,是梅儿正轻摇着叫她。

魏楚欣赶紧起身,见外面天色已亮。心知自己误了大事。

今早鲍晓是要早起拜公婆的,怕是此时已经梳完了妆。

梅儿见魏楚欣急忙穿衣,禁不住说道:“也不需要那么急了,姑爷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魏楚欣来到房门口,敲门进屋。里屋屏风后面柳伯松和鲍晓正面对面坐着。

青梅竹马,新婚夫妇,相互看着对方,眸底生光。

鲍晓并未戴发套,看着魏楚欣进来,脸上招呼她坐下,脸上幸福不易又有些羞怯的说:“松哥哥已经知道了……”

然而并不介意。魏楚欣在心里帮鲍晓说了后半句。

魏楚欣点头,这时柳伯松才第一次细细的打量着魏楚欣,明明是个未经世事的姑娘,怎会有鲍晓形容的高妙医术?他有点不信。

昨晚上,他要为她摘去凤冠钗环,她避而不让。行周公之礼时,她显得顾虑而不能尽兴,他以为是她羞赧。可两人从小就认识,他们是青梅竹马,无话不谈的啊。

直到今日清早,见她躺在身侧,趁她不备,他突然将她环住,不想轻闹过后,吓了他一跳,固定在她头上的发套被他不小心碰掉了。

最后鲍晓只得将这几日所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

柳伯松承认,在初见到光头的鲍晓时,他确实吓了一跳。可是缓过神来,也便接受了。他不想否认,能爱上鲍晓,确实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她出众的容貌。可是一旦真爱上了谁,那人的所有也便都能一并接受了。也就像戏文里唱的,无论贫穷富有,生老病死,他们都应该相濡以沫的。这才是大丈夫所为不是么。

假托给鲍晓清理淤毒时,柳伯松在旁看着。怕柳伯松看出来什么来,魏楚欣并未用指环为鲍晓舒长头发,只是做了简单的揉按。

之后柳伯松看着梅儿为鲍晓梳妆。梳完妆后,鲍晓回头,幸福又温柔的笑看着他的情郎。柳伯松也是用同样的眼光看她。

魏楚欣在旁边瞧着,被这样的暖意感染着,温馨之中不觉想起首诗。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

拜见公婆姑舅的仪式,是为确认鲍晓这个新媳妇在柳家的地位而设定的。

魏楚欣作为鲍晓的伴娘,自然也是要随行。

到了柳家正厅,柳伯松和鲍晓进屋,魏楚欣要跟着进去时,见鲍晓回身低声对她说道:“屋里面礼数太多,沉闷的很,让梅儿陪着进去就行,三姑娘在这里也可稍微自在一些。”

魏楚欣笑着,谢过鲍晓的好意。

这边新婚夫妇进屋拜见公婆,魏楚欣便同柳府里的一些丫鬟候在门庭处。

已是快到夏天,今日天气又极好。天空上湛蓝不参杂一片云彩,不禁让人觉得,生活也是这样美好而没有那些阴霾的。

魏楚欣抬头望着天空,有点出神。耳边突然间传来某人的故意咳嗽以期引起注意的声音。

自然是柳伯言。

他走了过来,走到魏楚欣身旁停下。旁边侍立的丫鬟都微躬身叫:“二少爷!”

魏楚欣才想问他昨晚上的事情,但见这没心没肺的主凑过脸来,左看了看,右看了看,带着些痞气,在旁人看来像找茬般的,压着声音,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没记错的话,昨晚上饭菜你还没向我付钱呢,魏三姑娘!”

他这是……压根对后面发生的事没有一点印象?

“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短,你说这可怎么办吧?”

魏楚欣松了口气,面对着柳伯言,面色不改,暗处里一只脚抬起,照着柳伯言的皂底靴子便踩了下去。

在魏府时,柳伯言就曾吃过这样的亏,此时早防着这个,突然向后一蹦,完全的躲开了。一时觉得自己厉害的不行,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笑着便喊:“早防着你这个!怎么样,让我猜着了吧!”

魏楚欣抬头,却瞧见了正走过来的个中年女人。

柳伯言正是得意,不曾想后脖领突然被那女人那么一拽。

谁这么大胆子,敢这样拽他衣服!柳伯言扫兴回头,待看清楚来人,脸上的不悦顷刻间一扫而光,赔笑着说道:“姑姑,我都多大了,你还这么拽我!”然后看了看两边站着的丫鬟,最主要的是看了看面前的魏楚欣,“不是让府里的人看我笑话么!”

柳伯言的姑姑叫柳香琴,是家里最小的那个,深得父母宠爱,从没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屈。后来嫁了人,夫妻之间感情也好,恩恩爱爱,他丈夫也没有纳贤,如今三十几岁的年纪,性格如经历那般,率直爽快,脾气秉性也和孩子似的。

“我拽你脖颈就让人笑话,你刚才那浑身嘚瑟的,就不让人姑娘看笑话。”说着,柳香琴就松开了手,凑过头来,贴近柳伯言,如同辈人那般的道:“就刚才,我还以为我们家小崽子得了羊癫疯呢!”

魏楚欣在旁听了,禁不住一笑。柳伯言气的鼻孔都大了,重重的喘着气,以示他对这番话的不满。

柳香琴这才注意到魏楚欣,抬眼看了看,和她继续笑着揶揄柳伯言:“瞧这,说他胖他就喘,这越说越像了!”

魏楚欣在旁陪笑,柳香琴便拍了拍柳伯言的胳膊,明明都笑得肚子疼了,但还是憋着,装作语重心长的说:“小崽子,有病得趁早治,别的没有,咱家就药多,得空让你姑父给你开两副!”

“姑姑!”柳伯言被柳香琴逗的都有点招架不住了。

在外头,柳伯言是柳二爷,可在家里头,尤其是在他这个姑姑面前,哪里还论得上爷,简直是连降了两辈。

这时屋里传出声来:“香琴,来了就进屋,别和那个不争气的闲扯!”

柳香琴便应声道:“知道了,娘!”

柳伯言一副解脱了的样子,赶紧伸出手臂做出请柳香琴进屋的动作,胳膊伸的软面条般的,“姑姑请进!”

柳香琴瞪了柳伯言一眼,并不理会。反而是看向魏楚欣。因昨日接亲时她也来了,自然认识伴在鲍晓身边的魏楚欣。她指着自己侄子,对魏楚欣半玩笑半认真的说:“当心这小子,别着了他什么道!”

“姑姑,我还是不是你侄子了!”柳伯言都无语了。

“我这是帮里不帮亲。姑姑丑话说在前头,这是跟着你鲍家姐姐一起过来的客人,不许你打什么主意。”

柳香琴见柳伯言并不表态,便又道:“听见了没,那些坏道别对魏姑娘使,否则我第一个不饶你!”

第四十五章 富家公子哥的漂亮话

这边柳香琴进了屋,魏楚欣眼睛便追随着她稍显富态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别过眼来,看向柳伯言,带着点幸灾乐祸,故意说道:“你姑姑可真是好人!”

柳伯言撇了下嘴:“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着,抬腿便走,一脚迈进门里,一脚在门外的时候,回头露出个挑衅的笑来:“等着,这话一会我说给你听。”

魏楚欣先开始还没听明白,直到过了一会,柳伯言满带一脸得意笑容的出来,出来便对她讲:“鲍姐姐可真是个好人!”

明显是还有下话,魏楚欣听了下去,就见柳伯言笑得更加得意:“鲍姐姐怕你在府里待着无聊,便请求我带你出去转转,我呢,本来是百忙的人,哪有那么的空闲时间。只是,我这个人,向来是个好说话的,新婚嫂嫂开口相求,就有天大的事,又怎能驳新婚嫂嫂的面子。”

得了便宜还卖乖,柳伯言好像比她用的得法。

只是,带她出去是占便宜么?

如果大把大把破费银子是占便宜的事,魏楚欣一百个摇头也不要这便宜。

隋州街头,永远是人声鼎沸,车马如龙。叫卖之声,酒菜香味,遍散满街。

柳伯言带她逛街,从头到尾,从东到西,茶楼饭馆走一遍,文玩城饰品店逛一遍。吃的玩的,胭脂水粉,配件摆件,只要是她多看过两眼的,悉数买下。年轻儿郎,谁惜一掷千金博得莞尔一笑。

有鲍晓发话,柳伯言就带魏楚欣悠闲的,漫无目的的闲逛着。

直到上了西市,在贩卖人口的人牙子面前停了下。

那些等着被人购买的男女老少,悉数带着手铐脚镣,蹲在地上,双手抱头。人牙子手拿麻绳,游走在一行行排列整齐的待卖人口前面,开口吆喝。

这种场面,上一辈子加上这一辈子,魏楚欣都没有遇见过。原来那些被买回来的丫鬟,是经历过这样一番劫难的。

柳伯言看着魏楚欣站在原地不动,不禁推了她一下,“愣着做什么,走啊!”

魏楚欣就站在原地,她的眼睛正和一双带着绝望与哀求的眼睛所勾摄,那是一个十一二岁的瘦弱身躯。蜡黄的面色,发黑的印堂,惨白而结有厚重干皮的嘴唇。她就那样带着绝望又带着奢望的盯看着魏楚欣。

“怎么了?”柳伯言见魏楚欣眼睛定格在某处,不禁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想买丫鬟?”

善于察言观色的人牙子也看了出来,笑着过来搭讪:“这位姑娘,想买丫鬟么,凑近来瞧瞧,什么样的都有,价格也好商量。”

向来卖货的这样讲话,卖人的也这样讲话?

人牙子说着就要拽魏楚欣上前,柳伯言龇牙,不耐斥道:“干什么呢,拿开你的脏手!”

那姑娘见人牙子上前和魏楚欣搭话,眼睛不禁一亮,本已经黯淡无光的底色一下子溢上些流彩,双唇紧闭,在心里默默祈祷着看着面上的小姐能将她买下。

能在这里贩卖人口的,必然是有些背景的,官府上的江湖上的,路子得有,也得野。

所以对于柳伯言的出口不逊,那人牙子也并不示弱,向上撸了撸有些磨得麻边了的袖子,双眼圆瞪,凑近柳伯言:“哪里来的小子,敢砸爷的场子?”

柳伯言自然也不会示弱,隋州知州二公子的面子,在不在魏楚欣面前,都得要啊。上前一步,挺胸横道:“就砸了,你能怎么着!别跟我称爷,你称不起,信不信,我就一句话,你就得卷铺盖滚出隋州!”

不愧是知州家的二公子,话说的比人还漂亮。

“诶,老子我还就不信了!”说着,就揪起了柳伯言的脖颈子,不等柳伯言再说漂亮话,一个黑拳照着他侧脸就抡了过来。

能把牙打掉么?

这是魏楚欣瞬间想到的问题。只是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这话向来不假。赶在黑拳落在柳伯言脸上之前,她疾声喊道:“一百两,买一个!”

可能是真怕柳伯言的牙被打掉吧。

好在是人牙子听了,住了手。一百两银子买一个人,这笔冤大头的买卖,闭着眼睛都赚钱,傻子不干。

-

魏楚欣轻握着小姑娘瘦弱的手,一边走一边柔声问道:“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石……石袋”微弱的声音从惨白的双唇中隐约吐出,即使距离很近,魏楚欣还是听的模模糊糊。

柳伯言跟在后头,拔高声音:“石袋?叫石头岂不是更好!”说完,满不在意的轻笑。

石袋并不敢应声,低头默认着柳伯言的轻笑。他们出钱买了她,那她的命就归他们了。打骂都无妨,何况是评论她的名字呢。

魏楚欣回头,看着柳伯言,冷笑着一个字一个字的念柳伯言的名字,“柳、伯、言——怎么不叫柳树根,柳条叶呢,好像比柳伯言好听,”说完,不忘回头问石袋:“你觉得呢?”

“你!”柳伯言一时又被怼得语塞,拿手指隔空点魏楚欣:“你找茬是不!”

“不好意思,没那闲情逸致。”魏楚欣说着,握着石袋的手,便往上移了移,手指搭在脉络处,细探了探,果然是病了。

柳伯言眼见着魏楚欣突然停住脚步认真了起来,也站住不说话了。

对于一个买来的半死不活的丫鬟,柳伯言并不感兴趣,所以她是病是死,全然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只是见魏楚欣东张西望,似是在找什么的样子,禁不住问道:“诶,你怎么了?找什么呢?”

有病看病,自然是找大夫。而魏楚欣自己就是大半个大夫,诊出病来,自然是要抓药、煎药、喝药、去病。

要说抓药,医馆和药铺就完全是不同的地方了。差在哪里,同样是买药,自然是差在银子上了。

她身边只有张妈妈一人可以信任。现在这个石袋,她要了。她的人,她自己花钱买,她的人生病了,她自己花钱治。当然,为她的人看病的银子,也是她自己想办法省。

这边终于找到了一家门面不大的药铺。魏楚欣进去买药,抓药的伙计伸手要看药单子,魏楚欣摇摇头笑说:“没有单子,我说你听,你一样一样抓便是。”

柳伯言在后头,就听魏楚欣不打犇的一连说出数十味出来,他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魏楚欣,都怀疑那些药名是不是她自己胡乱编的,有没有都不一定,可是见那药铺伙计听了,对着药柜,拿着秤盘一样一样找到称量,不信也不成了。

第四十六章 靖州芮禹岑!

店伙计嗓门清亮:“一共七副,一共是,”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一共是七两五钱二分,给您抹去二分零头。”

魏楚欣通身上下,就有临从魏府出来时魏伟彬塞给她的那一百两银票,先时已给了人牙子。现在要付药钱,只能先找柳伯言借。

她向来过的拮据,柳伯言知道。

柳伯言下巴向柜台那边一翘,故意道:“看我做什么,结账啊。”

是借钱,又不是要钱,偷钱,抢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何况,要不是刚才柳伯言耍富家公子哥气派,她也不至于花一百两银子买石袋回来。想着,魏楚欣也便觉得没什么了,“钱你先……”

话才出口,柳伯言朝着她呲牙一笑,不用等她说完,便将账给结了:“十两,不用找。”

魏楚欣心里一龇,心说:有钱了不起么,又不是你自己赚的,花得倒是阔绰。

出门了,柳伯言禁不住问道:“刚才那副药方子,你是在哪里得的?是从前哪个郎中开过,你特意记熟的?”

魏楚欣并不想回答。

奈何柳伯言追着不放:“不能是你自己开出来的吧?”十分的不信。

魏楚欣并不认真,半真半假:“是又怎么样,不是……”

柳伯言又不让她说完话,抢过她手里拎着的药包,拉着她便改道向后方走。

他拽着魏楚欣,魏楚欣拽着石袋,三人毫无默契的如大雁南飞那般,排成个歪扭的“一”字。

魏楚欣终于不耐烦。甩开柳伯言的手:“你抽什么疯,石袋病了,经不起这番折腾,带我俩回去!”

“所以你就给人乱开药?”

原来柳伯言的姑父,就先时那个姑姑的丈夫,是开药铺的,隋州城里有半数的药铺,都是他家开的。

他姑父年轻的时候,自学医术。正是医术不湛之时,便斗胆给人看病开药,结果一味药写错,险些要了那人性命。

魏楚欣听柳伯言这样说,淡笑笑无语。她会医术的事情,大抵是不能光明正大的说出来的。头脑灵光,突然想到如果找个由头,比如向哪个高师学得了医术,这样的话,以后看病救人是不是就正大光明了呢?

魏楚欣越想,越觉得是个法子。

见魏楚欣半天都不说话,柳伯言以为被他说中了。拎着包裹的拇指和食指尖一翘,向魏楚欣示意道:“那我把这个扔了?”

魏楚欣已是回过神来,将他手上的药包抢了回来,拉着石袋的手,便往前走。

要进柳府时,魏楚欣才不得不向柳伯言解释:“这药方不是我自己乱配的,是郎中开过后我记住的。”

-

回来时,已是下午。柳府里的人见魏楚欣领回来个病瘦丫鬟,全都投过探究的眼神来看。

等到了柳伯松和鲍晓那院里,梅儿也禁不住问:“你这是……”

魏楚欣笑着,提起手里的药不答反问:“梅儿姐姐知道哪里有砂壶么?”

一连服了七天的药,石袋便是痊愈了九分。魏楚欣给她改名叫石榴,自此就收下了她。

一晃过了十多日。柳伯松和鲍晓两人新婚夫妇,日子过的如胶似蜜。在魏楚欣的医治下,鲍晓的头发也已长出一寸有余。

眼见着自己的病一日好过一日,鲍晓自然是欣喜,对魏楚欣也自然是感激,全院的人都尊敬着她。

在柳府中的日子比魏府里舒心的不知几倍。

魏楚欣便完全享受着这一个月天上人间般的生活。

每日饭后,柳伯言都会如期而至,带她出去,带她吃喝玩乐。

而魏楚欣对柳伯言的印象,也有所改观。她发现,虽然都是不肖的富家公子哥,但柳伯言和鲍昊还算不上是同类。至少他比鲍昊要强些,虽谈不上正人君子,但也够不上卑鄙小人。一开始她防着他,接触多了,这些防备也便少了。

有一次两人聊得开了,柳伯言对她说:“你知道你家的那个对我有意思么?”

说的就是魏二,魏楚欣当然知道。

“先开始就是逗她玩来着,没想到她当真了。”说着,柳伯言摇头:“她那样的,没劲。主动给我,我都不要。要是找的话,窑子里什么样的没有,过后银子一出,什么麻烦都免了,可是又不想那样……”

这话,魏楚欣并不好接。

柳伯言回头,见魏楚欣不接话,他也咽了下话,只是笑笑。

魏楚欣总是能看见他这样的笑。有点痞气又带着点率直,又如孩子般的傻里傻气。

其实每次出门都有点提心吊胆,怕又突然碰见懿宸或是萧旋凯本尊。

但想着萧旋凯找她无非是为了看病,现在知道她看不了他的病,便不会在她身上废时间了吧。

这日便又出去了。如昨日那般,她选一个方向,两人便顺着这方向一路走下去。

魏楚欣笑着说:“昨日是往西走,今日就往东吧。”

两人便一直走。先是到了主街,又往东走,过了热闹的地带,来到城中巷陌。一色青砖瓦盖,漆门围墙,鳞次栉比,安静祥和。

民居的地方,向来能轻易便给人这样的感觉。古朴中透着生活的生机勃勃,普通中又带着那独一份的特别。

人多说大隐隐于市,不知道在这样的地方,又藏着多少小隐者。

说向东走,便向东走。来到巷子,一脚脚的踩在沾了些灰尘的青砖地上,心倒觉得很平静。

只是这种平静,又突然被一个人给打破了。

芮禹岑。

靖州芮禹岑!

他和一背着竹箱的书童正立于这巷子的一间寻常门前。书童叩门,屡试无果后皱眉回头对他道:“公子,会不会没人啊?”

芮禹岑摇摇头,“既然先生不在家,下午再来拜访。”

这边魏楚欣和柳伯言正往里走,芮禹岑和书童正往出走。

本来是得打个照面的,只是走街串巷卖杂物玩意的小贩,突然穿过,铃铛叮咚响。

四人迎面,芮禹岑抬眼间看到了魏楚欣,有些面熟,可他并不认得,双眸微转,迎面略过。

“少爷,听闻城中的鸡菱杆甚是鲜美!”

“你饿了?”

“我想……这不是中午了么……”小厮咽着唾沫辩解着,“那去吃么?”

“走吧。”

“好嘞!”

两人便这样慢慢的走远了。

等人不见了踪影,柳伯言刻意低下的头才抬起来,看着魏楚欣追随两人而去的目光,手捂嘴,轻咳了一声道:“怎么,认出是谁了?”

是认出来了。只是亲眼看见,却感觉不如人们传得那般,说芮禹岑是靖州城第一公子哥,无人匹敌的好。

数十年寒窗苦读使人变得消瘦,即使是清雅尚佳的气质也难掩芮禹岑身上的疲累。

从靖州到隋州,这是访先达,愿得鸿儒授来了么?

然而也果然不负这样的流年苦读。

魏楚欣记得,上辈子芮禹岑在弱冠那年,夺得殿试第一,连中三元,金榜题名,何等风光无限。

靖州城中何人不想嫁女,靖隋两州何人不想高攀。只是可惜了,这样优秀的人,终究做不成她魏家的女婿。魏昭欣再是机关算尽,到最后也没得来芮禹岑的倾心一顾。

正如那芮家老太太亲口说的,魏昭欣,原就是配不上她孙儿芮禹岑的。谁来说亲,都得作罢。蒋氏上辈子再能,不也没把魏昭欣塞进人芮府么。

第四十七章 小树不修不直溜

“你为什么刻意回避呢?”魏楚欣真有点好奇,柳伯言不是向来狂妄不羁么,不应该怕见芮禹岑的吧。

柳伯言听了,上下舔了舔嘴唇,有点难为情的样子,搓了把脸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然后绕过了这一话茬。

他不打算说,魏楚欣便也不再问。

回去时又是下午,屋里柳伯松和鲍晓正笑说着什么。梅儿倚在门口,可能是觉得魏楚欣抢了她的风头,她自来就不大喜欢魏楚欣。

魏楚欣笑着和她打招呼,“梅儿姐姐。”

梅儿若无其事的模样,应了声,笑说:“你回来了,小姐给你留了桃酥,放在桌子上了。”

魏楚欣点头笑,才欲说话,正瞧后面柳伯松的贴身小厮过来,和两人打了招呼后,给屋里面的人传话道:“大少爷,靖州来的芮家少爷,正候在书房,说是要见你!”

屋中柳伯松听了,朝外应了一声。这边鲍晓已经从他怀中挣脱了出来:“芮家公子来了,你去见见吧。”

柳伯松也站了起来,上前两步,复又从背后环住鲍晓的腰,凑过脸来在她耳畔轻声说道:“怎么办呢?”

鲍晓假意推他,笑问:“什么?”

“我发现我一刻也舍不得离开你了。”说着,便低头,蜻蜓点水般的吻在了她侧脸上。

“你快去吧。”鲍晓的脸,从那一吻处开始,蔓延了整脸的红晕。

直到柳伯松出去,魏楚欣进来,那红晕都没有完全散尽。

这边魏楚欣走了过来,笑说:“咱们再清理一遍淤毒?”

鲍晓笑着点头。

这些日子,魏楚欣都是趁只有两人时,才用指环为鲍晓舒长头发。

有些事情如纸糊的窗户,经不起细思推敲。一看就破,细思极恐。

“来了快有半个月了,一早答应给你的银子,我已经准备好了。”鲍晓说着,拿手指向身旁的漆木小盒。那小盒上着小锁,鲍晓将钥匙递给魏楚欣,“里面是一千两的银票和些簪子首饰,楚儿妹妹先收下吧。”

魏楚欣不推脱也不扭捏,大方的便接了。

等清理完淤毒,鲍晓拉过魏楚欣坐下。两人聊天,鲍晓便禁不住问道:“这些天,我心里一直有个疑惑,想问你的。”

鲍晓问的果然是:“你小小年纪,怎学得如此医术的?”

鲍晓今年十八,而现如今魏楚欣才十三四,在她面前,她确实还是小小年纪。

魏楚欣便笑,话中似真似假:“大小姐知道么,我是在庄子里住过五年的。乡野和城中自然是大不同的。”

“别有洞天么?”鲍晓以为魏楚欣是这个意思。

“是啊,那里有不一样的机遇。”人要是想刻意隐瞒什么,是没有搪塞不过去的。

-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正到了柳府里做夏衣的时候。魏楚欣因是鲍晓的伴娘,便也沾了光,得了两件上好软缎做的襦裙。

下午有婆子来院里量尺寸,先去了正屋,等给鲍晓量完了,便转路来了厢房。

量完尺寸,婆子走了后,魏楚欣摆手招呼门口的石榴。

在魏楚欣的精心照顾调养下,石榴已经好了,脸色变得红润,人也多少长了些肉,不再像先时那般,如在黄泉路上走过一番似的。

“姑娘,你叫我?”石榴本来是活泼的性格,见魏楚欣唤她,应声笑着走了过来。

魏楚欣便在石榴耳边低声嘱咐了什么。

“在外书房?”石榴又确认了一遍。

见魏楚欣点头,石榴便拿着桌上的桃酥去了。

在隋州的悠闲时光终是有限的。一月过后,她还是得回靖州,回到那个阴郁的宅子。与蒋氏和魏昭欣的较量,虽还不曾拉开序幕,可是得提前筹谋了。

过了不大一会,石榴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

进了屋,扑到桌子前,先倒了碗茶喝了,缓了口气,才说:“如姑娘说的那样,书房门口真站着个背竹箱的小厮。那小厮也果然是个嘴馋的,我将桃酥给了他,结果就套出好些话出来!”

魏楚欣帮着石榴轻抚后背:“你看你,着什么急,火急火燎的跑回来,可是病好了。”

石榴低头笑着,然后看着魏楚欣,认真说道:“石榴的命是姑娘给的,为姑娘做什么都愿意。今是姑娘头一次让我做事,我怎么能只图自己轻松好过,而让姑娘在屋里苦等消息呢!”

魏楚欣听了,轻抚了抚石榴的头发,看着她那两颗葡萄般又黑又圆的大眼睛,笑着道:“我既然救好了你,便希望你爱惜自己的身子。人活在世上,什么都是假的,有健康的体魄,能无病无痛的顺意活着才是真的。”

不等魏楚欣话音落下,石榴便笑着接道:“姑娘待我的心也是真的!”

这话说了果然受用,魏楚欣终是默认的笑了。

石榴才又道:“那小厮说,今日他和他家公子上街时,钱包被人顺了去。家去连盘缠都没有了,眼下是住没住的地方,吃没吃的东西,无奈之下,他家公子便想到了柳家,说是两家好歹是有些交情的。”

听石榴将话传得十分明白,魏楚欣不禁欣慰点头。当日买下石榴的决定,果然是明智的。石榴将是她今后的帮手是除张妈妈以外,另一个她能信任得过的人。



芮禹岑晚上便在柳府住了下。

三更时分,月光依旧皎洁。南院客房中,依稀有昏黄的烛光在摇曳着发亮。

芮禹岑的小厮守在门口,困得直打哈欠,坐着都能睡着,已数不清磕了多少次头。这边再一次磕头醒了,跺了垛已经发麻的脚,低声抱怨道:“天天这么学,他能受得了,我都快受不了了!”

睡得再晚,也不耽误明日一早出门。清早,柳府里的下人来给芮禹岑送饭,发现人已起早走了。

经那送饭的人一传,这事便在柳府里传开了,芮家公子一早起来便去求学了。

与之对比着的是柳伯言如何的浪迹形骸。柳家大哥成亲之日,他在府里喝不够,跑出去又喝,结果在大街上睡着了,差点没让经过的马车给踩了,最后还是城中百姓给送回了府里。

柳长疆差点没气个半死,都要动用家法了,只是众人劝着,说成亲之日不吉利,这才暂时算了。可这柳二哥倒好,第二天和没事人似的,继续吃喝玩乐。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府中之人无人不在心里佩服芮禹岑,就连柳家老太太,柳家大老爷都闻得了一二。

眼见着别人家的孩子这样上劲认学有出息,再和自己家那不争气的一对比,自然有柳伯言受的。

平日里早上的请安之礼,今日没了,改成了批斗柳伯言的万人进言大会。

柳老太太第一个带头,修理小树般的态度,脸上不带一点笑容的问柳伯言道:“你可知昨日谁来府上了么?”老太太秉承着一句话,小树不修不直溜,人不修理哏啾啾。即使只是偶尔修剪修剪。

柳伯言眼见着奶奶,爹娘,三姑六婆从没如此齐心协力过,全冲着他一个人来。自然是被这阵势给吓着了。为今之际,上策便是只能如那案板上的烂肉般的,任凭随意揉捏而逆来顺受了。

“回奶奶的话,孙儿昨日……孙儿昨日在屋中读书来着,对,是读书来着,一直没有出过屋,所以不曾知晓外面的事。是有什么亲朋舅友来咱们家了么?”柳伯言面上含笑,实则暗处早咬牙啐骂了芮禹岑一百遍。认学就认学呗,来他家瞎显摆啥,烦不烦人!

第四十八章 铺路

柳伯言的父亲柳知州向来脾气不好,再加上一直瞧不上这个儿子,张口便骂:“你倒有脸胡诹!”说着,便要下人取来祖传长鞭。但却被柳老太太一个手势给叫停了。

柳老太太耐着性子,握着自己那根刻有百鸟朝凤花纹的歪头拐杖,在地上点了两下,然后才道:“好孩子,我柳家子孙个个都有出息,好,好啊!”

这虽是夸人的话,可柳伯言却感觉心慌。实在是话虽是好话,可是语气却不是什么好语气。

柳知州瞪柳伯言一眼,这边柳老太太接着便道:“既然昨个儿学了书,当着我们大家伙的面,背一段可好?”

柳伯言一听,心凉了半截。拿手背捂嘴,假装的咳嗽了下,“奶奶,我……那个我吧,我昨日虽是学了习,但是是做的文章,所以……所以那个我……并没有背书,”一面说一面眼瞧着柳老太太,话音迟迟不落,就怕老太太再问出什么来,他一时接不上话。

“哦。”柳老太太拿拐杖又轻磕了下地板,一副信了柳伯言话的样子,点头赞道:“不读书做文章也是好的。”

“是,是!”柳伯言这才吐出口气来,连应了两声。

柳知州在旁,忍不住要拆穿自己的儿子,刚要开口,便听柳老太太又道:“言儿啊!”

柳伯言赶紧接过话来:“在呢,有什么事奶奶请吩咐。”

柳伯言正笑着,但老太太的下一句话,却让这笑容直接僵在了脸上。

“既然做了文章,就拿过来让大伙瞅瞅!”说着,话锋一转,不给人一点留机会:“来人呐,去替二少爷将昨日做的文章取来!”

“奶……奶奶,那文章孙儿才做了一半,残章断句的,就不在这里献丑了吧。”柳伯言可忒是心虚。

柳老太太这时候装起了耳背,如没听见似的,回过身来对柳知州道:“长疆啊,听人说靖州芮家那哥儿是个极有出息的,那文章做的也是极好,既然现下他在咱们府上住着,就请了来大家瞧瞧,一会等把言儿做的文章取来,让这芮家哥儿给好好看看。”

柳伯言心道:不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的么!

柳知州连连点头,待母亲说完,抬起头来,横眉冷竖的看向柳伯言:“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取来!”

柳伯言硬着头皮出来。出门一边走,一边抬眼望天,走的好是缓慢,走的好是揪心。想想一会什么也拿不回来,他父亲发怒拿鞭子抽他的场面,便不自觉的伸出手来,往腰背处摸了摸。

一边走便是一边后悔,想这些天他怎就真一回习没学,要是这会儿会背一篇课文,做了半篇文章,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窘迫了。

正在叹气之余,突然间脑袋灵光一现,一改刚才蜗牛般缓慢行走之速度,拔腿便跑。

柳伯言突然间想到,与其干耗,不如快跑回去写几个字,写一行也是写,总比什么也拿不出来挨鞭子强吧。

这突然一跑,倒把身后跟着的小厮弄得莫名其妙,“二少爷,您这是怎么了,等等我啊!”

跑出了三百里加急的气势。跑回了自己院子,还没等进门,就喊道:“斗儿,快给我铺纸研墨,快点!”

说着,柳伯言推门而入,直奔里屋书案而来。还没等均过气来,但见个人正坐在案旁。

“你怎么会在这?”柳伯言问魏楚欣道。

魏楚欣侧脸,抬头,眼见着跑得面红耳赤的柳伯言,用大拇指和食指拎着纸张的一角,在他眼前晃了晃道:“柳二少在找这个么?”

柳二少的名字魏楚欣是在旁人那里听来的。他带她出去,认识他的人便都这般称呼。倒不为别的,单单是因他出手阔绰,从不差钱。

“别闹,给我,我有正事!”柳伯言皱眉,正是着急之时。

魏楚欣心知肚明,心里一笑,面上不动声色。将纸放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给柳伯言腾出地方。

纸张一放下,柳伯言才注意道,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篇的字。他定睛一看,属实是一篇上好的文章。要单凭他自己,是如何也写不得的。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拿上交差去么?”

柳伯言这才反应过来,回头看向魏楚欣:“这不会是你写的吧?”

的确是她写的。一早上就听闻柳伯言被柳知州叫去了正屋。又知芮禹岑是多么的勤学苦读,两相一思忖,便知是怎么回事了。

“等我回来谢你啊!你先在我屋随便玩玩什么,相中什么尽管拿去!”柳伯言是真高兴了,喜上眉梢,朝着魏楚欣作了个揖,然后拿上那篇文章便去了。



柳伯言一出门,魏楚欣便对石榴道:“时间差不多了,咱们也该走了。”

两人出了柳伯言的院子,闲散漫步,好似不自觉间的便走到了南院附近。魏楚欣指着高处凉亭道:“去歇一歇吧。”

两人才踩着回环石阶上了凉亭,便见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的往南院这边走来。

自然是芮禹岑和他的小厮。芮禹岑一道欣长青衫,玉簪束发,虽离得太远,看不清容色,但单凭那常人学不来的墨染气质,也知是个出色儒生。

后面跟着的小厮,明显无精打采,背着的竹箱已从双肩上滑落了几分,卡在了臂弯处,那小厮也懒得去扶,也懒得走路,被芮禹岑落下了快二十步远,依旧在后面一点一点的挪着小步。

石榴便指着那个小厮道:“姑娘快看,他俩回来了!”

魏楚欣点头,问石榴道:“你瞧着这两个人,心情好么?”

“我瞧着?”石榴展眼,先看了看芮禹岑,又看了看后面的小厮,摇头说道:“前面那个公子看不出来,后面跟着的那个好像心情不好!”

魏楚欣便点头,笑着掂着手里事先准备好的石块。算好距离,正是芮禹岑经过水池边上的时候,魏楚欣手上有准,一个石块扔了下去,高空坠物,池水被击打出不小的水花,不少都飞溅在了芮禹岑的衣角上。

芮禹岑眉毛禁不住一蹙,顺着抛石头的方向瞧去,但听魏楚欣高声念道:“疑题滞塞在心中,望寻鸿儒倾囊授。孔明刁难三而止,玉壶冰心贤达知?”

芮禹岑听了,怔了片刻。脸上的不悦散而不见,抬眼看着高处凉亭上站着的魏楚欣,翕动了下嘴唇,似乎有话要讲。

第四十九章 访贤达

话说芮禹岑才要对魏楚欣说什么,便见后面来了传话的小厮,看见他,便笑着说道:“芮公子,你可是回来了,我们老爷要请你到正厅呢!”

“柳知州请我过去?”芮禹岑确认的又问了一遍。

小厮催道:“是了,公子快随我去吧,一屋子人正等着您呢!”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芮禹岑也便推脱不得。只是赶在他和小厮说话的功夫,魏楚欣便走了。

心里暗惋,却也不得不跟着柳家小厮的脚步,往正厅那边走去。



魏楚欣和石榴往回走,石榴不解的问道:“先时那位芮公子明显是有话要对姑娘说的,姑娘怎倒还先走了?”

魏楚欣看着石榴笑问:“先时你不是说那位芮家公子看起来心情不佳么,想知道他为何苦闷么?”

“为何?”石榴思忖,试着猜测:“因为他丢了银子,所以心情不好?”

魏楚欣摇头,“傻丫头,那芮公子是富家公子哥,别说是丢了几十两银子,就是百两千两,他也是不会如此苦闷的,你看柳二公子,何时因为钱而犯愁过。”

“既然他都这样好了,还有什么闷闷不乐的呢?”石榴实在是想不透了。

“因为一个人。”魏楚欣说的神秘,说完便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石榴不禁在后面快步跟着:“姑娘等等我,怎突然走这样快了!”

魏楚欣也不减速,只对石榴道:“快些走,我带你出去玩!”



两人悄悄的出了柳府。因这一段时间,柳伯言整日带魏楚欣出来,魏楚欣也是快把隋州城给摸熟了。

这里两人出来,魏楚欣便带石榴直奔一间小小裁剪铺子里来,用鲍晓给的银票,租了两套男装,一件是儒生穿的青衫,一件是书童穿的麻衣。两人在店里将衣服换好,便雇了辆马车直接往城东边处的小巷里驶去。

到了那日芮禹岑敲门的那家门口,魏楚欣让石榴敲门,敲了几下,都没有人应。石榴回头看了看魏楚欣,等魏楚欣示下。

芮禹岑见不到里面的贤达,不代表她见不到。

魏楚欣便摆摆手,示意石榴将一早准备好的沾了灯油的火把拿了出来。

魏楚欣清了清嗓子,卯足一口气,朝门里面喊道:“里面的人听着,再不开门,我可将门点了!”

门里依旧没有动静。魏楚欣便又喊了几声。最后在没有人应答的情况下,让石榴用火折子将那火把点了起来。

石榴将火把抡成个圆圈,所过之处散了好些烟气。她也学着魏楚欣那般,朝里面喊道:“还不出来么,再不出来,门可要烧着了!”

果然听里面有人走动的脚步声。两人都听见了里面的人走到门口拔门栓的声音,只是却迟迟不见人出来。

原来也真是好笑了,那人并不是从里侧出来的,而是从侧面窥看外面的情况。见是个书生并着个书童正点着火把在作祟,便有了想退回去的心。

只是不想被魏楚欣发现了,侧门正虚掩着,魏楚欣顺着侧门一脚踹开,大门险些把里面的人撞倒。

却是个女人。

魏楚欣学着男子那般,作揖施礼,向那女人问道:“先生可在里面?”

女人神情似有不对,花受了惊般的,连连摇头道:“我不知道,你们来错地方,找错人了!”

说着便要轰两人走。既然大费周章的来了,又岂有轻易就走的道理。

魏楚欣给石榴使了个眼色,石榴便顺手掏出一把铜钱来,放在女人手里,笑着说道:“我与我家公子不过是寒窗苦读的清贫之人,这些个钱您别嫌少,我们也没存什么不良的心思,就只是想拜访拜访里面的先生,请教完问题绝不叨扰。”

结果找了满院满屋,先生没瞧见,只看见个还不曾满月,放在木摇车里的孩子。

听了那女人解释,才得知原先这座院子里是住着的一位先生,只不过已仙逝一年有余了。那先生生前孤僻傲物,并无亲朋友好。膝下只有一不肖儿子,久赌成性,最后连这房子也输给了别人。

现下住着的这个女子,原是隋州城里某商贾私下里养的外室,商贾给买了房子,在此处生养了孩子。所以这女子并不敢声张,怕被商贾家的正头娘子给发现了去,任何人来敲门都不敢轻易给开。

而芮禹岑最近读书多日不曾进益,偶听同窗好友相告说隋州城城东巷陌哪条巷子,哪号院子里住着位先达,这才存了上隋州请教的心思。只是他又怎知那先达已故,宅院沦落他人之手的事情。

魏楚欣和石榴要往出走时,那女子再三请求道:“两位姑娘就当我刚才所说的是个故事,听完就忘了吧,断不可出去讲的。”

“姑……姑娘?”石榴眼睛圆睁,低头端量自己身上的麻衣,又伸手摸了摸头顶的发髻,见都还好好的扮着,一时就想不出来自己是哪里暴露了呢?清了清嗓子,一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样子,对魏楚欣道:“公子休要听她胡说,咱们走便是了!”

魏楚欣便绷不住笑了出来,“都被人看出来了,还装,快现原形吧!”

那女子也笑了,看向魏楚欣道:“试问天下有哪个男子能长出姑娘这花容月貌的呢?”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石榴:“姑娘这纤纤细腰,早把身份给暴露了!”



坐在回柳府的马车上,石榴不禁说道:“原来是这么个误会,那芮公子读书读傻了,还真够迂的!”

再一想到那芮禹岑连去了那巷子里几日,倒头来连里面男女都没弄清楚,石榴便忍不住想笑:“姑娘不告诉芮公子,让他明天还去,去见那女先生吧!”一边说,一边笑。

魏楚欣撩着窗帘,看外面街景。想到原来是这么个误会,也禁不住笑了笑。

马车在裁剪店停下,两人又将来时穿的衣服换上,收拾妥当,才欲回柳府。

走到后门时,柳伯言的小厮来旺突然赶了过来,见到魏楚欣便说:“魏姑娘去哪里了,让我好找!快跟我走吧,我们二少爷正等着你呢!”

她帮了柳伯言,柳伯言自然是要感谢她的。

柳伯言的院中,正置有一圆桌,桌上满是菜肴,还放有一坛好酒。

柳伯言正坐在木墩上,先斟好了酒,在等着魏楚欣来。想到他今日不仅没被人斥责,还在芮禹岑那小子面前扬眉吐气了一场,就觉得畅快。拿起手中瓷杯,一口饮尽。

第五十章 点拨

魏楚欣正随来旺往柳伯言院子那边走。

路过南院时,见芮禹岑站在院门口,正若有所思,似有所等的抬头往高处凉亭那边看。

来旺不愧是柳伯言的小厮,说不是都不行,见到芮禹岑,连好眼神都吝惜得给不说,还“切”了一声。

芮禹岑听到脚步声,别过眼来,没想到正瞧见站在他面前的魏楚欣。一时间喜从眸生,瞳孔十分明显的亮了一下。

芮禹岑一时间都忘了礼数,开口便急于询问道:“姑娘先时所说的话正合我此时境遇,敢问姑娘怎知我访先达,愿得鸿儒授,但却多次被拒于门外的呢?”

一旁石榴嘴快,见芮禹岑那副苦闷不得解的样子,张口便道:“我说芮公子,你访的那是哪门子先达……”

“先时那些话,是我随便说的,没想到却正对公子境遇,原来世间真是无巧不成书的。”魏楚欣赶紧接过话来,打断了石榴。

芮禹岑听了,心里失落,勉强笑道:“原来如此,那便不打扰姑娘了。”

这边来旺也在催着魏楚欣。

只是有些话没说完,魏楚欣心说:要就这么轻易走了,自己不是白忙活这一天了么。

“芮公子请等一等,”眼见着芮禹岑转身要走,魏楚欣道:“芮公子说被先生多次拒于门外?”

话说的直接,芮禹岑明显感觉有碍自己的面子,不太自然的笑了下,以示默认。

魏楚欣如看不出芮禹岑这微小反应般的,只笑着问道:“古人有言:善之本在教,教之本在师。也有人说: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芮公子以为如何?”

芮禹岑思而不答。

魏楚欣见了,便又说:“师者?是老师乎?是大师乎?”

魏楚欣这几句话,身边石榴,来旺是一句没听明白。

那来旺心想着柳伯言正在院里等着请魏楚欣吃饭,她可是好,在这里和别人满脸笑容,之乎者也的,一时就来了气,抬腿便走,向柳伯言告状去了。

芮禹岑听了,已是明白了魏楚欣的言外之意。淡笑笑,问道:“姑娘说是哪个师呢?”

和聪明人说话,自然是省了好些力气。

魏楚欣便笑道:“既然芮公子问我,那我就抒己直言了。无论是谁,都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师字。要我说,这师者,既是老师,又是大师。两者兼有,才能被人尊一声‘师者’。所以说,那些以大师之名美饰自己的所谓的先达,真的达么?对于前来拜访求问的学生,多次拒绝而不肯相见,吝啬花时间去点拨一二,这是老师所为么,既不是老师所为,那先达又怎配为先达,大师又怎配为大师呢。”

芮禹岑听了,心里说不痛快是假的。一时之间,觉得自己所吃的闭门之羹有了发泄之所。

魏楚欣见芮禹岑乏累的双眸明显神采了几分,便继续说:“如若说,我要请教芮公子问题,以芮公子的品格,必当不会推脱,要倾囊相授的吧?”

芮禹岑点头:“这是自然。”

一番话,说的芮禹岑心里通畅无比,便对魏楚欣深深施了一礼,感谢道:“姑娘一番言语,解了我多日烦忧,禹岑在此谢过姑娘开导了。”

“芮公子客气,我也是就事论理,实话实说。”说到此处,魏楚欣似是不经意间的,飘过后面话来:“先时我大哥哥作画,茶饭不思,勤学苦练,但终是领悟有限,不得进益。直到芒种那日,他随我父亲下庄子,眼见了乡野之景,湖光山色,花草百木,回旋山路,石上清泉,鸡鸣狗吠,村落巷陌,万顷良田……一时见了书本上见不到的东西,突有所悟,当即就做了幅画,没想到水平极佳,意境极高,还获得了浩洋老先生的亲笔赞誉呢!”

“竟有这样的事?”芮禹岑也是长于作画的,此时听了这个,不免心有所动。

“先时便有人说: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芮公子也不防到外面走走,去感受感受大自然的旖旎风光,这样胸襟得以涤荡了,思维得以活跃了,自然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学习。新水长流,才思不断,想来以公子的悟性一定能有所进益,以达新的高度。”

魏楚欣说这番话虽然是目的不纯,但其中也不无真心话。以芮禹岑的悟性,要突破他现在所陷入的困顿期,是必然的。要不上辈子,他也不会金榜题名,殿试第一。

“姑娘说的极是。”芮禹岑笑了。到此时他才有心情好好瞧瞧站在她面前,妙语连珠的姑娘。

他不禁对她刮目相看,长在闺阁之中的恬静少女,竟能有如此之见识。看来柳家的这个小姐,倒比柳伯言这个公子要出类拔萃。只可惜她是个女子,要是如他一般,是个少年儿郎,前途一定不可限量,芮禹岑心里想着。今日她对他的一番点拨,他感激不尽。

“芮公子先忙,我还有些事情,便先告辞了。”

说着,魏楚欣就带着石榴走了。

芮禹岑轻道一个“好”字,站在原处,视线追随魏楚欣的身影慢慢拉远。直到魏楚欣走远再看不见。

两人往柳伯言院子这边走。石榴禁不住问魏楚欣道:“姑娘先时为何要打断我呢,直接将真相告诉芮公子,那什么先生已经死了不就得了?”

魏楚欣摇头,“要将真相告诉他,他为求真,必定会再去那条巷子,这样不是惊动了那女子么。”

再有,要实话实说,明天的事情,又当怎样进行呢。

石榴明白了般的,点头道:“还是姑娘想的周到,先时我们已经答应不对旁人讲这件事的了,不能言而无信。”

说着,便走到了柳伯言院门口。进了院子,只见正中央置着一张桌子,一群小厮正围着坐,一边吆喝,一边夹菜吃酒,杯盘狼藉,哄闹一片。

两人在门口站了半天,那群人全然没有看见一般,没一个站起来理会的。

自然也是没看见柳伯言。

石榴忍不及了,走到那几个正喝酒的小厮身边,问柳伯言在哪里。

结果那几个人睬都不睬。

“诶,你们这些人怎么这样!是你们二少爷要请我们姑娘,现在又摆出这副架子来,诚心戏耍人是么,哪有这样的人呐,真是的!”

那来旺听了,一口干了杯里的酒,然后顺手将酒杯朝后一扔,不屑的讥笑道:“这是在我们柳府,那些外来的家鸟儿瞎叫唤什么!有道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总有那不知敬的人!”

“诶,你骂谁呢!我们姑娘也是该你骂的不成!”

“骂谁谁知道,反正没骂错人!”

“你……你,不怕我告诉你们二少爷么,说你骂我们姑娘……”

魏楚欣实在听的不耐了,朝石榴摆摆手,招呼石榴过来。

石榴愤愤的,脸都气红了。

魏楚欣轻握着她的手劝慰:“你也是傻,和这些人还至于真生气么。他们不待见咱们,咱们回去就是了。”

石榴撅嘴:“就姑娘好性儿!等明儿见了柳二少爷,姑娘不问他,我倒要问他,他是什么意思!姑娘帮了他,他就这么谢人不成!”

魏楚欣摇了摇头,倒知道柳伯言为何突然就如此了。想来刚才她和芮禹岑说话,他的那小厮告了什么状吧。

向来如柳伯言这般的富家纨绔子弟,有几个是有长性的。

和你好时,怎样都行,不好时又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和这些人,自来是不能深交的。

第五十一章 设计的偶遇

下午,安闲静谧,岁月静好。

魏楚欣和鲍晓说了明日想要去东郊城外游玩一日,鲍晓许了。

这里柳伯松才打衙里回来,鲍晓见了他,便笑道:“你回来了,我正有好事想对你说呢!”

“怎么呢?”柳伯松笑着坐在了鲍晓身边,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低头抿着,便听鲍晓笑着说道:“你二弟最近进益了!”

“怎讲?”柳伯松倒是没听明白,抬头看向鲍晓。

鲍晓见柳伯松衣服窝在肩头,替他捋平了,“这事你一点都不知道?你二弟做了一篇文章,父亲见了,都难得满意了一回。”

“还有这事?”柳伯松满脸的不信。

鲍晓便推他一下,嗔道:“你还别不信,奶奶和父亲见了你二弟这般,正商量着要送你二弟去京都学里呢!”



第二天一大早,鲍晓就着人为魏楚欣准备好了车马。

吃过早饭后,魏楚欣便带着石榴坐上车往东郊驶去。

石榴坐在魏楚欣左侧,问魏楚欣道:“要是芮公子今日不出门来,或是出了门但不往东郊这边来,那姑娘不是白来了么!”

天气虽然晴朗,但却有微风拂面。魏楚欣将头伸到窗外去,看着郊边的万亩翠绿良田,顿觉神清气爽。“这么好的景色,就算遇不见芮禹岑,也算值了。”

“芮禹岑?”石榴念了一遍,笑道:“原来姑娘连人家名字都打听出来了,姑娘快说,是不是瞧上人家了!”

“你才多大,就满口胡说。”魏楚欣只是笑,连否认得懒得否认。

她会喜欢上芮禹岑么?如果说上辈子,在芮禹岑金榜题名,得全靖州姑娘芳心时,她心中的确有要是能嫁给芮禹岑就好了的心思。只是现在,她重活了一辈子,有些事情早已经看得轻了,也看得淡了。

一旦看轻,也便看清。

年少时的那些虚荣,那些想得到别人所得不到的倾顾,都已经落进前世与今生的沟壑之中,吞没不见了。要知道那些所含不纯的爱情,那计谋算计而来的婚姻,得来又有何意思。和一个在别人看来优秀不已,但自己却不喜欢的人结为连理,会是怎样一种滋味。

幸福是活给自己的,只有虚荣是拿给人看的。

芮禹岑确实是个不错的男子。只是他绝无可能成为她魏楚欣的丈夫。他之于她,总是欠缺着什么。

东郊良田,嫩绿养眼,在几场春雨的绵绵浇溉下,已长得有半尺之高。

良田尽头,是一条黑褐色的曲线,活像一幅水墨画般的。离得近了,才看出来那是一间间房子。东郊城外的农户,便住在其中。

听柳伯言说,隋州城西郊是乱葬岗,东郊是田地,南北两边是出城的城门。如若说芮禹岑要出来,必定来东郊。

魏楚欣便带着石榴下了车,走在松软肥沃的土地上,每走一步,都深深陷下了脚印。魏楚欣走的悠闲,脚尖挨着脚跟,走出一条蜿蜒的线来。

抬眼间,蓝天白云,满心怡然。

“姑娘,你看!”石榴指着不远处那袭欣长青衫,喜悦的说道。

那人也分明看到了魏楚欣和石榴。两人走过去时,听芮禹岑正谦虚向一老伯请教道:“敢问这水稻年产多少?”

“哪里有什么产量,年吃年用也便是了。”

他身边的小厮听了,没忍住道:“我看这庄稼长得挺好,怎么会产得不多呢?”

那老伯沉吟了声:“边关连年打仗,我们种的这点粮食,一半都充了税。”

“如今萧元帅大胜归来,今年的日子能好过些了吧。”芮禹岑道。

“谁知道呢,皇粮国税,哪年不交啊!”

-

魏楚欣和芮禹岑两人在前走着,后面跟着石榴和他的小厮。

“不想在这里碰见柳姑娘。”芮禹岑道,看着郊外的景色,他果然感觉心旷神怡,比终日闭门苦读要好得多了。

柳姑娘?魏楚欣听了,本想说破来着,但想到日后在靖州再见,或者是在魏昭欣面前再见,那时再说,岂不是效果更好。想着,最后笑而不语。



等坐上马车回去时,魏楚欣撩着窗帘,往依旧站在那里的芮禹岑方向看。

车子渐行渐远,眼见着芮禹岑俯身拾起了什么,魏楚欣才放心的撂下了窗帘。

石榴在旁看着,道:“芮公子捡起来的,定是姑娘故意丟下的金钗了!”想到这里,她便想歪了,玩笑着对魏楚欣道:“姑娘还说心里没有人家,如今连定情信物都给那芮公子了!”

魏楚欣也不恼,只是看着石榴道:“那金钗不是我的,我只是替别人送了信物,等回去见到那人,我向她一说,那人得加倍感谢我呢。”

她哪里戴得起金钗,那是魏昭欣的首饰。她帮魏昭欣送芮禹岑东西,魏昭欣还不得“感谢”她。

“真的啊?”石榴见魏楚欣说的认真,禁不住问道。

“当然了。”魏楚欣便接着交代:“所以定不能让那芮公子将东西还给咱们,你以后见到他和他的小厮,得绕道而行。”

回了柳家,魏楚欣便再没出过鲍晓的院子。至于石榴出门,有一次正碰见芮禹岑的小厮,那小厮分明是有话要说,只是石榴想到魏楚欣交代过的话,还没等给那小厮说话的机会,人就跑了。

后来听府里的下人说,芮禹岑要将那金钗还给魏楚欣,但他哪里知道魏楚欣姓魏,只和人说有东西要给柳家的小姐。柳家就柳伯松和柳伯言两位公子哥,又哪里来的小姐。丫鬟小厮们都问他是不是搞错了,最后芮禹岑那金钗也没还成,人便走了。

后十几日,魏楚欣在柳府里住得极其安静。柳伯言再没来找过她,魏楚欣听说他奶奶和父亲要给他送到京都学里,本想去他院里瞧瞧,只是他那个小厮来旺极其可恶,魏楚欣到了门口,他不进去传话不说,也不给魏楚欣开门。

狗都听主人的话。魏楚欣一气之下便回去了。后来直到是柳伯言出发的那一天,两人也没再见面。

临要回靖州的前一天,魏楚欣和石榴两人坐在窗下,石榴想到柳伯言,还忍不住笑说:“有些人呐,就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本以为替他写了一篇文章是帮他,可不想却给他害了!他一直不见姑娘,是不是因这个事和姑娘生上气了!”

“气什么?”魏楚欣笑道:“气我非死乞白赖,自作多情,擅作主张替他写了一篇文章了。”

石榴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说道:“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呢!”

其实魏楚新在心里也并非没有失望,她原本还在思忖让柳伯言帮着她问问他那个开药铺的姑父是否收购紫兰,现下她与柳伯言闹成这般,这事也就不得不作罢了。

再有,萧旋凯那个忘恩负义的,她好歹救了他一命,他不感恩不说,还竟是使唤她。现下知道她治不得他眼睛了,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第五十二章 骑最烈的马

想着明天就要回靖州了,下午的时候,魏楚欣带石榴从柳府溜出来闲逛。

从铺子里出来,满载而归,两人正有说有笑的要往回走,只是没想到,被几个彪壮大汉给劫了路。

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姑娘可姓魏,打靖州城来的?”

石榴还不明所以的看着几人,可能魏楚欣眼睛蒙了丑化罩,面前这几个侍卫打扮的男人明明个顶个的英俊,除了七尺有余的身高外,和彪壮大汗一点也沾不上边。石榴站在原地,小姑娘都有些看痴了。

“不是……你们认错人了。”魏楚欣拽着石榴,低头,转身,动作一气呵成,拔腿便是要走。

“你又不叫魏楚欣了?”转身之际,已是和长相更加出众的男人打了照面。

魏楚欣就那样被“请”上了马,隋州城街道上人流如织,不顾众人的眼光,他把她锢在身前,策马扬鞭而行。

因有他在,出了城门都不需拿路引,守城的人直接就放了行。

骑最烈的马,走最陡峭的山崖。

魏楚欣不知道萧旋凯带她肆意驰骋到了哪里,只感觉耳畔生风,整个人简直要从马背上颠簸而下。

“还想再快些么?”身后面忘恩负义的男人问她。

“想——”魏楚欣大喊,即使她手心里紧张的全是汗渍,只是这种迎风急行的感觉,生平第一次经历,是真好。

“还能再快些么?”她仗着胆子大喊。

身后面的男人勾唇一笑,嗓音浓醇:“再快些,可是你自己说的。”随即猛一扬鞭。

良马受力狂奔,箭一般的飞射了出去,高空失控的感觉陡然而来。

然而在这种时候,他却突然松开了在背后护着她的胳膊。魏楚欣整个人腾空被弹起,“啊!”了一声,眼看着越来越近的黄土地面,叫声有点惨绝人寰。

他跃身下马,在半空中揽过了她。惊魂未定,她落在了他怀里,吃了一嘴的浮土。

心脏砰砰砰猛跳,魏楚欣啐了口唾沫,丝毫不顾形象的拿袖子擦了擦嘴,安全着地后,气的转身就走。

萧旋凯在后面看着她倔强的闷头往前走,好笑的叫她:“生气了?”

魏楚欣听了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

萧旋凯站在原地捋着马背,音色淡淡:“不是没让你掉地上么?”

魏楚欣当没听见。

“打算去哪啊?”眼见着前头淡紫色的衣衫渐行将远,萧旋凯略微皱眉的喊她:“丫头,回隋州城的路在这边呢,你要往哪走啊?”

魏楚欣表情一滞,迈出的一只脚不知道该往哪放。被带到这么个地方,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了。如萧某人所说的,她这是往哪走?

只是要现在折身回去,还不得让后头那人笑掉大牙。

萧旋凯已经骑马过来了,走到她身边,摆出一份好心的模样:“想去哪里,要是顺路的话,我送你一程。”

魏楚欣气短,暗处里咬了咬牙,想着识时务者为俊杰,便笑着和萧某人周旋:“去隋州知府,不知道顺不顺路?”

马上向来不苟言笑的人此时却笑得极其欠揍,俯身揽过她,抱她上马,“虽然不顺路,但看在姑娘救过萧某一条命的份上,可以特意送姑娘一程。”

魏楚欣啧了下舌,还知道她对他的救命之恩,难得!

走在回隋州城里的官道上,马蹄哒哒,萧旋凯再没说话。

魏楚欣顾盼官路两旁的袅娜垂柳,也保持着这样一份静谧。

清风拂面,沉水淡香。



又来到了那日的天字号上房里。

他坐在棋盘旁边,略过棋篓里的几刻冷幽黑子,噙着笑意问魏楚欣:“会下棋么?”

魏楚欣摇头,“不会。”

“早在南疆的时候,就听当地的土兵谈论着,说靖州城里的闺秀个个有才,琴棋书画样样拿手,”说着,萧旋凯用指节分明的欣长手指弹出手心里的颗颗黑子,“你魏姑娘不会?”

黑子颗颗,准确不误的重新落入棋篓,击打出清脆的声音来。魏楚欣笑着,几分玩笑几分认真:“侯爷不是着人调查过我么,我生在靖州,长在庄子。”

萧旋凯听着这话,一时抬眼,看着魏楚欣的眼睛眸华点点,带着那么几分不由分说。

魏楚欣把那种情愫理解为怜悯。重生归来,她最不需要的就是被人怜悯。

魏楚欣笑着,对视上萧旋凯的眼睛,清水明眸闪烁着的是坚毅神采,“我会过的很好,不需要人怜悯,所以侯爷不要这样看着我。”

萧旋凯听了微顿,收回视线,什么都没说。

默了一会,他接上刚才的话题:“不会正好,过来陪我下一局,我教你。”他竟然笑着说出这话,脾气很好。

魏楚欣一时忘了他眼睛坏了。坐过来时,拿起粒白子,下在了棋盘正中央,抬起头笑着说:“不如下五子棋?”

“下五子棋?”

魏楚欣点头,五子棋比围棋好下多了。

后来魏楚欣才知道,和萧旋凯下棋不是拼智商而是拼记忆力。他分不清黑白没关系,他能记住魏楚欣将白子都下了哪里,然后凭借着大局意识,完胜。

一开始定好了三局两胜,后来魏楚欣连输两局,便改成五局三胜。

等第三局一下,魏楚欣自知马上又输给了萧旋凯,便赖皮道:“我这是第一次下棋,所以才输给了你。”

萧旋凯噙着浅笑,不语。

今日的相处很融洽。

他低头拾棋子时,魏楚欣才猛然间想起来他眼睛坏了的事情。一时间不得不佩服了起来,“原来你这般厉害!”

萧旋凯抬眸,面前是穿着淡色衣衫,笑得那般明媚的姑娘。

……

萧旋凯送她下楼,魏楚欣心里略有担忧。

不过到最后还好,萧旋凯什么都没说,再没提让她当他专属郎中的事情,也没说请魏伟彬喝茶……

魏楚欣也什么都不说,她不确定萧旋凯为何又突然找到了她,是偶然在街上碰见的,还是怎么?

但他不说,她也不好问。

并且……她也不会自作主张的告诉他,她明天回靖州的事情。

-

走在回去的路上,石榴脸上的表情很丰富。既有对她被骑马之人带走的担心,又有得个顶个英俊侍卫服侍的喜悦。

她跟魏楚欣学:那些侍卫全都听她的话,她让怎样他们就怎样,她让跑二里地买个糖人吃,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别说拒绝了。

“姑娘,你和那个很有派头的公子是朋友么?”石榴好奇的问魏楚欣。

魏楚欣摇头。她和萧某人算上这次仅有四面之缘,还不能算是朋友吧。

只不过……魏楚欣一时鬼迷了心窍。她是魏家不招人待见的庶女,他是权倾朝野一品定远侯,要是真能和他当朋友,或者说不用当朋友,就在萧某人面前混个脸熟,也是够狐假虎威了吧……

第五十三章 回家

回去那天,柳伯松一早便派人打点好了车马。找了行事稳重的马夫不说,又令派了家里的管事和两个小厮随行。

屋里鲍晓和魏楚欣坐在一处。为鲍晓最后“舒理”了一次头发。停了动作,鲍晓拉过魏楚欣的手来,仍真心挽留道:“也不急这一日,就再住一晚,现下我这病好了,你开的药也停了,再不需忌口,咱们好好的吃一顿饭,再让人把女儿红摆上来,我们喝一回酒,等明儿个再走,你看怎样?”

魏楚欣笑着摇头:“大小姐再留我,我真舍不得走了。”

“舍不得走,便住下吧!”

“要一住就住一辈子,赖着不走了,大小姐还敢不敢留我了?”魏楚欣笑着道。

鲍晓听了,微怔了下,随即“嗨!”了一声,真诚的道:“住一辈子便住一辈子,我留你,你待着吧,说定就不许走了!”

“鲍姐姐。”魏楚欣回握住鲍晓的手,真心诚意的改了称呼,笑说:“你留我,我也得走了,要再不回去,怕是该有人上门来找了。”

魏楚欣也只是随口胡诌罢了。她在庄子里住了五年,都无一人问津,现如今出来区区一个月的时间,魏家有哪个会惦记她。

这边便有小丫鬟进来传话:“大奶奶,给魏姑娘准备的东西都装上车了,车马也都打点好了,外边就等着魏小姐出来了!”

鲍晓点了点头,随魏楚欣一同站起身来,仍握着魏楚欣的手,带有点离别前夕的悲伤,看着身旁魏楚欣道:“既然你不肯留,我便只好送送你了。”

“我出去便上车了,外面热,姐姐就别出去了。”

鲍晓摇头,执意不肯:“你既叫我一声姐姐,我怎么也得送送娘家过来的妹子。”

说着,便一同走到了门口。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魏楚欣不喜欢和人道离别,又见鲍晓执意要送她,便凑过脑袋来,故意在鲍晓耳边轻笑笑道:“对了,有件好事我忘记说了。”

鲍晓弯弯的眉毛一翘,看着魏楚欣。

魏楚欣便道:“要提前恭喜姐姐当娘亲了。”

“真的?!”鲍晓一时感觉喜从天降,心里说不出的激动来。

魏楚欣便忍不住笑了出来,从鲍晓的手心里挪出自己的手来,然后在其耳畔轻轻说道:“今夜若那般了,定一次即中。我便在靖州等姐姐的好消息了,若真怀上了,姐姐可别忘了书信告诉我!”说完,抬腿便走了。

一时间鲍晓站在门口,又羞又臊,又想笑又带着点失落,对着魏楚欣背影,佯装生气了的样子,笑着啐骂道:“还没成家就这样不知害臊了,要成了家,还得了了!”

魏楚欣边走边回身,朝鲍晓摆手道:“姐姐,外面热,回吧!”

鲍晓点头,一时间心里难受,眼汪汪了起来,抽了下鼻子,笑着点头道:“这就回了,你一路小心,回家别忘了常书信来!”

“一定!”



从隋州到靖州,在马夫不紧不慢,平平稳稳的车速下,行了大半日。

到魏府门口时,如魏楚欣事先料想的那般,大门紧闭,并无一人出门迎接。

随行的柳家小厮便跳下车去敲门,魏楚欣在马车上,门帘被撩开了。只听柳家小厮边敲边喊:“开门,开门呐!”

里面的人有些不耐的答道:“谁啊,这就来了!快别敲了,再敲门被敲碎了!”

柳家的小厮便答:“你们家三小姐回来了,快开门吧!”

然后就听里面的人道:“我当谁呢,回来就回来嘛,兴师动众的,又不是金贵人!”

这话不单魏楚欣听的清楚,旁人也都听的清楚。那敲门的小厮尬了一下,吐了下舌头,禁不住回头看了看魏楚欣。

一时间柳家的人都不禁看向魏楚欣,想着这样温和知礼的小姐,在魏家竟是不得待见的,连看门的门房都敢这样说话,又何故是旁人呢。

就连石榴都有点替魏楚欣委屈了,轻声说道:“这什么门房,哪有下人这样说话的。”

魏楚欣倒是无感,面上并无生气或是不满一类的表情。她淡淡的,嘴角甚至还带着些让人看不出是何意的笑容。

其实那时,魏楚欣在心里立下了个誓。她发誓,今生今世,就在这里,魏府的正门口,她要魏伟彬带着阖府的人,从老到少,从男到女,从主子到下人,悉数出来相迎,悉数给她下跪叩首。

那样的场景想来会很好看。

只是后来,魏楚欣始料不及的是,那一天竟来的那样快,只因为他,这个愿望竟那样就被轻易的实现了……

大门开了,柳家管事指挥着小厮往府里面搬东西。

魏家门口站着的那几个,起先是不打算伸手的,奈何见带回来的东西多了,又是布匹,又是吃食,又是玩物的,那几个人为了些便宜,便笑嘻嘻的凑了上来,问魏楚欣还有什么需要他们做的。

在柳家住的这一个月里,有一次魏楚欣半开玩笑的提及了她身为庶出小姐在魏府里的境遇,不曾想,鲍晓放在心上了。

那马车上,鲍晓让人给魏楚欣装了崭新的春夏秋冬的衣服各十套,各色成尺的崭新布匹,几盒的珠花,一盒的金银首饰,新做的甜点果子十多样,装了满满的一车。

马车上还有一个大木箱子,是先时她和柳伯言出去时,柳伯言买给她的好玩的。像泥捏的娃娃,木雕的物件,一些小巧的瓷器,竹绳编的小蚂蚱,楠木穿的圆珠手串,绘了山水的折扇,集市上流行的小人书等等,杂七杂八,也装了满满一箱。

将东西送到了兰蕴居,柳家的管事便按柳伯松的吩咐,辞别了魏楚欣,往靖州衙里去见魏伟彬。

这边魏楚欣带回来了一丫鬟和一马车的东西满载而归,一时间炸了锅般的在府里传开了,府里的丫鬟和婆子都忍不住来瞧。

张妈妈笑着出门来迎接,魏楚欣朝张妈妈露出个甜甜的微笑,才要招呼柳儿和巧儿来搬东西,就见张妈妈摇头,轻叹了口气道:“小姐别叫了,她俩是不会出来的。”

魏楚欣听了,便知道那事露馅了,了然于心的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进了屋子,魏楚欣,石榴和张妈妈都在忙着归置东西,但见柳儿和巧儿进了来,站在门口,有点来势汹汹干架的意味。

那柳儿率先开口,歪着脖子,看着魏楚欣便道:“既然三小姐回来了,那有些事情就得说明白!”

张妈妈听了,不免放下手里拿着的东西,有点担忧的看了看魏楚欣。

第五十四章 牙尖嘴利的再次冒头

魏楚欣全然没听见一般,对石榴道:“把这些果子分四份包好……”

话还没说完,但听一旁巧儿扬起了嗓门:“我说三小姐,你堂堂一个小姐不能差我们丫鬟这俩钱儿吧!”

柳儿在一旁接上:“就是!人周妈妈都说了,当初给这厢房归置屋子时,并未放什么元代青花瓷!三小姐这真真是唬我俩没见识啊!”

“身为小姐,倒这样没有见识!唬我俩说那是什么古董不说,哪里没见过那点钱儿呐,连我们丫鬟这点血汗钱也骗!当真是在庄子里待的久了,见了什么都是好的!”巧儿一口一个没见识。

“别说是让外人知道了,就单咱魏府里的人知道,也够丢人现眼的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便伸手,要拿那日两人交给魏楚欣的银子。

魏楚欣放下手里的东西,抬头,冷眼看了看两人,只道:“等我归置完东西再算账,银子不会少了你俩,先出去等着吧。”

“算账!”柳儿一听便炸了毛,跺着脚便喊了起来:“快都来看看,都来听听,这有人如今去了一趟隋州,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霸了人银子,我们还没说什么,她倒先要和我们算起账来了!还有没有天理了,这事拿到老太太,太太面前,我们也没有不是!”

巧儿干脆抬腿走了进来,顺手抄了个装首饰的盒子,对柳儿笑说:“你也别恼,她不给咱们银子,咱们还就没法治她了……”

话还没说完,就挨了石榴一个重重的巴掌。

一时脸被打的火辣辣的疼,巧儿将首饰盒子扔在了地上,捂着脸,叫了一声。

石榴一副没打够人的样子,逼向巧儿,问:“有种再说一遍,你想治谁?”

巧儿一时还真被吓住了,捂着脸看着石榴,半天没敢说话。

那柳儿向来比巧儿更有主意,走上前来,拽了下巧儿胳膊,朝巧儿道:“被人给了一耳刮子就怕了!”回头,见石榴又瘦又矮,胆子壮了起来,冷笑道:“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啊,我怎么不知,这狗才跟了主人就开始忠心上……”

话没说完,就差点又被石榴给了一耳光。只是柳儿和巧儿相比有些心机,防着石榴,现在见石榴动了手,躲开不说,还撺掇巧儿道:“我打她,你还不伸手帮忙么!”说着,两人便撸起袖子,将石榴给围了起来。

张妈妈见势头不好,怕柳儿和巧儿真打了石榴,便赶紧过来相劝。

“不用劝,我看谁敢打我的丫鬟。”魏楚欣说着,便一副好脾气的走了过来。走到柳儿身边,停下,照着她脸便狠狠扇了个耳光,扇完后,悠闲的轻甩了下有些发麻的手。

“你……你敢打我,我告诉大夫人……”柳儿捂着脸,看向魏楚欣。

一旁巧儿帮着说话:“你敢打我们,我们可是大夫人派来的!”

“出去!”魏楚欣打断柳儿的话,将手伸在眼前,看着因太过用力而微微有些发红的指腹,“打狗是要看主人的,想要告状,出门请右转。只是别说我没提醒过你俩,你俩是大夫人派过来的不假,只是大夫人已经将你俩指给了我,我身为魏家小姐,管教自己的丫鬟,有什么不妥么?”魏楚欣笑着。

“你等着,咱们走着瞧!”说着,两人便走,既然撕破了脸,那便再没有其他顾虑。

在两人心里,从来也没把魏楚欣当成小姐,魏楚欣在庄子里吃过的那些苦,受过的那些冷嘲热讽,比起她俩,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在她俩心里,魏楚欣哪里有什么娇贵可言。

“姑娘,我是不是给你惹祸了?”

两人走后,石榴看着魏楚欣,带着满脸的愧色。

张妈妈也走到魏楚欣身边,委婉的道:“小姐做的是不是有些过了,她俩毕竟是大夫人派来的。”

魏楚欣此时却是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笑着招呼两人道:“你俩过来,我有话要说。”

两人围了过来,魏楚欣先教张妈妈说了一番话,又教石榴说了一番话。两人听了,会意的点了点头。

这边张妈妈便包了十两的银子,和扬州师傅做的糕点,往魏伟彬的外书房走了。

魏楚欣找出来鲍晓送给她的注心红羽含翠的镯子,拿首饰盒精心包好,带着石榴往槿香苑去。

到了院门口,正巧碰见指挥丫鬟打扫院落的滕妈妈,魏楚欣便笑着唤道:“一月不见,奶奶可好,妈妈可好?”

滕妈妈见是魏楚欣,便走了过来,笑着回道:“老太太好,我也好,有劳三姑娘挂心了,三姑娘是今儿个才回来么?”

魏楚欣点头,将手里的银盒交到滕妈妈手里,“在隋州住了多日,心里甚是惦念奶奶,这是鲍家小姐赏的物件,我本是衬不起的,所以特来孝敬奶奶。”

滕妈妈接了,要给魏老太太送到屋里去,回身却见魏楚欣有点发怯的站在院子门口,不敢往院里多迈一步,便朝魏楚欣笑着招了招手,道:“三姑娘怎不随我进来?”

魏楚欣摇了摇头,露出个大家都懂的笑意,绕弯说道:“我在这里候着便是了,要奶奶想要见我,我再进去不迟,若不想见我,也省着我扰到奶奶清静。”

“也好,那便委屈三姑娘先在门口站一会了。”滕妈妈回身,继续往前走,轻微微叹了口气。心里不禁想着,多懂事孝敬的姑娘,奈何有人不知好意。

过了一会,滕妈妈走了出来,眼见着魏楚欣等在门口,眼望望的充满了期盼的正看着她,一时间脚底有点打磨,走了过去,怕伤了姑娘的心,便将魏老太太不见魏楚欣的话换了个委婉的方式说。

“老太太本来是打算见见三姑娘的,只是这几日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人老了多有承受不住,老太太夜里总也睡不好觉,白日里也乏力没有食欲,眼下正是难受的时候,怕见了姑娘两边都难受。老太太说,等明儿好了,再见姑娘。”

“那便让奶奶好生歇着吧,我明儿再过来。”魏楚欣都觉得自己不去唱戏太过可惜。此时脸上露出那介乎于失落与担忧之间的表情,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过了,少一分又自觉不足。

而与此同时,石榴正在槿香苑院门口西北角的甬路上,往两个丫鬟手里塞着什么。三个人有说有笑的不知说了什么。

那两个丫鬟往院门口来,魏楚欣正往回走。两相照面,两个丫鬟可能是想着拿人家手短的缘故,破天荒的给魏楚欣行了礼,一齐叫了声:“三小姐。”

第五十五章 和魏伟彬吃饭

石榴站在原处等魏楚欣走过来。

隔了几步,魏楚欣便问:“银子给了?”

石榴点头:“给了,姑娘交代的话也都悉数讲了。”

魏楚欣点头道:“好。”

两人马不停蹄,从槿香苑出来,回兰蕴居拿上东西,便往魏伟彬的外书房来。

半路上,石榴不知道在哪拿了块糕点给魏楚欣:“姑娘自打从隋州回来就没吃过东西,先吃一块豆糕垫垫肚子吧。”

魏楚欣倒还不觉得饿,只是看着石榴饿得前胸贴后背一副都没有力气了的样子,笑说:“我不饿,你先吃了垫垫肚子吧,今日害你和我受饿,等晚上咱们吃好吃的。”

说着,便走到了外书房。张妈妈早已经将魏楚欣吩咐的事情办好,回去了。

此时戌时初刻,魏伟彬还没从衙里回来。

府里的大管家刘大正看着府里的小厮拔书房前面青砖地缝里的杂草。眼见着魏楚欣走了过来,赶紧笑着迎上前来:“三姑娘打隋州回来了!”

魏楚欣点了下头,都不用开口去问,刘大便又殷勤的笑说:“老爷还得一会回来,要不三姑娘先回去,等一会老爷回来,我打发人告诉三姑娘去。”

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魏楚欣想着先时让张妈妈拿给刘大的那十两银子,还真是不白花的。

“不麻烦大管家了,我在这里等父亲回来。”



这边魏楚欣坐在书房外厅,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魏伟彬回来。

外面的天又阴又闷,屋里更是燥得厉害,正是大雨来临之兆。

石榴在旁陪着魏楚欣,闷热得身上已出了潮潮的汗,脸上,额头上也浸了一层。忍不住拿袖子擦了去,然后拿手扇风。回头间,却见魏楚欣安安静静的坐在屋里,眼睛看向里屋的屏风。

魏楚欣侧着脸,石榴便只能瞧见她的侧颜,白皙红润的面颊,长眉入鬓,若有所思的样子,是那样的温柔好看。

石榴一时看的呆了,不禁轻声赞叹:“姑娘长得可真美,像画里画得仙女似的……”

才说着,就听门“吱噶”一声开了。

魏伟彬进来,眼见着向他走来,低头行礼的魏楚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要知道一家子的人,相互见了面,哪里需要做那样周到客气的礼节。

魏伟彬摆手让魏楚欣起来,先说道:“下午在衙里,柳家的管事去了,为父便知道你回来了。”

想到柳家管事代柳伯松说的那些感谢话,魏伟彬便觉得心里高兴,对魏楚欣的态度自然很好,笑着对魏楚欣道:“怎么样,在隋州待得可好?”

魏楚欣面露温柔,略去此时此刻所有不合时宜的表情,温言道:“有劳父亲惦念,楚儿在隋州一切都好。”

说着,将手里的漆盒递给魏伟彬,笑说:“这是柳家大公子送的南洋珐琅彩笔洗,楚儿想着父亲向来喜欢书法,送给父亲,还望父亲喜欢。”

“哦?还给为父准备了礼物。”

听说是柳伯松送的东西,魏伟彬便接了过来,打开来瞧,拿在手里细端量了一番,顿时就爱不释手了,“果然是好东西啊!”

“父亲喜欢就好。”魏楚欣笑的乖巧。

魏伟彬将笔洗小心放回了漆盒里,一边往里屋走,一边对魏楚欣笑道:“听柳家的管事说了,楚儿在隋州给咱们魏家长脸了。听说都见了柳知州,柳知州还赞你来着?”

魏楚欣慢慢跟在魏伟彬后面,也进了里屋。

见魏伟彬先是将那漆盒小心的摆在了博古架上,思忖了下,又换了地方放的爱不释手,便适时恭维的回道:“楚儿是见到了柳知州,只是父亲怕是听人误传了。那柳知州为官多年,楚儿小小年纪,做事又欠妥帖,怎能得柳知州赞誉。柳知州倒是称赞父亲来着。”

“还称赞我了?”魏伟彬不禁抬眼看先魏楚欣,一下子便来了听下去的兴致。

魏楚欣便顺着说:“柳知州说:‘靖州魏同知尤善教育儿女,魏家大公子便是少年多志,品学兼优。现如今见了其女,知礼懂事,想来是书香熏陶,家教使然!’”

这话果然是顺了魏伟彬的耳朵。

魏伟彬抚着胡子,因笑得开心,额上挤出来的褶子都能夹一支毛笔了。

他满意的点头笑说:“博儿是争气的,你也是为父的好女儿,都替为父长脸,为魏家争光了!”

魏楚欣便如同没有心一般,陪着魏伟彬笑。

其实要讨好一个人倒是那样的简单,只要找准了拍马的点,随便怎么胡诌八扯,都能收到不错的效果。

魏伟彬正自我陶醉着,刘大掀帘子进来,问道:“厨房端来了饭,老爷是在书房吃,还是去别的地方吃?”

按以往的规矩,魏伟彬每天从衙里下来后,都让厨房送来饭,摆在自己屋里吃。

蒋氏那里,他有时候也去,只是要看心情。

“端来吧,”魏伟彬看了看仍规矩懂事站在书桌旁边的魏楚欣,才想起让她坐下,“楚儿啊,吃了么,没吃就和为父一起用些吧!”

这边刘大已经吩咐两个丫鬟将菜端了进来。又另有两个丫鬟将小方桌放在了临窗的长榻上。然后四人熟练麻利的将饭菜,碗筷摆好,退了出去。

魏伟彬走到榻边坐下,看了看方桌上的四菜一汤,摆手招呼魏楚欣,很带有些慈父的语气:“来,过来坐,看厨房今天做了什么!”

魏楚欣依言走了过来,其实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那种生疏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那种感觉与矛盾不是想克制便能克制的。

比如说此时,魏楚欣能让人看不出半点破绽的拍魏伟彬的马,说魏伟彬喜欢听的话,做魏伟彬爱看的事。

只是一起吃饭,在没有旁人,就父女两人一桌一起吃饭的这件事情上,她想表现得自自然然,大大方方的,可是越想这样便越是做不到了。

因为心里不舒服,因为会想到以前她母亲在世时,父亲,母亲,和她,一家三口人坐在一起吃饭时其乐融融的场景。

现在,在父女两人之间已然存在了深深鸿沟的情况下,再像什么都没有发生那般,心平气和,云淡风轻的坐在一处吃饭,是没有办法做到的。

魏楚欣只尽可能的表现出温柔,顺从,听话,来掩盖自己内心的排斥、讨厌。

只是这种表演大抵是不自然的。

看在魏伟彬眼里,倒变成了他自己所理解的拘束。

他有他做父亲的尊严和体面。

他在想,他这个女儿,在别人面前再是大方得体,在他面前都多多少少是有些拘束怕他的吧。

第五十六章 再次收拾两人

魏楚欣坐了下,接过魏伟彬递过来的筷子,刚要道谢,但听魏伟彬道:“和为父待在一起,你太拘束了些,咱们是父女,本也不需要那些规矩。”

说着,魏伟彬便伸出筷子,给魏楚欣夹了口鱼,“楚儿爱吃鱼么?”

魏楚欣点头,还是向魏伟彬道了谢:“多谢父亲。”

“说来也怪为父,都是这些年对你的关爱太少了,你才和为父这样生疏。从今以后,多到为父身边来,我们父女两个常说话,也就好了。就像昭儿和玉儿那般,见到为父便是撒娇,你和她俩也是一样的,都是父亲的好女儿。”

魏楚欣听了,双眸微垂,温顺听着。一时想到了什么,微微抬头,看向魏伟彬,带着点孩子般的天真,小猫般轻巧的试问:“真的么,我和大姐姐、二姐姐是一样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何况魏伟彬是魏楚欣的亲生父亲。

此时看着自己女儿用那种渴望澄澈的眼睛看着他,问出这种话,魏伟彬的心咯噔了一下,忒不是个滋味。

魏伟彬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变得有点难看又有点愧意,拿筷子的手都好像夹不住菜般的。

“父亲……”魏楚欣抓住了魏伟彬此时的心理,便把他心里对她所含的那一丁半点的愧意发挥到最大。

所以她放下筷子,站起身来,低声弱弱的问:“可……可是楚儿说错了什么,楚儿向来不会讲话,还请……”

魏伟彬便握住了魏楚欣的手,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既懂事乖巧又温柔孝顺的女儿,一时间感觉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亏欠了这样的好女儿,他不是个好父亲。

魏楚欣不再说话,魏伟彬缓了脸色,也站起身来,充满父爱的轻抚了抚魏楚欣的肩膀,让魏楚欣归了坐。

他舒了口气,带有些回忆般的说道:“你母亲走那年,你还不大,后来又送你出了府,这一去便是五年,不曾想时间过得真快,如今你都长成大姑娘了,也懂事,也孝敬,现在想想,为父真是对你亏欠了许多。”

“那日我还梦见你母亲来着,在梦里一见到我就哭,我急着问她为什么哭,”说着便露出个无奈宠溺的幸福笑容来,“她还如在世时那般,忒倔,问了她几遍为什么哭,她这个小女子还就是不说,等后来时候到了,她不得不走了,才对我说,是放心不下你……”说到这里,又沉吟了,眼角眉梢无不透露着发自内心的忧伤。

兰姨娘始终是魏伟彬的心头好。人过了不惑之年,便羞于启齿什么情啊爱啊的了。

不过魏楚欣瞧着魏伟彬那种表情,倒想起句诗来。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入股相思,魏伟彬对兰姨娘是么?想着,魏楚欣内心某处不禁笑了。

是相思入骨呢,还是遗憾最好呢,要兰姨娘还在人世,魏伟彬也不见得像现在这般吧……

缓了一会,魏伟彬才又接着说道:“你母亲说,在这世上,最放心不下的人怕就是你了。现在你回来了,为父好好补偿你。”

魏楚欣听了,低声叫了声:“父亲。”然后好像感动了般的,不再言语。

只是她内心想的却是:为了你这一句话,我演了多少的戏。一会所要发生的事情,便是对这句话最好的验证。只希望这话你不是说说而已,说完了也就忘了。



和魏伟彬吃了饭,然而魏楚欣心说她并没有吃饱。

按魏伟彬的习惯,饭后是要练字的。魏楚欣便识相的告退了。

走出了魏伟彬的书房,见四下无人,魏楚欣才长长呼了口气。

身旁石榴撅嘴抱怨道:“姑娘这吃了饭的还叹气,那没吃饭的人呢!”

魏楚欣摇头笑了,哪里还有在魏伟彬书房时安静乖巧的样子,此时扯过石榴的手,花蝴蝶般的便跑了起来。“走,我们回去吃好吃的去!”

要知道,两人才相处了不到一月,便熟悉热络到了此般。魏楚欣相信石榴,真心的对石榴好。石榴也感激魏楚欣,全心全意的服侍魏楚欣。

以心换心的相处,真心诚意的交往,真好。

今日的饭,魏楚欣是吃不好了。

摆了桌子,端上饭来,魏楚欣招呼张妈妈和石榴一起用饭。魏楚欣才往嘴里送了一口米饭,那两个牙尖嘴利的便志得意满的回来了。直奔厢房而来,推门便进屋,叉腰喊道:“三小姐,大夫人招呼您过去一趟,您请吧!”

张妈妈听了,脸上难得露出的笑容被吓没了,带着忧色的看了看魏楚欣,然后默默的站了起来。

石榴倒是不甘示弱,啪一下将筷子拍在了木桌上,瞪向两人,便要站起来,却被魏楚欣给制止住了。

魏楚欣头都不抬,根本不理两人。拽了拽张妈妈衣襟,露出个的笑容,让张妈妈也坐了下。

“这个竹笋好吃,你俩尝尝。”魏楚欣气定神闲的,还分别给张妈妈和石榴两人夹了菜。

石榴便拿起筷子,将碗里魏楚欣给夹的笋片吃了,吃完后故意气门口站着的两位,狠狠的吧唧吧唧嘴,评价道:“好吃,又脆又好吃,妈妈你也尝尝!”

张妈妈哪里吃的下,转头要对魏楚欣说什么,只是却被魏楚欣筷子伸过来的笋片给打断了。

魏楚欣笑说:“很好吃呢,妈妈张嘴,我喂你吃。”

张妈妈只得张嘴吃了。

这边门口志得意满站着的两位,见完全被忽视了,哪里肯善罢甘休。

柳儿便先提了嗓门喊道:“三小姐,你去隋州了,见世面了,是府里的功臣了是吧!大夫人说让你过去一趟,你还不去,眼里真没人了是么!”

按惯例,柳儿说完,巧儿必接话,这回也不例外。

“快别说了,人家现在是什么身份,鲍家大小姐的伴娘,柳知州家里的清客,府里面的几位小姐有一位算一位,哪里有人家有见识!庄子里住过,男人堆里混过,鲍家二少爷的车也坐过,没准啊,床也上过呢!现在又从隋州回来了,有身份了,怕是老太太的话都不放在眼里了,大夫人发话又算什么呢!”

石榴真是忍无可忍了。腾一下从椅子上窜了起来,刚要反击,就又被魏楚欣给制止住了。

魏楚欣伸手,强将石榴按回到了椅子上,然后自己站了起来,走到门口二人身边,轻描淡写的说道:“两位姑娘还真说对了,去隋州这一个月,果真见了世面。以前在庄子里待的久了,没有见识,什么都没有,所以见什么都觉得是好的。现在从隋州带回来好些东西,春夏秋冬的衣服,各种时兴的款式都有,珠花首饰,鲍大小姐送了我好几妆奁子,就是扬州,京都城里有名师傅做的糕点果子,也都一一品尝过了。”

“所以现在,我倒还真觉得大夫人为人太过小气偏心。我尊她一声母亲,她叫我一声姑娘,只是这自己生的亲姑娘和我这个小娘生的姑娘还真不是一个待遇。我从庄子里回来,她却安置我住现在的偏僻厢房,又派了你两个这样我惹不起的祖宗来服侍我,缺衣少食,饭菜里连点肉星都不肯给我,女儿家用的妆粉首饰我自是一点没有,今儿我就实话实说,我心里早不满意了!”

第五十七章 和蒋氏大战

魏楚欣觉得话说的还不够激起蒋氏的怒来,缓了口气,便又接着说道:“你俩要去告状便去,我长了见识,还真就不害怕了!我从隋州回来还没好好吃饭呢,大夫人叫我过去,也得等我把饭吃完的!”

一口气说出这些话来,觉得好是舒服。

柳儿和巧儿听了,脸上的悦色也是显而易见。还正愁报不了大仇呢,没想到魏楚欣自不量力说了大夫人的坏话。这回可是有的状可告,有的好戏可看了!

两人指着魏楚欣道:“你等着,我俩请不动你这尊大佛,自是有能请动你的!”说完,拔腿便跑,怕再不快走,魏楚欣使什么招儿阻拦两人似的。

两人跑了,张妈妈也是真急了,看着此时都快大难临头了,还一副嘻嘻哈哈满不在意样子的魏楚欣,皇上不急太监急的劝道:“小姐啊,你怎么能这样说大夫人呢,就心里真是那样想的也不能说啊,咱们才回府来多久,要是再被撵出去……”说着,便急得抹眼泪了。

魏楚欣不得不劝张妈妈道:“刚才那话是我故意说的,妈妈忘了在庄子时咱们是怎么对付魏三鹏的了么,现在和蒋氏较量是一样的道理。”

这话果然有了点效果,张妈妈便收回了眼泪,将信将疑的看着魏楚欣。

先柳儿和巧儿在时,魏楚欣还能假装什么都不在乎不紧不慢的吃饭,现下大戏即将开始,她得布置戏台了。

魏楚欣对石榴和张妈妈道:“石榴快将桌上饭菜捡下去,妈妈赶紧把云片糕,核桃酥一样包些,再将那纯玉的耳坠拿漆盒装好,三色的珠花用另一个妆盒单装。”

院里的丫鬟实在太少。石榴和张妈妈赶紧依言干活。

魏楚欣只能自己动手,先拿手帕将嘴唇擦了个干净,又重新涂上胭脂,一点吃过东西的痕迹便都看不出来了。然后又拿铅粉在脸上微微匀了匀,梳了几下头发,整理好了衣裙。

待她这边收拾好了,石榴已将碗筷捡了下去,将桌子收拾了干净。

张妈妈也按魏楚欣的吩咐,将糕点,耳坠,珠花分别包好装好。

魏楚欣朝两人满意的点了下头,道:“拿上东西,咱们去海棠院。”

两人丈二和尚,有点摸不着头脑。

在未走出院门时,魏楚欣还在和两人玩笑:“先委屈妈妈和石榴了,等晚上回来,咱们真吃好吃的,这回绝不骗人。”

说着,便迈出了院门,然后魏楚欣就变了个人般的,开始不苟言笑,认真正经了起来。

还没走上几步,就见迎面来势汹汹过来了十好几个丫鬟婆子。

周婆子打头,柳儿和巧儿跟在其后,再后面是四个粗使婆子,最后是七八个粗使丫鬟。

见到魏楚欣,周婆子先率众停了下来,从上到下打量了魏楚欣一番,但见魏楚欣淡妆浮面,所穿衣裙合宜,身后面跟着张妈妈和个瘦小面生的丫鬟,两人手中各捧着东西。

魏楚欣面上带笑,还是平日里那般乖巧顺从的模样,与柳儿和巧儿刚才告状的话一丝一毫的也不吻合,禁不住就看了看身旁的两人。

柳儿和巧儿对眼下的情况也是始料未及,一时间面面相觑,相互讨起了主意。

魏楚欣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先开口笑着和周婆子打招呼:“周妈妈这是去哪里?”

周婆子顺势说道:“正打算去兰蕴居找三小姐,没想到走到一半就碰上了。”

“来兰蕴居找我?”魏楚欣疑惑的笑着,说道:“那是巧了,我正要去见母亲呢。”

周婆子一听,不禁拿老辣的眼睛往魏楚欣脸上审视了一番,什么多余的表情也没看出来,不禁回头,威严的看了看身后站着的那两个牙尖嘴利的。

两人被看的浑身一颤,急得拿手指着魏楚欣便骂:“你现在装什么装,刚才是什么一副嘴脸,怎样编排大夫人来着了,现在倒认怂了!”

柳儿真说对了,她今日还就一装到底了,要知道装作无辜而让自以为老辣有经验的人看不出一点破绽,这是本事,是真功夫呢。

魏楚欣便用一无所知,十分疑惑不解的眼神看着柳儿,“柳儿,你说什么呢?”

“你……你装什么装啊,刚才怎么说的!”柳儿和巧儿气的直跺脚。

魏楚欣转而看向周婆子,眼里漾满了无辜与疑惑,还带有那点想让周婆子帮助的奢求。

“放肆!”周婆子一个巴掌打在了柳儿指着魏楚欣的手上,呵斥道:“怎么对三小姐讲话的,还知不知道自己是个下人!”



柳儿和巧儿真真是吃了哑巴亏。这里魏楚欣走在前面,周婆子在后面跟着,一行人原路辙了回去。

到了蒋氏的屋子,蒋氏正坐在香炉前面,里侧置着一案,魏昭欣正心平气和的坐在案前练字。

外面的天更暗更阴了,蒋氏怕伤了自己女儿那又大又漂亮又有神以后要凝望乘龙快婿芮禹岑的眼睛,不仅在屋里点了好几盏灯,还吩咐人在书案上又另放了火苗极稳极亮质地上乘的白烛。

这里魏楚欣先给蒋氏行礼道:“母亲,楚儿从隋州回来了。”

然后在蒋氏没打算开口理会的时候,转而看向魏昭欣笑道:“大姐姐好。”

魏昭欣为了维持良好的形象,自是要抬头回应魏楚欣。只是,这一抬头,她那本来要露出来的笑容,便怎么也笑不出了。

她蹙眉尽量让自己平静,强忍着她自来在人前的那份端庄,去打量着魏楚欣,然后在心里暗自发问:隋州的水是养人么,怎这乡巴佬去了一个月,皮肤白皙红润有光泽,比先时没走时还要好看了!

“三妹妹回来了。”魏昭欣假笑。

还真是嫡庶有别呢。魏楚欣看着魏昭欣手里拿着的是扬州十里香的毛笔,案上铺的是惠州一品堂的宣纸,旁边的镇尺、笔洗、笔搁都是靖州十六铺的,这一整套,没个几十两银子都买不下来。

魏楚欣笑着,吩咐张妈妈和石榴将手里拿着的东西悉数交给了周婆子。

然后看着蒋氏柔声道:“这玉坠是给母亲的,珠花是给大姐姐的。楚儿打小在外面长大,没见识过什么好东西,只求母亲和大姐姐不要嫌弃这些物件粗糙,而不愿意收下。”

周婆子将东西分别拿给蒋氏和魏昭欣,母女俩还真是不约而同,全然没把魏楚欣送的东西放在眼里,搭眼瞧了一瞧,一副嫌弃而不肯去接的神情。周婆子只能将盒子放在了两人身边。

魏楚欣笑着,心里只说:要不要就真别要,别等我走了再打开细瞧。

第五十八章 开战 (一)

这里魏楚欣还保持着进屋时给蒋氏请安的动作,双手放在侧面,身子略微前屈。

蒋氏故意刁难魏楚欣,也并未发话让她起来。

魏楚欣感觉小腿和腰部着实有些发酸了,便自顾自的将手放了下去,整个人就直起了腰。

要说蒋氏的眼睛也真是好使。魏楚欣弓腰屈身时,她瞧不见,这一直起腰来,她便马上看见了。两道平直的眉毛陡然一蹙,终于肯给一个让魏楚欣自己去领悟其中含义的冷厉眼神。

今日是魏楚欣打算和蒋氏正式撕破脸的日子,所以之前装出来的那些软弱顺从,逆来顺受,都是时候打破了。

魏楚欣就如没瞧见蒋氏那眼神般的,若无其事的微笑着。一边笑还一边左右转头的瞧着这屋子当中的布置陈设。

要说讨好人不易,让人讨厌,勾起人的怒火岂不简单。

蒋氏见魏楚欣这般,觉得自己当家主母的威严受到了挑战,当然心里有火,只是她还不能马上发作,强自克制住火气,开口问魏楚欣道:“在隋州你待的可好?”

“挺好。”魏楚欣就是那么不识脸色,故意带着那嬉皮笑脸的表情。

“所以就这么没有规矩了么!”蒋氏气的一下子就提了声调!

眼见着魏小三那气人的样子,她真是压制不住心里的火气。要知道这么些年,有哪一个不想活的敢和她这样说话。

这一声怒喊,惊得屋中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

大夫人发怒了,谁敢往枪口上撞啊!

屋里压抑至极,无人再敢说话,甚至都没有人敢大声喘气。

一时之间,落针可闻。

只是这些人中,并不包括魏楚欣。

魏楚欣抬头看看蒋氏难堪的脸色,然后清了清嗓子笑着说:“既然母亲心情不好,楚儿便先退下了。”说完,也不等蒋氏怎么说,便真抬腿欲走了。

“你!”蒋氏在心里怎么也没料想到魏小三敢这般,一时之间都没准备好措辞,只怒斥道:“敢走出一步去,你试试!”

魏楚欣眼见着门口站着的那几个粗使婆子和粗使丫鬟正摩拳擦掌的盯看着她,只要蒋氏一个发话,她当即就得被几人按住胳膊手脚,弄不好还得被五花大绑起来。

所以她还真没胆量走出这个屋子。

停了下来,魏楚欣依然露出那让人瞧了生气的笑容来,问蒋氏道:“楚儿不敢走出去,母亲可是还有什么事要吩咐么?”

先时柳儿和巧儿到蒋氏院子里来告状,说魏小三现在如何如何狂妄,如何如何打骂两人,如何如何对她不满,当着两人的面如何如何骂她。蒋氏听了还半信半疑,她不相信魏小三有这样的胆量了?

就魏小三刚进来那会,蒋氏还认为是柳儿和巧儿添油加醋,无中生有浑说的那些话。

只是现在,蒋氏是真信了两人的话了。

蒋氏看着魏楚欣,带着些审视,冷笑着问道:“听你身边的丫鬟说,你对我向来就不满了?”

魏楚欣不答。

蒋氏便又问:“我向来让你缺衣短食,不给你穿戴了?”

魏楚欣还是不答。

蒋氏越发生气,大骂道:“我不少给你银子,你却没有大家小姐的绅琛,连身边服侍丫鬟的几两半银子也好意思讹赖了去,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你什么个品性!”

有娘生没娘养!

魏楚欣听了,禁不住冷笑,陡然抬头,眼睛正对上蒋氏的眼睛,一种锐利的逼视之感刺得蒋氏瞳孔猛然收缩了下。

蒋氏为了维持气势,朝魏楚欣大喊道:“啊?瞪着我做什么,我说屈你了?”

“母亲是说错了,我没有做上述事情。”魏楚欣收回眼神,然后云淡风轻的说:“怕是母亲在魏家独掌家宅大全久了,顺耳恭维的好话听多了,所以一些挑拨离间的话都听不出来了。”

“你!你还敢顶嘴了!”蒋氏真是被魏楚欣给气到不行了,在身侧找着什么,正好看见魏楚欣刚才送给她的那个漆盒,抓起来便向魏楚欣砸了过来。

眼见着飞来一物,魏楚欣本来是能够躲开的,只是想到了什么,她便故意不躲,只低头不让那盒子打到她脸。

漆盒顺着她头顶而过,一下子打散了她的发髻。

蒋氏稍觉得有些解气。抬眼间只见魏楚欣慢慢的朝她走了过来,走到她的身边,低声轻语,说只有两人能听清也只有两人能听明白的话。

“母亲好是阔绰啊,那盒子里装着暹罗产橄榄玉制成的耳坠,母亲却拿它来打人,要不是我用头发承接了下,怕是那盒子摔在地上,里面的玉坠便是碎了吧。”

蒋氏也是吃惊,倒没想到魏小三能有这样的好东西送她,看了看那已经被扔到地上了的盒子,心里也想知道里面是不是真有暹罗产的橄榄玉耳坠,那耳坠是否被她给摔碎了。

见蒋氏的那种表情,魏楚欣不禁淡淡一笑,然后收回笑容,又轻轻说道:“有一件事情,一直想当面问母亲的,五年前兰姨娘走时,留下了一千两的票子,我那时虽小,但记忆力还行,我记得那票子我掖在床榻下面了,怎这回回来,我去原处找,什么也找不见了呢?”

眼见着蒋氏脸色一变,眼神下意识便是躲闪,一瞬之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魏楚欣便心知肚明了,这银票被蒋氏拿去无疑。

“母亲是当家主母,当年父亲虽然说睹物思人,下令让人封了兰蕴居,可封屋子的人,应该是母亲派去的吧?所以兰蕴居里有什么,父亲不一定清楚,可母亲应该是清清楚楚的了,先母亲说我是什么品性,母亲又是什么个品性呢?”

蒋氏到底是一块老姜。

魏楚欣虽然用这样直接的话问她,她虽然也做贼心虚,可是却不慌也不忙。

那本是一笔陈年旧账,谁都没有证据,只要她一口咬定,并没在兰蕴居瞧见什么一千两的银子,单凭魏小三的一面之词,谁能将她怎样。要知道她现在可是当家主母,是魏伟彬的正头娘子,魏伟彬还能休了她不成。

“放肆!”蒋氏转而扬声大骂:“去隋州果真让你长了见识了,你敢对我口出不逊,看来不管教管教你,你倒忘了自己是什么个贱蹄子!”

说完,就发话让几个婆子将魏楚欣给架了起来。

此时魏楚欣倒变得和刚才判若两人了,猫一般的顺从,受惊小鹿一般的害怕。

“先将人给我关到柴房去,让她清醒清醒!”

这边张妈妈和石榴都焦急的看着魏楚欣。

魏昭欣自始自终都在保持良好姿态,看着热闹。

眼下见胳膊终是拗不过大腿,她母亲将魏楚欣教训的服帖,她便站起身来,走到被婆子驾着胳膊的魏楚欣身边,幸灾乐祸的笑看了看魏楚欣,然后转而对蒋氏说道:“三妹妹被接去鲍知州家里那日,因走的匆忙,父亲和母亲便在我这里拿了衣服首饰。现如今三妹妹既然回来了,那东西便该物归原主了。我这个做姐姐的,理应照顾妹妹,拿我的衣服我便不要了,只把那些首饰还我便是。”

蒋氏也道:“是该还回来的。”随即给周婆子使了眼色,吩咐道:“还不去兰蕴居将东西取回来,就她也配用昭儿的东西!”

第五十九章 开战 (二)

周婆子应声,带上两个丫鬟便要出门。

魏楚欣却笑着叫住周婆子道:“当初拿大姐姐那些首饰时,周妈妈可是一样一样都记下了?现如今我从隋州也带回来了不少首饰,妈妈可别因一时记错了而多拿了什么,或是拿错了什么,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便不好了。”

魏昭欣一听就忍不住笑了,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的,看着魏楚欣,不屑的道:“真是笑话,三妹妹这话说的,就像我差你那些首饰似的。”

魏楚欣浅笑:“大姐姐是魏府嫡女,向来都是锦衣玉食,自是不惜得要我那些东西的,只是妹妹向来是那没有好东西,没见过世面的。依妹妹之言,还是让妹妹亲自去取,然后给大姐姐送来的好。”

想到魏楚欣拿走的那些东西都是顶好的,她自己平日里都舍不得戴的,不要回来是断不可能的。魏昭欣便看了眼蒋氏,带着些撒娇语气的道:“母亲,让她回去拿吧,别让周妈妈去了,像我要贪赖她什么东西似的。”

……

与此同时,魏伟彬临了一篇羲之行楷,放下笔时,正觉得腰部发酸,将要下雨,又感觉屋子里燥热非常。一时间想起眉姨娘的推拿手法,便拂了拂袖子,推门出来了。

才一出门,便见檐下背对着他站着两个平时侍候的丫鬟。

两人聊得正是兴足,一时间连魏伟彬推门出来都没有察觉。

“……以前倒还好,这不,三姑娘去了隋州,给老爷和咱们府里都争了光,大房那边便气皮眼涨了。就才刚儿,周妈妈亲带了十来好几个粗使婆子,气势汹汹将三姑娘带到了海棠院了,说是要给好看呢!”

“何故来着,再气皮眼涨也不至于如此明目张胆吧!毕竟老太太和老爷还在府里,大夫人就再是当家主母也要有个度才是啊!”

“谁知道呢!要说何至于如此,大房那边也有可挑的。原是那三姑娘从隋州回来后先去了老太太那里,然后又到了老爷这里,在老爷这里用饭又耽误了时间,再去大夫人那里便是稍晚了,大夫人就拿这个挑人,说三姑娘去了趟隋州眼里就没人了……”

魏伟彬就听到这里,然后猛咳嗽了声。

两个丫鬟听到动静,赶紧闭上了嘴,转过身来,怯生生的低头唤:“老爷……”生怕因两人背地里嚼舌根被魏伟彬怒斥。

魏伟彬瞧着两人,不耐烦的摆摆手道:“平日里对你们太宽了些,竟有功夫在这里嚼舌根!”

“老爷恕罪,奴婢下次再不敢了……”两个人直跪了下来。

魏伟彬蹙眉,不耐道:“别在这里碍眼,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两个丫鬟听了,连声应“是”,然后如蒙大赦般的退了下去。

等走出院子,刘大等在门口,笑眯眯的看着两人,低声隐晦问道:“可按着教的说了?”

“大管家放心,一字不差的都说了。”

刘大点了下头,慢缓缓的从腰带正中掏出两个银子块来,每个能有一两,递给两人。

利威两用,待两人要接时,不忘提醒道:“说出的话,泼出的水,忘得干干净净是好事,抖擞出来,谁都没好果子吃!”

两人赶紧点头,接过银子,才要向刘大道谢。

刘大赶紧摆手道:“该干嘛干嘛吧,谢谁呢!”

……

两个丫鬟走了,魏伟彬在檐下站了好一会。

先是想起柳家管事替柳伯松传的夸赞魏楚欣的话,又是想到这些时日鲍知州对他的特别优待,再想下午见到三丫头,三丫头那乖巧懂事的样子,不自觉的便下了门前台阶,往门口这边走。

刘大正站在门口,见两个丫鬟不见了踪影,他才欲走,一回身险些没撞上魏伟彬,赶紧赔罪道:“小的该死,差点冲撞了老爷!”

眼见魏伟彬若有所思的没有回应,刘大便又殷勤的问道:“马上要下雨了,老爷这是打算去哪,刘大这就回去取伞来!”

魏伟彬来不急等,摆摆手道:“一会送海棠院来。”

等魏伟彬快走到海棠院时,正是周婆子从兰蕴居回来的时候。

周婆子当着魏楚欣的面,将所拿的东西一件一件的展示出来,展到最后,却少了一支金钗。

蒋氏绷着脸,魏昭欣站在被婆子驾着胳膊的魏楚欣面前,居高临下的问:“三妹妹,我那支金钗呢?”

魏楚欣笑笑,对魏昭欣道:“对不起了大姐姐,那支钗子一时不能还给你了!”

“怎么就不能还给我了?”魏昭欣耐着性子,歪着脖子问道。

魏楚欣因被几个没轻重的婆子按着,一点多余的动作也使不出来,只眉毛轻挑了下:“大姐姐走近一些,我对大姐姐讲。”

“让我走近一些,你敢支使我?”魏昭欣拿手指了指自己,眼睛略微睁大,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蒋氏想:狠命收拾魏小三毕竟没有足够的由头,要魏小三真将那支金钗弄没了,她就打算对魏伟彬说魏小三私藏了东西,本来魏伟彬对他这个女儿就有心结,到时候收拾魏小三也就手掐把拿,没有了顾虑。

回过味来,蒋氏便招呼魏昭欣道:“昭儿,你过去听听她说什么。”

魏昭欣走了过去,便听魏楚欣笑着小声说道:“这次去隋州,我见到芮禹岑了。想着大姐姐自来对他有意,我便自作主张,替大姐姐将那支金钗送给了他。”

魏昭欣一时不敢相信,看着魏楚欣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魏楚欣便听话的又说了一遍:“这次去隋州,妹妹见到芮禹岑了。妹妹想着芮公子自来对我们魏家姐妹不曾有多深的印象,为了博得他对魏家姑娘的好印象,妹妹便约着他到郊边游玩去了,旷阔乡野,我与他还并肩而行了……”

芮禹岑是魏昭欣最在意的人,魏昭欣听着就急了,装出来的端庄稳重也不要了,一个巴掌扇在了魏楚欣脸上,破口便骂:“不要脸,魏家没有你这样的娼妇!你说的可是真的!”

一声愠怒传来:“你放肆!”

魏伟彬走进院子,离老远眼见大闺女不仅一个巴掌扇在了三闺女的脸上,还口出秽语,顿时就火上心头了。

这边魏楚欣背对着魏伟彬站着,还没有怎么,但见魏昭欣变了副嘴脸般的,率先跑到魏伟彬前面,如受了好大委屈般的,一双不太标准的丹凤眼含满了眼泪,也不顾在场众人了,扑到魏伟彬怀里,便哭诉道:“父亲,你可来了,三妹妹给魏家姑娘蒙羞了,三妹妹给家里丢人了!”

要按平时的惯例,魏伟彬该轻抚魏昭欣的肩膀,慈爱般的询问发生了什么了。

但今日可能是受外面燥热的天气影响着了,魏伟彬心里非常烦闷,一双年轻时英俊到如今这般年纪仍有余韵的眉毛蹙着,不耐烦的对魏昭欣道:“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有什么话,起来好好说!”

第六十章 开战 (三)

蒋氏自然是看出来魏伟彬情绪不对了,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魏伟彬身边,笑道:“这要下雨了,老爷怎么还过来了,小心受了潮气。”

“潮气?”魏伟彬听了冷笑:“我要不过来,楚儿岂不是要受委屈!”

蒋氏听了这话,如没听出来魏伟彬话语中的不善般的,将自己择得干净,“老爷这说的什么话!这不,三姑娘去了隋州,我也多日没见着了,自己的儿女,心里自然是惦念的,想着叫她过来一起吃饭,叫了几次也叫不来。这好不容易等来了,没想到三姑娘却说在隋州柳知州家住大屋子住的惯了,一回来住兰蕴居的厢房忒不习惯,想向我讨正房的钥匙呢。”说着,眼睛略微往周婆子那里一瞟。

周婆子会了意,马上倒了杯茶给魏伟彬递过来,“马上要下雨了,屋子里燥热,老爷合该喝杯茶的。”

魏伟彬惜得搭理她。眼看着两个婆子驾着魏楚欣,脸被魏昭欣打了,发髻也散了。心里生出好些怜爱与怒意来。

周婆子也不气馁,将茶放在了案上,继续笑着说道:“三姑娘非要拿正房的钥匙,太太不忍心拒绝,又做不了主,便和三姑娘说明了缘由。当年是老爷下令让封的屋子,正房的钥匙虽保管在太太这里,可是让不让人住,还得是老爷您说了算。只是三姑娘听了非是不信,在屋子里闹了起来,原是怕三姑娘碰坏了什么东西,太太才不得已让人架了三小姐。”

蒋氏忒是个能说会道,简直是能凭三寸不烂之舌颠倒是非曲直的厉害能手。顺着周婆子的话,赶紧又走到魏楚欣身旁,呵斥架着魏楚欣的几个婆子道:“还不放开三小姐,让你们小心侍候着,认可打坏了东西也别伤着了三小姐,谁让你们驾着三小姐了,粗手笨脚的要你们何用,还不给我退下。”

然后又来替魏楚欣揉着胳膊肩膀,“没弄疼你吧,楚儿。”

魏伟彬听是这般,便蹙着眉没说话。

“你颠倒黑白!”屋里的石榴实在是忍不住了。

张妈妈也朝魏伟彬道:“三小姐并没有要正房的钥匙,更没有胡闹,还请老爷亲自问问三小姐!”

周婆子听了,赶紧来拽两人出去。石榴还想挣扎,张妈妈也不肯出去,到最后却因魏楚欣暗处里一个安慰的笑容而退了出去。

魏伟彬仿佛没听见石榴和张妈妈说的,只听进去了蒋氏和周婆子两人的一番演说,紧蹙着的眉毛渐渐松了下来。走到魏楚欣身边,看着她脸上红红的被魏昭欣扇过的手指印,问道:“昭儿为何打你?”

魏昭欣心里面正落空呢,眼下见魏伟彬提起话茬,不等魏楚欣说话,便抢着说道:“三妹妹将我的金簪子送给芮……”

“住口!”没等魏昭欣说完,蒋氏就给拦了下来,笑着对魏伟彬解释道:“本没多大的事,就是楚儿将昭儿的金簪子弄丢了,丢了便丢了,又不是只那一样首饰戴,老爷断不要因这事说三姑娘了!”

“是么?”魏伟彬又看向魏楚欣问道。

此时,屋子里的丫鬟婆子都退了出去。

魏楚欣还如往常一般,用一双温润如玉,透亮澄澈的眸子看着魏伟彬。那眸子里自带了委屈一般,什么都不需要解释,但却让人看着就多了几分怜悯与心疼来。

蒋氏见了,心里犹如被银针扎了一般似的,又闷又疼,那些年被魏伟彬冷落的苦楚之感,在心里翻江倒海一般荡开。

蒋氏咬牙,想着:兰姨娘那个贱人最会使用这种眼神,现如今她留下的贱种子倒是继承了她的衣钵。

“女儿没有。”魏楚欣摇头,看着魏伟彬的眼睛怯懦的说:“女儿在庄子里待了五年,怎样破的房子没住过,怎么旧的衣服没穿过,怎么简陋的饭没吃过。去隋州只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女儿就算是见识过何为富庶之家,也不可能嫌贫爱富到如此地步。”

“更何况人说的,金屋银屋不如自己的小屋,别的地方再好又怎能和自己的家相比。父亲慈爱长情,念及当年和兰姨娘的情意,将我接回家中,让楚儿在小时候的闺房里住,这份疼爱女儿深深的知道,又怎会得寸进尺再去要正房的钥匙。”

魏楚欣这样一番话,自然也是说到了魏伟彬的心里了。

蒋氏一见魏楚欣三两句话又让她落了劣势,便张口又要解释:“老爷,三姑娘说的……”

“我问你了么!”魏伟彬呵斥道。

魏伟彬自是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和蒋氏说话。

一句话就将蒋氏后面的话给打了回去。

蒋氏面露委屈,心知自己已经是输给了魏楚欣一局了。

魏楚欣继续解释:“至于大姐姐为何打我,原是楚儿的不对,楚儿辜负了父亲与母亲将那样好的金钗给我戴的心意。”

一旁魏昭欣暗自里露出个得意的笑容,她看上的人魏楚欣也配抢,打她一个耳光算是轻的!

魏昭欣心里想,无论魏楚欣再怎么能说,她弄丢了东西,自己扇了她耳光,就算是让父亲看见了,她也是在理的,遂伏低解释道:“要是平常的物件,三妹妹丢也就丢了,只是那东西是去年生日的时候舅母特意送的,意义非凡,所以听说三妹妹将簪子弄丢了,昭儿才一时情急打了三妹妹。”懊悔知礼的样子佯装的十分像样。

只是魏楚欣的下话却是要让魏昭欣失望了。

“原是妹妹的错,大姐姐并没有错。其实都是因为一个巧字。我去了隋州,芮同知家的芮公子也去了隋州求贤访达,只是却被那街上毛贼顺走了银钱。那日柳府无事,鲍家大小姐放我出了府,没想到却碰见了芮公子。楚儿听了芮公子的遭遇,又想到我们魏家向来与芮家交好,便将身上唯一值钱的金簪借给了芮公子,这才闹出了现在的事来。”说完,魏楚欣便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魏伟彬听了,点头称赞。

魏昭欣又恨又妒。暗处里拿手指甲死死的扣着手心。

“哟,世间还有这么巧的事呢!真是无巧不成书,比书上的都赶巧!”蒋氏阴阳怪气,勉强笑道:“你这孩子,倒也真是!既是这么个原委,何不照实说来,母亲和你大姐姐哪一个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何故闹出这么些误会!”

“本也是想说的,”魏楚欣抬起头来,瞟了魏昭欣一眼,然后迅速又低下了头,如惧怕魏昭欣似的,蚊子般的声音,低声说道“只是听人说大姐姐对……对芮公子有意,楚儿怕大姐姐误会了我,便没敢说!”

蒋氏听了,脸色禁不住一变。魏昭欣当场便是怒了。被说中了心事,又羞又怒,朝魏楚欣喊道:“我没有,你胡诌什么!”

这事魏伟彬也是略微知道些的。谈及女儿的感情问题,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是不好多说什么,清了清嗓子,一副正经的样子,安抚的拍了拍魏楚欣肩膀,然后说道:“既然事情都说开了,是昭儿任性急躁了,当姐姐的打了人,还不快给你三妹妹道歉!”

第六十一章 道歉

魏昭欣想:给魏小三这个乡巴佬道歉?多有失她魏家嫡女的身份和面子!

一时间魏昭欣也就忘了那些平日里装出来的知书达礼、端庄大方,跺脚任性道:“我不,我才不要给她道歉!”

蒋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暗处拿脚重重踢了魏昭欣一下,面上勉强笑道:“昭儿,原是你做的不对,还不快给你妹妹道歉。”

魏昭欣气急了。看了看魏伟彬,又看了看自己母亲,两人俱是向着魏楚欣的态度,气的她都要哭了。如受了多大委屈一般,眼睛都发红了,连看都不看魏楚欣,只含糊不清的道:“对不起。”

魏楚欣心说,这一巴掌可不是一句对不起便能了事的。

然而她的父亲到底是偏心着魏昭欣的,这就算道歉了。只听魏伟彬对两人说道:“这就对了么,你们是姐妹,以后是相亲相爱相互帮衬的人。”

魏楚欣没说话,但听魏伟彬又说:“楚儿,你打隋州回来,这忙了一日,也是累了,既然昭儿也道过歉了,咱们得饶人且饶人,你便回去歇着吧。”

……

外面真下起了雨。魏楚欣坐在窗子前,静看着外面的大雨滂沱。

下了好大的雨,青砖地面上一瞬之间承接着数以万计亿计的豆大雨点,雨点所落之处,千疮百孔。

魏楚欣一时看的入了迷,直到张妈妈走过来,将窗户掩上,贴心的给她披上衣服,她才回过神来。

石榴拿来药膏,给魏楚欣涂在被魏昭欣打过的红肿之处。

这场大戏原是她落了下风。是她过高预估了魏伟彬对她的愧疚感与袒护感。也许在魏伟彬心里,能说出让魏昭欣给她道歉的话,便是对她不错了。

同样的错误,魏楚欣想,她断不会再犯第二次。

以后,她再不对魏伟彬抱有任何幻想,再也不赌他能对她有多少愧疚感和袒护来。无论压怎样的赌注,逢赌必输。两世加一起,魏楚欣是真有记性了。

*

这边,魏伟彬已经去眉姨娘那里了。

蒋氏靠坐在椅子上,脸色十分难看。魏昭欣坐在她身旁,亦是垂头丧气,委屈满脸。

周婆子向来善于察言观色,见蒋氏母女俩都心情极差,怕引火烧身,并不敢多说一句话。只小声吩咐着屋里的丫鬟手放轻些将门窗关好。

蒋氏皱眉,眼睛随便一撇,便撇到了先时扔到地上了的漆盒,心情不好是不好的,但大抵也是好奇。便摆摆手,有点发懒的靠着椅背,朝周婆子吩咐道:“将东西拿过来我瞧瞧。”

周婆子赶紧应是。

其实先时便有丫鬟要捡那盒子,只是周婆子怕蒋氏借此发难人,便私下里喝止住了,发话谁也不行擅自去捡。

蒋氏接过漆盒,打开盖子,见里面是一对成色极好的翠玉耳坠。拿在手里,寒润生凉。更为难得的是,那小小翠玉上竟雕了满幅的花开富贵图,雕工之精细,画面之精美,都是极为上乘的。

一时之间,蒋氏竟然不舍得松手了。

周婆子在旁见了,先是赞道:“真是好物!”然后赶紧拿过镜子来,笑对蒋氏道:“太太儿女双全,福气绵长,这雕着花开富贵图的玉坠,也只有您衬得起了!”

“老滑虫!”蒋氏虽没好眼神的瞪了周婆子一眼,但先时难看的脸色却缓和,对着镜子,将耳朵上原戴着的小珍珠粒摘下,戴上魏楚欣送的这对。

那翠绿的颜色正衬蒋氏保养得很好的皮肤,玉坠下面嵌着的荧黄色金质珠子又使整个人添了贵气。蒋氏盯看着镜子,一时间觉得十分满意。

这里魏昭欣见魏楚欣送过来的东西好了,也忍不住走到案边,将魏楚欣送她的那个盒子打开。眼见着里面装的是三色的珠花。

虽材质不甚名贵,但样式却极其新颖好看。魏昭欣一见就爱不释手了,忍不住插在头上,走到柜门前的落地明镜上去瞧,一时觉得自己俏丽可人。将三个颜色的珠花依次试了,哪个都很喜欢,一时间憋闷委屈的心情也缓了许多。

周婆子见母女二人皆露出了喜色,才敢试问蒋氏道:“天晚了,太太可是要先净净面?”

蒋氏拿手指尖轻轻拨动了下玉坠下面的金珠子,问周婆子道:“你瞧着可是值些银子?”

周婆子摇头笑说:“老奴哪里懂这些个。”

蒋氏便冷哼了声,“今日和魏小三过招,委实是咱们败了。她娘是个光有美貌却没有能耐的花瓶,可生的崽子却还有些手腕,只可气以前倒是还没瞧出来。”停顿了下,又冷冷的笑了笑:“这玉坠子少说也要百两银子,这一趟隋州去的,魏小三倒是收获颇丰啊!”

周婆子便捡好话接道:“本来那魏小三都已经没了能耐,可谁承想关键的时候老爷来了。眼见着大小姐打了她,”说到这里,周婆子怕自己哪句话没说对激怒了魏昭欣,便笑着回头看了她一眼,才敢继续说:“明是大小姐的错了,只是那魏小三再怎么能言善变,再怎么讨好老爷也是没用!老爷的心里始终是向着大小姐的。要这事是魏小三和大小姐调过来,那可就不是陪个不是的事了!”

此话正顺魏昭欣的耳朵,魏昭欣对着镜子露出个得意的笑来,骄傲的道:“那是自然,父亲自来是疼我爱我的,魏小三才从庄子里回来,凭她是什么货色……”

说到这里,魏昭欣心里一下子不舒服了起来,想到这次去隋州魏楚欣竟然碰到了芮禹岑,还拿她的东西做了好人,更可气的是两人竟还一起去过乡野,还并肩而行了,要说她维持良好形象多年,和芮禹岑自小便相识,也从没有机会一起并肩而行过,越想越是嫉妒,一时咬牙切齿,是咒骂魏楚欣,也是在安慰自己道:“她个乡巴佬有什么资格和我比!琴棋书画,女红绣工,言谈举止,礼仪学问,她哪一样及我!”

周婆子自然愿意迎合魏昭欣的话。

“那魏小三,当然是不能和大小姐比的!凭她去了一趟隋州,就神气了不成么!不过就是多认识了几个人,但那又有什么用呢!哪里有麻雀能变成凤凰,能飞得高飞得远的!她现在再是怎样,还不是得听太太的。哪个女子出嫁,不是按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凭她个庶出,还想怎么着,要太太这个正母说让她嫁给要饭的,她就高攀不上那为官做宰的。”

这话说的,不仅魏昭欣听了心里舒坦,蒋氏听了一时也觉得在理。舒气平了平心,一时不再去想魏伟彬临走时拿手指点了点她,一副有话要说,但最后却又忍住没说了的样子。

两人做了二十几载的夫妻,那些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蒋氏自然谙熟。

魏伟彬的言外之意,她也心知肚明。

不过,那又怎样呢。再怎么,他也不能休了她吧。

第六十二章 没有月亮

夜深人静。魏楚欣披衣起身,才走到窗下,突然想起来外面下了好大的雨,便停住了脚步。

今日又是阴历十五,魏楚欣本想着出去学习医术,只是外面正阴的厉害,哪里还有月亮。

石榴睡的昏昏沉沉,见魏楚欣站在地上,含糊不清的说了几句什么,便又香甜的睡了过去。

石榴住的地方是用几张椅子拼在一起临时搭的小床。

魏楚欣眼见着她睡的难受,便轻手轻脚走到装被子的柜前,又拿出张软被来,小心伸放到了石榴身子下面。

张妈妈自来睡觉便轻,她随着魏楚欣的脚步声便醒了。问魏楚欣是不是起夜,魏楚欣摇摇头,笑说:累了一天了,妈妈快睡吧。”

张妈妈便也看向石榴这边,眼睛略微有些干涩,睁了一睁,叹口气说:“妈妈自来皮糙肉厚的,明日我和石榴姑娘换换,让她睡我这里吧。”

明日谁也不用受罪。魏楚欣早就打定好了主意,看向张妈妈,放轻了声音,微笑说道:“明日打发了下屋住着的两个,咱们就都有的住了。”

张妈妈一听眼睛更加睁大了几分,问魏楚欣道:“大夫人派来的丫鬟,小姐怎么能轻易打发?”

“妈妈明日自然便知道了。”魏楚欣笑着,故意卖着关子。



因没去外面学习医术,魏楚欣才得以安心睡个好觉。

从隋州回来舟车劳顿,又在魏伟彬面前扮演乖乖女儿,最后又和蒋氏母女两人展开大战,魏楚欣着实是累了。上床才躺在枕头上,便一下子睡着了。

只是现在在魏家,她还没有睡到日上三竿的资格。

魏楚欣很早便起了来。经过昨晚的大雨,外面天气晴朗,高旷的蓝天上稀疏飘着散云,空气纯净但透着凉意,风一吹过,吹得人冷颤。

魏楚欣起来后,便直奔下屋而来,先是敲门,提醒屋里正酣睡的两人有人来了。

只是那两人却如没听见一般,一动不动。

魏楚欣只好推门进屋。

屋子里透露着宿夜的难闻气息。柳儿和巧儿正躺在床上,一个正用棉被紧捂着头睡觉,一个将被子蹬踹到了地上,蜷缩着身子,冷的不行。

魏楚欣已经一夜没开口说话了,此时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不小,不紧不慢的叫两人道:“柳儿,巧儿,起床了。”

依旧是谁也不动。魏楚欣便只能将怀里抱着的那日两人连哭带嚎,放在她那里说是要抵打碎的花瓶的碎银子,搁在了柳儿躺着的床头柜上。然后拿出一块银子,照直挨在了柳儿的心窝子上。

柳儿“哎呀”了一声,猛的坐了起来,没管是谁,破口便骂:“你娘的!”

等看清是魏楚欣,暗悔骂错了人,但转念一想,又不是什么娇贵的人,就骂了又能怎样!

魏楚欣如没听见一般,淡淡说道:“你和巧儿现在就起来,一个去城中药铺买冰糖、黄芩、干芍药,干玉簪各一斤回来,一个去市集买黄梨五斤回来。”

“这么早!”巧儿不情不愿。

柳儿干脆来的直接:“大夫人是派我服侍三小姐近前的,这原不是我该干的活,我不去!”

“想去便去,不想去便不去。”魏楚欣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走到门口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淡淡补充:“今日要能买回这些东西,兰蕴居便容得下你俩,若辰时之前我没瞧见你俩买的东西,就请二位姑娘另谋高就吧。”

等魏楚欣走了出去,柳儿和巧儿面面相觑了一番。

巧儿本是没什么主意,问柳儿道:“三小姐什么意思?”

柳儿不屑一笑,“什么意思,要撵咱俩走呗!”

巧儿心里没底,掀起被子便要穿衣服:“要不咱俩还是去吧,以前在大夫人房里也是干这些的,现在都成了小姐般的在这里养着……”

柳儿听着不耐烦,一边躺了下,一边道:“要去你去,反正我是不去!凭她是什么,还来支使威胁咱们,我是大夫人派来的,就不信她敢撵我出去!”说着,盖上被子继续睡觉。

巧儿一听,心也散了,捡起地上的被子,也重新躺回了床里,“你不去我也不去!”

魏楚欣也从没直指望两人。张妈妈和石榴吃完早饭后,魏楚欣便让两人去买了那些东西回来。

魏楚欣亲自下厨,熬了一小锅冰糖雪梨药羹。先分盛在一个蓝瓷圆钵和一个带盖的瓷杯中,上面放了干芍药花瓣点缀,雪梨甜香,缀色甚美,自是一道有香有色的甜羹。

魏楚欣带石榴先往槿香苑来。依旧是走在院门口,立而不进。

先让院中的小丫鬟进去通传,隔了好久也不见回来。只听里面魏老太太慈祥和蔼般的笑声阵阵传来。

魏楚欣并不在意,脸上淡淡的笑着,略微移眼,只见石榴已经气的不行了,嘴里小声嘟囔着:“不想见就赶紧让丫鬟出来打发我们走,这笑的,像谁不知道她在屋里似的,真是个老歪婆子!”

魏楚欣细听着石榴嘟囔的那些话,不禁失笑,转过头去,小声劝慰道:“不见我们不是更好,难道你想见见老歪婆子!”

两人俱是一笑。这边便听见打帘子的声音,魏楚欣收回了笑容,端立在门口。

魏孜博一出来,便看见门口站着的魏楚欣了,一个月不见了,难免就有些激动,一面快走,一面喊道:“三妹妹,你回来了!”

魏楚欣抬眼,才见是魏孜博,自然也是高兴,但在槿香苑里,她可不敢像魏孜博那样肆无忌惮。

等魏孜博走过来了,她才唤了一声:“大哥哥。”

“什么时候回来的?”魏孜博一边说着,一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魏楚欣,可能是真想她了,也不等魏楚欣回答,便又道:“三妹妹在隋州长胖了!”

魏楚欣下意识的摸了下脸,才欲说话,魏孜博便拽着她手臂,“站在门口做什么,进屋子说话啊,外面怪冷的!”说着便抬腿要带魏楚欣往里面走。

“大哥哥,”魏楚欣赶紧叫住他。

魏孜博也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两人现在都大了,就再是兄妹也是要注意些的,便稍显得有些尴尬,赶紧放开了魏楚欣胳膊,一句话顿了几次,十分不自然的说:“我……我,三妹妹回来我太高兴了……一时就没了分寸……”

第六十三章 老太太找谈话

魏楚欣朝魏孜博摇头,笑说:“不是因为这个……奶奶好像不想让我进去……”声音越说越小。

魏孜博也听明白了。看了看魏楚欣,又回身往屋门口看了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安慰道:“奶奶今日气色挺好,我带你进去,她是不会不高兴的。”

魏楚欣露出个既想又不敢的表情,抬眼看了看比自己高出好多的魏孜博,半天没有说话。

见魏楚欣不说话,魏孜博只试问:“那我陪三妹妹进去?”



槿香苑正屋里,魏老太太正坐在窗跟儿下的躺椅上。一身梧桐色家常衫子,头上只簪了根银簪,腕上带着魏楚欣昨日送过来的红羽翠玉镯子。

老太太昨一见了这镯子,就喜爱的了不得,如宝贝似的,当即就摘了原先的那只,换上了现在的这个。

这镯子,外面是莹润的翠玉,里面却注着玫红的心子,两个颜色一相配比,离远了瞧,就如那新开的紫罗兰般的,实在好看。

更难得的是,这玉十分润泽,天热的时候戴着,感觉手腕上冒着一阵阵清凉。像今日天有些冷了,又觉得挨着镯子上的肉皮,泛起一股股暖意。

刚才魏孜博叫魏楚欣的话,屋里面也隐约能听到些。

魏老太太便又舔了舔她有些发干的嘴唇,“博儿这孩子,性情最是好了!”

滕妈妈便笑着接道:“大哥儿和三姑娘处得挺好!”

魏老太太听了这话,便瞥了下眼睛,才欲说什么,就见魏孜博又重新进来了,手里还端着个圆钵。

滕妈妈便赶紧来接:“大哥儿怎么又回来了。”

魏孜博笑着不说话,只吩咐丫鬟拿瓷勺来。

魏老太太没了提起魏楚欣时的刻薄相,此时完全是个慈祥老太太,笑问魏孜博:“这又拿来了什么,来哄我这老太婆了!”

滕妈妈掀开了圆钵盖子,当即“唉呀!”了一声,引得魏老太太和魏孜博同时回头。

魏老太太责怪的说:“都半老徐娘了,还这么一惊一乍的,再吓着我们博儿!”

滕妈妈笑了笑,先承认自己的错误,才说:“老太太也开开眼界吧,看大哥儿拿来了什么宝贝!”

这边滕妈妈将圆钵端了过来,魏老太太和魏孜博才瞧见钵里的东西,有香有色有味,如一副美景图般的。

魏老太太便笑问魏孜博:“这是什么做的,比外面开的花还香还好看些呢?”

魏孜博具体也没瞧不出来像什么,一时间也是开了眼界,能把东西做成这个样子,都快赶上宫里的御厨了吧。猜测的说道:“大概是梨,奶奶快尝尝合不合口味!”

魏老太太笑得眯起了眼睛:“这么好看的东西,怎舍得下勺子!”

随即盛了一块入口,顿觉满口流香,咽到肚子里,又觉清凉润肺,才想说话,又突然觉得满口回甘了。

魏孜博和滕妈妈在一旁瞧着魏老太太半天也不说话,着急的问道:“怎么样,莫不是好看不好吃?”

魏老太太都形容不出来到底有多好吃了,支吾了半天,最后说道:“好吃,太好吃了!”

滕妈妈在旁看着,暗处里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魏孜博直接朝丫鬟要起了碗,等吃到嘴里时,一时也觉得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甜汤。一点都不夸张,祖孙两人将满满一圆钵的雪梨都吃了,连剩下的一点梨汤都喝净了。

“三姑娘做的?”听宝贝大孙子说完汤是魏楚欣做的,魏老太太的脸色相当好看呢。

“是啊,三妹妹还在外面等着呢,奶奶等着,我去叫她进来。”魏孜博一脸耿直,也不等魏老太太发话,便走出去叫人。

魏楚欣远远的见魏孜博跑了出来。

她这个大哥,平日里完全是一副世家公子的样子,像现在这么不稳重的跑起来,样子有点好笑。

魏楚欣便忍不住笑了,魏孜博见魏楚欣看着她笑,还以为是在屋里吃了东西,忘记擦嘴,嘴上残留了什么,便还有些不好意思的拿手轻轻碰了碰嘴唇,直到确认上面什么都没有,才问魏楚欣:“三妹妹笑什么?”

魏楚欣赶紧憋回了笑,摇头否认道:“我没有笑啊!”

魏孜博便也不再提这个,只说:“快进屋来,奶奶说见你了!”

一边往里走,魏孜博一边玩笑说:“你屋里还有那个甜梨么,做的果然是好吃,我和奶奶都觉得没吃够!”

“真的么?奶奶和大哥哥喜欢吃就好。”

到了门口,魏孜博给魏楚欣打帘子:“三妹妹先进!”

魏楚欣摇头,“还是大哥哥先吧。”

魏孜博执意不肯,只听魏楚欣小声说道:“妹妹先进,奶奶看到会不高兴的。”随即魏楚欣笑着接过帘子,温声道:“大哥哥先。”

魏孜博不好再说什么,看了看屋里坐着的奶奶,也不知怎的,顿时就轻叹了口气出来。

有魏孜博在场,魏老太太也并没有多为难魏楚欣,见了魏楚欣,只清了清嗓子,带着些长辈的威严道:“三丫头来了,坐吧。”

魏楚欣闻言,小心翼翼的点头。挨着魏孜博坐下,但却也只是搭着椅子边坐,并不敢实坐。

才说了几句话,魏老太太便看向魏孜博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去学里,当心先生说你。”

魏孜博当然没听出来这是魏老太太撵他出去的话,笑着说道:“奶奶,你忘了,我才不是和你说了么,今日公休,不用上学的!”

魏老太太眼见着自己的心头肉,自然是舍不得呵斥半分,笑着说道:“人老了,不中用了!”

魏孜博才要接话,魏老太太便又道:“奶奶有几句话要单和三丫头讲,你先回去吧!”

魏孜博这回才明白过来魏老太太先时话的意思,但有点担忧的看了眼魏楚欣。

没想到魏楚欣也在看他,两人对视,魏孜博想开口对魏老太太说什么,但还没等张口,就见魏楚欣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然后对他做了个微笑。

见魏孜博走了出去,魏老太太朝滕妈妈使了个眼色,滕妈妈立马会意的点了点头,走了出去,临出门时忍不住轻叹了口气,然后轻轻掩好了房门。

见屋中只剩两人,魏楚欣很识相的站起了身,立在魏老太太身前,做出一副听之任之的乖顺样子。

第六十四章 老太太的敲打

隔了一会,魏老太太终于开口说道:“我听人说,昨日在大房屋里,闹出了好戏来?”

昨天已是让石榴拿银子收买了老太太院里的丫鬟,那些魏楚欣想让老太太听到的话,自是都传到了老太太的耳朵里。

魏楚欣双眸清澈,装作一副没听明白的样子。

魏老太太便一副不耐烦,啧了下舌,用一双自恃能洞察一切的深邃老眼,丝毫不客气的盯着魏楚欣看,看了外表不算,还想扒开衣服甚至扒开毛孔瞧瞧魏楚欣心里想的是什么的样子,审视着魏楚欣,“真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

论城府,活了两世的魏楚欣是有了些的。

她就那样自然的站在魏老太太面前,自然的承接魏老太太打在她身上的眼光,露出自然而坦率的笑来,摇头说道:“孙女愚笨,奶奶想问孙女什么,还请直言。”

魏老太太收回眼睛,露出个得意的笑来,一边把玩着手腕上的玉镯,一边问道:“大丫头打你了?”

魏楚欣低头含面,“楚儿做了惹大姐姐不高兴的事,大姐姐生气才……”

魏老太太听了,冷哼一声:“接济了芮家哥儿,大丫头动了气?”

魏楚欣点头。

魏老太太不知想了什么,又是半天没说话。最后摆手招呼魏楚欣道:“坐我身边来。”

等魏楚欣听话的坐了过去,魏老太太竟然捏住了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来,仔细端详了好是一会。

魏楚欣似乎看明白了魏老太太的心思。

“不愧是兰小娘生的。”

这是魏老太太最后下的结论。

……

魏楚欣告退,临走到门口时,魏老太太又道:“兰小娘狐媚,能勾住男人的心,你要出于蓝胜于蓝!”

魏楚欣觉得身子一轻,迈过门槛的脚险些踩空,手下意识的攥成了拳头。

谁都不可以说她娘亲。谁都不可以!



从正房走了出来,等在院门口的石榴喊她,魏楚欣都没有听见。直到转了弯,她险些撞到等在那里的魏孜博身上。

“三妹妹,你怎么了?”魏孜博见魏楚欣的脸色极为难看,不禁关心问道。

人在脆弱的时候,反到最怕人关怀。

本来可以一个人躲到角落,默默的包扎好伤口,然后强颜欢笑,装作若无其事的。只是因多了那么一个还愿意关怀自己的人,便觉得有了那一点依靠,以至于让强维持的坚强那么不堪一击。

魏楚欣不知道她的眼泪怎就来的那样方便。只是在今天,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在老太太的院门口,在魏家大少爷魏孜博的面前,她是不能哭的。伤心都不可以,她得如什么都没发生那样,温柔的微笑。

“楚儿,你没事吧?怎么了,你告诉哥哥?”明见着魏楚欣是要哭了,魏孜博担心的问道,甚至他自己都没察觉,他对魏楚欣已经改变了称呼。

“风大,吹迷了眼睛。”这是最容易说的借口,也是最不是借口的借口。

说完,魏楚欣就快走了两步,猛吸了两口雨后的新鲜空气,眼圈的红色终于慢慢褪去。

魏孜博跟了过来。这时魏楚欣已经没事人一般,回头朝他笑道:“大哥哥跟着我做什么,莫不是想像我讨要剩下的那一碗雪梨吃。”

后面跟着的石榴手里确实还端着一瓷杯雪梨。那本来是给滕妈妈准备的。来槿香苑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会碰见魏孜博,原预想的是,让滕妈妈将冰糖雪梨端到老太太面前的。而老太太听说是她拿的东西也未必会吃。

但只要滕妈妈吃了,明日,后日,大后日,只要她日日来送,老太太听滕妈妈说了好吃,她就不相信老太太不吃。

只要老太太肯吃她的东西,天长地久,她对老太太日以继夜的表现出孝心,她就不相信老太太不对她改观。

魏楚欣时刻不敢忘记,上一辈子魏老太太装病,是她被撵出府去的主要原因。这一次回来,她势必要讨好住老太太。

“是啊,楚儿肯给么?”魏孜博眼见着此时又如没事人一般的魏楚欣,倒有点怀疑刚才他是不是眼花看错了,她和往日并没什么异样。

这时石榴在后面接道:“不给,这是姑娘留给我吃的!”

魏孜博回头看后面说话的人,才注意到魏楚欣身边多了个瘦弱但有精气神的丫鬟。不禁问:“嘴好伶俐的姑娘,何时来三妹妹身边服侍的?”

石榴看着魏孜博,歪着头,一副无可奉告的样子,“我只听我们姑娘的话,回答我们姑娘的问题!”

魏孜博并不生气,看着魏楚欣,反而笑说:“这样忠心的丫鬟,比油嘴滑舌帮着外人的兴儿强多了!”

“不是府里的,是我从隋州带回来的。”魏楚欣笑着说道。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着。

魏孜博不自觉的就问到老太太对魏楚欣讲了什么。

魏楚欣摇头,倒反问魏孜博一个问题:“大哥哥觉得在咱们齐国,男子最应该做什么,女子最应该做什么?”

“什么意思?”

两人并肩踱着步,魏楚欣言笑晏晏:“男子应该治国齐家,女子应该相夫教子。男子应该考科举走仕途,女子应该学女红嫁良人。像大哥哥以后是要考取功名,走入官场的,这样在奶奶父亲以及府内府外的人眼里,才是正经的事情,荣耀的事情,给魏家祠堂争光的事情。而我与大姐姐二姐姐以后,是要嫁个好人家,找个为官做宰的丈夫,这才是正经的事情?”一口气说了几句话,魏楚欣停了一会,才看向魏孜博问:“妹妹说的可对?”

这确实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兰蕴居院门口。魏孜博陷入深深的思考,正要回答魏楚欣。

却听魏楚欣轻飘飘的道:“刚才在槿香苑,奶奶对我说我大了,该做刚才所说的正经事了。”

魏孜博听了,本来平静的脸上在那一瞬之间,好像荡出了什么。

压抑了太长时间,魏楚欣回到厢房就坐在了椅子上。脑袋里还回荡着魏老太太先时对她说的话:“现有一份好姻缘,就看你争不争气……”

“小姐,两人才从床上起来!”正想着,张妈妈突然进屋说道。

魏楚欣回过神来,想起来临去槿香苑的时候,交待张妈妈看着柳儿和巧儿,只是这两人也果然不让魏楚欣失望。

魏楚欣应了一声,倒了杯水,润了润嗓子,对张妈妈说:“妈妈,去二门外叫几个小厮过来。”

张妈妈往出走时,魏楚欣提醒:“要叫不动,就说经刘大管家允许的,今日不是正要给他送银子过去么,用一下他的名头,想来他不会介意的。”

第六十五章 又一次战斗开始了

张妈妈带四个小厮回来时,柳儿和巧儿两人正若无其事的站在院子里洗脸。

魏楚欣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先让石榴赏给四个小厮每人一两银子,才指了指柳儿和巧儿,对四人吩咐道:“把这两个人连带着她俩在下屋的东西,都给我丢到正门口去,回来之后,每人各再赏一两银子。”

谁都知道兰蕴居住着的这位是奶奶不疼爹爹不爱的!

但也都知道这位是才从隋州回来,给魏府争光了的!

更是知道听魏楚欣的话,得罪大夫人,不听她的话又要得罪她的。

四人看着手里的一两银子,以及想着一会还另赏的一两银子,犯起了难。

柳儿和巧儿见四人并不敢动她俩,一时间更加嚣张,摇头尾巴晃的在院子里梳头,脸上十分神气。

“你们若听我吩咐,出了事情我全全负责,保证你们不受任何牵连。若不听我吩咐,”魏楚欣顿了一下,她不喜欢非常直接的威胁别人,只接上说:“不听我吩咐,也好。”

说完,就进屋,将鲍晓送的春夏秋冬的衣服捡最好的各包了两件,三色珠花装了一盒。盒子里还剩下鲍晓送给她的最后一条珍珠项链。魏楚欣也毫不犹豫的让石榴包了起来。带上这些,三人便出了门。

路过四个小厮的时候,魏楚欣依旧带着十分的涵养:“我午时之前回来,利害都已和各位讲明白了,绝无为难各位的意思。府里虽有私传我什么都不要的,只是再怎样,我也是府里的小姐,脸面谁都是需要的。各位也都是需要脸面的,我也一样。”

说完,魏楚欣便带着张妈妈和石榴去了吕氏那里。

魏四正在吕氏屋里起腻,吕氏烦的不行,有小丫鬟进来通报,魏四直接迎了出去。一见到魏楚欣,夸张的转圈打量着魏楚欣,“魏小三,隋州一趟,我发现你胖了!”

吕氏也走了出来,笑着骂魏四:“没大没小的,怎么你和三姐姐说话呢!”

魏楚欣忙向吕氏行礼:“二娘好。”

“三姑娘也好。”吕氏向来是个坦率实在的人,相处着让魏楚欣觉得舒服。

这辈子是,上辈子也是。

自是有丫鬟来接张妈妈和石榴手里的东西。

进了屋,魏四便盯着魏楚欣看,用她一惯说话咋咋呼呼的语气道:“天爷啊,你真是对我不公啊!瞧瞧身边的魏小三,没去隋州的时候,就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了,只是那时,她还是美中有不足的,凭什么去了趟隋州,她就胖了啊!现在更是好看了,怎么不让她干吃不胖呢!或是将我身上的肉移到她身上也行啊!”

魏楚欣眼见着魏四夸张的样子,不免被逗笑了。

吕氏也在一旁笑道:“不用理她,她一天得疯个几次,明日找个姑子来,带到庵中也就好了!”

魏四一时又认真了起来,握着魏楚欣的手道:“以前你是太瘦了,一阵风能把你吹跑,现在多少胖了些,也禁风了。”

三人正说笑着,听外面丫鬟道:“二老爷好。”

然后就见魏伟松打帘子走了进来。

魏伟松来本是要和吕氏商量事的,但见魏四在屋,刚张口要让魏四退下,就瞧着了魏楚欣也在。

魏楚欣赶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和魏伟松打招呼:“二叔叔好。”

魏伟松看着魏楚欣看了半天。吕氏以为他不认得魏楚欣了,便介绍道:“这是咱家里的三姑娘,官人不记得了么?”

魏伟松嘴角略微啜动了下,随即移开眼睛,强露出半分笑来,道:“记得。”

见魏伟松和吕氏夫妻二人有事商量,魏楚欣便笑着告辞了。



等下午的时候,魏楚欣将房中两个丫鬟连人带行李撵出了兰蕴居的消息便在府里传开了。

府中丫鬟小厮相互碰见,第一句话说的就是:“唉,你听说了么,三小姐将院中的两个丫鬟撵了出去!”

然后另外一人肯定又道:“怎么没听说,我还瞧见了呢!两个丫鬟哭天抹泪,坐在正门口,一边捡着被褥,一边哭!”

等这事传到了蒋氏那里,蒋氏不但不制止这话继续传下去,也不叫魏楚欣来问话,而是又在后面加了几句,让人继续去疯传。

所以另一个版本便是:“唉,听说了么,三小姐将院中的两个丫鬟撵了出去!”

“怎么没听说,我还看见了呢!两个丫鬟哭天抹泪的,可怜见的!”

“听说是因为买什么东西买得晚,三小姐便生气了!”

“不是,是三小姐自打从隋州回来,性格大变,刁蛮跋扈,觉得自己牛气的了不得了,别说是两个丫鬟了,就是旁人,怕是也难入她的眼了,我看呐,咱们以后还是敬儿远之吧……”

“姑娘,不好了!全府里的人都传咱们闲话呢!”石榴一边往兰蕴居跑,一边喊道。

哪里还需石榴来说,魏楚欣早已经听见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若无其事的招呼石榴和张妈妈上桌来吃饭。

两人哪里吃的下,一个叹气,一个拿着筷子,直直的看着魏楚欣。

魏楚欣便逗两人:“他们都说我胖了,”摸了摸脸,笑问:“真的胖了么,明不明显?”

两人没精打采的也不搭茬。

石榴干脆放下了筷子,“撵她俩出去的时候可是解气,只是现在都要被吐沫星子淹死了!”

魏楚欣无奈的看了看两人,非逼着她说出计划的来。

“他们愿意说,便让他们说去,还就怕他们不说呢,一会等魏伟彬下衙,我自会向他解释明白。”魏楚欣还是不管他叫父亲。

想到一会又要主演一出苦情大戏,魏楚欣吃了整整一大碗米饭,喝了一大碗汤。

吃完了饭,魏楚欣将今早上剩下的药羹用圆钵盛好,上面依旧用干芍药花瓣点缀,盖上盖子,让石榴端着。张妈妈自是又得用牛皮纸包二十两银子,做成吃食的样子,给刘大送去。

魏楚欣则是走到兰蕴居正房门口,门上依旧挂着那把厚重的上了黄锈的铁锁。一个月前曾撬开过,所以轻轻松松便将那锁头给拿了下来。

因估计魏伟彬大致酉时末刻回来,所以魏楚欣便酉时初刻出门,领着张妈妈和石榴两人,直奔书房而来。

才走到院门口,魏楚欣便不再往里走了,而是在正对门的人来人往处,径直跪了下去。

这是个适合下跪的绝好地方,人来人往谁都瞧得见不说,更关键的是魏伟彬一回府里来准能看见。

石榴见魏楚欣跪了下去,也要跟着跪下,魏楚欣瞪她,小声说道:“是不是傻,端好你的东西,到后面等我去。”

第六十六章 先认错

张妈妈已是走进院里,在无人处将银子递给刘大。刘大瞄了瞄四周,见没有旁人,也将一打厚纸单子交给了张妈妈。

然后张妈妈装作若无其事的走了出来,走到魏楚欣身边,偷偷的将单子递到了魏楚欣手里。

魏楚欣接过后,塞在了袖子里,然后也如什么都不曾发生的那样,端正的跪着。

经过这里的下人,看到的俨然是这样一副场景:

魏三小姐倔强端正的跪在地上,身后面站着一老一小,三人可怜兮兮的在等老爷下衙。

过去了一个时辰两刻多两分,魏伟彬终于回来了。

离远看,是看不清他脸上已隐隐浮现出的褶子的。所以此时的他和年轻时候的他都是那个样子。欣长的身量,身穿暗色袍子,左手常年从不空着,热时拿着扇子,冷时拿着手炉,脚底向来是那不急不缓的步子,无需言谈,只凭举止,就知道是实打实的文人。

此时他的身影和上一世送魏楚欣临去庄子前的身影重合到了一起。

那天,还下着雨。她跪了一天,他也没见她。

场景还真是出奇的相似。

时隔多年,魏楚欣想:她又是要在地上跪着等他了。只是这一次,他出现了。而她也早不是那个怀着满心希冀,凭魏伟彬轻飘飘一语,就被吹得喘息不得的魏楚欣了。

魏伟彬自然是看到了跪在门口等着他的魏楚欣了。

他本来是高高兴兴回来的,一到门口就是听到了各种各样的闲话,都是说魏楚欣的。本来他还半信半疑,现在见魏楚欣跪在那里,想不信也不行了。

魏伟彬端着身子走了过来,直到走到魏楚欣面前。

不等魏伟彬说话,魏楚欣先道:“父亲,女儿做错了事。”

魏伟彬清了清嗓子,想说什么,但最后叹了口气又什么都没说,

明显是对魏楚欣失望了。往门里走了两步,才说:“跟我进来。”

到了屋里,魏伟彬坐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才喝了一口,放下茶杯时见魏楚欣又是跪在了地上。

魏伟彬叹了口气:“我问你,下人们传的可是真的?”

魏楚欣点头默认。

见魏楚欣自己也默认了,魏伟彬一路上忍着的气就发泄了出来:“你是做什么,怎就那么容不得两个丫鬟了!就算是去了趟隋州,见了世面,就了不得了么!”

魏伟彬敲着桌子,歇了口气又接着说:“你要这样,就回庄子里去吧,经过这么多事,本以为你是个懂事乖巧的,可你却又让我失望!我昨儿个才说了好好对你,也让昭儿放下架子来给你道了歉,你今儿可是好,真是打了我的脸了!”

魏楚欣一声不吭,直等着魏伟彬骂完。

直到魏伟彬骂够了,稍微停了会时,魏楚欣才道:“父亲能听楚儿说几句么?”

魏伟彬已甚是不耐烦了,“想说什么便快说,说完便回去,将你赶走的丫鬟再给我好好的接回来,我魏家没有欺负人的人,我也不认那样的女儿,要么你将人接回来,要么天地之大,魏家容不了你!”

这就是她在府里的位置,百日好不及一次错。甚至比不起两个丫鬟。

魏楚欣站了起来,将手里攥着的铁锁和一大沓单子放到了魏伟彬身旁,对魏伟彬道:“先请父亲过目。”

魏伟彬已是十分没有耐心,拿起单子,手指捏着,先开始几章,翻的单子刺啦直响。翻着翻着,才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那原是五年前城东三间扇子铺每月的细账。兰姨娘还在时,魏伟彬将这间铺子给了兰姨娘,铺子里的收入也都归兰姨娘。

这细账一共两份,一份留在了店里,一份兰姨娘自己收着。因是兰姨娘管着,所以单子下面每月都有兰姨娘的签字。

魏伟彬看着兰姨娘以前的旧物,不免伤情了起来。头脑里一下浮现起他刚将铺子交给她管,她头一次得了五十两银子,那种窝在他怀里高兴傻笑的样子,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魏楚欣终于开始解释道:“父亲现下看着的这些帐单子是在兰蕴居正房里找到的。”

魏伟彬眼睛瞪的老大的看着魏楚欣,眼里是可见的怒意。

魏楚欣知道魏伟彬想问他,没他的允许,她竟然敢撬开正屋的门!

“父亲先听楚儿说完。”魏楚欣赶在魏伟彬动怒之前,抢先一步解释道:“昨日从母亲那里回兰蕴居,因母亲无中生有提到我向她讨要正屋钥匙的事,所以在回厢房路过正房时,我便特意往正屋那边看了看。只这一看,却吓了一跳,正屋的锁头却是打开着的,开始时楚儿还以为是因为锁着的时间太久了,那锁头长久不用又经风吹雨打受了腐蚀所以坏了。只是拿起来一瞧,却见好像有被人撬动的痕迹。”

说着,魏楚欣便指着放在了魏伟彬身边的锁头,让他去看。

魏伟彬拿起那锁头,仔细瞧了瞧,见果然不是正常坏的,而是有人撬开的,于是稍微有了些听魏楚欣说下去耐心。

魏楚欣便接着道:“女儿一时着急,想去父亲或母亲那里讨个主意。可是昨天外面下着瓢泼大雨不说,天色也已经晚了,因想着下午时因楚儿的事已使父亲忧了心,便自作主张的进了正屋。只是一进正屋,楚儿都不敢相信……”魏楚欣说到此处,不免停了下来。

魏伟彬追问道:“一进正屋,怎么了?”

“楚儿请求父亲和我去兰蕴居看看,自然一切便都清楚了。”

在魏楚欣再三的请求下,终于求动了魏伟彬。

两人来到了兰蕴居。

这是兰姨娘死后第五年,魏伟彬第一次踏进这个院子。他以前一直不敢正视兰姨娘死了的事实。

但是今天,当他再次踏进这个曾承载着他和他所爱的女人幸福与欢乐的地方时,心里反而没有那些难受揪心的感觉了。

他自己也不知为何。当初兰姨娘刚走的那会,他悲伤的走不出来,有人劝他说时间长了就好了,时间长了就淡忘了。他那时还不信。阿兰可是刻在了他骨子里的人,怎么能说忘就忘了呢。

只是现在却验证出来了,那人说的是对的。即使是曾经再喜欢的人,再觉得过不去的事情,时间长了,就真的淡了。即使还留存一些遗憾与叹惋,那也不过是在茶余饭后,在闲得没事的时候,才会有的感觉。

进了正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满室的灰尘。写文章时,有时候会写到一句话:蒙尘往事,休得再提。

现在魏伟彬才理解了,什么是往事蒙尘,再提也没有多大意思了。

第六十七章 波及蒋氏

屋子里自然是五年前被蒋氏派人洗劫一遍,空空如也的了。

因魏伟彬当年曾经说过,这个屋子他要封一辈子,那些和兰姨娘独有的记忆,他会一直记着,直到死后带到棺材里。

只是蒋氏还是太高估了魏伟彬,短短五年,那些记忆快消耗殆尽了吧。

魏楚欣上次进来,匆匆忙忙,并没有好好的看看这个带有她母亲生活痕迹的房间。

三间屋子,正中一间置着的是六套高几椅子,分左右两边放着,东侧里屋是卧房,一张架子床贴墙摆着,床正面高几摆着早已经枯死了的两盆吊兰。

正对着窗户的地方置着两个木柜,兰姨娘在时,一个里面装的是被褥,一个里面装的是衣物布料。西侧一间,对门放着的是梳妆台,上面放着几个漆盒。临窗而置的是书案,窗跟处还置有一个花梨木的休闲小榻。

其实大体的布置还和兰姨娘生前一样。魏伟彬不嫌弃有灰,直接坐在了架子床边。拿食指轻轻拂过床上的被子,却拂了满手的灰尘。

魏楚欣站在他身边,将卧房里那两个大柜子慢慢打开,里面一双被褥一件衣服一尺布料都没有,甚至空的连灰都没有。

魏伟彬指着那柜,想说什么,魏楚欣却道:“父亲先别急,楚儿带您慢慢的看。”

魏楚欣将其中所有能放东西的柜子,盒子,箱子悉数打开,结果里面俱是空空如也。

魏伟彬胸口里已升腾起一股压制不下去的怒火,他冷笑一声,“蒋海棠,你竟敢欺我!”说完,拂袖便走,要往海棠院去。

魏楚欣追了出来,拽住魏伟彬的胳膊,“父亲先别责怪大娘,听楚儿……”

魏伟彬一甩袖子,斥道:“别拦我,今日不找蒋海棠问个明白,定不罢休!”

魏楚欣的话还没有说完,自然不能让魏伟彬走。

但魏伟彬真是在气头上了,眼见着是拦不住了。

魏楚欣直得又跪了下去,抬头看着魏伟彬的眼睛说:“为了兰姨娘,就请父亲无论如何也将楚儿的话听完吧,兰姨娘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父亲动如此大怒的,父亲!”

“你起来说话吧。”魏伟彬听魏楚欣这样说,终是退了一步。

魏楚欣便道:“父亲想想,兰蕴居当年虽是大娘派人封的,就算当年封屋子的那些丫鬟婆子在屋里拿走了这些东西,正屋也不至于被拿得这样空,如……如洗劫了一般似的。”

魏楚欣眼瞧着魏伟彬的眼睛,字斟句酌:“而且她们拿那些东西,自然是在正屋没封之前。而楚儿和父亲刚才所看到的那把锁头,明明是被人撬动过了的,而且痕迹很新,想来是不超过月余的。”

魏伟彬听魏楚欣这样说,也渐渐理智了下来。

“也就是说,锁头被撬就发生在楚儿打庄子里回来的这一段时日。五年前兰姨娘弥留之际,曾交代给楚儿,这些年她节衣缩食攒下了一千两银子。她把这一千两票子放在了楠木漆盒里,然后塞在了床头柜子里。当年楚儿还小,听到有这样大的一笔银子自然不敢擅动。而楚儿昨日进正房时,正瞧见先时在书房给父亲看的那些账单,便一下子想起来兰姨娘曾说的那一千两银子。只是楚儿翻找时,就如刚才父亲所看到的那样了,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了。”

“不是蒋海棠拿的,”魏伟彬思忖道:“她有钥匙,若真是她拿的不用撬门,而且她还不敢这样明目张胆,毕竟钥匙在她手里,屋里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她逃不了干系。”

魏楚欣点头,接上魏伟彬的话:“所以就是府中人做的。与其说府中人,不如说是兰蕴居里的人。只兰蕴居除我,张妈妈和从隋州带来的石榴外,也就剩被楚儿撵走的那两个丫鬟了。为探究真相,楚儿今日清早,趁那两个丫鬟熟睡,便进了下房,却在其中一个丫鬟的脖子处发现了一块金锁。”

魏楚欣看着魏伟彬问:“父亲可是还有印象,有一年楚儿生日,父亲曾送过一块金锁给楚儿,当日兰姨娘还笑着说上面的纹饰好看呢!”

魏伟彬听了点头,“倒是有些印象。”

“因那块金锁意义非凡,楚儿一时着急,便叫醒了那个丫鬟,问那块金锁是哪里来的。只是那两个丫鬟仗着是从大娘那里调派过来的,又见女儿仁厚软弱,向来不肯把楚儿放在眼里。”

“楚儿虽瞧见了那金锁,也算人赃并获了,可是两人尚不以为意,觉得楚儿并不能把她俩如何。两人牙尖嘴利,楚儿自己辩驳不过,一气之下,楚儿便叫来了二门上的几个小厮,将两人连带着她俩的行李扔到了门口。”

听是这般,魏伟彬的气反而小了些。要今日这银子是蒋海棠拿的,他定是不饶。但要是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鬟拿的,将银子追要回来,再将两人打发人牙子卖了也就了事,并不是什么大事。

见魏伟彬虽不说话,但明显心平气和了起来,魏楚欣自责的样子,说道:“都是楚儿小气,因这样一件事情,惹得父亲生气,害得父亲在衙里劳累一日,回家来也不能安心休息。今早上屋里蒸了雪梨,父亲不如进去吃些,冰糖雪梨最是生津润燥,润肺降火,滋补肝肾了。”

怕魏伟彬拂袖离去,魏楚欣已将早就盛好了雪梨的圆钵从石榴手里接过来,轻轻打开盖子,看着魏伟彬,满心期待的说:“女儿的心意,父亲多少吃些吧。”

动怒过后最是容易饥饿。何况梨的清香以及花瓣的韵香已经散了出来,魏伟彬眼瞧着食欲已经动了,又有魏楚欣在旁温言相劝,自然是得吃些了。

来到魏楚欣住着的厢房,果然没让魏楚欣失望,魏伟彬先开始吃的时候还摆什么父亲老爷的款儿,一口下肚,便什么架子什么款儿也不顾了,连吃梨再喝汤,很快,一钵见底。

魏楚欣见吃完了,赶紧接过钵来,又递上自己的帕子。

一来一去,魏伟彬才瞧见魏楚欣的双腿已经跛了。

“楚儿,你坐过来,为父看看你的膝盖!”魏伟彬招呼魏楚欣道。

魏楚欣柔笑着摇头:“就是跪的久了,一会便好了,并无什么大碍的。”

“为父叫你过来!”

魏楚欣见魏伟彬都这般了,走了过去,坐在了他身旁的小杌子上。

跪了一个时辰,膝盖只是跪青紫了而已。和上一世她在雨中跪了一天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魏楚欣在心里笑笑,现在倒装什么父爱,装什么关怀了。

只是来得太迟了些。有些事情还真是矛盾。她想要父爱时他不给,现在不需要了,他反倒给了。真是可笑,那句话怎么说来,叫:上赶着不是买卖。

第六十八章 魏伟彬质问蒋氏

“一会叫刘大送些膏药来,你敷上!”魏伟彬满带关怀的道。

魏楚欣笑着道谢,要起身送魏伟彬出门。

魏伟彬回过身来,摆摆手道:“别动了,在屋里好好歇着吧。”说着走了出去。

人一走,石榴和张妈妈便来看魏楚欣的膝盖。

“疼吗,姑娘?”石榴问,张妈妈也在旁边问。

魏楚欣点了点头:“疼。”接着笑说:“不过倒是值了。”

现在说她大获全胜还为时过早,其中还有变数。蒋氏向来不是认人揉捏的软柿子,而在魏伟彬的心里,她这个女儿也没多么重要。



魏伟彬从兰蕴居出来,径直便往海棠苑走。

蒋氏正坐在屋里,一早就得到了魏伟彬去了兰蕴居,还进了兰蕴居正屋的消息。她正是六神无主,脑袋快转在想对策的时候。

门口有丫鬟给魏伟彬打帘子:“老爷请。”

蒋氏听见了,赶紧整理好脸上的表情,勉强笑了笑,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站起身来,对已经进屋的魏伟彬道:“这么晚了官人还过来,可是用过晚饭了?”

魏伟彬直接一个冷脸,并没回答蒋氏。

蒋氏咽了口唾沫,忍着魏伟彬对她的无视,笑着递过了茶来。

魏伟彬进屋后直接坐在了正对门的椅子上,依旧不给蒋氏面子,只沉着脸道:“你可知道今日府里发生了什么?”

两次被魏伟彬打脸,蒋氏身为魏府当家主母以及魏伟彬正头娘子的脸面自然是受不住了,讪讪的在另一边坐了下,冷笑着道:“家里一天上上下下有几十件事经过我手,不知老爷是指的哪一件呢!”

魏伟彬也冷笑道:“我问的哪一件,不信你不知道!”转而看见蒋氏一张冷面,心里生厌,摆摆手,一副不愿意和蒋氏争辩的样子道:“懒得和你吵,把你派到兰蕴居的两个丫鬟找来,我要问话。”

蒋氏只背过了脸去,听了魏伟彬的话,并不搭话。

魏伟彬便紧锁着眉头瞧着蒋氏,看了能有一刻,突然间就失去了耐心,提高嗓门便道:“你摆出这幅难缠的样子是什么意思!”

蒋氏一下子回过了身,指着魏伟彬,气极反笑:“对,我难缠!我难缠你当日为何要八抬大轿娶我进门,我难缠,为你生儿育女,为你打理家里上上下下,老老小小!”不免越说越激动了起来,泪珠子在眼圈打转,手指发颤的指着魏伟彬,“我向来难缠,我哪有兰姨娘讨你欢心呢!”

蒋氏激动了起来,魏伟彬脾气也上来了,一把将案上的整套茶壶茶杯都推到了地上,脸气的紫涨,怒道:“你不用在这里给我撒泼卖疯,看一会真问出了什么,我治不治你!”说着,便喊门口站着的周婆子道:“去把楚儿撵出去的丫鬟给我捆来!”

周婆子一见事情不妙,赶紧应声去带人。

先时因嫉妒而方寸大乱,这里蒋氏在见到魏伟彬对自己以及对两个丫鬟的态度而冷静了下来。

蒋氏敛了敛头发,深吸一口气,不再说话。

其实也不过是那点事。当年魏伟彬让她封兰蕴居时,她着丫鬟婆子将兰姨娘里一切值钱的东西都拿了出来,也在衣柜里偶然发现了那一千两的银票。那些银钱虽是不少,但她出身于大门大户,本也不是没见过。之所以将这些都拿了出来,不过是因为一口气。

兰小娘抢了她丈夫的心,那么她便断了兰小娘留下的贱种子的路。她要把兰小娘留给魏楚欣的东西通通拿走!

而魏伟彬此时从兰蕴居正房出来,必然是在魏楚欣的引导下,知道了那一千两银票的事。但眼下魏伟彬并没有直接来问她,而是要找被魏楚欣撵出去的两个丫鬟问话……

蒋氏思忖之下,一下子便明白了过来。被个小丫头算计成这般,蒋氏心里简直是憋屈。真是哑巴挨打,有疼不能喊,有怨不能说了。

俄而柳儿和巧儿两个丫鬟被带到。

魏伟彬便站了起来,对架着丫鬟的两个婆子道:“将人带到我书房来,我要问话。今日要问出什么不该问的,谁都别想消停!”说完,抬腿就要走。

话说的蒋氏心里一惊,顿时觉得呼吸不畅。

门口站着的周婆子亦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要知道当日可是她带人去兰蕴居拿的东西,刚才带柳儿和巧儿来的路上虽也是软硬兼施威胁了一番。可这要是老爷真带回去审,审出了什么来,她第一个遭殃。

周婆子万般乞求的看着蒋氏。蒋氏也终于站了起来,拦在魏伟彬面前,说道:“老爷这是在打我的脸么,审我的丫鬟,还不当着我的面审,传出去我这个当家主母还有什么脸面了!”

魏伟彬冷哼一声:“这时候想着脸面了,当初给楚儿指派丫鬟时,怎么不挑两个厚道的!”

此时魏伟彬怎么讲话都是次要的,蒋氏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魏伟彬把两人带走的,要不就真出事了。

蒋氏假装降了气势,低头认错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谁还没有眼拙的时候,老爷自来知道我好面子,就不能担量我这一次么。”在魏伟彬面前如此伏低做小,蒋氏一张面皮羞得通红。一时间心里恨极了给她设套暗中算计她的魏楚欣。

魏伟彬没想到蒋氏突然讲起这些话,斜睨蒋氏一眼,又见她满脸通红,便无可奈何的又原处坐了下来,清了清嗓子,对蒋氏道:“你要这么讲话,我也不是那没有肚量的男子。你派去兰蕴居的人,你便亲自问问她二人都做了什么。”

蒋氏听了这话,暗自松了口气。也坐了下来,十分有威严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问道:“你二人可听好了,我只问一遍,要有一句欺瞒,即刻乱棍打死!”

两人先来时,都已经被周婆子连吓带威胁给吓破了胆,此时双腿打颤的跪在地上,连声求饶。

蒋氏便道:“当日我派你们二人去兰蕴居服侍三小姐时,是如何吩咐的?”

周婆子这时已经从门口走了进来,站在蒋氏下首,冷冷的盯着两人。

柳儿先抬起头来,咽了口唾沫,强忍着颤声,按先时周婆子在路上交待的话说道:“大夫人说三小姐在庄子里受了苦,眼下好不容易回了家,让……让我俩过去悉心服侍。”

第六十九章 魏楚欣大获全胜

蒋氏心里稍稍满意,便清了清嗓子接着问道:“那你二人呢,可有悉心服侍三小姐?”

巧儿身子已经颤得说不出话了。柳儿也是被吓的满头大汗,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奴婢……奴婢罪该万死!先开始时,是好好服侍三小姐来着,只是后来……后来因看三小姐性子甚好,又软弱可欺,便起了怠慢之心……”

蒋氏听了,瞄看了眼魏伟彬,假装怒斥两人道:“的确该死!”

柳儿和巧儿便跪着给魏伟彬和蒋氏磕头求饶道:“老爷饶了我们吧,求大夫人饶了我们,我俩罪该万死,以后再也不敢了……”

蒋氏心知肚明往下该问两人是否拿了兰蕴居正房里的东西。

但这话要是她先问出,必定会引起魏伟彬的猜忌。于是,她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般的,看向魏伟彬,带有点请示的语气,自责道:“没想到两个丫鬟竟敢如此对待三姑娘,都是我治家不严,愧对老爷对我的信任。现在两人虽是认了错,告了罪,但毕竟三姑娘受了委屈,断不能轻饶两人。依我看不如赏两人每人二十大板,再分别罚半年的月银,然后派到后院跟着粗使婆子做浆洗的活计,老爷意下如何?”

魏伟彬眉头轻皱,不甚在意看着跪在地上抖抖嗖嗖的柳儿和巧儿两人,慢缓缓对蒋氏道:“还不是发落的时候,你先问问两人去过兰蕴居正屋没有,可手脚不干净拿了正屋什么东西。”

蒋氏便照着魏伟彬的原话,问了柳儿和巧儿一遍。

两人已经被吓得没了魂,在来的路上周婆子也没教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一时间眼汪汪的看着蒋氏,见蒋氏正色,完全没有理会两人的意思,又忍不住抬头看周婆子。

周婆子偷瞄了魏伟彬一眼,趁其不察,幅度很小的连点了两下头。

这时魏伟彬突然拍了下桌案,陡然提高了嗓门,问两人道:“到底进没进过正屋,敢有一句假话,饶不了你俩!”

两人肩膀被吓的剧烈一颤,下意识便道:“没有……没有进去过。”

“没进去过?”魏伟彬看向两人,将这话重复了一遍,然后转头看了看蒋氏,那眼神中多了那么明显的审视。

蒋氏怎会看不明白魏伟彬用这样的眼神看她是什么意思。暗处里平了口气,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的样子,严厉的问柳儿和巧儿道:“老爷亲自问话,你俩要敢撒谎,别说是你二人,就是生你们养你们的父母也得受牵连!我再问一次,你俩到底进没进过正房,拿没拿正房里的东西?”

先时周婆子也已经威胁过两人了,要是老爷问什么,她俩答了什么不该答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让老爷对大夫人有一丝一毫的不满,不但她俩活不了了,就是父母兄弟姐妹,一个也别想安分的活着。

蒋氏的话,周婆子的点头,以及今早在魏楚欣送过来的银子包里面发现的金锁,这些连在一起,柳儿也稍微有点明白了过来。咽了口唾沫,不太确定的试说:“我说,我全说!我和巧儿去了正房,也偷……偷拿了东西,那偷的金锁正放在我住的屋里了……”

蒋氏听了,不动声色的看了看魏伟彬,见魏伟彬什么也不说,她便吩咐身旁站着的周婆子道:“你带着她俩,去将她所说的金锁拿来。”

周婆子心里一喜,面上不动声色的应声,然后便吩咐架着两人的婆子道:“还不快带两人去拿东西。”

直到见周婆子带两人下了去,蒋氏一颗悬着的心才稍落了地。

赶在屋中只有两人,蒋氏更加放下脸来,顺着两人中间隔着的木案,伸过手来,轻拽了拽魏伟彬的袖子,柔声说道:“这事是棠儿不对,棠儿没想到那两个丫鬟是手脚不干净的人,还望官人包涵。”

魏伟彬倒是一笑,将手覆在了蒋氏伸过来的手上,轻敲了敲蒋氏的手背,看着蒋氏说道:“此刻就我们夫妻二人,你与我说实话,当日封屋子时,你看没看见兰姨娘攒的一千两银票?那银票你拿没拿?”

蒋氏心里一颤,瞳孔也猛然收缩了下。只是她也已过四十,以前什么样的风浪没遇见过,大抵是有城府的。她看着魏伟彬摇了摇头,随即露出个轻笑,是那种咱们夫妻数年,你竟这样想我的表情。

“棠儿虽没大富大贵过,可也从没缺食少穿过,还不至于那样吧?”说完,她竟然还能直视魏伟彬。

夫妻二人如同在博弈一般。但最后输的人无疑是魏伟彬。

魏伟彬不免尴尬的一笑,别开眼去,“我也只是问问,并没那个意思。”

这时周婆子带人回了来,呈上来两样东西,一样是先时所说的金锁,一样是当初魏楚欣撬开那锁头的细铁丝。

这回才是人赃并获。因周婆子在外面又教两人说是她们偷了那一千两银子,柳儿一进屋便跪地磕头道:“我俩还有一事隐瞒,只奢望说完后,老爷和大夫人发恩,别让我死!”

这种时候蒋氏自然不能表态,回头试看魏伟彬。

魏伟彬点头应道:“快说,饶你俩不死!”

柳儿才说偷了那一千两银票,并将那银票藏到了某某之处的一番话。

事情到此已接近尾声,魏伟彬自觉身上乏累,回头向蒋氏交待道:“事情既然已经查清楚了,你的人你自己处置,我不过问。只是有两点要说。第一,楚儿堂堂魏府小姐,再不能受此等刁奴的气,兰蕴居里侍候的人也着实少了些,你再派稳重厚道的人过去吧。第二,那一千两银子本来就是阿兰留给自己女儿的,将那银票追回后送到楚儿手里。”说完,站起身来,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往外走去。

快走到门口时,突然又道:“兰蕴居那厢房着实是小,你派些得力的人将正房收拾出来,让楚儿搬进去住吧。”

蒋氏听了,气的眼眶发红。待魏伟彬走远了,再不需要做戏,猛然站起身来,照着柳儿和巧儿脸上便狠狠的连掴了数掌,直到打到她自己双手发颤,险些跌倒在地。

第七十章 刘大来邀功

魏楚欣做了个梦,梦里面还是今早上她往柳儿和巧儿那装碎银子的包裹里塞细铁丝和金锁的场景。

才梦到这里,便听外屋石榴说道:“多谢刘管家送膏药过来,只是我们姑娘已经躺下了,刘管家要想说什么,请明日再过来吧。”

魏楚欣一时有些发懵,从床上坐了起来,整理好衣裙,朝外屋道:“叫大管家进来吧,我没睡呢。”

一时之间,她还以为是今天早上,要在魏伟彬面前排布的大戏还没有发生。直到石榴带刘大进了来,她想起身,但膝盖处却火燎燎的疼,她才缓了来,原来这场苦情戏已经演完了。

毕竟是小姐的闺房,刘大进来后并不敢抬头乱看,只恭敬的跪在地上说:“小的尊老爷吩咐来给三小姐送药膏。”

“大管家客气了,快起来说话。”魏楚欣说着,给石榴使眼色,让石榴扶他起来。

刘大起了身,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带有顾虑的看了看石榴。

魏楚欣见了,笑说:“石榴是我信任的丫鬟,大管家想说什么直言便是。”

刘大便点头,拱手对魏楚欣道:“刘大在这里先给三小姐道喜了!兰姨娘那一千两银子找到了,”这话说的实在是有深意,顿了一下,才接上:“老爷发话,说那票子都归三小姐。”

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蒋氏是不会为了这区区一千两银子而失了颜面的。而她现在也没有能力触动蒋氏的根基,所以与其说让蒋氏自己找垫背的,不如她帮蒋氏一把,替她把垫背的找好。这样一来,她得了好处。蒋氏虽损失了银子,但却挽留住了在魏伟彬心里的形象,多么平衡的事情。

只是刘大可不是单纯来向她道喜的。上一世,他就是个视钱如命,为了银子什么都敢干的人。魏楚欣便是知道他是这么个人,所以昨天她让张妈妈去找他。先给他二十两银子做定金,让他想办法让魏伟彬听到周婆子带她去了海棠苑并蒋氏对她去隋州为魏家争光而不满的话。而今日下午,张妈妈又送过去的二十两银子,不仅是付给刘大出色完成交易的余下报酬。更是给刘大的定心丸吃。

兰姨娘死后,魏伟彬便将那扇子铺收了回来,派自己手下的魏二接手管着。魏二被派去庄子管事后,魏伟彬身边就只剩下刘大可用。

魏楚欣便猜想那铺子现下一定是刘大在打理着。所以昨日,她也让张妈妈对刘大讲了如果刘大能找到一些五年前带有兰姨娘亲笔签字的帐底子,让她能要回蒋氏拿兰姨娘的一千两银子,那么作为回报,她将其中的一半分给他。

魏楚欣想,在巨大利益的驱动下,刘大就那么轻而易举的就背叛了魏伟彬。这就是魏伟彬的奴才,这就是魏伟彬自来看人的眼光。

魏楚欣笑的直接,说的也直接:“大管家请回吧,银子只要送到我这里,就有一半是你的。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说实话,刘大还真怕魏楚欣反悔不给他。或者不按约定好的给他一半,而是就象征性的给他一二十两,要他是魏楚欣便真能这么做的出来。

现如今事情已经做完,他已经是背着老爷做了欺骗老爷的事情,所以魏楚欣怎样对他,他都没有返还的能力。

刘大听了魏楚欣这话,喜得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抬眼对魏楚欣道:“刘大佩服三小姐能说到做到,若三小姐不嫌弃,以后刘大就为三小姐做事了。”

这样卖主求荣的人,她是不会用的。两人就保持银钱上的交易就好。

魏楚欣笑着让石榴扶刘大起来,然后委婉的说道:“大管家是父亲的心腹,是我的长辈,我怎能吩咐差遣您呢。”然后便吩咐石榴道:“替我好生送送大管家。”

刘大也是个聪明的人,听魏楚欣此番拒绝的话,便心知肚明自己不得不走了。

送刘大回来,石榴给魏楚欣擦药。

魏楚欣这两日是真的有些累了,坐在床上都昏昏沉沉的险些睡着了。

张妈妈和石榴见了,一个扶魏楚欣小心的躺下,一个吹灭了屋中的油灯。两人静悄悄的退了出去。

屋子里燃了熏香,床上的褥子铺的极厚,被子和枕头极软,魏楚欣感觉从未有过的放松与舒适。

这一晚她睡得极香极好,直睡到第二日辰时。



与此同时,魏老太太坐在榻上,有丫鬟在躬身给脱袜子。

魏老太太将小脚伸进温度适中的铜盆里,一边享受着,一边侧头问滕妈妈道:“老大真进了兰蕴居正房?”

滕妈妈点头:“听说是,还说以后兰蕴居正屋就让三姑娘住了。”

“还真是他爹的种!”魏老太太说这话时,声音明显颤了一下。

丫鬟递过来漱口茶,她手也在抖着,瓷杯盖子碰杯壁发出阵阵响声,魏老太太都拿不住那杯了。

滕妈妈见了,赶紧走过来接了那杯。她也回想到二十多年前发生的那些事情,真真的就和昨天才发生的似的,不免后背发寒。

魏老太太深吸了口气,本想缓缓,只没想到眼眶竟红了。她十七岁那年成亲,和魏伟彬的父亲过了大半辈子,却从未尝到过什么情。原是她爹也爱上别的女人爱的死去活来。所以这点,魏伟彬还真是随了他父亲。

“老头子没了也有些年头了,可想起来,总还是怨他恨他!”魏老太太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和滕妈妈说。

向来恨不恨的都是自己觉得的。滕妈妈心里思忖,要说恨,谁不恨呢。昔日老太太害死老爷子最爱的冯姨娘时,冯姨奶临死时双眼狰狞瞪的大大的,她不恨么。

后来老爷子死了,为什么咽气之前就嘱咐给老大老二一件事情:你俩要是孝子,就记住了,我绝不和马香槿同穴!

魏老太太闺名叫马香槿。

老爷子不也是恨么。当初害死冯姨娘时,汤是她端过去的。老太太也没说那里放了毒药。冯姨娘死了,她手里沾了人命,一辈子寝食难安,一辈子受良心谴责。要说恨,滕妈妈想,自己没有么。

自己安慰自己的话:人这一辈子,不过是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罢了。能活着就别想太多,好好活着吧。

第七十一章 读最无耻的信(一)

蒋氏手头再宽裕一时也拿不出来一千两的票子。打发人去银号取票子的那会,蒋氏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受过这样大的气。被个小丫头片子给耍的团团转,她既赔银子又折了丫鬟,到最后兰蕴居正房也让魏楚欣住了,蒋氏在心里面觉得特丢人。

魏楚欣一大早起来,就见周婆子带人过了来。前前后后来了五六个丫鬟婆子。先脸上赔笑的将那一千两票子交到了魏楚欣手里,又要带几个丫鬟婆子去拾掇正房。

魏楚欣笑的天真无害,托周婆子向蒋氏道谢:“还望周妈妈告诉母亲,楚儿谢她主持公道。

周婆子脸上如吃了屎一般的难看,强笑了笑,“三姑娘放心,这话我一定带到。”

收拾完正屋,周婆子将两个看上去低眉顺眼的丫鬟给魏楚欣留了下。其余的人,周婆子又带走了。

这里魏楚欣由人服侍着梳洗打扮,享受着胜利的果实。

梳洗打扮好了,魏楚欣又是亲自下厨,将昨日做的冰糖雪梨又重做了一遍。做好了,照旧端去槿香苑。

因有昨日的谈话,魏老太太今日自然是肯待见魏楚欣的了。

见魏楚欣来了,滕妈妈笑着带她进了屋。

魏老太太靠在小榻上,许是昨日没休息好,精神也不似昨日那般好,恹恹的扫了魏楚欣一眼,也不怎么愿意搭理。

魏楚欣就请了安,将雪梨盛出一碗,稳稳的端了过去。许是魏老太太昨日尝了,觉得不错,魏楚欣递给她碗时,她还真接了,然后还吃了不少。

自此每天早上,魏楚欣都早起做冰糖雪梨送过来,老太太对她的态度不冷不热,莫一天心情好了多和她说两句话,心情不好了,连看都懒得看她。有时候碰上魏孜博,老太太还能和声悦色些。

魏楚欣每日除早上去槿香苑,魏伟彬书房,海棠苑各请一遍安后,其余时间不是在研读《魏氏医书》,便是拿起画笔体验墨染宣纸的乐趣。

她也喜欢作画,上辈子就喜欢,只是兜兜转转这么些年,到如今才有足够的宣纸,质量略中等的羊毫笔供她自由自在的写,自由自在的画,她再也不用拿木棍在沙上画,或是拿手指隔空比划了。

魏四偶尔也来兰蕴居坐坐,每次来必是欢声笑语,自是不提。

蒋氏因上次吃了大亏,一直在找机会修理魏楚欣,奈何魏楚欣按兵不动,事事做的让人无可挑剔,蒋氏一时也找不到和她开战的理由。

就这样平静的过了几日。这日午后,魏楚欣慵赖的往案边走去,刚要拿笔,却看见砚台下面压着一封信。

信上面没有署名,魏楚欣打开去看时,就读到了里面最无耻的内容:

明日已时,来城西铺子等我。如若不来,萧某人也不敢忘魏姑娘救命之大恩,必将亲自登临贵府,对魏同知详述当日魏姑娘怎样机智英勇,解开萧某人中衣此处省略万余字。

最后面落款写着:萧旋凯手肃

这简直就是威胁,萧旋凯正经人的外表下,竟藏着一颗这样的心。

魏楚欣读得面红耳赤,既生气又怕被人给看见,当即将信给烧了。

明日巳时找什么理由能出去

石榴进屋来添茶时,就见魏楚欣坐在那里眉头紧锁,想事情想的出了神。她也不敢打扰,添好了茶就想着悄悄的退出去,只是没想到越不想弄出动静便越出动静,腿一不小心便磕在了门框上,“哐当”一声。

魏楚欣一下回过了神来,看着石榴:“没事吧”

石榴捂着腿,呲牙咧嘴:“没事,就是磕的挺疼。”

魏楚欣眼瞧着,突然灵机一动,当下想出了个主意。

*

第二日一大早,魏楚欣就去了槿香苑,一边服侍老太太喝梨羹,一边适时开口:“奶奶,楚儿一会想出府去一趟”

“嗯”老太太过半天才拿鼻子应了一声,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快到端午节了,楚儿想着去城南尼姑庵里进一柱香,为奶奶祈福增寿。而且听说城南尼姑庵里有位师太,道法很高,要能得到经她超度过的经文,送给奶奶念,比开方子吃药还好呢。”

老太太像是睡着了般的,又是半天不说话。

这时恰巧有打帘子的声,魏楚欣一抬头,见魏孜博进来了。

屋子里很安静,魏孜博看了看魏楚欣,又见老太太闭着眼睛,便慢慢的凑了过来,拉过了魏楚欣,坐在了老太太身边。

两人的动作都很轻,老太太并没察觉,只是说:“你想去就去,给我把那经拿回来。”

“是!”魏楚欣一听,简直如蒙大赦,赶紧应了一声。

这里魏老太太一睁眼,见身边坐着她宝贝孙子,当即就慈眉善目了起来,“你个小子,什么时候来的,唬我这老太婆头昏眼花,瞧不见你俩捣的鬼!”

“奶奶可不老。”魏孜博笑着,就拿起汤勺接着要喂老太太吃梨,老太太摇摇头,“吃不下了。”

“就再吃一口。”魏孜博像哄小孩般的商量。

魏楚欣见两人相处的极融洽,便微福了福身子退了出来。一出了门,顿时感觉外面的空气太通畅了。

只是没想到,才走出院门,魏孜博就追了出来。

“楚儿,你等一下!”

魏楚欣心里咯噔一下,老妖婆又临时反了悔。

魏孜博耿直的道:“你要出门么,正好我去学里,咱们顺路。”

谁跟你顺路!魏楚欣腹语,但面上还是笑得温柔:“不了,大哥哥上学要紧,我还要回去准备一下,大哥哥就先走吧。”

“我等你一会便是。”魏孜博执拗的人,说着便指挥道:“我先去门口让小厮套车,你出来咱们便走。”

“大哥哥……”眼见着魏孜博没了踪影,魏楚欣简直无语。

身后面石榴兴致勃勃的,看着魏楚欣期待的问:“姑娘,咱们出门啊?”



回了院子,戴上白纱帷帽,才能出门。不禁想到在隋州时,也出门,和柳伯言在大街上闲逛,哪里用戴这么块纱布。现在回了魏府,为了所谓的大家规矩,就不得不戴上这个。想来也真是,魏家的好处沾不着,不好处又一样一样不得不做。

从魏府出来时便都辰时了,魏孜博非又派小厮驾车给她送到了城南。

等她假模假样的上了一炷香,又花了几两银子在庵里随便掏腾本经文出来时,就已经过了巳时。然后从靖州城城南赶往城西,已是快午时了。

到了铺子,萧某人自然不在了。他身边说话操着北地口音叫做懿宸的侍卫等在那里,眼见着魏楚欣走了过来,客气的对她道:“侯爷在这里等候姑娘多时,现已经去鲍知州给安置的别院,侯爷吩咐让属下带姑娘过去,魏姑娘先请。”

懿宸的话一向极其的少。说完刚才那一番话后,一路上便再没吱过声。

“侯爷在这里等候姑娘多时,现已经去鲍知州安置的别院”

魏楚欣回味着这句话,不禁有点担惊受怕,回头看看石榴,但见石榴笑的惊喜又狡黠,“原来那个公子是侯爷啊!姑娘你可真厉害,连侯爷都认识!”

第七十二章 读最无耻的信(二)

鲍宇给萧旋凯安置的别院,是靖州城最显眼的那块地。

一座四进四出带花园的宅子,建在靖州城寸土寸金的正中央,实属乱战良地。

这几次见面萧旋凯是太平易近人了,以至于当魏楚欣看见鲍宇毕恭毕敬的俯首在萧旋凯身边时,俨然是不适应。

“侯爷,魏姑娘来了。”懿宸停在门口汇报道。

萧旋凯应了一声,本来就刚毅的脸闷着,魏楚欣看着心里发紧,一旁地毯上跪着的鲍宇更是心慌气短。

朝中官员谁人不知道昔国公爷的孙子萧旋凯惹不得。眼下在战场上大胜归来,圣上特赏闲居常州,元绥两省,并亲封两省总督,委以两省及以下各府州县一切行政,民政,财政大权。抛去一品侯的身份不提,就总督的特权就压得他喘息不得。

鲍宇叹息,两省有五六个府,四十几个州,上百个县,怎靖州就这么倒霉,定远侯偏偏就选定了这么个要大不大要小不小,政绩平平无功无过的地方前来视察。

“你进来吧。”萧旋凯脸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来,摆手让门口处站着的魏楚欣进来。

眼见着鲍宇跪在地上,魏楚欣哪里敢进。

现在是萧旋凯在靖州,鲍宇一时夹起尾巴做人,等萧旋凯一走,靖州知州还不是他鲍宇的。

到时候别再因为她瞧见了他伏低做小,俯首于萧旋凯脚下,让鲍宇觉得他官府大老爷的面子受了损,然后回头在魏伟彬那里说出她什么不好听的来,她费劲拔力在魏伟彬心里树立起的乖乖女儿形象,不就毁于一旦了么。

“想什么呢,进来。”萧旋凯催促着,其实眼见着魏楚欣盯看着鲍宇背影而不敢进来的样子,心知肚明这丫头的那点顾虑。

魏楚欣看着坐在上首处的萧旋凯,摆出一副耗子给黄鼠狼拜年的架势,躬着后背缩着头,猛摆着手,求着萧某人可饶了她吧。

萧旋凯看着魏楚欣这幅滑稽模样,噙着笑意,十足的故意,“来,魏家三姑娘,你进来,我给你介绍个人,兴许你们还相互认识。”

魏家三姑娘?地上的鲍宇表情一滞,略微回头,见还真是魏楚欣!

魏楚欣不得不硬着头皮进来,假模假样给萧旋凯福了福身子,然后本想着低头绕过鲍宇,只是没想到鲍宇却像看救星般的看着她,一副让她解救的模样。

见躲不过了,魏楚欣强笑着叫了一声:“鲍伯父。”

萧旋凯笑着:“到我身边坐。”

眼看着萧旋凯那个样子,魏楚欣心说他就是故意让她骑虎难下的。

等魏楚欣走过去时,萧旋凯看着魏楚欣假笑着,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话:“魏三姑娘架子真大,见你得恭候大驾。”

魏楚欣讨好的对萧旋凯解释:“不是……在府里我也不是能想出来就能出来的……”

萧旋凯明白了般的点了点头,“是不便出来,魏伟彬不许?”然后凝眉想了一下,淡淡的给魏楚欣想着解决办法,“不然这样,等下次让鲍宇驾车去你家接你,这样是不是就没人会不让了?”

“不……不用麻烦鲍大人了吧!”魏楚欣一时着急,语调就升了起来。

“什么?”萧旋凯噙着笑故意打岔:“让鲍知州起来说话?”

然后魏楚欣便看着萧某人假模假样的朝鲍宇摆手道:“既然魏姑娘求情让知州大人起来,大人便起来说话吧。”

鲍宇跪在地上老半天了,眼看着魏楚欣竟然敢在萧旋凯面前有说有笑,和萧旋凯十分熟络的样子。一时间心中百感,脑袋打转的想,这魏家三姑娘是怎么攀附上这权倾朝野的主的,这小小年纪怎能有这般能耐!

眼下听了萧旋凯的话,鲍宇赶紧站起身来,先给萧旋凯道谢,然后不忘感谢魏楚欣,“多谢魏姑娘替下官说情。”

“鲍伯父客气了。”魏楚欣笑着,简直是浑身不自在。

这里萧旋凯看着鲍宇淡淡的道:“靖州人杰地灵,是长住的好地方。”然后看了看屋中的陈设,“这宅子是鲍知州的私宅,还是靖州城衙门的附属宅院呢?”

鲍宇被问的惊了一身的冷汗,简直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启……启禀侯爷,是衙门的属院,如此阔宅,怎可能是下官之私宅呢,下官作为靖州城百姓的父母官,时刻不忘皇恩,日日谨记勤俭廉洁!”

萧旋凯听了,毫不忌讳的讽笑了下,然后慢慢说道:“既不是鲍知州的私宅便好办了,你即刻回衙里拟一份折子,呈递到中书省去。”

鲍宇洗耳恭听,但听萧旋凯慢条斯理的道:“折子上就写这宅子我征用了,至于给靖州的回补,让户部直接开单子,靖州衙门凭回单到太仓银库领用银票。”

鲍宇听了又是心惊。萧旋凯自己私用这宅子,居然通过中书省批准,让户部开单子,直接从国家银库里拿钱?

感情这大齐国到底是姓高还是姓萧啊!

“靖州南部毗邻太蒙山,需要加固城防。领回来的银子用作两处,一半交由兵马司做城防部署之用,剩下一半先充州库,等秋后抵用三成百姓所交赋税。”

鲍宇此时就是心疼他这豪宅心疼到肝颤也得忍着,陪着笑脸一边领命,一边不忘奉承:“侯爷英明宽仁,下官替百姓谢过侯爷。”

萧旋凯不太着意,只摆摆手道:“你去办吧,若有一件办不好,提乌纱帽去省里见你上司温舟承。”

鲍宇强赔笑连道了两个“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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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魏楚欣眼见着鲍宇走了,顿时松了口气,朝身后面的椅子上就坐了下去。

萧旋凯噙着笑看着她问:“看来鲍宇比我有威严,怕他不怕我是么?”

被说中了心事,魏楚欣赶紧转移话题:“侯爷什么时候来靖州的?”

她倒还敢跟他提这茬!从隋州回靖州连个招呼都不打,他派人去知州府找她,才知道她早就回了靖州。

萧旋凯一下把魏楚欣从椅子上薅了起来,迫近她眼睛问:“看来魏家三姑娘是真不怕我?”

和萧某人面对面挨得这么近,魏楚欣甚至都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味道。

他的眸华,绵密的睫毛,挺毅的鼻梁,分明的脸部轮廓,组合起来是那么的英气好看。

魏楚欣在心里不禁暗想,他要真生起气来,一定十分有震慑力。但眼下看他那半勾半挑,似笑非笑的嘴角,却怎么看也不像生气了的样子。

他只要不生气,她就不用怕他。

“我怕。”魏楚欣一边说着,一边拿胳膊抵着他厚实的胸膛,尽量腾出些空隙,不挨那么近。

萧旋凯侧头,盯着她凝神:“怕我?”

魏楚欣憋着笑,“我真怕你,萧侯爷。”

第七十三章 送最贵的诊费

给萧旋凯诊脉。

屋子里静静的,魏楚欣静心探着他手腕。

萧旋凯也静心看着她,今日她穿了件青藤色的软衫子,看在眼里格外的温柔。

“这一段时间按时喝药了么?”诊完了脉,魏楚欣移开手指,看着他问。

“嗯。”萧旋凯应了声。

魏楚欣听了,毫不留情的拆穿道:“你真喝了?”

其实是没喝的,近几日奔波于几州之间,整日在马背上跑,那祛毒的汤药,也便是时而喝时而不喝。

但萧旋凯也是嘴硬,不甚着意的微笑:“喝了,按魏姑娘开的方子,一日三次一次不落的喝了。”

“那侯爷的意思是我开的方子不奏效呗?”魏楚欣看着萧旋凯嘴硬的样子,一个生气,随即站起身来便要走,“要像你这样,神仙来了都治不好你。”

“去哪?”见魏楚欣还真打算走,萧旋凯禁不住站起身来。

“回家!”魏楚欣推开他,便接着往前走。

都快走到院门口了,突然听身后面萧某人好像小孩承认错误般的,“药是没按时吃,不是想着魏姑娘医术高超,什么病都能看好么。”

说着萧旋凯已经走了过来,带着魏楚欣出门,然后抱着她上了他那匹枣红名贵马驹,往城中走。

萧旋凯还把她放在身前,魏楚欣学着他的样子,捋着马背上的长鬃毛,那马果然安分了些。

“去哪里?”魏楚欣回头问道。

“让你猜猜?”萧旋凯笑着。

他要带她去哪里,她哪能猜得着。

只是他骑着这样的高头大马,这样毫不避讳的驮着她,未免有点招摇过市了。这要是真被哪个认识的人给瞧了去,再传出些什么,可不是闹着玩的。

魏楚欣便压着头上的帷帽,不得不低头求他带她回去。

萧旋凯倒是不甚在意,笑问魏楚欣道:“有我在,你害怕什么?”

这话说的像两人怎样了似的……魏楚欣微顿半刻,随即和缓过来,半真半假的笑道:“如侯爷所知道的那样,我才从庄子里回来,自然是害怕被撵出去府里了。”

萧旋凯点头,听明白了般的,掉转了马头,奔城中一家药铺走来,等抓了魏楚欣所开的药出来,他把牛皮纸包往魏楚欣手里一放,也半真半假的笑着:“想办法把这药熬甜了,鲍宇私占的宅子便是你的了,这样是不是就不怕被撵出去了?”

魏楚欣顺势捧着那几包汤药,以为萧旋凯只是说说而已。

两人回了去,在宽敞的大厨房,她坐在小杌子上给他熬药,他在旁边瞧着。

药气蒸腾了满室,萧旋凯在雾气中笑得很好看,“不说让你想办法把苦药熬甜了么,怎么闻着还这么苦,这宅子你不想要了?”

魏楚欣笑着:“这话可是侯爷说的,想甜还不简单!”其实这时她也没当真。

等萧旋凯喝药的时候,她觉得萧旋凯这样的人,在战场上什么样的罪没遭过,不应该那么矫情的。但还真是她觉得了,对于喝药这件事,萧旋凯怎么能这么矫情。

他皱着眉头,看着魏楚欣端着的药碗,嫌弃得不得了的样子,半天也不去接。

魏楚欣也禁不住皱起了眉,“那你以前是怎么喝下去的呢?”

“就真那么苦?”说着魏楚欣有点以身试法的意思,托着碗底喝了一大口,做给萧旋凯看。

萧旋凯这才接了过来。

等萧旋凯喝完,魏楚欣赶紧给递清水和蜜饯。

萧旋凯闻着她身上浓烈的苦汤药味,皱眉说:“你熏着我了,换身衣服去!”

有病吧!魏楚欣简直无语,禁不住腹语。

眼见着外面已是有申时了,魏楚欣便顺坡说道:“既然熏到了侯爷,那我便回去了。”

本来就是假以上尼姑庵上香出来的,眼下都申时了,不管怎样,也到了该回去的点了。

见萧旋凯慢慢喝着茶不说话,魏楚欣忍不住问:“侯爷的侍卫把我的丫鬟带哪里去了?

萧旋凯悠闲的吹着杯沿的茶叶,“不知道。”

魏楚欣有点急:“没和你闹,我真得回去了。”

“我说让你换身衣服。”萧旋凯执着于这个。然后不容魏楚欣拒绝,直接吩咐宅子里的下人,将靖州城里最出名的成衣铺老板娘给请了来。

那老板娘身后跟着十五六个丫鬟,每人手上都捧着一件上等衣料的裙子,态度十分良好的进屋子里来,当着魏楚欣和萧旋凯的面,一件件的展示讲解。

萧旋凯对外声称是京城里来的富得流油,穷得什么都没有就剩银子了的大商贾。

成衣铺的老板娘眼见着魏楚欣,自然是把她当成了萧旋凯在外面养的姘头。听说萧旋凯有钱,自然是卯足了劲的夸魏楚欣长得有多好看,什么闭月羞花之容,沉鱼落雁之貌,溢美之辞可劲了的说,反正又不要钱。

萧旋凯自然是喜欢看魏楚欣穿不同颜色的衣服。有些事情分怎么看,要说他眼睛坏了看什么都一个颜色,不如想黑白色的裙衫经她一穿就变戏法般的添了颜色,这样想来还不至于那么苦闷了。

魏楚欣在屏风后面换了一条烟霞色的衣服出来,瞧了眼沙漏,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成衣铺老板娘还在后面夸魏楚欣穿上这件衣服怎么的好看,怎么的衬着她肤白貌美。这里魏楚欣已是走到了萧旋凯身边,不能不求他了,“酉时了,我真得回去了。”

萧旋凯却笑着,赞她身上的裙子:“这个颜色好看,你穿着也好看。”

魏楚欣一怔,心说:他眼睛不是坏了么?

因着急回去,魏楚欣只压下这样的想法,改了称呼道:“萧侯爷,我真得回去了!”

见这丫头脸色都变了,萧旋凯也不愿意再逗她,笑着商量:“把这些衣服都试完,然后你想个合适的理由,我让鲍宇亲自驾车送你回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魏楚欣才将衣服试完。萧旋凯也真是财大气粗,十六条裙子全买了下来,至于具体花了多少银子,他也懒得听,只叫门口候着的人跟着去付钱。

这里萧旋凯真是拿魏楚欣没办法,他送她十六条裙子,她一件不穿,唯独又绕回屏风后面换回了她那件青藤色软衫子。

他派人去叫鲍宇过来,鲍宇丝毫不敢含糊,推了手头上所有的事务,当即就赶了过来。

鲍宇一进来就恭敬的将房契交给萧旋凯,萧旋凯接了过来,不太认真的笑着对她道:“来,丫头,你拿着吧。”

魏楚欣这才知道他先时说的话并不是玩笑。她迟疑的看着萧旋凯,只见萧旋凯依旧笑着:“给魏姑娘的出诊费。”

“出诊费太多了。”魏楚欣只是笑。

“那就算上报恩费。”萧旋凯也笑。

“萧侯爷一条命就值这个宅子?”

一旁的鲍宇听见这话都震惊了,眼中无比探究的看着魏楚欣。

第七十四章 眉姨娘借钱

见萧旋凯有话要对魏楚欣说,鲍宇识相的退到了外面。

在屋里,他问魏楚欣道:“祛毒的药,照着魏姑娘的方子,接着再喝半年?”

魏楚欣点头,“只要再喝半年,便可药到病除了。”

听他的语气,魏楚欣知道是还有下话。

果然便听他道:“明天打算离开,不一定再来靖州。”

这话的言外之意,是……她救了他的命,他用他的方式报答完了,两人也就此再无瓜葛了的意思么?

“嗯。”魏楚欣听了,只是点了点头。

她在想自己是在他这里混了个脸熟,但没办法做成朋友。

两人往外面走时,萧旋凯禁不住道:“应一声就完了,没有别的要说了?”

魏楚欣想了想,看着萧旋凯连威胁带恐吓:“按时吃药,否则哪天毒发身亡了,神仙也救不活你!”

“就说这些?”萧旋凯停下,侧过头看着魏楚欣,眸华点点。

魏楚欣抬眼,看着站在她身侧如此英气的他,头脑一热:“那不如……”

耳侧有清风拂过。

魏楚欣一下子冷静了下来,旋即吞咽了下话,清眸浅笑:“那不如……祝侯爷一路平安,希望侯爷再遇不见我这个看病的。”

萧旋凯幽深的瞳仁一凛,看了看魏楚欣身上的藤青色衫子,收回噙着的浅笑,微微停顿后说:“好,一路平安不如一生平安的好。”

这话的意思是再不需要见面……魏楚欣听了也是微顿,缓了下,点头轻轻道:“好,祝侯爷一生平安。”

其实她想说的不是刚才那句。

其实他眸华里也好像闪现了别的。

最后却是,她戛然而止,彻底断了那些痴心妄想;

他适可而止,结束了那些失控的藕断丝连……

宅门口,余晖下,他往门里走,她往门外去。只是不知这是结束还是开始。

人们愿意把冥冥中某种解释不清的东西概括为缘分。结束便为缘尽,开始便是缘启。

天是暖的,风是清的,阳光是温柔的,就像她救了他那天一样,斜阳金辉,带着些许不真实。

……



萧旋凯吩咐鲍宇一切听魏姑娘的安排,以后魏姑娘的话和他的话一样。

这边魏楚欣和萧旋凯道了别,往院门口走时,石榴已经回来了。鲍宇远远的就给打帘子。

魏楚欣没有上去,反而是笑着说道:“鲍伯父太客气了,说来楚儿还有事情要委托鲍伯父。”

“魏姑娘请讲。”鲍宇对她恭敬到甚至都有些卑躬屈膝了。他心里一度想的是那萧旋凯已经和魏家小三有了什么。

魏楚欣抛开鲍宇心里是怎么想的,她笑着对鲍宇道:“楚儿辈分小,怎敢让伯父驱车送我回去,鲍伯父派下人将我送回府里,便是感激不尽了。”

“魏三姑娘太抬爱下官了。”鲍宇对她的称呼都变了,哪还有先时甚至是上辈子对她的那种威风凛凛,现如今变得威风扫地,阿谀奉承,“要三姑娘有空闲,还望在侯爷面前替下官美言几句。”

“这是一定。”魏楚欣耐着性子和鲍宇周旋,“今日的事情,还想请鲍伯父守口如瓶,除了我与侯爷,不要再对第四人个讲了。我父亲那里,想来侯爷也是不希望鲍伯父去说的。”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鲍宇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

其实就算是魏家小三攀附上了萧旋凯,魏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但做为书香门第之家来说,姑娘还未出阁,便和男人厮混在一起,也未必有多好看。就算是男方权倾朝野无人敢惹,但大抵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要日后被人拿出来作为谈资,也是丢了世家脸面的事情。

“这样便好。”魏楚欣笑了笑,不再废话。

编理由魏楚欣最会了。

等回了府里,只解释道:去庵里上香遇见了鲍知州的夫人余氏。余氏思女心切,想着她刚从隋州回来,便向她了解鲍家大姐在柳府的生活起居,一时聊得晚了,所以才这么晚回来。

这边又有鲍宇派的小厮亲自来送她回来,自然轻轻松松就蒙混了过去。不但没遭责罚,反而是受到了嘉奖。

连向来刁钻的老太太都发话了:“知州夫人亲自接见,三丫头顶是体面了!”

-

而萧旋凯应该是真离开了靖州,之后再没找过她。

就这样平静的过了大半个月。

这日魏楚欣去海棠苑给蒋氏请安,正碰上眉姨娘在里面受训。

魏楚欣在院子里清楚听蒋氏毫不客气的训斥羞辱声:“年轻的时候你仗着姿色和老爷在外面不清不楚,以为攀上了老爷你就真成了府里的主子了!也不睁大眼睛瞧瞧,丫鬟婆子哪个服你!就算生了个女儿又能怎样,奴才永远都是奴才!”

眉姨娘一声不吱。蒋氏还觉不解气,继续骂道:“昨晚上勾搭老爷时你怎么不脸大像老爷学学,你那没志气的爹,和你那不长脸的哥哥,让他俩管铺子,他俩是怎么不要脸的把铺子里的钱套走,拿出去输耍不成人的!你不是有能耐伺候老爷么,怎么不在他脱你衣服的时候,长脸对他学学呢!”

那眉姨娘毕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被蒋氏羞辱的面红耳赤,低声下气的道:“父兄私下拿了铺子多少银子,妾身自己补上。”

“你补上?”蒋氏像听了多大笑话般的,提高了嗓门嘲讽:“那铺子本银五千两,你爹和你哥哥两人三年就套走了两千多两,你要自己补上这些亏损,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啊!我也不是那不通情达理的人。本来是打算报官的,但你都这样说了,好待我们也姐妹这么些年,共同服侍了老爷一场,你悄俏的拿出两千五百两银子来,我既不告诉老爷,也不将你父兄告官,你看如何?”

眉姨娘听了,脸上更热。就是将她卖了,她也还不起这两千五百两银子。当即跪在了地上,哀求蒋氏道:“妾身哪里能有那么多银子……”

蒋氏冷哼,“呦,刚才不是还挺财大气粗的么,一听是两千多两,就舍不得了。你要不还,也别怪我狠心,什么丈人小舅子的,这年头谁欠谁钱官府都得管!”

这边周婆子往门外一瞅,瞧见了魏楚欣怔在院子里。上次吃了魏楚欣不小的亏,周婆子在心里早忌惮上魏楚欣了。赶紧拽了拽蒋氏,轻声提醒道:“魏小三在门口站着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有些话大夫人还是收敛着些说,怕就怕在魏小三上老爷那头浑说什么,本来咱俩有礼的,被她一浑说,倒变成欺负人的了。”

蒋氏听着,觉得周婆子说的有道理,不耐烦的吧嗒了下嘴,指着眉姨娘道:“别在我这里装什么楚楚可怜人儿,你退下吧!给你两天时间,凑不齐银子,先告诉老爷,再告上官府!”

眉姨娘失魂落魄的出去,魏楚欣进来。两人正碰了面。

魏楚欣眼见着眉姨娘脸羞得通红,脸上施的妆粉都哭花了,一时之间动了怜悯之心。

眉姨娘身子发飘,抬脚迈过门槛,一下子踩空,整个人差点没摔倒在地。魏楚欣适时扶了她一把,低声微微一笑:“眉姨娘小心。”

人到了绝望的时候,什么口都得开,什么人都得求。可能就是魏楚欣这样一个善意的动作,让眉姨娘想到了她。

下午的时候,魏楚欣正在复习大上个月学会的人体穴位,就见眉姨娘带着个丫鬟走了进来。

魏楚欣抬头,见是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放下手里的笔,只笑着让石榴为她上茶,“眉姨娘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快快坐下。”

“过来……过来瞧瞧姑娘。”眉姨娘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十分的不自然,手指绞着帕子,显而易见的能看出来她心里的抉择,要不要向魏楚欣开这个口,怎么向魏楚欣开这个口。

石榴递过茶来,眉姨娘只是笑着道过了谢,并没有去接。

魏楚欣还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亲自给她搬过来了小杌子,笑说:“眉姨娘难得到我院里来,快请坐下说话。”

不知道下了多大的决心,眉姨娘羞红了脸,声音极低极小,说到最后都险些听不见了,“三姑娘,你手头可是宽裕,能不能……将大夫人先时给你的一千两银子暂借……与我……”

第七十五章 不借钱但可以出主意

向她借钱?

魏楚欣也是直接,点头说道:“我手上是有一千两银子,借给眉姨娘也不是不行,可是眉姨娘打算什么时候还给我呢?”

一问就将眉姨娘问没了声音。

魏楚欣笑着,拉眉姨娘在小杌子上坐了,又说道:“要说以姨娘的月银抵,姨娘每月三两月银,不吃不喝一年下来是三十六两,就算是算了整数,每年四十两,要还清一千两银子也得二十五年吧,姨娘打算让我等这些年么?”

魏楚欣话虽说的在理,只是这样直接拒绝却是伤人。

眉姨娘当时就红了眼眶,忙用袖子拭了去,便起身要往外走。她毕竟也是个要面子的人,只是如蒋氏所说的那般,父兄太不争气了。魏伟彬给她脸,才让两人打理城西的一间典当铺子。没想到两人背地里竟这样打她的脸。今儿蒋氏才得了消息,就已将她数落成茄皮子色了,要是魏伟彬得知了,还不一定怎样。

“姨娘这就走了么?”魏楚欣站起来,叫眉姨娘。

眉姨娘迟疑了下,随后摇了摇头,低头迈着虚飘的步子继续往出走。

要说人无路可走的时候,真是上天不得,入地无门,被生活磨平了棱角,被现实压弯了脊梁。

魏楚欣跟着走了出来,“姨娘为什么和我借钱,早上在海棠苑时我也大致听到了些。姨娘要借钱,我是不能借的。只是我有一言相告,若姨娘肯信我,便请进屋来聊,若姨娘不信我,我便在此送姨娘了。”

眉姨娘跟魏楚欣来到了里屋。魏楚欣支开了所有丫鬟,让石榴在门口守着。

等两人面对面在小榻上坐了,魏楚欣笑说:“父亲看中姨娘,信任姨娘父兄,才让姨娘父兄去打理铺子,只是他二人却做出此种事来,确实是不对。父亲要是知道,必然生气。说些悲观的话,到时候不但牵连姨娘您一个人,就连二姐姐以及她的婚姻大事都保不齐要受到影响了。”

话说的完全在理,所以被一个小辈这么说出来,眉姨娘也没法辩驳一分一毫。

魏楚欣见眉姨娘面子上已经十分过意不去了,便笑着拉回话来:“楚儿性子直,要说了什么重话,还要姨娘多加担待。”

眉姨娘颔首,“三姑娘说的没错。”

魏楚欣便拿起小茶壶给眉姨娘倒茶,“其实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也不是不可以挽回。大夫人说让眉姨娘将银子堵上倒是个法子,只不过一时间拿出两千五百两来,就是楚儿借您一千两,余下的一千五百两姨娘又该哪里凑呢?”

说着,一杯茶已经倒满。魏楚欣将茶杯递给眉姨娘,“其实楚儿倒是还有个主意,姨娘的父兄不用担心因补不上亏空而坐牢,就连姨娘和二姐姐也不会因此事而受到牵连。”

眉姨娘一听,黯淡无光的眼睛一下子恢复了正常人应该有的光亮。她看着魏楚欣,等魏楚欣说出来是什么办法。

魏楚欣就凑近眉姨娘一些,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眉姨娘听了,一时吓得说不出话来。就连手里拿着的茶杯倾倒了,水洒到了衫子上,都没知觉。

给眉姨娘和缓了一会的时间,魏楚欣才说:“这只是我的一个法子而已,做不做都看眉姨娘自己。至于为什么将这个主意说出来,不过是姨娘找我借银子,我挂不住脸面。姨娘也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要做,看在我母亲和姨娘同给人做小娘的份上,我帮您。要姨娘另有什么更好的主意,断可将刚才的那一番话抛之脑后,就当楚儿从来没说过。”

魏楚欣说完,就站起来往外屋里走。

眉姨娘一个坐在原处,左想了一遍,怕得不敢再想,不敢用魏楚欣出的主意。可奈何摆在眼前的事情她并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又右想了想,直到出了满身的虚汗,她也断然不敢按魏楚欣说的那样做。

魏楚欣已经拿笔写了半天的字。见眉姨娘从里屋轻慢慢的走了出来,放下笔,也算最后劝她一句:“先时的法子,是要在父亲还没从大夫人嘴里得知此事时,才是好用。楚儿先将不好听的话摆在前头,省着到时候事情难办。如果眉姨娘要真是打定了主意,不用楚儿这个法子,楚儿下面的话是多余。不然的话,等父亲真知道了此事,眉姨娘再来找我,我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帮姨娘了。”

此时已是夏日,外面天气热得人难受,屋子里也不清凉。

眉姨娘走后,魏楚欣写着写着字,就有些犯困。不知是眯了一会,还是睡了多久,突然间感觉有人在拔她右手食指处戴着的指环,她便陡然间惊醒了过来。

醒来见是翠竹,魏孜博房里的大丫鬟,专门来给她送冰镇李子来了。

原来张妈妈和石榴都回了厢房,两个丫鬟嫌天气太热,也都回了下屋。翠竹进来时,见魏楚欣安安静静的趴在案上,睡得忒香。一时间放下手里的李子,便想着要走了。

只是突然间想起来府中人私下都传三姑娘长得好看,她那日给魏楚欣送东西来时,并未细瞧。今日正逮到了这么个绝好时机,便凑过身子来想仔细瞧瞧这位美人。

魏楚欣侧头面东躺着,翠竹便走到了西边,细细欣赏了下魏楚欣的容貌。三看两看,从脸移到脖子,从脖子又到双肩,心里赞叹不已之时,突然就看到了魏楚欣右手食指戴着的指环。

那是一枚铜制的指环,眼见着是不值什么钱的,便想着和魏楚欣开个玩笑,把指环偷偷的摘下来拿走,让她醒来无处可找。

不想一时手重,将魏楚欣给碰醒了。

魏楚欣看着翠竹,好脾气的笑说:“拿了我什么,都被抓了现行,还不快还回来!”

翠竹拿手指尖勾着那指环,左摇了摇,右摇了摇,一下都不害臊,笑着说:“听人说三姑娘去了一趟隋州,什么好东西都有了,不如就把这指环送给我吧!”

翠竹小魏孜博一岁,大魏楚欣两岁有余。说得隐晦一些,是魏孜博屋里的大丫鬟,要是直白了讲,是老太太和蒋氏默许了的通房。所以翠竹在魏家也算是半个主子,平日丫鬟婆子见了,都是要给些面子的。

魏楚欣便笑着说:“好姐姐,你倒是听谁说的,我哪里有什么好东西,快将指环还给我吧,我拿别的和姐姐换还不行么。”

那翠竹又觉得和魏楚欣投缘,今日就非要魏楚欣这指环不可了,不听魏楚欣下话,便将那指环戴在了食指上,刚巧又正是合适,一边玩笑,一边就往出走了,“三姑娘的指环我要了,今儿个咱们不讲主子下人的话,咱们就看谁跑得快,要三姑娘要能追上我,我身上的东西任三姑娘拿,要三姑娘追不上我,这指环我就讹赖上了!”

第七十六章 一不小心当了戳祸精

那指环魏楚欣断然不能不要。

魏楚欣跟在翠竹后面,一径就来到了魏孜博的院子。

这边魏孜博正站在院子里树荫下作画,听门外翠竹笑得不行,不禁回头去看,倒看见了魏楚欣。

魏孜博笑着将笔放在了一旁,迎了出来,“楚儿怎么到这边来了?”

魏孜博在宅子的偏南面住,魏楚欣在西面住着。魏家的宅子又大,要不是特意过来,从兰蕴居是如何也不会走到这边的。

虽然是下午了,外面依旧很热,魏楚欣已经出了薄汗,指着翠竹,笑着对魏孜博道:“这得问你的大丫鬟了。”

说实话,魏楚欣在心里多多少少是对这个爱笑爱闹的翠竹生了气的,可也不好表现出来。

魏孜博没听明白的回身看了看翠竹,但见翠竹完全没理会两人,自顾自的打帘子进屋了。

翠竹大咧咧惯了,魏孜博也习惯了,摇了摇头,看向魏楚欣笑道:“她拿了你什么?”

说着,两人也往屋里走。

算上前一世,这还是魏楚欣第一次来魏孜博的屋子。

寻常布置,一切都简单自然,要非形容出个特点,那便是书多。里屋魏楚欣自然是不能随便进去的,就单拿外屋这一间来讲,左右两侧摆着两书架的书,书案上还有。

至于他平日里画的画放在了哪里,魏楚欣暗暗寻了满屋子也没有瞧见。许是被魏孜博当珍宝藏到了里屋也未可知。

翠竹给两人上茶,魏孜博忍不住吩咐道:“拿了楚儿什么,还不快还回去。”

见魏孜博态度有点不友善,翠竹撇了下嘴,放下茶壶将指环给摘了下来,放在桌子上不算,还往魏楚欣跟前推了一下:“什么好东西,三姑娘可真不识趣!”

魏楚欣保持着笑意没说话,低头拾起指环,小心翼翼的戴在了手上。

魏孜博道:“平日里真是太纵容你呢,越来越没规矩,拿人东西不说,还这么理直气壮。”

翠竹向来口直心快的,本来也是半开玩笑说的,并没有生气,但听魏孜博这话,脾气一下就上来了。

只魏孜博没看出来,又无心补了半句:“你这是什么脾气呢!以后在外面,别说是我院里的。”

翠竹一下便撂了脸子,比魏孜博更有气势的说:“既然这么烦我,回了大夫人打发我出去就是了,何苦说以后的话呢,我又不是非服侍你不可!”

魏孜博一听这话,脾气也上来了,气道:“回就回去,一会便去回!”

翠竹一听就急了,又急又后悔,但却不肯伏低做小,硬着头皮又道:“这话你说的,谁不回都不行!”说着,便又甩袖子又摔门,气的白了脸,红了眼眶,跑了出去。

魏楚欣轻轻抚着重新戴好的指环,自知做了戳祸精,适时劝了劝脸都气红了的魏孜博,便打算逃之夭夭要回去。

这里魏孜博深吸了口气,为了证明这事不怨魏楚欣,便装作没事人一样,强留魏楚欣看他作画。

院外树荫下,画架子上正是魏孜博画的半幅山水。画得很好,山水画么,要山有山,要水有水,但也就只有这些了。

魏孜博让魏楚欣评价,魏楚欣只笑着说道:“大哥哥画得很好,要山有山,要水有水,是一副好的山水。”

话说的魏孜博自然就画不下去了。拿掉画了一半的山水,重新换上一张宣纸,两笔下去就勾勒出一个身型,再慢慢画上衫裙,墨发,依稀能看出来画的是魏楚欣。

补全残画。额头,眉眼,两笔便传神的勾勒了出来。

这里魏楚欣勉强欣赏着,突然听到了解救她的笑声。

“三姑娘怎在这里?兄妹俩聚在一处,真真是巧了!”

两人一齐抬头,见是周婆子走了进来。

走到近前,正瞧见魏孜博已经要画完了的画。一时就又笑了,指着上面画着的人,笑道:“这画的,不正是三姑娘么!”

说着,便从上到下打量起魏楚欣来,诧异得不得了的样子,拍手称赞道:“这画的也太像了些,真真是三姑娘从画里走出来了呢!”

委实是太夸张了些。魏楚欣怕周婆子回去和蒋氏传什么不该传的,便找理由脱了身。

这边魏孜博视线追随着魏楚欣渐行渐远了的背影。

周婆子还在旁边笑着恭维:“大哥儿的画真是画得越来越好了!瞧这人物画的,多么的真!”

魏孜博皱着眉头,深深的不耐。本来心情就不顺,先时是魏楚欣在,他自己强撑着没有发作出来。

眼下周婆子又说个没完,魏孜博禁不住回头看向周婆子,语气多有不善:“这不过是白描,怎就那样真了呢。”

周婆子惯会察言观色的,见情况不对,清了下嗓子,赶紧笑着给自己找台阶下:“大哥儿别恼,我这粗使婆子怎懂得哥儿的画呢,浑说的,不过是浑话!”

说着,赶紧道明来意:“今儿晚上海棠苑里做了好吃的,老爷和大姐儿也在,太太让请大哥儿也过去吃饭。”

魏孜博应了一声,他心情能有多好?在周婆子要走出院子时,魏孜博才轻描淡写的说:“烦你回父亲母亲,晚上我约了芮公子下棋,便不过去了。”

周婆子赶紧应声。才张了张嘴想说多和芮家哥走动是好事情。但略一思忖,这话不是她该多嘴的,便咽了回去,低头走了。

这里石榴、张妈妈等人四下里都找不到魏楚欣,正是着急。见魏楚欣回来了,一时间松了口气,又是瞧又是看又是问去了哪里。

魏楚欣无奈的回答着,这边一回头,但见眉姨娘出现在了院门口。

眉姨娘见到魏楚欣和几个丫鬟婆子正在玩笑,魏楚欣笑得灿烂如花,一时之间,心里感触,想到她当姑娘那时,在自家院子里,虽说家境贫寒,但却落得个自由。父疼母爱,兄友弟恭,倒也过得舒心。想来眼圈就又有些发红,为搭救父兄免受牢狱的打算更是坚定了。

魏楚欣招呼眉姨娘进屋,眉姨娘向魏楚欣道明了打算。

魏楚欣便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临走时,眉姨娘禁不住问魏楚欣道:“三姑娘为何肯这么帮我?”

魏楚欣略微含笑:“自然是想交下姨娘这个人。”

眉姨娘便要俯身给魏楚欣跪下。魏楚欣连忙按住了眉姨娘,笑说:“我不需要这样的报答的。”

眉姨娘也算聪明,当即就像魏楚欣保证:“如若三姑娘这次能保我兄长度过难关,我以后断然豁出一切对三姑娘。”

“也包括二姐姐的婚姻大事么?”魏楚欣笑得狡黠。

眉姨娘一下子变了脸色,怔在原地,看着魏楚欣不知该如何作答。做娘的,谁肯豁出女儿的幸福。

魏楚欣也不打算再逗眉姨娘。敛去了笑容,认真承诺道:“眉姨娘尽管放心,如若二姐姐不对我做不仁不义之事,我绝不会拿二姐姐的姻缘说事,而且姨娘尽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日后如若我需要姨娘做什么事情,必是在不影响姨娘生活的前提之下的。”

-

眉姨娘走后,魏楚欣叫张妈妈拿了一百两银票出了魏府。

晚上的时候,魏伟彬从衙里下来,春光满面,无限喜悦,心情甚好的样子。才到书房坐下,便有大房丫头子来传,叫过去海棠苑吃饭。

那小丫头子说:“大夫人请老爷过去吃饭,说有好消息相告。”

魏伟彬一听,正应那半路劫道的半仙所言,应了声,欣然去了海棠苑。

这里蒋氏在院子里摆了一桌子的菜,又置了一壶竹叶青好酒,将魏昭欣也叫了来,就等魏伟彬过来了。

魏昭欣坐在那桌子旁,看着一桌子的好菜,将一块炸得金黄的茄盒放在嘴里吃了。

蒋氏见了,赶紧来打她的手,斥道:“哪里还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明日去了芮府,你要这般,别说芮禹岑不要你,就那鲍昊也未必看得上你了!”

第七十七章 还真是意外之喜

魏昭欣不耐烦的皱眉,“这不是在母亲面前么,在外面我断不是这样的,母亲也真是,老这么拘着人。”

蒋氏便笑了,“我自来是想让你好的。要想嫁个好人,择个良婿,哪个不是拘着来的。就拿为娘做姑娘时来说吧,你外祖母可是比我对你严厉得多了。”

魏昭欣淡淡的一笑,并不赞同蒋氏说的,“外祖母就是对母亲太严厉了,爹爹才……”说到此处,自知说的不妥了,便勉强闭上嘴。

其实本来就是么,魏昭欣在心里面默默的道:母亲就是太规矩了,太像个妻子了,以至于爹爹才不喜欢她。

其实还真不是这样。

蒋氏在魏伟彬那里,有时候还真是有些风情的。不过那又如何,魏伟彬并不放在眼里。

蒋氏无论是学着温柔,顺贴,还是本性的严厉,魏伟彬好像都提不起兴趣。夫妻二人可能相克,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算的生辰八字。

这里魏伟彬来了。蒋氏为其看座倒酒。魏伟彬便耐着性子,等蒋氏对他讲好消息。

蒋氏见魏伟彬今日心情极好,便对他道:“今日下午,我去庙里还香,老爷猜我碰着谁了!”

魏伟彬看着蒋氏,问道:“碰着谁了?”问的还有点着急。

魏昭欣在一旁装作乖顺的样子,笑着听蒋氏说道:“碰见芮家大娘子了!你说巧与不巧,我去求儿女姻缘,那芮家大娘子也去求儿女姻缘。”

魏伟彬一听说的是这个,顿时大失所望。也没心思听蒋氏往下说了什么。

蒋氏正说的激动,“原来那芮家大娘子相中咱家博儿了,我又相中她家芮二哥儿,多好的事,她家嫁女,咱家也嫁女,她家说儿媳妇,咱家也说儿媳妇!博儿和芮家大姐,昭儿和芮家二哥儿,这我们两家要是做了亲家……”

蒋氏说了一大堆,魏伟彬根本就不赞同,后话自然也就不必听了。他心里面想:昭儿嫁给芮家二哥儿倒是行,可博儿现正是勤学上劲的时候,眼下又到了秋闱的关键时刻,此时谈及婚事怕是会分心。老人嘴里常说的先成家再立业也未免就对,暂缓几年,等有了功名,什么样的小姐说不着呢,又何必急这一时。

眼看着魏伟彬听的心不在焉的样子,蒋氏耐着性子笑问:“老爷,你听我说话了么?”

这里魏伟彬轻抿了一口酒,沉吟着,才开口说:“我不赞……”

一句话没说完,就见门口跑来个小丫鬟,一边跑一边喜得不可开交:“回……回老爷,眉姨娘有喜了,眉姨娘怀上了!”

这才是魏伟彬希望听到的好消息。魏伟彬喜的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着那小丫鬟,提高了嗓门又确认的问了一遍。

小丫头笑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禀告魏伟彬道:“眉姨娘有喜了,现下郎中正在秋眉苑呢,老爷快过去瞧瞧吧。”

魏伟彬这下可是喜的不行,连应了两声,都没顾得上和蒋氏说什么,抬腿就往秋眉苑走。

这夫妻两人,还真是,一个喜极了,一个却气急了。

都多大岁数了,李眉儿居然怀上了?这简直是奇耻大气!

蒋氏脸色极差,回头看向周婆子,周婆子便马上会意的跟在魏伟彬身后,往秋眉苑去了。

魏昭欣坐在原处,摔了手里的筷子,问蒋氏道:“爹爹什么意思嘛?”

蒋氏越想越觉得来气,甚至随着刚才魏伟彬那高兴不已的样子,都联想到了他和眉姨娘在秋眉苑不正经时的场景了,一时间胃里一阵翻滚。

想着她给魏伟彬时,魏伟彬不要,却犯贱到眉姨娘那里去寻,一个犯贱一个下贱,还真是一对!

魏昭欣赶紧过来扶蒋氏,蒋氏干呕了几下,但却没有吐出来。手指颤抖的指着门口,愤声吩咐丫鬟道:“去,再给我请个郎中来,我看李眉儿是不是真怀了贱种!”

说着,瞧见了面前的饭桌子,伸手那么一掀,她精心准备了一下午的酒菜,噼里发啦掉了一地,连菜带酒带碎瓷片,迸了一地,院里顿时一片狼藉,简直不堪入目。

蒋氏咬着牙才让自己身子不那么抖了,气的肝都疼,恨恨的骂道:“这种子还真怀得及时!李眉儿,若你真怀了贱种,我让你母子两个都好过!”

与蒋氏的怒气相比,魏伟彬简直是高兴坏了。

今晚上他乘小轿从衙里回来,路过二里巷拐角时,不知道那里何时出现个拿白帆的半仙。

那半仙从轿子窗口处瞧了他,一见到他就莫名其妙的说:官人印堂润泽,面带春风喜色,二眉舒而平展,必然是要官运亨通了。

魏伟彬先开始也并不信,只因那半仙甚会说话,句句入了他心,他便叫停了轿子,掏出几个铜钱,往地上一扔,当做给赏钱了。

不想那半仙唬了一声,当即跪在了地上,念道:元亨,利牝马之贞。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安贞吉。

魏伟彬听那人念着的是易经里的卦词。他早年寒窗苦读,考取功名之时,也广泛涉猎群书,对于易经里伏羲氏的先天八卦,周文王后天八卦,六十四卦也多多少少的略懂那么一二。

见那半仙能将卦辞背到如此地步,魏伟彬便耐着性子听了一回。

那半仙就给魏伟彬解释起来他扔的几枚铜板是何卦象:官人所扔铜板枚枚皆背面朝上,此为大吉之卦。

魏伟彬就不解了,问那半仙道:世人都说走“字”走“字”,我这几个皆是背面,这不是点背么?

半仙摇头说:“此为极阴之卦,乃坤卦,吉卦也。以官人面相推断,家中必定有妇人添丁,此丁乃官人官运亨通之始也。”

说着,半仙将魏伟彬扔在地上的铜板一一拾在了手心里,一共四枚。那半仙便念叨:一枚一年,四枚四年,一年升知州,二年入皇城,三年升四品,四年进中书!

……

这边魏伟彬赶到秋眉苑时,眉姨娘正靠坐在小榻上,一旁请的郎中正为其开安胎的方子。

魏伟彬便急问:“可是真怀上了?”

那郎中因收了魏楚欣五十两的好处钱,自然肯卖力。给魏伟彬先行了礼,才点头说道:“姨娘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了,只是胎势不稳,万不可思虑过度,过于操劳疲累,惊吓刺激。”

门口周婆子也听见了,确认眉姨娘是真怀上了,赶紧回去报信。

这边郎中给开完了安胎药,魏伟彬便忙了起来。一时间又是送郎中走,又是着人去药铺抓药,又是询问眉姨娘感觉如何。

眉姨娘还如往日那般规矩,对魏伟彬低眉顺眼,一句句回答魏伟彬的问话。

魏伟彬一反常态的温柔有耐心。

眉姨娘心里倒是纳闷。要说如今他已是年过四十,早过了年轻时才当父亲欣喜万分的年纪,而她也不是没生养过。想当年怀二姑娘时也不见得魏伟彬有多么高兴,现如今怎倒一反常态,变得这般了?

第七十八章 芮家游园大会

这里魏伟彬握住了眉姨娘的手,十分体贴的询问了几句,说些让她好好保重身子,他四十过后还能得子,心里很在意这个孩子的话。

眉姨娘依依点头答应了。

魏伟彬才欲往出走,就见蒋氏又另带郎中来了。

蒋氏见了魏伟彬便是那尖酸刻薄强露笑容的样子,“官人四十好几还能得子,真是魏家的大喜。”说完,朝里屋喊道:“眉妹妹,我来看你了。”

魏伟彬见蒋氏完全是来胡闹的样子,便不耐烦的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她胎象不好,已经躺下了,正得好生养着,你少来折腾她。”

“我来折腾她了?”蒋氏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又醋又气,忍住了冷哼,用向来装出的虚情假意,对魏伟彬笑说道:“老爷这话是如何说得出口的呢?要说我折腾眉妹妹,老天爷都听不过去的!听人来传说眉妹妹有了身孕,别说是老爷高兴,就我这做大娘子的,知道眉妹妹要给咱们府里添丁增口了,怎能眯在海棠苑里置若罔闻呢,这说不过不是!”

“眉妹妹虽小我几岁,但大抵也是上了年纪的人,自是比不得年轻的时候。这不,我特意带了城里有名的王郎中过来,给眉妹妹瞧瞧,先老爷不也说妹妹胎象不好么,正好让王郎中给瞧瞧,或是开补药,或是开安胎的药,怎么对妹妹好,怎么对腹中胎儿好,咱们便怎么来,我这个做大娘子的,绝不含糊,银钱什么的,不需老爷出,也不需眉妹妹出,我一个人全包。”

这话说的让人委实拒绝不了。

蒋氏见魏伟彬不说话,便给身旁丫鬟使眼色去开门。

屋中眉姨娘谨记魏楚欣事先交代好的话,只要一切以胎儿不稳为借口,她父亲就不会让蒋氏对她怎样。蒋氏若要再找郎中为她诊脉,无论找何借口,也要搪塞过今晚。过了今晚,就是找宫中御医来给她诊脉,她也不必害怕。

这边丫鬟已经将正门给打了开。眉姨娘便朝外喊道:“官人,我已是脱下外衣,躺下了。况且现下天色已晚,屋中昏暗不适诊看,妾身感谢大娘子美意。若……若大娘子真对妾身关心,现下别……别折腾妾身,妾身就万死难感谢恩了……”

这话要平日,眉姨娘是断然不敢说的,现下硬着头皮说出来,真是吓了个半死,胆颤心惊,出了一身的虚汗。

屋中眉姨娘是被吓了个半死,屋外站着的蒋氏可真是被气了个半死。心里想小贱人怀个孩子你倒还摆起公主的款儿了,谁不知道你就是个奴才命,在我面前装蒜,看我不治死你!你算个屁,昔日兰姨娘不比你得老爷宠爱,到最后怎样,还不是落得个香消玉殒的下场!以前看你安分,倒没想着治你!老了老了,你倒折腾上了。

到了这种时候,横竖左右不过是个死,眉姨娘就豁出去了,哀求外面魏伟彬道:“官人,妾身求您了。要诊脉也不是不可,待到明日,妾身穿带整齐了,亲自去海棠苑请大娘子着郎中为妾身诊去,今儿实在是太晚了。”

魏伟彬想到他的仕途经济,便是依了眉姨娘,清了清嗓子,逐蒋氏出去:“你着郎中先回去吧,等明儿个让眉姨娘去你那里,今晚上我看谁胡闹一个!”话说的容不得蒋氏有一丝一毫的反驳。

蒋氏最后咬牙走了。回去的路上,蒋氏气道:“也不知老爷是怎么了,倒比年轻的时候更看中这个,要按这架势,李眉儿今儿就敢顶我,明儿还不得欺到我头上,要再生个哥儿出来,等我与老爷百年去了,兄弟两个争家产,博儿又是个不在乎钱财的,到时候还有个好了!”

周婆子见蒋氏浑身气的直抖,便柔声安慰道:“大夫人别这样想,是男是女还是未知数,等过一段时日胎长好了,依旧找王郎中来诊,王郎中那是家里独传的手艺,就二姑娘,三姑娘,还有……”说到这里又压了压声音,“还有兰姨娘肚子里的那个,不是个保个的诊对了么。要真是个哥儿,收拾秋眉苑那位,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哪个女人怀孩子不是在那鬼门关里刀尖上行走一遍的,秋眉苑的主儿又不是那年轻的姑娘了,这么大年纪怀孩子,谁知道会出什么风险。”

四下里无人,蒋氏看着周婆子,咬牙发誓道:“也不必等坐好了胎后再诊男女了,今儿李眉儿既然敢和我自不量力,那种子无论如何也别想在她肚子里待了!有我在,我就让她生不下来。”

-

第二日一大早,魏府里喜气洋洋的。明日是端午,赶在今日,芮家新修了园子,请各家的姑娘哥儿们相聚着玩耍。

大房嫡女魏昭新,二房嫡女魏四,大房哥儿魏孜博都在受邀之列。

那魏昭欣一门心思的想见芮禹岑,哪里顾得上眉姨娘有了身孕,蒋氏有多生气的事。很早便起来,坐在镜子前,精心打扮。

魏四也由着吕氏精心打扮了一番。都知道芮家做的这个会,是想相看各家的哥儿们,姑娘的。魏四年纪虽是尚小,还不是相看对象的时候,可姑娘家的,一年两年的,转眼就过去。现下出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魏昭欣和魏四能去。魏楚欣和魏二两个庶女却去不了这种场面。

这边魏二在屋里急得直跳脚。眉姨娘在旁看着,劝慰说:“玉儿,人不能学着心比天高,命如纸薄。眼下要不是为娘肚子里头的孩子,就凭你外祖父和你舅舅套出铺子里的那些银子,咱们也没好日子过了。”

假怀孕一事,眉姨娘自然是不敢和魏二说的。她自己生的女儿,她太是了解了,易怒而没有城府,一点也不随她,倒是随了她的舅舅了。

“可娘亲不是怀上了么!”魏二心里侥幸,但一想到魏伟彬,便满带着失望的说:“娘亲现在肚子里揣着的这个,倒是比我那时金贵多了,就自打有我的那天起,父亲几时像在乎现下这肚子里的,这么在乎我了!”

几句话说的眉姨娘心中郁结。以前她真怀上时,魏伟彬并不在乎。现在假怀了孕,魏伟彬反倒在乎的跟什么似的。

和府里众姐妹们相比,魏楚欣是最悠闲的那个。洗漱完后,先吃了早饭,然后惯常去给魏老太太请安,送熬好的梨吃。

张妈妈和石榴总忍不住要提:“今儿个芮家办了个什么看园子的聚会,姑娘是去不成了。”

魏楚欣也不搭言,真去不成了么?想到那日魏老太太对她说的话,魏楚欣便是淡淡的笑了。

只是说实话,芮家的那个聚会,她真不想去。

第七十九章 她也能去

进了槿香苑,魏楚欣还是如以往一样,服侍魏老太太吃梨。

魏老太太点头道:“你别说,连吃了你送来的梨,晚上睡觉也能睡着了,白天醒来也觉得有精神了些。”

能从魏老太太嘴里听到夸赞她的话,魏楚欣心说,真是难得啊。

“是呢。”魏楚欣乖顺的笑着,“在隋州时,柳家老太太、太太就吃这梨,那柳家太太气色很好,孙女见了,心里惦念着奶奶,就朝柳家太太要了这方子,想着回来熬给奶奶喝。”

“你倒是有心。”架不住魏楚欣天天的来,给她送梨,陪她聊天,净捡她爱听的话说,魏老太太慢慢的也对她放了芥蒂,变得和颜悦色了起来。

魏楚欣乖巧的笑着,“只要奶奶爱吃就好。”

这时滕妈妈从外边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套天水蓝的衫子,进来后就放在了魏楚欣身旁。

魏楚欣装作不明所以的看了看老太太,又看了看滕妈妈。魏老太太便说:“回去穿上这衣服,你也准备准备,和你大姐她们一起去芮家,芮家老太太最喜欢这天蓝色的衣服,你穿上一定能好看。”

魏楚欣便是十分诧异的样子,之后又带着些失落:“可是……母亲是没让我去的。”

“我让你去!”魏老太太明显是不高兴了,“我还没死呢,这个家里我说了就算,我说让你去,看谁敢说出一个不字来!”

说着,又看着魏楚欣,“今日去了,你也给我争些气回来。你大姐那条路是废了,芮家老太太头一个不待见她,芮家那哥儿对她也没甚好印象。我既是看中了你,你就得给我长脸,可是记住了。”

魏楚欣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谨遵奶奶教诲,孙女都记住了。”

毕竟是要在众人面前露面的,回兰蕴居后,魏楚欣也精心打扮了一番。

去芮家的马车等在二门处。魏昭欣在前面走着,马上要到门口了,但听后面有人叫她,一回头,见是魏楚欣,当下便站定了,回头笑问:“三妹妹你这是?”

魏楚欣无害的笑着:“大姐姐去哪里,妹妹便跟着去哪里。”

“我去芮家,怎么,你还想跟着去不成!”魏昭欣一听就生气了,不可理喻的看着魏楚欣,“还不回去,别出来丢人现眼,你去不了芮家!”

“大姐姐能去,我怎么就去不了呢?”魏楚欣装作不解的样子问道,还不等魏昭欣说什么,便直接噎人说:“是祖母让我跟着大姐姐的,大姐姐可别不带我。”

“祖母让你去的?”魏昭欣可真是来气,眼见着魏楚欣现下这副样子,她倒真想一个巴掌扇过去。

魏楚欣点头:“要大姐姐不信,自可去槿香苑问。”

这时魏四也从后面走了过来,一见魏楚欣也在,便笑问:“你也去啊!”

“要去怎不早说,下面马车都预备下了,哪有你的位置。”魏昭欣说着,便往前走,“要实在想去,你便走着去吧!”

“大姐姐别不高兴,那我便不去了吧?”魏楚欣在后面假意惺惺的道。

魏四攥着魏楚欣的手,通身打量着她,笑说:“别听她的,什么没有位置,和我坐一辆车便是了!瞧你这精心打扮的,不去岂不可惜。”

一路上差点没把魏昭欣气死。

等到了芮府门口,自是有芮家派出来的丫鬟婆子过来迎接。

将三人领到了院子里,芮家大娘子林氏,芮家两个姑娘,别家的姑娘,一众的丫鬟婆子,少说有三四十人,站在那里,说说笑笑,别提有多热闹。

芮家婆子离老远便对那一群人笑说:“你们看看,什么花儿朵儿般的人物来了!”

因魏昭欣和魏四经常出来露面,林氏等人自然是熟识的。

林氏笑着招呼:“大姑娘和四姑娘怎么才来,让我们这一群人可是好等了。”

魏昭欣自是善于在人前表现自己,很有分寸的向众人笑着告罪,“出来晚了,让大家久等。”

林氏这才注意到魏楚欣的存在。她自然是不认识魏楚欣的,看着魏昭欣,笑问:“得请教大姑娘了,身后这位是?”

不等魏昭欣说话,魏四先笑说:“这是我们府里的三姑娘,才从外面回来,你们不认得。”

其实除林氏以外,别人在那次魏老太太的寿辰上也大都是见过的。当日里众人对魏楚欣的印象,其实也不算浅。主要是魏楚欣那两箱子寿型草结子的缘故,再有就是魏楚欣长得确实是好看。

芮家大姐芮雨晴自来伶牙俐齿,说话做事甚是干脆大方。指着魏楚欣,对林氏笑说:“这位就是那日我与母亲提到的魏家三姑娘了,手可巧着呢,那寿型结子编得可好看了!”

林氏便笑着点头,早听她家芮同知私下里提,魏家三姐行事周到知礼,并不亚于魏家嫡女,一个月前随鲍家大姐到隋州做伴娘,小小的年纪挑不出一点错来,帮衬鲍家大姐良多,在柳知州家里也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这样一来,林氏便仔细相看了魏楚欣一番,心下暗自赞叹,真是不仅长得出挑,人也是知书达礼有气质的。

这时候,也不知道是谁,不大声也不小声,刚好让人能听清楚的说:“就是从庄子里刚回来的那个,听说是腊月羊生的,命不好!”

一句话倒是如石头般的,一下落在了林氏的心里,击打出了层层水花。林氏先时心中对魏楚欣的那些好感,自是因这一番话而所剩无几了。她家岑儿是人中龙凤,挑选儿媳妇自然是不能找个命不好的。

林氏领着一众姑娘来到园中敞庭。丫鬟婆子早已在里面摆好了雕着山水花鸟鱼虫的木质小圆墩子。敞庭极大,圆墩又是分两侧摆着,中间空出了好大块地方。

魏昭欣自是得挨着芮家两个姑娘一起坐。魏楚欣找了个不凑前也不靠后的位置坐下,魏四笑着挨着她坐。

因想到魏楚欣才从庄子里回来不久,没出席过这种活动,魏四笑着向她解说道:“瞧见那中间空出来的地方了么,一会是要有丫鬟抬来桌子椅子的,咱们每个人都得表演个什么呢,你说烦不烦。”

魏楚欣听了点了点头,魏四继续说道:“你有擅长的么?”

第八十章 红花当需绿叶配(一)

“芮姑娘先时不是替我说了么,我擅长编草结子。”魏楚欣淡淡的笑着,开着玩笑。

魏四听了也笑,“真行!那你一块编两个如何,顺便把我的也编出来。”说着,压低了些声音,一副说什么秘密的样子:“想不想知道咱大姐准备表演什么?”

魏楚欣轻轻摇头。心想着前世魏昭欣弹得一手好琴,现如今也不能差了吧。

这时姑娘们突然间攒动了起来,私语巧笑,同往一个方向看去。

魏四便也一边跟着往出探头,一边拽魏楚欣的手说:“瞧,大哥哥他们过来了!”

果然见芮禹岑,魏孜博以及靖州城里几位其他家的公子哥同时往这边走了过来。

这游园会虽是有各家公子小姐相互探看的那么些意思,但这边是还处在闺阁里的姑娘,那边是上私塾里读书的公子,齐国讲究的就是男女有别,两者自然不能同处而坐。

芮家人已经在敞庭的正对面处设了讲坛,讲坛上桌椅板凳,文房四宝都已设置齐全,打算的就是让芮禹岑领着这帮哥儿们,游园赋诗,行文作画,一分高下。

林氏站了起来,笑着让姑娘们先坐着,她则走过去招呼各家的公子。自然是要说些不必拘束,赏玩尽兴的话。

林氏回到敞庭时,芮家老太太和几个穿着华丽的女眷也走了过来。

入座设案,先上了茶点。然后由人主持着,拿两个骰子扔掷,对上点数的人,上前来表演才艺。

不知道丫鬟是否做了手脚,对上点数的第一人就是芮家大姐芮雨晴

芮雨晴便笑着站了起来,浑然天成的落落大方,走到敞庭中央,拿起早已经布置好的上等狼毫毛笔,只见手腕上上下下一弯一挑,一副对联便已写好。

四个丫鬟举起来给众人过目,得到一致好评赞誉。

众人看过后,芮老太太欣慰的笑着:“晴儿的字写的越发好了!”

芮雨晴翩然而笑,抬眼看着对面垂柳掩映之下的各家公子,自信笑道:“拿过去和他们比比如何?”

说的众人皆怔,一时间不知道指的是哪个。

魏昭欣自是有意要讨好未来的小姑子,站起身来,笑着说道:“大姑娘的字写得极好,和我家哥哥的行书比起来倒有异曲同工之妙呢,不如着人送到那边去,也让他们整天家泡在私塾里的公子瞧瞧,不只有他们会写呢!”

芮雨晴听着,倒是不以为意,她是有意要和他们男子一决高下,可怎么就和魏孜博有异曲同工之妙了,难道那魏孜博是什么大家不成,写的字和他相像就要沾沾自喜了。想着,心里就有那么些不是味道。

芮雨晴的娘亲林氏听了魏昭欣这一番话,却是高兴,原是她相中了魏孜博这个孩子。看了看魏昭欣,一副赞赏她知礼的眼光,对丫鬟吩咐道:“送过去吧,也让哥儿瞧瞧姑娘们的字,相互对称着,或多或少都能有些进益。”

芮老太太倒是对魏昭欣没什么好感,并不曾发言,一副知足老太太般的,坐在那里看着年轻人的玩意,也跟着年轻了一回。

之后又有三四位姑娘上前表演了什么。

讲坛这边,众公子哥儿眼瞧着丫鬟送过来的对联,有说写的好的,也有给指出毛病来的,还有跃跃欲试也要做了一副的。

芮禹岑自谦道:“向各位献丑了,这不过是小妹闲来无事时练着玩的,原是抵不得众位的。”

听芮禹岑这样说,那些先时评说对联写的不好的人,特别是那些芮府里的清客还有在心里对芮家大姐有觊觎的人,一时间多有难堪。

魏孜博站在人群中,也跟着看了看那副对联。然而不过是象征性的看了一看,不评不说,心里也不甚在意写的好坏与否,原是和他没有关系的事情。

然后又有人找到了新的话题。一清客借着夏日绿荫,随性吟了首诗。一帮正值年少的公子哥们争强好胜,谁也不想被谁比下去,便也跟着争相去做,一时间把刚才那茬忘的一干二净。

轮到芮禹岑赋诗。芮禹岑举目四望,见园子虽是重新修缮,但也不免流俗于假山假水,一时觉得多有违和之感。低头顿了一下,半刻也没做出一句。

靖州城里的第一才子竟也有这样的窘态,一时间谁都不说话,人群中有半数的人在心里面幸灾乐祸,等着要看芮禹岑笑话。

魏孜博眼见着芮禹岑的难堪,便走出来解围道:“昨日想了首好诗,不如我先来吟诵。”

众人在心里是不约而同了要瞧芮禹岑笑话的,以至于谁也不肯去接魏孜博的话。

气氛一度尴尬。

也就在这时,芮禹岑突然展眼,眼睛不知看向了哪里,悠悠吟道:“接天苗稻无穷展,旷野幽情何处发……”

整首诗一经吟出,就堵上了悠悠之口。遣词,用典,平仄,押韵都对的极好,意境也比在场的众人略胜一筹,简直是一首好诗。

诗刚吟完,就听对面传来悠扬琴音。众人抬眼望过去,但见是魏家嫡女魏昭欣正在抚琴。

芮禹岑也望了过去。只是令他心中微动的并不是坐在正中的抚琴之人。他注目的是坐在人群中间那一小小的恬淡身影,他认为的那个柳家姑娘。

芮禹岑想,隋州回来,他进益良多。多是有她点化的功劳。

本想着他日有机会,一定再访柳府,当面向她道谢。不曾想,蓦然回首,她竟在他家里。真是怎道生活不遂意,时时刻刻有惊喜啊。

一曲终了,魏昭欣笑着向众人行礼,回到座位时,不免瞟到对面讲坛之上众人都听的如痴如醉了,就连她哥哥魏孜博,和芮禹岑都在向这边打量,一时间心中狂喜,笑得娇花美玉一般。

有好就有坏,好花当需绿叶配。魏昭欣暗处里笑的得意,她自然是那朵被万人瞧万人爱的花朵,而那个庄子里回来的,就是配她的绿叶。没有她在人前的窘态出丑,有谁会记住她的美丽端庄呢。

自然是得在骰子上做做手脚。在外人看来,魏楚欣正坐着失神的时候,骰子的点数就正好对上她了。

魏家四姑娘在身旁推了好几下,那庄子里回来的魏家三姑娘才反应过来,十分扭捏的样子,当着众人的面,竟然脸大非常一点都不羞怯的说她什么都不会,能不能不表演了?

第八十一章 红花当需绿叶配(二)

一时间众人可是笑开了。

就听人群中直接有人嘲道:“可别说什么都不会,不是还会编那路边上卖的草结子么,快给我们编一个瞧瞧!”

芮雨晴倒是不以为然,当着众人的面,直说道:“你们笑什么,这也是一门才艺,魏三姑娘会编,你们笑的人还真就编不得呢!我正觉得她编得好。”

芮雨晴在靖州城姑娘堆里算是直性子了,有些拔尖挑事的并不喜欢她,可是那毕竟是芮同知家的嫡女,京都城里又有芮小娘给撑腰,谁惹得起呢。所以此刻就算是有人不满她说的这话,也不敢明着说出来。

人群里一时也就静了。

自是又到了魏昭欣树立形象,踩低别人来抬高她自己的时候。

“我家三妹妹才打庄子里回来不久,自是比不得各位姐姐妹妹们多才多艺,大家快别为难她了,要是非表演什么才艺不可,我这个做姐姐的愿意替她再弹一首曲子,众位觉得怎样?”自然是一副和善的样子,甚至还起身走到魏楚欣身边,安慰似的轻抚了抚她的肩膀。

林氏心里对魏昭欣的好感自是又多了一分,笑着解围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让魏家大姑娘再弹一首曲子听听如何?”

魏昭欣是魏家嫡女,自是没人敢得罪,又有今日游园会的东家解围,自是没人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魏昭欣便面带着笑意,又要往敞庭中央走。才抬腿走了一步,就见在圆墩上坐着的魏楚欣也站了起来。先看了看芮家老太太林氏和几个贵妇人,然后转而看向众位姑娘们,落落大方的笑说:“一路上大姐姐便照顾妹妹,已是劳神了。眼下骰子对上了妹妹,妹妹怎可再让姐姐帮衬。”

说着,便先于魏昭欣来到了中央书案前。在案上铺好宣纸,用镇尺抚平,再轻轻拿起细毛笔来,俯身画起了什么。

以入了座的魏昭欣轻嗤了下鼻子,心想着看你画个四六不像来,惹得人哄堂大笑!

魏四倒是一脸的期待,翘着脚往魏楚欣那边张望,试图能看清她画的是什么。

芮雨晴也在瞧着,她手里端着杯茶,一边吃茶一边吃果子。

远处还有两人往这边注目,自是魏孜博和芮禹岑二人无疑了。

只消一盏茶的功夫,魏楚欣便将画画好了。丫鬟拿起给众人来瞧,眼见着画的是观音菩萨,画得活灵活现,十分逼真。

也不知道哪个丫鬟眼尖,哎呦一声,惊讶的喊道:“这不是老太太么!”

众人仔细那么一瞧,那菩萨的面庞还真像芮家老太太。一时间争相来看。不知道是哪个小姐,又诶呦了一声,说道:“不对,是林大娘子,这画上画的正是林大娘子么!”

众人再那么一看,画得还真是林氏。

敞庭里一下就热闹了,谁都想一睹这一张脸是怎么能画出像两个人的呢!

“不对,不对,你们都看错了,这上面画的,不正是芮家大姑娘么!”

敞庭里炸了窝。一画三面,是怎么做到的啊!

芮老太太,林氏,芮雨晴这三个当事人都忍不住要看一看了。

芮老太太吩咐贴身大丫鬟来主持局面,一时间众人才勉强安静了下来。

芮老太太笑着瞧那幅画,正着瞧,却是菩萨的脸,再侧着瞧,是她的样子,往右了看,是林氏的样子。又转了转,怎么也没瞧出来哪里像芮雨晴了。

一旁站着的丫鬟忍不住倒着拿着指给芮老太太瞧,芮老太太都唬了一跳,然后慈祥的笑说:“是了,是我们晴儿,我看出来了!”在手里瞧看了半天,然后才依依不舍的让身边站着的林氏和几个妇人看。

芮老太太忍不住笑问魏楚欣道:“好孩子,快给我们这些蠢人讲讲,你是怎么画出来的,这活了大半辈子了,也没瞧见过这么新奇的画法来!”

林氏几个妇人,芮雨晴等一众小姐,都带着好奇心想听魏楚欣解释。

魏楚欣微微施礼,然后笑说:“不过是雕虫小技,博芮家祖母,姨娘伯母,各位姐姐妹妹们一笑罢了,哪里有什么功夫。”

“别跟我们弯弯绕啊,今日你不从实招来,就把你留我们家不让你回去了!”芮雨晴笑说。

魏楚欣心里面倒对性格直率的芮雨晴多有好感。见芮雨晴都这样说了,她也少不得解释一番。

“作画的首要前提便是善于观察。芮家祖母,林氏姨娘,芮家姐姐都是长眉细目的美人面相,做画的时候只要在手法上多加注意,在不同的方向轻描浅绘,就能做到一画多面。”

芮老太太听了,忍不住笑说:“瞧瞧,瞧瞧,魏同知可真是生了个巧嘴的女儿呢,把我们晴儿,老大媳妇赞了一遍也就算了,连我这老婆子都跟着沾了光,变成那长眉细目的美人了!”

一旁站着的媳妇、丫鬟、婆子听了,也都笑了起来。

魏楚欣的一副画,无疑将敞庭的气氛推向了高潮。在她之后虽又有几个大家闺秀施展了各自的才艺,但都没能再引起众人的兴趣来。

此刻,在人群当中的魏昭欣自然是最不爽的了。本想让魏楚欣在人前出丑,却没想,事与愿违,她竟然出尽了风光,一时间气的那本来俏丽的面庞都显得扭曲了些。

热闹过了,芮家老太太和几个妇人也便回去了。林氏忙了半日,也觉得身上不爽利,吩咐身边几个办事周到的婆子好生招待各位姑娘,也就回去了。

这里魏昭欣见林氏回去了,理了理衣裙,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小踱了几步,在后头叫林氏道:“林姨母,您等一等昭儿。”

林氏听有人喊她,便回过了头,见是魏昭欣,温和的笑问:“有什么事么?”

魏昭欣便顺势走了过来,懂事知礼的说:“先时从家里来时,母亲特叫我带上些乌梅小食,眼下天气一日热似一日,姨母,芮家姐姐妹妹,禹岑哥哥…正可以吃些消食健脾。”说着,从丫鬟手里拿过那食盒。

林氏自是听出来了话里的意思,看破不说破,微笑着道:“你母亲真是有心了,回去替我谢她。”

魏昭欣赶紧应下。林氏便往前走,笑着说:“我这里也有些吃食,还是前两日姑奶奶从京里着人送来的呢,你也给你家祖母和你母亲拿回去些吧。”

这是有带她去正屋的意思,魏昭欣心里自然欣喜,赶紧道了谢,然后跟在林氏身后,往内宅走去。

第八十二章 不同的待遇

长辈们都走了,姑娘们在园子里也就更随便了些。

这边魏楚欣和魏四正坐在长廊里侧角落下面,闲聊着好玩的。

魏楚欣讲了个笑话,惹得魏四完全不顾形象的哈哈大笑。

才笑了一半,就见眼前过来个人,一时间那笑容就停在了脸上,遭一张严肃着的脸一顿训斥。

魏楚欣在旁瞅着,见魏孜博很有大哥哥的做派,在训斥魏四没有大姑娘的样子,禁不住低头笑了。

只是没想到,报应到了她身上。魏孜博看着她说:“还不站起来,你们两个坐在地上成何体统,楚儿你也是,四妹妹不懂事,你怎么也变得不懂事了。”

其实两人是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要不是魏孜博刻意来找她俩,是根本瞧不到地上还坐了两个人的。

想着昨日的事情,魏楚欣便什么也不说的赶紧站了起来。

魏孜博在魏家几个弟弟妹妹间向来是有些威严的,魏四见魏楚欣都没敢说什么,她自然也不敢再继续坐下去,赶紧站了起来。

两人互相拍打着衣服后面的灰,魏孜博瞧着,皱了皱眉,只威胁魏四一个:“等我回去告诉二叔。”

魏四看着魏孜博,不可理喻道:“大哥哥,你不是吧,我俩怎么了,你就要告诉我父亲!”

无论怎样,魏楚欣就是低头不语。最后魏孜博被气走了。

见魏孜博走了,魏四又欢腾了起来,拽着魏楚欣抱怨道:“你说大哥哥,真是越来越怪了!”说着,便又拉着魏楚欣打算原处坐下。

魏楚欣摇头说:“回去吧,要真让人知道就不好了。”

“什么就不好了?”隔着一扇门,突然有人说话。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番,已是听出来是芮雨晴的声音。

三人碰面,芮雨晴笑说:“还没告诉我什么就不好了呢?”

魏四也是实在,看了下魏楚欣,和那芮雨晴道:“也没什么,就是坐在地上聊天了,你要不要加入我们?”

芮雨晴看了看两人才坐过的墙角,摇头开玩笑说:“坐这里干什么,又阴又潮的,小心得秦痔!”

“得什么?”魏四一时没听清楚,竟然认真的问了出来。

芮雨晴对魏四无语,越过这茬,看着魏楚欣说:“不如去我屋里坐坐,正好想听你讲作画的事情!”

“好啊。”魏楚欣笑着圆场。

只那魏四看不出眉眼高低,执着于芮雨晴前面的一句,更直接的问:“不是,你刚才说秦什么?”

魏楚欣忍不住笑了出来,三人往芮雨晴书房走,芮雨晴笑得眉眼弯弯,故意逗魏四道:“都说你读书少吧,现在连典故也听不出来!”说着,弯弯绕的吟了首诗:“尚怜秦痔苦,不遣楚醪沈。”

魏四虽没听懂,但也猜到了不是什么好话,摇摇头看着芮雨晴笑道:“你也少糊弄我,我才不听你那文绉绉的浑话呢!”

才绕过回廊,三人顺次走在临水小桥上,不曾想和迎面而过的芮禹岑遇上。

芮雨晴叫住他:“二哥,上哪去?”

那芮禹岑正到处寻找魏楚欣不见,此时抬眼,不想这么就给遇见了。

心里不禁一喜,停下脚步,先对芮雨晴道:“你们这是打算去哪里?”

芮雨晴指着前面说,“去我屋里。”一抬头,但见他这个哥哥看着魏楚欣眼睛都不打转了,不禁开口道:“怎么,你认识魏三姑娘?”

魏三姑娘?芮禹岑有点没反应过来,以为魏四是芮雨晴说的魏三姑娘,只摆手道:“并不曾认得,只是和柳姑娘在隋州有幸见过。”说着,看向魏楚欣谦和一笑。

“柳姑娘?”芮雨晴左右看了一圈,除了几人,哪里有什么柳姑娘。

“哪里有什么刘姑娘,在哪儿呢?”魏四更会打岔,花蝴蝶一般,前后翻跳着找人。

芮禹岑眼看着魏楚欣,有点发窘。

魏楚欣便笑着,适时解围道:“芮二公子弄错了,我姓魏,是魏府里的三姑娘。”

“什么?”芮禹岑看着魏楚欣,“那在隋州时……”话说了出来,芮禹岑已是知道自己失态了,咽回后半句话,变得和平常一样有礼:“原来是魏姑娘。”

芮禹岑侧身给三人让路,芮雨晴带魏楚欣和魏四往前走去。

走在路上,魏四有点好信的问道:“什么又隋州的,又柳姑娘的,你得给我俩说说!”

魏楚欣也不隐瞒,把在隋州遇见芮禹岑的事情便捡无关紧要的叙述了一些。

听的魏四手舞足蹈,激动的直拍巴掌:“这么说,你俩还一起去野外玩了!”

芮雨晴也提起了兴趣,笑道:“还真是难得,我二哥是个书呆子,也有陪姑娘家赏景的时候,这么看来,魏三姑娘你魅力不小啊!”

“只是去同一个地方碰上了而已。”魏楚欣起先还解释,但眼见着两人自动忽略她的话,索性大方了起来,凭两个思春少女怎么说吧。反正黑便是黑,白便是白。

在芮雨晴屋里,芮雨晴拿出纸来让魏楚欣教她画那一画三面图来。

魏四看着无聊,将芮雨晴屋里的小点心都品尝了个遍。等两人被送出来时,但见芮禹岑等在门口。

隔着几步,魏四就像魏楚欣使怪动静,“噫,魏三姑娘,有人在等你哦!”说着,便把魏楚欣推到了前面。她则识相的改路去找魏孜博了。

芮家内宅门口种着两颗枇杷树,芮禹岑就站在树下,树梢上柔绿的叶子有几叶垂在芮禹岑淡色的袍子上,衬着他整个人更显清雅。

魏楚欣慢慢走了过去,大方的和他打过招呼。

芮禹岑手里拿着魏昭欣的那支金簪,看着魏楚欣,笑得谦雅:“物归原主。”

魏楚欣伸手将金簪接了过来。笑着道过谢,本是不打算再和芮禹岑说什么的,却不想抬眼间见魏昭欣领着丫鬟朝对面走了过来。

她便站定没动,看着芮禹岑,半认真半玩笑的说道:“其实这簪子是我大姐姐的。”

“魏姑娘说什么?”芮禹岑眼睛比平常时略睁大了一分,语气里是自小接受良好家教的涵养,耐心温柔,即使他没听明白魏楚欣什么意思。

魏楚欣还是那样半真半假的表情,食指轻抵了下簪子尖,复又把簪子递给了芮禹岑,笑说:“岑公子还是将这簪子给我大姐姐吧。”

说完,她刻意抬头看了看已经停了下,脸色十分难看,甚至都扭曲变形了的魏昭欣,无害的叫她:“大姐姐。”

魏楚欣径直向前走去。芮禹岑追随着她回身,魏昭欣就在那么一瞬间调整好了她一惯在人前表现出来的大方端庄。

“芮公子。”魏昭欣刻意的笑着,像芮禹岑打招呼。

只是可惜,回过头的芮禹岑眸光却没在她身上。

第八十三章 告状的方式真不怎么样

几人从芮家回来,车子停在了府门口。魏四和魏楚欣道别,然后往二房那边走去。

魏楚欣悠闲迈过垂花门,才走了两步,果然见前面摆着大小姐架子的魏昭欣停了下。

魏楚欣装作没事人的继续往前走,直到和魏昭欣平齐时也没有说话。又往前走了一步,超过了魏昭欣,依旧没打算停下和她打招呼。

“魏小三,你站住!”魏昭欣看着魏楚欣的背影,终于耐不住性子了。

四下里并没有人经过,两人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皮,便再没有装下去的必要。

魏楚欣停下,回身看了看魏昭欣,挑起她心里的不痛快。“妹妹虽然给大姐姐和芮禹岑制造了单独说话的机会,大姐姐也不用特意来感谢我的。”

这一句话果然把魏昭欣强压下的怒火挑了起来。魏昭欣上前一步,挡在魏楚欣面前,笑看着魏楚欣,啧了下舌,讽刺道:“以前还真没看出来,你比兰姨娘更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么!”

魏昭欣和魏二并不是可以相提并论的,相比于魏二,魏楚欣明显觉得和魏昭欣过招更加痛快。

魏楚欣保持笑容,并不打算接这句话,只是缓慢慢的道:“芮禹岑在靖州虽然算得上是数一数二出类拔萃的人物,可接触下来,妹妹也没觉得他哪里好啊,大姐姐怎就那么喜欢他呢?”说着,故意顿了顿,不解的问道:“想知道大姐姐到底喜欢他哪里呢?”

魏昭欣的脸色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魏楚欣接着说:“今早上出门时,奶奶说‘大姐姐这条路算是死了!’大姐姐和芮禹岑自小便相识,只是女有情男无意当如何是好呢?”

“魏小三!”魏昭欣扬手过了来。

魏楚欣早有防备,向后一躲,避开了这个巴掌,“大姐姐不要动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的。”

魏昭欣手攥成了拳头,没气到抓狂,不怒反笑:“你魏小三算个什么东西,也犯得着我和你生气!别说在齐国讲究嫡庶有别,就你腊月羊的生辰八字,有哪家会娶你!还想高攀芮家,你也不拿镜子照照你自己配不配!”

说着,魏昭欣把先时芮禹岑递给她的金簪顺手扔在了地上,看着魏楚欣,行使她魏家嫡女的款儿来,命令魏楚欣道:“给我捡起来!”

魏楚欣看着地下金灿灿的簪子,摇头笑了笑,“这样好的簪子被扔在了地上,真是可惜。”说完,也不管魏昭欣怎样,转身就走。

“你敢不听我话,不怕我告诉父亲么?”魏昭欣压制着怒气。

魏楚欣走在前面,笑笑说道:“嘴长在大姐姐身上,想怎么告,随你便了!”



魏楚欣径直去了槿香苑。魏老太太正听滕妈妈学话。

魏楚欣进去时刚好听到了个尾巴。

滕妈妈:“大夫给诊完脉,说眉姨娘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了,大房那边倒是反常,不但没有对眉姨娘怎样,还请郎中开了好些补药给眉姨娘安胎。老爷对这胎尤其看中,今天下午都直接没去衙里,在秋眉苑陪着眉姨娘来着。”

魏楚欣在旁边轻轻的给老太太捶腿,老太太听了这些话,并没有发表意见。

这里魏楚欣回了兰蕴居。吃过晚饭,见天色尚早,便带着石榴往秋眉苑这边走来。

一进了院门,正见着魏伟彬和眉姨娘相亲相爱的一幕。

丫鬟拿托盘端着一碗浓黑的汤药,眉姨娘接了过来。

今日已喝了三碗有余,眉姨娘看着汤药差点没吐出来。魏伟彬坐在旁边手里拿着蜜饯,劝慰道:“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你就喝了吧。”

还真是在乎这个孩子呢。不对,魏楚欣心里否认,魏伟彬是更在乎他自己的仕途。

“父亲,眉姨娘。”魏楚欣走了过来,和两人打招呼。

眉姨娘本来就不是娇气的人,皱着眉头一口气将汤药喝了。魏伟彬喂给了眉姨娘一颗蜜饯。

“多谢老爷。”眉姨娘低眉顺眼。

看自己的父亲和姨娘在这里浓情蜜意,这种画面,实在是好看。

魏楚欣站在院子里着实觉得有些多余,让石榴放下了雪梨羹,便是要实相离开。

“楚儿,你等一下。”魏伟彬叫住魏楚欣。

魏楚欣站住,眼见着魏伟彬从怀里拿出个折弯了的金簪子,问她道:“这簪子是怎么回事?”

原来魏昭欣还真去魏伟彬那里颠倒了黑白一番。说今日两人见到了芮禹岑,芮禹岑把那金簪还给了她,魏昭欣见了,本来说就送给她了,不曾想她觉得魏昭欣打发了她,没有脸面,便将簪子给折弯了扔在了地上。

魏楚欣听了险些没笑出来。这一招用的着实是不怎样。她半天没说话,看着魏伟彬摇头,只道了一句:“楚儿没有。”

这话也无需她多解释。要是魏伟彬在心里已有定见,她怎么辩驳也没有用。

魏伟彬便将簪子递给了魏楚欣,“既然给你了,你就拿着吧。昭儿自来拔尖惯了,你是个懂事的,为父希望你和姐姐们处好关系。”



月上枝头,眉姨娘坐在梳妆台前,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园钵,最后咽下了魏楚欣先时送过来的雪梨羹。

今晚上魏伟彬留了下来,眉姨娘由人服侍着洗漱好了,往卧房里走了过来。

魏伟彬正躺在床上,见眉姨娘穿着白绸中衣身条纤细的走了过来。

他坐了起来,从后背环住眉姨娘,手放在眉姨娘肚子上,轻抚了抚道:“要是这胎能顺利落地,你就功不可没了。”

眉姨娘低着头,用淡淡的笑容掩饰着什么。

魏伟彬:“都快两个月了,怎么没显怀呢,是你太瘦了些。”

伴着魏伟彬的话,眉姨娘回想起魏楚欣说的:假怀孕一时,眉姨娘大可不必有心里负担。我往雪梨羹里放了几味好药。服用超过六个时辰后,便可奏效。到时候营造出滑脉之象,自是能以假乱真,行医数十载郎中也诊不出端倪。

眉姨娘安静的躺在了魏伟彬的身边。心里依旧在想着此事。今天上午,在蒋氏找来靖州城里出了名的王郎中要为她诊脉时,她简直是吓出了汗。还好现在风平浪静,三姑娘还真是个能人!

转了转身,眉姨娘轻抚上自己空空如也的小腹,昏黑中觉得呼吸都是那么压抑。

身旁魏伟彬已经睡熟了,眉姨娘便在半明半暗中瞧着他的脸。心说:老爷,你可不要怨我,我这也是被逼无奈,无路可走了。

魏伟彬已过不惑之年,额头上隐隐的显着山字皱纹,因睡着了,平日里的威严也收敛得不见了。

第八十四章 过节

第二天,阴历五月初五,端午节。

这日一大早,管家刘大就指挥着小厮往大门两边插上了青艾,府里面到处挂满了彩绳、五彩纸葫芦等喜庆物件。

又有婆子指挥着往院中各处撒雄黄酒,为的是驱邪消灾。

府里一时间好不热闹。

这边屋里周婆子正在给蒋氏梳头发。一边梳着,一边劝道:“要现在和老爷说眉姨娘父兄输光了铺子里的银子,老爷心里难免要想是咱们忌惮了眉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故意找茬不让眉姨娘好,昨儿个王郎中也说了,眉姨娘胎象不稳,要因这事闹开了,肚子里的孩子再有个三长两短,咱们本有理的也成没理的了。”

蒋氏点头,觉得说的在理,“李眉儿三十好几岁的人了,倒还学会狐狸精勾引人那一套了,这贱种子也着实怀得是时候,”说到这里冷哼了一声,“老爷能让她怀上,我却让她生不下来!等孩子没了,看她还指望谁!”

正说着话,就有丫鬟气冲冲的跑来,回蒋氏话道:“大夫人,你看看吧,这府里是要反天了!”

进来的原来是周婆子的闺女桃儿,才打秋眉苑出来。本来是蒋氏派她去眉姨娘那里取做好的香袋的。

只是没想到,到了秋眉苑里,没见着眉姨娘不说,那做香袋的布料,和往香袋里塞的雄黄,香药等物,怎么送去的,怎么原样给拿回来了,眉姨娘当真是一个也没做。

桃儿将怀里抱着的装香料的小竹篓往蒋氏旁边的圆桌上一放,添油加醋道:“眉姨娘说自打有了身孕以来,身子不就爽利。往年这些香袋都是她在做,今年也该换换人了。府里面要夫人有夫人,要姑娘有姑娘的,什么事不能可她一个姨娘熊赖,再有,眉姨娘还说了,她要做老爷也不带同意的,老爷四十得子,对这胎格外看中。”

蒋氏坐在那里,一张脸都气白了。伸手把那竹篓一推,相当平静,没气没喊,只冷冷的道一句:“李眉儿,我让你生。”

一旁周婆子赶紧给桃儿使眼色,桃儿会意,赶紧住声退了下去。

周婆子继续给蒋氏梳头发,今日是端午节,一家子要聚在一起吃赏午饭的,蒋氏自然是要盛装。

这边金簪子插好,她便吩咐周婆子道:“芮家大娘子昨日就将香囊送过来了,咱们也不能失了礼数,你拿上银子去铺子里捡好的买回来些,银子尽管去用,别送到芮家丢人便是。”

周婆子应声,不免要捡好听的说几句:“眉姨娘也太不懂事了些,亏得太太宽宥。”

蒋氏听了冷笑:“李眉儿这个贱人,竟敢这时给我撂挑子,看来平日真是对她太宽宥,她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

中午,在园子里设了宴席,魏老太太和大房二房都要过来一起吃赏午饭。

园子中间是个四面镂空的大敞厅。敞厅里摆着两个大圆桌,因都是自家父兄儿女,两桌之间便没设隔屏。

人难得来得很齐。正中间一桌,魏老太太坐在上首,挨着她坐的是魏伟彬和魏伟松两个儿子,两人旁间坐的是各自的大夫人蒋氏和吕氏。

第二桌坐的是魏昭欣,魏二,魏楚欣,魏四和魏孜博并上魏孜霖和魏孜津三个公子哥。后面加了两个小高几,是魏伟松的两个姨娘在坐,眉姨娘因有了身孕,并没有过来。

菜上齐后,由魏伟彬打头,每人站起来说些喜庆祝福话,然后抿一小杯雄黄酒。

魏伟彬说完,喝尽小瓷盅里的酒,魏伟松便站起来接上,也不看众人,站起来只说:“我向来不会说什么,就多喝一杯酒。”说着,将盅里的酒一口喝了,又拿起酒杯,倒得满满的,又喝了一杯,喝完就坐了下,全程也不看魏老太太一眼。

气氛有那么些尴尬。先时还有说有笑的众人一时间就都不说话了,仿佛在等着什么。

魏楚欣在旁瞧着,眼见着老太太沉着气,看着魏伟松才想说句什么,不曾想才坐下了的魏伟松陡然间又站了起来,堵上老太太的嘴,依旧还是不看老太太,只对众人说:“铺子里还有事等着处理,酒也喝完了,就先走了。”

说完,还真就走了。

众人也都习惯了。平时都好好的,一到端午节吃赏午饭,二老爷就犯病。这走是正常,留下吃饭才不正常呢。

魏伟松渐渐走远,敞厅里众人像松了一口气般的。

蒋氏解了这尴尬,笑着站了起来,说着讨老太太高兴的话:“五月五,喝雄黄,一年更比一年强;老太太,精神爽,长命百岁福禄长。”说着,抿了一口酒。

老太太今日好像尤其没精神,吃过饭便回了槿香苑。

魏伟彬被鲍知州请去饮酒,蒋氏这两天就因为眉姨娘的事情不爽,也回了自己院子。

魏昭欣自然不屑于与魏楚欣,魏四为伍,招呼上魏二道:“二妹妹,跟我来一趟,我有事情要对你讲。”便也走了。

倒是吕氏,留了下来,看着邻桌魏楚欣魏四和魏孜博几个言谈正欢,禁不住笑着走了过来,问几人道:“都在谈论什么呢?”

正是魏孜津出题,才讲道:“大红灯笼高高挂,火焰般的胖娃娃,猜一……”他身为庶出,向来惧怕吕氏,看着吕氏过来,吓得就不敢说下话了。

“娘,你快走吧。”魏四站起身来撒娇的来推吕氏,“怕是老鼠见了猫了!”

吕氏势必不肯走,非要听人猜出来谜底是什么。

魏四咋咋呼呼的,怎么也猜不出来,魏孜霖平日里是最古灵精怪,眼珠子一转一个鬼点子的人,奈何有吕氏在身边,魏孜津怕,他也怕啊,自然不敢说话。

吕氏自来中意魏孜博,平日里就评价博儿这孩子正直仁义,见众人半天也猜不出来,禁不住点魏孜博的名。

“博儿,这里面属你勤学上进,你告诉二娘这谜底是什么。”

吕氏也真不会选人,魏孜博读书脑袋读得又麻又木,要说读书写字他行,这种玩灵活劲的游戏他连魏四都不如,要能猜着就奇了。

魏孜博想了半天,终于一个字没猜出来,最后看向魏楚欣求救。

魏楚欣正低头转着酒杯玩,陡然间想起来一件事情。那年,也是在这园子里,鲍昊想把她灌醉,魏孜津不顾得罪鲍昊的后果,连替她挡了几杯酒。

“解铃还须系铃人,三哥哥一定知道。”魏楚欣笑看着魏孜津。

在魏家,魏孜博今年十七,魏孜十六,魏孜津十五。

一时间众人目光就都落在魏孜津身上。魏孜津长形脸,有点惧怕吕氏,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是柿子!”

他外祖父家就在鲁州,秋天的时候柿子满山遍野,长得红彤彤黄艳艳的,他是有幸见过的,便出了这么个题。

第八十五章 酒后

吕氏终于走了,她走后,几个人更是玩得开了。

魏四叫丫鬟取了个骰子来,排好点数,对上谁的点数谁讲一个笑话,这笑话得把人逗笑了,否则要罚酒。

魏楚欣本来还想着魏孜博必输无疑呢,没想到这骰子和她做对,几次都针对她,刚巧她也是不会讲笑话的。搜肠刮肚绞尽脑汁的想出来一个,结果几人不笑也便罢了,更有甚者把她的话给当真了。

魏孜津便问过:“真的么,你说的那东西在哪卖啊!”

连喝了四杯酒,魏楚欣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喝了,一会还有正事要办呢。

这边轮到魏孜博讲了个笑话:“有平素酷信阴阳者,一日被墙压倒,家人欲急救,不想其人伸出头来曰‘且慢,待我忍着,你去问问阴阳,今日可动得土否?’”

……

石榴搀着魏楚欣往兰蕴居走时,魏楚欣还在脑海里想着这个笑话。

清风阵阵,吹散了酒气,她心里不禁笑笑,今日可动得土否,尚不可知,但有一件事情,魏伟彬不能不做。

今日是端午节,府里面管的不严,有干完活的小丫鬟成群结队的在园子里斗草玩,欢快热闹。

疑怪昨宵春梦好,原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

回到兰蕴居,魏楚欣先是用清水洗了把脸,然后将张妈妈在药房里买回来的草药兑好,捣碎,悉数装在香袋里,用针线缝好,让石榴送到了秋眉苑去。

做好这一切,魏楚欣就假托喝醉了酒,和衣躺在床上,任谁找她,她也只当昏睡了过去,谁也不见。

晚上的时候,听人传魏伟彬和蒋氏又闹得不愉快了。

事情因秋眉苑的丫鬟和海棠的丫鬟相互争执而起。最后牵扯到了主子头上,传到蒋海棠耳朵里,便成了这样一个版本:要李眉儿这胎怀的是男孩,魏伟彬有想抬李眉儿做平妻的打算。

蒋氏也不想想,这能是真的么。

可能是到了晚上,人头脑都有些发聩。

等魏伟彬从鲍知州那里回来,着实喝了不少的酒。本想着端午佳节,夫妻二人很长时间没在一块了,来和蒋氏共度良宵佳节的。谁曾想一进海棠苑蒋氏脸色就不对。

夫妻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便吵将了起来。

最后蒋氏一时气道:“我不好,我哪有李眉儿好啊,我哪有李眉儿温柔啊,我老了,也不能为你生儿育女了,也不听你怎么摆布,不是还要抬李眉儿做平妻呢么,都这样了,你还来我这里做什么,气势我是怎么着儿啊!”

魏伟彬果然就真怒了。

蒋氏还不肯善罢甘休,冷哼着起誓:“我蒋海棠今儿就把话摆在这了,你想抬李眉儿做平妻,还真是你自个儿想的,我不同意,要是你不怕丢人,我就更不怕丢人了,咱们就把这事拿到明面上来,让靖州的各家给说道说道,看那李眉儿是怎么压过我的,看我这魏家大娘子这些年在外面是怎么好交好为还不落好的,让靖州城里的人都瞧瞧,平日里严肃正派的魏同知,在府里面是怎么行事的!”蒋氏越说嗓门越高,越说越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魏伟彬跺脚,被气的脸都白了,将手里的茶杯也摔了,桌子上的物件也扫到地上了,起身指着蒋氏骂道:“蒋海棠啊蒋海棠,你当真是个泼妇!”

最后拂袖而去。

等到了秋眉苑时,自然是安静了。

眉姨娘正坐在屋里低头绣着东西,眼见着魏伟彬进来,抬头向他微笑,温柔的让丫鬟打洗脚水来。

平日里都是眉姨娘亲自蹲在地上给魏伟彬洗脚的。眉姨娘服侍魏伟彬都服侍习惯了,这会儿刚俯身要给魏伟彬洗脚,便被魏伟彬按住了,很有丈夫爱护妻子的语气说:“你身子不便,我自己来吧。”

眉姨娘便在旁边站着,等着魏伟彬洗完脚,给递来软巾。

今晚上眉姨娘穿的是一套绣有淡粉色芍药的薄绸中衣,脖领稍低,露出了眉姨娘向来白皙细润的脖颈。

魏伟彬抬眼看了一会,一时觉得面前的女人温柔娴静。

他脑袋一热,冲着酒劲,就觉得有点失控,像年轻时那般的,抱起眉姨娘就往里屋里走。

里屋中点着淡淡的熏香,魏伟彬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劲,把眉姨娘放在床上,便俯身要去解她的衣服。

眉姨娘一双温润而带有淡淡温度的手轻按住了他的手,朝他摇头,柔声婉拒:“官人,怕是不行……”

魏伟彬只觉得屋里的熏香十分好闻,酒劲上头,心跳的飞快,脸热心烧,耐着性子商量说:“无妨,我轻些便是了。”

眉姨娘在他面前自然是得百依百顺。

……

清晨,传来清脆的打鸣声。

魏楚欣很早便醒了。披衣起身,走在院子里的青砖地面上,轻吸着空气中淡薄的潮气。

站在院子门口,她能瞧见秋眉苑处。那里院门紧闭,一派节后的安静祥和。

只是,正屋中却真是这样么。

李眉儿这个女人,一直有个特点,那就是哭泣从来不出声。

清早上醒来,正当魏伟彬回忆起昨晚上的温柔好事时,但见眉姨娘低伏在小案旁,肩膀微动,正在啜泣。

魏伟彬不免起身,扣上中衣上的盘扣,走了过去,耐着性子询问:“这大节后的,你哭什么?”

眉姨娘保持着姿势没动,捂着肚子还在低低的哭泣。

这时魏伟彬才猛然间想起来了什么,一时觉得喉咙发紧,扳过眉姨娘的肩膀问:“你怎么了,倒是说话啊!”

眉姨娘一转过身来,魏伟彬才瞧见她苍白的面,满额头的虚汗。

一时眉姨娘就跪在了魏伟彬脚下,抬头看着他,话才说了一半,人就又哭了:“我对不住老爷,我没能……”

魏伟彬感觉自己呼不上气来,一时间也知道了眉姨娘为何如此,但他还是不死心的问道:“哭什么,你怎么了?”

眉姨娘便拿起了昨天晚上穿着的那套薄绸衣,魏伟彬看着上面满满的已经干涸了的血迹,脑袋“轰隆”了一下,只听眉姨娘哽咽着道:“妾身对不起老爷,妾身没能……没能保住孩子……”

魏伟彬站在原地一时没动,尽量回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和蒋氏大吵一架的事情自然是有印象的,从海棠苑出来便直奔秋眉苑……昨日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一时没有深浅,行周公之礼时,他好像是听到眉姨娘说什么伤到了胎儿的话了,只是他正在兴处,便就没停……

“老爷,都是眉儿不好,没能保住孩儿,你打我吧,你打眉儿吧!”眉姨娘还在地上跪着,抬头看着魏伟彬,满脸的泪痕。

第八十六章 周婆子的能耐(一)

魏伟彬大抵是读了几十年圣贤书的文人,平日里是要些脸面的。约束其行为的圣贤书中其中就有一篇讲的是“敦伦之礼”即:学儒必须敦伦尽分,始能希圣希贤。

敦伦需尽分,以合天覆地载之理,於是阴阳和谐,乾坤有序,维纲常而多子孙。保身节欲,以培先天。敦伦积德,以立福基。

魏伟彬想着圣贤所曰,不觉间已经面红耳赤。现如今因自己没能做到节欲,而是致使眉姨娘小产,真是又愧又悔。

想来深深叹了口气,但终是有大男子主义的衙里同知大老爷的款儿,做错了事情,也不可能给个姨娘承认什么错误,反而是命令道:“昨晚上之事不可声张,除你我之外,不可让第三人知晓,要知道此事有违魏家声誉。”

眉姨娘终是得顺从点头。

然后就见魏伟彬忙穿上了外衣,逃避什么般的,往出走去。毕竟有愧,一脚迈出门里,一脚迈出门外时,他还是忍不住交待了句:“你好生将养着,吃药调养好身子,不用怕花钱。”

眼见着魏伟彬走了出去,眉姨娘则是面无表情的站了起来,吩咐贴身丫鬟打来清水,她净了净面,洗掉涂在了嘴唇上的铅粉,唇色重新恢复平时的淡粉色。她换了衣服,重新吩咐丫鬟给梳妆打扮,描了眉,匀了面,涂了胭脂,气色良好的坐在那里。

戏还没有演完,得继续才是。



这里魏楚欣正吃着早饭。便有海棠苑的人来传话。说大夫人让过去取香囊。

魏楚欣应声,吃完饭才过去。一进院子,就看见正屋的两扇门都在开着,蒋氏坐在屋里,悠闲的喝着茶。

魏楚欣进来行过了礼,蒋氏态度良好的给她看座,一边给上了茶,一边让丫鬟拿来实木托盘。上面放着几个香囊,蒋氏对魏楚欣道:“这是芮家娘子端午节送过来的,说是府上的姑娘公子们每人一个,我想着你是从隋州回来的,见过世面,便可着你第一个先挑。”

魏楚欣自然是得假意客气一番。其实怎么说都不重要。眼下眉姨娘肚子里的“虚物”是蒋氏的大敌,蒋氏叫她过来,也绝对没闲到这会儿羞辱挖苦她一番了事的。

果然魏楚欣在蒋氏再三的冷嘲热讽中,选了一个,然后便听蒋氏道:“兰蕴居和秋眉苑挨得近,你眼光好,也替你二姐姐选一个时兴的样式,捎带着给她送去吧。”

“这……我选的二姐姐不一定能喜欢。”魏楚欣装作为难的样子,看看蒋氏,不禁感叹这才是宅斗的能手,处处给人使绊子。魏二向来什么性格,要她擅自给选了一个,魏二必然是要找她茬的。

只是这也不是蒋氏的真正意图。一个魏二能挑起来什么,蒋氏根据就瞧不上。

“我让你给她选,选完了给她送去。”蒋氏开始动用当家主母的威严了。

魏楚欣低头,随便拿了一个,然后听蒋氏命令:“我也乏了,你回去吧,现在就把这香囊给你二姐姐送去。”

魏楚欣应声退下。往出走的时候,眼见着海棠苑里有个小丫鬟跟着走了出来。

石榴看着那跟出来的丫鬟想说什么,但见魏楚欣使了个眼色,她便将话给咽了回去。

这边魏楚欣没在海棠苑瞧见周婆子,原来周婆子已经率先带人来到了秋眉苑。

两个粗使将秋眉苑院门紧紧守住,周婆子另带了四个虎背熊腰的婆子走了进来。

周婆子一张脸冷着,身后面几个虎背熊腰的脸也板着,那架势来势汹汹,让人看着着实害怕。

眉姨娘在里屋坐着,眼见着周婆子带人过了来。

周婆子手里拿着个白瓷碗,里面装着满满的黑色汤药。进来后只瞧了眉姨娘一眼,连话都没说,身后面几个虎背熊腰就直上前将眉姨娘死死的按在了地上。

这架势虽没见过,但也听过,大娘子收拾妾身的惯常手段,要没这些力度,府里面的当家主母哪还来的威严。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可怀了老爷的骨肉,你们谁敢动我!”这话几乎每个受到如此待遇的女人都会说。

周婆子冷冷的笑着,如没听到般的,看着眉姨娘的垂死挣扎,掰开她的嘴,一碗汤药倒进去半碗。

眉姨娘被四个虎背熊腰死死的按着手脚,一丝一毫也挣扎不得,她咬紧牙关尽量不让那汤药流到嘴里。

半碗汤药顺着脖颈洒了眉姨娘一身,周婆子眼见着半点没喂进去,一时间就有点怒了。将药碗先放在了桌案上,揪着眉姨娘的头发,猛晃了几下。

做这事又不是没有经验,对于老爷的妾室,只要大夫人发话,私下里怎么调理都行,但就是不能伤着皮肉。得防着让她们得了证据,去老爷那里狐狸精般的告状。

眉姨娘觉得头皮一阵阵剧痛,头被摇得彻底不分东西,周婆子见了,又试着拿起药碗,试图重新灌药。

眉姨娘做戏做足,依旧是母亲拼死保护孩子那般,紧咬着牙关,不肯让那药灌进肚子里一分一毫。

“敬酒不吃吃罚酒!”周婆子彻底被激怒了,把药碗往桌子上哐当一拍,开口吩咐四个虎背熊腰:“把眉姨娘衣服解开!”

蒋氏既然发话要整治眉姨娘,自然就是想了万全之策。藏红花汤不喝还有别的办法,总之今日眉姨娘这孩子必须打掉。

四个虎背熊腰,两人按着脚,一人按着手,将眉姨娘按在地上,一动都动弹不得,一人来脱眉姨娘的衣服,没用上几下,衣服就要被脱了下来。

其实不单是魏府,在每个内宅里都有这些规则。向来服侍老爷的这些姨娘小娘们,大娘子宽宥给她们体面,她们能像花一样的活,不给她们体面了,她们便是连下人婆子都不如。

男人对女人的狠,是薄情寡义,抛弃背叛。只是远远敌不过女人对女人的狠。

眼见着周婆子拿着一根长有一尺的铁钩子来,眉姨娘终于是彻底服软了。

她破了声的哭喊,跪地求饶道:“我喝,那药我喝!”

这些婆子也都见怪不怪了。一般的女人在进行到这一步时,都是这般服软求饶,乖乖的喝下那药。平日里她们低声下气的求这群姨娘,现在正好全调了过来。

几人就看着眉姨娘衣衫不整的去拿那汤药,半碗汤药,咕咚咕咚一滴不洒的尽数喝了下。

第八十七章 周婆子的能耐(二)

周婆子冷眼旁观,见眉姨娘将碗中的落子汤一滴不剩的喝完,竟然十分平静的说:“现如今这孩子一就是没了,眉姨娘就是告诉了老爷,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况且眉姨娘本身也并不是什么过错都没有的人,就拿眉姨娘父兄套走铺子里的两千五百两银子来说,这事和眉姨娘小产比起来,孰轻孰重,眉姨娘当自己端量。眉姨娘要为父兄考虑,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就应该清楚。”

眉姨娘坐在地上,牙死咬着下唇,浑身颤抖,一声不吱。

周婆子见了,便又道:“眉姨娘自己也是聪明人,相信有些事情自然想得开明。俗话说父母生养之恩重于泰山,眉姨娘要是真替父兄考虑一二分,最好就清醒一些,大夫人是魏府里的大娘子,要让谁好过要让谁难过的,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么,所以眉姨娘还别愤愤不平,怨天怨地的。”

“现如今是夫人开恩好心肠,说只要眉姨娘听话,眉姨娘父兄套得铺子里的两千五百两银票就算了,眉姨娘父兄不用坐牢不说,就是老爷都不会知道此事,眉姨娘父兄还依旧好好的在铺子里管事,就像什么都没发生的那样。”

眉姨娘听了自然心动,心里不禁想着从头到尾魏楚欣真是好计谋。

周婆子眼见着眉姨娘松了口,脸上似有动容之色,便继续道:

“要想这样也是容易,得眉姨娘稍稍配合。”说着,走到眉姨娘身边,一面替眉姨娘将中衣扣子一颗颗扣上,一面笑着说道:“眉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本也是不值两千五百两的,只是夫人想着,要搭上三姑娘兴许就值了。”

“三姑娘的生母兰姨娘,想当年是多得老爷宠爱,相信眉姨娘比我这婆子更加清楚。只不过可惜,现如今兰姨娘过世,人走茶凉,老爷对她的情谊自然也就淡了下来。眉姨娘肚子这时又争气,又为老爷开了一枝散了一叶,这便得了老爷的宠。只不过三姑娘自来是个孩子,眼见不得这些,想想当年老爷对兰姨娘的那些个好,现下都转移到了眉姨娘身上,便一时糊涂没想明白,推了眉姨娘一把,眉姨娘你呢,又没有防备,腹中胎儿本来就不稳,谁曾想这孩子就这么没了。”

周婆子说着,已经给眉姨娘重新穿上的中衣,拿帕子擦干净眉姨娘脸上的药渍,吩咐屋门口站着的,已经被吓破胆了的丫鬟:“还不进来给你们小娘换身干净的衣服。”

一会的功夫,眉姨娘已经被穿戴了整齐,这里周婆子心里估摸着藏红花汤药效也该发作了,得赶在眉姨娘小产之前离开秋眉苑,便最后说道:“一会三姑娘就过来了,眉姨娘自来是知礼的,一定知道怎么做能让大夫人满意。”

眉姨娘眼睛睁大的看着周婆子,周婆子还笑了笑:“眉姨娘也别怨我周婆子,我也只是个下人,遵照主子的话罢了。有主子的体面,才有奴才的体面。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相信眉姨娘自是明白这理儿。”



这里魏楚欣进秋眉苑,周婆子带四个虎背熊腰的婆子正好从秋眉苑出来,自然是打了个照面。

周婆子无事人般的,依旧是蒋氏身边的体面大丫鬟,和魏楚欣问好。

魏楚欣笑着回道:“周妈妈好。”只当没瞧见周婆子身后那并非善茬的婆子。

因身后有蒋氏派来的小丫头子看着,魏楚欣进了秋眉苑便喊道:“二姐姐在么,我来送东西。”

这里有秋眉苑的丫鬟听见喊声迎了出来,先道:“二姑娘去了大姑娘那里,三姑娘要送什么,交给我便是了。”

“二姐姐不在啊。”魏楚欣手里拿着那香袋,才欲交给丫鬟,便见眉姨娘含笑着迎了出来,道:“三姑娘难得过来,快请屋里坐坐。”

一切都是演给那小丫头子看的。

魏楚欣便故意装作有所戒备的样子,拒绝眉姨娘道:“兰蕴居里还有些事情,便不坐了。”

然后眉姨娘不肯善罢甘休,拽过魏楚欣的手,强留道:“屋里沏了好茶,三姑娘喝一杯再走也是不迟。”

说着两人便先后进了屋。蒋氏派来的小丫头子就看到这里,眼见着魏楚欣和眉姨娘进了屋子,她便赶紧回去通风报信了。

一进屋子,眉姨娘便瘫坐在了椅子上。

此番设计虽说是帮了眉姨娘,但难免让眉姨娘受了一番侮辱。

魏楚欣便站在高几下面,看着上面放着的吊兰,并不敢回身直视眉姨娘,只说道:“那落子汤对身体有损伤,一会我开副方子,让人到药房抓药,姨娘连续喝一个月便能和缓过来,楚儿保证绝不会影响姨娘再孕。”

反倒是眉姨娘,看着魏楚欣的背影,感激但无力的说道:“都如三姑娘所筹谋的那样,一切进展顺利。”

魏楚欣看着吊兰叶子上面的纹理,试问眉姨娘道:“姨娘还好?”

眉姨娘摇头苦笑,“就是逼着喝了一碗藏红花而已。”

魏楚欣听了,心里突跳了一下。

“是落子汤还是藏红花汤?”魏楚欣忍不住回身追问。

眉姨娘见魏楚欣一时紧张,便瞒了一瞒,说道:“我说错了……原是落子汤。”

魏楚欣便看着眉姨娘的眼神,“这事不是闹着玩的,姨娘可得实话实说!”

说着魏楚欣便走了过来,按过眉姨娘的手给眉姨娘诊脉。

眉姨娘见魏楚欣脸色十分不好看,诊完了脉,便在桌案上找到纸张开方子。她也猜到了结果,看着魏楚欣写在纸上的一味味药,道:“三姑娘不必再为我费心了,这辈子有玉儿一个女儿已足够了。”

魏楚欣抬头看着她,话音还没落,就见她脸色一下子白了,双手捂着小腹顿时出了一头的虚汗。

周婆子逼眉姨娘喝下的藏红花汤奏效了。

魏楚欣扶住眉姨娘,想用手上指环为眉姨娘施救,但几次凝神聚气都没能奏效。

急得魏楚欣朝外面丫鬟吩咐道:“快去请郎中啊!”

眉姨娘疼的已忍不住呼喊了出来。

丫鬟一盆盆往外端着血水,眉姨娘躺在床上,疼的几近昏厥。

魏楚欣站在旁边,和那日花钱收买的郎中研讨。

魏楚欣:“先用一味铁华粉镇痛。”

郎中犹犹豫豫的摇头:“怕是药效过猛,伤了肌理,以后再难受孕。”

眼见着眉姨娘呼喊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虚,疼的已快神智不清了,郎中还怕用错了药担责任而唯唯诺诺的。

“保命重要,还是怀孩子重要?”魏楚欣拍板:“赶紧将药融化了,喂眉姨娘服下,出现什么后果,不用你向魏同知解释!”

第八十八章 蒋氏演技派(一)

郎中到最后还是在犹豫,从药箱里慢吞吞的拿出丸药。

魏楚欣一把抢了过来,找来瓷碗将药丸冲了开,扶起眉姨娘,迅速的将药汁灌了下去。

扶眉姨娘躺好,魏楚欣一边拿帕子给她拭去额头上的虚汗,一边对站在一旁的郎中道:“先生可以回去了,如若有人问起,先生自是知道该如何说吧?”

郎中点头:“三小姐大可放心。”

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郎中下着保证。

-

这边魏二正在魏昭欣房里。魏二也是纳闷,魏昭欣没事找她作甚。

眼见着魏昭欣手里拿着的两支珠花,每一支都好看。

“二妹妹可有相中的,要是相中了哪个,尽可拿去。”魏昭欣大方的道。

“大姐姐此话当真?”魏二一脸的不敢置信。魏昭欣的东西向来都是好的,是她想得也得不来的。

魏昭欣还没等回答是与不是,就见有个丫鬟从外面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脚还没迈进屋子,声音先传了进来:“二姑娘,不好了!三姑娘害得眉……眉姨娘小产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魏二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魏昭欣推了她一下,“二妹妹,你在听么,魏楚欣害得你娘小产了。”

魏二被丫鬟拽回秋眉苑时,就见着魏楚欣站在眉姨娘旁边,正俯身给眉姨娘擦汗。

眉姨娘昏睡了过去,脸上惨白。想着刚才在魏昭欣处听着的话,魏二一时就冲了过来,拽住魏楚欣的胳膊便喊道:“你个扫把星,你把我娘怎么了!”

魏楚欣没有好脾气在这里哄魏二玩,她看着魏二,冷声:“松开。”

魏二一时被魏楚欣眼睛里的冷厉给震慑住了,一时闭上了嘴巴,等反应过来时,魏楚欣已经走到了门口,魏二便追了过来,“你害我娘没了孩子,我要告诉爹爹,我这就去告诉爹爹!”

床上躺着的眉姨娘一时被吵醒了,翕动着下唇角,半天才发出声音:“玉儿,你过来,听娘和你说,不怨你三妹妹……”

魏楚欣敛容,甩开魏二拽着她胳膊的手,“要真孝心就去看看眉姨娘,至于父亲那里,自是用不着你说。”

魏二一时被说的理亏,回身看着躺在那里的眉姨娘,不免就哭了出来,“娘,你没事吧,你疼不疼啊……”

“娘不疼,玉儿不哭……”

魏楚欣临走远时,听屋里面两人的哭泣声。

石榴陪在一旁,看着魏楚欣不免担忧的问道:“姑娘,眉姨娘会不会讹赖上咱们啊?”

魏楚欣没回答,只是道:“咱们齐国有几座出名的山,靖州梓浣山算是一座,要是能在那里住上一段时日该是多好,一定比乌烟瘴气的府里待着舒心。”

石榴见魏楚欣所问非所答,听得一头雾水:“姑娘,你在说什么呢?”



不消一个时辰,魏楚欣致使眉姨娘小产的事情就在府里传开了。

魏楚欣闭门不出,这期间魏孜博和魏四各来了一次,魏楚欣都没有见。

张妈妈在屋里急得坐不住,跳脚搓手问魏楚欣该如何是好。

魏楚欣只安静的坐在那里写字,并不说什么。

终于挨到了晚上。魏伟彬从衙里回来,才走到门口,眉姨娘小产的事情就传到了他耳朵里。本是不动声色的往书房走,只是没想到,才一推门,魏二就哭着赶了过来,说了一遍魏楚欣是怎么嫉妒魏伟彬对眉姨娘好,是怎么推了眉姨娘一把,致使眉姨娘小产了的话。

魏伟彬坐在那里听着,即使知道是胡编乱造的,但想了半天,竟然觉得这倒是个挺好的托词。

眉姨娘的孩子一就是没了,他无论如何也是不能正视昨晚上所发生的事情。要真相传了出来,是他酒后没有分寸致使眉姨娘小产,那他这靖州同知的脸面,魏家书香门第的声名,该往哪放。

魏二扯着嗓子,哭号告状了一通,但听魏伟彬平静的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父亲要动用家法么,还是将魏小三撵回庄子去!”说着,魏二激动的用袖子抹了眼泪,自作主的道:“我这就把魏小三带来!”

魏伟彬听的不耐烦了,眉头深深皱着,冷声打断道:“别在这里胡闹,先回去,回去照顾好你小娘!”

魏二脸上一僵,眼看着魏伟彬是生气了,即使心有不甘,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忍着啜泣,受了多大委屈般的,应声退了出去。

等魏二走出去后,魏伟彬眉头紧锁着,自己在书房里坐了半天。然后让人不解的是,他没立马去秋眉苑看眉姨娘,而是往蒋氏院中走了来。

这里魏伟彬才走到一半,就有小丫鬟来蒋氏屋里报告。

蒋氏正坐在小案上喝茶,听说了魏伟彬到她屋里来了,一时就有点心虚,侧头问身边的周婆子道:“魏二去没去老爷房里告状?”

周婆子赶紧点头,“去了,有人瞧见,老爷一回来,二姑娘就哭着跑书房里去了。”

蒋氏放下盖碗,点了点头,心下暗自思忖,既然都知道了是魏小三害得李眉儿流了产,魏伟彬怎会第一个上她这里呢?

正想着,魏伟彬就进屋来了。

蒋氏见了,赶紧起身迎了出来。见到魏伟彬也是沉着气,先看魏伟彬是什么意思,只字不提眉姨娘小产的事,只笑着道:“老爷怎么有空过来,可是吃过了晚饭?”

见蒋氏这般热情,魏伟彬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清了下嗓子,沉吟着说:“嗯……还没吃呢。”

“还没吃饭!”蒋氏听了,赶紧吩咐人让给魏伟彬摆饭。

魏伟彬看着,摆了摆手,沉吟说道:“先不急吃饭,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蒋氏装作不解的样子,眼见着魏伟彬脸上十分严肃,便吩咐屋子里的下人退下,只剩夫妻两人时,蒋氏看着魏伟彬问:“老爷想说什么?”

魏伟彬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这事的罪魁祸首明明是他自己,他便斟酌着说道:“棠儿可知道今日府中发生了何事?”

还棠儿!蒋氏心里冷笑了下,面上摇头说道:“昨日端午,张罗了一日又喝了不少的酒,今早上起来便觉得头疼,便一日没出门,周婆子瞧见我身子不爽利,府里各婆子来回的小事便没告诉我。”说着,眼看了看魏伟彬问:“看老爷这样郑重其事的,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是妾身不知道的?”

蒋氏心里想着,不管怎么样,她都得先把自己择个干净。

魏伟彬半天没说话,最后重重叹了口气道:“眉儿小产了。”

“什么?”此时真是考验蒋氏演技的时候了。蒋氏一下睁大了眼睛,看着魏伟彬,不可思议般的又确认一遍:“老爷说什么,可是说真的?!”

第八十九章 蒋氏演技派(二)

魏伟彬又郑重其事般的点了点头。

这里蒋氏为了不落人嫌疑,自是不能表现得太过激动。她也马上郑重其事了起来,站起身,便要出门:“怎会有这样的事情,什么时候发生的,怎没人告诉我一声呢!”

说着她便喊外面周婆子,很有大娘子关心小妾的行事风度,吩咐道:“快去派人请郎中,你随我去秋眉苑看看,怎么昨日还好好的,今日就流了产了呢!”

魏伟彬看着蒋氏在门口张罗,他便有些愧色。

这里蒋氏回身,体贴的劝慰道:“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看还有没有挽回的可能。老爷也先别上火,眉姨娘肚子里的孩子要紧,老爷的身子也要紧。老爷在衙里忙了一天了,现下连饭还没有吃,人是铁,饭是钢,老爷是魏府的天,棠儿先去眉姨娘院里探望,老爷就在这里先用些饭吧。”说着,又吩咐丫鬟去准备饭菜。

这里魏伟彬要再分是个男人怎能吃下去饭。就别说是个男人了,就还是个人,他都不能吃这个饭。

见蒋氏已经往走出了院子,他便也不得叹了口气,跟着往秋眉里来了。

秋眉苑正房里,眉姨娘正躺在床上,已是清醒了过来。

蒋氏进屋时,正有丫鬟给盛来了参汤,扶眉姨娘起来喝汤。眉姨娘身子虚得不行,嘴唇都没血色,明显是那碗藏红花汤伤了身体。

“妹妹,你感觉如何?”蒋氏一进来就顺势坐在了眉姨娘身边,接过丫鬟手里的汤碗,实在是有点猫哭耗子假慈悲。

眉姨娘冷眼看着蒋氏,只见蒋氏陡然变了脸色,声音很低但非常有魄力的道:“一会在老爷面前应该说什么话,你知道吧!”

这话刚说完,魏伟彬就进了院。

蒋氏就面上带笑,实则手在暗处里狠狠的照着眉姨娘的胳膊就掐了下去。

眉姨娘吃痛,虽没吭声,但眼睛还是疼得泛起了水花。蒋氏一边盛了口汤往眉姨娘嘴里送,一边压低声音道:“给我哭,求老爷,让老爷撵魏三出府。”

这里魏伟彬一进来,就看见蒋氏正关切的喂眉姨娘喝汤。眉姨娘一张脸惨白着,眼睛里溢的都是眼泪。

眉姨娘看了看蒋氏,才虚弱的对魏伟彬说道:“老爷,我对不起你,孩子没能保住……”

魏伟彬听到这里,害怕眉姨娘再说出来什么,便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道:“那个事已至此,你也要想开些啊,孩子没了,你也得保重身子。”

蒋氏听了这话,面上没表现出什么来,心里实则是酸了。

只是魏伟彬却没看出来,他一门心思想的都是眉姨娘别说出什么来,要说出什么来,他面子上难看不说,就是蒋海棠抓住了他一条小辫子,以后多少落了话柄在她手里。

这样想着,魏伟彬便走了过来,拿过蒋氏手里的汤碗,对蒋氏说道:“天不早了,棠儿也回去早些休息吧。”

魏伟彬下了逐客令,蒋氏也便不得不走了。

临走临走她还不忘敲打眉姨娘道:“那妹妹便好好休息,切不可过度伤心,让老爷也跟着伤心,也让你父兄跟着担心!”说完,还不忘给眉姨娘一个眼神,让眉姨娘自己领会。

这里蒋氏一走,屋里魏伟彬和眉姨娘都默了那么一默。

最后魏伟彬将手里拿着的汤碗放在了身边的小案上,隐晦的问眉姨娘道:“到底怎么回事?”

魏伟彬的语气并不能算好。眉姨娘听了,便强挣扎着要起来回话。

妾室在齐国是多么的可悲可怜,她都难受到这种地步了,还得想着妾身在主君身边的礼数。

魏伟彬见了,皱了皱眉按住眉姨娘道:“你好生坐着说吧。”

眉姨娘道了谢,然后才看着魏伟彬,柔声道:“今天上午大夫人让三姑娘过来送香袋,妾身留三姑娘暂坐。说话间谈及了腹中胎儿,三姑娘爱屋及乌,想要摸探腹中胎儿。偏巧这时,妾身小腹剧痛,昨天……昨天晚上的……刚巧坠了出来,出了好多的血,后来叫了郎中,三姑娘一直陪在妾身身边照顾,受了惊吓。都是妾身不好,吓坏了三姑娘不说,也让别人误会了三姑娘。”

魏伟彬听了点头,在眉姨娘处稍坐了会,最后交代道:“你好生将养着吧。”便那么走了。

等从眉姨娘这里回书房时,眼见着魏楚欣已经候跪在书房门口了。

魏伟彬招呼魏楚欣进屋,父女两人在屋里具体说了什么,谁也不曾知道。

只知道当天晚上三姑娘回兰蕴居便开始收拾起衣物用品。

第二天上午,大老爷便吩咐管家套好了马车,要送三姑娘走。具体要给送去哪里,送出去还接不接回来了,别说是旁人,就是大娘子蒋氏都不知道。

魏伟彬吩咐了下去,谁也不许再提眉姨娘小产一事,否则乱棍打死。这样一下了狠话,府里的人无人敢再提,府外的人自然无人知晓。

兰蕴居里,魏楚欣正收拾着衣物,吕氏领着魏四便过来了。

一进来,魏四便是拉过了魏楚欣的手,着急的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大伯父为什么要送你走?”

魏楚欣笑着不解释,只是回握住魏四的手道:“我做错了事情。”

“做错了什么事,就非要送出府么!”魏四有些着急,拽着魏楚欣的手便要往出走:“走,我带你找大伯父去,大伯父是有学问的,读书明礼,今儿豁出去了,什么事儿非得说个明白,又这么送你出府成什么样子!”

“恬儿,”魏楚欣已经被拉到了门口,“是我自愿要出去的。”有这样的朋友,魏楚欣心里面暖暖的。

“你自愿出去的?”魏四睁大眼睛,不能理解的看着魏楚欣。

魏楚欣笑着摇了摇她胳膊道:“我出去一段时间,到时候还回来呢。”

“真的?”魏四听了不信,“你可别骗我!”

“真的。”魏楚欣保证着点头。

“那你说说你为什么出去?”

这里吕氏以为魏楚欣有难言之隐,便叫过魏四道:“恬儿,别为难你三姐姐了。”

说着,便叫丫鬟将给魏楚欣带过来的吃食和盘缠拿了过来。

第九十章 一举两得

果子是包了不少的,放在竹篓里,装得满满的。又另有一些碎银子和五张一百两的银票。

吕氏拍了拍魏楚欣的肩膀,笑着说:“三姑娘出门,也是没什么好送的。银子不多,三姑娘留着用吧。”

府里每月的月银也是不多,姑娘和姨娘每月三两,正房每月五两。要单靠月银,这五百两银子要攒几年。只不过魏伟松自是做生意的,在银钱上从来不缺吕氏。

魏楚欣只接了糕点果子,银钱却怎么也不肯收。

魏四见了,实诚的将银票往魏楚欣怀里塞:“在外面用得到的,这些呢你就拿着吧,我父亲铺子里,哪还不挤出些银子来。”

最后无奈之下,魏楚欣只收了几两碎银,至于那五百两银票,怎么也不肯拿。

“楚儿手头还有些钱使,等真到了没有时,楚儿管二娘借,二娘别不借才是呢。”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却难。这份情,魏楚欣记下了。

刘大着人套好了马车等在府门口。

魏楚欣先去槿香苑和老太太辞别,只是这老妖婆惯会见风使舵的。见魏伟彬发话要送她走,便不再肯见她了。魏楚欣连着一个月早起给她熬梨,还真是没换来老妖婆一丝一毫的真情来。

今年是乡试年,快秋闱了,魏孜博每天在学里读书,很晚才回来,自然无心过问府里这些闲言碎语。倒是他的亲妹妹,悠闲的很。

魏楚欣和张妈妈,石榴三人往马车处走时,便见着魏昭欣趾高气昂的等在前面。

魏楚欣见了,都懒得理她,本想着绕行而过。但听魏昭欣道:“你娘是手下败将,你也是手下败将。还想高攀芮家,想得美吧。”

魏楚欣听了也不生气,反而有点以德报怨的意思,笑着对魏昭欣道:“这一走呢,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大姐姐了。万没想到大姐姐心里有我,都这种时候了还不忘来送妹妹,妹妹我自然是感激不尽的。既然如此,我便告诉大姐姐一个秘密吧,今年秋闱,芮禹岑能得乡试第一,大姐姐既然存心要缠赖人家,可得加倍努力才是啊!”

魏楚欣说完还不忘微笑,完全是一副我不行了,往后就交给你了的意思。

就是个别字眼说的实在不中听,比如说这个“缠赖”概括的倒挺准确,但却是不招人听的大实话。

魏昭欣一副以胜利者自居的模样,看着魏楚欣趾高气昂道:“这就不劳烦你魏家小三腊月羊操心了,我和岑哥哥自然是相配的。”

魏楚欣听了真忍不住要咋舌了。

还“岑哥哥”,还“自然是相配的”,这话说的也真是脸大不害臊,不怕风大闪了舌头。魏楚欣真想劝她一句:别痴人说梦了,到后来人芮禹岑根本就不知道你魏昭欣是何许人也。这世界还向来是不缺厚颜无耻之人。有人的脸,还真是大哉,厚也。



车外,天清云淡。

魏楚欣撩开窗帘,呼吸着野外的新鲜空气。

张妈妈和石榴坐在一旁,有说有笑的。马车平缓的驶着,昨晚上的场景跃然而现。

魏伟彬坐在书房里,蹙眉敛容,满脸的愁相,她轻轻唤他:“父亲。”

魏伟彬抬头,见她脸上惨白,没等说话,便又跪在了地上:“孩儿犯了大错,致使眉姨娘没……没了孩子,还请父亲责罚。”

魏伟彬思忖着什么,没有吱声。

她便又道:“父亲,楚儿真不是故意的,也……也不知道怎样,楚儿一碰眉姨娘肚子,眉姨娘就小产了,出了好多的血……”

因先时眉姨娘已经做好了铺垫,魏伟彬眼见着魏楚欣浑身颤抖,头冒虚汗,终忍不住扶她起来,劝慰了几句:“事发突然,也不能全怨你。”

这是真拿她做了替罪羊了。

魏楚欣靠在魏伟彬怀里只是低声哭泣。魏伟彬觉得挨着他的衣衫都被她哭湿了。

最后魏楚欣自责的说:“父亲,听人说梓浣山自是清修圣地,楚儿自来生辰不好,现下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楚儿想去梓浣山暂住,为眉姨娘的孩子诵经超度,为父亲祈福,为祖母增寿……”

想到此处,魏楚欣不免淡笑,问身边石榴和张妈妈道:“这要是大夫人知道魏伟彬给了我五百两银子和城郊的二十亩良田,让我去梓浣山小住养心,想回来支会一声便可随时回来,不知道会不会气死呢?”

“老爷心里还是有小姐的。”张妈妈在旁说道,“出了此等事情,都没有过多责备了小姐,真真是兰姨娘的保佑。”

魏伟彬心里有她?

魏楚欣想啊,还不是算计的好,让魏伟彬误以为她这个女儿替他背了黑锅,保住了他文人士大夫虚伪的面子,他靖州同知,自是节制博学的人,哪能干出那等事情。

石榴知道怎么回事,听着张妈妈的话,只是笑着压低了头,并不说话。

张妈妈见两人都憋着乐,不解的看着两人,“这是藏什么猫腻了,瞒着我老婆子不说!”

“哪有?”石榴俏皮的笑着。

又一个大获全胜。此次脱身,本是想着到梓浣山小住几月,假托拜了什么高人,学得了什么医术,以后为人看病,也可正大光明,不用遮遮掩掩了。再有,她手上已攒了不少的银子,得找机会把这些死钱变成活钱……

青山隐隐,绿水悠悠。

魏楚欣三人,走了两日,一晚投宿于乡野客栈,不急不缓,在第二日下午,终于到了梓浣山山脚之下。

府里派来的马夫将魏楚欣三人送至落尘庵山门之下,和魏楚欣告了别,打道回府。

魏楚欣带着石榴和张妈妈沿着蜿蜒的山路往庵门口走,上了长满荒草青苔的石阶,去叩已经斑驳掉漆了的红油门扉。

稍等片刻,便有身穿青色布衣的比丘尼迎了出来。

魏楚欣略施佛礼,“我们打靖州城来,尘世困顿,想在贵庵暂住清修,还请师太收留。”

比丘尼听了,回礼道:“女施主请稍等片刻。”说毕,回身走了。

等争得住持同意,比丘尼引三人进庵。

进了庵门,便是几座大殿。往里走去,才渐渐的看见一排规制如一的平房。

走到其中一间,比丘尼将房门打开,请三人进了去,“女施主暂且在此住下吧。”

魏楚欣微微欠身:“有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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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现实

“楚儿,怎么了?”旁突然有人柔声又关慰的唤她,“做噩梦了么?”

魏楚欣便一下子惊醒,坐了起来。

外头天还没亮,大致是五更时分。

萧旋凯将她揽在怀里。

眼见着她额头上冒着细密密的薄汗,整个人在不受控制的颤抖着,他便是轻碰了碰她,掠过她额头两侧被汗浸湿了的碎发,温声安慰,“是不是做噩梦了,好了,夫君在这里呢,不怕了,不怕了。”

整个人靠在他怀里,此时的他和梦里的他不断的交织,魏楚欣一时就觉得好是后怕。

闭眼睁眼之间,就是两种世界,一处是地狱,一处是天堂。

萧旋凯扶她躺下,伸过胳膊来为她掖好被角,握着她的手,见她双眼空蒙无神,笑着对她说:“时间还早呢,闭上眼睛再睡一会,我看着你入睡,睡吧,丫头。”

只魏楚欣也还是不肯闭眼,她害怕闭上眼睛,梦境中的萧旋凯太过无可怕了,她怕一闭上眼睛,就又回到那里。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不认得了?”萧旋凯笑着,略带薄茧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手背,此刻的她完完全全的属于自己了,就单单看着她,他就觉得好幸福。

“昨晚上辛苦了,再睡一会。”说着,他便又轻碰了碰她的额头,无限的宠溺与护。

只是魏楚欣不敢轻易的入睡,刚才的梦几尽真实,她怕一会清早起来,垫于下面的白色方巾上什么也不曾留下,然后一切就都大变了样,萧旋凯就会变得像梦里那么可怕。

见是魏楚欣完全没有睡意,萧旋凯才不免问了一句,“都梦见什么了,吓成这个样子?”

梦见了什么?

魏楚欣长长的睫毛微微动了两下,她从他手心里拿回了自己的手,侧过了子,背过了他。

萧旋凯便跟着从后面轻轻揽着她。

一时无话,过了一会,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魏楚欣知道他是睡着了。

秋了,清早的屋子里,冷寂幽凉。

魏楚欣侧躺着,心里空落落的没底,鼻子一酸,一股泪便是涌了出来,顺着面庞,滑落到了枕头上,浸湿了锦缎枕巾。

在这一刻里,她倒觉得自己从不曾了解过萧旋凯。

他也许她,但是这是在她有贞节的况下的,若贞节不存在了,他的也就不存在了吧……

不消一盏茶的时间,外面天就有些蒙蒙亮了。

魏楚欣轻轻挪过他的胳膊,本来想穿衣起,只是他又在后面环住了她,不让她动。

挪了挪,他整个人便就凑了过来,轻轻拨着她额前的碎发,双眸里溢漾着独属于男人的某种东西。

他问她:“还累么?”

待魏楚欣反应过他这话的意思之时,他的手脚已经开始胡作非为了起来。

有些事果真是这样,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一旦开头,往后就不及自己掌握了。

“一会该误了请安的时辰了?”她此时此刻一点心都没有。

“时间还早些。”动作先于回答。

……

是他先起来的,没唤外面的丫鬟。

内室里就他们两人,魏楚欣就眼见着他在寻找他的袍子,袍袖里藏着一把护的短刀,他把刀捡了起来,搁置在了头高几上。

这期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仿若一说话就会打破什么。

魏楚欣安安静静的躺在原处,他走了过来,下了好大决心般的,轻轻掀开了她上盖着的红色喜被。

一时锦被下的那块方巾露了出来。

侧目看到了上面的殷红之时,魏楚欣就觉得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还不曾匀平,就见着萧旋凯双眸里溢满了无限的惊喜。

他以为她早已经给了高承羿,刻意没唤任何人进来,他在想着,如何补救,能让她不受府内府外任何人的诟病与伤害。

魏楚欣突然被萧旋凯抱了起来。

萧旋凯把她抱的紧紧的,魏楚欣看着他双眸里面波光粼粼的,他应该是真的很高兴。

他看着她的眼睛说:“楚儿,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嫁给我。”

然而她双眸里的一片黯淡无澜,他没瞧见。

她的心在轻轻的叹息:原来从始至终,你也不曾真正信任过我……只是当,我说没有的时候,为什么答的那样果决呢?

那是他信誓旦旦又异常果决的说:我信你!

她看着他眉眼如初,正期待着她的回复,才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

他就单顾着高兴了,连她哭了都不曾发现。

……

由萧旋凯在旁陪着,去欣荣苑给大夫人请安。

请完安出来,老太太旁的宋妈妈亲自过来请魏楚欣去和乐堂。

萧旋凯听说是只让魏楚欣一人过去,特意提了不许他跟着,一时还倒是笑了,“这真是奇了,老太太这是有了孙媳妇忘了孙子不成。”

从今天开始,两人才算是新婚燕尔。让人万没有想到的是,倒是萧旋凯这个平里说一不二强势非常的人,十分黏起了新婚媳妇。

“快去快回,我等你,一会带你出府去玩。”怕她不及时回来,总要找一个引头勾着她快去快回。

和乐堂这里,老太太坐在上首处,笑着让魏楚欣坐在了她的对面。

老太太一双眼睛从上到下,又从下往上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这个孙媳妇,一时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满意,摆了摆手,又叫魏楚欣到她边来坐。

魏楚欣依言走了过来,老太太便慈的握过了魏楚欣的手,见魏楚欣一时微微低头,未免就笑着逗了她一句,“昨个儿晚上,他没有欺负了你吧若是他敢欺负你,你与说,我修理他。”

魏楚欣能说什么,学做新媳妇含羞的样子,垂头没有说话。

老太太见状,一时更是笑了。对着魏楚欣说:“凯儿自小在军营里长大,格难免就粗糙,不比你家中的哥哥那般博文儒雅。”

“只是旁人不了解他,我最是了解他,咱们萧家的男人,从你爷爷算你,有一个算一个,就都是入其心头难,但一旦心里装了你,这一辈子能豁出命来疼你你。”老太太说这话时,未免就放缓了语气,也许她想起了萧旋凯的爷爷,也许她回忆起了两人之间的。

咱们萧家……魏楚欣听着老太太说这话,心里想,她这是被承认了么?

“好孩子,凯儿心里有你,你与他好好的过子,为家里添丁添口,见你是有福气的姑娘……”

第五十八章 告状

出和乐堂时,就见着萧旋凯等在院门口了。

见魏楚欣一步一步并没有什么反应的走着,石榴不住笑着提醒说:“侯爷在那里呢,侯爷现在真是一时一会也离不开姑娘了。”

两人距离越来越近,萧旋凯朝她挤眉弄眼,故意做出些夸张的表逗她开心,只魏楚欣却仿若没看见一般,微微低下了头。

倒是把石榴逗笑了,笑着拽魏楚欣衣袖,让她抬头去看,“姑娘快看,侯爷跟个孩子似的!”

一到了他边,萧旋凯就攥住了她的手,一丝一毫也不避讳旁人,带着她走在侯府大院里。

有点招摇过市,府中各人便都知道侯爷有多么在意这位新婚少。

“和你说什么了?”萧旋凯不免侧头看着她笑问。

“没说什么。”魏楚欣低头看着脚尖,不浓不淡的答。

“先回晚居换衣服,然后带你出府去?”他征求她的意见。

她一时没有说话。

等进了屋,石榴几人给魏楚欣拿来出门穿的衫子,要服侍魏楚欣换上,魏楚欣迟迟不肯换。

萧旋凯见了,便笑说:“不换了,折腾来折腾去的,穿什么出门不一样呢。”

“我不想出去。”魏楚欣却是说。

这时萧旋凯才注意到她的反常来,看着她眼睛问,“怎么了,不高兴?”

魏楚欣一时不想看他,缩回了手,别过了眼去,缓半天没说话。

两人面对面坐着,萧旋凯见她一副小媳妇受了多大委屈的样子,一时就笑了,站起,绕过两人中间的桌案,直将她抱了起来,看着她眼睛问:“怎么了,谁惹我们家丫头生气了?”

屋里侍候的丫鬟见两人如此,便都有眼力的退到了屋外。

“没怎么,你放我下来。”

萧旋凯摇头,“你笑一下,我就放你下来。”

“你放开我。”魏楚欣不仅不笑,反而还侧过了头去。

“笑一下我就放开你。”

见魏楚欣不给他反应,萧旋凯便单手抱着他,腾出一只手来,也没多想,扼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他,佯装出一副生气模样,板着脸说:“你敢不听我的话,看今天晚上……”

下半句话还没说出来,就眼见着她哭了。雨点大的泪珠簌簌的便落了下来,落在了他的手指上。

萧旋凯一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忙松开了她,哄了起来。

梦里他扼着她下巴,说着绝的话的场景历历在目,当时在梦里,她以为自己哭了,可是一摸脸上却是干的。刚才她以为自己不会哭,可是眼泪却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梦境与现实,她有点分不清楚了。

侧头抹掉了眼泪,吸了吸鼻子,让鼻音听起来不那么浓重,她对萧旋凯说:“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傻的是不明所以的萧旋凯,只以为是先时捏着她下巴将她捏疼了,将她揽在怀里哄着,“刚才都是我不好,下手没轻没重的,把我们丫头都弄疼了也不知道,你不哭了好不好,要不你也捏我一下……咱们不哭了啊,再哭就成花脸猫了,你想当花脸猫不成?”

本来都不哭了的,只是他越是哄她,她的眼泪就越是收不回去。

“……你是不是没见过花脸猫长什么样啊,快收收眼泪,我带你去东市上买一只回来好不好?”

魏楚欣听着一时就破涕而笑了出来,又是想哭又是想笑,想找帕子擦一擦脸,只萧旋凯伸过他的袖子让她擦。

魏楚欣就不客气了起来,眼泪就着鼻涕,抹了他一袖子。

他平里那么干净的一个人,见了自己狼藉不已的袖子,只要她不哭了,他也不在意了。

认识了魏楚欣,才知道生平里平白添了两件他怕的事,一怕她哭,二怕她不理他。

石榴几个端盆进来服侍魏楚欣洗脸。

石榴眼见着魏楚欣的眼睛哭得红红的,便心疼了起来,对萧旋凯说:“本来做针线就够伤眼睛的了,侯爷还惹我们姑娘哭,哪里有这样欺负人的!”

大夫人让魏楚欣练习女红的事,魏楚欣不对萧旋凯说,萧旋凯就不会知道。

全府里没有人会在大夫人和侯爷之间讨这份没趣。

萧旋凯自然蒙在鼓里,便问:“做什么针线?”

梳儿和梨儿两个对视一眼,见缝插针,一个先说:“我们姑娘女红不好,大夫人要亲自教她。”

另一个说:“先是练习穿针引线,单昨儿个一下午,我们姑娘就穿引了上百根针。”

石榴见两人干说说不到点子上,急得她自己开口说道:“以后天天下午午睡过后,我们姑娘就得去欣荣苑绣活去了,大夫人说女红做不好丢侯爷的人,昨天我们姑娘就没吃上晚饭,本来想去厨房取点什么吃的,只和乐堂那边的宋妈妈又送过来了补药汤,盛了满满的一大碗,里面不知道放了多少的中药,单闻着就又苦又腥的,只是老太太的好意,我们姑娘又不能不喝,强挂着笑脸喝了下去,喝完了这些还哪有胃口吃饭。”

“侯爷倒还不知道心疼人,一来我们晚居,只想着自己的事,却一点也不想着我们姑娘过的怎么样。还说要带我们姑娘出去玩呢,上次出去一次,等侯爷不在时,在饭厅里大小姐就问我们姑娘了,说是:你怎么来吃饭了,大哥今天不带你出去吃了?等晚上的时候,我们姑娘回院子,一时天色暗了,走到偏僻之处,大小姐突然走了过来,手里拎着一只半死半活浑是血的乌鸡,扔到姑娘面前,说是送给新婚嫂子的礼物!”

“还有欺负人的事,都多了去了,说也说不过来,这些话我们姑娘本来都是不打算对侯爷讲的了,只是在心里憋着,实在是委屈又难受,索不如讲出来,侯爷听了是高兴也好不高兴也罢,反正这话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与我们姑娘无关!”

听的萧旋凯一时脸色就有些不好,侧头看向坐在一旁的魏楚欣,只问道:“这些事怎么不早对我说呢?”

本来这些事都在魏楚欣心里憋着的,她先前也一件一件罗列好了,到时候该怎么向萧旋凯倾诉委屈。

只是今天早上起来,她都想结束和萧旋凯之间的关系不想和萧旋凯过下去了的,所以这些事,对不对他说还有什么用呢。

“其实那补汤还好喝的?”魏楚欣转移了话题,看着萧旋凯说,“今晚上宋妈妈还过来送的,侯爷要不要也尝一尝呢?”

“姑娘,你……”见有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魏楚欣都不告状,石榴都替她亏得慌。

直到听完魏楚欣下话,石榴才暗暗佩服她们姑娘才真是好手段。

第五十九章 别扭

魏楚欣说:“但是下午到晚上我都要在欣荣苑练习女红的,侯爷到晚居来还得等着我,既是这样麻烦,不如侯爷就别来了。”

萧旋凯听这话,故意点头说:“那我便不来了吧。”

魏楚欣点头说好,末尾又补充一句,话说的平平常常:“往后半年来我都要在欣荣苑练习女红的,侯爷就都不要过来了。”

说话他说不过她,说故意气人的话他也说不过她。

反倒是后者往往将他气个好歹。

“这话你认真讲出来的?”萧旋凯拽过魏楚欣的袖子来问。

魏楚欣说:“话由心出。”

“明是你七天回门的子,我不过来,谁陪你回去?”

魏楚欣听萧旋凯这么说,摇头淡笑了笑,没说下话。

这里萧旋凯见魏楚欣明显是不高兴了,便也不逗她了,拉回话说:“母亲那里一会我去说,咱们不学绣花了还不好么。”

魏楚欣也还是低头,看着衣袖上的精致绣式,不曾答话。

这时有几个丫鬟来送东西,送的都是明回门礼中要用到的东西。有老太太送过来的物件,也有萧旋凯早就着人准备好了的一些礼品。

中午吃过饭,萧旋凯就走了。

也不知道萧旋凯是怎样和她母亲说的。

等下午魏楚欣去欣荣苑时,大夫人果然就不再让她练习女红了。

魏楚欣行了退礼,临要出门时,大夫人又叫住她道:“以后晚饭也不必过来用了,你在晚居自用吧,只晨昏定省,哪家也没有免了的定例,以后每月初一十五外加年节大子,一总用晚饭时你过来,平时我不管你。”

大夫人一边绣着手里的针线,一边说出了这些话,声音不疾不徐,也不抬头看魏楚欣,喜怒哀乐一点不显,直听得魏楚欣心里不安。

“好好和旋凯过子,明年争取让老太太抱上曾孙是正经。”大夫人末尾又补充了一句。

走出了欣荣苑,魏楚欣还在心有余悸。自打嫁到候府以来,萧旋凯的母亲也从未明面对她怎样过,甚至于每次说话都保持着和颜慈色,只是魏楚欣心里却最是忌惮于她。

石榴在一旁笑说:“侯爷对姑娘可是真好,若早知道是这样,早向侯爷告状了,何苦姑娘吃闭门羹心里不痛快呢。”

魏楚欣轻叹了口气,才说话,就听后面有人喊她道:“你且站住!”

魏楚欣回头之际,就眼见着萧旋翎和邵漪柔并肩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萧旋翎两三步走了过来,走到魏楚欣面前,先点头笑说:“能,真能,你可是真能真有本事!”

魏楚欣见萧旋翎来势汹汹,心中也多少知道是因为什么。

邵漪柔此时也走了过来,轻拽了拽萧旋翎的袖子,试图劝说道:“翎儿不得胡闹。”

“胡闹?”萧旋翎便一下子冷笑了出来,“本来大哥和母亲的关系这几年才缓和了一些,只这个女人一来,又闹得两人不合,才大嫂也不是没看见,大哥是怎么同母亲说话的,为了个女人,又和母亲翻以前的旧账,惹得母亲伤心流泪哭红了眼睛,怎么就能让这样的丧门星进来!”

“平里闷声闷脑,倒是背后里吹枕头风,咱们家里什么时候不是有什么说什么的!”萧旋翎便侧头指着魏楚欣,“你若觉得这个家里有谁针对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你明讲,何苦来在背后挑拨离间!再有,我就是瞧不上你,你自己都是说说,你哪点配得上大哥,列出一样来,我就服你!”

“翎儿,你这是做什么呢。”邵漪柔就在一旁拦着不让萧旋翎继续往下说。

“大嫂你也是好,按以前的规矩,哪个月十六大哥不在你屋里过夜的,只她一来,大哥就把这规矩给打破了,昨天大哥一回府,她先派了个小丫鬟去书房截了胡!”

这话说的顿时就让邵漪柔眸中黯淡,微微低垂下了头来。

“平妻怎样,就没有妻妾之论,大嫂是清懿郡主,她一靖州庶女见到大嫂也该下跪磕头的,只如今不但没有,她反倒想压着大嫂,一而再再而三忍让委屈之人反而变成了大嫂,这事还当真可笑!”

……

魏楚欣就站在那里,脸上淡淡的,不论萧旋翎说什么,她都提不起兴致去接一嘴。

“京里不比常州,一入了秋,天就寒凉了下来,妹妹子单薄,不宜在外面久站的。”最后还是邵漪柔解围,拽过了萧旋翎,转往欣荣苑走了去。

这几就总是觉得腔里闷着一口气,怎么呼吸也通透不上来,魏楚欣便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吩咐后的丫鬟道:“咱们也回去吧。”

今萧旋凯回来的偏早,晚饭才用完,他就到晚居来了。

洗漱更衣毕,丫鬟们便都悉数退了出去。

房门被人慢缓缓的关了上,还是发出了些老旧折页的咯吱声响。

现如今只有两个人在屋里,魏楚欣心里反倒是有点慌乱。

她坐在梳妆台前,萧旋凯起过来抱她。往下要做什么,不用想也都知道。

平常他再怎么宠她哄她,一旦确认了夫妻关系,有些事就是很难再拒绝了的。

今晚上又不同于昨晚,昨天他心里还有介怀,今天这些介怀彻彻底底没有了。

他脸上的神专注又认真,魏楚欣暗处里扣着自己的手心,有好几次她想开口去打断他。

“经过了昨晚,还这么紧张么?”

“还好。”魏楚欣就终于下定了决心,睁开眼睛说,“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突然间被打断,他的嗓音有点哑。

匀了匀气息,魏楚欣看着他的眼睛,开口试说道:“我想和你说一件事,无论同不同意,你听了都别生气好不好?”

“说什么?”见她郑重其事的样子,萧旋凯就点头,笑着说好。

“当初在常州,在流言满天飞的时候,是你说信我,求得太后赐婚,又给了我风风光光的婚礼,带我走出了尴尬的境地,我心里真的很感激侯爷的。”

“侯爷与我也认识三年有余了,这其间聚少离多,真正在一起的子并没有多少,然而侯爷还是对我很好,从西州带我回家,没有侯爷,我的生意也不会做的那么顺利。”

“这个时候怎么说起了这些?”萧旋凯越听就越觉得这话有点不对。

第六十章 试探

“嫁给侯爷,是很多女子所梦想的吧?”魏楚欣笑着说出这话,笑着笑着,就觉得鼻腔好酸。

“成亲那,我也觉得自己又幸运又幸福。侯爷喜欢我,我也喜欢侯爷,别人是先成亲后谈感,我与侯爷却是有了感之后才成亲的。那天坐在花轿里,我掀开了盖头,从帘子的缝隙中遥遥看着侯爷穿红色喜服的背影,感觉好是欣喜啊,就希望那时候侯爷能回头看我一眼……”

鼻腔极酸,魏楚欣轻轻吸了一口气,试图缓解一下。

“可是到了侯府,就发现很多事和想象的不一样了,侯爷没变,变得是我,夹在侯爷和侯爷的家人之间,让我觉得好不适应。当初从庄子到靖州,为了更好的生活,就花了很多的心思。曲折回旋,虽没达到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但中间又哪能少得了算计人心。子就这么一点一滴的过了下来,来到京城之后,我就不想再那么辛苦的生活了。”

“我不想把那些小伎俩用在侯爷的家人上,也不想让侯爷夹在我和翎儿等人之间两头为难,所以侯爷就单独放我离开好不好?去留与否,就是侯爷的一句话,我安安静静,无声无息的回到靖州,于任何人都不会有影响的。”

听到这里,萧旋凯的眉头已然是深深的蹙了起来。

他看着魏楚欣,眼底竟是满满的不可思议。在他还沉浸在新婚燕尔的满足与对未来的憧憬之中时,他倾尽一切娶回来的人却是突然和他说要离开于他。憋闷之感直击在心头,慌乱愤懑甚至于是想抓住她但又苦于没有它法的无措与无所适从重重袭来。

“在家里你有哪些不适可以对我说的,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不可以么,婚姻岂非儿戏,哪里是想离开就能离开,这么轻易就决定了的。”萧旋凯已然是坐了起来,看着魏楚欣说。

他自然是百分之百不会放她离开,以前她如何拒绝他的事都可以不论,事到如今,他绝对不会再放她离开。

别的什么事都可以商量,此事却没有一分一毫缓和的余地,这就是他萧旋凯的底线。

魏楚欣也看到了他的态度,心知肚明,今晚上她再提要离开也于事无补,萧旋凯不仅不会同意,反而是要惹得他发起脾气。

两人互看着对方,一时就默了那么一会。

识时务者为俊杰,没想到这句话到哪里都适用。

这里魏楚欣便突然笑了,坐起来,在靠到他的肩头之上时,心里还有顾虑。那个梦真的是影响到了她,此时的场景和梦里的场景太过相似,她怕萧旋凯像梦里一样毫无犹豫又充满厌烦的甩开她。

“你生气了?”魏楚欣伸出手来,慢慢的抚平他轩蹙起来的眉毛,“先时不是说好了的么,你说你不生气的,才多大一会你就变卦了?”

那年她生时,他故弄玄虚接她去常州。那晚她连喝了几杯橘酒,人就有些微醉了。在游船画舫上,她看着萧旋凯沐浴在清冷月光里俊朗好看的面庞,笑着说道:先时侯爷不是问我想要什么生礼物么,还真有一样想要。

那时她便笑着,夺过他手里的酒杯,又是一饮而尽:我想要……不再演戏。

人活在世,天天都在演戏。

没嫁给他之前是,从今晚开始,就又该是了。

“先时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话侯爷也当真。”魏楚欣笑着说。

连玩笑和真话要都听不出来,可就真成玩笑了。

萧旋凯板着脸,但也还是握过了魏楚欣的手,说:“我没生气。”

“没生气么,脸都拉得这么长了还说没生气。”魏楚欣环过他的脖子,是十分哄他的模样,“你笑一下好不好?我都忘了你笑起来是什么样的了。”

“知道我生气了,以后就不要拿这种话气我。”这种时候萧旋凯自己都烦他自己,明明十分生气的,怎么她三言两语就又把自己哄好了呢。

“你是不是长了颗虎牙呀?”

“是吗?”

“好像是,在右面,刚才你就笑了一下,恍恍惚惚的没看真切,再笑一下我看看是不是……”

他们就又恢复到了原来的状态。

晚上他环着她睡,让她有一种错觉,他不放她走是因为离不开她。

……

第二回门。

一大早去和乐堂和欣荣苑给老太太和大夫人分别请了安。

上了轿子,萧旋凯陪着她回了娘家。

因盼着回门的子都盼了好几天了。这下了早朝,魏伟彬就特别和上属请了假,没去部里,在家里等着一对新人回来。

一到了门口,石榴就感慨说:“这才走了几天,再回来怎么感觉府上各处都变了呢!”

候在门口的一众家人们便都笑说:“石榴姑娘现在也学会多愁善感了!”

芮雨晴抚过魏楚欣来,点头笑说:“终于回来了,都数着子盼你回来呢!”

侯府里过来的丫鬟们在一样样的往府中搬礼品。

魏孜博站在魏伟彬旁,看着站在对面的魏楚欣说:“才走了几,怎么就瘦成了这个样子。”

这话听到萧旋凯耳朵里,就有点不是那么顺耳朵。他便也回头端详起魏楚欣,看她到侯府几,怎么就能瘦得不成样子了。

芮雨晴便给魏孜博使眼色,怎么就这样不会讲话。

一时空气中就有点异样氛围,就连魏伟彬都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哪里就瘦了,还和以前一样的。”魏楚欣笑着,冲散掉眼下的这分尴尬。

其实有那么一瞬之间,魏楚欣觉得心里很烦躁,在她家门口冷脸摆什么他一品军候的款儿,她一个人哄着他也就罢了,何故家里面所有人都要看他的脸色哄他不成。想当初,她为什么会招惹上他,上山容易下山难,也莫过于形容她这种了……

“入府吧,秋里外头清冷,屋里早就着人架上暖炉了。”魏伟彬解围,引请萧旋凯。

萧旋凯便点了点头,握过了魏楚欣的手,最先入了府。

魏伟彬、魏孜博等人,跟随在后面也进了府。

在中堂,魏伟彬陪萧旋凯喝茶,说了一些在朝廷上的官话,聊着朝局大事。

这里芮雨晴便笑着拽魏楚欣走了出来。

过了月亮门,往芮雨晴住着的屋子里走,一边走着,一边笑着逗魏楚欣道:“你这次回来,可真是风光无限了!这入了侯门大院里的三姑,以后家里就得承望着你照顾了!”

风光无限?

魏楚欣听这话,一时眼前浮现起的却是昨天晚上她哄萧旋凯时的景。

若她没让他消气,就没有此时的风光无限了吧,没有丈夫相陪的回门礼,得是多么难看……

第六十一章 回门

两人在屋,魏楚欣先问了张妈妈魏伟松等人,芮雨晴说她成亲后的第三,他们就都回去了。

接着芮雨晴可就是打开了话匣子。

“在侯府里过的好么?”

“太婆婆和婆婆人还好吧?”

“和那位清懿郡主相处的还好吧?”

“有侯爷对你一心一意的好就够了!”

长嫂如母,芮雨晴一开口就问个不停。

魏楚欣侧重回答,只是眼角眉梢不可避免的还是会有种寥落。

都是嫁到别人家做媳妇的人,芮雨晴见了,心里也能大致猜到一二,只握过魏楚欣的手,温言劝慰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别说是你嫁到了那样的权贵之家,就是咱们这个家里,又有多少的不遂人意呢。有些事万不可太较真了,得过且过心宽一些也就好了。”

“那何时是个尽头呢?”魏楚欣玩笑般的,不免问道。

芮雨晴也笑着接道:“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等你做婆婆的时候就熬出头了。”

魏楚欣笑说:“那岂不就真成老太婆了!”

“老太婆就老太婆呗,老太婆手里有权啊!”

“三姑娘和大少聊什么笑成了这个样子!”说话间,眉姨娘带魏二走了过来。

府中女眷,眉姨娘和魏二一个是小妾一个是庶出,先时都不能越过垂花门见人客,此时到芮雨晴这里,是特意来看魏楚欣的。

魏二也早不敢向以前一样称呼魏楚欣,此时躬行了礼,站在一旁垂手侍立。

眉姨娘从贴丫鬟那里接过提笼来,放在魏楚欣坐着的案边,笑着说道:“妾自己做的一些糕点,拿过来给三姑娘品尝。”说毕,也不敢擅自坐下,就站在了下首处等着魏楚欣说话。

魏楚欣见眉姨娘和魏二皆是拘束,便笑着让两人坐下。

入了坐来,眉姨娘斟酌了好久,眼见着芮雨晴和魏楚欣不再往下聊了,她才是站起来,意跪地行礼。

魏楚欣见状,赶紧拉过眉姨娘,笑说:“姨娘这是做什么。”

眉姨娘这才说道:“妾有一事相求,还承望三姑娘应。”

“什么事,姨娘请讲?”魏楚欣笑着,眼见着魏二此时也站起了来,心中也大致猜到应该是为了魏二的婚事。

“原本今个儿是三姑娘回门的子,不该打扰姑娘说这些事的。只是现如今三姑娘嫁到了侯门大院,若此时不说,不知三姑娘何时能再回来。”

一旁芮雨晴接道:“这话平白说的伤感,有什么话,眉姨娘直说就是。”

眉姨娘连连点头,说道:“原是前天老爷下衙,说是京里面靖国公的孙子原小伯爷相看中了玉儿,要迎娶了玉儿到府里做二少。”

此事只有魏伟彬和眉姨娘两人私下里谈论了,连芮雨晴和魏孜博并上府里老太太都不知道。

“靖国公的孙子?”芮雨晴听这话就不免奇了起来,“他是如何知道玉儿的呢?要求娶玉儿到府里做二少,这事未尝是好事。”

眉姨娘听了,叹气接道:“谁说不是,昨着人打听,说是那原小伯爷为人也……”谈论起这样的人,在家里有些话都不敢直说出来,眉姨娘便压低了些声音,说:“那原小伯爷实在也是个混世的公子,出朱雀街到保康门那一带的馆院,没有粉头不认识他的,家里妻妾成群不论,平在外头也环三抱四,今喜这个,明那个,若兴足之时一掷千金也是愿意,若无之时,姑娘在他面前自尽他也无动于衷……”

“这样的人,玉儿嫁给他岂不是毁了一辈子!”说着,眉姨娘就跪在了魏楚欣坐着的椅子下面,恳求魏楚欣帮她。

“老爷自来是什么格三姑娘也是知道的,若那小伯爷硬是要纳玉儿做妾,家里又有什么办法。所以现如今也就只有三姑娘有这个能力了,想来三姑娘一对侯爷提这位原小伯爷,侯爷就能知道是谁了,他们那种世家公子,多娶一个姑娘,少娶一个姑娘也不过就是一摇头一点头的事,只是这摇头点头片刻之间的决定搭进去的就是咱们女子的一辈子。三姑娘是贵气有福气的人,这事就只要稍稍与侯爷提一嘴,也就是帮玉儿逃脱火坑了。”

魏二也适时跪了下来。

原小伯爷?魏楚欣心里想着难不成是那见着的“幺爷”?

“姨娘先起来说话。”

眉姨娘摇头,“三姑娘若不答应,妾又岂敢起来。”

“此事我也只能是尽量试试,成与不成,姨娘等我消息。”魏楚欣想来此事可能也就真是萧旋凯递一句话的事。

只是为了这一句话,眉姨娘块四十岁的人了,得舍下脸来跪地求她,她到时也得是笑脸相迎当一件正事求他。

眉姨娘和魏二听了,千万感激,才站起来。

说话间便到了中午用饭的时候。魏老太太子抱恙,并没过来。

在份地位面前,长幼尊卑之序也得靠后。到了饭厅,魏伟彬引起萧旋凯坐于主位。

萧旋凯便看了看旁魏楚欣,一时给魏伟彬面子,笑说道:“还是魏大人先请。”

魏伟彬又哪里敢真坐主位,态度更加谦逊了一些,引请萧旋凯坐了下。

丫鬟们前来上菜,菜上了来,开席用饭。只各自才动了几下筷子,就见着萧旋凯旁的懿宸走了过来。

见了魏家各人,礼貌的微施了礼,才在萧旋凯边汇报了什么。

声音不大不小,一旁魏伟彬也听见了懿宸说的是什么事,便是放下筷子,拂袖对萧旋凯说:“侯爷有事,便先去忙,一家人吃饭,何时吃不得。”

萧旋凯便是看向了魏楚欣。

魏楚欣就低头吃饭,并不去看他。他要留下就留下,要走便走,看她做什么。

“楚儿,还不服侍侯爷起行。”魏伟彬见魏楚欣低垂着头不说话,便是蹙眉吩咐了起来。

魏楚欣这才不得不放下筷子,站起了来。

萧旋凯同席上魏伟彬等人作了别,魏伟彬等人起送了出来。

等出了饭厅,到了中堂,有丫鬟拿过漱口茶来。魏楚欣将杯递给萧旋凯,萧旋凯见她脸上明显是不高兴,便解释说:“倒不是我想走,只是这事说来就来,你不高兴了?”

“侯爷理万机,我哪里能不高兴,我哪里敢不高兴。”

“还说没生气,”萧旋凯听她这么说倒是笑了,“我不在不是省着他们受拘束了,准你在侍郎府多待一会,等晚一些了,再着人来接你,这样还不行么。”满满的商量语气。

“我是不是还要多谢侯爷体恤?”魏楚欣一时接过了萧旋凯手里的瓷杯,别过去不想看他。

“好了,是我应该谢谢你体恤才是,事发突然,饭吃到中途不得不走,多少没有礼貌,一点也不顾念娘子体面,娘子还应该体恤我这一次才是。”萧旋凯便从背后环住了她,在她耳边轻哄了起来。

说话的功夫,外面的车马已经打点好了。这里萧旋凯便放开了她,下了中堂的台阶。

耍小脾气也是要有分寸的。

“等一下。”魏楚欣便是从旁丫鬟手里拿过了披风,也下了台阶来。

一边为他挤上带子,一边说:“天冷了,注意保暖。”

萧旋凯听着,幸福的应了一声。

把披风的带子系成了个蝴蝶结,系好了,魏楚欣一松手,说:“路上小心。”

第六十二章 危机

等魏楚欣从中堂回来,魏伟彬便是问道:“可是走了?”

魏楚欣一边点头,一边入了座。

眼下桌上就魏楚欣,魏孜博,芮雨晴几人,魏伟彬不免就要说魏楚欣几句了。

“就不要说他是侯爷,就算是平常夫妻,也没有向你一样如此任的!这是侯爷心里有你,顾念着你的面子,你给他冷脸,人也没同你计较,不然的话,若发起脾气来,合该是谁都下不来台。”

这话说的魏孜博都就听不下去了,一时接道:“父亲也太过严重了,三妹妹做什么了,怎么就如此任了!按道理来说,他是新姑爷,这是第一次到丈人家用饭,哪有饭吃了一半,中途就走的道理!”

“人家是侯爷!”激得魏伟彬一时敲起了桌子,“一品军侯是什么样的地位你不知道,什么新姑爷!人这已经算是给咱们尊重了,别说是个侯爷,就是靖国公家里的孙子原小伯爷,你父亲见了也是要跪地磕头的!”

魏孜博强辩:“他娶了三妹妹就是咱们魏家的姑爷!”

一旁芮雨晴眼见着父子两个犟得了起来,便解围说道:“无论如何,侯爷对楚儿是好的,这也就是了。”

魏楚欣也道:“吃饭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

用过了饭,在中堂喝茶,父女兄妹几人闲聊了一会,时间过得飞快,到此时已是未时末刻。

魏伟彬眼看着魏楚欣,想着她现如今应有尽有,钱财金银什么都不缺,他也没什么可惦记了,便是招呼人去他书房拿过了他最喜欢的一支南洋狼毫笔,送给了魏楚欣。

“知道你长于作画,这支笔你就拿着。时辰也不早了,回侯府还得去拜见你太婆婆和婆婆,这便收拾收拾走吧!”话说到最后,语气就多有悲伤。

听了这话,屋里一时就静了下来。

魏孜博道:“三妹妹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呢,这才待了多大一会,父亲就要打发人走。”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晚走不如早走!”魏伟彬话说的强势,只是四十好几的男人了,竟然红了眼睛。慌忙拿袖子抹了去,这让小辈们看见成何体统。

说毕,魏伟彬站起来,一副片刻都留不得魏楚欣的架势,招呼外头的小厮道:“快,赶快,打发三姑娘走!”

魏楚欣见状,也站了起来,给魏伟彬行了家礼,又和芮雨晴和魏孜博道了别,便就打算动走了。

“在婆家切忌安分,往上侍候好婆婆,往下照顾好丈夫,万不可张扬任就是你为妇人的本分!这些话你得往心里记记,别觉得嫁了人了翅膀就硬了,这些都是好话,你别可当耳旁风!”

魏伟彬站在中堂门口,眼见着芮雨晴和魏孜博送魏楚欣出门,分别时分多少伤感,他也不想那样,怕说一些软话大家都哭哭啼啼的,一时倒不如说几句重话,让魏楚欣只记着他的不好,省着想家。

这里出了仪门,见是魏伟彬不在了,魏孜博便叫住魏楚欣道:“这才回来,你还没见呢,不若去跨院见见再走,再急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言外之意还是设法留她。

魏楚欣点头应了,走垂花门,刻意绕过中堂,等快到东小跨院时,魏楚欣才停了下,对魏孜博和芮雨晴两人说:“生病了,我不该见的,这里有个缘故,大哥哥知道。”

魏孜博可不是知道,就还是腊月羊克人的那茬。

“谁还信那些。”魏孜博笑着解围,要拽魏楚欣往里走,“也想见见你的,这几就念叨了,说是三丫头嫁进侯府高门了,也不知道那样的豪门过得是怎样的富贵子,里面的太太,穿的都跟天仙似的吧!从前就听人讲,说是京城里面的豪门人家,就是吃饭用的碗都是金的,握的筷子都是象牙的,道听途说了这么些年,眼下自己的孙女就过这样的好子了……”

“体要紧,还是避讳些好。”魏楚欣最后也还是没进去。

不想见老太太。

“对了,这里有你的一封信,前天送过来的,我给忘了!”芮雨晴突然想起来道。

便是又拐到了芮雨晴的屋子,拿过了信,坐在屋子里聊了几句。

芮雨晴道:“这信本来是送到侯府的,只是侯府里不收,后来送信的人无法,才转而送到了侍郎府,白里父亲在部里,你大哥哥在学里,这信就这么送到了我这里。”

说到读书,临走之前,魏楚欣不免劝魏孜博道:“再有一年就又是乡试了,大哥哥应该更刻苦用功一些,考个举人出来,也好谋一份差事。”

芮雨晴听魏楚欣这么说,一时倒是没忍住轻笑了出来。想来她家二哥两年前就得了个常州第一,魏孜博成天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若能考上举人,母猪都能上树了。

她还就真在心里瞧不上魏孜博。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魏楚欣已坐上马车走出去好远了,魏孜博就在人群后面跟着。

“大哥哥,回去吧,等过几侯爷同意了,我还回来的。”魏楚欣从窗户处向魏孜博摆手。

“书房里的油墨用完了,我去油烟铺子瞧瞧,就是顺路,不是特意出来送你。”魏孜博笑着说道。

终于走到街的尽头,该转弯了,魏孜博才不得不停了下来。就站在路的尽头,目送着魏楚欣所坐着的马车渐渐走远了。

他欣长的量让人看着感觉有点孤零零的,秋风吹动着他月白色的衫子,半分寥落,半分单薄。

车马里,石榴嘴馋又迫不及待的打开了眉姨娘送过来的提笼。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精致点心,一打开盖子,就能闻到浓浓的香味。

石榴放嘴里一块,一边吃着一边点头。又拿过一块,要递给魏楚欣,只却见魏楚欣将信封拆了开,正在看信。

她便凑过头来,也跟着一起读。

……今年打粮尽三万石,比去年还多整整一千石,实在是又一个丰收年,只前郇大使回常州,经城里人打听,他却并无下程家村的意思,今年贡米一事实属堪忧,姑娘应提早准备,是否可以在侯爷等处进行周转,若选不上贡米,收入将大打折扣……

魏楚欣就在心里计算着子,此信从程家村到京城,就算是八百里加急也要几才能送到,又滞留在芮雨晴处四。

这就是过了尽十,此时郇玫怕是早已经在常州选妥了贡米。

三万石红曲米,若没有被选上贡米,一则等于直接亏损尽十万两白银,二则从贡米变为平常之米,价格一落千丈不说,并且将直接导致卖不出去。到时候仓库积压,保存,运送,折损等一系列额外花销又是一大笔银子……

想到这里,魏楚欣的眉毛不觉就深蹙了起来。

石榴也跟着忧虑了起来:“这郇大人说话怎么不算数呢,去年不是都说好了的么,往后三年都选咱们的红曲米做贡米的!”

糕点也吃不下去了,这里上了朱雀街,才走了两步,就听外面几个护车的府丁喊:“哪里来的小崽子,敢截侯府的车,快走快走!”

小男孩清脆的嗓音也清晰传了进来:“我截的还就是侯府的车嘞,有人安排要见里面姓魏的姐姐,你们这些人不给通传,误了大事当心有人修理你们!”

“诶我说你这小兔崽子,你吓唬谁呢你!赶快滚,当心鞭子抡你!”

第六十三章 就是想见见你

“停车,让那孩子过来吧。”石榴掀开车帘吩咐道。

……

经由那小男孩领着,出了朱雀街,进了一处古色古香的小巷子。

十几个跟着的府丁前后护卫,生怕魏楚欣有丝毫闪失。

小男孩攥着魏楚欣的小拇指往前走,魏楚欣便低头笑问他:“你要带我到哪里去呀?”

小男孩指着尽头处的一家挂幌子的南洋笔铺,悄悄的对魏楚欣和石榴两人道:“那里就是了,里面有一位长得特别好的大哥哥,在等着姐姐呢!”

石榴一听就明白了,侧头笑着对魏楚欣说:“定是侯爷在弄鬼!想来是他办完了事回来,又知道今天回门礼他中途走了,姑娘多有不高兴,所以才想出来这么个哄人的法子!”

到了店门口,有一位花甲老人出来打恭相迎,给了那传话男孩一锭赏钱,那孩子便一溜烟跑没了影。

铺子不大,屋门又开着,一众府丁守在门口,直将这里把守的水泄不通。

到了屋里,眼见着花甲老人走到柜台里,侧头看着挂在墙上的几支毛笔,捋着黑白相间的胡子,开口笑对魏楚欣道:“姑娘随便看看。”

墙上挂着的几支毛笔倒是普通,只是这店掌柜的声音……为何如此耳熟呢?

魏楚欣便把视线又落在了店掌柜的上,随便指了一支毛笔,道:“有劳店家把这一支拿下来看看。”

店掌柜便点头含笑着把魏楚欣手指着的那支毛笔取了下来。

魏楚欣接了过来,但见却是一支用过的旧笔,便笑着说道:“店家做的是卖笔的生意还是古董生意?”

花甲老人捋胡笑问:“敢问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支笔想来被人使用得经年了吧?”

“魏姑娘可真是好眼力!”一句话露了原声。

魏楚欣在听到这句话时,眉头便是轻蹙了起来,抬眼看向店掌柜,却将视线落在了他白皙修长的手指上。

哪里是一位花甲老人。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柳伯言大声说给门口的府丁道:“上好的南洋毛笔都在楼上,姑娘要去看看么?”

魏楚欣便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柳伯言,你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

柳伯言无畏的笑着:“就想见见你嘛。”

旁石榴在听到这话时,都不免惊得睁大了眼睛,走上前来,仔细端详着穿粗布褐衣,脸上抹了黑泥子,下巴上粘了大胡子的店掌柜,才辨认出还真是隋州柳伯言!

柳伯言笑看着魏楚欣:“来都来了,不上去喝杯茶么。”

魏楚欣蹙眉说:“想见面可以光明正大的见面,这么装神弄鬼的不是让人误会。”

“因我自己心里有鬼啊!”几年没见,他言谈举止还亦如既往。

“侯府少夫人和昔作风不堪的柳二少光明正大的见面,不是让人直接就误会了么!”在魏楚欣面前,柳伯言永远是那种没心没肺的笑容。

“再这样讲话我可就喊外面的府丁了!”石榴在一旁压低声音吓唬柳伯言,拽着魏楚欣的胳膊便要往外走。

“你我之间光明正大有什么好怕的,老朋友到楼上喝杯茶叙叙旧也不可以了么?”柳伯言看着魏楚欣的眼睛,“除非在你心里,我们不只是朋友关系。”

……

这里石榴守在门口,两人上了阁楼。

一到了上面,柳伯言就把粘在下巴上的大胡子拽了下来,一边疏散着筋骨,一边说:“想见你一面,还真是难啊。”

魏楚欣停在东墙的一幅挂画下面,眼见着挂画上面的墙角数枝梅,开口说道:“当初在隋州时,我主动找你,你都避门不见的,现在到了京城,怎么却反转了过来。”

“不是吧,这都三年了,你还记着当初那点不愉快呢!”

柳伯言便走了过来,给魏楚欣搬来了椅子。

眼见着魏楚欣坐了下,柳伯言就从怀中掏出个盒子,里面装着两支上好的毛笔,递给魏楚欣说:“送给你的成亲礼物,快看看喜不喜欢!”

魏楚欣将笔拿了起来,就听柳伯言在旁边喋喋不休的补充:“这两支笔杆,可是我去造笔的泸州亲自选的,当时那储物的大仓库里有成千成万的笔杆,我和斗儿两个人整整挑了十多天,才找出这么一对完全一样的来!来,你看看,看这两支笔杆上的纹饰是不是一模一样!”

魏楚欣将两支笔杆拿在眼前比照着看,见还真是一模一样。

“是不是一模一样!”柳伯言便是觉得特别的自豪。

“无不无聊,你是不是太闲了,闲得没事可做啊!”魏楚欣当头一盆冷水浇下。

只柳伯言也不生气,笑着继续说:“这毛也好,这毛是从龙州猎户那里得来的,一根一根,都是我自己上的,韧而轻柔,最是适合作画,我想着你不是最擅长作画么,嫁到侯府里很无聊吧,高门大户,从门是轻易出不来的,就是那院墙也有三四个人高,想爬都爬不上去,想来你也够可怜的,我就给你想了个打发时间的法子!”

“你知道这每支毛笔上有多少根毛么,我先不告诉你,等着你自己去查,不失为一个打发时间的好法子!”

“说的好像你知道一共有多少根毛一样?”

“你别说,我还真知道!那毛是我一根一根扎上去的,你说我知不知道!”

“……才说几句话你就要走了,不知道京城里的夜街你去过没,就在保定桥那头,一到了晚上,沿桥两侧都是卖小吃的,有脯、冻鱼头、冰雪冷元子……古楼子,你肯定不知道古楼子是什么吃食,想带你去吃,只可惜你现在不由己了,还记得当初在隋州大哥成亲那晚,我带你出去吃的是什么好吃的么……”

“谁现在就不由己了,我和侯爷过的好着呢,他经常带我出去!这话说的,没有你我就吃不着好吃的了,等一会回去我们就到保定桥那边夜街去,冰雪冷元子和古楼子是吧,今晚上我一定要吃到……”

坐在马车里,先时和柳伯言说的话还历历在目的。

石榴正靠在魏楚欣的肩膀上,见魏楚欣一个人不知道在失神想着什么,便伸出手来在她眼前晃了晃。

“姑娘在想什么,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呢!”

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魏楚欣便不自觉的摇了摇头,眼看了看外面,天都有些黑了。这也才突然想到一会回去要面对老太太和大夫人两人,心里不就笼罩起了淡淡的乌云。

第六十四章 生虍

从和乐堂出来,又转到欣荣苑,等见过了大夫人,在回晚居的路上,魏楚欣就觉得心里松了一口气。

回来后就赶紧给程凌儿回了一封信,只是在交到门房处时又被退了回来。在候府里,没有侯爷和大夫人的许,人不得轻易出来,信件也传不出来。

不知道萧旋凯今晚上过不过来,但还是给他留了门。

等到打一遍更的时候,魏楚欣便有些困了,靠在榻上,本想着稍稍闭一会眼睛,只却不想和衣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被他给吵醒的,蹙眉缓慢慢的睁开眼睛,就见自己整个人都在他怀里了。

萧旋凯看着她眼睛说:“睡在榻上连东西都没人给盖,丫鬟们越来越纵了。”

“是我吩咐没让她们进来的。”魏楚欣看着他在皱眉,一时就伸过手来抚平他的眉眼,“本来在等你的,不想就睡着了。”

将她放在上,要盖上被子时,魏楚欣就突发奇想,按住他的手:“听人说保定桥那边有条夜街?”

萧旋凯点了点头,就势坐在沿,已经俯将靴子脱了下来。

“冰雪冷元子和古楼子都是什么呀,你吃过么?好吃么?”

“饿了?”萧旋凯便侧过看她,见她眼里亮晶晶的,已是没有了困意。

“没饿,就是问问。”魏楚欣本想咽下下话的,只是却也在心里有所期待,便凑近过来,靠在他的肩头,道:“你能带我去吃么?”

“等有时间就带你去。”萧旋凯便反手环住了她的腰。

“现在不可以么?”魏楚欣抬眼看向他,“我们从后门走,买完就回来。”

“可是我饿了。”

“那岂不是正好,夜街那面有买小吃的……”

成亲有几了,一点都不开窍。

萧旋凯就打断她,在她耳边道:“我的意思是我想吃你……”

说来已经采取行动,魏楚欣躲闪都已不及。

……

“我觉得你没有以前那么喜欢我了。”事后,魏楚欣背着对他说。

“怎么了,楚儿?”萧旋凯还在沉浸在刚才的氛围中,突然听魏楚欣这么说,一时倒不知道缘何。

“是不是你自始至终都没有喜欢过我?”魏楚欣看着里侧的帐子,心中有所怀疑。

萧旋凯听这话锋不对,便轻轻的扳过了她的肩膀,看着她眼睛说:“傻丫头,我不喜欢你我喜欢谁啊!”

魏楚欣一时便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想到眉姨娘求她的事,只又侧过了头去,道:“我不想和你说话。”

“怎么不想和我说话了?”萧旋凯心极好,只没想到魏楚欣介乎于生气和撒时的样子一时竟让他雀跃不已。

这个姑娘他要-为己有,这份美好他要独自品尝,那时那刻,他便在心里立下了誓言。

“不想说话,那我们做点别的?”说着,手就又不老实了起来。

“你看你,又这样!”魏楚欣按着他手不让他乱动,看着他眼睛问:“是不是每天晚上到我这里来,你就想着那一件事?是不是?”

“哪件事?”他明知故问。

“你自己心知肚明……”

下话不等说完,他就又无法无天了起来。

“靖国公的孙子原小伯爷是谁?”起起伏伏之间,魏楚欣问他。

“提他做什么?”他的声音沙哑。

“提他怎么了?”

萧旋凯的动作便是一停,“这种时候,你与我提别的男人?”

魏楚欣抬眸才要说话,只却不想,他突然加重了力度。

带着愠怒惩罚般的,肆无忌惮,又别有一番体验。

……

“你明天别来了,我不想再看见你。”事后,她趴在枕头上,声音哽咽。

萧旋凯扳过她,面对面躺着,见她委屈的眼眶都红了,心里有点柔软,只是却并不后悔刚才的那一番体验,拂过粘在她前额的头发,哄她道:“弄疼你了?”

魏楚欣往出推他,推开他,他又过来,在她耳旁做不会兑现的承诺:“以后我再也不那样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在你心里,我就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那个人,你自己高兴就行,我高不高兴愿不愿意能有什么。”说着,魏楚欣就蹙眉往出推他。

“白天受你母亲和你妹妹的气,晚上受你的欺负,我成了给你们出气的了。”

“不闹了好不好,刚才都是我不好。”

“这才成亲多久,我问一句靖国公的孙子原小伯爷是谁你就这样。天长地久,若以后要是我见了什么男子,或是同哪个男子说了一句话喝了一碗茶,被你知晓,你又当如何?是将我关到柴房还是将我休回娘家?”

萧旋凯将她环在怀里温言道歉,一句一句下着承诺。

魏楚欣挣脱开他,只问:“靖国公家孙子原小伯爷是不是那那个叫原东庭的人?你们豪门世家,公子王孙,倒是都惯会欺负人的,魏家的女儿,有一个嫁到这高门闭户来给你做妾还不够么,还要搭上我二姐姐,是不是我们魏家的女儿全给你们这帮爷们当小老婆你们才满意!”

“这说的什么话?此生有你一人足矣,谁还要迎娶你二姐?”

“这话原是你那个幺爷兄弟说的,前几天下早朝出来,他叫住我父夫特意提了说是要迎娶我二姐姐,他什么人,我父亲什么人,他若真非娶不可,我父亲可敢违背一二。”

到此时萧旋凯才听明白事的原委,一时就笑了,“他浑说着玩的,你二姐若不同意,他不会强-娶的!你放心,若是他真敢强-娶你二姐,我先修理他!”

“他说的轻巧,你说的也轻巧,只我父亲和我二姐姐听了几里睡不着觉,你们这帮人,没一个好人。”魏楚欣听萧旋凯此时语气,才真知道,她们一辈子的大事,在他们眼里,还真就是一句玩笑话。

一时不再说话。

他平稳的呼吸声渐起,只魏楚欣闭上眼睛好一会也不曾睡着。轻轻挪开他环着她的手臂,转过来,和他保持一些距离,闭上眼睛,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一些,只他又伸过手来,“去哪里,不许你离开我。”

魏楚欣就又睁开了眼睛,直了脊背半里不曾动,直到确定他依旧在睡着,才松了一口气。

复又轻轻抬起他的手臂,只却被他的另一只手按住。

“楚儿……”

魏楚欣以为他醒了,便应了一声。

“我从未把你当做小妾,你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你是我的娘子……”

魏楚欣缓半天没说话。

侧头之际,才知是他的呓语。呼吸平稳,他还在熟睡着。

第六十五章 一物降一物

清晨,石榴和梳儿在替魏楚欣挽着高髻。

昨晚几乎一夜未睡,魏楚欣在闭目养神。

“这怎么了?怎么都是小印子!”石榴偶然间一低头,倒是看到了昨晚上萧旋凯留下来的杰作。

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以为是起了什么东西,便推一旁的梳儿,“快看看姑娘这脖子上怎么了,用不用抹点药,昨天更衣的时候还好好的呢,怎么今天突然就……”

石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梳儿却是知道,顺着石榴所指,低头那么一看,半张脸就红了起来,赶紧低声制止石榴道:“少大惊小怪的,快去衣柜里给姑娘拿衣服过来!”

石榴见魏楚欣坐在那里平平静静的不发一语,又见梳儿红了一张脸,她就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丈二和尚般的应声去衣柜里拿衣服,小声嘟囔说:“都红了,不找药来抹么,看明严重了怎么办……”

“拿件盘领的过来!”梳儿在后头提醒。

“我知道,红成这样怎么见人,我还不知道选一件高领的衫子拿过来么!”

“说什么呢,把石榴都说不高兴了!”萧旋凯已经换好衣服进了屋来,眼见着石榴闷闷的不高兴,便笑着询问了出来。

石榴见有人给她撑腰,就向侯爷汇报说:“姑娘生病了,脖子上起的都是疹子,不找药来涂不说,还不让人提呐!”

昨晚上的事还历历在目,萧旋凯听石榴这话一时就笑了,“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我看看病的严不严重。”

走到里屋,坐在魏楚欣对面的花梨木大椅子上,眼看着魏楚欣,倒是一副正经模样,开口道:“石榴说你生病了?”

魏楚欣蹙眉,并没有要理他的意思,将手里面拿着的一支金簪往妆奁里一扔,顺手拿过黛笔,缓慢悠闲的描起了眉毛。

萧旋凯坐在那里端详了她半,一时耐不过,起走了过来,看着那衣襟遮盖不住的小小印子,俯过了来。

呵气如挠。

“侯爷也不必在这里幸灾乐祸,”两人额头贴着额头,魏楚欣便抬眼看着他,露出好看的笑容来,“一会我便去和乐堂请示,就说回门那受了风寒,郎中说需要静心调养,不若损伤肌理,往后不易怀孕。只是侯爷年轻气盛,自私自负,不肯休检。”

魏楚欣看着萧旋凯,笑问:“侯爷猜猜我若这么对老太太说了,今晚上她老人家还能不能同意你留在晚居?”

“那我们丫头打算这样说么?”萧旋凯轻捏着她脸蛋问。

“怎么不说,”魏楚欣依旧在笑着,“一会我就说去,谁让你昨晚上那么对我。”

“当真去祖母那里告我的状,今晚上不让我再过来了?”萧旋凯耐着子,有点黏牙,“我知道错了,你别去了呗?”

“你就是典型的口蜜腹剑之人,我非要告状去不可!”

“那好吧,既然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那我只有先下手为强了。”这里萧旋凯却突然将魏楚欣抱在了怀里。

“你什么意思?”

此时梳儿和石榴两个早已经跑到了九霄云外,不仅人跑了,还顺便把房门给紧紧的关了上,助力萧旋凯胡作非为。

双方之优劣势已经转变了。

“晚上你不让我来,那我就趁此时得我该得的了。”说着,就真要往里屋里走。

“什么叫得你该得的,什么就是你该得的了?你放我下来,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耻呢!”

见真唬住了魏楚欣,他便有点忍不住想笑,打横抱着她,依旧是脚步不停的故意往里走。

“你放不放我下来?”魏楚欣抬眸看着萧旋凯的眼睛,见他根本就不听她的话,慌不择言说:“再不放我下来,我可喊人了!”

“好。”萧旋凯竟然点头同意。

他没皮没脸,仗着他是男人,又仗着这是他家里,什么都不怕。

魏楚欣一时觉得好没意思,板起了脸,侧过了头去,说:“原说了你到我这里就想着那一件事,想怎样就快请侯爷尊便。”

“生气了?”萧旋凯侧过头来看着她。

魏楚欣就又背过了去。

萧旋凯见她是真生了气,一时也正经了起来,“还真生气了,消消气,咱们吃早饭去好不好?”

这里放下了魏楚欣,吩咐外面的丫鬟摆饭。

饭端了上来,几个侯府里的小丫鬟就眼见着二少脸上不高兴,他们二爷满脸笑容,平里说一不二的人,竟然在二少面前有如此好耐好脾气。

亲自给二少盛汤,汤碗递到二少手边,二少都不接。他们二爷也不生气,接着拿过汤匙,盛出一小勺来,轻吹了吹,送到二少嘴边,哄着二少喝。

魏楚欣侧过头去,不肯喝不算,连看都不看他。

萧旋凯便小声劝道:“这么多人看着呢,好歹要给你夫君一些面子吧,就喝这一勺,就这一勺好不好,来,丫头。”

瓷勺挨在嘴边,魏楚欣蹙眉道:“能不能拿走,我不喝豆腐汤。”

“都记没记住,少说她不喜欢喝豆腐汤,下次谁也不准再端豆腐汤到晚居。”

几个小丫鬟连连应是。

这里萧旋凯又夹过一块鹅油香蒸饼,放在魏楚欣碗里,让魏楚欣尝尝。

“就说你这人讨厌,”魏楚欣不吃不说,反而是道:“这桌子上这么多吃食,我非得吃你给我推荐的不可么,什么事就都得听你的,我自己想吃什么都做不了主了么?”

萧旋凯没说话呢,侯府里的几个小丫鬟都在心里为他打抱上不平了。这二少还真不识好歹,仗着他们二爷新婚燕尔里才这样宠她,她反倒不知天高地厚了起来。他们二爷给夹的东西,她都敢嫌弃不吃。

“都是我不好,咱们不生气好不好,吃饭的时候生气对子不好,以后什么事我都听你的。”

几个小丫鬟未免都睁大了眼睛,这还是他们二爷么,怎么就变成这个样了,二少一小门小户家的庶出姑娘,怎么就能把他们二爷降服到如此地步。还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了。

“吃饭说话才对体不好。古人言:食不言,寝不语。侯爷能不能别总是说话打扰我吃早饭。”

萧旋凯听了,完全没脾气的点了点头,果然就不出声了。

旁几个丫鬟见了,眼里都要冒火了。他们二爷可是一品军侯,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统领千军万马的,这是他们二爷有风度不和女子一般见识,二少怎么能仗着这一点欺负人欺负到如此地步呢!

第六十六章 那个不能提的话题

一顿饭下来,萧旋凯憋着没说话。

这里眼见着魏楚欣放下了筷子,漱过了口,用帕子轻擦着嘴,他才是侧过头来问道:“娘子许我说话了么?”

这几以来魏楚欣憋在心里的脾气若计量起来能装一马车了,适合发脾气的时机她断然不会错过。

魏楚欣便依旧是在冷着脸,先把手里的帕子递给丫鬟,然后才回答萧旋凯的话,“不让你说话,你这不也开口说了么,整里假意惺惺的,人前看来,不知分寸不识好歹的人是我,可是背地里你怎么欺负我的又有谁知道呢。”

然而不管怎样,她总是有要求他的时候。

走在去欣荣苑的路上,晚秋之景,萧条零落无限。

京城里多种杨树,初秋时叶子便落光了。此时粗枝黑杆,让人看着心里就有些压抑,再配以北方的凉风,吹打在夹棉衣料上,顿觉有种无措的寒凉。

魏楚欣就不自觉的叹息了一声,旁萧旋凯听到,握过她的手问,“怎么了,有心事么?”

魏楚欣摇了摇头,看着侯府地面上铺就着的上等水磨砖,问萧旋凯道:“今你要出府去么?”

“有这么一小点的小事要处理,”萧旋凯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办完马上就回来陪你,好不好?”

“那你能带我出去么?”魏楚欣看着萧旋凯,“你只要带我出了侯府就行,然后你就去忙你的,我们约定在一个地点汇合,等你忙完了再来接我回府,行么?”

“出去有事要办?”

“昨回门,听大嫂说京城里有一家铺子卖的胭脂又细又香,我想去买。”谎话顺嘴就来。

“是哪家铺子?”萧旋凯捏着她的手指,“我着人给你买回来……”

当然不能等萧旋凯说完下话,魏楚欣打断他,回握住他的手道:“我想自己去挑选,这种东西就只有自己去买才知道合不合适。”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这种东西母亲和祖母也都用,也没见得非要自己去铺子里买。你告诉我是哪一家铺子,我着人把老板娘请到府里来,让她带上所有的样式,你坐在晚亭椅子上挑选岂不是更好?”

“算了,我还是不买了吧。”说着,魏楚欣就突然甩开了萧旋凯的手,脸上的笑容也收了回去。

她的小脾气在萧旋凯这里倒是适用,一时他便笑了,迈上前一步跟上她,复又握住了她的手道:“让你自己去铺子里选还不行么?”

魏楚欣就要试图挣脱开他的手,声音像是有点哽咽了般的,低头又说了一遍:“算了,还是不去了吧。”

“要因为这事哭鼻子,我可是要嘲笑你了,一会就带你出去买,还不行么?”

魏楚欣听这话,才抬起头来,根本就没有一分一毫委屈要哭的样子,反而是和萧旋凯讲条件道:“从侯府出来,入了安民街,街尽头正好有一家茶楼,等一会出府,侯爷就忙自己的事去就好了,我带着石榴去胭脂铺子选胭脂,等买完了东西就在茶楼里等侯爷,这样安排侯爷觉得可好?”

“好,全凭娘子安排。”萧旋凯笑着点头。

“那侯爷可不许派一众府丁跟着我,被人那样跟着,逛起街来,还有什么意思。”

说着,就到了欣荣苑。两人就互相松开了手,收了脸上的笑容,像平请安时应该有的样子,去屋里给大夫人请安。

萧旋凯一并汇报了要带魏楚欣出府里的事,大夫人点头准了,交代了几句早去早回的话。

请完了安就出来,没有其他的事。

一出欣荣苑,魏楚欣就马不停蹄的要回晚居换衣服。

萧旋凯看着她高兴的样子,站在甬路上故意逗她道:“快去换啊,就给你一盏茶的功夫,在垂花门门口等你,多一分都不等,到点就出门。”

“知道啦。听萧旋凯这样说,魏楚欣就走的更快了一分。

在晚居里,魏楚欣吩咐石榴和梳儿包衣服。

另带了一衣服出门是什么意思,两人不解的问:“姑娘这是?”

“带着就是了。”晚居里里外外都是侯府里的小细作,魏楚欣自然不能过多解释。

出了门来,萧旋凯眼见着跟在魏楚欣后面的石榴手里拿着个包裹,便笑着问魏楚欣道:“人出门都是去买东西,怎么你出门自带着东西?”

“女人的秘密,你不懂。”

“女人的什么秘密,娘子给解释解释我不就懂了。”

抱着她上了马车,在车里,魏楚欣他的口风,问道:“你要去做什么呀,大致什么时辰回茶楼里接我,这样我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也好提前一些去茶楼里等你。”

萧旋凯环着她的腰,心里就总觉得她势必要背着他做些什么。

这里突然间回想到那天晚上她说过要离开他回靖州的事,又想到石榴刚才手里拿着的包裹,一时头脑灵光,有试探又有提醒,看着魏楚欣笑说:“买胭脂归买胭脂的,你得早些在茶楼里等我,不要动什么不该动的歪心思,你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娘子,天涯海角我都找得到你,更何况靖州和闵州等地不算是天涯海角的地方。”

“侯爷说的动的不该动的歪心思是指什么呢,我不明白?”魏楚欣笑着问,她听萧旋凯此话简直是觉得幼稚又好笑。就算是真存了不和他过下去的心思,她也不会用这样让人一看就破的伎俩回靖州的。

“听不明白就说明楚儿心里没有那样的歪心思,不明白也罢。”

虽则这么说着,只是他还是派了府兵要在后面看护着她。

“侯爷说话出尔反尔。”魏楚欣回头看向萧旋凯笑着,原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

“也是为了你的安全,不让他们紧跟着就是了,绝对不会影响了你的。”

“在京都城里,有层层羽林卫把守维护治安着的,楚儿去的地方又是朱雀主街,难不成还有敢沿街抢劫杀人放火的人不成。”魏楚欣还是笑着说出此话,“侯爷就欺负我是从靖州小州里来的愚民,进了京城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懂,尤其好骗罢了。”

“去吧,去逛街买胭脂去吧。”萧旋凯轻碰了碰魏楚欣的额头,一面扶魏楚欣下车,一面避而不谈会让两人都不高兴的话题,只道:“可是有银子,用不用陪你去银号支取一些来?”

第六十七章 故人

“那侯爷先借我十万两花花。”魏楚欣笑看着萧旋凯,半玩笑半认真的说。

“要现银还是银票?”萧旋凯刮目相看他明媒正娶回来的娘子,怼人的本领一天上三个高度。

“都行。”

“行,等着你夫君先回府里一趟。”

“怎么不去银号里支?”

“银号里没有。”

“那府里就有了?”

“娘子张口,只好回府里砸锅卖铁先凑一凑了。”

魏楚欣听这话便是笑了,凑近萧旋凯一些,小声说道:“十万你都没有呀,不若以后我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貌美如花吧?”

萧旋凯也看着她笑了,笑着说:“你能赚钱养家这一点我信,只我能够得上貌美如花么?”

“这个么?”魏楚欣清了清嗓子,又蹙了蹙眉头。

“不好评价?”萧旋凯一时就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长得有那么差劲么?”

“萧侯爷嘛,其实长得还过得去,”魏楚欣这几终于发自内心的真正笑了一回,小声在他耳边说,“我同意*养你了。”说完就跑。

“你说什么,敢不敢再说一遍!”萧旋凯一时眉头都扬了起来了。

魏楚欣哪里还敢再说,脚底抹油,赶紧带着石榴和梳儿两人逃之夭夭了。

萧旋凯在后面吓唬猫般的说:“等晚上回家再好好修理你。”

终于出得了府来。魏楚欣片刻不舍耽误,先吩咐梳儿拿上写给程凌儿的信交托到驿站,她则是带着石榴去了朱雀街胭脂铺子。

到了女人们聚集的地方,几个府丁也不好再跟进来,只好侍候在门口,恭候魏楚欣出来。

能来这家店铺买胭脂水粉的女人,皆是非富即贵的。

魏楚欣进去时,正巧有两位坐轿子,前后一众丫鬟跟着的排场很大的女人走了进来。

店中老板娘外加几个小丫鬟就都笑着朝两位贵妇人迎了过去,一时倒是没人理会朴素低调的魏楚欣和石榴两人。

“……这款璎珞芙蓉八宝香正是节下新品,粉质轻薄细腻,采用濮阳上等鲜花精心萃质而成,品质一如既往,侍郎,将军夫人用着,都是再好不过的了。”

“细倒是很细,只是香气太过浓烈了,你给我找几款淡雅一些的来吧,适合新嫁进门来的妇人用的。”

老板娘笑说:“将军夫人这是打算买来送人?”

“有些话本不该说的,只是常在你这里买香粉,也知你是个识趣的人,京里煊武侯声势浩大的不是新娶了魏侍郎家的女儿了么,听说是在乎的了不得,当珍宝一般的护着。眼下国家也太平了,这仗也不打了,男人们在军营里做事多少受拘束,咱们女人在家,能在人往份上帮衬一把也是好的……”

“嗯,这香闻着倒是清爽,就先定下来这一盒,你再给我推荐几样旁的我闻一闻……”

“看来姑娘不用自己买了。”石榴在魏楚欣耳旁小声的笑说。

魏楚欣便是趁着没人理会两人,悄悄的带石榴到了店内净房。

石榴守着,魏楚欣便是换上了带来的那衫裙。

“相中了什么随便买来,等着一会你们姑娘回来付账。”临出店之前,魏楚欣笑着对石榴道。

出门,一边往出走,一边将大沿毡帽戴在了头上。

铺子门口那几个府丁站立如松,店内都是京城各府上之非富即贵的夫人,他们也不敢向里张望探看,只能是打着十二分的精神,等魏楚欣买完东西出来。

魏楚欣就那么光明正大的走了出来,她还在心里笑想着,六个人十二双大眼睛没能发现得了她,等一会萧旋凯来接她时,她可要好好的学一学此事的。

从胭脂铺子出来,魏楚欣就直雇了脚力奔往了牙行。在房牙子的推引下,在朱雀街一带先看了几处门面,皆是前店后宅的布置,魏楚欣便都是没有相中,不是地段位置不好,就是房价太高,要不就是地方太小。

这里便是走到了朱雀街,保定街,龙门街三街交汇之地,街正对面有一五楹门面。

魏楚欣看着那门面,一时就停了下来,问旁的房牙子道:“这间铺子倒是很好,门店告罄,想来也是准备出兑的吧,怎么老爹不带我相看这处呢?”

先在牙行时魏楚欣就出手阔绰,私下里只有两人时,又另外给了不少小费,房牙子此时在心里已是偏向着魏楚欣一分了。眼见着魏楚欣对这间铺子有意,便赶紧开口劝阻说:“这间铺子大有来头呢,它的主意姑娘可打不得,保定街街尾还有一处好的,我带姑娘去那里再相看相看。”

说着,便引起魏楚欣向前。

一径往保定街那头走,走着,魏楚欣不免要问:“刚才那家铺子怎么就有来头了,有怎么样的来头呢?”

房牙子见问,就伸出了五根手指头来,“就那一间铺子,有五家在争呢!先别说价钱已经争到了五万两银子,就是那五家背后单拎出哪一家来,都是咱们平头老百姓惹不起的。我看着姑娘是个正经做生意的老实人,那样的地方可万万的争不得,弄不好会死人的。”

“齐国首府,天子脚下,还有这样的事么?”

“怎么没有,还多着勒!听姑娘的口音,倒不像是本地人!你说到这样繁华的地方做生意是图个啥,不就是赚些钱来宽裕宽裕家里么,大富大贵的那些事不是咱们平头老百姓能妄想的!要说到城里来一夜暴富的人也有,只就怕有命赚钱没命花了!”

闲聊了几句,魏楚欣倒还发觉这房牙子是个风趣的人。

这里又看了保定街尾那家店铺,魏楚欣也没太看中。

往外走的时候,那房牙子问魏楚欣道:“姑娘哪里人?”

“我打靖州来。”

“靖、州……原来是靖州人!”那房牙子反应了一会,不免抚掌说道:“靖州好啊!靖州来的女子,个顶个的厉害!要说房界里的最头头,俗名叫作红姐的,就是三年前打靖州来的,曾有幸,隔着三四层的人见过那红姐一面,原就是同姑娘年纪相仿的!”

红姐……三年前打靖州来的……

魏楚欣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不知道为什么,她头脑里竟是浮现起玉红的脸来。

“刚才那间铺子,就是红姐在接手,五家都是平常人惹不起的权贵,难为了红姐在其中左右调停周旋,听说最后定下来那铺子归谁了!”

“若说我想要见一见那红姐,老爹可是有什么法子么?”

第六十八章 高级交际花

“什么?姑娘此话可不是玩话?”

“我当真的。”

“这……这事只能问我们掌柜的,我们这些最末尾的小人断然做不了主。”

魏楚欣听这话,便又另外拿出了一张百两银票,递与房牙子道:“那就麻烦老爹问问行里掌柜可有什么相见红姐的法子,午时末刻之前在朱雀街街尾茶楼给我消息,若有,我另给老爹谢金,若没有,这一百两银子权当做给老爹歇脚的费用。”

百两银票到手,房牙子哪里有不应下此事的,说来积极,当场就跑回行里讨法子去了。

魏楚欣便雇脚力回了香粉铺子,换好了衣服,同石榴出来。

去朱雀街街尾的茶楼,在马车里,魏楚欣不免道:“在铺子里坐了一个半时辰,什么都不买,倒白喝了人家两壶茶,你不怕被人家撵出来啊!”

“他开门做的是生意,我是上门来的顾客,就不买东西,谁也不敢撵我!再说了,那香粉可贵可贵了,姑娘猜猜,就那小小的核桃装的那么一小盒,卖多少银子?”

“卖多少银子?”

“五十两啊!”石榴笑着说:“我们姑娘天生丽质,不擦那粉比擦了的还好看呢,买那些没用的东西不是浪费了银子么!”

这里便到了茶楼,上了雅间,点了一壶上等雨花茶,等萧旋凯回来。

等到午时末刻的时候,那房牙子都来传话了,萧旋凯也还没回来。

本来她还想和他一起吃中饭的,只是后来石榴和梳儿两人都说饿了,她们三人便在茶楼里随便点了一些东西吃了。

房牙子说,那红姐住在保定桥头第一号大宅子里,可等在桥头,遇见其车轿,运气好能争取到见面的机会。

因刚才都偷偷溜出去一次了,魏楚欣便在心里想着,等萧旋凯回来,让他陪着她去。

当里不计后果说了要离开他回靖州的事,没曾想这事在他心里扎下了根,早上出来的时候,两人就险些闹了不愉快,眼下里魏楚欣就怕她去桥头的时候,他恰巧回来找不见她,犯没有必要的口舌。

正这样想着,突然就有萧旋凯派来的人过来传话。

说是部里有些事耽误了,侯爷暂时脱不了,今晚上能不能回去都还没一定呢,让二少夫人自行安排,在请晚安之前回去就行,老太太大夫人那里,自是有侯爷解释,二少夫人不必忧心。

等人一走,别说是魏楚欣,就是梳儿和石榴两人都欢呼雀跃了起来。

只他人虽没回来,但派来跟着她的府兵又多了一倍。走到哪里,都有人在前面开路,未免就失去逛街的乐趣。

在一家裁缝铺停了下,府丁守在外头,石榴和梳儿陪魏楚欣进到了里面,一时就又故技重施了上午的把戏。

魏楚欣换好了衣服,戴着宽沿毡帽光明正大的就走了出来。去了保定桥头,来到桥头那家第一号大宅子门前,多给门房银子,往里面递了拜帖。

站在桥头等候,侧之际,眼见着远处夕阳西下,红霞染了半边天。近处植有京城里不长栽的垂柳,柔软如绸,披洒在保定桥头。

快入冬了,北方的天黑得极早,才酉时初刻,就朦朦胧胧了起来。

抬望眼,桥头两侧铺展而来的,尽是鳞次栉比的摆摊小贩。

当街水饭,,干脯,深深浅浅的幌子一溜挂着,各种吃食,皆有贩卖。隔着一条街,魏楚欣都仿若闻到了香味。

古楼子,煎角子,碧涧羹,荷叶白饭……

摇曳的招牌上,魏楚欣就发现了柳伯言所说的“古楼子”的字样。

“你要那墨锭有何用,我出高价来买还不行么!我出一千两,怎么样?”

“少跟姑在这磨牙,就是一万两也不卖,我再最后墨迹一遍,那墨锭我就不让给你!该回哪去回哪去,别在姑面前碍眼!”

这一男一女的说话声音,魏楚欣都觉得耳熟,回头之际,就眼见着柳伯言还如以往那般,没皮没脸的笑着,追着街道上那一顶四人抬的红羽缎大芍药花纹的软轿。

玉红坐在轿子里,手掀轿帘,容貌比三年前在庄子时更加美,此时正笑着啐骂着柳伯言。

“你这人真是翻脸无,想当初是谁走投无路的时候……”

话说了一半,柳伯言侧头之际,也看见了正站在那里的魏楚欣,一时就住了声。

玉红顺着柳伯言的视线瞧过去,先时花一般的俏美笑容也霎时冷凝在了脸上。

……

进了玉红的宅子,玉红怕魏楚欣说出来什么不该说的,她便是先说道:“这两个月来在京里,萧侯爷和魏侍郎家三姑娘郎才女貌天地之合的佳话都传得不能再传了,今天早上起来梳妆的时候,就见那喜鹊落在房檐下面,欢天喜地的叫个不停,我还在心里思忖着,这是有什么大喜事要发生不成。只这盼了一天,也没见什么新奇事,谁曾想这临到晚上临到晚上了,给我来了这么大的一个惊喜,侯门少莅临寒舍,有失远迎,真真是诚惶诚恐!”

三年的京城生活,使本来就伶牙俐齿的玉红更上了一个层次。

柳伯言眼见着魏楚欣和玉红两人是相互认识的,一时纳罕问道:“难不成你们是旧相识?”

“柳二少管得可是真宽,我们是不是旧相识和你有何相干,你管得找么!”玉红脸不红,心却跳。

三年前委于魏三鹏的那段如淤泥一般的不堪往事她再不愿回首。本以为离开靖州,来到离靖州远远的京城能彻底告别过去。三年辛苦经营,她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崭新的生活,不一样的眼界,她以为她脱胎换骨了。

可是直到两个月前,听说魏家三姑娘也进京了,嫁给了那样显赫让万千女子梦寐以求的男人。

玉红本心里以为两人不会互相遇到的,魏楚欣就做那让万千女人羡慕的豪门少就好了,她为何要出来,为何非要过来找她。

“早闻红姑娘大名,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魏楚欣到此时才反应过来她欠考虑了,玉红也许并不想见到她的,所幸如此,不如装作从不相识。

“民女红玉,见过少夫人。”玉红听魏楚欣口风,顺势就下。

玉红,红玉,调转字序,也许就脱胎换骨了。

魏楚欣笑说:“今拜访府上,是有一笔生意要和红姑娘谈的。”

她做的就是高级房牙子的生意,魏楚欣愿意在中间给她五千两银子,兑下那间三街交汇处的铺子。

只玉红在听到魏楚欣此话时,却是笑了。

将一旁柳伯言请出了府去,玉红带魏楚欣进了里屋。

第六十九章 抓了现形

没有了外人,有些话就能说出口了。

玉红请魏楚欣就坐,关上房门,笑着对魏楚欣说:“不成想三姑娘能嫁入侯门,有如此之造化,妾在此道一句恭喜。”

“你放心,以前的事……”

“以前什么事?”玉红就率先打断了魏楚欣,只拿出在生意场谈事时练就出来的气度,言笑晏晏的同魏楚欣讲:“那间铺子让给三姑娘,三姑娘忘了以前的事怎么样?”

魏楚欣在同她讲面;玉红在同她谈生意。

魏楚欣听玉红这话,一时就是笑了。笑着拿起桌子上的茶杯,笑着微微抿了一口茶,笑着摇了摇头,笑着要起告辞了。

“三姑娘这是何意?”

魏楚欣临要走出去时,玉红才终于显露出了一些慌乱。

“说起你以前的事,对我毫无益处可言,损人不利己的事,红玉姑娘觉得我会做还是不会做呢?”魏楚欣轻轻挪下了玉红按着她胳膊的手,往府外走了出来。

玉红暗松了一口气,立于原地。

“以后若在京城做起了小本生意,还要承望红玉姑娘照顾。”

听魏楚欣后话,玉红只回过神来应道:“三姑娘尽管开口。”

柳伯言等在宅门口,等魏楚欣出来。

“吃上古楼子了么?”柳伯言笑看着魏楚欣问。

一时魏楚欣心里就觉得多有难为。

“吃上了,那天晚上侯爷就带我去买了!”魏楚欣回忆着刚才看到的各种幌子,“古楼子,煎角子,碧涧羹,荷叶白饭,我都品尝过了。”

“京城里的这些吃食我就尤其喜欢古楼子,用白瓷透明碗装着,拿滚开的水一冲,整个香味就出来了,一勺一勺盛着吃,若在上面放一些越梅杏片,或是再多花十文钱舀一勺蜂蜜,简直不要太好吃!”

魏楚欣听着柳伯言这么一形容,再闻见从夜街飘散过来的香味,已然是觉得饿了。她就以为那古楼子是时下里卖的饮子或是什么鲜羹。

柳伯言笑着追问她:“你家侯爷带你去吃的时候,舍得多花十文钱给你加一勺蜂蜜了么?”

魏楚欣心里发虚,瞪向柳伯言,“加了,怎么没加。”

柳伯言听魏楚欣这话,便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离夜街不过是走几步路的距离。等柳伯言排了长长的队,手里拿着用牛皮纸包着的两张羊馅蒸饼时,魏楚欣的脸都有些红了。

古楼子就是加了羊和花椒,贴炉烤制而成的馅饼。

入冬以来天气就冷了,中午又没吃好,此时饿的饥肠咕噜的,吃着那气腾腾的蒸饼,一时就觉得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我花了十文钱加了蜂蜜的喔,快尝尝甜不甜!”柳伯言在一旁笑逗着魏楚欣,先时一看她的那个样子,明显就是没吃过,遍瞎话她可不是他的对手。

吃着饼,魏楚欣也就不管那些了,吃着自己手里的,望着他手里的,早没有了在侯府时食不言寝不语的斯文,“柳伯言,你不许吃,都给我留着!”

柳伯言不住就笑了,见她仿若吃到了什么人间美味了般的样子,又不惜绕了好大的远,排起了长长的队,要给她买别的小食。

“听说了么,新郑门,万胜门,固子门,卫州门……所有能出城的门都被封了……”

“水煎角咧,乎的水煎角,十五文一屉,十五文一屉……”

“梅家鹿家鹅鸭鸡兔肚肺鳝鱼包子、鸡皮、腰肾、鸡碎喽”

“今儿你没当班,怎有空到夜街来逛?”

“天怎么这么冷了呢,比去年冷出多少,去年这个时候我还穿单衣裳呢……”

人流熙熙攘攘,鱼龙混杂,交头接耳之地,各种声音绕在耳畔。

这里魏楚欣抬眼之间,就找不见柳伯言了。

穿过人群,左寻右找,柳伯言就不知道突然从哪里窜了过来,手上高高的举着一屉水煎角和一罐饮子,“这里,我在这里,气腾腾的京城美味水煎角来喽!”

“你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不着你!”魏楚欣笑得眉眼弯弯的,正要去接柳伯言递过来的煎角子时,一支骨节分明的大手就那么突然的攥住了她的胳膊。

“跟我回家!”满满的愠怒语气。

魏楚欣回头之际,就看见了铁青着脸站在自己后面的萧旋凯。

一时笑容就凝在了脸上。

有一种她做了什么事被抓了现形的感觉,心里如同翻了个个般的,吓得她下意识里吞咽了下。

萧旋凯看着她的瞳孔剧烈一缩,她这个样子,更是激怒了他。

三步并作两步,他就带她出了夜街,这里来到围着一众府丁的马车旁,所有路过之行人百姓都躲闪避让不迭。

他可能使出了原力在攥着她的胳膊,大步走在前头,一丝一毫也不顾在后面踉跄勉强跟着的她。

“侯爷,我和柳伯言,我们是在半路遇上的……”魏楚欣心里砰砰的直跳,眼见着萧旋凯眼睛都红了,她就想着先解释一句。

“还敢跟我提他!”这里萧旋凯掀开车帘子,一把将魏楚欣拽了起来,扔进了马车里。

为了早点回来陪她,他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听人汇报说她去了裁缝铺子买衣服,他便赶了过去,想给她一个惊喜。

只是最后却是有惊无喜!

十数个府丁都看不住她,她倒使了一场空城之计!

连两个贴丫鬟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怕她连夜出城,他连羽林侍卫都动用了,封了皇城。

她可是好,真好!他满城里找她,她竟然敢给他偷男人!

经人传信说是在夜街看见了她,他便是马不停蹄的赶来,满街人流,他一眼就看见了披天水蓝色披风的她,对着另一个男人,能笑得眉眼弯弯的!

都说了让她少动歪心思,逃到天涯海角他都找得到她!

他眼睛里的所有东西都是黑白色的,惟有她不是,她往哪藏,他发现不了!

马车行了起来,不是回侯府的路程。

魏楚欣眼见着车里坐着的萧旋凯,他一句话不用说,一手指头不需碰她,就看着他那一双猩红了的眼睛,她的脊背就发寒了起来。

也不知行了多久,走了几条街,转了几条巷陌,马车就突然停了下来。

萧旋凯看着她,却是平静的道:“下车。”

这种临近于暴发之后的突然平静,才真正可怕。

不敢不下来。

马车外面火把通明,此时一众府兵悉数靠后,井然有序,一丝杂乱而不该有的声音都没有。

寂静的魏楚欣只能听到她的心跳和锁链被松解,宅门被打开了的声音。

第七十章 他的另一面

是城南的一处私宅。

在这里,魏楚欣体感到了他的另一面。

那天晚上,天昏地暗。

发了疯一般的,铁石心肠。

无论如何开口求他不要,他都无动于衷。

……

以至于后来他们的第一个孩子都能满地跑了,在行-事之时,她依旧不能泰然处之。

第二清早,一切就都归于平静了。

魏楚欣侧躺着,苍白的脸颊上,都是昨晚哭过的泪痕。

门外有脚步声,停顿了一会,房门才被打开。

萧旋凯走了进来,站在头,看着她半天没说话。然后就势坐在了沿边,手伸进被子里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指尖冰凉冰凉的。

萧旋凯就用自己的手将它捂。

魏楚欣没躲,他俯向下碰了碰她的额头,听他说:“早饭已经着人准备好了,我们穿好衣服去饭厅吃饭好么?”

他眼睛里又恢复成了往常的模样,昨的猩红消退殆尽。多么平常的对话,仿若一切都没发生过般的。

“昨天发生的所有事我原都没打算瞒你的。”魏楚欣轻启着极度嘶哑的嗓子,微微抬眼看着萧旋凯,“今年靖州的红曲米没有被选为贡米,再不想解决办法,怕是积压到最后白白扔了也是可能,之所有让你带我出去,本是想盘下一家铺子的,设法脱也只是因为走到哪里都有府丁看护太过不便。看完房子我就在约定好的茶楼等你,等着你一起回来吃饭,等着你带我去保定桥头。只是后来是你着人来传话说不回来了,我才自己去保定桥头见了一位女故人,偏巧柳伯言和她一同回来,这才算是遇见了柳伯言。夜街离保定桥头只有几步路的距离,我们先吃了古楼子,后来柳伯言去买煎角子,这时你就来了。”

魏楚欣把前前后后所有的事都和萧旋凯学了一遍。

萧旋凯点头,说:“昨天的事就算了,谁都不要再提,咱们好好的过子。”

指尖被他捂了,只是魏楚欣感觉自己的心更冷了。

昨天的事就算了?

她竟然微微勾起了唇角,抬眸,看着萧旋凯,笑着说:“那我们也算了吧。”

萧旋凯有一瞬的怔愣,但那种表马上就消失了,他也笑了,笑着轻碰了下她有些干裂了的嘴唇,看着她的眼睛,重复昨天晚上他一遍一遍重复的话。

“你是我的,我不许你离开,更不会放你走。”

“我虽然嫁给了你,但并不附属于你,我不是你的。”魏楚欣侧过了头去,“这一次是讲真的,我要同你和离,不会再妥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侯府少的生活过一天我就过倦了,你,哄你,服从于你的生活我厌倦了。”

萧旋凯道:“我不同意。”

“你们萧家三世二公,满门清贵,礼仪之家。老太君豁达明理,大夫人温和慈善,相信只要我提出和离,没有人会难为我。和离后双方嫁娶自便,再没有任何关系。大齐国里想嫁给侯爷的女子不计其数,你我和离之后,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萧旋凯都听笑了,他说:“楚儿,你提醒了我。你就先暂住在这里吧,你若执意要走,家里祖母和母亲可能真会同意让你走的。”

“你这样也只能留住我的人,我们都不会开心。”

“你走了我会更不开心。”萧旋凯笑着,温柔的捏着她的小手,仿若在某一天清早,一切都似从前那般的。

……

两人谈完那番话后,萧旋凯就去了部里。等再回来时,就听照顾魏楚欣的丫鬟们汇报说魏楚欣这一天以来米水未进。

一的案牍烦劳,让他都有些忘了和魏楚欣之间的不愉快。

此时再见到魏楚欣时,亦是多有暗悔昨天晚上自己的失控行为。

“丫头这一天都没吃饭?饿不饿呀?”他却自欺欺人的以为魏楚欣只是在和他怄气,俯将她抱在怀里,只是她却没有向往常那样顺势环过他的脖子,朝他温柔微笑。

纯白色的中衣遮掩不住他昨晚留在她上的青紫。萧旋凯见了,一时心里就软了下来,看着她道歉道:“昨晚上是我没有轻重了,你怨我也好,同我生气也罢,等上好了,咱们就和好如初,这样好不好?”

想说的话今天早上都说完了,魏楚欣再不会对他多说一句话。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许了。”说来,吩咐丫鬟进来替魏楚欣洗漱。

昨晚上侯爷大怒,抱着二少来到这里,踹门进了卧房。她们守在外头隔着两层房门都能听见二少带着哭腔的哀求侯爷的声音。

持续了将近一夜,后来侯爷走了,她们要进屋来服饰二少洗漱更衣,谁知二少吩咐任何人都不准进去。

此时丫鬟端盆的端盆,拿巾帕的拿巾帕,就眼见着侯爷亲自为二少擦了脸,尤其温柔又耐心,和昨天晚上简直判若两人,和平时也判若两人。

到了饭厅,见魏楚欣连筷子都不曾拿,萧旋凯一时就把她抱放在腿上。盛了粥来,亲自吹凉了喂她喝,只是递送到嘴边,魏楚欣也不去喝。

厨房那边正有丫鬟为魏楚欣熬着滋补调养的汤药,此时见魏楚欣真是一口饭都不肯吃,萧旋凯也有他自己的法子。

“多少吃一些好不好,胃里空空的没有东西,一会喝药岂不是要难受。”他凑过来温言哄着她,商量说:“就喝半碗,别的事都可以依你,吃饭这件事不能依着你任,你若真不吃,我也只能喂你吃了。大庭广众的,楚儿是不是也不想那样。”

“真不自己吃?”见魏楚欣还是无动于衷,萧旋凯便真的自己含了半口粥来,故意没叫退旁的丫鬟,按着她强喂下了半口粥。

一股暖流顺着食管流下,魏楚欣从心里往外的觉得恶心,干呕了一下,险些就吐了出来。

“别吐,咽下去。”萧旋凯一手帮她捋顺着后背,一手轻晃了晃碗里的粥,笑着说道:“距离明上早朝还要好些时候呢,今晚上这一碗粥无论如何也得喝完的。”

挨过了晚饭时间。

这里他抱着她来到卧房。一时只有他们两人,萧旋凯便是将她的衣服褪了个干净,检查昨天晚上他到底有没有伤了她。

几处淤青,别处并无大碍。他也就松了一口气,忍住心里的那一团,重新为她换上干净的中衣,将她环在怀里,和衣而睡。

“给你三天的时间好不好,等你不和我生气了,我们再在一起,好不好?”他在她耳边同她说着,话语中还有商量的余地,“不若五天,待你胳膊上的淤青消了,你是不是也就跟着消气了……”

第七十一章 出尔反尔

一晃就过了五。

十月初,迎来了今年的初雪。

北国的雪,绵若柳絮,飘飘洒洒,掩盖住了晚秋遗留下来的所有落寞萧条,使一切都变得纯白简单了。

洋洋洒洒,一下便下了小半,经风那么一吹,在院墙角处,堆积成半个人那么高。

又平又硬的雪面,人站在上面都不会陷进去。

魏楚欣生在靖州,长在靖州,哪里见过这样的雪,一时觉得新奇,便走出去观看。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

天边的晚霞映照着纯净洁白的初雪,是柔和的暖红颜色。

瑞雪黛墙,往里光秃秃的树枝上都上了素裹银装。

冬里的景色,竟然可以美到如此。

魏楚欣站在屋檐下望着远处,望着望着,就想要提笔作画了。

魏楚欣已经五里不曾开口说话了。

边服侍的丫鬟在听到二少开口说“把书案搬到廊子里来”这一句话时,简直都觉得受宠若惊了。

二少终于肯开口说话了,她们恨不得立时就叫侯爷回来。

魏楚欣坐在廊子里,丫鬟们在旁边给架起了两个大火炉,又准备了五六个汤婆子,在其上披着厚厚的披风,生怕她冷着而感染风寒。

魏楚欣拿着细尖毛笔一点一点画着杨树枝干上的树挂,这时后面的人突然环过了她,温暖踏实的怀抱,满怀的沉水淡香。

他回来了。

“在画什么?”见她终于肯出来活动,他满心的欣慰,一说话,喷洒出来的都是白气,他就以为她消气了,温柔的吻就落在了她的脸庞,“冷不冷,鼻子都冻红了。”

魏楚欣顿住了手里的笔,侧头要去躲避开他的碰触,只是没想到他却得寸进尺,蜻蜓点水般的,顺次在她的额头,眼睛上都留下了痕迹。

“楚儿,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别不理我了好不好?”他已经握过了她冻的冰凉的手,一时在她耳边低语着。

魏楚欣抬眸之间,却是发觉他眼角眉梢都不似从前那般熠熠生辉了。冷战了五,她一句话不曾说过,就只有他一个人在喋喋不休着,他应该累了。

既然累了,就放她走吧。这一次是讲真的,她不会妥协。

冻的有些僵硬了的手又被他的一双大手给捂暖了。魏楚欣抽出了手,将桌案上作了一半的画抟成了个团,慢慢沿开已经快要冻上了的油烟墨,另铺一张宣纸,提笔在上面慢慢写道:和离书……

蘸墨,书写;蘸墨,书写。

曾几何时,魏楚欣幻想过这样的画面。萧旋凯环着她,握过她的手,带着她在宣纸上,写下: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现如今正好掉了过来。

萧旋凯就耐着子看着她写完。最后落笔处,魏楚欣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握过魏楚欣的手,在宣纸的空白处,一笔一划的写过:你是我的,这一辈子都休想离开我。

她抗争,无效。

五之期已过,这天晚上萧旋凯就果然不再克制着他自己了。

扳过她肩头的时候,魏楚欣就下意识的躲闪了一下。

萧旋凯就在她耳边轻轻引导着,“只要你开口说不要,我就不继续了,你要么?”

他非要bi)着她开口说话。

只是她就是不同他讲话,一个字都不说。

……

他便有些刻意的虐意,想让她说话,就算是一个疼字也好。

直到她突然哽咽。豆大的雨点断了线一般的,滚落了一枕巾,她抽噎的哭出了声来。

他真的慌了。

一怕她哭,二怕她不理他。所有的办法都试过了,到最后却是手足无措了。

他突然想到了左铮,无论如何,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放弃左笙,在这一刻里,萧旋凯理解了。

所有的负面绪一径袭来,魏楚欣胃里翻滚,一时头脑里都是他喂她粥时的画面,一面哭一面就干呕了起来。

萧旋凯追过来为她拍着脊背,恶心劲过了,她就顺势靠在案角,颓然的瘫坐在了地上。

萧旋凯就站在对面注视着她,过了好久好久,他叹了口气道:“别哭了,我让你走。”

“你说真的?”她抬起眼睛看他,黯淡无神的眼眸里这才添上了些光彩,五不曾说话,嗓音凝沉,说出来的话有点模糊不清,难以分辨。

地上又冰又凉,拜他所赐,她上什么都没穿,他俯将她抱起,却是在混淆视听,“你说你想留在我边?”

反应过来他刚才的话只是他安抚她的伎俩,魏楚欣就又恢复成了这几以来的一贯模样。

半夜,她僵直了脊背背对于他。

他终于松口了,“我放你走,去哪都行……”

初雪过后,梅花便开了。

这清晨,魏楚欣很积极的穿衣打扮,主动用了一碗燕窝粥,萧旋凯在一旁看着,又欣慰又暗怒。

一松口说放她走,她就变得这般积极。

一旁服侍的丫鬟们不知细底,眼见着魏楚欣如此,都以为二少想明白了。

夫妻没有隔夜的仇,又何况他们侯爷如此对她,她,哄她,呵护她,恨不得她要天上的星星,他们侯爷都能想办法给摘下来几颗。才五时间,侯爷对二少的好,都让她们这些局外人艳羡不已红了眼睛了。

“当初送的聘礼,我会悉数退还给侯爷。”一边放下筷子,魏楚欣一边看着萧旋凯,说道。

萧旋凯心里强压着的愠怒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她还真是生意人。以前没成亲的时候,每次拒绝他之后都要还他东西,现在成亲了,就变成了退还聘礼。算的清清楚楚,然后双方就一文钱的牵扯都没有了。

“我们是协商和离,还是你写休书休我?”

“用不用找来当的官媒作保人?”

“双方家人魏大人和老太太是不是都要在场?”

“是打算私了此事,还是打算去大理寺公堂?”

萧旋凯就一连四问。问的一旁的丫鬟都霎时变得噤若寒蝉了起来。

“齐国里没有女休男的定例,所以我与侯爷还是协商和离。”

“既是协商和离,就无需再找当官媒做保人。”

“男子弱冠而束发,女子十五而及笄,此事乃我与侯爷之事,无需麻烦双方亲老。”

“即是协商和离,就没有必要再对簿公堂。”

魏楚欣就一条一条的回答于他。

萧旋凯听后便是笑了,将手里握着的茶杯一放,就又顺势将她揽在了怀里,像说什么话般的,看着她的眼眸笑说:“协商和离,丫头还真是有点痴心妄想了,既然娶你进门,你这一辈子就只能是我萧旋凯的妻子,我只是同意你暂时离开,若你非要得寸进尺的话,就哪里也别去了。”

“萧旋凯,你出尔反尔!”

出尔反尔怎样,为了留下她,他就出尔反尔了。

静静的默了那么一会。

暂时离开就暂时离开,总是好过于现在。

妥协的人终成了魏楚欣,他看着萧旋凯的眼睛说:“送我回靖州,带上石榴。”

“都依娘子。”他就宠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子,补充后面一句,“去靖州散散心也好,但为期最多不能超过一个月。”

第七十二章 孤注一掷

“为期一个月?”魏楚欣听了,不免冷笑了出来。

“那三个月?”萧旋凯在做着最大的让步。

“三年。”魏楚欣说。

“三年?”萧旋凯耐着子,笑着说:“那要看你自己的表现。”

一时他便让她明白如何表现。

环过了他的脖子,主动的回应了他。

到她呼吸不上来,他才不舍的放开了她。

拿帕子轻轻为她擦干了唇角,萧旋凯说:“念着我们楚儿略有诚意,就宽延成半年吧。半年一共是一百八十天,时间一到,我就去靖州接你回来。”

这话他下了好大决心才说出来的。

想到她去西州那段时间,正好也是半年,那段时间他就以为她离他而去了,每里殚精竭虑,派人寻她,又怕到最后寻到一具尸体。

午夜梦回时,他就在心里暗暗的下定了决心,这种经历一生只许一次也就够了,倘若能找到她,就再不容许她离开他,一天都不行,一步都不行。

果然人在晚上做出的决定都是错的。

怎么办,还没送她离开呢,他就要开始思念她了。

城南临水巷巷陌,有一座梅园。

每年初雪过后,正是傲梅绽放的时节。

萧旋凯带魏楚欣去了那里。她不去,他就骗她说是临别之前的饯行,不去就不许她去靖州。

此园虽偏,但前来踏雪寻梅的雅士却是不少。

园中小路回旋,路面被人清早打扫过了,铺在上面的斑驳青石略隐略现,和着这白雪红梅,又是造化出别具一格的清古之美感。

萧旋凯眼看着魏楚欣,故意念道:“墙角数枝梅,临寒独自开……”

因他知道,以她的格,一定会嘲笑他无点墨,都被人念得磨破了耳朵妇孺张口都能吟诵的诗,他还要念出来卖弄一遍。

他都能想到她说出那些话时的样子,一定是笑得眉眼弯弯的,或许还会装出老学究的模样,背过手去,刻意清清嗓子,念出一首文人雅词出来。

只是现实却是,她看都不去看他。停驻在梅园一角,慢慢吹落掉红色花瓣上的绵雪,对于他的一举一动,都无动于衷,置若罔闻。他念诗也好,他同她说话也罢,她都不会评价更不会回答于他

只是就即使这样,他看着那般恬淡的她,心里也还是欣慰的。

至少她还留在他旁,至少他还能看见她。

一时萧旋凯就紧紧握过了她的手,不顾念旁人的眼光,他把她环在怀里,笑着说道:“你看这梅园里的花开得这样好看,以后每天下朝回来,我都带你过来赏梅好不好?”

魏楚欣听见这话,一时就不抬头看着他,她动了动唇角,还是说了出来,“侯爷不要忘了刚才答应我的。”

萧旋凯怕她生气,就试图安抚她说,“这些子梅花开得正好,现下回靖州,岂不是就看不到……”

“靖州也有梅花。”魏楚欣打断了他。

萧旋凯便顿了一下,他轻轻拂过魏楚欣前额的碎发,看着她眼睛说:“可是靖州里没有我。”

魏楚欣便是侧过了头,拒绝和他对视,淡笑着说:“那岂不是正好,有你在,赏梅也觉得无趣。”压抑了太久,开口说话就想带刺。

“你说什么?”这一句话也果然把萧旋凯激怒了,他就突然伸过手来,扼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他。

他说:“你再说一遍!”

最不喜他扼着自己的下巴,魏楚欣就抬眸,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眼见着他眼底的愠怒,她笑着说出更加令他生气的话。

“你说话总是出尔反尔,我不能再相信你。我还是要同你和离,和离之后安安心心的去靖州,这样才好。”

“你妄想!”萧旋凯额上的青筋都已经股了起来。

到此时,转变态度的人反而变成了魏楚欣。

她微微的笑了,看着萧旋凯,一时踮起脚尖,伸出双手来抚平他轩起的眉头,“你生气了?”她甚至于浅浅的亲了下他的脸颊。

萧旋凯沉迷于她此时此刻的温柔,一时就环过了她,将她环得紧紧的,生怕一会什么就都变了。

“你原谅我了么,楚儿?别走了好不好,别离开我?”他满眼都是惊喜。

两人侧就是一株低垂下来的梅花,前面是人工湖,湖面上冰水融融,间或有三两淡红梅瓣落在其中。

被他环抱着,魏楚欣就侧目注视着下方湖面。

一时又见旁游人不绝,魏楚欣在心里就是微微的笑了。

这几被他关在私宅,任何人都接触不了,任何消息都传不出去。眼下游人颇多,他再是神通广大,也堵不住这悠悠之口。

“我想要那一朵梅花,你摘给我戴在头上好不好。”魏楚欣就突然指着他头顶上方的傲梅笑说。

她许久不用撒语气同他说话,眼下开口,有求必应。

“哪一朵?”萧旋凯便抬头,伸手指着那梅枝,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笑问着魏楚欣所说的是哪一朵。

她脱离了他的怀抱,眼望着并没有冻实的湖面,内心十分冷静。

在最艰难的时候都了过来,眼下死了岂不是太过不值。当初嫁给萧旋凯,只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她接受为此而来的所有代价,但却并不至于以命相搏。

所以在确定不会有命运之忧时,她屏息跳了下去。

她就不信这些游人中没有认识萧旋凯的。

名门之后,开国元勋之孙,战场上赫赫有名的正一品煊武侯,把一名女子bi)得举投入冰池,百姓该当如何议论,朝堂该当如何议论。

他左老太君,他母亲柳氏之名门千金大小姐,在听到这样的流言后,还能不能安坐家中坐视不理么

……

冰凉的湖水被她连吐出两口,睁开眼睛之时,就眼见着石榴坐在头,眼睛红红的,哭成了泪人一般的。

“你可终于回来了,这几天都去哪里了,你可终于醒了,姑娘……”

魏楚欣握过了石榴的手,环视着室内的环境,在眼见着是回到了晚居时,她都有点要喜极而泣了。

不是城南那座私宅就好,在那座私宅里,在那富丽堂皇的卧房里,萧旋凯带给了她无尽的羞辱。

他强迫于她,他幽于她。

她心说她不会原谅于他,她要结束这段婚姻,她要同他和离。

“萧旋凯在哪里?”魏楚欣也没空安慰石榴。

“侯爷被老太太叫到和乐堂了!”石榴便擦了眼泪,一五一十的学刚才的场景,“还好姑娘没事,先时侯爷抱姑娘回来,一双眼睛都红了,对着宫里面的几个太医说,若姑娘有什么三长两短……”

魏楚欣不想听石榴学萧旋凯怎样在乎她的话。打断石榴,紧握着她,只道:“快扶我起来,我要去和乐堂,晚了怕萧旋凯阻止不让我去!”

第七十三章 出气

“你差点要了她的命!”

“如此小人之行,你岂能为,你是铮铮男儿,三军统帅啊!”

石榴扶魏楚欣到和乐堂门口时,就听里面传出了老太太的斥骂之声。

丫鬟见魏楚欣来了,行了礼进去传话,就听里间老太太道:“快扶凯哥儿媳妇进来!”

魏楚欣走进去时,就见萧旋凯的和母亲坐在大案两端,萧旋凯正跪于地上。

萧旋凯眼见着魏楚欣,眸中欣喜无限。

“楚儿,你醒了!”

他刚想站起来扶她,就被老太太厉声给骂了回去。

“孽障,你且跪着!这时候倒知道怜香惜玉心疼人了,你欺负她的时候怎么不想着!”

“凯哥儿媳妇怎么过来了,虚虚弱弱的怎么不在房里养着,快到旁来坐。”

说着,就有丫鬟搬来了椅子,放在了老太太旁。

魏楚欣摇了摇头,也顺势跪在了地上,先连磕了三个头,然后才抬眼看着萧旋凯的和母亲说道:“孙媳,儿媳不孝,几不曾请安,今回府特来拜见太婆婆和婆婆。”

老太太自是心明眼亮,眼见着魏楚欣进门来就行如此大礼,才是确认了自己孙儿先时之言,看来要和离一事,这丫头还是真打定主意了。

有老太太在此,大夫人自是不会擅自开口说什么。

老太太便是和蔼可亲的笑说:“你病着呢,快快起来,这孩子,好端端的如何就行这样的大礼,凤琴,快扶凯哥儿媳妇过来坐。”

宋妈妈听这话,便赶紧走过来扶起魏楚欣。

只是魏楚欣依旧是不肯起来,跪在地上,忍着浑的高,直脊背,眼看着萧旋凯的说:“孙媳不孝,嫁入侯府不过半月,频频惹出祸端,今斗胆前来,请求和离,还承望祖母和母亲应。”说毕,叩头相求。

听魏楚欣此话,老太太便是半里不曾言语。

大夫人见老太太不说话,她一时也不便说话。

萧旋凯见此场景,心中就是着急了起来,忍不住抬头看着老太太,要开口相求。

“,你先时可是答应我了的,你说帮我留住……”

“孽障,还有脸相求!”老太太便是板着脸,佯装大怒模样,断喝住萧旋凯。

“出门在外,连自己媳妇都保护不住,害其不慎落水,你对得起亲家公的信任么,如此无能男儿,别说是楚儿,就换成是我,我也是势必要同你和离的!”

老太太安抚过后,宋妈妈便紧接着来扶魏楚欣胳膊,劝说:“地上多凉,二少快起来吧,今老太太和大夫人都在这里呢,有什么委屈二少只管说来,这里有老太太替二少做主呢!”

老太太也说:“快到边来坐,让这个孽障一个人跪着,咱们不陪他一同受罚。”

由宋妈妈和石榴扶着,魏楚欣才算是站了起来。坐到老太太旁,老太太便和蔼的握过了她的手,温言说:“瞧瞧这小手凉的,小脸都烧红了,掉到了湖里,受了风寒,合该在房里好好养着的,先你不在时,就已经帮你出气了,本来正说着让他回房给你赔礼道歉的呢,没想到你自己过来了。”

萧旋凯自己都把将魏楚欣关在私宅里的事和盘托出了,这屋里上到老太太大夫人,下到宋妈妈谁不知道细底,只却是谁也不擅提此事。

“倒不是偏袒着这个孽障而故意拿这些话哄你,这屋里这么些双眼睛看着,不信你问问凤琴。”

宋妈妈便赶紧赔笑着应是,“是呢,二少没来时,老太太已经修理二哥儿了,二少快消消气吧。”

“说错了,侯爷可不是如此无能男儿,这几他将我关在城南私宅……”

都打定了魏楚欣一个新妇没有脸皮提起这几所发生之事,但魏楚欣却偏偏说了出来。

一时萧旋凯的母亲,宋妈妈,以及门外的一众丫鬟都适时回避了。

和乐堂堂屋的门被紧紧的关了上。

魏楚欣重新跪在了地上,一边学着这几都发生了什么,一边眼泪就控制不住的往下掉。

老太太原本在心里是偏袒着孙儿的,只是听孙媳抹着眼泪诉说完原委,她未免都跟着动容了。

老太太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时薅过萧旋凯的耳朵,骂他:“禽兽,萧家怎么养出你这样的子孙来!”一时又吩咐人道:“把老爷子的鞭子拿来,我今天就替老爷子好好数数他的皮!”

萧旋凯就跪在地上,直后背任老太太打骂。

老太太拿鞭子抽他,他一下不躲一声不吭。一副做错了事认打认罚模样。只要能让魏楚欣安心留下来和他好好过子,怎么都行。

孙子是老太太的心头,老太太便是轻打重骂,雷声大雨点小。一边打一边骂:“楚儿是我们萧家的媳妇,是你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不是外面随便买来的阿猫阿狗,你说把她关在私宅里就把她关在私宅里了,看我今天不狠狠的数你的皮子!”

“她是你娶回来的媳妇,不是你手下的兵,岂能受你磋磨!你不哄着她让着她也就罢了,还敢欺负于她,家里是没人了么,由得你这样无法无天!”

“萧家没有这样的子孙!快把族谱拿来,把这孽障的名字给我划了去!”

这里老太太亲自扶魏楚欣起来,拿过帕子给魏楚欣擦眼泪,握着她的手,笑劝着说:“好孩子,在心里早是认下了你这个孙媳妇了。现今是这个孽障对不住你,把他撵出去家门,不认他了,你还是我们萧家的儿媳妇。”

和预想的完全不一样,魏楚欣心有不甘,还是不打算吐口,清了清嗓子开口说:“,和离……”

不等她往下再提,老太太就开口将她的下话堵死了,“休要再提和离一事了,小两口在一起过子,磕磕绊绊都是在所难免的,俗语说的好,舌头还碰腮呢,又何况是你们两个大活人!你好好的,咱们也不兴哭了,快收收眼泪,好好的回去养着吧。”

萧旋凯跪在那里,见魏楚欣被安抚住了,欣慰成了什么样子。

老太太便斜着眼睛瞪他,骂道:“孽障,还不过来扶你媳妇回房躺着。”

萧旋凯便赶紧站了起来,走至魏楚欣旁,眼看着魏楚欣,生怕惹她不高兴,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老太太便笑着将魏楚欣的手交到了萧旋凯的手里,一时萧旋凯就攥紧了。

左老太君在齐国是何等人物,只要是她张嘴的事,别说是当今圣上,就是先皇也是要给三分面子的。

老太太将事做到如此地步,魏楚欣再不顺着台阶下来自是如何也说不过去了。

魏楚欣就低着头,老太太在旁,她也不好从萧旋凯的手里再抽出自己的手。

“这就对了么,夫妻没有隔夜仇,回去好好养着吧。”老太太便是拍了拍魏楚欣的胳膊,一时欣慰的笑了。

见是魏楚欣也不再抗拒于自己,萧旋凯便一下子将魏楚欣抱了起来,护在怀里,走了出去。

她不走了,他就松了一口气,高兴的笑了起来,都二十好几的人了,一时倒跟个长不大的孩子般的。

第七十四章 和他闹脾气

一时走了出来。

魏楚欣可就变了模样,侧过了头去,挣扎着让萧旋凯放她下来。

见她小脸都被高烧得红红的,虽在他怀里挣扎,只是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哪里舍得放她下来。

“你放开我!”

“萧旋凯,你放我下来!”

见自己怎么说怎么挣扎都没用,魏楚欣就气得动起了手来,他也不躲,这里一巴掌便扇在了他的脸上,直听到“啪”的一声脆响。

没想到他不躲,魏楚欣的手就顿在了半空中,一时安静,眼看着他又说:“你放我下来!”

他还是不肯放,两支胳膊紧紧的护着她腰,生怕她哪下挣脱不对再扭伤了哪里。

“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你放不放我下来!”她越是挣扎着让他放她下来,他越是紧紧的环着她的腰。

魏楚欣就大发起了脾气来,双手照着他的脸和脖子,不管不顾,又打又挠了起来。

她原本也算是书香门第里养出来的文静小姐,只是在他这里,所有的斯文都被磨没了。

魏楚欣就在想,她这回总算是知道为什么有些女人成了亲就大变了。在他边,她怕是早晚要变成泼妇。

“你放我下来!你放不放我下来!”打的都脱了力气,变成泼妇在他这里都没有用,他就是无动于衷不放她下来。

魏楚欣又累又气,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恢复些了力气时,就又和她自己生气。她怎么这么没用,他就站在她面前不还手的任由她打,她都打不动他。

一时两支手就攥住了他的袖子,向上环住他的脖子,顺着他的嘴唇就咬了下来。

使出了狠劲,一股血腥味就涌了上来。理智了下来,也便松了开。

萧旋凯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停下了脚步,用袖子将上面的血抹了去,凑过来试图吻她。

“滚,不许你碰我!不许你碰我!”

萧旋凯就果然停了下来,抱着她继续往晚居走。

憋闷压抑太长时间了,让她发发脾气也好,气出没了,也就好了。

魏楚欣突然找到了更好的法子。打他平白累坏了自己,破口大骂比打他还要解气。

“滚,谁让你抱我的,你滚呐!”

“我怎么就这么倒霉,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为什么让我遇上你,你这么无耻,为什么就让我遇上了你!上山容易下山难,我真是上了贼船了就下不来了!”骂着骂着,萧旋凯无动于衷,却把她自己给气哭了。

一边骂着,一边放声大哭,完全不管不顾了起来。

萧旋凯在一旁守着她,哄着她,给她擦眼泪。

到最后她打累了,骂累了,也哭累了,一时侧过了去,头朝里侧睡着了。

萧旋凯坐在头,轻轻的为她盖上被子掖好被角,在心里也暗松了一口气。

他就在想,这样多好,打他骂他,比不理他好太多了。

原来一个人,被她打被她骂都觉得是一种幸福。

煊武侯和新婚娘子在城南梅园踏雪赏梅,其娘子不慎落入湖中的消息就在京城里疯传了起来。

想到魏家的人早晚要知道魏楚欣受了委屈的事,老太太便采取主动,先着人请魏老太太和魏伟彬到侯府里来。

魏老太太和魏伟彬在接到请帖时简直受宠若惊。

老太太病了半个多月的人,听到这个消息一时都打起了精神。又是吩咐滕妈妈着人准备衣服首饰,又是要沐浴梳妆打扮的,折腾准备了一通,最后临要出门时,突然一阵眩晕没能去上。

魏伟彬这也是第一次有幸能进侯府高门,被人恭恭敬敬的请到侯府正堂。

丫鬟给打帘子,魏伟彬走了进来,就只见着左老太君和煊武侯本人竟然是已经坐在堂里在等着他了。

他的亲女婿萧旋凯是何等人物自然就不用说了,眼下这位左老太君更是一位人物,开国六公之头一位国公的嫡妻,历经两朝,双重诰命在。就不要说是见了当今圣上不用行礼,就是先皇在世,只要是她出面的事,先皇也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魏伟彬一进来就撩袍跪地行礼。

老太太便率先摆了摆手,慈祥和蔼模样,笑着对魏伟彬道:“魏大人不要客气了,又不是在朝堂,哪里来得那么些周全的繁文缛节。”

“下官惶恐。”魏伟彬在心里确实是诚惶诚恐,老太太阻止其行跪拜大礼,他也不敢含糊,深深作揖,分别给老太太和萧旋凯各行了礼。

“还不给你丈人递茶。”等魏伟彬入了坐,老太太看向旁萧旋凯吩咐道。

萧旋凯自知欺负了人家女儿,此时一改往张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接过丫鬟手里的茶,起亲自递给了魏伟彬。

萧旋凯能放下份亲自递茶过来,然魏伟彬深知双方份之悬殊,哪里敢接。此时就慌忙站了起来,微微躬,颔首垂眼,双手上前来捧这一杯茶。

萧旋凯将茶递到魏伟彬手里,道:“岳父大人请。”

“岂敢劳烦侯爷。”这里魏伟彬道谢之时,偶一抬眼,却眼见着萧旋凯脸上被人挠出了两条道子,上嘴唇比下嘴唇偏厚,一道明显的口子横在上面。

“他是小辈,敬你茶来正是应当的,亲家公何故如此呢。”

正当魏伟彬眼看着萧旋凯失神之时,就听老太太笑说道:“不瞒亲家公说,他们小两口,近来因为一些小事动了些口舌,今请亲家公过来,原是要赔罪的。亲家公把女嫁到我们萧家,凯儿一时粗心任,没能照顾好她,才闹出今这样的事,委屈了楚儿不说,也辜负了亲家公的信任。”

魏伟彬听见这话,再眼见着萧旋凯脸上的伤,一时心里已是怦怦跳了起来。将茶杯放在案上,便又向老太太和萧旋凯作揖,先要赔罪道:“小女自来子就倔,任胡闹,不识大体,都是下官教女无方,失德所致。”

作为父亲,魏伟彬下话也多有惦顾女儿之意,“下官深知老太君和侯爷宽宥,念在楚儿年岁尚小的份上,就多多的包含一些吧。倘或她有做的不对之处,也请老太君和侯爷多多提点教导。能嫁到侯门贵府已是魏家之幸事,下官终诚惶诚恐,忧心小女处事不周,有辱贵府门规。”

“亲家公严重了。”老太太笑着让萧旋凯扶魏伟彬坐下,一时将两人近所闹矛盾之来龙去脉从简着重学了。

魏伟彬颔首听着,在听到今魏楚欣跳湖之缘由是起于她和柳伯言逛于夜街却被萧旋凯偶遇之时,心都跟着翻了个个,额上冷汗频频直冒,吓得他又跪了下去。

第七十五章 温柔

“亲家公快快请起,这些事原就是误会,眼下说开了,也就好了。”老太太笑着道。

魏伟彬忍不住拿衣袖擦了擦冷汗,赔笑说道:“是误会就好,是误会就好。小女自来任,若有过处,还承望老太君和侯爷多多宽宥。”

“楚儿已经很好了。”老太太笑着。

这里要留魏伟彬吃饭,魏伟彬哪里敢受,又客气了几句,便是告辞要走了。

老太太吩咐萧旋凯送他,魏伟彬推辞了两回不过,最后萧旋凯亲自将人送到了府外。

“岳父大人慢走。”

魏伟彬再三行礼,“侯爷留步吧。”临上马车之前,终是回过来,又深深的朝萧旋凯作了一个揖,恳求的语气明显:“楚儿打小受尽了苦楚,还承望侯爷善待她一二分吧。”

萧旋凯点头,也向魏伟彬回了个礼,“岳父大人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她的。”

等再回到和乐堂,只剩下祖孙二人时,老太太便是心疼起了自己的孙儿。

眼看着他脸上的道子,吩咐宋妈妈道:“凤琴,拿膏药来!”

膏药拿了来,老太太便按下了萧旋凯,心疼的啧了啧舌,亲自给孙儿抹药。

萧旋凯便夸张的呲牙嘞嘴,连躲着喊疼。

“你这媳妇也太过大胆任,对自己的夫君也下得去手,真不知道你她什么。”

老太太在心里多少有些不满,忍不住就要唠叨几句,“你也太没有忍,自己的媳妇自己都调理不了,没得她说要走,你就慌了神了?不知道三军统帅你是如何当的?”

“萧家是何门楣,岂是她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的!若是真叫起真来,就是给她撵回魏家,知会一声,他父兄也得乖乖的将人给送回来,又何况是她有错处在先!她说和离岂能就容她和离,真是痴心妄想,她魏家不嫌丢人,咱们家还丢不起这个人!”

老太太说着,又不免叹了口气,“老猫房上睡,一辈传一辈。别的事随根,这事也随根。从你爷爷开始就是,在战场上,手拿双神斧,叱咤一方从来就没服过谁,只一回到家里,准是被小女子给拿的稳稳的!你父亲那就更甚!到你这里啊,比他两个还甚!”

“我孙儿文治武功,样貌,哪一样不是人中翘楚之者,他魏家的女儿是积了怎样的福气,才能嫁给我孙儿为妾,就这样,还三天两头的想着要和离不成!”

萧旋凯低头笑听着,一时纠正老太太,“是妻子,楚儿是我的妻子。”

老太太正拿着药膏往萧旋凯嘴唇上抹,听他这话,一时就加重了手劲,“都这样了还袒护她,活该她咬你!”

萧旋凯在外人面前脸皮就厚,回到家在老太太这里脸面就又加了一层。只此时也不知怎么了,老太太一说这话,他反倒红了脸,低头笑着替魏楚欣辩解,“也不是她咬的……”

“那是谁咬的!再分是第二个人,我都要治罪!”老太太不乐意了,“向来我都不舍得动你一下的,今为了她,也算是破了规矩了!我看你就是对她太过纵容,自打迎她进门,柔儿那里你是一趟不去,这些子你也冷冷她,今晚上去晓风阁看看柔儿吧。”

……

魏楚欣醒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石榴和梳儿在一旁服侍。

“老爷今天来府上了,只是姑娘那时正睡着了,不便相见。”梳儿一边给魏楚欣擦脸,一边说。

石榴见门口无人,压低一分声音问:“姑娘这几天都去哪了?那侯爷没对姑娘怎么样吧?那侯爷找不见姑娘,又急又气,听说把皇家侍卫都给调动了。”

梳儿也点头说:“还从没见过侯爷生那么大的气呢,他生起气来可真是吓人,还好姑娘无事……”

石榴笑说:“姑娘能有什么事,侯爷再分怎么生气,心里也还是装着咱们姑娘的,今谁不曾看见,姑娘耍小子都把侯爷欺负成了什么样子,嘴都咬坏了,可侯爷对姑娘还不是呵护备至,百依百顺么!”说到这里,又是脸红又是感觉自豪骄傲。

高已经退了。魏楚欣服用了汤药侧躺着,听石榴和梳儿两人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

萧旋凯进来时,眼见着屋子里面的氛围很好,就笑着坐在了头,一边来探魏楚欣的额头,一边询问好些了没有。

魏楚欣就蹙眉要挪走他的手,萧旋凯就由着她子,只问:“还烧不烧了呀?”

魏楚欣也不回话,一时萧旋凯就又凑了过来,额头抵着她额头,看着她眼睛笑说“原来是病好了,我说怎么这么有劲了呢。”

一旁石榴和梳儿见两人如此,便笑着退了出去,放下帘子,将里外房门都关了上。

晚上两人各躺各的,萧旋凯翻了几次,只魏楚欣不发话,他也不敢擅自碰她。

魏楚欣见他在自己旁猴来猴去,心里面厌烦,一时就蹙眉坐了起来。

“怎么了,楚儿?”他也便跟着坐了起来,“要起夜么?”

“你在这里我睡不着,我去别的地方睡。”

萧旋凯便握了握她的胳膊,叫住她道:“你躺着吧,屋里冷,我去外屋小榻上将就一晚。”

说着,他便真下了地。

要掀帘子出去时,他回头笑看着她说:“睡吧,晚安。”

魏楚欣就在心里面叹了口气,眼见着他一笑起来,被她咬过的地方险些要裂开了。

“……你回来睡吧。”

萧旋凯双眸顿时一喜,确认的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可以么?”

“没听见算了。”魏楚欣便临时改了主意,侧躺了下。

后面之人便厚脸皮的又回了来。折腾一趟,被窝都凉了,他便更加得寸进尺,环住魏楚欣说,“心疼心疼你夫君,咱俩盖一双被子好不好?”

“滚!”魏楚欣头朝里躺着,经过了白天的尝试,她发现动嘴骂人真是一个抒解心中闷气的好法子。

“这你说的,那我滚过来了?”萧旋凯就真的掀过了她的被,厚脸皮的过来了,“真好,还是你这里乎!”

“我父亲下午的时候来了?”

萧旋凯环着她,笑着点了点头。

“我想回家住两,你同意不同意?”

“都依你。”这时萧旋凯的手就已经不老实了起来,扳过了她,面对面的躺着,“想住几?”

魏楚欣就又侧过了去,“你说吧。”

“早上去晚上回来可好?”

魏楚欣就甩开了他到处乱碰的手,“算了,不回去了。”

“别生气,这不是同你商量呢么,三可好?”

“都说不回去了,以后都在晚居待着,一步都不走了。”

萧旋凯听着便是笑了,突然发现竟是喜欢她向自己耍小子的,商量着她,“住几都可,住到你自己想回来再回来,这样好不好?”

“要依我,住一辈子可好?”

“依娘子的,若是一辈子,我搬去侍郎府与娘子同住。”

说话不影响他做别的,这里已是将她的中衣上的带子悉数解了开。

……

第七十六章 回家

四更末,他便起,准备着要上早朝了。

魏楚欣也就被他给吵醒了,屋里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她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无需她服侍,萧旋凯已是自己穿好了衣服,俯过来,在她的额头上轻碰了碰,说:“时辰还早呢,再睡一会吧。”

魏楚欣不但不感激他,反而是置气说道:“晚上你不让人睡,天没亮又把人吵醒,没见你这样烦人的人,明晚你别过来了。”

萧旋凯听了也不生气,反而是笑着又碰了碰她的额头,“昨天晚上辛苦你了,在家里等着我,一会下了朝陪你去侍郎府。”

之后房门轻启,后又轻掩上了。

他就这么走了,两人的子就又这么过了下去。

魏楚欣哪里还有困意,侧躺着,看着眼前的帐子。

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何感想,绕了好大的一个圈子,和萧旋凯吵也吵过了,闹也闹过了,冷战也冷战过了,到最后是老太太出场,结束了这场矛盾。

她终还是萧家的媳妇,在他们面前,她终还是妥协了。

经历了这件事后,她也知道了萧旋凯的底线,硬碰硬她终久是个输。

人活在世,何苦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她也想了,与其脱离不了他,倒不如通过他让自己过得更好一些。

……

魏楚欣喊外头的丫鬟进来服侍她洗漱,今是梳儿当班,一进里屋来,就见满地扔的都是白色的丝绢帕子。

早已是经事的姑娘了,自然是知道怎么回事,看着那帕子,梳儿的脸就红了起来。

服侍着魏楚欣更衣,想到她们姑娘只五六没在府上住,人就瘦了好大一圈,梳儿在心里也就理解了魏楚欣。

都说她们姑娘恃宠而骄,耍小子耍的厉害,殊不知在没人的时候,她们姑娘受了多大的磋磨。

这风寒还没全好呢,侯爷就一晚上一晚上的……

吃过了早饭,去和乐堂和欣荣苑请完安回来,石榴,梳儿,梨儿,双喜四个人便忙着收拾回侍郎府里要带的东西。

一件衣服一件衣服的往里装,梳儿看着就不免担忧的说:“带了这么多东西,这是要住多久啊,侯爷那里能同意么?”

石榴又抱着两个行礼包走了过来,听梳儿这话,没心没肺的道:“什么事有姑娘在呢,你担心的可怪多的,侯爷那里,姑娘说什么不就是什么!”

魏楚欣也不说话,站起书案旁看着双喜和梨儿收拾宣纸。

巳时初刻,萧旋凯就回了来,信守承诺送她回侍郎府。

先去老太太和大夫人那里打了招呼。

什么事只要事先和他商量好了,老太太和大夫人那里他就总有办法应付过去的。

回晚居取东西,然后往垂花门门口走。

眼看着魏楚欣旁的几个丫鬟手里拿了不少的东西,萧旋凯便是蹙了蹙眉,侧头笑看着魏楚欣,试问道:“丫头这是要把家都搬到侍郎府啊,到底打算住几才肯回来呀?”

“昨晚上不说好了住一辈子的么。”

“若是这样也把我的衣物带上。”

听这话,魏楚欣便是侧头瞪了他一眼,故意说道:“去我家也可,只我们魏家不养闲人的,除非萧大人自愿做上门女婿!”

萧旋凯一时倒是没抓住这句话的重点,握着魏楚欣的手,只笑说:“你们魏家?你现在可是我的人,侯府里才是你的家。”

魏楚欣听这话心里就不舒服,只是她却是笑了,回握住萧旋凯的手,点头说:“是啊,我是你的人,侯府是我和你的家,只是自来家里哪有外面好呢,我此一去就再也不回来了。”

侯府里是我和你的家……

萧旋凯听着就笑了,一时眉宇就舒展了开来,握着魏楚欣的手都仿若更深了一分。

送魏楚欣到了侍郎府,萧旋凯便交代这交代那的,就连魏伟彬这个当父亲的都看出了,侯爷这是明显不想让楚儿在家里长住。

等萧旋凯走了,魏楚欣才觉得做什么都自在。在未出嫁时的闺阁住着,看医书,作画,研究药方子,吃魏孜博给买回来的各种小食。

等晚上的时候,到芮雨晴那里小坐。她掉到梅园人工湖里的事在京城里都传开了,芮雨晴好是后怕的问东问西。

“还好你无事,你可是不知,昨天初听到这消息时,家里人都吓成什么个样了!”

魏楚欣低头,轻抚着手腕上带着的玉镯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竟是笑着在说:“梅园里的湖水,就是和别处的不同,免费喝了两口,倒是省了买梅花味的饮子钱了。”

芮雨晴拿嘴撇她,“没心没肺的,越有钱你越吝啬,再分晚救你一会,命就没了,还省钱呢!”

魏楚欣就不说话了。

“怎么那么不小心,还好当时你家侯爷在边!要不谁能不顾一切,豁出命跳下去救你。”

“要没有他,我也不会……”魏楚欣低着头,话说一半,又让她给咽了回去。

芮雨晴反倒没看出魏楚欣藏起来的表,这里将话题引到萧旋凯上,只笑着说:“没想到萧侯爷整里舞枪弄棒的人,倒是还有这样的诗画意,初雪时节带你去踏雪寻梅,细细想来,倒还觉得有些浪漫,终比你大哥哥满腹经纶,然平里在家不言不语的强!”

“侯爷再忙,也还是能抽出时间陪你的。哪里像你那个哥哥,闲着没事的时候闷在家里作画,也不说带人出去走走。踏雪寻梅之事,怕是这一辈子也难有个知心人陪我去了,我真真是羡慕你和侯爷这一对璧人啊!”

过的好与不好,也只有自己知道。魏楚欣也不承认萧旋凯不好,也不说萧旋凯好,只是笑着,问芮雨晴道:“听你今之口风,我怎么觉得有些事不对呢?”

“有什么不对的?”芮雨晴心里发虚,一时脸上就发烧了。

魏楚欣便说:“自来你也不提我大哥哥,眼下句句话里不离他,你莫不是心里有他了吧!”

“快从实招来,你俩发展到何种地位了!”魏楚欣好奇的追问了下来。

芮雨晴被她胳肢的忍不住笑了出来,推开她道:“没大没小,我可是你嫂子,长嫂如母知不知道!”

“以前是假嫂子,只也不知现在是不是真嫂子了!”魏楚欣故意笑着打趣她。

芮雨晴也明白她这话的意思,一时脸上就红了,低头默认了。

魏楚欣见了,也就明白了。只凑过来,低声笑说:“恭喜新嫂子了。”

第七十七章 浪漫的背后

都已嫁为人妇,所谈论的话题就再不是未出阁时的那些了。

这里小姑和嫂子说起了悄悄话。

芮雨晴便低笑着问魏楚欣:“侯爷待你好吗?”

魏楚欣只装作没听明白,垂眸扒拉着手腕上戴着的注心白玉镯子,“才你不是也说了么,踏雪寻梅的,待我很好。”

“你就跟我在这里揣着明白装糊涂!”芮雨晴笑着推了她一下,“在那方面。”

魏楚欣听着,就不说话了。

“多久疼你一次?”芮雨晴八卦着,没羞没臊的问了出来。

“你讨不讨厌啊!”魏楚欣不想回忆那些,只低头佯装羞怯,推开她就要走。

芮雨晴见魏楚欣白净的脸上已是通红了起来,一时便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你不是吧,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我又没问别的!”

“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诶诶,再聊一会,别走啊!”芮雨晴按着她坐了下,一时笑说,“原不过就那点事,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若我说,我与你大哥哥每次都是我主动,换做是你,还不羞死了哩!”

“那是他尊重你。”魏楚欣忍不住回道。

“怎么?”芮雨晴便多少听出了些端倪,“你家侯爷不尊重你么?这种事都讲究你我愿的……”

“也没有。”魏楚欣就打断了芮雨晴,一时只违心说:“尊重是尊重,只耐不住……”

芮雨晴听到这里便是笑了,“比不得魏孜博那个文弱书生,你家侯爷是铮铮铁骨……”

不忘此次回侍郎府的目的,一时说到了正事上。

“若说可用之人,倒还真有一个。”芮雨晴思忖着说。

“是谁?”

“这个人呢,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我是新嫁进来的媳妇,要说来,你应该更熟悉他。”

芮雨晴此话,倒是让魏楚欣更奇了,“到底是谁,你倒是直说吧,别让我猜了!”

“就是二婶娘家的那个侄子,名叫吕福的,上一段时间你成亲,跟在魏孜霖前后打点的那个,人机灵的很呢,看着倒是不比魏孜霖差!”

“吕福?”吕氏的侄子。

芮雨晴点头,“说的就是他了!听说是眼下也在二叔铺子里帮忙,你若要用他,给二叔书一封信,也就是了。”

魏楚欣也点头:“倒是个可用之人。”

“靖州和闵州的钱还不够你赚么,怎么又打起京城的主意来!”

魏楚欣笑道:“没听过一句话么,多多益善。”

芮雨晴劝她道:“赚多少是多呢,嫁给侯爷你还愁没钱花么,在侯府安心养着,相夫教子享受生活不好么?”

魏楚欣摇头,“靠人养着就得看人脸色,若双方相差太过悬殊,就嘴上再是甜言蜜语的,在心里也终久当你是个呼来唤去的小妾,本来可以过的更好的,为什么非要依附于他呢?”

“别这么说,其实能看出来的,侯爷对你是真心的。”芮雨晴不免劝道。

魏楚欣侧头,心里或多或少有那么几分置气,“若他肯放手,我会比现在过的更好。”

“不知足的!”芮雨晴笑着瞪她,“眼下这京都城里不知道有多少女人羡慕你呢,你还想过得多好,升到天上当仙子去不成!”

……

第二一早便给魏伟松书了信。芮雨晴陪着她,在京城各主街上又看了大半的铺子。虽不比那三街交汇的铺子称心,但大抵也是看中了两处。

两人的轿子在街上走着,本就随带了丫鬟随从,前后又有萧旋凯派来的府兵开路,一时浩浩汤汤,行人百姓路过皆是避行。

“今借了侯府少的光了,这样出门真是气派!”芮雨晴笑看着坐在一旁的魏楚欣道。

魏楚欣眼看着轿子前后也就各两名府兵,较之于前几已是有所收敛,一时摇头笑了笑没应声。

“只是你家侯爷也太过兴师动众了,就是再心里有你,这太平盛世的,又是天子脚下,何故另派府丁随行保护呢。”芮雨晴无心之言。

魏楚欣便仿若开玩笑般的,笑说道:“你以为这几名府丁是在保护我么,他们是奉命监视我的。”说着,便故意放大了声音,说给那四个府丁听,“你信不信,若我同你现下转道回靖州,都不及出第一道皇城就会被人拦下。”

魏楚欣此话一出,那四个府丁果然神色就不自然了起来。

芮雨晴见了,方在心里相信了一分,但却是笑说:“瞧你说的,他监视你做什么,嫁了人挑理的本事也上长了。”

“监视我做什么,”魏楚欣重复着这半句话,一时便笑了,凑近芮雨晴一些,半玩笑半认真的说:“他怕我背着他找男人,前几都抓到现形了的,从今往后啊,只要是出门,都难逃前呼后拥被人监视了。”

芮雨晴平里最是大咧咧的子,此时听见这话,一时脸上的笑容的凝住了,伸手去堵魏楚欣的嘴,“你疯了,怎么什么话都说,不要命了!”

……

回了侍郎府,用过午饭后就入睡了,这一觉睡的极沉极香。

直到外面天都后些昏黑了,魏楚欣才醒。

睁着眼睛躺在被窝里,盖子厚厚的棉被,一时屋子里都是家里熟悉的平和朴素味道,闻着让人放松又轻松。

不似侯府那般。

石榴进来掌灯,见魏楚欣已经醒了,便坐在头笑说:“又该吃饭了,吃了睡睡了吃,吃完了也不用再出门给侯爷的母亲请安,真好啊,要是能在这里多住一些时就好了!”

晚饭就摆在炕桌上吃,吃完了饭魏楚欣立于书案看医书,看着看着就回想起了在靖州的那段子。

是真好,当时怎么就没觉得那时候好呢。

第二上午,眉姨娘到她屋里闲坐,握着她的手,含泪感谢,说是自打她同侯爷提过此事后,那原小伯爷果然就不说娶魏二的事了,不仅不娶了,还要认魏二为妹妹,以后谁娶了魏二,有他这么个伯爷哥哥罩着。

而魏二在大前也已经议亲了,郎君是上一届的试探花郎,虽出寒门,但奈何样貌品行都是尚佳的。

魏二嫁过去做正头娘子,有侍郎丈人,侯门少妹妹做后台,婆家之人又另眼相待不敢小觑,谁敢给魏二委屈受。

也真让蒋氏给说着了,魏家的三个女儿,到最后还是属最不出彩的魏二嫁得最好最称心呢。

第七十八章 胡乱揣测

他容许她住在侍郎府,最多不会超过三。

她准备了十的衣服行李,都白白准备了。

魏楚欣回家的第二下午,萧旋凯就派人给魏老太太和魏伟彬送了许多名贵补品。

等第三下早朝的时候,隔了好远,萧旋凯就特意叫住了魏伟彬。

魏伟彬见萧旋凯三句话中有两句暗含自己的女儿,又如何能不明白侯爷话里话外的意思。

等魏伟彬下了朝回家,就将魏楚欣叫到了书房来。

入了坐,丫鬟上了茶。

魏楚欣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就听魏伟彬道:“想当初,为父是怎么也不敢想,你能嫁到侯府高门的。只人生际遇,楚儿现今不仅是侯门少了,侯爷的心里也着实是有你的位置的,想来是你自己积来的福气。”

“为父也是从年少的时候走过来的,眼下看着侯爷对你的这份感,未免就想到当初的自己和兰姨娘。男人心里要是有你、在乎你,是如何也做不了假的。”

“现在这屋子里只有咱们父女两个,为父为你一句话,你务必要交个实底。”

魏楚欣听魏伟彬这么说,就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心里也隐隐的能猜到魏伟彬表如此严肃,是想要在她这里求证什么。

那魏伟彬被请到侯府,想来老太太或者是萧旋凯同他讲了什么吧。

果然就听他问:“你与隋州那个柳伯言到底是什么关系?难不成你心里真装了他?”

“父亲怎么突然这么问?”

魏伟彬沉吟了一下,“要不是你太婆婆说起,为父又哪里能知道这些。说是当去隋州,你给鲍家大姐当伴娘的时候,就和那个柳伯言有私交了,后来遇上西州那一档子事,你打发柳伯言去给侯爷传消息,那柳伯言为了能见侯爷一面,脸皮都不顾了,穿了孝服,在上面写着你的名字博得侯爷眼球,等这回到了京城,你倒是还背着侯爷和他去了夜街里游逛,这些个事,可是有与没有?”

萧旋凯可真行,告状都告到了魏伟彬这里。

魏楚欣心里瞬间就起了股暗火,点了点头,置气的说:“有。”

“什么?”魏伟彬本心里还是相信魏楚欣的,只是却没想到魏楚欣的回答出乎了他的意料,一时怕外面的丫鬟小厮听到,极力克制着自己,压低声音道:“有!前两件也就算了,只你现如今已经嫁为人妇,如何敢……如何能做此等伤风败俗,有辱门楣之事啊!你不要命了!”

魏楚欣还不曾接话,魏伟彬先自己揣测了起来,“定是那个登徒子,柳知州家的那个败家子,定是他整里流连于脂粉堆里,善讨女人欢心,眼下你初到京城嫁进侯府,多有不习惯,侯爷又整里忙于公务无瑕陪你,那个登徒子就趁虚而入,嘘寒问暖讨你欢心,你也就任由着自己的心胡作非为了,是不是这样?”

听魏伟彬这么一番话,魏楚欣一时倒还对他有点刮目相看了。

这番话说的,好像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

“不说话,权当做默认了?”魏伟彬气得脸都涨了起来,伸出手来,想当场给魏楚欣个巴掌,只强压下火气,颤抖的放下了手来,叹气哽咽了起来。

“家里的脸面被你丢没了不说,你怎么能如此任如此糊涂呢……”

魏楚欣就心说,她没说话没顶嘴,怎么就能把魏伟彬气成这样呢。

“现如今是你嫁到豪门,翅膀硬了,我这个做父亲的你也不放在眼里了,这个家你也不放在心里了……”

魏楚欣就眼见着魏伟彬说说话抹起了眼泪。

“随你便吧,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心狠主意正,早没有这个娘家了,嫁到那样的人家,也敢胡作非为,只太婆婆和侯爷又都偏袒于你,你做出此等事,都说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以后一心改正,断了和柳伯言的关系,安心的和侯爷好好的过子,这事就可以既往不咎。”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丈夫都能容忍的事,我又何故在这里多管闲事,自讨没趣呢。行了,我也不讨人嫌了,你不服我管我还说什么呢,你也回去吧。”

说着,拿帕子又擦了擦眼泪,指着门口道:“走,走,你赶快走吧!”

魏楚欣看着魏伟彬这个样,一时有点哭笑不得。

叹了口气,按过魏伟彬正抬起来的胳膊,笑说:“我这才回来第三爹爹就要撵我走啊,你先时自己也说了的,我心狠主意正,就不怕这样撵我,我一生气就再也不回来了。”

“走,不回来更好,回来住这么一半的,你走了去过好子了,把家里弄得一时闹一时冷清的,闪得我们上火,咽不下饭睡不着……”说说话,魏伟彬突然倒是停下了,眼看着魏楚欣,又点不可思议又实在是欣喜模样,“你……楚儿刚才叫我什么?”

话说的魏楚欣自己也反应了一会。她先时说什么了么?

好像是叫他爹爹了。

这个称呼,自打九岁那年他狠心送她去庄子以来,她就再没说过了。

今是怎么了,定是她一时嘴松,说错了。

魏伟彬就感动的将魏楚欣揽到了怀里,声音再度哽咽,“三丫头这是原谅爹爹了么……”

默了那么一会。

一时魏楚欣觉得她应该安抚魏伟彬几句了,就说:“父亲也真是好骗,凭别人的一面之词就轻易怀疑自己女儿。就说这世间的男子吧,包括父亲自己在内,谁能原谅自己的女人同别的男人有染呢。萧旋凯那么心高气傲的人,他能接受我与柳伯言有一分一毫的苟且之事么。”

“那我确实是和柳伯言在夜街来着,萧旋凯也正是找到了我们,那时那刻,在他以为……”

魏楚欣心说:那时那刻,在他以为我私会于柳伯言时,真的跟发疯了一般的,那样可怕。

他虽不打人,也不骂人,只是那种羞辱却比打骂更加可怕。

停顿了下,魏楚欣将那晚的经历深深掩埋好后,才继续说:“只是后来,在我的解释和他自己的调查下,他确认了我与柳伯言是清白的,这才有了后来的这些说辞罢了。”

魏楚欣淡笑了笑,平平的说:“若我真和柳伯言有什么,他是绝对不会再给我一次机会而既往不咎的。所幸是没有,他自己心里觉得理亏,才在父亲面前那么说的。”

魏伟彬听魏楚欣这么说,一时就松了口气,他没能听出她话语里的淡淡哀伤,反而是欣慰的点头道:“是误会就好,没有任何男人能接受这种事的,男人的底线也就在这里,他一时生你的气,将你关在私宅里几,也这正说明他心里是在意你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不打你,不骂你,如此对你,也该知足了……”

魏楚欣心说,他不打不骂,比打了骂了的还可怕呢。

第七十九章 接她

怕魏楚欣生气,萧旋凯下午到侍郎府时,也不提接她的话茬,只是说从部里回来正好路过,便顺路来看看魏老太太和魏伟彬。

倒是魏伟彬,不敢再留女儿,一同用过了午饭,就打发魏楚欣收拾东西,随萧旋凯一同回去了。

走在路上,马车里就他们两个,萧旋凯就将魏楚欣抱放在了自己的腿上,捏着她的手道:“丫头有没有想我?”

“想了,”魏楚欣便挣脱开他,一时板着脸说,“我想你离我远一点啊!”

“闷闷不乐的,嘴撅得在上面能挂一个油瓶了,”萧旋凯就又抓过了她的手,“一接你回来,就这么不高兴?”

“一看到你我就不高兴。”魏楚欣侧过头来看着他,笑着说,“一听见你说话我也不高兴,我发现我越来越讨厌你了,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呢?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你了。”萧旋凯就顺势固定住了她的脑袋,才三不见就好思念,哪里舍得再放开她,低下头深深的吻了起来。

……

她便靠在他的肩头,心里不顺意表现出来的就是挑他的各种毛病。

以后不许穿绛色的袍子,不许说说话就不自觉的蹙起眉毛,不许在人前握她的手,不许拿食指和拇指扼着她的下巴……

萧旋凯便笑着一件一件的应下。

应下还不算,魏楚欣还让他再复述一遍。

“第一,以后不许我穿今天这件袍子,第二不许我说说话就蹙起……”

“你说的都是什么呀!”魏楚欣打断他,蹙眉,不耐烦了起来:“我先时说的是不让你穿绛色的袍子,谁说只有今天这件了,你是怎么听的。”

萧旋凯就马上点头,认错态度良好,要改正过来自己的错误。

“别生气,刚才我不是听错了么。”萧旋凯看着她现在这个样子,忍不住低低的笑说,“丫头说的是以后不让我穿绛色的袍子,但许我穿今天这件,是不是这样,这次说对了吧。”

“谁说许你穿今天这件了,你什么理解能力,就这样的脑袋还当三军统帅呢,怕是在大街上随便抓来一个都比你强的!”魏楚欣就觉得她要被气死了,他现在只要一说话,她准就是能挑出各种毛病来,看他哪哪都觉得好生气。

萧旋凯就依旧耐着子在逗她,“那娘子到底是许我穿今这件袍子呢,还是不许呢?”

“你这人不可理喻!”气得魏楚欣往旁边推他,“咱俩没什么可说的了,以后我要再和你聊天,我……我就……”

萧旋凯装作一副无辜的模样,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自己也发现真是越来越离不开她了,她在边就觉得做什么都有意思,她离开他一时半刻,就觉得好想好想。

“真生气了?”

魏楚欣侧头不理他,萧旋凯便又厚脸皮的凑了过来,环住她的腰,说,“丫头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重新复述一遍,这次保证一个字都不差。”

她哪里还肯理他,一时也不听他说了什么,掀开旁的棉帘,向外瞅去。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魏楚欣的脸色霎时就变了。

因这不是从侍郎府回侯府的路,后面石榴,梳儿几人坐着的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见了。

他这是要带自己去哪里?魏楚欣脑海里瞬间就想到城南那座私宅。

那里,极尽奢华,但却是她的噩梦。

平时,萧旋凯是贵胄世家子弟,文治武功,样貌哪哪都好,只是一到了那座宅子里,他就有另一面了。

魏楚欣觉得他的另一面只有她自己体验过。

如此可怕,她害怕。

“怎么了?”萧旋凯看着她笑问。

魏楚欣在心里深深吸了一口气,迅速调整过来自己的表,竟是主动倚靠在了他的怀里,环住了他的腰,抬眼笑看着他问:“你要带我去哪里呀?”

“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她突然这么主动,倒还令他多有不适应,只心里却是高兴的,一时便就低下了头来,继续着先时意犹未尽的……

有好久了,她都不回应他。

此时居然一反常态,对于他得寸进尺的……她都笑着接受了。

“回晚居好不好?”气息微有些喘,她双手环着他脖子,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非常明显。

他就以为在内心深处她也是渴-望着自己的。

只是这一辈子,他都不会知道那的真相:她的主动,源自于他对她的那次伤害。

她掩藏的很好,掩藏了一辈子。

“就近找一家酒楼好不好?”

“回晚居好不好?”

……

他抱着她回晚居时,石榴几个丫鬟还多有奇怪,“不是说出去的么,怎么又突然回来了?”

直到房门被关上了,梳儿将石榴几个小丫鬟拽到了一旁,笑骂几个人没有眼色。

一个时辰过后,里面唤人进去服侍。

重新换了衣服,梳妆打扮,一众小丫鬟才后知后觉起来,二爷和她们二少这是大白里头……羞得红了脸。

待得知萧旋凯是带她去那遇见左铮和原东庭的地方时,魏楚欣才觉得她吃了亏。

只是这种事无处找回补,也无处说理去。

萧旋凯心极好,马车行在路上,他一时交待魏楚欣说:“一会要带你见几个人,到了那里不用拘束,不用如在家里那般,想做什么想说什么随心就好。”

“见谁?我认识么?”

萧旋凯点头说:“有你认识的,也有你不认识的。”

就还是那个地方。

出了主街,转了三条巷子,最后停在十分不起眼的两间破旧铺子门前。

伙计引请着通过了假山石,到了宅子里面,然后沿主路径直往里走,上了正中的二层雕花楼阁。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雪。

隐匿在繁复之地的人间仙境,这样精致又不失清雅的地方,让到来之人,流连忘返。

上了台阶,还没等进正堂,就听见里面喧闹欢快的谈笑声了。

“这都等了快两个时辰,二哥他两个还能不能来了!”

“第一次领新嫂子出门来,还不得容人好好打扮一番!”

“听说是现到魏侍郎家接人去了,人在娘家待的好好的,能不能领出来还不一定呢……”

萧旋凯带魏楚欣进了堂来,扫向众人道,“谁在那谈论我呢。”

“来了,来了!”众人七嘴八舌的笑说,从座位上站起来迎接。

“这我们七个人盼星星盼月亮的终于把人给盼来了!”

“二哥这是大白里头变戏法,怎么还换了一行头呢!不能是领着嫂子做了一番什么才来的吧,害得我们这一帮人在这里苦等……”

“也有可能的喔,常言说的好,小别胜新婚!”

“你们一帮嘴里不积德的臭男人,没得让嫂子还没认识你们呢,就先开始烦上你们了……”

在场的每个人都比她大,但都随着萧旋凯叫她二嫂。

第八十章 情商

堂上坐着四个男人三个女人。

四个男人里原东庭和左铮是魏楚欣曾见过的。其余两人,也皆有些面熟,仿若在闹洞房那天晚上,也都出现过。

三个女人魏楚欣虽不曾相识,但从那不凡的长相气度来看,不说是常年养在清贵之家的千金,也是花尽心思培养出来的官家小姐。

魏楚欣一进来就是这里的焦点,从喝茶,到闲谈,再到打长牌,被人安排照顾的好好的,没有一点不可心的地方。

大堂里分两帮。

外间萧旋凯他们在那里舞刀弄枪的,兵部侍郎柳子慎研制出一新式弹弓,几个人正争相比试着。

里间算上魏楚欣,又正好是四个人,四个女人打长牌,不缺不少。

魏楚欣坐东面西,对面坐着的是原东庭的娘子元氏,左手边坐着的是这群爷中柳三爷的娘子胡氏,右手边坐着的是胡四爷的娘子谢氏。

两圈牌下来,魏楚欣也大致知晓了这几个人的格脾气。

元氏泼辣直接,胡氏玲珑八面,谢氏优雅大方。

谢氏:“二万。”

魏楚欣:“要。”

元氏:“红花。”

魏楚欣:“吃。”

胡氏:“三条。”

魏楚欣:“我满了。”

元氏:“怎么又胡了,这两圈下来竟是二嫂打了!”

胡氏接过话来笑说:“二嫂这正是新婚走鸿运,鸿运当头,想挡都挡不住的!”

谢氏微微笑着,从后面丫鬟手里拿过金元宝,递放到魏楚欣手边,“给,二嫂。”

“算钱,算钱!”元氏将手往钱笸箩里伸,一时里面已输的不剩了。

元氏便笑说:“二嫂容我,先欠一把吧!”

“讲好一把一算的,别趁着二嫂是新婚嫂子不好意思开口要钱,你就耍赖开先河欺负人!”胡氏笑说。

元氏笑说:“谁欺负人,分明是二嫂欺负我们,常言道,高炮打蚊子,二嫂这高人来打咱们这几只蚊子来了!”

胡氏和谢氏一同笑说:“谁同你是一样,平里惯会吸我们的血,今儿个二嫂来了,可算是帮我们出气了!”

“放血,今我就放放血还不成么!”元氏笑着,直起腰来就朝外间喊道:“原东子,我输了,再给我拿些元宝过来!”

原东庭在外间拿着弹弓正觑睛往靶子上瞄呢,听这话一下打偏了。“我去”了一声,一边将弹弓递给旁胡希乐,一边才应道:“输了还喊这么大声,不能给你夫君少丢点人!输给谁了,我倒是要看看谁敢赢咱们家的钱!”

回往里间走走了一半,听元氏道:“二嫂这鸿运当头的,我也打不过啊!”

原东庭便站住了,又转回笑看着在那里的萧旋凯道:“这真是没天理了,平时吧,是二哥欺负我,我一男的受点气我也忍了,眼下这又来一嫂子欺负我媳妇,我们夫妻俩成了你们夫妻俩的出气筒了!”

说着,原东庭就进了来,他是在这几个爷里最小的一个,平里油腔滑调没个正形,胡氏和谢氏都和他处得极好。

“真是岂有此理,把我攒的这些个元宝都给我输了,你躲开,看我是怎么给你赢回来的!”原东庭便从元氏手里抢过了牌,坐在了牌桌上。

这里丫鬟洗好了牌,原东庭挽袖子先要抓牌。

胡氏便拦着,按着桌上的长牌,笑说道:“拿开你的爪子,二嫂坐庄,没你抓牌的份!”

原东庭嘿嘿的笑了,掀起第一张牌的边角,道:“是什么好牌,我先帮二嫂过过目!”

一时抓够了牌,魏楚欣先打出一张。

“老千。”

“要!”魏楚欣话音还没落,原东庭就喊,只摆了摆手里的牌,半天也不发。

胡氏便蹙眉催促道:“你倒底要不要,别人还在这里等着呢!”

原东庭什么也没有,哪里够要的,翘起了二郎腿来,将手里的牌一合,厚脸皮的道:“先缓一把,一会再要!”

谢氏早在那里等着呢,此时拿出两张牌来碰这张“老千”,看向原东庭故意气他道:“东子不要,我捡了。”

轮到原东庭出牌,他便吸了吸鼻子,牌没拿出来,先虚张声势的喊道:“三万!”

胡氏忙放下吃了一半的葡萄,“吃!”

原东庭便反悔,侧头假装和一旁的元氏说话:“三万啊三万,这可是一张好牌,留着不能打,都说你输,什么牌技啊,还怂恿我打三万呢!”

胡氏笑骂道:“别玩赖,快把三万给我打出来,我等着吃呢!”

“三万咋就那么好吃,”说说原东庭忍不住笑了,“三嫂还是吃葡萄吧,二条!”

“唉,你这人,你玩不玩赖啊!真不愿意跟你玩牌!”胡氏甩手,出了一张“红花”。

又抓了两圈。

都是在牌场上玩惯了的,快到最后了,谁胡什么大致也能猜个**不离十。

原东庭便背地里踢了胡氏一下椅子,胡氏笑着,还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了,就故意拿出了二万,笑说:“没事你踢我椅子腿儿做什么呢,本来想打二万的,只我现在心不好了,这张二万我是留到底了的!”

等到谢氏时,就又故意放给魏楚欣一张牌。

“五条鱼!”

魏楚欣便笑说,“我又胡了!”

谢氏和胡氏都是笑说:“二嫂今真是好手气!”

大家都要摊牌了,原东庭却是嘿嘿笑说,“都先别撂下,我也要五条,正截二嫂!”

后面站着的元氏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拆台问:“这牌能胡五条么?”

原东庭此时都已经将手里的牌混到牌堆里了。胡氏听这话,便按着他胳膊道:“着什么急洗牌,也让我们看看你是怎么截胡二嫂的!”

拉扯之间,原东庭藏在袖子里的牌可就是掉了出来。

耍赖皮被抓了现形,胡氏就向外厅喊道:“这还藏牌呢!二哥,你快来呀,原东子和小莉两个人合伙欺负二嫂呢!”

一时外厅几个男人就过了来。萧旋凯便站在魏楚欣旁,道:“原东子敢欺负我家丫头!”

原东庭就赶紧站起来,笑着说:“别听人胡说,我欺负谁也不敢欺负二嫂啊!”

说着,原东庭就不需萧旋凯提醒,自己将怀里揣着的房契拿了出来。

“既然二嫂相中了朱雀街,保定街,龙门街三街交汇处的铺子,就二哥上次没赢我,我也是要给的!房子值什么,只要二嫂开口就行!这是那间铺子的房契,拿给二嫂过过目。”

魏楚欣一时又是惊喜又是惊讶。那间三街交汇处的铺子?

是上次和萧旋凯开玩笑,随手指的那间么?

第八十一章 议论

“二嫂要不接,可就让我太下不来台了!”原东庭笑道。

一旁胡希乐也道:“二嫂快拿着,原东子别的没有,就是房子多,整条朱雀街的铺子没几间是旁人的,你要一间都是便宜他的了!”

胡希乐的妹妹、柳子慎的娘子胡氏也笑劝道:“保不齐原东子现正在心里偷着笑呢,二哥赢他一枚扳指,他预备了半条街作为赎金,只二嫂人美心善,只取其中一间!若此时不收下这铺子的房契,原东子的心终久是不能安的!”

原东庭也说:“二嫂就可怜可怜我吧,收了房契让我安心,否则我终久是担着心呢!”

几人可真是太会说话了。

萧旋凯便说:“要是要的,明亲自送到府上,你们二嫂才肯收。”

原东庭听了,反倒看着魏楚欣笑说:“一定送到,那就多谢二嫂体恤了。”

……

这便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在饭桌上,子直率的元氏不知细底,没加考虑便道:“有好几没见翎儿了,她人呢……”

话才说到了一半,原东庭就在暗处里白了元氏一眼。

元氏看了看席上神态各异的几人,没一人接这话茬,一时闹了个半红脸,只能是咽了下话。

这时胡希乐适时解围,笑说:“昨听二哥说,二嫂是大户,近我正因广盈库亏空一事发愁呢,今有幸见到二嫂,还承望二嫂关照关照。”

胡氏接哥哥的话茬,看向魏楚欣笑说:“二嫂是哪行的大户,也透漏给我们听听吧,让我们也开开眼界。”

无需魏楚欣说话,萧旋凯便是笑着替她卖关子,说:“小四手里缺什么我们丫头手里就有什么!”

谢氏自是知细底的,此时便是笑了,端起酒杯,遥敬萧旋凯和魏楚欣,“今年皇储之事不宜,希乐现正差两万石麦米缺处,若二嫂能有两万石麦米相助,希乐自是喜不自胜,感激不尽的了。”

萧旋凯难得因私事开口求人,胡希乐也便顺着谢氏的话,点头顺应,“若能相助此事,价钱随便二嫂来开,自然是不会比郇玫督办贡米的价钱低的,小四就在此等二嫂开口了。”

有些事,不用点破出来,双方也都心知肚明。

魏楚欣听此话,便看了看胡希乐,又看了看边萧旋凯,委婉拒绝说:“听侯爷胡说,我那里是什么大户,又哪里能有两万石麦米呢。”

听此话,萧旋凯便看了看魏楚欣,微微挑了下眉,想告诉她现在收回此话反悔还来得及的。

胡希乐也笑道:“二嫂可不要见死不救啊,皇储收不上,圣上是要治罪下来的……”

魏楚欣便笑着看向萧旋凯,摇了摇头,眼神里的意思也是明显,她不要他这样的安排帮助。

“皇储收不收得上来,圣上治不治罪下来,那是你自己的事,同我们有什么关系。”萧旋凯便一时笑收回了话。

“自然是了,今宴饮,不提忧心之公事,我先自罚一杯了!”胡希乐便是笑了,心里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不领,这更是好了。

往下宴饮闲谈,也都轻松自在。

酉时末刻的时候,胡希乐和谢氏夫妻二人有事先去了。

左铮也有事走了。

之后萧旋凯带着魏楚欣也走了。

一时饭厅里只剩原东庭和元氏,柳子慎和胡氏四人。

四人面面相觑一番,竟是皆忍不住笑了。

元氏最先说道:“能让二哥如此在意之人,还以为是什么神仙妃子,今一见,也不过就是常人嘛!”

胡氏也笑说:“温婉文静,倒是一朵长在野外的莲花,虽配不上侯爷,但也确实是个不错的人。”

元氏撇撇嘴:“有道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我看呐,二哥之所以能看上她,不过是下放到常州那段时间,正处于人生低谷之期,偶然遇上了她,寒门庶女,自来有许多的不如意处,二哥一时有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生出了怜之心,这才看上了她,相处的时间久了,也就觉得习惯罢了。”

这话说的,其余三人也都觉得在理。

胡氏微微笑着,倒不似元氏那般,直接就表露出对魏楚欣的褒贬之心,反而是道:“所以说嘛,天时地利人和,做万事都是需要机遇的。这些年来,有多少女子倾慕侯爷,长得美的,格好的,楚楚可怜惹人的,强势会武能与侯爷并肩作战的,百依百顺温柔无限的,什么样的没有。要说好,清懿郡主胜魏氏不知几倍,但侯爷就是不喜欢郡主,这上哪里说理去呢。”

胡氏温温而言:“所以说嘛,侯爷缺的不是女子,缺的只是在那时那刻,一个能走进他心里,帮助他走出人生低谷的人罢了,谁抓住了这个机会,谁就成功了。”

元氏听胡氏如是分析,不住道:“那魏氏好是幸运啊,天底下这么多女人,这个机遇怎么就给了她了……”

“诶、诶,差不多得了啊!”一旁原东庭不愿意了,打断自己的娘子:“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听你这语气,天底下这么多女人,要是这个机会给你就完美了是吗!”

元氏:“我、我不是那个意思,真是的,我就随便说说,你在那里挑什么理呢,脸拉得那么长,你是驴精转世不成!”

“我驴精转世!”原东庭听元氏此话,简直是不可理喻,“我看你倒是琵琶精转世呢!”

“我怎么就……我怎么就琵琶精了!”

“撩拨离间,背后编排人的好手!”

“噢!我是明白了,我就说了那魏氏几句,你就不愿意听了,感是如魏氏那等出不好一副楚楚可怜模样的女子,你们这等王孙公子都喜欢是吧,前两我听人传你要纳魏侍郎家的二小姐,我还不信,感这不是讹传,是真事了!”

“我就稀奇了,这事你听谁传的呢,那原不过是逗魏侍郎的一句玩话……”

“别别,你千万别和我解释!有道是无风不起浪,话由心出,你能说出那样的话就说明你心里面有!”

都给原东庭气笑了,“对,我还就是心里有了,怎么着吧……”

胡氏见再说下去两人就真吵起来,赶紧劝了起来。

元氏笑笑,“原东庭、柳子慎他们平时都是在一处玩惯了的,你还劝我呢,我看他也好不到哪儿去!咱俩讨论魏氏的时候,他俩一声不吭,在心里怕是早不愿意了,这是原东庭听下不去先和我喊了起来!”

一旁摆弄研究着酒器的柳子慎好是无辜,摊摊手无奈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自始至终我可是一句话没说!”

“这魏氏一来,又送人铺子,又要高价收人麦米的,人说不要,某人厚着脸皮上赶着求人不说,还要给人送到家里去!我说你们这帮男人……”

第八十二章 她这人记仇

从宅子出来,往街上走,萧旋凯就突然问魏楚欣,“如何?”

“什么如何?”魏楚欣笑着,低头注目着朱雀街上铺就着的一块块青石砖,故作不解。

“真不知我问的是什么?”萧旋凯侧过头来,笑着问。

魏楚欣就和他黏牙,“侯爷说话都说不明白,我怎么知道你想问什么。”

“听不明白,那算了。”

萧旋凯一时就真沉默不说话了。

魏楚欣抬眼瞟了瞟,见他还真是不打算说了,忍不住说话的人倒变成了她。

魏楚欣便停下来,抬头看着旁萧旋凯,“你不耐烦了么?”

“不耐烦什么?”

“不耐烦什么,对我不耐烦了呗。”

萧旋凯点头,“是啊。”

魏楚欣便是要甩开他握着她的手,“不耐烦了你就放手啊,我也从来没要求过你什么!”

说这话时,魏楚欣心里倒还觉得空落落的。只话音还没落,萧旋凯就真松开了她的手。

魏楚欣就那么站在了朱雀街头,眼看着拂袖而去的萧旋凯,那时那刻,竟是那么的无措与不可思议。

回忆着两人刚才的谈话,魏楚欣在思考,他们这是吵架了么?

眼看着萧旋凯消失在暮色之中,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之感竟是萦绕了起来。

行,他可真行!

说走就走,把她一个人扔在这暮色四合的街头。

人生地不熟。

走就走呗,没有他就不行了么,她魏楚欣还非得靠他了不成,没有他就活不了了,没有他就回不去家了!

越想心里越觉得生气,一时向路过的行人打听回侯府的路。

走了两步,魏楚欣才反应过来,萧旋凯就这样把她扔在了大街上,她还乖乖的回侯府里去么?

晚风呼啸,空气又冷又干,刀子一般的吹在脸上。

魏楚欣想到这时候回侍郎府也不是好法子,还不如就近找一家酒楼住下,等天亮了再说。

长街犬吠,街上已罕有行人了。

也不知是从哪里传过来的狗叫声,一声接着一声,吓得魏楚欣每走一步脚上都发虚。

失神之际,就撞到对面的路人,连声抱歉,不看那人,只左顾右盼的寻找临近酒楼。

只那人却拽了拽她的胳膊,握住了她的手。

魏楚欣双手成拳刚要反抗,抬眼,那么熟悉的一张脸熟悉到每晚和他同-共枕。

“看我买了什么!”萧旋凯笑着,变戏法般的突然从后面拿出来一串糖葫芦来。

魏楚欣站在原处,甩开了他的手,心里面气的鼓鼓的,只面上却是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好声好气的同萧旋凯讲话。

“好巧喔,在这里也能偶遇正一品煊武侯兼礼部侍郎萧大人,小人这厢给大人行礼了。”

“知道这是什么么,在靖州肯定没有卖的,快尝尝好不好吃。”萧旋凯便笑着将糖葫芦递给魏楚欣,忽略她那明显的阳怪气。

“这……这个是萧大人给我的么!”魏楚欣就受宠若惊的睁大了眼睛,“这是真的么,大人居然送给小人东西,小人真是三生有幸啊!”

说着,魏楚欣就用了好大的力气从萧旋凯手里拿过了那一串糖葫芦。

“这是什么啊?”魏楚欣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山楂蘸冰糖?”

“这叫冰糖葫芦!”萧旋凯笑着,“你尝一下,饭后吃着,消食开胃。”

两人并肩走着,魏楚欣在心里想不明白他刚才是负气走了然后又临时改变主意买了糖葫芦折回来哄她,还是他一开始就是去给她买糖葫芦去了?

只萧旋凯完全不提刚才的话茬了,她心里有一口气没出,终久不会就这么算了。

“这糖葫芦是在哪里买的啊,真不好吃。”吃完了,魏楚欣就笑着在同萧旋凯讲话,嘴角黏黏的粘得都是糖,她就故意往他袍子上蹭。

“别动,我这有帕子。”萧旋凯蹙眉。

他这话说晚了,魏楚欣已经擦完了。抬头看着他眼睛,故意挑衅说:“谁让你买了,吃的我牙疼不说,借用你袍子擦擦嘴,你反倒吹胡子瞪眼睛的,早是这样,为什么把我从侍郎府接回来呢。”

“谁吹胡子瞪眼睛了?再说了,我也没有胡子啊。”这丫头倒会找地方,单单把那黏黏的糖往他大襟上抹。

萧旋凯便环过了她,额头碰着额头,看着她眼睛说,“为什么接你回来?因我想你了呗。”

“想我了?”魏楚欣撇了撇嘴,“既然某人说想我了,为什么刚才把我一个人扔在大街上自己走了呢?”

“我给丫头买糖葫芦去了呀!”他学着她的语气说话。

“那某人可不可以陪我去瓦市逛一圈再回府?”

“走!”

出朱雀街往东,走到头向西,便是京城里的瓦市了。

大瓦小瓦,中瓦里瓦,一到瓦市这面,就眼见着人流如织,灯火如明的了。瓦子之大,其中只大小戏院子就有五六十座。卖杂货吃食的,耍把戏的,剪纸画,唱小曲的比比皆是。

魏楚欣一到这里就看花了眼睛,拽着萧旋凯东走西逛。萧旋凯见她高兴,也愿意陪着她闲逛。

要说他在京城里这么些年,反倒没有她这个后来的人知道的多。

跟着她走,看戏听曲吃小食。从这时起,他才知道,世间好玩的东西真多,等以后不忙了,也没有仗要打了,得让他娘子带他出来多见见世面。

“好吃么?”魏楚欣回头,把不喜欢吃的东西通通都塞给他,见他还吃的津津有味的,一时就觉得这人又傻又呆又好欺负又讨人嫌。

怎么就会有那么多人怕他,又有那么多人喜欢他呢?

萧旋凯点头,眼见着魏楚欣正吃着的蜜煎雕花,笑说:“这是什么,怎么不见你喂给我尝尝呢?”

“你想吃么?”

萧旋凯点头。

魏楚欣就手疾的把最后一口都放进了嘴里,塞的满满的,说话都含糊不清,“我不想给你吃,因为萧旋凯是天底下最烦人的烦人精!”

在剪纸摊前,她蹲在那里自己拿笔画了半天,之后花十文钱让人照着图案捡了两朵芙蓉花。她自己贴在额头上一朵,剩下一朵非要贴在他脑门上。

“我是男人,哪有在脑门上贴花的!”

“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你收不收下?”

后来他妥协了,微微弯腰,她便踮起脚尖,真的在他脑门上按了一朵芙蓉花。

“今侯爷安排人又送我铺子又要收我麦米的,我在想我应该怎么感谢侯爷的呢?”魏楚欣笑着,“这朵芙蓉花足够了吧。”

萧旋凯蹙眉:“我这么便宜的么,拿十文钱就把我打发了?”

魏楚欣就狠狠的捏住他的鼻子,发着先时心里的闷气,假笑道:“不许蹙眉,某人可是记住了,在回府之前,贴在你额头上的花要是掉了,咱们就新仇旧恨一起算。”

“哪里来的新仇旧恨呢?”他把以前的事都忘了。

第八十三章 重用魏楚欣

临回去之前,魏楚欣买了一包瓜子来磕。

应她的要求,两人步行着回府。

一路上他都在为她剥着瓜子,一粒一粒放在她手心上,等攒成一小把的时候,她再全部放到嘴里。

“什么去买糖葫芦,刚才你就是想一走了之了的,是不是?”魏楚欣侧着头,眼看着他,脸上还是满满的不高兴。

萧旋凯笑着,骨节分明的手指剥着瓜子,偶尔抬头,看着她商量道:“吃多了嗓子疼,容许我吃一颗好不好?”

“不好,不许转移话题,请萧大人正门回答我的问题。”

……

终于回到了府上。洗漱更衣过后,魏楚欣就伏在书案旁写东西。

萧旋凯在里屋等她,直等不来,便走了出来。

正好她写完了,将纸单递给萧旋凯,道:“这是我打给你的欠条,你收好了,弄丢了我可就赖账不还了。”

“什么欠条?”

“我都打听好了,那间三街交汇处的铺子价值五万两,我不能白要,算上给你的五千两中间报酬,共欠你五万五千两银子,你拿好了。”

萧旋凯见她说的一本正经的,一时觉得好笑,“娘子果然是出手大方之人,账目算的这样清楚。”

“亲兄弟还明算账的,”魏楚欣便是放下了笔来,一边洗笔,一边看着他笑说,“又何况是侯爷呢能随随便便就把我扔在大街上的人,还是算得清楚一些的好。”

“也行,那咱们就算算账!”萧旋凯一时就抱起了她。

“干什么,我洗笔呢,放我下来,当心弄你一墨汁。”

“你欠我五万五千两呢,今天晚上咱们得研究个还法!”

“你无耻,谁说要这么还你了……”

已然是被某人箍到了里屋。

……

第二上早朝,临走之前,萧旋凯对魏楚欣道:“现今有一个好机会,就看娘子要不要?”

“什么机会?”

“一会去请安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魏楚欣只当他故弄玄虚,并没放在心上,翻了个,继续睡了。

之后到欣荣苑请安,竟被丫鬟告知大夫人已经去了和乐堂。

魏楚欣便转道去和乐堂,等进了堂屋,却见着老太太,大夫人,邵漪柔都已经在屋里了。

魏楚欣便进屋行了礼,向老太太和大夫人告罪道:“孙媳,儿媳来晚了,还请祖母和母亲责罚。”

大夫人抬头看了看她,脸上明显是不悦,想教训她几句,但最后却是咽了回去,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老太太摆了摆手,叫她道:“快过来坐吧,府里的丫鬟婆子越来越会看人下菜碟了,想来是没有到晚居通传,你来晚了也是有的。”

魏楚欣便看着大夫人脸色,屏息敛声的在邵漪柔旁侧入了座。

坐下来听几人谈话,才知是柳府老爷子的一位偏房昨天夜里去了。原一个老妾室去世,本不该如此兴师动众的,只那老太太正是西州王妃柳明鸢的生母。

柳家那边正在安置丧事,停灵下葬诸事忙得不可开交,大夫人的哥哥便想着让家妹回府上忙帮照看照看。

大夫人道:“兄长难得张一回嘴,儿媳便回去帮忙主持主持吧。”

老太太摆手,不同意,“自己的子自己都不惜,丧事比不得喜事,平时安静无事时,还得靠药茶才行,这到了柳家那头,人多事多,害得你再生大病,我断然是不依的。”

“儿媳近来已是无碍了,再说哥哥若非实在无计可施,也不会轻易张这个嘴的……”

老太太还是不依,打断大夫人道:“你自己的子要紧,再说柳家族里小子媳妇人丁重多,去哪找不来一个主持事的正经人来,非要劳动你。”

这时邵漪柔起,适时笑说:“祖母和母亲都别为难,这原不是什么大事,母亲子向来不好,确实不宜cāo)持这样的丧事,只舅舅也难得开口求人,推辞不去又多是不好,不若儿媳主动请缨。儿媳实为小辈,对礼仪之事也不尽相熟,但到柳家帮忙照看人客,组织秩序,差遣家下仆人做些里面杂事也是好的。”

老太太点头,“柔儿有心了,既是这样,你就代你母亲过去象征的点点卯也好。”

大夫人却是不同意,“府中的事就够柔儿忙了,再有柔儿贵为郡主,就真到了柳家,兄嫂等人又怎敢用她,两下里客气,反而不美。”

邵漪柔微微的笑着,懂事的说:“柔儿既然嫁给侯爷就是萧家的媳妇了,到舅家做事怎敢端着架子妄自尊大呢,母亲大可告诉舅舅,放心支使柔儿便是了。”

“你有这份心就好了。”大夫人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些笑模样,拍了拍邵漪柔的手,叹气道:“正像母亲说的,柳家人丁众多,哪里还不找出个主事的人来,一会着人回明兄长,让他另外找人便是了。”

魏楚欣坐在一旁听着,几次想开口说话,只几人却连见缝插针的机会都没给。

正当她心说算了之时,却见着老太太放下了手里的瓷杯,抬头看着她笑说:“楚儿自来也不说话,你有什么想法,说来我们听听。”

魏楚欣见老太太提她,便起,先看了看大夫人脸色,然后才看向老太太,眼睛里虽澄明一片,但却是道:“楚儿才嫁到府里,万事自来全凭祖母和母亲差遣,不敢妄自做主。”

老太太眼看着魏楚欣,点了点头,笑说:“若我说派你去柳家帮忙管事,你敢不敢应?”

“孙媳凭祖母派遣。”魏楚欣便抬眼,看着老太太,笑答。

“也好,那你就去吧,这事我做主了。”

听这话,大夫人便一百个不同意,阻拦说:“母亲,她才到府中,诸事都不熟悉,到了柳家行事不宜,忙中添乱,不是反遭人话柄耻笑么……”

“人还没去,怎就知会忙中添乱,行事不宜呢。再有,怕出错不行,总是要放开手脚让她练的,谁都有年轻不知事的时候,历练几回也就好了。”老太太打断大夫人,拍板将此事定了下来。

大夫人和邵漪柔见老太太已经将话说死,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一时便也都咽了下话。

老太太便道:“没事了就都各忙各的去吧,楚儿留下,我有话要交代。”

魏楚欣依言留了下。

只剩两人时,老太太便是问道:“我看你是自信满满的模样,这事交给你,可是拿稳的了?”

“孙媳怎敢夸下海口,肯将这样重要的事交给孙媳,孙媳一定尽力做好,不辜负的众望。”

老太太点头,教诲道:“有自信是好事,但却不能盲目自信。这是你头一回管事,又是在别人家里,若有一分做得不妥,怕是都要惹人诟病笑话的,这也是你婆婆不同意的原因。”

老太太一时便交代给魏楚欣:“……再有柳家你婆婆那一支,闲人杂人混吃混喝的人多,正经主持管事的人却少,你婆婆的兄嫂又都是良善软弱之人,家里人丁二百多口,纷纷杂杂,这些年就一直无序,无人敢擅接这样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现如今这是来了你这么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人,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此时反悔还来得急,你放不放弃?”

第八十四章 先付定金

魏楚欣眼睛里澄明一片,道:“孙媳不反悔,也不放弃。”

老太太点头,“不愧是我萧家的媳妇,就应该有这迎难而上的劲头来。万人都不敢接的事,你做的漂漂亮亮的,这样才能服众,在你婆婆面前,也好挣个脸不是。”

又交待一番,老太太见魏楚欣也是极其上劲的模样,便点头道:“你准备准备,等用过了午饭,便着人送你去柳家,有什么不明白的事,多学多问,我提点你。”

魏楚欣应是,道了谢才走。

等人一走,在一旁侍候的宋妈妈不免笑着说道:“二少再好,也是新嫁妇,老太君真放心让她揽这么大的事?”

老太太便叹道:“我岂能真放心,要不是凯儿求我,这事怎么也落不到她上。”

“让二少管理柳府,是哥儿的意思?”

“可不是他,也不知他从哪儿听的风声,上早朝之前,特来屋里相求,又是奉茶又是捶腿,嬉皮笑脸的,随了他爷爷那幅难缠相,非是求我派魏氏去柳府。”

宋妈妈见老太太虽是在骂二哥儿,但却在慈祥的笑着,一时也笑说:“老太君这才是口是心非呢,要哥儿不来缠你,怕是真要骂他冷落了你呢。”

“他才是那娶了媳妇忘了的,这是为了他媳妇,他才肯过来,平时没事的时候,恨不得长在晚居,有了魏氏,我这老太婆早让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宋妈妈点头笑说:“哥儿心里确实装着二少,从眼下的兴头看,没准明年老太君就能抱曾孙了!”

老太太听这话未免就笑了,“借你吉言了。也难为凯儿,平时那么粗心大意的一个人,却事事都替她考虑周全。嫁到这个家,从上到下,有哪一个为难了她,她若要是有心有福气,合该给凯儿生个孩子的。”

“哥儿都二十三了,也该有自己的孩子了,”说来宋妈妈也忍不住叹了口气,羡慕的说:“看看人家东哥儿,还比哥儿小几岁呢,早是儿女双全了,大的都能满地跑了。”

“我孙儿可怜呐,这是三年前在战场上捡回了一条命,要不我萧家岂不绝后了,百年之后我如何面对老爷子!”

“说什么我也不能原谅左笙,谁都可以对不起凯儿,就她不能,当年没有凯儿,她如何能活到现在!

“想当年我把左笙当亲孙女一般对待,凤琴,我寒心呐……”

宋妈妈抬眼,却见着向来刚强的老太君侧头擦去了眼泪。

“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老太太已然是和缓了过来,收了眼泪,骂萧旋凯道:“没有孩子也是他活该,当年谁劝她娶妻他都不娶!左笙不知好歹,就得阿铮那样的人对待她!凤琴啊,你记住,红颜祸水,长得越是美的女子越是不能娶进门,古有褒姒祸国,这可不是空来风!”

宋妈妈忍不住念佛,“还好那些事都过去了,哥儿也对左笙寒了心了,现下迎娶了二少,一颗心就都扑到了她上。”

“魏氏确实是中规中矩,这也是我相中她的原因,过子,得找个踏实务实的……”

魏楚欣从和乐堂里一出来,石榴就见她脸色极好,往回走的路上,就不住问道:“有什么喜事不成?”

魏楚欣却是故意卖着关子不肯说。

等萧旋凯下了朝回来,但见着魏楚欣已换了素服,坐在那里,笑等着他回来吃饭。

“有喜事?”萧旋凯就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一边洗手,一边笑问魏楚欣。

魏楚欣心极好,一时拿过丫鬟手里的巾帕,亲自递到萧旋凯手里,只笑说:“这次我不用求你了。”

坐下来用午饭,萧旋凯不免追问道:“什么就不用求我了?”

“以后出府,我不用求某人看某人的脸色了!”魏楚欣便是得意的笑着,“我想出去就能出去了!”

“娘子以后想出府就能出府了?经得和母亲应了?”萧旋凯就笑着,仿若多么失落般的,“我怎么不信呢,没有我帮你,你能随便出府去?”

“柳府上有一位老人去了,老太太派遣我去柳府帮着管事,你说我能不能随便出去!”

萧旋凯夹了一口菜吃了,然后才点头道:“好事,正好你不是说整闲在家里无趣么,出去锻炼锻炼也好。”

“你赞同?”

萧旋凯放下筷子笑看魏楚欣,“我有什么不赞同的呢?”

魏楚欣就又亲自盛了一碗汤递给萧旋凯,没说话,先讨好的笑了。

萧旋凯见她笑得眉眼弯弯的,就心知她有事求他,无事献殷勤,不是她的格。

“汤好喝。”

“那你就多喝一些,正好一边喝一边听我说一件事。”

萧旋凯便就低头喝起了汤,才喝了一口,就听她绕说道:“侯爷一直就不反对我做生意的,对不对?”

“嗯,昨天晚上的生意就做的不错。”

魏楚欣见萧旋凯认认真真的在那里胡说八道,一时忍住没有发作,继续笑说:“那间铺子的房契何时给我呢?”

“你欠我多少银子来着,五万五千两,不对,昨天已经还了五千了,就还剩五万了……”

“你能不能听我说完话!”魏楚欣就终于装不下去了,一时抄起个馒头,来赌他的嘴。

“欠你的钱等一会我出府去从银号支出来就还给你,一手交钱一手交房契,三之内那间铺子的钥匙就得给我,你听到没有?”

萧旋凯一时便是笑了,还是一副不认真的模样,凑近过来,笑说道:“听没听到得取决于娘子对我的称呼?”

“什么称呼?”

“算了算了,你不叫就算了,听原东子说那间铺子好多人想兑呢,既然某人这么没有诚意,我反倒不如转手买了。”

魏楚欣妥协的问:“叫什么,你总是要给点提示的吧?”

一屋子的丫鬟,魏楚欣也不好意思开口,叫退了众人。

“侯爷,萧侯爷,房契和钥匙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呢?”

萧旋凯就当没听到。

bi)得她没辙,便清了清嗓子,低声说:“夫君,你把那钥匙给我吧,好不好?”

“说什么,大声点,我什么也听不到啊!”萧旋凯故意凑过耳朵来。

左不过屋里就两个人,魏楚欣见他那个样,心里一生气,薅过他耳朵来,声音不小的喊道:“萧旋凯,你别欺人太甚了,钥匙什么时候给我,昨天晚上定金都先给你了,你想出尔反尔么!”

第八十五章 勉强貌美如花

“对,昨天晚上你是给定金了的,这个我倒还有些印象。”萧旋凯一本正经的说。

“得了便宜还卖乖,世上怎么有你这么厚颜无耻的人呢。”魏楚欣就低头,喝着碗里的汤,小声嘟囔着。

等老太太那边的人来接魏楚欣时,却被萧旋凯给拦了下。

萧旋凯道:“你去回,就说我一会去部里,路过大舅家,正好捎上二少。”

……

上了车往柳府走时,魏楚欣就不免问萧旋凯道:“你真顺路么?”

“娘子第一次出门见世面,我得做好保障才是。”

等一到了柳府,眼见着府门洞开,白色纸灯笼悬于两侧,家下男女披麻戴孝,人来人往,一派忙碌哄乱景象。

听人报煊武侯大架,萧旋凯的舅舅柳伯恩并几个族里男子出门来迎。萧旋凯便同几人相互行了礼,被人引请到灵堂,给死者进香。

这面另有婆子引起魏楚欣过内堂,见了萧旋凯的舅妈原氏。

先时老太太早已是给原氏打过招呼的了。原氏此时便是握过了魏楚欣的手,稍事几句寒暄感谢之语。

正说着话,萧旋凯打灵堂过来,见了原氏,给行了礼。

萧旋凯随和母亲感不好,但却同舅舅和舅母两人关系极好。那原氏自来是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对待。

原氏一见到萧旋凯,就忍不住握过了他的手,多不曾见面,才要开口问话,就见着了萧旋凯鼻子旁边那被魏楚欣挠出来的两道划痕。按过他询问,“好端端的怎么碰的,这些外男外女里,属我们凯儿长得最好,怎么就这样不小心,碰着了脸呢!可是涂了消疤的膏药,这要破了相该如何是好!”

萧旋凯就笑着瞟向魏楚欣,一时半刻的倒还有点委屈模样。

“快侧过头来,让舅妈瞧瞧!你看你这孩子,躲什么呢,再是长大了在我面前你也是孩子,我瞧着倒像是手指甲刮的,谁家的姑娘有这么大胆子,真是不知道王法二字该如何写了!”说来,就要吩咐丫鬟回屋去取祛疤的药膏。

萧旋凯便笑拦着说,“舅妈正忙着办太婆婆的丧事呢,我这一丁半点的小伤没事。因想着这种时候府上最是繁忙,才特意打发楚儿过来了。”

说着,萧旋凯就拉过了魏楚欣的手,笑着介绍说:“这就是舅妈,最最好相与的一个人了,还不行礼见过。”

魏楚欣依言,就又行了一遍礼。

原氏便拍了拍魏楚欣的胳膊,微微点头,“凯哥儿媳妇无需客气。”

萧旋凯就又道:“楚儿才到府上,许多事都还不懂,还承望舅妈多多提点,有什么活就支使她做,她有不懂的或者做的不对的舅妈直说就是,不用怕她不高兴,她随我,脸皮可厚着呢!”

满京城的人都传萧旋凯在意新娶回来的娘子,原氏今一见,果然是信了。

出行伍之家向来心高气傲的萧旋凯,能为一个女人做到如此地步,真是合该让人艳羡的了。

临走时,萧旋凯还是两步一回头,三步一转的。看得原氏不住笑着逗他道:“要舍不得,就领回去吧!”

萧旋凯笑说:“要是在别人家里,我就真带着楚儿走了,只是舅舅舅妈打小就疼我,眼下有事了,得让楚儿帮着做才是。”

原氏都听笑了,“少和东子学,学得油嘴滑舌,招人烦。”

萧旋凯在走出去的最后一步时,还不忘说:“那就有劳舅妈照看楚儿了。”

原氏摆手:“知道了,你快去忙吧。”

萧旋凯都这样说话了,原氏哪里还会让魏楚欣真做什么,找了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让魏楚欣看着一众婆子丫鬟们做。

被当成闲人供了起来,魏楚欣一时在心里倒是还讨厌萧旋凯到这里来多此一举。

在侯府所有婆子丫鬟都不服她,她必是要趁着此次机会,做出些成绩来堵堵众人的嘴,也同萧旋凯说的那样,在大夫人那里挣一个脸面。

第一天也就算是大致熟悉了下柳府,原氏什么都不指派给她做,魏楚欣落得了个无功而返。

酉时的时候,柳府上派车送魏楚欣回侯府,魏楚欣在心里计算着子,想来程凌儿的回信也该到了,便趁着出府的机会一早就派梳儿去馆驿里打探可是有从靖州传过来的书信。

去的早不如去的巧,馆驿里的小吏便道是:是有一封从靖州传过来的信,只是中午的时候就已经送到侯府上了,并且门房已经收下了。

那信里讨论的是如何将红曲米运到京里来并如何处置这些麦米的各种经商事宜,这封信若落到老太太和大夫人手里,被两人读到,还得了了!

萧旋凯不在乎她做生意,只老太太和大夫人岂能不在乎?

魏楚欣提着一颗心,吩咐马夫快些赶路回侯府,只走到朱雀街的时候,早有萧旋凯派来的马车等在街头了。

候在那里的府丁哪里知道变通,萧旋凯吩咐让接魏楚欣过去,他们仿佛就如同接到了军令似的,必是一点都不肯通融。

无奈换了马车,魏楚欣就被带到了一家淡雅的茶楼里。

进了茶楼,来到一家雅间,萧旋凯已经等在那里了。

一见面,萧旋凯就笑说:“恭祝娘子旗开得胜,忙了半,是不是头昏眼胀,浑疲劳了?”

“回家。”魏楚欣连坐都不坐,拽过萧旋凯的胳膊就道,“咱们回家吧。”

“怎么了?”萧旋凯就眼见着魏楚欣脸色不对,笑问道:“出什么事了?”

“萧旋凯,我可能惹祸了……”一想到大夫人可能已经知道了她要在京都城里,在她眼皮子下做生意的事,魏楚欣就打怵。

萧旋凯就还是不慌不忙的,将魏楚欣按在椅子上,递给她茶来,看着她问,“惹什么祸了,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怎么就吓成这样了?”

“上哪里杀人放火去啊!”一时魏楚欣就放下茶杯,站起来,一边和他解释,一边要拽他回去。

“怎么办,若是被拆开看了,还有补救的法子么?”

魏楚欣拽着萧旋凯往茶楼外走,萧旋凯没心没肺的,不紧不慢的跟在她后头,笑着和她说话。

“倒是头一回见你这么积极的想要回家,一就都这样了,着急有什么用呢,就说是写给我的信,我想开铺子不就完了。”

“感别人称呼萧大人为姑娘么……”

“再不行就说是我怂恿着你开的铺子,我就喜欢会做生意的姑娘,像昨天晚上那样的生意谈得多好。”

“你还有没有点正形,能不能快走两步了!”

“不是你说的,你负责赚钱养家,我勉强貌美如花的么。”

“怎么是勉强呢?”

“你说呢,我都被某人挠毁容了,想貌美如花也没条件了呗!”

第八十六章 他维护她

“笑一下。”

马车停在了侯府门口,萧旋凯眼见着魏楚欣愁眉苦脸的样子,笑着说道。

魏楚欣就往旁边推他,她哪里笑得出来,要是那封信被他母亲看到……魏楚欣连想都不敢往下想。

萧旋凯就抱着魏楚欣下了车,其实根本就没多大的事,他也不忍心再逗她,便道:“交给我来办,你回晚居等着。”

“才从柳府回来,怎么能先回晚居,我得去和母亲那里请安回话的。”

两人先去了和乐堂,老太太那里自是没有什么说的,行了礼,回了话就出来了。

门房的管事说信被大夫人接了去。

等两人到欣荣苑时,正赶上大夫人在吃饭。见了两人,简单询问了几句,也没多说什么。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从部里回来了,用饭了么?”大夫人便问自己的儿子。

听萧旋凯说还没有,大夫人旁的管事妈妈就自作主张,笑着吩咐小丫鬟另取了碗筷过来,“今厨房做了哥儿喜欢吃的四喜丸子,哥儿就在欣荣苑用一些吧。”

入了坐来,吃了两口饭,萧旋凯就忍不住提起话来,“今门房可是送过来一封信?”

大夫人拿着玉著,只是微微拨着碗里的饭,一时并没有要说话的打算。

一旁魏楚欣见着,哪里还有心思咀嚼嘴里的米饭,无意识的就咽了下去。

萧旋凯就又开口道:“母亲……”

“放你妹妹回来吧。”大夫人就用温温的话打算了萧旋凯。

“军械所哪里是姑娘能待的了的地方,她是你妹妹,不是你手下的兵。”

“翎儿太过任,不挫挫她的锐气,她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子早晚要……”

“要么你把她送回来,要么我明天派人接她回来。”大夫人就又一次打断了萧旋凯。

萧旋凯一时抬眼看着他母亲,微微蹙眉,咽了下话。

大夫人也放下了手里的玉著,看着他,保持心平气和的说:“不用这样看着我,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母亲想多了。”萧旋凯就微微吸了一口气,拿起筷子来快速扒完了碗里的饭。

直到见底了才说:“一会我就着人接翎儿回来,请母亲把楚儿的信还……”

“馨儿,我的药茶是不是烹好?”大夫人就又一次用温温的话打断了萧旋凯的话。

然后就眼见着大夫人喝了净口茶,慢慢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由贴丫鬟扶着,进了里屋。

萧旋凯叹了口气,顺势拿起一旁的汤碗,一口气将其喝了个见底。

魏楚欣作为旁观者,在一旁看着,一时也算开了眼界。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萧旋凯和他母亲的关系……

“吃好了么?”萧旋凯侧头笑问她。

魏楚欣回过神来,就放下了筷子,点了点头。

然后他就握过了她的手,要带她走。

一时站起来,朝里屋说道:“天不早了,母亲好好休息,儿子领儿媳先退下了。”

缓半天没人应,魏楚欣就心以为萧旋凯的母亲不会说话了。

但却不想,在两人要出门时,大夫人却道:“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萧旋凯突然停在了原地,忍不住说:“我说的话多了,母亲指的是哪一句?”

魏楚欣在一旁听着,不免就拽了拽他的袖子,看着他摇了摇头。

他那攥着帘子的骨节分明的手就陡然一松。

“母亲放心,我明就接翎儿回来。”放下帘子,出门前,他道。

出了屋子,魏楚欣就感觉松了一口气,侧头看了看他,主动握过了他的手,刻意的笑了笑。

萧旋凯就不似在屋里那般了,娘子在哄他,他就挤眉弄眼,回了魏楚欣一个微笑。

等两人要走到院门口时,先时服侍在大夫人旁的管事妈妈就追了出来,手里拿着信,一边将信递到萧旋凯手里,一边笑说:“哥儿要的是不是这个?”

“这些话原不该老奴多嘴的,只是哥儿也该体谅体谅夫人的,哥儿和姐儿都是夫人的命。军械所那边的几个将军都遵哥儿的话,这都连续三天了,夫人着人送衣服也不让进,送吃食也不让进,派了车马要接姐儿回来只连姐的面也没见不着,要说夫人平里别管是在家还是在外面,哪有被这么折面子的,就是当今太后见了夫人都要称一声姐姐的。这原不是什么大事,哥儿要是因这些个小事和大夫人怄气就太不值当了,等明儿大夫人一见姐儿被送回来了,自然也就消气了。”

管事妈妈笑着,便又绕回到这信上面,“这信还是大夫吩咐老奴亲自收的呢,就是哥儿不来,一会也是要遣老奴亲自送到晚居的。夫人的涵养别人不知道,哥儿这个做儿子的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就我们几个老家奴,仗着在府里呆的时间长了,好奇这信上的内容,腆着脸怂恿着夫人打开瞧瞧,夫人都不肯呢!”

……

快走到晚居时,魏楚欣不免问萧旋凯,“怎么把翎儿送到军械所了,那里那么艰苦,她一个姑娘怎么受得了。”

“家里都要把她惯上天了,再不教训教训她,迟早要吃张扬任的亏。”

“原来是因为这个。”魏楚欣便故意点了点头,叹气道:“算我自作多了。”

萧旋凯一时就笑了,“目中无人,和嫂子无法无天也该教训教训的。”

魏楚欣就瞪她,伸手堵他的嘴,“你可别这样说。”

“怎么?”

“原本你们兄妹感那样好,我一嫁进来你就又送她去军械所,又要磨她的子的,别人怎么想我?”

“怎么想?”

“能怎么想,想我是挑拨离间,专擅长吹枕头风的人呗。”

听这话,萧旋凯就忍不住笑了,逗问她,“你没有么?”

“你……”魏楚欣一时就被问住了,松开他的手,往出推他,反而是笑说道,“有啊,还就真被你说着了,我这个人,既小心眼,又记仇,又善妒,最会的伎俩就是挑拨离间,最擅长的本领就是搬弄是非,萧侯爷是慧眼识珠的人,还容许我这样的人待在边么?”

魏楚欣就回过头来,眼看着他脸上被她挠出来的道子,以及上嘴唇上才刚刚痊愈了的伤口,“在柳府的时候,你怎么不和你舅妈说这是我挠的呢?我这些恶行,要被公之于众的话,够得上七出之条了吧,娶了我你有没有后悔,现在你想不想休了我呀?”

萧旋凯点头,认真的看着她眼睛说:“我想……”

听这话,魏楚欣一时怔在了原地,抬眼看着他。

第八十七章 展露头角

“我想听你吹枕头风。”萧旋凯笑着接上先时的话,然后又重新握过了她的手。

魏楚欣甩开了他,侧过了头去,“你想着吧。”

天哪,就在刚才,她竟然被萧旋凯的话吓到了。

若有一天,他真说出了那样的话,她该作何反应。

进屋的时候,魏楚欣还不在心里想着。

洗漱更衣过后,他就不会让她消停。

……

等第二四更,眼看着他起来去上早朝,魏楚欣就不有这样的疑惑:

这样通宵达旦的子,能持续多久呢?

心高气傲的煊武侯,能喜欢她多久呢?

浓烈的感越来越淡了,需要多久呢?

要是能持续一辈子就好了,再不济大半辈子也行……

“今我还在朱雀街街头等你,等着我。”萧旋凯临走时说。

等魏楚欣给大夫人请完安,到柳府去时,才不过卯时末刻。

原氏昨晚偶感风寒,柳家儿媳妇张氏正坐在抱厦厅里,替原氏点卯。

张氏出寒门,原非萧,原,柳,邵,左,元京城六大族里的女儿,为人柔弱谦和,又是不争不抢,不蔓不枝的格,自来家下婆子丫鬟在心里就不惧不服她。

此时一众婆子稀稀散散,有迟到了的,有称病没来的,也有仗着伺候过上一辈子主子,居功自傲明目张胆不听张氏指派的。

单单点了个卯,就拖拖拉拉用了一个时辰,然后众人散去吃早饭,吃饭的时候精神头都足,吃完了饭到干活的时候便懒懒散散,能躲得躲,能藏就藏,能不干就不干,遇上油水大能露面的好差事一齐蜂拥而至,挨累受罪的活推推搡搡垂头丧气,谁也不肯上前来伸手。

府内上下老小一百五六十个丫鬟婆子,就轰轰乱乱了起来,再合上外面办事的爷们小厮,更是全然无序。

前来形丧礼的族亲、人客、各家命妇又多,萧旋凯的大舅柳伯恩在外头已然是忙不过来,眼见着原氏又病倒了,里面没有个能人管家,就又焦了一分心。

边家人眼见着老爷暗中叹气,便在一旁提议道:“老爷莫烦心,小的说出个人来,必能胜任管家一职,只要老爷开口,此事就能成。”

柳伯恩便追问:“何人?”

那家人道:“是二老爷家慎哥儿的媳妇,那胡氏为人向来和善又能干,听说二老爷家里现下就是这胡氏在管家,把个府上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又懂得审时度势,严慈并举,恩威两用,全府里就没有一个仆人不服气的!”

柳伯恩便点头道:“族里还有这样能干的媳妇,应当找来的。”

家人道:“此事得老爷同夫人开口,让夫人去二老爷府上将人请来才好。”

等柳伯恩回屋里同原氏说起此事时,原氏便也点头赞同。

“慎哥儿媳妇是好,她人现下也正在咱们府上帮忙,灵堂那边由是重要,我已经派她去看着下人添香加油了,不如把她叫来,妾当着老爷的面开口,她必然不好推辞。”

柳伯恩捋了捋胡子,叹气道:“说来还是儿媳软弱无能,眼下家里遇见大事了,还要…开口另求他人,若大妹妹能来就好了,想当初父亲离世,有大妹妹打理里面,万事都管的井井有条的,何曾有一个错处,朝中各命妇前来拜访,礼数周道妥帖,何来此时这般,惹人明来暗里的笑话呐!”

原氏听柳伯恩这么说,不免就红了脸,咳嗽了两声,挣扎着要起来,向丈夫告罪道:“说来说去都是妾无能,这种时候又生了大病,料理不了事务,惹得老爷烦心至此。”

柳伯恩自来也疼原氏,便是叹了口气,收回了话来,不责备不说,反而劝道:“老夫老妻,说那些没用的。你有你的好处,我也从来没指着你做这些,好生躺着,病若是大发了就不好了。”

说话时已经有丫鬟将胡氏请到了里屋。胡氏在来的路上,已经探得了些口风,此时见柳伯恩果然在场,胡氏就在心里猜出了**分来,两人这个当口找她过来是所为何事。

“慎哥儿媳妇,你坐吧,都是一家人,没那么多礼数客的。”原氏摆手笑说。

胡氏听这话便微微的笑了,礼数周道的给两人行了礼,依照辈分见过两人,又推脱了一番,才肯落座。

原氏就开门见山,同胡氏说了想让她帮着暂时管家的事。

胡氏就赶紧站了起来,看向原氏和柳伯恩两人,行礼道:“按理来说,大爷大娘开口,没有铃儿拒绝的理,只一则未经得家中婆婆应,铃儿不敢擅自做主,二则府上有张氏姐姐主持,铃儿插手多有不妥,三则铃儿自来有口无心,行事只凭意气,辈分又小,能力又不足,实在诚惶诚恐,怎敢担这么重要的职务,就还请大爷大娘另聘适合人选,铃儿愿意听其派遣,在其旁效力。”

“你婆婆那里我去说,没有她不答应的道理,张氏姐姐你想来也是知道的,是个不争不抢的人,不怕你笑话,现今家里都乱做一团了,没有个能主事管家的人,说来大娘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了,这才找到了你,你也就不要自谦了罢!”

“大伯大娘如此信任抬铃儿,铃儿本也想应下的,只奈何有心无力,不敢揽下如此大任。”胡氏便也终于说出了下话,“不过大伯大娘也不必忧心,现如今有个更好的人选,若大娘能请她来料理事务,必是稳妥无虑了的。”

“支来支去,铃儿岂非成心要婉拒于我……”原氏说着,便又拿帕子掩着嘴,咳嗽了起来。

胡氏听这话,连声告罪,接过丫鬟手里的茶,亲自递到原氏手里,待原氏住了声,才赔笑解释说:“萧侯爷新娶进来的娘子,实在是一位人物的,要说管家理事,她比铃儿强上几倍呢,刚才帮着姐姐点卯时就展露头角了,实在是精明能干,口齿伶俐之人!信与不信,大娘自可着人将柳福家的找来问话,问问萧家二少先时是如何帮着姐姐点的卯,总之阖府里二十几位管事婆子逐一被她请到了场,管家之能不亚于当年的大姑。”

“说的可是凯哥儿那新娶进门的媳妇?”柳伯恩夫妻二人不免一同开口问道。

“正是魏氏呢。”胡氏笑着,在原氏旁服侍着用茶。

……

这边胡氏从堂屋里出来,她边的贴丫鬟便不问道:“大爷大诚心相求,少何不顺势应下此事,以少之能力,打理区区琐事不是手掐把拿么,将府上打理好了,等丧礼一过,大爷和大必是要重谢的,到时候少在柳家的地位就更上一层,谁不得更高看一眼,就是在少爷心里,也是要更遵少一分的!”

胡氏便笑着摇了摇头,“我与子慎自来不讲究这些的,就是不管这些事,他也照样尊我重我。又何况这府上原有张氏,同为柳家媳妇,我出面管家,管得太好,说压了她的风头,管得不好,又被人诟病没有能力。在咱们府上,夫人已是看中我的了,我还要再逞能当那被万人妒忌的人不成,揽下此事,费力不说,又见不得什么好处。”

“所以我啊,莫不如走一份顺水人。萧侯爷新娶回来的那位,正是才进府,侯府里上上下下,从老管事到小丫鬟谁曾在心里服她。要想服众,先要做事,想来那魏氏正需要这么个表现的机会呢。”

“这虽是个机会,但也是一把双刃剑,东府里人丁繁杂,以少能力自然是不惧的,只那魏氏是小门小户里养出来的小家碧玉,又是新嫁妇,她能打理好么?”

胡氏听着,不免就淡笑了笑:“谁知道呢。各人有各人的能力,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运气好攀附上了萧侯爷那样让人仰望的人,她没点本事,还想在这圈子里混么,当知爬得越高,摔得越惨……”

第八十八章 应下

这里魏楚欣和张氏两人就都被请到了堂屋。

原氏当着两人的面说了原委。张氏便起,点头,笑着应下了公婆这样的安排。

“万事都是能者任之,现今儿媳软弱无能,有心无力,顾此失彼,不能胜其大任。眼下丧礼还不过头七,往下诸事只会越来越繁杂,从今早点卯一事来看,妹妹就是能干的人,交给魏氏妹妹协理府上之事是再好不过的了,儿媳只有点头应下的理,怎会有一分一毫的不愿意呢。”说毕,就要让人去取管事的对牌来。

魏楚欣适当推辞,见柳伯恩和原氏诚心相让,她便也是站起来回话。

“有舅舅舅母此言,楚儿就是如何不懂事也不该再推辞的了。只现今有姐姐管家,楚儿一外姓媳妇怎好来接这管家的对牌。不若这样,楚儿管事,姐姐在旁掌握大局做最后决断,对牌还是姐姐收着,我每过来在一旁协助着姐姐点卯,对账,派遣等各项事宜。”

“有姐姐扶持着,自然就有个保障,楚儿自也就不怕做事有不合规矩或是考虑不周或是能力不足的时候了。这样诸事清了不说,也省着丧礼过后再交接对牌两下里费事,舅舅舅母觉得这样可好?”

原氏点头笑道:“凯儿没看错你,果然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既是这样,那就委屈你些罢!等忙过了这件大事,我与你舅舅还是要另谢于你的。”

“舅舅舅母抬。”

……

这边张氏和魏楚欣先后出得了堂屋,张氏不免停下,等魏楚欣走过来,笑着说道:“从今起,府中之事尽可妹妹料理,我这里妹妹自是不用有什么顾虑的。丧事办的体面,柳家也就体面了,家里体面,才有我这个做媳妇的体面。”

魏楚欣听张氏此话,也笑说:“多谢姐姐体恤。”

当下来到抱厦,叫来了柳福的女人,魏楚欣询问了府上的一些况后,便吩咐柳府家的造花名册,并让人吩咐下去,明卯正时分,她要按册点名,若有迟到或不来者,严厉惩罚,绝不宽恕。

一时柳福家的领着府上几个管事女人忙碌开来,取纸的取纸,计统人数的计统人数,只写到下午未时末刻。

魏楚欣、张氏并胡氏看着众丫鬟婆子收完杯盘灯展,吃过了饭,又去原氏那里请示过了,才打算坐车离开。

魏楚欣和胡氏脚前脚后,胡氏便叫住了魏楚欣,笑着道:“白里忙着琐事,一时倒没有空闲同二嫂说话,二嫂真是冰雪聪明的一个人,单是让人瞧着就心里欢喜,以后若有机会,再聚在一起打打长牌也是好的。”

魏楚欣跟着寒暄了两句,委婉的表达了感谢,收下了胡氏今卖给她的人。

胡氏听了,笑道:“二嫂千万不要这样说,倒是二嫂帮了我,先时大娘劝着我料理事务,只我哪有那个能力,要不是有二嫂在,我还不定怎样呢,这句感谢该是我说的。”

“妹妹若向我道谢,我当真是要无地自容了”魏楚欣笑着道。

胡氏就拉回了话来,“好了,感谢来感谢去的,太过生分了。侯爷和子慎两人是比亲兄弟还要好的呢,我同二嫂也是一样,外头天冷,二嫂快是上车吧,若冻着了可就不好了。”

胡氏处事老练周道,什么事都让人挑不出错处来。这里便是看着魏楚欣上车走了,她才带着贴丫鬟上了车。

等马车快行到朱雀街街头的时候,魏楚欣才突然间想起来原氏让捎给萧旋凯母亲的一盆滴水观音让她落在了柳府抱厦。

折回去取时,正好听到两个平里有点脸面的管事婆子议论道:“听福管事家的说,明要卯时按名点卯呢,哪里来的外姓人,倒有自信上这里多管闲事,我理得她,看我明儿就晚来个一时半刻的,她能把我怎么着!”

“你还去啊,我直接就不打算去了,想当年我服侍老太太的时候,都还没有现在的大少呢,眼下是小辈当家,谁不另眼相看咱们老人!大少我都不惧,还怕她一个外姓人!又不是什么好出,也不知你听没听说,那魏氏的出还抵不上咱们府里的大少呢,也不知是从哪个小州里来的,听说是当年萧侯爷下放的时候看上得她,运气好才嫁进了侯府里的!”

“如何不知晓,那魏氏也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前几我在夫人近前服侍,听几个夫人谈及那魏氏,说是她父亲能调到京里做官还是萧侯爷在太后面前求的呢!一家子的软骨头,还要托大来柳府上管咱们……”

石榴就听不下去了,想绕过眼前的房山给,将坐在房门口的两人给揪出来。

魏楚欣抢先一步堵住了石榴的嘴,拉着她绕开两人,改道去抱厦处取花。

走出去好远,魏楚欣才松开石榴。

一时石榴气的直跺脚,折回去,不肯善罢甘休,势必要教训两人一番。

“回来。”魏楚欣叫她。

“姑娘能忍下这口气,我可忍不了,那说的是什么话,我非得揪过她俩的头发问问不可!”

“侯爷正在街头等着呢,犯不上和两人浪费时间,若明天她俩谁敢不来,我才是要叫她们后悔。”

石榴便负气道:“正好,一会见着侯爷我才是要告状呐!”

取过了滴水观音,上了马车,在往朱雀街街头走时,魏楚欣看着石榴,笑着商量道:“一会见了侯爷,不许胡说,听到没有?”

石榴侧过头去不算,连子都转到了另一边,“嘴长在我上,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别人管得找么!”

“银子在我手里,我想给某人卖吃的就买,不想买就不买,石榴要不要我买呢?”魏楚欣就改变了策略。

“姑娘拿这话贿赂我也没用,等我向侯爷打了小报告,侯爷自然会重重的赏我,到时候什么好吃的买不来,还需要姑娘给我买了!再说了,姑娘向来小气,买吃的也不舍得多花钱,哪里能比得上侯爷出手阔绰呢!”

“好啊,你这是被他给收买住了!不用我给你花钱是吧,那我还省下了呢!只是程凌儿你也不见了么,他的消息你也不想知道了吧!”

听这话,石榴不免就回过了头,追问魏楚欣道:“程傻子什么时候来京城,他亲自来么?”

魏楚欣摇头,笑说:“我不知道。”

“好姑娘,你就告诉我吧,我不向侯爷告状了还不行么!程傻子到底来不来京里啊?你倒是说啊!”

第八十九章 上任

萧旋凯正在朱雀街口那家交汇的铺子等魏楚欣。

一时向娘子交了房契和铺子的钥匙。

那铺子萧旋凯已是安排人提前打扫过了。

萧旋凯领着她将铺子逛了个遍。

三层楼,五间门面,后面又另有宅子,宅子左右又有两间宽敞储物的下屋。

开了房门,点了火把,进到了其中一间,下屋里又旷又大,每说一句话有回音传来。

萧旋凯就眼见着魏楚欣脸上都笑开了花,笑着问她:“怎么样,可还满意?”

魏楚欣连点了好几下头。

一时萧旋凯就道:“这么容易就知足了,这下屋下面另有洞天呢。”

说着,萧旋凯就带魏楚欣打开了地下储藏室的门。

两人顺着台阶往下面走,萧旋凯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扶着她下了台阶。

走到里面,原是下面将那两间下屋都打通了,空间之大,魏楚欣就一步一步的丈量着,长七百步,宽五百步。

魏楚欣就叹道:“竟是有这么大,想来放置几千石麦米都能放下吧!”

“何止千石,万石也是可以的。”

魏楚欣就跟着点头,想来心里一直担忧的事暂时解决了,她便是高兴。

“我太感谢你了,这间铺子我好喜欢啊!”魏楚欣抬头,满眼星星的笑看着他道。

“你怎么感谢我呀?”萧旋凯一时就单手环过了她,“口头上的我不接受。”

“我请侯爷吃饭,去京城里最好的酒楼,侯爷想点什么就点什么,这次我绝对不用十文钱就将你打发了!”

“再好的菜也不及你好吃。”

魏楚欣就怎么也没想到,什么话茬都能绕到那事上。

他就把她扛在了肩头,上了台阶,出了下屋,来到堂屋,胡作非为了一番……

“没见过你这么讨厌的人,这弄得都是灰,还怎么穿!”魏楚欣拿着先时被萧旋凯扔在了地上的外衣,蹙眉不满的道。

“先将就将就,等一会出门我给你买新的。”某人心很好的在那里穿袍子。

“那你刚才怎么不将就将就呢,就不能等回家了再……”魏楚欣不好意思说下去。

“娘子是想说等回家了再继续么?”在这种事上,他向来厚脸皮,有便宜就占,绝对不会让自己吃着亏。

“你想得美!昨天晚上是谁答应我的,一天只许……刚才你就超标了,”魏楚欣就认真的和他翻小肠,“你这人就总是出尔反尔的,认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能相信你说的话!”

……

第二天清早,萧旋凯就还是四更的时候起来。怕吵醒她,屋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蜡烛,只魏楚欣心里有事,也睡不着了。

“时间还早呢,你起来做什么?”

魏楚欣打了个哈欠,披上外衣,走到他旁,从背后环过他,笑说:“我起来服侍侯爷穿衣服呀。”

萧旋凯就觉得自己听差了,侧过头来看着她,“无事献殷勤,你又有什么想求我的?”

“你这人想得还真多!”魏楚欣一时就放开了他。

萧旋凯哪里肯让,向后抓过了她的手,笑说:“不是我想得多,只是娘子这突然要服侍我更衣,我哪能习惯。”

“妻妾服侍丈夫更衣不是天经地义的么,你有什么不习惯的?”

“咱们家不一样,”萧旋凯就回将她抱了起来,额头贴着额头,看着她眼睛笑说,“我娶你回来是当丫头来惯着的。”

“油嘴滑舌。”听着,魏楚欣不就笑了。

“不困了吧?”

魏楚欣就点了点头,只一个失神,某人手脚就又不老实了起来。

“不行,都什么时候了,你不上早朝了,快放开我……”

下话被某人吞了回去。

五更的时候,两人更忙更的,他着急上朝,她着急给大夫人请完安后去柳家。

等魏楚欣从欣荣苑出来时,就见着萧旋凯等在那里。

“你怎么还没走?”

“快走,我送你去大舅家。”

“不用了,你再不走来不及上早朝了吧?”

他就非执着于把她送到柳府门口,临下车之前,魏楚欣替他整理好朝服,警告道:“只许今这一次,明再不能了,你若是再这样我真要生气了。”

萧旋凯故意笑说:“送你过来,你还不高兴?那好吧,明我不送你了。”

“谁说这个了,我指的什么萧侯爷自己心里明白!”魏楚欣就推开他,由石榴和梳儿扶着,下了车来。

走后门进来,一迈进门槛,便早有候在那里的仆妇接应,簇拥其后,一径来到了柳府抱厦。

等魏楚欣赶到厅上时,也才不过才寅正时分。

厅上柳福家的并上府中另外几个大管事家的女人已经到了。

魏楚欣摆手招呼柳福家的,待其过来,笑问:“花名册姐姐可是带了?”

柳福家的听魏楚欣称呼她为姐姐,哪里敢受,连忙躬道:“依照少夫人吩咐,都带来了的。”

魏楚欣就点头应好。

天气越来越冷,其余几个管家女人命人抬来了取暖的大火炉,搭在了魏楚欣旁,又另外备了手炉递给魏楚欣。

魏楚欣也都是温和模样,笑着道过了谢。

此时已接近卯时,厅外廊下婆子丫鬟们陆续而来,因不知现今这魏氏少宽严与否,心里胆突,想着第一天先探个虚实,因而鲜少有迟到或不来的。

一百多人聚于廊下,熙熙攘攘,窃窃私语,趴在门缝处,想要先瞧瞧里面的魏氏少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昨说的话,可是都告知底下的人了?”魏楚欣就故意放声让外头的人听到,找话问柳府家的道。

“都吩咐下去了,卯正时分点卯,有迟到或不来者,严厉惩罚,绝不宽恕。”

“好,既是事先都把话说明白了,一会点卯,若胆敢有违背者,就不要怪我不讲面。”

眼见着魏楚欣已是板起了脸来,厅上柳福家的并上其余几个女人便都躬应是。

等卯时前一刻的时候,张氏特派了贴丫鬟,前来传话说:“大少同大少爷商讨请僧事宜被绊住了脚,暂时不能过来点卯了。只少说了,万事全凭做主,有她在没她在都是一样的,若敢有不服管教的丫鬟婆子,也全凭裁决。”

魏楚欣点头应了,心说这张氏倒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聪慧之人,自己这第一次点卯,必然是要立规矩的,张氏托事不到,一则是放权来显示诚意,二则是避免了外姓媳妇管家,致使她这个本家的媳妇在旁眼瞧着尴尬。

第九十章 侯门少奶奶的威风

卯正时分,点卯。

廊下的婆子丫鬟顺次站着,柳福家的手拿花名册,照册念名,念到谁谁进来。

魏楚欣坐在一旁,因重生以来就有那过目不忘的本领,此时连名带人,过一遍也就在心里记下了。

点完了名,有一媳妇姗姗的才来,停在厅门口,探头探脑的朝里面张望,只眼见着屋里二十几个婆子各自领着若干丫鬟分行而站,听柳福家的在分派任务。魏氏少坐在上首处,手上托着暖炉,垂眸不语,气势似乎还比不得府上任人欺负糊弄的大少。

这有财媳妇眼见着如此,一时心里就稍有了底,推门进来,也不在乎众人看她的眼光,径直就朝上首处坐着的魏楚欣奔了来,含含糊糊的微施了礼,嬉皮笑脸的道:“我来晚了,少多担待些罢!还剩下什么活没分配,交给我来,我着人去做。”

“谁叫你进厅来的?”魏楚欣手里依旧拿着那手炉,和她说话时连眼睛也不抬,只温声吩咐一旁的人道:“眼下这正分配活呢,没得让她扰乱了秩序,先将人拖到厅前跪着,一会我再发落。”

旁边的两个婆子应声,走过来要拽有财媳妇出去,有财媳妇推推搡搡的,多是不服气。

两个婆子便低声劝说,“好妹妹,你消停些吧,看着架势,这不是个好惹的主子,新官上任还三把火呢,这魏氏少正是要抓几个人树威呢,你平白当这个冤鬼,快是好生的去外面等着吧,她说你什么你就依什么,保管吃不得亏。”

有财媳妇一听这话,心里也就有点怕了,消停了一些,又暗悔了起来。走到厅外,只悄悄的问两人道:“两位姐姐疼我,快告诉我,除了我,还有谁没来?”

两人只叹气道:“周婆子也没来。”

有财媳妇听这话,心里又来了底气,拍手笑说道:“那周婆子是伺候过老太太的人,大夫人都敬她三分的,大少都不敢惹她的,我倒要看看这魏氏如何能治了她!有她没来的比对着,我这迟到的也就是没事了。若是一会那魏氏敢罚我不罚她,我就闹起来,直闹到大夫人那里,先告她一个欺软怕硬,处事不公!”

这里柳福家的按着单子,将各人做什么事,谁负责这个,谁负责那个都分派了下去,然后将花名册交到了魏楚欣手里,她则是退到一旁,垂首侍立,听候差遣。

魏楚欣到此时才由石榴和梳儿两人扶着,站了起来。将手里拿着的暖炉递给石榴,眼看着打头的二十几个婆子,也不需拿花名册,直接就拿手指道:“兴儿媳妇,旺儿媳妇,三儿媳妇,卫婆子,马婆子……”

连人带名,竟全能对上,一时在场众人惊诧不已,皆应声领命。

“你们二十一人,是否都记熟了自己手底下都有哪些人,各人负责什么,出了差错怎样?都记没记住,没记住我再让柳福家的重复一遍,别以后出了什么差错再来和我马后炮。”

众人心里依旧暗又不服,懒懒散散的回说:“回少,都记住了。”

魏楚欣便点,笑头:“记住了就好,我丑话可说在前头,分派下去的这些活,何处出了差错我找你们何人,自己负责自己的事,自己管好自己的人,不是你的活用不着你插手,我没指派给你们的丫鬟,谁也不许随便给我支使。”

“在我这里,谁都不要和我讲照顾过谁伺候过谁的面,既然你们老爷夫人将管事之权交给了我,你们就都得听我的调派。”

“你们平时的老做派,什么有脸的没脸的,托大的,摆谱的,在我这通通没有那么一说,我自是一视同仁,能者奖次者罚。”

气势在那里,众人虽心中暗暗的不服,但也没有敢支会出来的。

魏楚欣便又道:“可都是记住了?”

众丫鬟婆子都道:“回少,都记住了。”

这时,魏楚欣才回吩咐柳福家的道:“你亲自带人去拿周婆子,第一次点卯就敢不来,我倒是要认认她的脸!”

柳福家的应声去了。

魏楚欣又吩咐:“把门口有财媳妇给我带上来!”

那有财媳妇跪在门口,已是将魏楚欣先时训人的一番话都听了去,一被人带上来,就吓得跪在了地上,开口求饶她一次,下次再不敢了。

魏楚欣看了看她,并不开口理会她,反而是坐了下,接过石榴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放下茶杯后随便指了一个婆子,提问道:“说说我昨怎么吩咐的?”

那婆子躬道:“回少的话,少昨说,有不来的或是迟到的,严厉惩罚,绝不宽恕。”

魏楚欣听了点了点头,看着地下跪着的有财媳妇,才要说话,就眼见着胡氏带着丫鬟来了。

“二嫂还在点卯呢,早饭摆在饭厅了,就等着二嫂过去用呢。”胡氏一边往厅里走,一边笑说,眼见着跪在地上的有财媳妇,如没看见一般的,绕道走到了魏楚欣边。

魏楚欣对胡氏笑了笑,吩咐人给她搬椅子。等看向有财媳妇时,便又板起了脸,道:“别人都不迟到,偏偏你迟到,你比别人有脸不成?抬起头来,让我也见识见识你们柳府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是何长相!”

吓得有财媳妇带着哭腔迭声求饶,“少饶奴婢这一回吧,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我本心里也想饶你,只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今我第一天管家,若就这么饶了你,往后还怎么管别人!若你不迟到,我岂会为难你,今你第一个犯错,我就先拿你开刀,你服与不服?”

“奴婢服,奴婢也不敢不服……”

魏楚欣就扫向旁两个婆子,冷声道:“拉出去打二十板子!”

厅外开着,一百五六十个丫鬟婆子听着外头那实实在在在在上的二十板子声,皆敛声屏气,不敢再说话了。

这时柳福家的又带来了周婆子。去拿人时,那周婆子正在酣睡,此时衣衫不整的被带了上来,让她跪她不跪不说,盘腿坐在了地上,先破口大骂了起来。

“柳家是没人了怎地,凭得这些个臭未干毛还没长全的外姓人在这里吆五喝六,托大逞能!我不支使她也就算了,她还敢来支使我!想当初我上照顾过老太太,下提携过大夫人,就是大哥儿媳妇也得尊我一声妈妈,凭她个外姓人也想降服我,我还真是给她脸了!”

“想怎样,不行就闹起来,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左不过就都是奴才,老婆子我服侍主子穿衣洗漱,她也不过就是仗着那一张脸,服侍着男人做别的罢了,都是伺候人的人,还想着做主子不成!在自己男人边撒个买个乖也就罢了,倒也敢来柳家占山为王,我真是给她脸了,我就不服她,看今天谁敢动我一下的!”

第九十一章 一幕

听这话,本来才有点被震慑住了的众丫鬟婆子就又活了起来。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直到哄堂大笑了起来。

坐在一旁的胡氏眼看着厅上乱了起来,却并没有要开口主持局面的打算。

一碗茶突然被掷到了地上。

屋里一时才安静了些。

魏楚欣瞟了眼地上坐着的周婆子,没对她说话,反而是冷声吩咐人道:“哪里来得疯子,先拖出去打四十大板!”

边两个婆子迟疑着不敢去驾周婆子,就连柳福家的都开口劝了起来。

“周婆子以前伺候过老太太,夫人都是要给几分面子的,恐怕是轻易打不得……”

“拖出去打四十板子。”魏楚欣平声说道,只话中力道却不容小觑,“都拿我先时的话当耳旁风?什么有脸的没脸的,照顾过老太太服侍过大夫人的,现如今我管家,就是柳福家的犯了错也照打不误,何况是她周婆子。拖出去先给我打四十板子,我倒要看看谁敢不服我。”

周婆子就怎么也没想到魏氏真敢打她,被人拖到了厅外,她便是厉声喊:“我要见大夫人,我要见大少!大少都不敢打我,你个外姓媳妇,你敢打我!”

魏楚欣坐在屋里面不改色,又接过了茶杯喝起了茶来。

厅内一时鸦雀无声,柳福家的在弯腰捡拾着地上的碎瓷片。

厅外周婆子见根本没人理她,也渐渐的不敢喊骂了。

等四十板子挨完,魏楚欣遣人驾周婆子进来,坐在椅子上,直视着她道:“今点卯,别人都来你不来,非要等着我请你来,你想干什么?”

“你上伺候过老太太,下提携过大少,在府中服侍了二十几年,作为一个老人了,现如今府上行丧,老爷忙得分乏术,大夫人染病在无瑕理家,府里上下乱做一团,这种时候,你不帮着主持局面,反倒率众先闹起来,让一众人等来看柳家的笑话,你竟有脸面说你曾服侍过老太太?”

“柳家本是书香门第,满门大儒,你在府上受数十年熏陶,怎越活越没有脸面,此时衣衫不整,在一众丫鬟婆子面前撒泼打滚,就连我一外姓小辈媳妇都替柳家出了你这样的奴才感到害臊,你想让大老爷大夫人如何看待你,你也是四十好几的人了,难道不知道何为羞耻?”

“我打你四十板子,你服与不服?若服,便到柳福家的那里领事去做,若不服,我也不难为你,送你到大夫人旁,到时候是罚是打是撵,那是你们柳府上的事,自然与我这外姓媳妇没有相干。”

话说的周婆子一时哑口无言,红了脸,服了气,平白挨了一通板子,还领了剩下的最累的一份活。

自此时众人才在心里彻底服了魏楚欣。

魏楚欣摆手吩咐众人退下领饭去吃,众人齐应了声,散了。

这里胡氏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握过魏楚欣的手,笑说:“可是辛苦二嫂了,饭厅里的饭摆了有一会了,再不过去,怕就是凉了。”

魏楚欣笑了笑,已然是没有了先时在人前的气势,又恢复成了平时模样,同胡氏去饭厅用饭。

自此,柳府内宅才是安静了。各人做各事,一切也都井井有条了起来。

等晚上,回侯府之前,去堂屋拜别原氏。

上午的事也就早传到了原氏的耳朵里,原氏便提起了此话。

魏楚欣听了,站起来,微微颔首说,“楚儿自作主张,这也正想着向舅母检讨此事来着,不想舅母先提了。”

原氏握过了魏楚欣的手,笑说:“好孩子,快坐下,舅母哪里有责难你的意思。倒是难为你如此能干,那周婆子自来无法无天,不服人管,说来也是舅母太宽纵了她,你来管家,第一个惩治了她,舅母这里自然是没处说去。”

“多谢舅母体谅。”魏楚欣这才又坐了下。

原氏就又笑着和魏楚欣聊了几句家常,“昨那盆滴水观音,你母亲可还喜欢?比不得你母亲,我自来养不好花,都说花养的得好了,姑娘也就养得好了,这话说准也准,说不准也不准,你看翎儿长得多好,就是格太烈,为人太过张扬,只怕这也不是好事……”

从柳府回侯府,走到朱雀街街头时,果然就又看见了等在那里的四架马车。

魏楚欣便清了清嗓子,笑着对里面的人说:“昨某人不是说不来接我了么,怎么又来了?”

结果里面半天没人应声。一旁的府丁慌忙替萧旋凯解释道:“本来侯爷是在等着二少来着,可刚才大小姐过来,说是有事,将侯爷给叫走了。侯爷人虽然走了,却吩咐把这四架的马车留给了二少,说是坐着舒服些。”

魏楚欣便点了点头。

从小门回府,还没等走到垂花门,就听到了垂花门里面的说笑声。

“往左,再往左一点!”

“好没好啊?”

“大哥哥就再坚持一下嘛,马上就拿到了!”

“我看你是诚心戏耍于我,就拿个毽子,还非得拐我回来!”

“大哥哥狠心把我送到军械所那种不是人待的地方,我这回来,还不能支使大哥哥一回么,你变了,你不喜欢翎儿了!”

“快拿,我的脖子一会被你踩折了!”

“那你说你还喜不喜欢翎儿?”

“喜欢,你快点吧,你是我妹妹,我不喜欢你我喜欢谁。”

“这还差不多嘛……”

“侯爷……”

魏楚欣就站在垂花门门口,眼见着萧旋翎踩在萧旋凯的肩膀上,在翘脚拿卡在了松树树梢上的彩色毽子。

“楚儿回来了?”萧旋凯听是魏楚欣的声音,那么一回头。

“啊!”

萧旋翎这时突然踩空,整个人就从上面折了下来。

“当心!”魏楚欣吓得出了一手心的虚汗。

只眨眼之间,就见着萧旋翎环过了萧旋凯的脖子,她整个人已经被他护在了怀里。

他穿着素白色的袍子,她穿着红色的衫子,近在眉睫的距离,她看着他的眼睛,笑得星辰璀璨。

“原来大哥哥还是在乎我的喔。”萧旋翎笑着说。

被那一袭红衫刺到了眼睛,魏楚欣一时就觉得她不能再看这样的画面。从心里往外的不舒服,她就快走朝前走了去。

一径走到晚居,她才呼出来一口气,又连吸了几口气,心口砰砰砰的直跳,她不知道怎么就跳得这般厉害。

“姑娘今不去欣荣苑请安了么?”石榴和梳儿追过来,在后面问道。

魏楚欣回过神,才反应过来,还没去欣荣苑见过萧旋凯的母亲,怎么就先回晚居了呢。

第九十二章 护妻

“怎么样,今天累不累?”

从欣荣苑往出走,萧旋凯跟在一旁笑着问她。

魏楚欣就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了点。

“又摇头,又点头的,是半累半不累?”萧旋凯凑过脸来,看着她笑问。

魏楚欣的心思并没在这上面,两人快走回晚居的时候,她就突然开口对萧旋凯说:“你可不可以不要对我太好。”

“怎么突然这么说?”萧旋凯笑看着魏楚欣,总感觉她今天有点心不在焉的,“我对你好么?”

萧旋凯并不自觉。

“我就是想把所有我有的东西都给你,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办到的,都可以给你,不自的,只要你高兴,我就高兴,看着你对我笑,我就踏实。每天无时无刻都在想着你,想和你就这样一直一直的过下去。”萧旋凯也没觉得自己在说话,他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遇到你,我才发现自己不思进取,想一直保持现状。”他看着她的眼睛在说,“我没觉得对你有多好呀,我对你还远远不够好呢,多给我一些机会,让我对你好,好不好?”

他深的眉眼比天上的星星还闪。

“我害怕我会习惯,我要是依赖上你了可怎么办?”

“我求之不得呢。”

“可是我觉得你像烟花,在初燃起来的时候,极尽浓烈绚烂,只是一但过了兴头,也就时过境迁了吧。”魏楚欣就看着他的眼睛问,“你说两个人之间的感会不会越处越淡?”

“萧旋凯,你能保证喜欢我一辈子么?”问了出来,她反倒先改了,“五十岁吧,你能喜欢我到五十岁么?”

……

又下了几场大雪,离冬至也越来越近了。

柳府上烧二期那天,正好赶上镖局运麦米,程凌儿也跟着来了。

魏楚欣便着石榴将朱雀街那间铺子的钥匙给了程凌儿,趁晚上,将整整五千石的麦米全部储存到了地下。

魏楚欣脱不开,石榴就带着程凌儿在京城各处玩转。

这天清早,依旧是早起。魏楚欣坐在梳妆台前,由人服侍着梳头。

“侯爷,你过来一下。”

“干嘛?”

“你过来一下嘛。”魏楚欣就摆手让他过来。

一时他走过来,拿过丫鬟手里的簪子,试探着为她别好。

“程凌儿来京城了。”魏楚欣就突然回头看着他笑说。

“别乱动,看扎到你。”萧旋凯依旧在低头执着于怎么别这支簪子,也不看他。

“今我想去见见他,可以么?”她做出同他商量的模样。

“有几了吧,”萧旋凯就不显山不露水的说着,一边将簪子为她别好,一边似是漫不经心的在说,“才想着来问我呀,这几你们也没少见吧。”

“见是见了,”魏楚欣觉得自己也没有必要隐瞒什么,“都是在车上车下匆匆的说了几句话,今晚上我想晚点回来,好好的请他吃一顿饭,带他在京城逛一逛,可以么?”

“不可以。”

两人这一段时间相处的太过好了,以至于魏楚欣眼看着他板着一张脸,也只当是他在故意着的。

这一段子,除了那一件事不行,在别的事上,无论她提出多么过分的要求,他必是应的。

“侯爷,好不好么?”她拽着他的袍角,带着点嬉皮笑脸的请求模样。

“今……”他看着她的眼睛,话在嘴边脱口就要而出了,只眼看着她一点也不记得的样子,又临时改了主意,“不行。”

“今天我直接去柳府接你,你一时一刻都别想着和谁去府外。”说毕,他就拂袖走了。

徒留魏楚欣一人坐在妆镜前。

好多天他都没这样了,魏楚欣一时倒觉得不适应。

到了柳府,又都是往那些事,一里被分为几节,上午点卯,中午听人回话,下午对府上一的账目,没有一点错处。

这边正是午时初刻,府上各管事来回话支银子。

魏楚欣坐在上首,吩咐柳福家的道:“将他的单子念给我听?”

柳福家的依言念了起来。

“支多了,唬我是足不出门的妇人,不知柴米油盐酱醋茶都各卖何价可是?拿回去重对,对不好你自己补上,在我这里一文都支不出来。”

说毕,那人讪讪的领命去了。眼见着魏楚欣糊弄不得,有几个在账目上做假了的人吓得不敢进厅,直接折回去重新改单子,正要进厅的人也都又毕恭毕敬了几分。

“……发给他对牌,去账房那支,买回来我要看单子,少一件或是差一件,我可是不依。”

正交代着,眼见着张氏带着人来了。

“妹妹先不必忙了,”张氏笑着,一进来就伸手拉魏楚欣起来,“侯爷来了,正在堂屋坐着呢,这里我先替你看着,你过去吧。”

这大中午的萧旋凯怎么来了?

魏楚欣便含笑着同张氏说了几句客话,带着石榴几人从抱厦厅走了出来。

走在廊子里,见四下没人了,石榴才不开口道:“侯爷怎么来了呢?”

想到清早的事,魏楚欣还在生他的气,一时便道:“谁知他怎么来了。”

“舅妈可好些了?”

“一见了你,我也就好了!”

才走到门口,就听见了他那魂不散的声音。

“你东张西望的瞅什么,你大嫂嫂已经去换你媳妇了,从抱厦到这有一段路呢,她来不得那么快,你刹心同舅妈好好的说会话。”

“我没瞅她,”萧旋凯便笑着狡辩,“我是专门来看舅妈的,要不是舅妈非叫她,我才不想看见她呢,舅妈有所不知,她在人前人后完全是两个人。”

原氏在屋里笑着听着,魏楚欣在门口侧耳听着。

“眼见着她在外面多清冷似的,只一回到家缠人缠得了不得,这好不容易有这份清静,我就只想着同舅妈好好的说会话呢。”

“你这媳妇,是个聪明能干的人,眼下把这府上打理的井井有条的,从上到下的丫鬟婆子管事小厮,没有不服她不怕她的,这丫头,可是正经有点心计呢。”原氏感慨道。

萧旋凯听原氏这么说,不免就护上了,“能替大嫂嫂分担分担家务是好事,只是她自来又瘦又弱的,不扛磋磨,舅妈要多担待着一些,不要分太多的事务给她做。”

原氏听这话,忍不住就笑了,“这还心疼上了不成,你这年轻气盛,馋嘴猫般的,晚上少让她受些累,白里到我这里,做什么事没有精力。”

“舅妈说什么呢。”萧旋凯脸上不红不白的,一时装作听不懂原氏此话。

原氏便不住摆手笑说,“得了,少在我这里装样子,你是我眼皮底下长大的,从穿开裆裤的时候我就抱你,不知道谁我还不知道你……”

第九十三章 她生气,他比他更生气

直等里面不讨论她了,魏楚欣才敲门意进去。

“才说完她,她就来了!”原氏笑道,“楚儿啊,你进来吧!”

里面丫鬟进来给打帘子,魏楚欣才进了屋。

一时萧旋凯见着了她,就坐不住了,直要站起来,对原氏道:“那我就带着她走了,舅妈好生养着。”

“难得来一回,你急什么。”原氏笑着拍了拍他胳膊,知道留也留不住,所幸对魏楚欣道:“今儿给你放假,这些子忙坏了你,趁着今儿个好子,让凯儿带你去吧!”

魏楚欣听着,还不及应声,就被萧旋凯给带了出来。

“今天你倒清闲?”跟随他从后面角门出了柳府,魏楚欣低头说着,话里话外也难见高兴。

“我可不是清闲,一年三百六十天,我天天清闲得很呢!”

萧旋凯本来还高高兴兴的,只被魏楚欣这么一句话就给惹生气了。

听他语气不善,魏楚欣一时心里也暗恼了起来,抬眼看着他,冷笑着说:“你清闲不清闲,和我有什么关系,一见面就发火,早知这样,你何故过来接我!”说着,就甩开了萧旋凯的手,“我也不愿意和你回去!”

萧旋凯就复又攥住了她的手腕,一时看着她,眉头轩蹙,语气不善,也冷笑着说:“我过来接你,你就得同我出来,我对你发火,你也得受着!”

听这话,魏楚欣一股明火就攒了上来,他开口怼人这话,一时怼得她无语,点头淡笑了笑,“是啊,你是一品军侯,对我怎样我不都得受着么,不要说是发火,就是要我命,也不过就是一句话,我就在这里站着呢,你想怎样!”说着,魏楚欣就还试图挣脱开他。

只是她越是挣扎,萧旋凯就攥的越紧。见挣扎不过,魏楚欣所幸不打算和他硬碰硬了,松了一口气,说:“你捏疼我了,松开我。”

她生气,萧旋凯比她还生气,此时就在心里暗暗立誓了,她的事,他全都记得,他就这么一件在意的事,她都不记得,这次若再像以往一样轻易就被她哄好,他就……就不姓萧。

她一说疼,他下意识里就松了些手劲,抱着她上了车,等松开手时,就眼见着她纤细的手腕被他捏红了。

清了清嗓子,心疼了也不打算好好说话,只是横问着她,道,“还疼不疼了?”

魏楚欣也发现了,他要是好的时候,她怎样都行,若遇上他心不顺,她说什么都是错,一时推开他的胳膊,侧过头,赌气说道:“疼不疼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是我婆娘,你说和我有什么关系!”他才稍微有些压下去了的火气就又窜了上来。

他是明着生气,她是暗着生气,谁的火气都不小。

一回想起他真生起气来的样子,魏楚欣在心里也不能说不害怕。闹到何种地步能怎样,她终究也还是下不了贼船。

想想上次,魏楚欣也就所幸避其锋芒不和他吵了。

魏楚欣侧头背对着他,两人半里不曾说话。

萧旋凯看着她的背影,一时就来扳她的肩膀,非要她眼看着他不可。

魏楚欣就觉得太来气了。他这种心高气傲的人,欺负起人来就势必想着让人乖乖的臣服于他。

她不想看他,他就非迫使她看着他。

魏楚欣一时就想起了每天晚上的时候,哪一次不是她带着哭腔连商带哄的求着他,他才肯善罢甘休。

她也就算是看明白了,他哪里是真喜欢她,分明就是把她当做玩物了,高兴的时候哄一哄,不高兴了就像眼下这样。

亏得前几还被他的小恩小惠蒙蔽了眼睛,还想着要和他过一辈子呢。就这样,他明天厌弃了她才好!他上午厌弃了她,她下午收拾收拾铺盖卷儿就走人,决不再他边逗留一时一刻!

依靠着他?不要说她有钱有铺子,就是没钱了到大街上讨饭吃,她也不靠他,没得没被饿死,先被他给欺负死。

“你还感到委屈了不成?”萧旋凯眼看着她那委屈的模样,一时就觉得更来气了,她的所有事他都帮她想着,怎么就换不来她对他的一点用心呢,此时她倒还委屈上了,应该委屈的人应该是他好不好。

魏楚欣就眼看着他,蔑视的淡笑了笑,也不说话。

她知道这种时候他不会让着她的,吵也是白费力气,平白再添一肚子气,她一句话都不想回答他。

这蔑视的一笑比说了话的还让人看着生气呢,萧旋凯气就不打一处来。

眼前的这个人,打她舍不得,骂她也舍不得,想对她做点什么,又怕她以后再不理他。

萧旋凯就觉得魏楚欣有可能真是狐狸精转世,这么多年了,他就从来没服过谁,也没怕过谁。怎么此时此刻,就真被这样一个女人给降服了。他可真是白活了二十几年了,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拿的死死的。

她若不是狐狸精,又怎会让他如此!

“停车!”

他就下了车,不想再搭理她,只冷声吩咐外头的府丁道:“送二少回去!”

“好端端的,侯爷今天怎么突然就发这么大火呢,好吓人呐,他没对姑娘怎么样吧?”

跟车的石榴和梳儿都被吓到了,一见萧旋凯走了,就赶紧上前来担心的问魏楚欣。

魏楚欣感觉她自己肺都要被气炸了,平了好几口气,只是越回想萧旋凯说的话,她就越是来气。

一时撩开车帘,吩咐外头的府丁道:“停车!”

她也就下了车,不顾府丁的劝阻,直要带着石榴和梳儿两人去找程凌儿。

“二少,您就饶了我们吧,若侯爷知道我们放您离开了,我们吃不了兜着走啊!”几人跪地恳求。

“都起来吧,你们拦不住我,也不用这样求我,我既然敢走就准备好要承担后果了,只要不连累了你们就行,你们尽可现在就去萧旋凯那里告我的状。”

……

程凌儿在朱雀街那间铺子住着,魏楚欣来的时候,程凌儿正在拿扫把收拾着屋子,听有人敲门,他应了声跑过去开门。

见了魏楚欣,一时连手里的扫把都拿不住了,傻笑了起来,直摸着脑袋道:“昨天石榴和我说姑娘今过来,我还不相信呢,没想到今天姑娘就真来了!”

“傻站在那干嘛,不打算让我们进去了!”石榴撅嘴瞪着程凌儿。

“请进,快请进!”程凌儿这才想起来迎几人进屋。

到了后面的宅子,石榴跷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又是支使程凌儿泡茶,又是招呼他添水。

程凌儿就跑到后面灶台现引柴烧水,一时也不知道茶壶杯盏在哪里,翻找了半天,忙活的不亦乐乎。

第九十四章 二十三盏孔明灯

“这酒可烈,二哥还是少喝一点吧!”

“你扫不扫兴,今儿是二哥的生,二哥喝两杯酒怎么了!”

“不是,我这不是心思一会晚上二哥和二嫂夫妻两人额外得有些小安排么,二哥要喝醉了,不是要白费二嫂的心意!”

私宅里几个人都在,原东庭和胡希乐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的,是真不知道萧旋凯在听到这些话合该是怎么个心。

左铮就还是万年冰山脸,萧旋凯在喝闷酒,他也陪喝了几杯。

实在是兄弟两人同病相怜。今是萧旋凯的生也是左笙的生。

一个是自己的生人根本就不记得。

一个是给人过生人根本就不稀罕。

要说这有些女的,怎么就这么不识好歹。两人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心里的苦水不好意思往外吐啊。

柳子慎就永远是不说话,蔫坏的一个人。眼看着萧旋凯和左铮两人愁眉苦脸的模样,他一时就在心里庆幸自己的娘子怎么就那么善解人意那么好呢,看来那冰山美人,只可远远观赏,不可娶回家里做娘子啊!

两个府兵突然闯了进来,一进来就跪地请罪。说是二少怎么也不肯回府,私自就走了,谁拦也拦不住。

然后一众人等就眼见着萧旋凯将满满一钟烈酒一饮而尽了,站起来就走,脸色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二哥先别急着生气,没准二嫂给你准备什么生礼物去了呢,你这个气势,别再是吓坏了人家!”原东庭不怕事大的在那憋笑劝着。

萧旋凯将心里的火气一时就发在了原东庭上,“那铺子是你给她的,若没有那铺子她还没现在这么野,原东子,你等着,看我明天腾出功夫怎么收拾你!”

给原东庭冤的直拍脑瓜门,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呐,“那铺子不是二哥自己要的么,我又没上赶着给……”

萧旋凯一时回点原东庭,“再说,再说我现在就修理你!”

原东庭就吓得闷头不敢吱声了。

……

等萧旋凯到铺子时,竟是眼见着魏楚欣在亲自下厨做饭,程凌儿蹲在灶台门口烧火,石榴和梳儿在里屋摆碗筷。

好是忙碌闹的场面。

萧旋凯一时就觉得才喝下的酒有点上头。

魏楚欣在那里忙着炒菜,并不理他,倒是程凌儿眼见着萧旋凯脸色尤其不好,站起来拘谨的笑了笑,搓了搓手,道:“侯爷来了,我给侯爷倒茶喝去。”

“程凌儿来了,”萧旋凯就一压再压自己的火气,眼看着在那里不动声色的魏楚欣,强自忍着脾气,“就你还会做饭呢,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程凌儿他们也真都胆大,就不怕你把他们毒死!”

魏楚欣听了也不搭理他,就闷头继续炒着锅里的菜。

气的萧旋凯一时过来,抢了她手里的铲子,一下就撇到了锅里,“我跟你说话呢,你听不着?”

程凌儿吓得在一旁赶紧将锅里的菜盛了出来,将灶台里的火给灭了。

“你这东家当的还真是小气,程凌儿头一次进京,你就给人吃这个!”

说来,他就放开了魏楚欣,一时带着程凌儿、石榴、梳儿三人要去京城里最好的酒楼吃饭。

石榴没心没肺的,眼见着萧旋凯平易近人的在和程凌儿说话,她就以为他们侯爷消气了呢,过来拽后面的魏楚欣,笑着说:“侯爷请客呢,姑娘快跟上啊!我们都去,姑娘不打算去么!快走,快走呀!”

……

从酒楼里出来,萧旋凯就把程凌儿,石榴,梳儿几个都打发走了。

只有两人,走在京都城一条小巷子里。

大致是下午未时的时候,夕阳已经开始西斜。天边的红霞很好看,只两人在迎风走着,一时间冷气直往人心肺里窜。

“你到底想怎样?”声音在冷风里显得有些飘摇。

酒劲在冷风中又上头了一分,萧旋凯的脸上有一点发红。

“我想怎样?”清了清嗓子,他就笑问了出来,“这话我倒是想问问你!”

一时她被他按在了一侧的墙上,酒气充斥在两人中间,北国的冬,开口说话就是满口的白气。

“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萧旋凯就将她双手合十按在头顶的墙上,“啊,我问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他眼看着她的眼睛,酒劲越来越上头,“都这么长时间了,我和你同-共枕都这么长时间了,一点点,我在你心里就连一点点的位置都没有么,我难道还抵不上程凌儿!”

“外面呛风冷气的,有什么话回府里再说吧。”她不喜欢被他这样按着。

“不必了,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了!”萧旋凯一时就松开了她。

一个人走在前头,也不看她了,也不牵她的手了,也不朝她笑了。

等走到侯府时,天都暗了下来。

府门反常的紧闭着,听萧旋凯喊开门,门里有窃窃私语声。

“快,是大哥哥的声音,大哥哥回来了,可是都准备好了!”

静了那么一会,就当萧旋凯不耐烦的要再喊开门时,府门被人轻轻开启了。

“生快乐,祝大哥哥年年有今,岁岁有今朝!”

仰头,天边飘着一盏、两盏……二十三盏孔明灯,是荧光暖黄色。

萧旋翎眼看着萧旋凯,笑得灿烂,双眸里亮晶晶的,都染上孔明灯的光亮。

魏楚欣怔立在了门口。

……

眼看着萧旋翎欢欢快快的带萧旋凯越走越远,恍惚之中,也就明白了萧旋凯今为何如此。

她把他的生给忘了。

其实也不是忘了。

而是……而是她压根就不知道他的生是哪天。

晚居里,欢声笑语,一切如此。

石榴和梳儿已经回来了。眼见着魏楚欣一个人踉踉跄跄的走了回来,不免笑着追问道:“侯爷呢,怎么姑娘一个人回来了,把侯爷弄丢了不成!”

晚上萧旋凯破天荒的没到她这里来。

叫退了所有的丫鬟,她一个人坐在书案旁,铺上宣纸,研好了磨,想为他画一幅相的,只是勾出了轮廓,却画不出他的眉眼。

一时想到那年假死去西州时,她好像也没想过要留一个口风给他。

“都这么长时间了,我和你同-共枕都这么长时间了,一点点,我在你心里就连一点点的位置都没有么……”

头很疼,萧旋凯的话在头脑中盘旋,她按着自己的太阳,颓然的放下了笔来。

第九十五章 柳府跨院里的女子

听丫鬟们说,侯爷昨晚宿在了晓风阁。

魏楚欣亦如既往的早起,重复往的生活,先去给大夫人问安,依旧是不肯见她,然后去柳府管事。

平常琐事,一天眨眼而过。

等下午回侯府的时候,果然就没有萧旋凯的马车等在朱雀街街头了。

回府里,照旧是去大夫人那里走一遍形式。

回到晚居,已是酉时末刻。

这一天忙碌又无聊的子才算告一个段落。

魏楚欣就拿起医书,坐在烛光下慢慢的研读着。每天这个时候萧旋凯都会在一旁烦她,猴来猴去的,一会报一下时辰,催促着要……

也有的时候,他愿意听她讲药理。魏楚欣看到兴头上,也愿意给他分享一些奇珍药材。

“你看这……”魏楚欣就又突然想给他分享,只侧过头时,屋里空空的就她一个人。

笑容僵在了脸上,缓了缓,又拿起药书研读了一会。

外屋窗下有丫鬟们的窃窃私语声。

“侯爷回来了么?”石榴在问前去打听消息回来的小丫鬟。

小丫鬟道:“回来半天了,去了晓风阁。”

石榴听了蹙眉:“怎么又去晓风阁了,行了行了,把院门关上吧!都注意些,这话谁也不许和二少讲,都记住了没有……”

案上的蜡烛快燃尽了。

魏楚欣就伸了个拦腰,合上了书,准备回里屋睡觉去了。

萧旋凯就很会找准时机,每晚到这个时间,他都会先一步从椅子上站起来,将她抱在怀里。

今晚上难得清静。

……

第二点完卯要去饭厅用饭时,胡氏就笑着唤了魏楚欣一声,“二嫂等一等,我随二嫂同去!”

魏楚欣就站定回,等着胡氏过来。

“二嫂昨晚没休息好么?”胡氏一走过来,就眼见着魏楚欣眼底有些淡青色。

“还好。”魏楚欣就心说,要属这两睡得早呢。

只是睡得早不如睡得好。

他在她房里时,每次就是一完事她眼皮发沉,很快就睡着了。

谁知道这两天,早早的就躺下,干闭着眼睛反倒睡不着。

“二嫂今怎么吃的这样少,没胃口么?”胡氏与魏楚欣同吃了饭,在饭桌上,不免就关心的问道。

她不问,魏楚欣还没反应过来。每是要吃许多的,怎么今天就单单喝了一碗粥就饱了呢。

见魏楚欣心不在焉,用过了饭,一边往抱厦那边走,胡氏就一边笑着给魏楚欣讲了个故事解闷。

“说是这王姓夫妻二人本是恩,可就是因为那一点子细枝末节的小事,使两人之间生了嫌隙。那女人又本倔强耿直,仗着自己没错,终是不和丈夫说一句软话……后来是那男人在外走南闯北,又遇见了温柔体贴之人,就领到了家里。那女人在家好不容将出门在外做生意的丈夫给盼了回来,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好菜,只是人到家时,她傻眼了……”

胡氏讲着讲着,就未免感叹道:“虽说是个话本,只让人看着,未免心里就不痛快。说来也是个教训,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要我说这是个错话,男人的心才是海底针呢,和你好合的时候吧,什么海誓山盟天崩地裂说的天花乱坠,只这说变心,就是一眨眼的事。所以这当女人的,有些时候在丈夫面前偶然撒个服个软的,本还是一种手段呢,若这些手段都不用,男人变心了也别哭天抹泪的追悔莫及找人同。”

胡氏见魏楚欣一直就没说话,她便是又拉回话来,“闷在内宅里久了,没事的时候看些话本打发时间,上面所写的都是些世俗的小故事,若二嫂想看,明天过来,我倒是可以带几本来。”

魏楚欣道:“若不喜欢了,男人们可以另找别人,只可怜了咱们女子,自记事时起,便被教育着要从一而终,凭什么呢。”

“二嫂当真是个勇气人,这话也敢轻易说出来的。”胡氏听的诧异,这么反叛的话魏氏在心里想想也就算了,还真敢给说出来。她便笑着给魏楚欣台阶下,“刚才风大,二嫂说了什么不成,妹妹没听清楚呢。”

魏楚欣微微的笑了,眼看着天色灰蒙蒙的,又开始飘起了雪花,她便道:“京城的冬天还真与靖州不同,每隔三五天,就要下一场雪来。”

胡氏点头笑着,“靖州四季如画,二嫂长在那样人杰地灵的地方,才养出这样好的来呢。”

中午有管事来回黄纸要用没了,来支银子去铺子里买。

魏楚欣对了数目,见是无误,才放了对牌。

柳府管事拿着对牌去了,一时闲下来无事。

站在抱厦厅中,从门缝中往外看去,雪已经下得很大了。

鹅毛般的大雪,软绵绵的一层层铺在地面上,有如柳絮棉花一般的。

魏楚欣不喜欢冬里的寒冷,但却是喜欢京都城里的大雪。

留梳儿在厅内,魏楚欣就带着石榴走了出来。

头顶上是印着山水画的油纸伞,柳絮一般的大雪飘在四周,每走一步,脚底下都会传来咯吱咯吱规律又和谐的声响。

两人就在柳府后宅,顺着那一条没有人走动过的小勇路一径往前走着。

蜿蜿蜒蜒,东转西绕的,竟是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咱们回吧,外面太冷了,要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前方有一个小跨院,就当石榴劝魏楚欣回去时,跨院的门突然被人打开了。

八尺高,一袭素衫,如瓷的面容,冰冷的声音。

“真巧啊,魏姑娘。”

“真巧,羿亲王。”

“本王还没祝你新婚大喜呢,现在祝福,还不算晚吧。”

“多谢王爷祝福。”

说话间,柳明鸢走了出来。

孝衣在,在看到魏楚欣时,面无表的脸上才有了一丝温度。

美丽的双眸里黯淡无澜,她对站在那里的高承羿说:“再不要过来,下一次我不敢保证会不会进宫请旨。”

高承羿只是回,视若无人的轻轻为她掖好衣角,温柔的笑说:“外面太冷,当心染了风寒,等有时间再来看你。”

高承羿走了。

高高在上的亲王,出府之时,却连下人出入之角门都走不得。

越墙而去。

在柳明鸢处喝了一杯淡茶,也就只是喝了一盏茶。

有她的地方就永远都是那样的安静,石榴向来一个吵吵闹闹的人,在她的小跨院里都不敢轻易开口说话。

等从小跨院出来时,石榴才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睁大了眼睛,满脸好奇的问魏楚欣:“天呐,世上怎么有这样好看的人啊!那是谁啊,姑娘为何叫她王妃,既然是王妃,怎么在柳府这样偏僻的跨院住着呢,姑娘是怎么认识这样的美人的呢?先时那个男人是谁,羿亲王?难不成是和姑娘传出……”

第九十六章 讳莫如深的秘密

等晚上从欣荣苑请完安出来,石榴不就在一旁劝道:“侯爷都两天没到咱们晚居了,姑娘也不想想办法。”

“他不来我有什么办法。”

“姑娘怎么不想想侯爷为什么不来呢,白天的时候那胡氏讲的话本姑娘不记得了么?”

“我都能想到让侯爷过来的办法,就不信姑娘没有办法!”

“你还能想到办法?”魏楚欣都闷闷不乐一天了,石榴这句话倒是把她逗笑了。

“我说真的,姑娘笑什么!姑娘就亲自煲一碗汤来,我去请侯爷,侯爷必来!”

……

魏楚欣没煲汤,萧旋凯也没过来。

一个人独守空房的时候,竟是觉得做什么都没有意思。

魏楚欣突然就想着,要萧旋凯在旁边,没事找事骂他一句两句的,也好的。

那边萧旋凯在书房里,仰躺在椅子上,翘着腿,脚支在大案上,捧着一本兵书,眉头时紧时松。

“懿宸,有没有人过来?”

懿宸立在廊下,脸上严严肃肃的,“爷指的是何人?”

萧旋凯一听这话就来气。看来他生不生气某人根本就不在意!

胡乱翻了几页书,一时就又松了眉头在想,也不知道柳子慎靠不靠谱,胡氏今到底有没有劝他娶回来的那个铁石心肠的女人。

柳家,西府。

柳子慎坐在那里正废寝忘食的拆他最近新研究出来的机巧武器,拆到一半,啊!啊嚏!

一时就连打了两个喷嚏,一想二骂,这是谁在骂他不成!

“天冷了,坐在那里连外衣都不穿,当心染了风寒。”胡氏走了过来,将外衣给柳子慎贴心的披在了上。

“真是不知道你,好好的东西拆了拼拼了又拆的,一天到晚折腾来折腾去的,你也不嫌烦!”胡氏眼看着柳子慎拆着手里的小物件,连头都不抬一下,不就有点吃醋,“赶明儿你和这些过吧,让它们给你生儿育女,还娶我做什么!”

柳子慎听这话,才是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抬头看着胡氏笑着哄了两句。

一时来到里屋,胡氏便忍不住道:“你交待我的事,我可帮你办好了,这好端端的魏氏又和你二哥闹的哪出,要说你二哥对魏氏正经是不错了,那魏氏还想怎样!”

“前天二哥生,魏氏给忘了。”柳子慎便幸灾乐祸的学道,“结果二哥和她生了一肚子的气,本是想着这两天冷落冷落她的,只谁承想那魏氏根本就不吃这一,反倒是把二哥给冷落了,眼下是二哥想见她吧,又放不下面子来。”

“我就不信这理,要依我的话,就让你二哥一旬不理她,就治治她的小子,到头来保准那魏氏主动找你二哥。我们女人,也就那点招数罢了,仗着你们疼人,我们才敢任呢,若你们真不理我们了,谁还能坐的住,哪个有那样好的心态。”

“还一旬呢,就一天二哥都坐不住!”柳子慎不免就摇了摇头,“这人一旦遇上感问题,英雄也变怂包了。不说旁人,前有小五,这眼下又来个二哥。”

提到左铮,胡氏不住好奇的追问,“当年那事传得沸沸扬扬的,你二哥到底喜没喜欢过左笙啊?”

“好端端的提她做什么!”柳子慎一时脸上就严肃了起来。

胡氏拽了拽他的衣角,“就是好奇么,问一句怎么了,我又不和别人说,再说那事都过去这么久了,眼下你二哥三年娶两,左笙也给阿铮生了孩子,当事人都不在意了,你还替他们守口如瓶有什么用。”

女人的好奇心作祟,柳子慎越是对那件事讳莫如深,胡氏就越想知道。

“夫君,你就同我讲讲嘛,我保证哪听哪了,再不往外说的,我发誓,子慎,求你了……”

“没有的事,那几年二哥玩心正重,张弓搭箭,满军营的乱跑的,根本就没有那个心思,再说了,小五一直就喜欢左笙,明眼人谁看不出来,二哥怎么可能喜欢小五喜欢的人。”

“我不信,三年前左笙偷袭出的那一箭,差一点要了萧侯爷的命,若他心里没有左笙,回京后怎么可能放过左笙,一丝一毫的都没动她!再说了,当年左笙何其努力,三更睡五更起,争着爬着要同你二哥比肩,一袭红衣驰骋于疆场之上,又是那样倾国倾城的长相,我不信你二哥就没动过心。”

“左笙是小五的命,杀了她,就等于动了小五的命门,二哥不动左笙,是在为小五续命……”

“那现在的这个呢,中规中矩的一个人,你二哥就真喜欢上了?”

“那你不给分析过了么,我觉得你分析的头头是道,条条在理的。”

“少拿这些来恭维我!”

“倒不是恭维,我看这架势也是。瞧瞧那魏氏把二哥嘴咬的,若换做是我,你敢那样,我就不要你了……”

萧旋凯就又熬了一。

一琐事,别无它事。

她就是不肯主动找他,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这萧旋凯就再也按耐不住了。

下午末时时分,魏楚欣在抱厦厅里,对完了一的账目,刚要起去正堂看原氏。只这时,厅门就一下被人推了开。

来人气势汹汹,穿着一袭绛色袍子,板着一张脸站在门口。

说实话,甭管他是什么脸色,魏楚欣一见着是他,心中某处倒是欣喜着的。

屋里侍候着的丫鬟见萧旋凯不悦,一时就都敛声屏气,不敢轻易吱声。

“侯爷怎么来了?”魏楚欣坐在那里,眼看着他,带着些笑意,先说话了。

只她话音还没落,萧旋凯就打断了她,走进厅里来东看西找,一边找,一边说:“舅妈说府上就剩下那么一把黄杨木交椅是当年着天义大师雕刻设计的了,找到了就容我拿走,到底是哪一把呢?”

绕来绕去,就绕到了她边,将她抱了起来

“侯爷,我……”魏楚欣就打算和他说话。

“应该是这把吧。”只没想到,他竟然把她直接就放在了地毯上,反而是假意惺惺的研究起了她刚才坐着的椅子。

坐在地毯上的魏楚欣一时就侧过头去,将戴在一侧的耳坠拿了下来,掖在了袖子的暗里处。

“石榴,梳儿,我耳坠丢了一支,不知道掉在哪里了,你们出去帮我找找。”

两人听魏楚欣这话,也是机灵,带着厅里的一众丫鬟就退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把厅门关的严严的。

支开了众人,魏楚欣才从地毯上站了起来,一边拍着上的浮灰,一边弯腰假装在找她的耳坠。

萧旋凯就坐在交椅上冷眼旁观。

魏楚欣找着找着,一时就找到了他这里来。迈前一步,就坐在了他的腿上,一双带有温度的手就在他的武将袍子上里外翻找。

“你干什么?”他依旧在冷着一张脸。

“我找我的东西,关侯爷什么事!”魏楚欣就脸不红心不跳的乱翻乱找。

第九十七章 你是我的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摸得萧旋凯喉咙都忍不住动了一下。

魏楚欣一时就环住了他的脖子,看着他的眼睛,脸上不红不白的说,“我的耳坠没准就被侯爷藏在哪里了,一会你必须得和我回晚居,我要脱下衣服检查的。”

“魏楚欣,几不见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萧旋凯就想着,他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哄好的。

“侯爷还知道几都没见我了。”魏楚欣双手把住了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反倒是认真的说了起来:“我想你了。”

萧旋凯板着的脸就怎么也板不住了,环过她腰来,问道:“想我了怎么不去找我?”

“我不敢。”魏楚欣帮他抚平蹙起的眉头,故意低声说,“那天不是你说算了,和我没什么好说的了么,也不知道你到底消没消气,我哪里还敢主动去找你……”

“要你这么说,从头至尾都是我的错了!”说着,萧旋凯就假意要起。

魏楚欣就将他环得更紧了一分,“我不许你走。”

“你不许我走我就不走?”

“那你走吧。”这里魏楚欣就突然松开了他,试图从他腿上站起来,“你走吧。”

萧旋凯反倒是忍不住伸手按住了她,魏楚欣见此,就又重新贴在了他上,靠在他怀里,温温的说:“你走吧,你去哪,我就跟着去哪。”

“谁许你跟着,你知道我烦不烦你。”

“你不许,我也跟着,你烦我,我也跟着。”魏楚欣抬眸看着他眼睛,有点耍赖皮的架势,“谁让你招惹上我了,我这一辈子就缠着你不放了,你去哪我就跟着去哪。”

萧旋凯就心说完了,就又这么被她的**阵给哄好了,看来是姓不成萧了。

“这话是你自己说的!”一时他就俯过来,两人额头碰着额头,彼此感受着彼此的温呼吸,缓慢又细致的吻,沉下心来彼此回应着彼此。

……

整理好衣袍,两人去原氏那里请安。

原氏看着萧旋凯,不免就笑说:“以前是一年都不来府上一趟的,现如今你媳妇一来,你反倒是三天两头的往这面跑。”

萧旋凯笑着不说话。

从柳府出来,一上了马车,他可就是不再忍着了,将她抱放在自己的怀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拿出去。”

“你手冰凉的,拿出去。”

她的抗议无效。

等快到侯府时,他就又把她的棉衫主动系上了,得先去欣荣苑过关的,他也知道。

萧旋翎在大夫人屋里,两人进去时,大夫人正在慢慢的喝着药茶。

萧旋翎抬眼之间,就知道两人和好如初了,不动声色的饮尽杯中的茶,起先一步告辞走了。

大夫人在背后笑着唤她,“这就走了,不是说要等着你大哥回来下棋的么?”

“困了。”

萧旋翎被接回来,大夫人对萧旋凯的脾气也就好了一些。心好了,顺带着对魏楚欣也好了一些。

“听旋凯舅母说,你把府上打理的井井有条没有什么错处,倒是难为你了。”

魏楚欣微微颔首,“儿媳不敢。”

“眼下快是烧三期了吧,再用心坚持几,等过了七期下了葬,旋凯的舅舅舅母也会另谢你的。”

魏楚欣听着,又微微垂头道:“儿媳不敢。”

“原是你自己的本事,倒也不必太过自谦了。”说到这里,大夫人就摆了摆手,“也不早了,回去歇着吧,明还要早起,帮人家管事万事都要上心,不可粗心大意,若有一件事出了差错,你的功劳没了不说,反倒误了人家的事,坏了人家的门楣。”

魏楚欣点头:“儿媳谨记了。”

萧旋凯见魏楚欣在大夫人面前完全是小猫一般的温顺模样,不就在心里笑了出来。

出了欣荣苑,他就直接将她打横抱在了怀里。

石榴梳儿几个丫鬟跟在后,他不能做什么,就暂时忍耐着,只和她说话分心。

“说说你怎么补偿我?”他看着她眼睛笑问,话里话外什么意思,谁能听不出来。

“侯爷说吧。”

“你真让我说?”萧旋凯看着她挑眉,“要让我说,说出什么来你就都得答应。”

“不行!”魏楚欣听着就马上反悔了,“那还是我自己说。”

“你说吧,我听着。”

魏楚欣想了想,“我给侯爷画一幅相。”

“接受了。”萧旋凯点头,“还有呢?”

魏楚欣就又想了想,“明天早上,我起来服侍侯爷更衣。”

萧旋凯也点头接受了,往下追问,“还有呢?”

“还有……”魏楚欣又较劲脑汁想了想,最后却是红了脸,蚊子嗡嗡般的声音说,“那加一次……”

“什么加一次?”萧旋凯在那懂装不懂。

“听不懂算了。”魏楚欣侧过头去,不好意思再和他对视。

他便又追了过来,对着她耳朵道:“一次不行。”

“那你想几……几次?”

“得把那天定下的标准都取消了。”

“不行,我……我不同意!”

“你是我婆娘,这事由不得你不同意。”

回到晚居,小丫鬟在里屋给铺被,魏楚欣和萧旋凯在外屋洗漱更衣。

柔软的帐子被人放了下,掖好门帘,房门在外由人关了上。

看萧旋凯的架势,魏楚欣就心知今晚上必定在劫难逃。

一时坐在外屋,找出她平时常看的药书,磨磨蹭蹭,装模作样的读了起来。

萧旋凯靠在里外屋之间的门框上,吹了两下口哨,在引起她的注意。

魏楚欣翻了一页书,无动于衷的当做没听见。

“这么用功,若是个男子,没准明年试,状元就是你了。”

萧旋凯就走了过来,一时将她手里的书下了,滚了一下喉结,道:“娘子还想让我等多久?”

魏楚欣也下意识的吞咽了一下,还不等说话,就眼见着他将书案上面的东西一股脑的全扫到了地上。

将她抱放在案上,待她反应过来他这是要……已是不及了。

……

“不要了……”在这种时刻的求饶,一般都是无果。

“楚儿,喊我的名字。”萧旋凯说。

魏楚欣心说他这次怎么会这么轻易就原谅了她,原来是在这种事上等着她。

有如无依的浮萍,如何飘动全凭他一人做主。

“不许闭眼睛,看着我,我要你把我记在心里。”他的话字字珠玑,凝练又有力。

“你是我的,说你在乎我,说你我。”

……

第九十八章 分别

外面昏黑一片,打更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了来。

萧旋凯已经穿起了衣服,魏楚欣微微翻了个,浑上下就没有不疼的地方。

“什么时辰了?”困得闭着眼睛不愿意起来。

“四更了。”一时萧旋凯已经换好了衣服,坐在榻边问她,“还能起来么?”

魏楚欣挣扎着坐了起来,腰像折了一般的,低头一看,锁骨下面都是斑驳的……全是他这一晚上做的好事。

魏楚欣就一下子来了脾气,“都这样了,我还怎么出门!”

丫鬟已经事先把干净的中衣都送了进来,萧旋凯就从托盘上将衣服拿了过来,比对着前后试图给她穿衣服。

“快穿上,大清早怪冷的,昨天晚上说什么也不让我看,这回不嫌害臊了。”萧旋凯哄着将中衣给她穿了上。

“你是不是傻子啊,”魏楚欣气的哭笑不得,“里面的小衣服还没穿呢。”

萧旋凯一时也明白了过来魏楚欣说的是什么,将藏在托盘最下面的小衣服翻了出来,递到她手里,“你自己穿。”

魏楚欣就接了过来悻悻的自己穿。

萧旋凯在一旁笑看着,眼见着她上的那些小印子,竟还好意思问她,“疼吗?”

魏楚欣不是好眼神的瞪他,生了好大一肚子气说,“还不都赖你,你每次都这样,只要我稍微惹得你有一点不高兴了,你就在……那方面为难我。”

萧旋凯摇头不承认。

穿好了衣服轻轻挪着下了地,魏楚欣在认真的说:“明明都说不要了,你还不停下来,还说对我好呢,我看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告诉你一声,我腰受伤了,今天晚上再不能了,你听没听见?”

萧旋凯笑着点头。

“你笑什么,我说真的呢!”

“哪儿受伤了?”萧旋凯笑着跟了过来,“用不用找太医过来看看?”

“你说正经的?”气的魏楚欣回看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脸皮这么厚呢!”

“我怎么没说正经的,有病了找太医看看不可以?平时就不能扭着腰了,就非得因那事才扭着腰。”萧旋凯低低的坏笑着,环过了她,按了几个地方,“哪儿疼,这里,还是这里?”

“都疼。”魏楚欣小题大做。

“都疼?那看来真得找太医瞧瞧了。”

“我不看。”

“不看就这么忍着?”萧旋凯不同意,“今天你别去大舅家了,一会找太医过来瞧瞧。”

“什么就不去了,我的事谁让你做主了。”魏楚欣就生气了。

“去,让你去还不行么,大早上的生什么气呢。”萧旋凯笑了,她生起气来的样子他也喜欢看。

……

今两人没一同出门。

萧旋凯走后,魏楚欣才打算走。

双喜和梨儿在外屋收拾东西,眼见着那扔了一地的书本,就不住猜测道:“昨晚上侯爷和姑娘不会吵起来了吧。”

梨儿摇头,“若吵起来,咱们在外面还听不着!就真吵起来,也不能只扔在书案上的东西啊,博古架上那么多瓷器呢,还不都得遭殃。”

双喜笑说:“那也不一定,你不知道咱们姑娘向来小心眼啊,博古架上摆着的都是姑娘的陪嫁,就真生气了,姑娘也舍不得摔啊!”

梳儿从里屋出来取东西,笑骂两人道:“大早上的编排姑娘,当心让姑娘听到训你俩!”

双喜便有眼力见的走了过来,笑问:“姐姐找什么?”

梳儿问:“昨天装好的那两个行李包放哪了?”

“姐姐找那个做什么?”

梳儿道:“今姑娘手下的那个程管事回靖州,姑娘说把宫里赏下来的那些东西给程管事带着。”

双喜笑说:“做姑娘的管事可真好,那些东西,也就是侯府里能有,在平常人家连看着的机会都没有。”

梳儿点头,“说来也是侯爷向着姑娘,晓风阁那里也就才刚刚够用,只咱们这里用不了的用,连送给人的都够了。”

往垂花门那边的马车旁走,石榴见魏楚欣走路有点吃力,不同于往,便是关慰的问道:“姑娘莫不是肚子不舒服?”

梳儿回想着清早进去服侍时,里屋外屋就又是一地的白娟子,不开口替魏楚欣笑骂石榴道:“姑娘家的,不该问的别瞎问。”

石榴撅撅嘴,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

昨夜几乎一夜没睡,等到了柳府上,魏楚欣也是勉强在支撑着。

张氏和胡氏见其有明显的嗜睡之状,还在笑着逗她。

“二哥同二嫂成亲也有些子了,这样嗜睡,莫不是有喜了吧!”

张氏也笑说:“这事可马虎不得,妹妹这个月的小子可是准时来了?”

魏楚欣笑着,含糊的应付了过去,在心里将萧旋凯骂了几个遍。

“要心里觉得有谱,就找郎中来瞧瞧,我怀舒儿那会,就是嗜睡,也没向旁人那样又是不吃饭又是恶心想吐的,结果都显怀了自己还不知道呢!”张氏笑着回忆。

胡氏也点头笑说:“这怀男怀女就还真不一样,我怀毓儿那会,才一个半月吧,就头晕乏力的,也没有食,一到早上必是得先吐一会才能好,生个孩子,不说要了半条命也好不到哪去了。”

“姑娘是娘的小棉袄,孕期反应大也正常。”张氏笑说。

胡氏也笑着,“所以说还是大嫂有福气呢,肚子争气,一怀就怀个长房长孙出来,小舒儿在肚子里也听话,真真是让人好生羡慕。”

张氏就往魏楚欣上推,“我看妹妹这第一胎也得是个男孩。”

胡氏点头,“二嫂有福气,这第一胎必生男孩。这也不知,现在这没怀上呢二哥就当珍珠般的护着了,若是以后怀上了,二哥得是什么样呢!”

“别说是侯爷了,若妹妹真能给萧家生个小子,府里老太君,大姑也是要把妹妹宠上天的!侯府里真是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个大胖小子了!”

魏楚欣心说这还八字没一撇呢。

等晚上回侯府的时候,程凌儿就等在半路上,车上车下和魏楚欣说了几句道别的话,魏楚欣交待了他一些生意上的事。

石榴将准备好了的东西递给程凌儿,一时叮嘱道:“这些可都是有再多银子也买不来的好东西,宫里的东西,珍贵着呢,要不是姑娘,你这一辈子也没福气用!这是单独给你的,等你回靖州,可别傻里傻气的到处送人,就连你哥哥嫂子也不许给,你听到没有!”

程凌儿听着了,也不说话。

气的石榴瞪他道:“给,都散给人才好呢,和你说句好话你反倒当我多事!这呛风冷气的,还傻站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回铺子吧,明天好回靖州,瞅你那不识好歹的样子,别在我面前碍眼!”

一时魏楚欣也道:“明早不能亲自过来送你了,一路上注意安全,能走官路就走官路,晚到家几也是值得的。”

程凌儿一一的应了,一时目送着魏楚欣的马车离开。

……

等晚上萧旋凯回来,背着个手,说给她带了东西。

“猜猜是什么?”

“拿出来给我!”

“不猜就不给。”

魏楚欣抬眼看着他,“不给就不给,什么好东西,我还不要呢!”

“这话你说的?”说着,就从后面拿出来一封信,念道:“侄女楚儿亲启……”

第九十九章 来信

“快给我!”一听是魏伟松写给她的信,魏楚欣就着急去要。

“给你也行,先说说怎么谢我。”萧旋凯就笑着逗她。

魏楚欣就不谢他,上前伸手就要抢过来。

“生抢不成?”萧旋凯反应过来,向后一躲。

“嘶”的一声,那信就被扯出个口子来。

魏楚欣见信被扯坏了,脸子马上就掉了下来。

萧旋凯自知自己惹了祸,就赶紧凑过来还信,笑着说:“快拆开看看二叔都在信上写了什么。”

魏楚欣眼看着他,气的眼睛都有点红了,负气的说:“我不要了,你不是非要抢么,给你了,你拿走吧。”

“就坏了一小点,不影响阅读的。”

魏楚欣复又坐在了椅子上,低头看书,理也不理他。

萧旋凯手里拿着信,站在那里,也觉得怪没意思的,追过来将信放在了她正看着的书上,一时哄道:“还真生气了?”

魏楚欣还是不理他,将信往旁边一推,翻了一页纸,继续看书。

萧旋凯就讨人厌的又重新把信放在了她看着的书上,笑说:“我也不是故意的,你要是不伸手来抢的话,它也坏不了呀。”

听的魏楚欣就又生了一股气,抬起头看着他,“把我的信扯坏了,你还有理了!”说着,就又把信撇在了书案上。

“既然不要了,那我扔炉子里烧了啊?”说着,萧旋凯就真要往火炉那边走。

魏楚欣低着头,斜着眼睛追随着他的一双黑绒靴子,见他还真走到了炉子边上,才抬起头阻止道:“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萧旋凯便拿起了挂在一侧的炉钩子,将炉子上最中央的那块铁启了开,真有将信投进去的意思,“才你不是说给我了么,那我可就用它引火了。”

“还给我,”魏楚欣被他惹得心烦意乱的,一时蹙起眉来,伸手道,“还不还?”

“先时在母亲那请安时,你不还是温顺小绵羊的么,怎么一回晚居,就这么和你夫君讲话。”

激得魏楚欣就站了起来,走到炉子这面,一时就又要抢他手里捏着的信。

萧旋凯向后一躲,看着她笑说:“别抢,亲我一下我就给你。”

“给我!”魏楚欣就绕过了炉子,翘脚又要来抢。

“烫着你啊!”眼见着这丫头不管不顾的,萧旋凯就将信还给了她。

魏楚欣拆开了信封,读到里面的内容,先是蹙眉,等往下读时,一时又会心的笑了。

萧旋凯在一旁看着,不免就好奇问道:“一会愁一会喜的,二叔都写了什么?”

魏楚欣抬头看着他,挑衅的笑说:“写了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给我也看看呗,让我也笑笑。”

“你真想看?”魏楚欣一时捏着信纸,话音还没落,就一下子将信连带着信纸都扔进炉子里烧了。

“竟敢戏弄你夫君!”一时萧旋凯就抱着她远离了炉子,靠在立柜旁撕闹了起来。

“不许你碰我,你再闹,我可生气了。”被他挠得,魏楚欣笑喘不上气来。

萧旋凯才住了手,看着她的眼睛,突然笑说道:“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魏楚欣问:“什么事?”

萧旋凯就笑说:“娘子的腰好了?”

魏楚欣这才想起来腰疼的那一茬,一时也装不去了,推开他道:“好没好,同你有什么关系呢。”

往书案那边走,才走了两步,就猝不及防被萧旋凯从后抱了起来。

“干什么,我书还没读完呢。”

萧旋凯就抱着她往里屋走,一边走,一边道:“先把任务完成,书的事明天再用功也不迟。”

“好啊,原来那什么是完成任务,你放开我,谁惜得陪你做任务。”魏楚欣挣扎着要起来。

“先时在母亲那里,谁答应的好好的了,说是明年就让家里添个孩子,你还想反悔不成。”

……

高几上燃着一盏昏黄的罩灯,魏楚欣便是侧躺着,眼睛盯看着萧旋凯。

“本想着暂放你一马的,你反倒是不困?”萧旋凯和她十指相扣着,“快闭上眼睛睡觉。”

说着,萧旋凯自己已是闭上眼睛快睡着了。

等下半宿要起夜时,就眼见着魏楚欣还没睡着。

他从外面回来,人也就醒了,碰了碰她的鼻子,笑着问:“怎么这么精神,要不然做点别的。”

魏楚欣就蹙眉往旁边推他。魏伟松在信里一说今年的生意做的平平常常,二说应她的请求,已经打发吕福进京来了。信和人同时出发,信到了,想必那吕福也来了吧。

这么说来,她还得再回侍郎府里一趟的。

想着想着,魏楚欣就回过来问萧旋凯,“那信是谁给侯爷的?”

萧旋凯没正形,笑说:“昨天晚上怎么说的,在上你应该叫我什么来着?”

魏楚欣道:“别闹,我正经同你说事呢。”

萧旋凯这才说是魏伟彬。

魏楚欣听了,便凑过来和他商量,“我明天想回一趟侍郎府。”

“那大舅家里你不去了么?”

“白天去你舅舅家里,我可以晚上回侍郎府的。”

萧旋凯一听说是晚上去,连思考都没思考,就说不同意。

“我求你了,好不好嘛?”

萧旋凯道:“我准许你明天白天回侍郎府。”

魏楚欣听了,蹙眉摇头说:“不行,我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就是你舅妈不说什么,传到你母亲耳朵里也不好,你就让我晚上回去一趟好不好?”

萧旋凯迂回着说,“我这里倒是没什么,只是大晚上的你回娘家,和母亲也不会同意的。”

“那上次我回娘家住了三天,你祖母和你母亲是怎么同意的呢?”魏楚欣就凑过来一些,伸出两只手轻按过他的脸颊,看着他眼睛说,“说来说去,就还是你不同意我回去。我不回去了,明天白天也不去你舅舅家里了,以后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在晚居等着你,陪着你,给你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的和你过一辈子,这样好不好。”

萧旋凯笑着点头,“好。”

“那睡觉吧,我困了。”魏楚欣就侧过了去,和他挪开了些距离。

萧旋凯跟着凑过来环着她的腰,她就往里躲着不让,一时靠在了墙上,再没有可躲的地方了。

萧旋凯笑问:“生气了?”

魏楚欣也不回答。

萧旋凯又道:“睡着了?”

魏楚欣依旧不说话。

见她无动于衷,萧旋凯就伸过了手来,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领口往里探来。

探到一半,魏楚欣蹙眉道:“拿走。”

萧旋凯便笑着说,“好了,我同意你回侍郎府,瞧瞧这小子耍的。”

第一百章 含威不露

第二,魏楚欣就比萧旋凯起的还早。

萧旋凯醒来时,眼见着魏楚欣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椅子上要叫人进来梳洗打扮了。

“过来。”他便摆手示意她过来。

“干什么?”

“过来服侍你夫君更衣。”

魏楚欣听着,坐在原处无声抗议,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萧旋凯就笑着逗她,“你过来,咱们讨论讨论今天晚上几时送你回侍郎的事。”

烦人,又拿这事胁迫于她。

“难不成丫头打消主意,不回去了?”

魏楚欣听着,就不得不蹙眉走了过来,坐在沿边上,没好气的道:“想说什么,抓紧时间,我还要准备回家要带的东西呢。”

“还不到四更,急什么。”萧旋凯说着,就侧过了,将一支胳膊环在了她的腰上。

他到处乱碰,魏楚欣就蹙眉撇开了他的胳膊。

“看形式,魏家三姑娘今晚上是不打算回来了呗?”

“看什么形式,昨天晚上不是你亲口答应同意我回去的么。”

萧旋凯点头,“不错,我承认我说过这话。只是丫头是只听进去了其一,忘了其二不成么?”

魏楚欣就回想起了昨天的谈话,一时便也想起了他那不正经的条件。

“真不记得了?用不用我提示提示?”

“又干什么,都穿好衣服的了,别闹,不行……”

萧旋凯在好脾气的低笑着,“不闹,都听娘子的。”

……

今轮到梨儿领着几个丫鬟当班守夜,快五更的时候里面才叫人道:“再给你们二少拿一中衣进来。”

梨儿虽应了下,但心里大抵纳闷,昨晚铺被的时候不就将今天要穿的中衣都放置好了么,里头怎么又要?

小丫鬟就又拿了一中衣过来,梨儿接过托盘,轻轻的推开了房门,低头走了进来。不知道里屋的人起没起来,她便停在了里外屋之间隔着的屏风处,等候吩咐。

“拿进来吧。”萧旋凯道。

梨儿这才敢往里走,压低着头,将托盘放在了头高几上。

此时萧旋凯已经穿好衣服了,魏楚欣慵懒的躺着,在和萧旋凯说话。

梨儿便在一旁颔首要服侍魏楚欣穿衣裳。

小丫头不服侍不知道,此时给她们姑娘系着扣子,就眼见着她们姑娘前面加上后背满满的都是……侯爷明面上看着像个君子,难不成在背地里还欺负打骂女人,越猜想就越觉得是了,心里就好是心疼她们姑娘。果然是人前有多么风光,人后就有多么遭罪。

……

白天在柳府,半琐事。

等中午各大管事回完了事,原氏便着人将魏楚欣叫了过去。

“楚儿坐下。”原氏的风寒已是痊愈了,面色红润,心宽体胖,四十几岁的女人,丈夫儿女府里各事皆是省心,她便是富态年轻,比萧旋凯的母亲看着年轻了好多。

魏楚欣依言坐下,但听原氏开口先是说了一番感谢的话,然后才提道:“你这样聪明能干的人,要依舅妈,把你留在府里才好呢!舅妈是真不愿意放你走!”

原氏笑拍着魏楚欣说,“这冰雪聪明的人,谁不曾,舅妈喜欢你,你家太婆婆也喜欢你!才老太君旁的宋妈妈亲自来传话了,一来就下了死命令,说是我们柳家的琐事劳累着了她孙媳妇,今必须放人不可呢!”

“一听是老太君的命令,把舅妈的病都给吓好了!”原氏笑着,看着魏楚欣说:“已经吩咐柳福去车了,楚儿你呢也准备准备,也便回去吧。府里经你照管尽一个月,万事都打下底了,也可放心交给你张氏姐姐了。”

当派她到柳府管家的就正是老太太,只这中途为何又不让了呢?思来,魏楚欣在心里就隐隐的有些不安了。

“老太君催的急,中饭也留不得你吃了。你便先回府上好好休养,等下葬那,若忙不过来,舅妈还是要厚着脸皮去你婆婆那里讨你来的。”

这里柳福家的过来传话,说马车已经打点好了,原氏便笑说:“去吧,等忙完了这阵子,舅妈再着人请你过来,咱们好好的吃一顿饭的。”

魏楚欣点头应下,和原氏道了别。

张氏和胡氏送魏楚欣到垂花门,因相处的子久了,魏楚欣又真心实意的待人,在府中管事也处处维护张氏,尤其考虑到张氏的面子,再并上两人又都出自寒门,那张氏便和魏楚欣处出了感。

此时目送着魏楚欣上车,张氏便道:“若有闲暇,妹妹常来府里走动。”

魏楚欣点头,一时笑着说:“答应画给姐姐的画,过两天着人给姐姐送来。”

张氏会心的点头,笑说:“随口一说的话,难得你还想着,若有空闲就画,没空闲不画有什么打紧的。”

上了车,因想不透老太太为什么突然叫她回去,魏楚欣心里就觉得有点没底。

一回侯府就赶到了和乐堂。

老太太正坐在堂屋喝着甜粥,眼见着魏楚欣走了进来,便摆摆手吩咐宋妈妈道:“给楚儿也盛一碗来。”

魏楚欣入了座,接过宋妈妈递过来的玉质海棠碗来,含笑着道过了谢。

老太太抬头看了看魏楚欣,然后和侍候在旁的宋妈妈笑着说:“他们柳家琐事太多,我们楚儿才去了多久,这人就明显是瘦了一圈了。”

宋妈妈笑着回说:“两处奔波,二少是照以前清减了些。”

一时魏楚欣用完了碗里的粥,由丫鬟服侍着漱了口。

这里宋妈妈亲自将碗收了下去,带着屋里服侍着的小丫鬟们走了出去,小心的从外面带上了房门。

魏楚欣哪里还敢再坐着,一时站起来,也不知道老太太有什么下话在等着她。

老太太手里抟着两个油得红亮亮的文玩核桃,脸上依旧是带着和蔼可亲的笑容,摆手道:“坐下说话,又站起来做什么。”

“孙媳不敢,祖母有何指教,孙媳听着。”老太太七十多岁的人了,平里单是笑着就自带几分威严,此种时候,魏楚欣哪里敢真就势落座。

老太太点头,慢缓缓的说道:“刚才还想同你商量件事来着,只这人老了,成了昏虫,到嘴边的话就又给忘了。”

就当魏楚欣在心里暗松了口气的时候,老太太便接着又慢吞吞的道:“昨儿个晚上,你求凯儿什么来着?”

魏楚欣听着,微垂着的睫毛都忍不住轻颤了一下,藏在袖子里的手,没过程的就出了满手心的冷汗。

老太太让人听不出喜怒来的又道:“怎么不说话,难不成凯哥儿媳妇也忘了?”

第一百零一章 让人脊背发寒的谈话

屋里一时只有老太太抟动手中核桃的声音。

魏楚欣垂眸站着,不曾接话。

老太太眼见着孙媳妇平时那恬静的鹅蛋小脸已是微微红了,便缓了缓语气问:“是在想我一老婆子管得怎么这么宽,连你们小两口说的悄悄话也打听?”

“孙媳不敢。”魏楚欣颔首道。

“你最好不敢!”老太太就故意提高了嗓门。

魏楚欣听着,一时就跪了下来,抬眼看着老太太,道:“孙媳若做错了什么事,还求祖母指摘责罚。”

老太太抟着核桃的手便是一松,看着魏楚欣,没提让她起来的话,反而是道:“有一句话讲的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到婆家来,你就是婆家的人,哪有三天两头就往娘家跑的道理。一个月里回两趟侍郎府,你当萧家是客栈是驿馆,是你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的?别说是你,就是柔儿,郡主的份怎样,到了萧家她就是我萧家的媳妇,想摆郡主的款,没得宫里的娘娘想在我面前摆款也要思忖思忖!”

此话说完,老太太就缓了一缓。

默了那么一会,眼见着孙媳妇已然被震慑住了,老太太便就又拉回了话来。

“体谅你是新嫁过来的媳妇,难免想家。只这整个京城里,你也去打听打听,有哪个媳妇三天两头就要往娘家跑的,更别说你还要晚上回去。女儿大晚上回来,是和丈夫吵架了,还是在婆家受气了,你让魏大人如何想你丈夫?”

“京城里不比靖州,今你夜回娘家,明便会传得满城风雨,你一句温言软语,哄得你丈夫没个体统的宠着你惯着你,你可想过外人如何议论咱们萧家?”

“你可是知错?”老太太板着脸,眼睛扫向魏楚欣。

魏楚欣道:“孙媳知错了。”

“抬起头来,看着我说。”

魏楚欣便就依言照做。

左老太君这一辈子阅过了无数的女子,厉害的,聪慧的,倔强倨傲的,楚楚可怜温顺懦弱的,什么样的没见过。

此时端详着魏楚欣,一时点头叹道:“你与凯儿也倒般配,跪了半天了,起来说话吧。”

老太太便让魏楚欣坐在了自己旁,握过了孙媳妇吓得冰凉的手,已然是没了先时故意要杀她威风的气势,笑问:“我吓着你了?”

魏楚欣思忖之下,微微点了点头。

老太太见了,便是和蔼的笑了出来,拍了拍她胳膊,语重心长的道:“凯儿对你的好,这阖府的人都看在眼里,只这好也得有个度不是。他活得真活得透,说对你好,那真是一百个不掺假。只越是这样,你才越是要提醒着你自己,不可太过纵了。”

魏楚欣垂眸听着老太太的教诲之言,听到后来,才得知今老太太叫她过来,不单单是因回侍郎府的事,另外还有一件事要她去做。

“闵州那条河,也修了几年了,今年年前竣工,圣上总是要派个人过去检检的。派谁过去,这是朝堂里面的大学问,不是咱们内宅里的女人能妄言的。只有一点,若是指派到凯儿,你要劝着他遵圣意,萧家满门忠烈,我们要感念着太祖给的恩荣,万万不可有别的心思,你可是明白我的意思?”

魏楚欣听到这里,本来就不平静的内心,就又dàng)起了层层巨浪。

老太太看着她笑说,“因当你是萧家的媳妇,这些肺腑之言才对你说,眼下是太平盛世,朝廷已经不需要能臣悍将了,战时他的肩膀要擎起齐国的天,现在不需要他了,他就撑起咱们这个小家的天也就是了。你要勾着凯儿的心,潜移默化的劝着他尽早收心,放下那些不该有的野心,有些东西,是祸不是福……”

说毕,老太太就扬声吩咐门外的宋妈妈道:“凤琴,将人带过来吧。”

外头候着的宋妈妈便应声带着个十五六岁长相周正的丫鬟进了来。

老太太将人介绍给魏楚欣道:“这是特意为你选的绣艺姑娘,凯儿若去闵州,你便在家里安心的学学针线吧,针线做得好了,等将来也给小凯儿做些像样的物件来,自己给孩子做的东西,和旁人做的大抵是不一样。”

听完这话,魏楚欣就再是愚钝,在心里也是知道萧旋凯要被派往闵州监工的事是稳了的。

“你既然开口说了要回娘家,我也事先应了凯儿,再没有反悔的理。外头马车已经着人打点好了,你这便去吧,早去早回,晚饭前我在和乐堂等你请安。”

魏楚欣道了谢出来,宋妈妈也便应老太太的吩咐跟了出来,一时着丫鬟拿了许多吃食补品来,笑对魏楚欣说:“二少回娘家没有空手的理,这些都是老太太惯常吃的,二少也给府上老太太和魏大人带回去尝一尝吧。”

石榴和梳儿候在院门口,眼见着魏楚欣出来时脸色并不是很好。等走到无人处,才忍不住悄声问道:“老太太都和姑娘说什么了,都说了快一个时辰了?”

“柳府那里以后咱们就真不过去了么?姑娘才在那里立下来规矩,若就这么放手了,多少有点惋惜。”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摇头叹气,魏楚欣沉浸在先时老太太所说的话中,一时也不回两人。

这便到了侍郎府。

门房见是嫁到侯府里去了的三姑回来了,又是惊又是喜,开门迎接的迎接,奔跑着去正堂报信的报信。

魏伟彬在部里,魏孜博在学里,都没在家。

等芮雨晴赶出来时,眼看着前后跟着的又是府丁又是丫鬟婆子,声势浩大十分有豪门少气派的魏楚欣回了来,笑着说道:“今早上我就说你今必回来,魏孜博还怎么都不相信,说是‘侯府是什么地方,也是说回来就能回来的!’我只怼他说‘你三妹妹不是普通人,只要她想回来就总有办法能回来!’怎么样,被我言中了吧!”

魏楚欣笑说:“大嫂的嘴近来开过光,说什么中什么!”

一径来到了芮雨晴屋里,魏楚欣支开了侯府里跟着的丫鬟,只问芮雨晴道:“那吕福人呢,可是到京城了?”

“信都到了,人能没到么!”芮雨晴伸手往东边指道:“在客房住着呢,听说你要重用他,他心里正欢喜着,打算在京里大展手呢。”

“你瞧着他是个怎样的人,稳妥么?”

芮雨晴见问,便是笑了,“我瞧着不错,一表人才的,倒是比你那几个哥哥长得都好!”

“真的假的?”

芮雨晴开玩笑道:“我骗你做什么,一会你见到就知道了!我和你讲,正经长得可以呢,你可当心着,别让你家侯爷知道了不高兴!”

第一百零二章 水至清则无鱼

今跟着过来的都是老太太那边的丫鬟,做生意的事不用瞒着萧旋凯,但不能不瞒着老太太。

魏楚欣就想了个长时间没回来,要在侍郎府里到处走走的幌子,亲自到客房去见了吕福。

那吕福果然如芮雨晴所说的,长得周正耐看,书虽读得不多,但穿着素雅的袍子倒显得有几分文人的气质。又常年在魏伟松铺子里管事,虽十六七岁的年纪,眼看着却成熟稳重,商颇高,极其有眼力见。

交谈几句,魏楚欣就在心里认可了他。

吕福见魏楚欣交了钥匙,一时笑说:“头一次见面,三姑娘就肯如此信任我,当真感动。”

魏楚欣就交代吕福道:“那铺子在朱雀街上,咱们长话短说,一会着人带你先去认认门。”

吕福眼见着外头站着的一众丫鬟,芮雨晴亲自在门口守着,他也心知魏楚欣出入多有不便,便笑着提议道:“三姑娘只同小的口述铺子在哪里也就是了,我手里有钥匙,上又长着嘴,若真找不着是哪间,问问旁人也总是能有办法的。”

魏楚欣点头,告诉了那铺子的详细地址,又把在心里预设着的初步打算同吕福讲了一遍。

“从此时起,到过年前,我只要表哥做两件事。第一,尽快熟悉京城;第二雇到手艺尚好的酿酒师傅。”

吕福笑着应了下,“三姑娘不提,小的也想着这两件事了。”

魏楚欣点头,一时拿出准备下了的一千两银票,递给吕福道:“一则这些银子表哥暂且先用着,若花没了,可来大嫂这里另行支取;二则住的地方,侍郎府和朱雀街铺子两处,表哥随意住在哪里都可;三则我虽在京里,但大抵出入不便,若有事商量,只能通过书信往来。”

吕福听着,一一应了。

临出来时,魏楚欣不免要轻描淡写的稍提一句,“二叔在信中极力举荐表哥来着,想必表哥事先从二哥哥那里也多少了解些我的行事风格。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现今我既然用表哥,就完全相信表哥,权、钱、粮、铺子,全部交由表哥保管,没有任何保留。所以也希望表哥能诚心诚意的为我管事,生意一旦做起来了,表哥所得到的待遇一会不会差于现在的二哥哥和三哥哥,这一点我是保证的。”

现如今闵州的魏孜霖,靖州的魏孜津都还不过弱冠之年,银钱铺子宅子已是应有尽有,何其让人羡慕!

吕福在心里自是做梦都希望成为下一个魏孜霖,或者比两人做的更加出色,他在心里卯着足足的一口劲。

京城,是很多人大展手的舞台,他吕福也势必要跟着魏家三姑娘闯出一番天地来。

走出客房时,就快是酉时了。

魏楚欣看了看外面昏黑的天色,一时就握住芮雨晴的手,微微叹气道:“时间过的真快,才回来就又要走了。”

芮雨晴就回握住魏楚欣的手,不舍的挽留说:“父亲和你大哥哥就快回来了,好歹也要等两人回来见一面再走的吧。”

魏楚欣摇头,微微一笑,又低头说:“不见了吧,每次见父亲,他都不免要斥责我一顿,每次大哥哥一在家,他又都是要送出好几里路来,见了也是要走的,倒惹得人烦心,还不如就当我没回来过。”

一入侯门深似海,芮雨晴也心知肚明魏楚欣有不能诉说的难言之隐,一时笑着,附和着说:“那就不见了。”

只心里也是想了,此一去又不知道何时能再回来,芮雨晴便红了眼睛,忍了回去,强笑着说:“你再到我屋里稍坐一会吧,我还有些事要说的。”

心里没来由的伤感,魏楚欣便点头应下了。

往芮雨晴屋里走,一路上芮雨晴岔开那些忧心的话题,一会说:“家里已经在为玉儿准备嫁妆了,眉姨娘每都忙得不亦乐乎的!”一会又说:“老太太的体每况下,昨天着郎中来瞧,说也就是年前年后的事了,你再回来不定什么时候,人之将死了,以前那些过往便放一放吧,不若去跨院见一见?省着你后后悔。”

魏楚欣摇头,只问后跟着的丫鬟道:“东西可都送到老太太屋里了?”

丫鬟们应声,魏楚欣便笑看着芮雨晴说,“祖母也不想见我的,我去看那么一眼,反倒让她心不好,增了病症。”

那时从蒋氏嘴里得知当年兰姨娘真正的死因,魏楚欣这一辈子就不会原谅魏老太太。

等到了屋里,只有两人时,芮雨晴才问:“将那么大的铺子交给个不知根不知底的外人,你还真放心啊?”

魏楚欣笑说:“也不算不知根底吧,毕竟是二婶的亲侄子。”

芮雨晴担忧道:“那也隔着一层关系呢,怎样也比不得你那两个哥哥。”

魏楚欣听着,不免就笑说:“虽同姓魏,可大嫂以为魏孜霖在闵州就真那么消停么?有些事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生意做的大了,所有事总不能做到亲力亲为,一就是力不从心,不如就彻底放权。水至清则无鱼,大数目在那摆着的,谁也不敢造假,至于其中的一些小钱,我预留给他们,让咱们填补自己的腰部,你吃,别人也总得喝汤。”

说来,魏楚欣就摇了摇头,“要说最傻的人,当属三哥哥了,我刻意留给他填鼓腰部的银子,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拿。所有账目一五一十,一文一厘全然不作假的在账目上记着呢,真是傻……”

话说到一半,魏楚欣才猛然反应过来好端端的怎么在芮雨晴面前提起魏孜津来。

果然就见着芮雨晴低头不说话了,魏楚欣也就含糊其辞的转移了话题。

……

再不想离开也是要离开。

回了侯府,去和乐堂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和声和气的留她用晚饭。

正吃着,就见萧旋凯走了进来。

萧旋凯眼见着魏楚欣也在和乐堂里,还多是纳罕,也不顾老太太在一旁,就顺势自己挪了椅子坐在魏楚欣旁,笑问道:“这是没去侍郎府呢?还是不打算去了呢?”

怕魏楚欣误以为他没安排此事,也不及她回答,萧旋凯便率先道:“我可是同商量过了同意你回府的,也在这呢,不信你问她。”

老太太却是笑逗着孙子,“欺负我老了,记也差了不成,谁早上到和乐堂求我来着,说是不想让楚儿去侍郎府,又不想当面拒绝了她,便让我出面当这个恶人。”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听的萧旋凯赶紧要同魏楚欣解释。

拿她回府的事做由头,萧旋凯心知肚明今早上他没少占她便宜,若让她误会了他在老太太那里说了什么不让她回去的话,等没人的时候她还不定怎么和他耍脾气呢。

老太太害苦了他,萧旋凯就急于解释说:“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我可没这么说过……”

第一百零三章 指环丢了

两人从和乐堂出了来。

萧旋凯不知道魏楚欣已经回过侍郎府了,此时眼见着魏楚欣低头走路,也不同他说话,就心以为她因回不了侍郎府而在怨自己。

“明天白天吧,我送你回去好不好?”萧旋凯微微用力,攥了攥她的手在商量着。

魏楚欣从自己的心绪中挣脱出来,抬眼看着月光下面的他。还与平时一样,但听了老太太那番话后,又觉得不一样了。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萧旋凯笑着。

魏楚欣一时停下了脚步,抬头笑看着他,又仔仔细细的端详了半,才说:“在把你记在心里呀。”

“话?”萧旋凯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笑问。

魏楚欣笑着,眼见着他,眼睛里亮晶晶的,不眨一下。

“真话。”他听她说。

听的萧旋凯心里甜滋滋的,牵着她的手,在侯府的园子里缓慢的散着步。

伴着天边的星辰皎月。

两人互看着对方,他见她鼻子和小脸都冻得红红的,就伸过手来想给她暖暖。她见他那从鼻子里不断窜出来的白气,想象着说:“等以后你也续起胡子了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他已经伸过带有薄茧的手掌,揉捏着帮她捂暖她的小脸。

魏楚欣就试图去挪开他的手,抬眼看着他,认真的解释说:“第一,你若续起胡子,样子会不会很丑啊?第二,会不会扎到我呢……”

“怎么会扎到我们丫头呢?”萧旋凯就听笑了。

“你会不知道……”魏楚欣一时就后悔和他讨论这个话题,侧过头去,转移话题说,“看今晚的月亮多圆……”

只是萧旋凯却不肯善罢甘休,碰了碰她的额头,看着她的眼睛,笑说:“不若趁着不扎人的时候,多吻几次吧。”

后面跟着石榴梳儿几个丫鬟,魏楚欣哪里好意思在人前由着他胡闹。

“不让她们看见。”说着,萧旋凯已经将后面披着的披风解了下来,盖在两人的头顶上。

反而是盖弥彰,此地无人三百两的在提醒着别人他们在做着什么。

……

萧旋凯尝到了此事的甜头,回晚居的路上,他还在回味着说,“以后每天都要试几次。”

魏楚欣瞪着他,说他得。

回了晚居,洗漱更衣后,魏楚欣就还在书案旁点灯看书。

萧旋凯坐在一旁,手支在案上,她在看书,他在看她。

都不说话,屋子里静谧又温馨。

萧旋凯就眼见着她眼底浅浅的青色,端详了好是一会,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这些子是不是累坏了我们丫头了?”

魏楚欣翻了一页书,也不说话。

萧旋凯就稍稍凑过来了一些,商量着:“不然的话,柳府那里你就别去了,明天我去和舅妈说说,好不好?”

魏楚欣翻着书的食指就是一顿,她在思忖,老太太突然不让她去柳家管家了,是萧旋凯的意思么?

“你不说话,我就当做默认了。”萧旋凯一时就站起了,过来打横抱起了她,“看你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还看什么书,进屋睡觉去。”

魏楚欣就也没说老太太已经不许她去柳府里管事的事。

萧旋凯护着她走到里屋,俯将她轻放在了里侧枕头上。

这几还真的是好累。魏楚欣一粘了枕头,就忍不住闭上眼睛要睡着了。

萧旋凯也跟着过了来,一时为她盖上被子,掖好了被角。

两个各盖各的,萧旋凯吹了一旁的蜡烛。

屋里昏昏暗暗了起来,萧旋凯侧摸了摸她的脑袋,“看你太累了,今晚上暂时放过你了,安心睡吧。”

魏楚欣本来是想着就这么装睡躲过这劫的,只是眼下见他明显没有那个兴致,她就又生出了别的心思。

“你缺荷包么?”魏楚欣就微微睁开了眼睛,“我给你绣一个好不好。”

“你不是不会绣么。”

“你就说你要不要?”

“要,你若肯绣,我当然要了。”

“那好,但是你不要嫌我绣的不好。”

“不嫌弃,只要你给我绣!”萧旋凯就在心里笑想,他娘子越来越在意自己了。

“我给你绣一个芙蓉花样式的吧……”说着,魏楚欣就轻轻掀开了被子一侧,伸出手来,慢慢的将两双被子合成了一双。

萧旋凯耐着子不说话,倒看看这丫头想做什么。

见他不动也不躲,魏楚欣就试探着伸过了手来,探了半天也没找到他的手,就放弃了,想缩回来。

萧旋凯哪里会让她缩回来,一时就按住了,问,“在找什么?”

“没找什么……”魏楚欣说完就后悔了,那本来就是她的东西,她要回来怎么了,于是改口说,“我找我的指环,你把指环还给我。”

“还带往回要的?”暗处里,萧旋凯就将带在他小拇指上的铜环摘了下来,掖在了中衣里面,“今早上是谁同意送给我的来着。”

“你若不那样……我会给你么,你这是威bi)利,不作数的。”

萧旋凯的关注点却是在前面一句话上,“咱们都哪样来着,不若再回忆一遍?”

“把指环还给我!”讲不成道理魏楚欣就突然起了来,按住了他的手,要抢回来。

只是她那蚊子一般的力气哪里是萧旋凯的对手。

萧旋凯稍微用力,就一下子将她反按在了下。

相互看着对方,看着看着,萧旋凯呼吸就有些重了。

……

“你这是什么癖好,为什么每每要戴我的指环,是不是那指环有什么秘密呀?”魏楚欣就若无其事的试探着问。

“有秘密啊,你想知道是什么秘密么?”

“想。”魏楚欣点头,这几年萧旋凯为什么就衷于要戴她的这枚铜环,难不成这铜环在他上也会产生什么神奇的能力?

“你主动一次,我就告诉你。”

魏楚欣抬眼看着他,“你说真的?”

萧旋凯笑着点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什么时候没骗过我。”

魏楚欣就假意答应了下来,待他一不留神,她就抓过了他的手,要夺回指环。

她把他的两只手都探了个遍,也没找到指环。

萧旋凯低低的笑着,本想自己拿出来的,只是伸到怀里翻找,倒发现没有了。

一时大晚上的,又重新点上了蜡烛。

魏楚欣拿着蜡烛在一旁照着亮,萧旋凯抱起被子找起了指环来。

“明天再找吧。”怎么找也没找到,萧旋凯就放下被子,打了个哈欠,“就在这屋子里呢,丢不了啊。”

“不行,今天晚上必须找到,找不到你就别想睡了。”魏楚欣强忍着不让自己发脾气。

每次指环一到他手里,就势必得出点差错,他就一点记也不长么。

第一百零四章 大夫人的能力

上,地上,褥子下,她拿蜡烛照着,萧旋凯找着,把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个遍,但就是没找到那指环。

“你先时放在哪里了?”

“就掖在这里了。”

魏楚欣就回想着,先时两人……她挣扎着不让,一时没注意,倒是也有可能将他怀里的指环给甩到了哪里。

一时上睡觉,魏楚欣就赌气不让他碰她。折腾了一圈,萧旋凯也没了先时的兴致,各自躺下,难得一夜无事。

第二四更始,萧旋凯起,眼见着魏楚欣睡得正沉,他也不忍心叫她起来。

自己拿过衣服穿了上,又等了一会,见是再不起来不赶趟了,他才轻轻推她道:“起来了,不去柳府了么?”

魏楚欣微微蹙着眉头,只应了一声,动也不动。

“快点,起来了,我数到十,你要不起来,以后我就不许你再去柳家挨累了。”

“一、二……十,还不起来是不是?”

魏楚欣就睁开了眼睛,环过了他的脖子,看着他笑说,“刚才的不作数,你重新再数一遍。”

萧旋凯嫌弃的把她抱在了怀里,护着她的腰,依旧在商量:“要不别去了,在家里待着不好么?”

“你不想让我去?”

“嗯。”

魏楚欣就做顺水人,笑着说,“那我听夫君的话。”

“好,”就这么一句话,萧旋凯听着都要找不着北了,重新将她放在枕头上,亲了亲她的额头,“既然不去了,那就再睡个回笼觉。”

等萧旋凯起要走时,魏楚欣才笑着说:“你过来,我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秘密?”

“其实你昨天就发话说以后不让我去柳府管事了。”

“所以说你一直同我演戏来着?”

“那演的可真?”

“你想知道实么?”萧旋凯不肯承认自己被魏楚欣骗的团团转,就说:“其实是我与提的。”

魏楚欣撇嘴,“我不信。”

“反正是事实,不信就不信呗。”萧旋凯笑着,起往外走了。

“到底真的假的?”魏楚欣又有点相信了。

……

昨天晚上怎么也没能找到的指环,被前来叠被的丫鬟偶然间就找到了。

只是让魏楚欣没能想到的是,指环在十五月圆那一天,怎么都不亮了。

不用再去柳府,魏楚欣待在府里,除去给老太太和大夫人请安的时间,无事可做,也就只能是跟着老太太派了来的绣女学习女红。

一时她也想了,左右是躲不过去,倒不如就下下功夫把女红练好了,这样在大夫人那里还能好过一点。

无论谁教,穿针引线都是首先要练习的。

魏楚欣坐在案旁认真的练着,一个不留神,就扎破了手,指尖上就迅速汇成了一颗圆滚滚的血珠子。不动声色的拿帕子擦了手,再要继续练时,就见着大夫人旁的贴丫鬟亲自过来了。

被引请到了欣荣苑,还没进屋,魏楚欣就明显感觉右眼皮突突连跳下几下。

进去时,正赶上邵漪柔出来,魏楚欣同她行礼打了招呼。

邵漪柔微微点头笑说:“妹妹进去吧,母亲在等你。”

无缘无故萧旋凯的母亲不会找她过来,魏楚欣忍着心里的隐隐不安,劝说着自己,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果然,进屋时就见着大夫人的脸色并不是很好。

魏楚欣行了礼,站在一旁等候着,心里也不知道要听婆婆怎样的教诲。

“坐下说话吧。”大夫人道。

魏楚欣应声,微微抬眼,眼见着上首处坐着的大夫人,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坐。

大夫人便道:“你也别拘着了,坐到对面来吧。”

魏楚欣这才敢和大夫人面对面坐了下。

大夫人说话,魏楚欣听着。

……

话说到最后,魏楚欣眼见着大夫人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去吧,探探他到底得了什么病,实病用实药医,心病用心药医,务必要劝动他。”

魏楚欣起告退,一时大夫人坐在原处,补充说道:“母亲第一次开口求你,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魏楚欣听着,顿了一下,和缓过来,才又稳步往出走。

一时候在门外的石榴眼见着魏楚欣出了来,松了一口气的低声问道:“姑娘怎么进去了这么长时间才出来,大夫人没有为难人吧?”

“先回晚居吧。”

魏楚欣心说,萧旋凯母亲的话语,句句温柔,声声平和,如果过滤掉内容,简直让人有如沐风之感觉,有名门闺秀果真有非同一般涵养之感叹。

只是在听明白了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之后,才真让人体会了到,什么叫一句重话没说,就已经将人推到了进退维谷之境地的能力。

一回来,魏楚欣就吩咐人为她重新穿戴打扮,石榴梳儿几个不免问道:“大中午的,姑娘这是要出门不成?”

见魏楚欣点头,石榴就惊喜的说:“真的呀,去哪里!不用同老太太和大夫人请示么,就这么出去可以么?”

魏楚欣坐在梳妆台旁,从镜子里看着喜笑颜开的石榴,一时受了感染,也笑着说:“真的假的有什么用呢。”

“姑娘这话什么意思?”

“因为我不打算带你去呀。”魏楚欣侧头,笑得好是故意。

“不行!”石榴急得跺起了脚,“姑娘去哪我去哪,我就跟着姑娘!”

等穿戴好了,要往出走时,石榴见魏楚欣只带上了梳儿,真不打算带上自己,一时就急了,挡在前面抹起了眼泪,“姑娘这是不疼我了不成,凭什么带她去不带我去!”

本来心里压压抑抑的,只此时眼见着石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着,倒是把魏楚欣逗笑了,一时拿帕子替她擦了眼泪,笑哄道:“还当自己是小丫头呢,动不动就哭一场,不让别人笑话呀,我不疼你疼谁,在晚居等着我,等一会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垂花门门口,大夫人已经派人将马车都打点好了。

两个大丫鬟手里拿着红漆食盒正候在一旁,眼见着魏楚欣走了过来,两人毕恭毕敬的将食盒递到了梳儿手里,然后服侍完魏楚欣上了马车,才肯离去。

行在京城宽敞的街道上,梳儿跟在一旁,才忍不住问车里面的魏楚欣:“姑娘怎么不带上石榴呢?”

魏楚欣微微叹了口气说,“她比不得你稳重,一会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只自己知道就好了,不许再对任何人说讲。”

梳儿点头:“奴婢记住了。”

第一百零五章 劝说

马车停在了城南的私宅。

是那天晚上他带她来过的可怕宅子。

那天晚上的事,她永远都不愿意再回想。

如果可以的话,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踏进这座宅子里。

门房的人认识魏楚欣,一见着是府里的二少,就赶紧进去通传了。

等候在廊里,梳儿眼见着这里每一处设计每一处布景都是如此的精雕细琢,真的是好难得的地方。

魏楚欣被引请进去时,就见着正堂三间门在打开着,堂里坐着的不只有萧旋凯,左铮,原东庭,柳子慎,胡希乐四人也都在。

那原东庭和胡希乐两个,眼见着魏楚欣带着个小丫鬟慢慢的走了过来,离老远就笑迎了出来:“二嫂怎么过来了,快进屋,二哥正盼着你呢。”

魏楚欣笑着和两人点了点头,被请进了正堂来。

萧旋凯正是在面门的大案旁坐着,眼见着魏楚欣,问道:“大冷天的,你怎么过来了?”

魏楚欣就笑着,一边解下了上披着的厚重白狐裘,一边道:“才做了一些糕点,想拿过来给你尝尝。”

一时梳儿递来手里拿着的食盒,魏楚欣便接了过来,放在了萧旋凯的旁。

将食盒打开,上下两层都摆着精致的糕点。

见萧旋凯并没有要尝尝的意思,魏楚欣就吩咐梳儿道:“也拿给几位爷尝尝。”

原东庭和胡希乐就永远愿意给人面子帮人打圆场,接过梳儿拿过来的糕点,一边吃着,一边道:“好吃,真好吃的!还是的呢,来慎子,阿铮,你们也尝尝!”

柳子慎低着头在那里旋转的着案上的几个杯子。

左铮沉着脸,手里拿着一把弹弓,坐在那里一颗一颗的捡着桌子上的铜珠子,对着置在院中的靶子,每次张弓都能落在靶子正中央,然后那铜珠子再落到地面下,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屋子里再次陷入沉默。因心明镜的知道魏楚欣此时过来的目的,没人愿意搭理她。

魏楚欣心说此时最尴尬的人莫过于她自己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不打扰你们议事了。”魏楚欣硬着头皮朝几人笑了笑,然后松了一口气般的转要往外走。

“不打扰,不打扰!”胡希乐笑着回了一句,但也就只是回了一句。

追出来的只有梳儿。

萧旋凯就眼看着她走了出去,开口说话,却是在对一旁的丫鬟,“二少的狐裘落下了,给她送过去。”

等魏楚欣一走了出去,就听左铮冷笑道:“又来了个说客!”

柳子慎蔫蔫的在后面补充一句,“还是枕边人。”

……

“姑娘过来,不单单是送糕点来的吧?”梳儿追了出来,一边给魏楚欣披狐裘外氅,一边低声说。

魏楚欣回想着刚才的场面,只蹙眉说道:“怎么就这样出来了……”就这么无功而返了么。

梳儿劝道:“奴婢瞧着,侯爷的脸色可是不好看呢,姑娘要是想说什么,还是别赶现在了吧。”

魏楚欣就在想,在这里面对萧旋凯总比回府里面对他母亲要好些吧。

一时横下心来,就又折反了回去。

几人正在聊着什么,都没想到魏楚欣又回来了。

一就是放了脸面,魏楚欣反倒没了刚才的那些拘谨,想着看在萧旋凯的面子上,这些人都叫她二嫂,她便就拿起了嫂子的架势。

走进堂屋来,胡希乐和原东庭都起来让座,魏楚欣就选了个离萧旋凯最近的地方,大大方方的道了谢,坐了下。

原东庭和胡希乐各看对方一眼,皆还有没反应过来魏楚欣不同于平时的转变。

“听说侯爷病了?”魏楚欣就伸过了手探向他的额头,看也不看在场众人,只自顾自的说:“额头不,眼睛里神采奕奕,看来不是风寒。”

说着,就又拿过他胳膊要给他诊脉,诊了半天,又摇头说:“脉搏沉稳有力,不虚不浮,强体健,也并无病状啊,不是实病,那看来是心病了?”

说来,就挪了挪椅子,更凑近了萧旋凯一些,伸手要往他怀里探。

萧旋凯这才攥过了她的胳膊,声音里并没有多少好脾气,“要想晚上给你,现在来闹哪出。”

听的一旁原东庭和胡希乐就忍不住吹起了口哨,两人一笑起来,整个堂屋都显得闹了。

趁着这份闹里,魏楚欣眼看着萧旋凯,放下了脸面,压低了声音,用有点恳求的语气,在说:“你不总说我是你的么,既然是你的,就别撵我走。”说着,她就又不动声色的握过了萧旋凯的手。

萧旋凯眼见着坐在他面前的姑娘,纯白色狐裘外氅里面穿的是一件桃粉色的裹棉衫,盘领,上面带着一条孔雀绿翡翠项圈,鹅蛋脸上施了香粉,唇上点了胭脂。

她明知道他更喜欢她打扮得丰富艳丽,像现在一般,然后就真肯这样的投己所好。

两人离得很近,萧旋凯能闻到她上带着的浅浅甜香,抬眼,她正在看着自己,故意在微微的喘息,看得他喉咙一紧。

存了心里的勾引不成?

萧旋凯一时觉得是错觉。

“该干嘛干嘛去!”

这话萧旋凯是看着她说的,以至于魏楚欣就认为是说给她的了。

屋里其他的人也以为是说给魏楚欣的。

心里叹息了下,魏楚欣一时就松开了握着萧旋凯的手,从椅子上慢慢站了起来,这回是真的要打道回府了。

原来在他心里,她也就只是他的女人而已,闲暇之余的伴侣,生儿育女的工具,他高看了她,他母亲也高看了她,她们都不能使他改变主意,她又怎么可能呢。

严慈并举,恩威并施。他对她的慈,他母亲对她的严,大抵不如在他这里的一句:该干嘛干嘛去!

这样也好,有了第一次的无功而返,老太太和大夫人就再不会对她抱有它望,魏楚欣心里笑想,她管好自己就得了,他们家的事,她还是少掺合为妙。

“说你们几个呢,该干嘛干嘛去!”

原东庭和胡希乐几个这才反应过来这话是对他们说的,一时两人强拽着左铮和柳子慎出了来,嘻嘻哈哈的说:“二哥要和二嫂燕好了,咱们也都各回各家吧……”

魏楚欣站在案前,眼见着四人走远了,她才说:“侯爷安心静养着吧,我也先回去了。”

说完,她就带着梳儿要往出走,并在心里希望萧旋凯不要叫住她。

此时此刻心烦意乱,她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面对于他。

只是萧旋凯还是叫住了她,他在后背笑着说,“他们都走了,你还走什么,难不成还想擒故纵?”

第一百零六章 啪

“不抵侯爷熟读兵书,我一内宅里的女子,哪里懂什么叫擒故纵。”

心里不畅快的愫无人可发,也无处可诉。

萧旋凯走出来拉过了她的手,魏楚欣一时才发觉,京都城这么大,竟然没有她可以去的地方。

若劝不得他改变主意,侯府里就更不好待了,侍郎府或是铺子里,每一次回去都得废九牛二虎之力才能争取来,眼下这座私宅里,还满满的都是那些她不愿回想的可怕记忆。

“你刚才不是还对我不冷不的么,现在这样又是做什么!”说着,魏楚欣就要推开他。

萧旋凯环着她不让她动,一时带她到了里屋,笑说道:“在外面撕撕扯扯的,也不嫌冷。”

“先时你们几个将房门大敞四开的,这屋里的气都放没了,在屋里在外面能有什么区别。”

萧旋凯一时叹道:“说来听听吧,你是做什么来了?”

魏楚欣不说话。

“当谁的说客来了?”萧旋凯低头,拿下巴硌着她的肩膀,“打扮成这个模样,是想着口头上说服不成,就采取些行动?”

魏楚欣听着,就忍不住辩驳道:“难得出门,我打扮打扮不可以么?”

“你打扮给谁看?”萧旋凯看着她问,在给她说话的机会。

“我打扮给会欣赏的人看。”魏楚欣就不顺着他,故意在气他,“大街上的人多了,谁懂得欣赏,我就打扮给谁看。”

“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有什么不敢的,”魏楚欣就回过了来,踮起脚尖对着他耳朵,说:“我打扮给……”

说到这里突然就变了,她笑看着他,“我当然是打扮给侯爷看了,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侯爷以前没听过么?”

她要是不存心想惹他生气,就总能有收回话的法子。

萧旋凯听了一笑,将她上厚厚的狐裘解了开,铺在了旁木案上面。

有些事尝试不得,一旦开了头,并得到了甜头,就总会有下次和下下次。

“大白天的你做什么……”魏楚欣就慌了起来。

“别在这里……”

这种事在他这里没有商量的余地,“上次不是尝试的很好。”

……

“你舍得我去闵州?”

“是你和你母亲让的。”

“那你呢?”

“我也想让你去,你走了,就没人这样欺负我了。”

“嗯?”他加重了力度。

魏楚欣双手死死攥着两侧木案,“不是,我胡说的,我胡说的!”

……

这宅子里居然有一处天然温泉,他抱着她去,走在路上,魏楚欣眼看着裹着她的特品狐裘,和萧旋凯精打细算道:“你知道这鹤氅在市面上要卖多少钱么,就这么被你……以后还怎么穿?”

“卖多少钱?”

“一万两银子。”

萧旋凯低笑着说:“这么贵的么,不过贵有贵的好处,省了娘子的腰。”

“你得赔我。”

“赔。”

“我要一模一样的!”

“丫头说什么是什么。”

等晚上,两人一同回了侯府。

第二萧旋凯称病好去上早朝。

第三,圣上正式下了旨意,派遣萧旋凯去闵州验工闵河修筑况。

一场轩然风波因为萧旋凯的最后妥协,而悄无声息的化解了,没有人因此而受到牵连。

大夫人对待魏楚欣的态度仿若都比往常好了一分。

第二钦差大臣起行,这天晚上,萧旋凯就无例外的又留在了晚居。

“我明天就走了,丫头不表示表示么?”

魏楚欣伏在书案旁,继续看着手里的药书,假装没听见此话。

萧旋凯就走了过来,暗示她说:“若不进屋,在这里也可以。”

魏楚欣吓得,正翻着书页的手指都跟着颤了下,回过头来,笑看着他说:“你明天就走了,一来一回再算上在闵州的逗留时间,最快也要一个多月呢,这么长时间见不到我,你会不会想我呢?”

“你说呢?”

魏楚欣就放下了手里的书,“心长在你上,我怎么会知道。只不过你要想让我想着你,一会可不可以……”满满的商量语气,“轻一些……”

萧旋凯低笑着承诺。

一时进了屋,某人便马上把之前的承诺忘到九霄云外了。

“丫头会不会想我?”

“不会。”

“不想?”这种时候,他最有办法了,“想不想?”

她疼的几乎转了半个子,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想,我想你!”

……

都后半夜了,她半梦半醒着,只他就还不放过她。

见她醒了就温柔一些,若有睡意又马上变了模样。

“明天你还要早起呢,快睡……”话说到一半,魏楚欣就突然想起来了,他离开的这一段时间,她岂不是就等于断了和外面的联系了么?

那么吕福想找她商量铺子里的事,或是她想找吕福,岂不是没有法子了。

想着,魏楚欣就睁开了眼睛,环过了他的脖子,温言道:“我想求你个事,你答不答应?”

“什么事?”

“你一走,我就相当于被困在府里了,我能不能时常给你写信啊?”

“能倒是能,只怕是等你的信到了闵州,我已经启程回了京城。”

“也是,那我能不能给家里大嫂时常写信?”

“先一句是假,这一句才是真是不是?”萧旋凯就问她,一时就在行动上惩罚于她。

“那你……”缓了一会,在这种时候,他总喜欢让她睁眼看着他,喊他的名字。

过了一会,她才敢问:“那你同不同意嘛?”

“派个人在门房,专门负责接收你和你嫂子的书信,这样可好?”

“那你和你母亲那里……”

“你若好好表现,我就不让她们知道。”

“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什么没听你的,你还想怎样!”魏楚欣忍不住负气说道。

“就还像那天在私宅时一样,丫头不都学会了的么。”萧旋凯怂恿着说。

“我不得,每次一求你点什么,你就讲各种各样的条件,若说做生意,你可比我还有天赋呢!”

“就一次,然后就睡觉。”他哄她。

“最后一次,然后就睡觉?”即使被他骗过无数次,魏楚欣就还是轻而易举的上了当,“那先拉勾!”

……

“我们丫头冰雪聪明,教什么会什么,学什么像什么。”

“你不许说话!”

“好,不说话,咱们专心致志的。”

魏楚欣一时就在想,他不是大男子主义么,那为什么总喜欢让她主动?

这种馐于启齿的……是每个女人都要经历的么?

他揽着她腰,鼓励着,“再快一点。”

……

第一百零七章 意恐迟迟归

即使他一会就走了,魏楚欣也不愿意起来服侍他更衣。

反而是他,坐在一旁静静的看了她好久,也舍不得移开眼。

“丫头,醒醒,我要走了。”

魏楚欣被他叫醒,睡眼惺忪间,发着昨天晚上积留下来的脾气,“叫我做什么,不是还没到请安的时间么。”

“一会去请安就没有时间说悄悄话了,我要走了,你不打算和我说些什么么。”

“那祝你一路平安。”魏楚欣蹙眉说了一句,随即侧过了子,继续睡觉。

“不许这么敷衍。”萧旋凯就打扰她,不让她好睡。

魏楚欣甩开他的手,一时被他惹到了,坐起来问他:“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昨天晚上我要和你聊天的时候,你非要那样,被你折腾了一个晚上,大早上的也不肯放过我,我是你的附属品么,你说怎样就怎样!”

萧旋凯听着她劈头盖脸说了这么一番话,不生气不说,倒而笑着哄她,“昨天晚上辛苦我们丫头了,在家里安心的等我回来,我用一辈子慢慢的补偿你,好不好?”

一时穿衣洗漱,用过了早饭。

因到和乐堂请安之后,便要启程出发了。在屋里,萧旋凯就叫退了一众丫鬟,环着魏楚欣的腰,迟迟不肯往和乐堂去。

魏楚欣抬眼看着他,也知道此时是要说一些好听的话应景,便双手抚着他的脸颊,道:“早去早回,我在家里等着你回来过年。”

萧旋凯点头应了一声。

魏楚欣就又说:“时候不早了,该去辞别你和你母亲了。”

萧旋凯就又应了一声,却是迟迟的不肯松开她。

“走吧,别误了时辰。”魏楚欣轻轻的往出推他。

“嗯。”应了一声,萧旋凯还是不舍放开她。

“很快就回来了,我在家里等着你,快去吧。”

“嗯。”

用了很长时间才从晚居出来,魏楚欣就觉得萧旋凯大个男人怎么这么缠人。

走就走,回就回,他以前不是干脆利落的一个人,现在是怎么了。

五更时分,天还没亮。

两个小丫鬟在前头打着牛角风灯,小甬路上被照得明明暗暗的,北风卷着松散的雪粒,呼啸而来,寒意刺骨。

在这样的环境里,想着一会他就要走了,魏楚欣就觉得她心里多少应该带着点伤感的吧,毕竟他是她的丈夫啊。

只是好像并不是的。

感觉是好不容易挨到他离开,一想到他要走了,心里某处反而觉得很轻松。

她扪心自问,是不是有点铁石心肠了……

旁萧旋凯牵着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一径往和乐堂走。

和乐堂门口已经是灯火如明了。

屋里老太太,大夫人,邵漪柔都在,见了萧旋凯,颇多的嘱咐之言。

这样的人家,用不着意恐他迟迟归,而临行密密缝。只是一路上要吃的,穿的,用的,也是花了很多的心思为他一一的准备妥当了。

是他母亲和邵漪柔精心为他准备的,几个大包裹,魏楚欣不知道里面都装了什么,总之里面没有一件是她为他准备的。

她觉得没有必要为他准备什么,也根本没有机会轮不到她准备什么,有邵漪柔,什么就都能准备的事无巨细的。

“行了,时候不早了,去吧。”嘱咐过了,老太太便摆摆手道。

大夫人也就咽了下话,一时关慰的帮萧旋凯扯平后的裘衣,温言道:“路上多注意一些,要到年关了,注意安全。”

萧旋凯点了点头,“都记下了,不必挂念。”

一旁的邵漪柔也走了过来,抬眸一笑,看着萧旋凯说:“一路平安,我在家……”

萧旋凯听了,打断她的下话,客气的点头道:“劳烦郡主挂念。”

听这话,邵漪柔眸子就黯淡了下来,只是依旧在保持着很好的笑意,看着他说:“侯爷客气了。”

一时萧旋凯拜别老太太和大夫人,转出了正堂。

老太太坐在原处没动,大夫人坐在一侧忍不住要起来。

“外头冷,你当心受了风寒,他那么大的人,你还担心他什么,年前就回来了。”老太太看着大夫人,笑着说道。

大夫人点了头应是,一时也便落了座,只还忍不住要往门外看。

“去送送凯儿吧。”大夫人侧头对邵漪柔说。

老太太也点头道:“你俩出去送送吧。”

话中就有带上魏楚欣的意思了。

两人应声,走出了堂屋。

一时邵漪柔就停了下来,侧头看着魏楚欣,只笑说:“侯爷在前头等着妹妹呢,妹妹快过去吧。”

魏楚欣便看了看邵漪柔,她心里就在想,此时的形,莫过于两人各开了一家糕点铺子,萧旋凯是前来买东西的食客,她当然想招揽顾客让萧旋凯来她的铺子里买东西,那邵漪柔呢?

“就干干的站着,不说话?”萧旋凯拿手在魏楚欣眼前晃了晃。

魏楚欣一时回过神来,一侧府丁打着明亮的灯笼,面对面站着,她能看见他脸上还略微有些痕迹的指甲划痕。拿手轻轻抚了抚,抬眸看着萧旋凯说:“等再回来,这里就彻底的好了。”

“别闷闷不乐的,笑了一下好不好?”萧旋凯伸手过来轻捏她的小脸。

“谁闷闷不乐的了,你看错了吧。”魏楚欣呲牙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往出推他道:“快走吧。”

“走了!”萧旋凯就突然低头,碰了下她的额头,真打算走了。

“回吧,怪冷的!”他便摆手,心疼的让她进屋。

魏楚欣也实在,转就往回走。

这里萧旋凯满心期待的回过头来,却是眼见着那道欣长的影正站在树下。

等着的,不是他的人。

……

“郡主,侯爷都走远了,咱们也回去吧。”

邵漪柔微微的点头,她向来不许自己有任何失宜之态,很好的笑容依旧挂在嘴边,她在笑着。

……

一时和乐堂里,人都散尽了。

老太太盘腿坐在炕上,摆着长牌。

摆了两把八卦阵,都没能摆开,放下了手里的牌,终忍不住叹了口气。

一旁宋妈妈端来老君茶来,开解道:“明儿个再摆,兴许就摆开了呢。”

“摆不开了。”老太太摇头苦笑了笑,“这阵难摆开啊……”

宋妈妈听着,就忍不住在心里暗暗的叹了口气,摇头道:“这最可怜的人,莫过于二哥儿了。老奴是看着哥儿长大的,以哥儿的心,若有反心,何故等到现在,天家一次次的相bi),实在是寒了人心呐……”

老太太摇头说:“一个人的心是被屈辱撑出来的,他若连这些都忍不了,也不配带兵打仗了。”

第一百零八章 他走了之后的生活

萧旋凯走后,就又下了好几场雪。

晚居整个大院子里,都积满了雪。

这些雪就成了魏楚欣眼里的宝贝,谁都动不得。

萧旋凯不在家,魏楚欣每的生活便是每给老太太和大夫人请安,练习女红,研习医术,还有就是摆弄设计外面的绵雪。

来到京城,魏楚欣就发现,她尤其喜欢这里的雪。

每午后,正是太阳最明媚的时候,魏楚欣就穿的厚厚的,带上棉质的手笼,拿着小锹和画笔涂料,在院子里堆雪人玩。

整个院子被她堆得如同练兵场似的,神态各异的小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姑娘有小伙,有手拿书本孜孜不倦上劲勤学的刻苦书生,有暗自神伤的闺阁女子,有白头偕老相互扶持的老年夫妇,有喜结连理穿嫁衣的幸福新娘,有市井里摊卖小食的各类商贩,有戏台上唱戏的袅娜青衣,还有执手相看泪眼即将分别的新婚夫妇,牌场里输的眼眶发青的执迷赌徒……

魏楚欣太喜欢这样的游戏了,在晚居小小的院子里,经由她的手,她的画笔,那白白的不染任何纤尘的绵雪,塑造出了市井百态来。

石榴,双喜,梨儿几个,也都正是玩的年纪,每每跟在魏楚欣后,帮着运雪,帮着出谋画策。

“不若姑娘塑个侯爷好不好,就在这窗户底下!”石榴主意最多。

“真好,这样侯爷一回来,见多了一个自己,岂不太好玩了!”梨儿也拍手觉得这个主意好。

双喜也笑说:“到时候侯爷回来,见着那雪人,就知道咱们姑娘时时刻刻的都在想着他,一准高兴!”

石榴就怂恿走,“走,走,咱们给姑娘运雪去,让姑娘塑个侯爷出来!”

魏楚欣蹙眉道:“谁惜得塑他!”

“好姑娘,姑娘好,你就塑一个侯爷吧,这侯爷都走了半个多月了,姑娘连提都不提一句,姑娘就不想他么!”

魏楚欣塑出来的雪人每个都惟妙惟肖,形神兼备的,晚居一众丫鬟听说二少要塑侯爷了,都围过来帮忙。

魏楚欣耐不过众人,便也只能被赶鸭子上架,勉强的同意了。

一时丫鬟们嘻嘻笑笑的,从外面运回了好些雪回来,攒成如萧旋凯那么高的大圆球。

魏楚欣就站着椅子上,拿着铲子和小扫把,一点一点的将圆球修理成人的形状。

待有了轮廓,再细细的扣四肢脑袋,以及给人物上色涂颜料。

塑这样一个“萧旋凯”,足足花了魏楚欣好几天的功夫。

这午后,魏楚欣就依旧出来继续帮“萧旋凯”填补他那英气bi)人的五官。

魏楚欣就一边想着他的样子,一边拿手指慢慢的塑造出来。

直到将整张脸都塑造好了。

魏楚欣便从正面看着这“萧旋凯”,又侧过头来看着,一时就在感叹,他张得是英俊,五官端端正正的,组合到一起又有着那种形容不上来的bi)人英朗,怪不得他平时在外面表现的心高气傲的,也还是有许多女子为他倾心。原不过就是被他的外表给骗了,谁要是上了贼船,后果就如同她现在这般。

魏楚欣想着想着,又摇头否认,不是他长得英俊,而是她塑的好,他本来可没有这样好看,要像这样好看还得了了,要真如这雪人一般英俊,她还不天天不移眼睛的看他。

好像也不是,他长得确实是好看。头脑里就又浮现起他的脸来,是没事时朝着她傻笑的模样。他真有一颗虎牙,就藏在右侧,一笑起来那颗和他平时的讨人厌气质一点都不搭,她前后所有的小印子,就拜那颗虎牙所赐……一想到那些事,魏楚欣就蹙起了眉头,摇了摇头不让自己再回忆,他好不容易走了,这样的子多好啊,没有他在,就没有人会连哄带骗的做那些她不愿意做的事……

“姐姐,你面前的人是小叔叔么?”

一时有个稚嫩的童声在旁响起,胖乎乎的小手在揪着魏楚欣的棉袍。

魏楚欣回过神来,低头看去,竟是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

“这些雪人都是姐姐堆的呀!”小男孩绕着整个院子走,每见到一个都喜得笑出声来。

“……这个舒儿见过,是大街上卖糖葫芦的,他手里拿的糖葫芦能吃么,姐姐可不可以给我吃一个?”孩子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在期待的看向魏楚欣。

那雪人旁边大扫把上插的糖葫芦,是魏楚欣用雪抟出来,然后用红涂料染成了的。

一时拿下来一串,逗孩子道:“你得告诉我,你是谁家的孩子,姐姐才给你吃。”

小男孩就狠狠的吞咽了口水,点头认真的说:“我是我们家的小少爷,说完了,姐姐可以给我吃了么?”

魏楚欣摇头笑着,“你是谁家的小少爷呀?”

“姐姐不相信嘛,舒儿真是家里的小少爷,她们都这样叫我……”

“舒儿?你姓柳么?”魏楚欣蹲下来,笑着同他说话。

小舒儿眼看着魏楚欣手里拿着的糖葫芦,又狠狠的点了一下头,馋得伸出手来,咬了咬手指,一脸期待的问,“现在可以给舒儿吃了么?”

“姑娘在和谁说话呢?”石榴听院子有说话声,不免从帘子里往外探头。

一时见是个小小的人,便跑了出来,也蹲了下来,同柳泽舒说话,“你是谁家的孩子呀,怎么跑到这里了?”

柳泽舒见一直不给他糖葫芦吃,不免就委屈了起来,“你们怎么都问舒儿是谁家的孩子,我不是说了我是我家的小少爷么!”

“好好,你是你家的小少爷,这根糖葫芦给你吃了,好不好?”说着,石榴就坏坏的抢过魏楚欣手里拿着的糖葫芦,递给了柳泽舒,“尝尝好不好吃。”

魏楚欣拦着不让,只柳泽舒已经拿着糖葫芦一溜烟的躲到了雪人后面。

石榴忍着笑,在中间拦着魏楚欣,“姑娘就让他尝尝嘛,他又不是傻,吃一口不好吃还真吃不成!”

“你们骗人,这不是糖葫芦!”说着,藏在雪后面的小小的人就哭了起来。

石榴眼见着柳泽舒白白的牙齿染的通红,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站在那里委屈的哽咽,她便是忍不住笑,一边笑一边蹲下来逗小孩,“别哭了,瞧瞧你这白白的小脸,哭坏了谁还喜欢你啊,若是再哭,以后可找不着婆娘。”

柳泽舒便住声停了,拿袖子抹了一把眼泪,问:“什么是婆娘?”

“嗯……什么是婆娘?”石榴想了想,笑着指着魏楚欣,“长大后也有这样好看的姑娘在你边照顾你,这个就是婆娘。”

“她是坏姐姐,你是坏丫鬟,你们都是坏人……”说着,就一声接着一声,不断气又十分又节奏的继续哭了起来。

魏楚欣就推开石榴,蹲在那里拿帕子帮她擦起了眼泪,哄着只要他不哭了,就陪他一起堆个雪人。

这才把孩子哄好,进了屋,魏楚欣拿来茶给他漱口,又拿出了一些新鲜式样的点心,哄着他吃了。

小孩子不记仇,这里魏楚欣拿帕子轻轻的帮他擦着嘴角,他便笑着拽魏楚欣的手,

“咱们出去看小叔叔吧,咱们再堆一个小叔叔!”

第一百零九章 她淡,他浓,配在一起是幅好画

“咱们不堆小叔叔了,咱们堆一个小舒儿好不好?”魏楚欣回头笑看着他,递给他小铲子,支使道,“去把那处的雪给婶娘运过来。”

柳泽舒就听话的颠颠跑去铲雪,洋洋洒洒的铲了一小锹回来,累得一边喘气,一边看着魏楚欣,糯糯的道:“为什么是婶娘呢,你长的和家里的姐姐一样好看,舒儿不想叫你婶娘的。”

“因为我是你小叔叔的娘子呀!”魏楚欣笑着,一时站起来帮他掖好领口。

“娘子又是什么?”

“嗯……娘子就是以后要和你生活一辈子的人。”

“那娘亲是舒儿的娘子么?”

“我的小祖宗啊,老奴可真是找着你了,你怎么跑到这来了!”贴照顾柳泽舒的婆子突然奔了进来。

一见了柳泽舒,就左看右看,浑打量个遍,见人是毫发无损的,才松了一口气说:“一个失神,你就跑没影了,害得老奴好找!快走吧,夫人正等着你回家呢,快跟老奴走!”

柳泽舒挣脱开那婆子,蹙起了浅浅的眉毛,“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堆雪人!”

那婆子看着满院子神态各异的雪人,一时心直口快的说:“天爷啊,这是摆阵呢不成!小祖宗,快跟老奴走吧,一会夫人等着急了,快走,快走!”说着,弯腰抱起了柳泽舒就要走。

“我不走,我不走嘛!”柳泽舒就在那婆子怀里挣扎。

急得那婆子直跺脚道:“求求你了,我的祖宗,再不走,回去老奴要挨板子了!”

魏楚欣见状,走过来同柳泽舒商量说,“先去见你祖母,婶娘就在这里等你,等一会你想来再过来,好不好?”

那婆子这才认出来是魏楚欣,一时只感谢的笑说:“原来是二少的院子,老奴有眼无珠,一时只顾着带小少爷去了,没来得问少的安,还求少不要怪罪。”

见柳泽舒被安抚住了,魏楚欣就摆摆手说:“快带小少爷去吧。”

那婆子连应了两声,给魏楚欣行了个礼,领着柳泽舒去了。

这里魏楚欣回到屋子里,暖了暖手,又喝了一碗茶,才拿起做了一半的活,绣起了花来。

老太太派来的姑娘绾儿,在一旁瞧着,只赞叹道:“二少绣的越来越好了,怕是再有个十天半月,二少就赶超过我了!”

魏楚欣低头,一边引线一边笑说:“你自小就学习女红,我这半路上出家的和尚,怕是再练个三年五载,也抵不上你。整在旁夸我,我自己都要被你夸得信了。”

绾儿笑说:“奴婢说的可都是实话,二少画艺这样好,若不会女红可就太是可惜了,奴婢做了这么些年活,也看过不少手艺好的人画花样子,都敌不过二少画得好呢!”

正说笑着,就听窗外熙熙攘攘,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

“老太太,雪天路滑,您慢着些!”

“你小叔叔在哪儿呢?”

“就在这院子里,太不信就跟着舒儿走,就在前面!”

“老太君您可慢着点,小孩子的话怎么能当真,委实太纵着他了。”

“我曾孙说什么是什么。”

“呵,怎么堆了这么多雪人出来!”

“摆阵呢不成!”

“这堆得可真好,一个一个的,跟真人似的!”

……

外头梳儿就忙跑了进来,告诉魏楚欣道:“姑娘快出来迎迎吧,老太太,大夫人,柳家大夫人等人都过来了!”

等魏楚欣迎出来时,就见着一众人等围在窗户下看着那“萧旋凯”。

柳泽舒攥着老太太的小拇指,扬起小脸,指着面前的雪人,向老太太邀功道:“舒儿没有骗太吧,这是不是我小叔叔?”

老太太和蔼的点头笑说:“还真是你小叔叔,舒儿真没骗太!”

一旁原氏看着这一院子的雪人,点头笑说:“这堆得还真好,一个个的跟真人似的,这里头住着的是谁,怎么这么心灵手巧呢!”

“是我们家楚儿,才给你们柳家帮完工,你就把我们楚儿忘到后脑勺了!”老太太眼见着一旁站着的魏楚欣,笑着同原氏道。

“瞧老祖宗说的,楚儿的好我都记着呢!”

这里魏楚欣才又给几人行了一遍礼。

原氏只笑看魏楚欣说:“还真是一位心灵手巧的妙人,我说凯儿怎么就单单喜欢你呢!看把这院子布置的,哄得我们小舒儿都不愿意回家了!”

老太太掐了掐柳泽舒嘟嘟的小脸,“那就留下,到我们家来,给你小叔叔当儿子!”

“外头冷,进屋去坐坐!头一回来晚居,也瞧瞧这妙人的屋子被她布置成什么样!”老太太笑着,引原氏进屋。

原氏便亲自打起了帘子,“老祖宗这不是折煞我么,老祖宗先请。”

魏楚欣跟在后面,在一侧给萧旋凯的母亲打帘子,“母亲请进。”

大夫人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眼看着魏楚欣,蹙眉低声道:“明儿把那些没用的东西都撤了,红红绿绿的成何体统。再则老太太多大的岁数了,被拐带到这里,雪天路滑,万一有了什么闪失如何是好。”

魏楚欣听着,颔首应是。

晚居三间屋子,魏楚欣也是精心布置过的,正堂和卧房之间,用水晶珠帘隔着,珠帘外面,又另有遮挡着的屏风。

那屏风上的四幅图画,是魏楚欣自己画的,以一年四季为背景,正中画的都是萧旋凯穿着不同袍子的背影。

等书房和正堂之间,便是没有遮挡,从堂屋往里看去,能看见里面挂着的各式画轴,都是她闲来无事时作的。

正中堂屋素雅干净,并无过多装饰,唯一有些特色的,也便是正中大案上放置的那一白瓷汝窑胆瓶,里头斜斜的插着几朵稀疏的干红梅花。

引请几人上座,魏楚欣在一旁服侍着用茶,老太太便环视着这屋子,点头叹道:“这孩子看着安静恬淡,屋里收拾的也随她的格,素素雅雅的,再是有什么烦心事,一看着这样的布景,也便散了。”

原氏点头笑道:“凯儿和楚儿两个,也是互补了,一个动一个静,一个浓一个淡,这调和在一块,就是一砚好墨,经人一画,就是一幅好画。”

听的老太太点头笑了,接过魏楚欣抵过来的茶,喝了一口,没说下话。

一时萧旋凯的母亲随手拿过旁针线笸箩里面做了一半的活,拿在眼前那么一瞧,是照以往进步了不少。抬眼,见魏楚欣已经微微躬给她递过了茶来,不免放下了那绣了一半的荷包,脸上也稍微显示出了些和颜悦色。

第一百一十章 幽禁她,他连名分都不给

这里原氏带着小孙子打算回府了。

丫鬟给柳泽舒围上了暖暖的狐裘外衣,老太太见着那孩子,仍轻掐着他嘟嘟的小脸,问:“小舒儿还什么时候来啊?”

柳泽舒看了看老太太,又转而看向站在一旁的魏楚欣,天真的小眼睛睁得圆圆的,弱弱的说:“舒儿不想回去,舒儿想在这和姐姐玩……”

老太太听的不太真切,和蔼的扯过柳泽舒的手,耳朵凑过来细听。

那柳泽舒就又说小声嘟囔了一遍,“求太让我在你家再待一会吧,舒儿想和姐姐堆雪人玩……”

听的老太太一时就笑了,只抬头问众人道:“先时是哪个丫鬟陪他玩来着,哄得小舒儿连家都不愿意回了?”

晚居的众丫鬟笑回,“是我们二少陪着小少爷在外面堆雪人来着!”

老太太便点了点头,看向柳泽舒道:“你亲太一个,老太太就让你小婶陪你玩!”

柳泽舒听了,就踮起脚尖亲了下坐在上首处的老太太,惹得老太太连声笑了起来,一时吩咐魏楚欣道:“你领着孩子在院子再玩一会吧!”

原氏听了忙阻拦道:“老祖宗不要太纵着了他,府里丫鬟婆子一大堆,没得劳动楚儿!”

老太太便摆摆手,“无妨,让楚儿陪着他玩一会,时辰也早,咱们去和乐堂里说话,等小舒儿什么时候玩累了,让凯哥儿媳妇将孩子送过来。”

原氏便点头笑了笑,道:“眼下老祖宗这么疼舒儿,等凯儿自己也有了孩子,这家里还不定宠成什么样呢!”

老太太便拿眼睛看着魏楚欣,一时只盼望道:“也就不知道我这孙媳妇肚子争不争气了,甭管是男是女,先为凯儿生下一个也总是好的。”

原氏笑着劝着,“这才成亲多久,若是赶得巧了,说怀上就怀上的,老祖宗也别着急。”

临往出走,大夫人也喜的摸了摸柳泽舒的小脑袋,一时交代魏楚欣道:“精心照顾着,磕了碰了不是小事。”

魏楚欣点头,应了下。

等众人一走,柳泽舒就撒了欢,拽着魏楚欣就要往屋外走。

石榴过来,一边替魏楚欣披棉衫,一边吓唬小孩道:“你穿的厚厚的,你婶娘没穿外衣,不能陪你到外面玩!”

柳泽舒站在那里,眨巴了两下眼睛,就真信了,一时委委屈屈的就是要哭。

魏楚欣就瞪石榴,俯笑哄着柳泽舒,“先说说,一会你想堆个什么?”

柳泽舒撅了撅小嘴,想了想说:“舒儿还想堆小叔叔,舒儿许久没看见小叔叔了,舒儿都想他了……”

……

这便又过了半个多月。

和吕福的书信中,吕福几便报给她一个好消息。

对京城各处都熟了。

酿酒的师傅找到了。

第一坛红曲米酒酿好了。

万事具备,只等着吩咐铺子何时开张。

……

魏楚欣看着那一封封的信,一时就想出府去,亲自到铺子看一看,尝一尝吕福所说的十分醇香的酒酿。

只是萧旋凯不在家,她想出府去,不亚于登天。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想着,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外头沉沉的又下了好大的雪。

魏楚欣呆坐在案边,眼看着那枚铜环,心绪就有些不宁。

她想不明白昨十五,月亮当头,这指环为什么就不亮了呢?

它失去了神奇的能力,是只有这个月如此,还是往后再也不会亮了?

“姑娘,老太太旁的宋妈妈过来传话,说是请姑娘到和乐堂去。”

梳儿进来传话,眼见着魏楚欣坐在那里犹自蹙眉失神,不住轻推了推她,又说了一遍。

“什么?”魏楚欣这才回过神来,梳儿先时说的话她一句也没听见。

这里披上了衣服,打着油纸伞往和乐堂走。

等走到门口,有丫鬟来给打帘子,魏楚欣由人服侍着扫落了上粘着的绵雪,进了屋子。

等一进屋,眼见着屋子里并不只有老太太一人,左铮也在。

魏楚欣就行了礼,依言落了座。

这里接过小丫鬟递过来的手炉,但听老太太说:“大冷天的,要折腾你一趟了。”

魏楚欣点头笑了笑,并不知何故。

老太太便道:“小阿铮病了,把京城里能找的郎中都找了,也不管用,孩子现在病的厉害,你到府上给那孩子看看吧。”

魏楚欣听这话,握着暖炉的手便是一紧,抬眼看向老太太,“祖母,我……”

老太太就摆了摆手,打断魏楚欣道:“孩子的病要紧,那些事等你回来再说吧。”

萧旋凯曾和魏楚欣说过,京里世家大族尤其反对女人经商行医,出门抛头露面。

这两条,她条条都占。

进京以来,经商的事,会医术的事都是瞒了又瞒的,眼下被突然提起,魏楚欣就心说也未尝不是好事。

若是他们萧家,萧旋凯的和母亲真因此事而看不起她,给她一封休书也就是了。

她也就彻底解脱了。什么规矩礼仪,女红绣艺,整里被拉着做各种规矩,远比不得在外面经商赚钱没说没管过的自由。

辞别了老太太,魏楚欣与左铮脚前脚后出了和乐堂。

去晚居取了银针,魏楚欣就坐车同左铮去了他的府邸。

将军的私邸,出入都有府丁把守,四周墙壁几人之高,守卫森严,没有左铮的命令,连飞禽想要入内都要被阻隔在外。

那个美得惊心动魄的女子,他把她幽在这样一座死宅里,为了藏住她,连名分都不曾给。

魏楚欣就突然想到那时在常州,萧旋凯曾对她说过的话。

他说:楚儿,你记住,我永远不会像阿铮对阿笙那样,强迫于你……

魏楚欣回想着,一时心里就笑了。男人承诺给你的海誓山盟,听听就罢了。不必当真,谁当真了谁是真傻子。

卧房里左筝素面朝天,她抱着怀里的孩子,那是她还肯在这里的牵挂,那是她还肯留在他边的筹码。

听房门开动,左筝无感,他走了过来,她就紧紧的护着怀中的孩子。

满室传得都是孩子难受的哭声,左铮满眼隐痛的在同她说话。

只左筝却麻木的充耳不闻。

直到听到那一句:“把孩儿给魏姑娘瞧瞧,你认识的,是常州的那位魏楚欣。”

左筝黯淡的双眸这才有了些光亮,在回看到魏楚欣后,那样冷淡无的人,也因怀中的小生命而变得懦弱了。

当初在常州时,就是魏楚欣靠施针之法救了她的命,她信任魏楚欣,她也求魏楚欣救救她的孩子。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交心

“左将军放心,孩子无碍。”

左铮抱拳相谢。

他引请魏楚欣往府外停候着的马车处走,只魏楚欣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左将军可知,在今以前,萧府中没有人知道我会医术的事?”魏楚欣便回看向左铮,微微的笑问了出来。

天空中飘着绵绵的雪絮,落在左铮藏蓝色的武将袍子上。

魏楚欣就抬眼看着他,团团白气被他呼送出来,那双几尽完美的眼眸里,刚毅澄明又带有哀伤隐痛。

左铮一时被问住,木纳着半天不知该说什么。

魏楚欣便道:“说出此话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心中有个困惑想请将军解答。”

“请讲。”

他的声音很好听,只可惜的是,他轻易不讲话。

声动梁尘的语音,只愿意说给那一个人听。

“我一内宅女子,自来眼界狭窄,只心中有一事不明白,还想请左将军指点。”

左铮点头,其实有些事心知肚明。

魏楚欣便鼓足勇气,抿唇问道:“他可有拥兵自立之心?”

……

回到了侯府。

往和乐堂走,一条不过百步的小甬路,足足走了一会。

雪停了,天气渐渐转晴了起来。天边有彤色的暖光映照下来,魏楚欣展眼望着这样清和素丽的冬风景,一时心里就在想,她就会医术了,她就抛头露面给人看过病了,能怎样。

潜心学习医术三载有余,用功,刻苦,眼下学有所成,还要怕被人所瞧不起而又掖又藏的么。

老太太知道了也好,大夫人知道了也罢,她就是这么个人了,实在觉得她丢他们萧家的人,就让萧旋凯写一封休书休了她就是!

思来,魏楚欣便进了和乐堂来。

老太太正盘腿坐在炕上摆牌,火炉被烧得红旺旺的,屋子里温暖又祥和。

“回来了,那孩子怎么样?”见着了魏楚欣,老太太便放下了手里的牌,抬头问魏楚欣道。

“天转寒了,小孩子体弱,一时感了风寒,郎中给开的汤药又服不下去,耽误了几,这才加重了病症。”魏楚欣给老太太行了礼,怕上的凉气冲到了老太太,就站在炉子边烤着。

老太太就招呼魏楚欣到里屋炕上来坐。

坐了下,老太太询问如何为那孩子诊治的,魏楚欣便道:“施了针,只这样见效缓慢,往后几,需要连续施针,孩子的寒症才能慢慢的调理好。”

“孩子小,脾胃还都不和呢,那些给大人喝的药,他怎么能承受得了,京里这群庸医,没得胡乱开药诊治反耽误病。”

老太太微微有点愠怒,一时拍了拍魏楚欣的胳膊,叹气道:“那就劳累你几吧,铮哥儿长这么大,从没开口求过什么,这个孩子是他的命,你多上上心,给诊治好了,也算是为你自己积了子孙福禄,权当开口求你一回了。”

“孙媳岂敢受祖母的请求,有什么吩咐,祖母支使也就是了。”

一时老太太又握了握魏楚欣的手,笑说:“好孩子,你是个得体的姑娘。若不是铮哥儿今过来,我还不知道你有郎中的大才呢。”

“孙媳不是有意欺瞒。”魏楚欣颔首,其实就是有意欺瞒,在当初她还想嫁给萧旋凯的时候。

“城里这些族下人家、士人之流,清高迂腐惯了。谁家要是出了个不俗于流的人物,非当成异类被说三道四不可。”

老太太看着魏楚欣,笑着说:“那些自恃清高的门第,非要将人分几等出来,士人文人就高出一等,巫医乐百工就为人不齿,要我说啊,这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呢,这大齐国里少了哪一行,能行?那些看不起郎中的,有本事他有个头疼脑的自己抓药去。”

魏楚欣倒是真没想到老太太会这么说。

“你笑什么,说的不对么?”老太太便又拍了拍魏楚欣的胳膊,“要说你嫁到萧家来,那是最有福气的,咱们家出行伍,已经鲜少立规矩了。”

老太太就想起来自己,慢悠悠的回忆着,“当年在战场上,那也是纵马逐风闯敌营的人物,凯儿他爷爷那头倔驴倔得什么样,不也得竖起大拇指佩服我。只一回到这京里,那些个养在闺阁里的知书达礼的媳妇妇人们,背地里嘲我笑我,说我是野小子,女混头,又说什么我长得像男人,若不是有点子把式都得剩到家里,这帮世家里养出来的蹄子们,总之是没少嚼舌根。”

“年轻的时候也生气,都是女人,谁没有那攀比的心,明气也生过,暗气也生过,为了这些个事儿在凯儿他爷爷那里也闹过,在太祖面前都置过气,这等后来是一天老似一天了,同龄的人老的老,没的没,那些小辈念我是元老了,也没有敢编排我的了,这才是安生了几年。”

“要说你这会医术,瞒着也对,横竖本领是自己的,说出来未免让那些气皮眼涨又没本事的绣花枕头们嘲笑,这和她们置了一辈子气,到头来也没置出个输赢来。你也是个明智的人,这一开始就不给她们编排的机会,没得让她们在背后嚼舌根子。”

听到这里,魏楚欣听的心里暖暖的。

“要说来此事还得委屈楚儿一些,你母亲那是自小养在书香门第里的大家小姐,看重名节看重规矩都看重了大半辈子了,凯儿是她的命,她对你要求严一些也是有的。”

“当年……”老太太微微叹了一口气,“凯儿他父亲走那年,小慧连跟着去的心都有了,奈何下这一双儿女,留她到现在,说来你婆婆也是个可怜的人,就是偶有苛责了你,你也要担待一些……”

“若这个事让她知道,她必是不高兴,她一的病,没得让她不顺心,你会医术这事,能瞒就尽量瞒一瞒吧。”

魏楚欣点头,寒冬腊月里,却觉得周都暖洋洋。

……

一时魏楚欣陪着老太太打长牌,祖孙两个聊着天,魏楚欣就笑说:“原来年轻的时候是女将军!”

老太太放下手里的牌,让魏楚欣摸她手上留下来的老茧。

“六十那年,枪还耍得,现在是老了,骨头也酥,耍不动了。自个儿也服老,这到什么时候就做什么事,逞能也不行,眼看你这花朵一般的年纪,多让人羡慕……”

第一百一十二章 萧旋凯回来了

112

十数天来,魏楚欣就都出府来给左铮家的孩子看诊,这也给了她去铺子、见吕福的机会。

她亲自尝了那新研酿出来的红曲佳酿,点头赞道确实是清口的好酒。

吕福站在一旁服侍着,笑说:“这酿酒的师傅原是民间的高人,小的托了好些的人,周转了许久,才请动他出山来的。”

魏楚欣点头道有劳,只偶然侧头之际,却见着吕福上戴着个针脚绣得很密的荷包。

一时吕福也看着了魏楚欣在观察着他的那个荷包,他便垂手下来,动作不太自然的往后拢了拢那个荷包。

……

不知道是不是天冷了的原因,魏楚欣这几就觉得嗜睡,整里懒懒散散的,也不愿意动弹。

这十二月六。

正是静谧的下午,魏楚欣昏昏沉沉的躺在榻上,马上就要睡着了,只一双冰凉的大手突然就落在了她的脑门上。

激得魏楚欣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还未及看清,就已经被人给抱在了怀里。

萧旋凯抱着她转了几个圈,转得魏楚欣头晕目眩,险些干呕了出来。

“你怎么回来了!”

要说不惊喜是假的,魏楚欣就环住了他的脖子。

额头碰着额头,不说话,他看着她笑,她也看着他笑。

魏楚欣就问他:“看着我傻笑什么,不会说话了。”

萧旋凯就轻捏了捏她的小脸,清了清嗓子,“这小脸胖的,我不在家,你都吃什么好的了。”

“你不在家,我天天吃的好睡的好。”

“那有没有想我?”

“想你做什么。”魏楚欣反手轻捏他的鼻子。

萧旋凯一时笑的不正经,逗她道:“等晚上让你好好知道知道想我做什么。”

魏楚欣就红了脸往外推他,“没有正形!”

“二爷呢?不是说回来送东西的么,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大小姐还在府门口等着呢,不进宫面圣了么!”这时外头萧旋翎的贴女侍突然喊道。

“二爷?二爷人呢?”

屋里萧旋凯听见,朝外应声道:“知道了,这就走。”

“在家里等着我,我一会就回来。”萧旋凯蜻蜓点水的碰了下魏楚欣的额头。

只魏楚欣却反手环住了他的腰。

“舍不得我走?”

魏楚欣抬眸瞪了他一下,嘴硬道:“谁舍不得你走,你要走就走呗,今晚上也别再过来。”

萧旋凯听了,就如小孩般的,商量她道:“不得,我得过来,娘子就让我来吧。”

魏楚欣拿他没办法,蹙眉道:“问你个问题,答完再走。”

“请娘子讲。”

“府里就你一个爷,怎么府上的人都叫你二爷?”

“这个啊……”萧旋凯就卖起了关子,低下头来,照着某人的脸颊就又占了一下便宜,一边往出走,一边笑说:“等晚上的,等晚上我细细的告诉娘子。”

一时石榴进屋,眼看着萧旋凯出了院子,笑着对魏楚欣道:“侯爷回来了!这走了一个多月了,侯爷可终于回来了,姑娘高兴吧!”

魏楚欣正坐在梳妆台前,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左看看右看看,她就在想,自己哪里就胖了,萧旋凯刚才是怎么看的。一回来就说让她不高兴的话,还真是同以往一样讨人厌。

“看来还是侯爷的魅力大啊,这姑娘半个月了都没这么用心的照过镜子,侯爷一回来,姑娘就迫不及待的打扮上了。”

石榴的嘴厉害,魏楚欣心知说不过她,所幸就照着她的话做,她打扮打扮怎么了,装扮是女子的特权,她还就打扮了。

一时吩咐人道:“打水来,给我净面,我要重新梳妆。”

石榴和双喜听着这话,在外屋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偷着乐。

萧旋凯是才到京城,归心似箭第一时间到晚居看了魏楚欣一眼。

等进宫面完圣回来,已是下午酉时初了。

又分别去了和乐堂、欣荣苑拜见老太太和大夫人。

等一家人聚到饭厅吃晚饭时,都已经是戌时初刻了。

一席可口的好菜,全部都是萧旋凯吃的。

萧旋凯回来了,一家人都高兴。

老太太笑得满眼都是幸福的褶子,一筷子一筷子的给孙儿夹菜,“你多吃,瞧瞧你,都瘦了,这脸瘦得都发长了!”

一旁坐着的萧旋翎撅嘴挑老太太的理,“偏心,同是去闵州,大哥瘦了,我也瘦了啊,怎么眼里就只有大哥,没有我,只给大哥填菜,把大哥的碗都填满了,一口都不给我夹!”

老太太一时点了点萧旋翎,“你这丫头才活该,要说去闵州,谁bi)着你去不成了!人家队伍都走了,你这主意正的,后撵着也要跟着去,先斩后奏非要去凑闹!”

被老太太给骂了一顿,萧旋翎就故意撅嘴说,“你这老太太最是偏心眼不讲理呢,我跟着去闵州,不也是想帮着照顾照顾你孙儿么,没得有功不褒奖,反倒挨一顿不是。”

大夫人在一旁管教萧旋翎,“和你祖母没大没小,平里交给你的规矩全忘了不成。”

老太太听了,一时笑道:“好你个小翎儿,就你还能照顾人,你到闵州不给你哥哥添乱就烧高香喽!”

“还真是小瞧人,这次去闵州,我帮着哥哥办了好几件大事呢!”萧旋翎便抬头,看向萧旋凯,“大哥,你说是不……”

这里萧旋凯正侧头给魏楚欣拨虾,拨好了喂给她吃。

萧旋翎眼见着,笑容就僵在了脸上,说到一半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一时萧旋凯和魏楚欣就成了饭桌上的焦点。

大夫人清了清嗓子没说话,邵漪柔夹菜的手顿了一下。

倒是老太太,笑着同在旁侍候的宋妈妈道:“瞧瞧,这是不是娶了媳妇就把我们这群人给忘了!这我还给他夹菜呢,人反倒好,巴巴的服侍别人去了!”

说的魏楚欣不好意思抬头,暗地里狠狠的踩了下萧旋凯的脚,谁让他自作多给她拨虾了,她还就不领。

萧旋凯脸皮厚,跟没事人似的,老太太怎么说他也不当回事,脸上不红不白的笑着,一副将功补过的样子,又夹了一个虾要拔给老太太吃。

老太太就拿嘴撇他,“快拨给你媳妇吃吧,没得在我这里献殷勤,又不是真心诚意的,我差你那一口吃的。”

宋妈妈就在一旁笑着提点着萧旋凯,“哥儿也越发粗心了,老太太吃甜烂的东西,哥儿也不记得了不成。”

萧旋凯就笑着,点头说:“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

……

一顿饭好不容易吃完。

送老太太到了和乐堂,老太太心知孙儿的那点心思,也不再过多唠叨,只摆手同萧旋凯笑道:“领着你媳妇回去吧,单羡慕别人家的大胖小子了,别的都是假,你夫妻俩要有孝心,明年也让我抱抱小曾孙。”

第一百一十三章 难为情

“听见的话了么?”走了出来,萧旋凯看着魏楚欣挑眉笑问。

魏楚欣低头看路,也不理他,回想着先时在饭桌上的事,忍不住往一旁推他,憋了半天的小脾气终于可以发出来了。

“你怎么那么讨厌,你是傻子么,我都使多少眼色了,你看不明白?谁让你拨虾了,谁让你喂我了,这下可好,她们都看见了,你母亲明显就是不高兴了。”

“丫头什么时候给我使眼色了,我怎么没看见呢?”

“你还没看见,使眼色使的我眼睛都疼了!”

萧旋凯听了,就凑过头来,笑哄着说,“那我给你吹吹。”

魏楚欣瞪他,“在人前不可表现的太亲密,这话我以前都说过,你都给忘到脑后了。”

“下次一定注意,笑一下嘛,别生气了好不好?”

说到这里,魏楚欣就又突然想起了别的来,“还有,我发现你根本就不把我说过的话放在心上。”

萧旋凯一脸无辜,“我哪有,你说吧,只要是你说过的话,我哪句不记得。”

“你看你,还不承认。”魏楚欣一时翻起了小肠,“我说没说过不许你穿绛色的袍子,那次在大舅舅家抱厦厅里,你单单穿绛色袍子过来,怎么,你是故意气我不成。”

“哪次啊?”

“就是那次,你和我生气那……”说到这里,魏楚欣才突然想起来,那次两人生气好像是有点怨自己……起因是她把他生给忘了。

魏楚欣自觉这事理亏,就咽了下话,赶紧要转移话题。

只萧旋凯也一下子想了起来,拉过她的手,低头看着她眼睛说:“你要不说,我倒还把那事给忘了,丫头冰雪聪明的,细枝末节芝麻大的小事都清清楚楚的记得,只单单不记得我的生是吧,我的事都不重要是吧。”

优劣势一下子就转变了。

“我是把你的生忘了,”魏楚欣就没了刚才的气势,“我也知道是我不对了,当里你又朝我发脾气,又和我冷战不理我的,到后来不也是我先同你说的话么,谁还没有疏漏的时候,古人都说‘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一就是知道自己不对了,那天晚上你也撒过气了,还想要我怎么样嘛。”

“我能要你怎么样,”不顾后面跟着的丫鬟,萧旋凯已经把魏楚欣揽在了怀里,看着她的眼眸说,“只要你想着我,一心一意的同我好好的过子。”

“这说的什么话,我什么时候不好好过子了。”魏楚欣一时低下了头。

“实话。”萧旋凯也跟着低下了头,对视上她的眼睛,认真的道。

……

这里便终于走到了晚居。

丫鬟在旁打羊角灯,萧旋凯进了院子,就眼见着了那满院子的雪人。

“丫头这是要在院子里摆阵唱戏布置戏台?”萧旋凯一时就笑了。

“你嘲笑谁呢,整闷在府里,我堆几个雪人怎么了。”

“谁嘲笑你了,”萧旋凯笑着不承认,“我们丫头这是童心未泯,这雪人堆得正经好呢!”

后面跟着的石榴这时候忍不住走了过来,指着窗户下道:“还有更好的呢,侯爷往里边瞧瞧!”

几盏明亮的灯笼照着窗户下的“萧旋凯”,萧旋凯就站在对面仔细的端详着。

“先时侯爷还挑理说我们姑娘心里没你呢,看这雪人塑的,跟真的一样,若我们姑娘没有把侯爷记在心里,又怎能塑得出来呢,侯爷可真是误解人了!”石榴的一张嘴,能言善辩,巧舌如簧的。

这话说到了萧旋凯的心上。

一众人等着就见着侯爷一下子把二少抱在了怀里,往屋里走去。

……

几奔波,他去沐浴洗漱去了。

魏楚欣就坐在案旁看书,一侧的蜡烛晃着她的眉眼,长长的睫毛投在了书页上,被印得又绵又密的。

萧旋凯已经洗漱好了,走了过来,就将她抱在了怀里。

魏楚欣侧眼去看他,从他那眼神里,就心知今晚上没她好受的了。

小别胜新婚,他急切又浓烈的想要……

她心里依旧不能泰然处之,事前就商量着他,“舟车劳顿,你也累了,一会不能太过分了,不然我真会生气的。”

“你说了算。”他点头答应的很好,只一旦开始了,什么就都得听他的。

……

“这是最后一次。”

萧旋凯点头说好。

等过一会,魏楚欣又道:“这真是最后一次。”

萧旋凯点头:“你说了算。”

……

“不要了,你放开我,你不说都听我的么……”她带着哭腔求他。

这回萧旋凯自己说,“乖,真是最后一次了,好不好?”

等过了一会,他就又重新找到了别的由头。

她被他连骗带哄的,这种时候,说什么都不管用。

“疼,肚子好疼……”

“哪儿疼?”

“肚子疼,你别再……”

“真的假的?”他按着她手腕,不让她挣扎乱动。

“你出去……”是真的疼,眼见着他还在那无动于衷不当真的继续,魏楚欣就又疼又感觉委屈的哭了出来。

萧旋凯眼见着不像假的,伴着高几上的罩灯,无意间低头一看,褥子上暗黑一片。

一下子脸色就变了。

“是血还是那什么?”他辨别不出是什么来,就眼看着魏楚欣,在问她。

魏楚欣疼的单顾着哭了,抽抽噎噎的,听他暗骂了他自己一句什么,然后迅速的起来穿衣服。

“你做什么去?”一时之间,她也糊涂了,只以为只要他不再继续了,就没事了。

他也没往她有孕了那方面想,眼见着她哭得抽抽噎噎的,心疼的要去找郎中。

“你不许去,太难为了,只要你别再胡闹……”

“什么就难为了,再难为也得看病。”哪里见过她疼成这样,被她哭得失了方寸,势必要找郎中过来瞧瞧。

有句话叫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平时给别人看病头头是道的,真到了自己,连有孕在了,都不知道。

京中鲜少有女医,十二月份,正是寒冬腊月的时候,他担心着她,一时兴师动众的出门,把向来自称百事通的原东庭和胡希乐都揪了出来,满京城的帮他找女医。

直弄得灯火通明,深街犬吠的。

原东庭和胡希乐困得直打哈欠,指挥手底下一众人等去寻。

“没事,二哥也不用紧张,不就是那什么了么,还能怎么着,你这两天忍忍,嫂子养两天也就好了。”原东庭嘿嘿的笑着,“虽说小别胜新婚,不过二哥也是太狠了点。”

胡希乐在一旁笑说:“对,这事东子最有经验,辣手摧花,小姑娘没少被他用坏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大喜

女医请来了,一诊脉,大喜!

胎儿保住了,万幸!

魏楚欣怀孕的消息一传出来,把和乐堂和欣荣苑两处都惊动了。

老太太连夜要起来,宋妈妈劝了再劝也没劝住。

大夫人也喜得不行,穿戴好了,带着丫鬟亲自往晚居赶。

一到了屋里,眼见着女医在外屋开药方,魏楚欣躺在里屋哭得抽抽噎噎,萧旋凯坐在旁边,正哄着呢。

“我曾孙保没保住?”老太太又是惊又是喜,拄着拐棍颤颤巍巍的往里走。

房里侍候的几个丫鬟忙围过来扶着老太太,齐声笑说:“老祖宗把心放肚子里吧,胎儿保住了!”

有人给打帘子,老太太就进了里屋来,一时坐在她旁,握住了魏楚欣的手,“楚儿怎么了,怎么哭成了这个样。”

“,侯爷他……”魏楚欣哭得哽咽。

老太太早已是听得了口风,为了安抚魏楚欣,就给了萧旋凯一下子,“孽障,这多悬小孕喽,大个人了,还当自己是小子?一点分寸都没有,啊?”

萧旋凯自己心里也是又后怕又狂喜,站在一旁,任由老太太修理。

“好了,一会替你好好的修理他,你也不兴哭了,这都哭红了眼睛了,怪可怜见儿的。”老太太就帮魏楚欣抹去了眼泪,拍着她胳膊劝说:“不兴再哭了,再哭怕是影响着孩子,有什么委屈就和说,替你出气。”

魏楚欣也就住了声。

老太太欣慰的点头,“对,这就对了么,我的好孙媳,安安稳稳的坐胎,等孩子落了地,你就是咱们萧家最大的功臣。”

见魏楚欣不哭了,一旁萧旋凯也松了一口气。

老太太叫来女医问话,“小孩怎么样,大人怎么样,需要配什么药来吃,还请给开方子,我们也好对照着去抓。”

女医恭恭敬敬的答话,“二少夫人自体质很好,腹中胎儿长得也成,已经开了温和滋补的安胎药,老夫人尽可放心。只有一点,需额外注意,此番受震,胎儿多少受到了影响,不到三个月往后,还是不要行-事的罢。”

老太太听了点头,一时拿眼睛扫向萧旋凯,“你可都听见了?别再像个馋嘴猫似的,没个体统。”

萧旋凯点头应是。

一时老太太又笑问,“可是能摸出多长时间了?”

“回老夫人,估摸着大致能有五旬了。”

一旁萧旋凯和魏楚欣听着,大致也想到了,就是他临去闵州前的那几。

萧旋凯的母亲这时也赶了过来,听说胎儿安好,她心里也才松了一口气。只眼看着魏楚欣,未免责怪了几句,“自己的小子,自己都不记得么,来没来还不知道?既是没来,怎么不提,事先着郎中诊诊,又怎会发生现在的事。这是胎儿无事,若真小孕了,肠子不都悔青了。”

“还是说你已经知道怀上了,若是这样,就更不应该了。这种事也是能勉强的么,府中又不只你一个,服侍不了丈夫怎么不提前说出来。夫妻两个到一块,一时有个不注意的,小孕的况也不少,你若是为了留住丈夫心存侥幸,那才是真糊涂。”

魏楚欣解释道:“儿媳自来月信就不准,有时三个月来一次,有时半年来一次。并这段时间也没有不适的反应,自然不知道已经怀上了……”

萧旋凯在旁也将责任全都揽到了他自己上,老太太也道:“胎儿无事,这就是天大的喜事,咱们萧家积福了。折腾到此时,天也快亮了,就都散了吧,咱们回去休息,也让他们小两口缓缓神,刚才可不是要吓死了。”

一时萧旋凯送老太太和大夫人出去。

大夫人眼见着那一院子的雪人,不蹙眉道:“怎么还在这,明儿赶紧着人清理了,这样堆在房门前成何体统,没得犯小人,对腹中胎儿不好。”

老太太也点头道:“老话是有这么个说法,现今一切以胎儿为重,就把这些个雪人清清吧,真愿意堆,等明年孩子落地,她愿意怎么堆我们不管。”

萧旋凯应了下进屋。

一时将女医送走,丫鬟们出府抓药的抓药,准备熬药的熬药。

众人散后,卧房里只剩夫妻二人。

魏楚欣平躺着,萧旋凯就坐在她边,关心的问她,“还疼么?”

魏楚欣侧过了头去也不理他,萧旋凯便俯跟了过来,看着她的眼睛,在认真的说:“楚儿,谢谢你,谢谢你……”

魏楚欣抬眼看着他,眼见着他双眸中波光粼粼的,那是无以言表的喜悦,他一高兴起来,就是现在这幅模样。

“萧旋凯,我好讨厌你,”她当然要发先时积存下来的脾气与委屈,“无论先时我怎么求你,你不就是不停么,若这个孩子真没了,怎么办?”

他在温柔的扶着她的头发,她怎么发脾气都行。

“拿开你的手,不许你碰我。”

他听了,就听话的换了地方。

“也不许你碰孩子。”魏楚欣气的就抓过了他的胳膊,往旁边甩去。

一时用力,就又抻着了肚子,疼的她脸色霎时就是一白,额头上细密密的冷汗也冒了出来,想到本来是好端端的喜事,却被他害成这样,心里委屈,就又哭了起来。

看的萧旋凯心疼不已,又是后怕又是自责,在一旁千哄百哄,把这二十几年轻易没对人说过的软话,都对她一个人说了。

“……还有刚才你母亲,说的是什么话,你自己凭良心说说,我何时留过你了,哪一次不是你自己愿意来的,若我知道自己有了孕,我还能瞒着不说么,你以为你自己是谁啊,我就那么愿意服侍你?”

“好了,眼睛都哭红了,咱们不哭了,要还生气,你打我一顿,骂我几句都行,平白伤了自己。”

“你还怕伤了我?这话说的平白违心,让你自己说说,嫁给你才多长时间,哪一次惹你不高兴了,你没在那种事上为难过我。”

“你知道那样有多疼么?这一次是因为孩子你才肯放过我,那以前的时候呢,我怎么求你,你都无动于衷,表面上看你像个正经人,实际上你就是个……”

“是什么?”萧旋凯顺着她,笑问。

“衣冠禽兽。”

“那丫头岂不是要倒霉了。”

“你什么意思?”

“这个衣冠禽兽已经把他的丫头放在心里最深的地方了,一辈子都拿不出来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以她为重

等四更天的时候,丫鬟端了安胎药进来。萧旋凯喂魏楚欣服了药,又哄着她睡着了。

这一睡竟然睡到下午时分,昏昏沉沉中,就听见院子里有喧嚣声。

“外面在做什么?”魏楚欣就睁开了眼睛,问守在一旁的石榴。

石榴摇头笑说:“谁知道在做什么呢,敢吵醒了姑娘,我必是要训斥训斥去!”

说毕,石榴就走了出去,在外头低低的说了什么,魏楚欣在屋里也没听真切,只石榴在进来时,果然外头什么声音就都没有了。

魏楚欣就也没多想,要茶来喝。

石榴给倒了一碗清水,递了过来,只笑说:“那女医说了,这两吃着安胎药呢,不许姑娘喝浓茶,怕减了药效,姑娘可感觉好些了么?”

魏楚欣点了点头,让石榴扶她下地,只这一站起来,小腹往下还是微微的有些疼。

她自己也是懂医理的,复又坐在原处缓了缓,让石榴去取银针来。

石榴去了的空档,魏楚欣就自己探着自己的脉,左脉探完探右脉,明显就是滑脉。一时她就在心里后悔,要是早这样探探何苦受现在这份磋磨。

但说来说去还是怨萧旋凯那个衣冠禽兽。

石榴取了银针回来,关好房门,魏楚欣便把自己的中衣解了开,在几处位里施了针。

石榴在一旁看着,呲牙嘞嘴的问:“这扎到里,疼不疼啊!姑娘就还是喝几碗药吧,苦是苦了点,但大抵不吓人呐!”

魏楚欣摇头笑说:“这好处可比吃药多多了,眼下我肚子里怀得这个,不是孩子,是个宝贝疙瘩。若是它有什么三长两短,别说是侯爷,就单单是老太太和大夫人都饶不了我。”

石榴点头笑说,“姑娘这话说的是,今早上老太太和大夫人还去祠堂里上香去了呢,宝贝疙瘩,等这小少爷顺利落了地,姑娘一辈子的好子可就有了。”

腊月初十是她的生,按这一世的年龄来算,过完这个生,她才满十七。

想来世事还真是无常,四年之前,她还是在魏家庄子里吃不饱穿不暖的落魄小姐,四年之后,她已经嫁给了萧旋凯,并怀有了他的孩子。

“等这孩子生下来,也就真被拴住了腿了,以前是我总拿和离威胁着他,往后就该是他威胁着我了,他若一纸休书下来,我声名狼藉被扫地出门不算,还得落得个母子离散的下场呢。”

石榴在一旁瞪魏楚欣,“这好端端的姑娘说的什么话,侯爷都对姑娘多好了,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说一不二,要天上的月亮不给星星的,姑娘还不知足啊!和离和离的,姑娘要再说此话,我就去侯爷那里告密,还没见过像姑娘这么不识好歹的人!”

魏楚欣不免笑道:“你是我的丫鬟还是他的丫鬟,他用什么把你收买住了,你这处处向着他说话的。”

石榴正帮魏楚欣看着沙漏,“一刻到了,姑娘快把这针拔下去吧,没得怪吓人的!”

等魏楚欣拿下针,再站起来,就稍稍的敢直腰走路了。

“别说,这还真有些效果呢!”石榴扶着魏楚欣,点头赞叹起魏楚欣的手艺来。

魏楚欣就一边在屋子里稍稍活动着筋骨,一边对石榴道:“你过来,我交代给你个事……”

石榴听完,就摇头蹙眉道:“恐怕不行吧,这府门有层层府丁把守着呢,这我哪能出得去啊!”

“这两我正病着,你就拿替我出去抓药为由头,没人敢不放你出去。”

“那我可去了?”

魏楚欣点头,“去吧,快去快回,记住了,这事一定得瞒着吕福。”

石榴做事爽利,应了声就出门了。

等了一个多时辰,魏楚欣喝了粥,闲来没事,坐在头看医书,只石榴没回来,倒是把某人给等了回来。

现在他倒是细心了,怕从外面带回来的凉气冲到她,就在外屋炉子旁烤了烤火,才往里屋走。

一掀珠帘,但见着她醒了,上披着素色的衣服,靠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正在看书。

屋里子是好闻的浅浅香气,又甜又暖的。

萧旋凯站在门框旁,看着他的娘子,一时就看的入了迷。

“才几时,你就回来了?”魏楚欣合上书,抬头同他说话。

萧旋凯这才回过神来,走过来坐在了她的旁,揽过她的肩问:“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

魏楚欣点了点头,萧旋凯就把他那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又小心又注意的覆在了她的小腹上,试探着左右摸了摸,想到这里正住这一个属于他们两人的小生命,就不免笑了出来。

“你傻笑什么,”魏楚欣就挑理说,“怎么变得这么温柔了,手劲轻了又轻的,果然你们萧家的人就是比我这个外人重要。”

“孩子的醋你也要吃?”

“谁的醋我都吃。”

萧旋凯点头,用食指和拇指轻夹她的小脸,笑说:“只要你吃就好。”

……

不到一,昨天三更半夜萧旋凯满京城里找女医的事就传开了,别说是权贵人家,就是普通百姓都知道了煊武侯新娶回来的少夫人有喜了。

单这半,侯府的门槛都要被前来道喜的人踩平了。平里谁能有幸见到年过七旬的左老太君,只这次,甭管来人是何等辈分,只要是上门来的,老太君都和蔼的一一见了。

别说是侯府,侍郎府里都跟着粘了光。今魏伟彬下朝,有好几个平里都不怎么相熟也高攀不上的大人,竟然要请他到府上做客。在学里的魏孜博,等下学的时候竟然被先生单独留了下来,同他闲谈,要主动帮助他解答在学业上的困惑。

等晚上的时候萧旋凯依旧留在了晚居。洗漱更衣过后,才要熄灯睡觉,只老太太却突然打发人来将萧旋凯给叫走了。

萧旋凯心不甘不愿的到了和乐堂,结果被老太太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大个人了,没脸?又去晚居猴什么,她上带着孩子呢,昨儿个多悬没小孕,我曾孙要真有个三长两短,你看我老婆子不扒了你的皮!”

萧旋凯就嘴好的连连应了下。等一从和乐堂出来,就又去了晚居。

老太太就防着他这点呢,早命人将院门给反锁上了,吩咐了院里的丫鬟,谁也不行给他开门。

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萧旋凯眼看了看那院墙,不费吹灰之力的就进了院子。心里只还摇头想着,这人一老,脑袋也跟不上了……

“你怎么又来了?”

进了屋子,魏楚欣也不欢迎他。萧旋凯就没皮没脸的非要挨着她睡。

他环着她,整个晚上都相安无事。

魏楚欣就蹙眉暗想着,还真不是她挑斜理,在他心里,他们萧家人就是比她这个外姓人重要。

以前不要她就不行,怎么现在就能忍住了呢。

第一百一十六章 宠爱(一)

第二是腊八节。

萧旋凯天不亮就走了。魏楚欣子见好,也起来换了衣服梳了妆,准备去和乐堂里请安。

等一出了门,眼见着院子里空dàng)dàng)的,那些堆着的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被人挪走了。

魏楚欣一时就蹙起了眉。旁几个丫鬟见了,就赶紧笑劝说:“这雪有都是,等天好了,姑娘的子也爽利了,咱们再堆也是一样的!”

“也没全清走,窗户根下的‘侯爷’还在呢,不信姑娘回头看!”

魏楚欣也不说话,只拢了拢上的狐裘大衣服,由石榴扶着出了门往和乐堂走。

今天气十分晴朗,淡蓝色的天空,明媚的阳光,耀眼的光芒普照着冬的京都城,红漆白雪间另有一种美感。

只是天越晴外面越冷,干冷干冷的天气,才出来一会,就觉得脸上要被冻裂了。

终于到了和乐堂,老太太和宋妈妈两个正在里屋暖阁里挑着做腊八粥要用的豆子。

老太太一见着魏楚欣来了,赶忙摆手道:“这大冷的天,你怎么还过来了,不在屋里安心的养着!腊七腊八,冻掉下巴,快进屋来,给你捂捂!”

满都是凉气,怕冲到老太太,魏楚欣就站在外间炉子旁烤火,笑着对里屋老太太说:“今天是腊八节,孙媳来给请安。”

这里宋妈妈已经倒了的白水过来,递给魏楚欣,笑说:“快和暖和暖,大冷的天还过来,难为了二少有心。”

魏楚欣道了谢,又脱了外面的狐裘大氅,才走了进来。

老太太让她坐在自己边,笑着询问了几句。

“上可见好?饮食怎么样?昨儿个那孽障又去了你那里,千万别让他胡作非为拖累了你,若他敢怎样,就来告诉,看我不数他皮子!”

魏楚欣笑着听着,坐在一旁,跟着老太太挑竹笸箩里的的莲子和红豆。

老太太念叨着:“现在是太平子了,这熬了腊八粥也讲究,十八样杂谷样样都少不得,想吃多少没个限量的吃。想当年的时候,我和你爷爷,两个人上凑出来三文钱,也是腊八节,走在街上进了一家铺子。”

“要了一碗谷子粥,两个人分着喝,他不舍得喝留给我,我不舍得喝又留给他,推来推去还撒了一半,这半碗粥喝的倒也是香哩!当年白手起家那会,过的是苦,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津津有味的。”

魏楚欣笑听着,将颗颗饱满的莲子放在圆钵里,发出悦耳的清音。她一时就好奇,忍不住问老太太道:“爷爷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长得很英俊啊?”

老太太摇头笑说:“还英俊呢,那是一个丑人,不是我编排他,就那副长相,十里八村的小孩被他吓哭了多少。”

“楚儿才不信呢。”魏楚欣见老太太一时笑得年轻,就说,“要真是那样,当初怎么会嫁呢。”

“我和那个倔驴,”回忆起五十多年前的事了,老太太就感觉仿若昨天发生似的,“原是他家穷人丑脾气又倔,没有女子愿意嫁给他,我呢,自幼习武,舞刀弄棒,年方二十了,不要嫁妆都没人敢娶,我们两个是两将就了。”

“那是怎么和爷爷相识的呢,是媒人介绍的么?”

“那时候战火连天的,哪里来的媒人。原是他跟着太祖起义,到我们州里招兵,听人说,前头骑大马拿双神斧的厉害的不得了,我也是年轻气盛,拿着缨枪就去劫那个倔驴……”

魏楚欣就仿若听了一场戏般的,要追问结果,“那最后是赢了,还是爷爷赢了?”

老太太忍不住笑了,一时倒是迈着关子不肯往下说。

魏楚欣求了好是一会,老太太才道:“那个老倔驴虚让了我一招式,我实在啊,他瞧不起我,我还用他让着了,一股火上来,伸枪上前,照着他脖子就扎了去,结果这一下子,枪被人下了去不说,倒还成了他的夫人……”

正说笑着,就见邵漪柔扶着大夫人来了。

老太太便道:“今儿个凑的齐全,快来里屋坐。”

大夫人见了魏楚欣,便是温言询问:“可是好了一些?”

又稍坐了一会,老太太和大夫人便都对魏楚欣道:“出来了也有一会了,昨儿受了震动,怕是不宜久坐,快回去躺着吧。”

魏楚欣就依言起要回去。

老太太吩咐宋妈妈亲自送魏楚欣回晚居,又嘱咐:“我和你母亲这里,请早晚安就都免了吧,胎儿最重,不是小事。”

大夫人也点头,一时也要嘱咐说:“那安胎的药要按时按晌的喝,眼下你带着孩子呢,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服侍不了丈夫,就要懂得礼让,像昨晚上的事再不能有,这是你做媳妇的本分,不可不往心里记。”

魏楚欣应了是出来。

这萧旋凯也比以往回来的早。

未时末刻,天色稍暗。

魏楚欣靠坐在小榻上绣着荷包,就听房门轻轻的被人推了开。

萧旋凯进来,就眼见着魏楚欣在那里做活,坐过来笑说:“这一针一线的绣的真好。”

随绾儿学了快一个半月的女红了,魏楚欣也觉得她自己绣的很好,又连添了两针,正好完工,就咬断了线绳,递给萧旋凯看。

“这是绣给我的么?”萧旋凯拿在手里,细细的欣赏。

“你去闵州之前,我不是答应给你绣一个的么,这么大惊小怪的做什么。”魏楚欣一时翻了下眼皮瞪他。

萧旋凯就迫不及待的戴在了上,挂在腰间,低头看了看,又给摘了下来,贴放在了怀里。

“做什么?”想到院子里的雪人被他悄无声息的就清走了,暗暗的就在生着气,“嫌绣的不好就还回来,往里面藏什么。”

萧旋凯一时单顾着高兴了,也没察觉出她的不高兴来,看着她笑说,“这要是绣的不好就没有好的了,我是怕原东子他们看见这样好看的荷包,再给抢了去。”

一见他高兴,魏楚欣就不高兴,他站在对面,她就像以往那样伸出手来,让他抱她在怀里。

萧旋凯就凑近了一些,比往常要注意许多的过来抱她,双手小心的在后面擎着她的腰,笑着看她,“想我了?”

一被他抱起来,魏楚欣就将手伸到了他的怀里,拿出了里面被他捂得温温的荷包,反悔的说:“我不想送给你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宠爱(二)

“怎么突然就反悔了?”萧旋凯抱着她在屋里里慢慢的走着,耐着子笑问。

“因为某人惹我生气了。”

“我怎么就又惹丫头生气了?”萧旋凯是真不知他又怎么惹到她了。

“我说某人,指名道姓提你了么,你往自己上揽什么,心虚不成?”

“那是谁呢,谁惹我们丫头生气了?”萧旋凯笑着追问。

魏楚欣就不往下说了,看着他的眼睛,只道:“知道侯爷向来是不甘寂寞的人,现如今我服侍不了你了,你也就别来晚居了,这京都城里好地方多,好人也多,侯爷就找可心的去吧。”

“这说的什么话?”

“实话。”魏楚欣笑看着他说。

萧旋凯就笑说:“可心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还到哪里去找呢。”

“京城里这么大,再找一个可心的还不容易,不说旁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咱们府上不就有一个么,一会把你放在这里的衣物都拾掇拾掇,晚上去晓风阁吧。”

听到这里,萧旋凯就蹙起了眉毛,脸色也严肃了起来,“那天晚上我对你说什么了,都忘了不成?”

想到那天晚上萧旋凯的话,魏楚欣心里一时就笑了,只却口是心非的继续逗他,“忘是没忘,就是不相信。”

萧旋凯就点头说,“不相信好,就按你说的吧,等明儿还真得着人再物色几个来,娶回府里当小姨娘,虽不比你可心,但大抵相信我说的话呢。”

“你说真的?”逗人的是她,不逗的也是她,这里便在他怀里挣扎着,赌气让他放她下来。

萧旋凯怕伤着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敢太过和她撕扯,就依着她的话,一时放她下来了。

只这一放她下来,彻底将她惹生气了。

萧旋凯就眼见着她不声不响的往里屋走,等他也跟着进屋来时,大势已去,轻而易举再是很难将她哄好了。

“真生气了?”

“好好的子我为什么要生气呢。”

“那不是玩笑话么,娘子给我带着孩子,我再去外面招三撩四,我成什么人了。”

“你愿意找就去找,我在你们侯府也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利,你也不用在我这里征求什么意见。”

一时萧旋凯在外屋椅子上坐着,就眼见着魏楚欣站在大红漆立柜前,一件一件的往出倒腾他的袍子。

等见衣服也拿的差不多了,她脾气也发的差不多了,他才站起来,从后面环过她的腰,在她耳畔轻哄了起来。

“你若找了温柔的女子回来,得是她哄着你,又何苦向现在这样哄我呢。”

“我就愿意哄着你。”

……

这里又把拿出来的衣服一件一件的放了回去,魏楚欣被他抱到里屋,就提起了上午在和乐堂听来的故事。

“你长得还英俊的呢。”魏楚欣轻轻抚着他的眉眼,由衷的赞美道。

“那当然了。”萧旋凯对于他自己的长相,也有三分自豪的。

“若真生了个男孩,随你也不难看。”想着,魏楚欣就不免问道:“你爷爷长得英俊么?”

萧旋凯点头,比较着说:“看见阿铮了吧,想当年爷爷年轻的时候就长得那么英俊。”

“说的像你见着爷爷年轻的时候似的?”魏楚欣就拆台说。

“我听人学的不行么,要不是如此长相,怎么会相中了他,想当年可是领着手头十万兵马投奔了爷爷的,若不是那十万兵,有没有现在的齐国还不一定呢。”

听的魏楚欣就不免伸手去堵他的嘴,“不许乱说的,当心隔墙有耳。”

“好。”萧旋凯点头,笑着咽回去了下话。

……

晚上他又翻墙来了晚居。

躺在一块,魏楚欣侧过头来同他说话,说说笑笑的,也便忘了分寸,一时环着他脖子让他抱她去书房取药书来看。

萧旋凯便是反手将她按在了榻上,魏楚欣抬眼,但见着他喉咙连滚了几下。

她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敢轻易的乱动,连话都不敢乱说。

喘着粗气缓了一会,萧旋凯就放开了她,犹自穿鞋下了地。

见他去外屋小榻上躺着去了,魏楚欣才敢活动,微微平了平气息,也披衣下了地,抱过枕褥到外间给他送来。

“躲你还躲不及呢,怎么又自己送上门来。”

魏楚欣懒得和他分辨,放下东西往里屋走,“当心染了风寒。”

不等他说话,她就又补充说,“若受了风寒你母亲势必要拿我试问的,本来她就不同意你留宿在我这里的。”

腊月初九,这天吕福捎信过来,说是铺子的匾额已经做好,酒铺开张的子也找人算好了,节前腊月二十这天正宜开张,来询问魏楚欣的意思。

魏楚欣便也点头应了,书了回信,仍让石榴假托买药而出府送信。

一时石榴回来,对魏楚欣道:“姑娘别说,那吕福还真是一个会处事的人,我这一到那里,他又亲自给我倒茶哪糖果吃的!那牌匾做的也好,金亮金亮的,铺子里头上上下下雇了好些个人,大厅里,柜台前都布置的差不多了!”

魏楚欣笑听着石榴学着。

石榴就又突然想起来了,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来,递给魏楚欣,“这是那红曲米酒的秘方,吕福让我交给姑娘,说这么重要的东西,得由姑娘亲自保管。”

魏楚欣将东西接到了手里,石榴就不免道:“早知道他会给姑娘,姑娘为什么还要让我提前去史老头家里要呢,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魏楚欣笑了笑,防人之心不可无,她也希望这是她多此一举了。

第二天是腊月十,她的生。

这天萧旋凯像往常一样,早起去上朝了。

为了避免腊月羊的生辰八字,纳吉那,她就将自己的生往前谎报了一个月。

府中除石榴和梳儿外,还有一个人知道她的真正生。

只是他好像也给忘了。

他也把她的生给忘了,魏楚欣心里是有点淡淡的失落。

不过想着,前一段时间,她也不记得他生,自己开解自己,一还一报,也没什么可失落的。

早上吃饭的时候,石榴刻意给魏楚欣拨了鸡蛋,有些事不好说出来,就挤眉弄眼的示意魏楚欣。

魏楚欣笑着吃了一个,石榴就又拨了一个来,好说歹说的劝她吃。

耐不过她劝,魏楚欣就粘糖又吃了一个。许是孕期的心理作用,吃完后就觉得胃里恶心,只闷闷的又吐不出来。

这一上午就都不舒服,等到了中午,石榴朝外东张西望,忍不住就抱怨说:“今儿是什么子,难不成侯爷给忘了么,怎么还不回来呢?”

第一百一十八章 他忘了她的生日么

萧旋凯是未时初回来的。

他回来时,魏楚欣正立在案前摆弄着胆瓶里的干梅花。

石榴跟在他后面,见侯爷那若无其事的样子,是完全把他们姑娘的生给忘了。一时在心里就替魏楚欣感到委屈。

上一段时间,她们姑娘把侯爷的生给忘了,侯爷就又发火又不理人的,现在反过来了,侯爷也把她们姑娘的生给忘了,她们姑娘还不是同他好说好笑的,哪里有一点怨怪他的意思。

这人和人真没处比去。

“侯爷怎么才回来呀,我们姑娘午饭还没吃呢!”石榴就在那里旁敲侧击。

“怎么没吃午饭?”萧旋凯就看着魏楚欣问。

魏楚欣低头摆弄着瓶中的花,摇头说:“听石榴胡说,也喝了半碗粥的。”

“就喝了半碗粥?”萧旋凯就来环魏楚欣的腰,“没有胃口么?”

石榴在一旁接话道:“我们姑娘都难受一上午了,想吐又吐不出来,要不是为了肚子里的小少爷,这半碗粥都不想喝呢!”

萧旋凯一时就当真了,紧张了起来,来探魏楚欣的头,“怎么了,是不是病了,请个郎中过来瞧瞧吧。”

魏楚欣挪开他的手,继续摆弄着胆瓶里的花,“我自己就是郎中,有没有病自己还不知道么。”

石榴就又忍不住说:“没有实病有心病,侯爷可得给好好瞧瞧呢!”

这里萧旋凯就把魏楚欣抱在了怀里,贴着她额头,一只手不正经的要往她心口来探,“丫头这里生病了?”

魏楚欣忍不住打开他的手,一旁石榴也就羞红了脸退了出去。

一时只有两人在屋里,萧旋凯抱她坐在小榻上,笑着说:“今天怎么闷闷不乐的?”

魏楚欣侧开头去,并不承认,“好好的子有什么闷闷不乐的,就是无聊。”

“那做点什么吧。”

“做什么?”魏楚欣就抬眼看他。

“做昨天晚上你欠我的事。”他又不正经了起来。

现在的她早就被他开发出来了。

魏楚欣心知肚明他话里的意思,点了点头,挑衅的侧过来,眼睛对着眼睛的笑看着他说:“我无所谓的,只就不知道老太太和大夫人让不让了。”

“是这样啊。”萧旋凯就认真的点了下头。

她的主动挑衅,让他觉得不做些什么简直不是男人。

一时魏楚欣还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就感觉子一轻,整个人被打横抱了起来。

绕过屏风,掀开珠帘,他把她轻轻的放在了上。

魏楚欣慌忙要躲,只他已经俯来了,按住她的胳膊,解开她的领口,反反复复的在那可以任由他胡作非为的范围里重复着。

……

便宜也占足了,萧旋凯才不舍的松开了她,找来帕子给她擦嘴。

“呸!”气的魏楚欣啐他,“你等着,一会我要去和乐堂告状。”

“告什么?”

“你说告你什么!”

萧旋凯就笑了,低下头来看着她眼睛,一副他还受了委屈的模样,道:“亲一下没说不让吧?”

“你!”魏楚欣一时无语。

只萧旋凯还有后话在等着她。

“要告状也行,我是主谋,你也要算作从犯,没记错的话,某人刚才也回应我了吧。”他笑得极其欠揍。

说的魏楚欣红了脸,侧过了去,辩驳道:“不是你说的么,我……你就放开我……”

“那好吧,不需娘子往和乐堂跑了,我主动去承认错误。”

这里萧旋凯说风就是雨,说去和乐堂还真去了和乐堂。

房门被轻轻的关了上,魏楚欣就在心里一遍一遍的暗骂他。

无耻的登徒子,她忘了他生就不行,他忘了她生就这么理所当然,这还不算,反倒还要在她这里占尽便宜。

再分欺负人也莫过于如此了。

大致过了半个时辰,萧旋凯满脸喜色的回了来。

一进来就催促魏楚欣穿鞋披衣服,他要带她出门。

“出府去,你不是最愿意出门了么,快收拾收拾,我带你出去。”

魏楚欣坐在书房里看书,听见他说话,不回答不算,反而还使劲的翻了一页药书。

萧旋凯就弯腰拾起了她的鞋,进了书房,无奈的哄着亲自给她穿鞋。

魏楚欣不配合,他也穿不上她的鞋。

曾经魏孜博也给魏楚欣穿过鞋,后来被她气的骂了一句“什么破鞋”把鞋给撇到了一边。

只萧旋凯大抵比魏孜博有办法。

“怎么提不上,不会是这鞋小了吧?”

“鞋小了,那脚是不是长大了?”

“一定是脚长大了,我得脱下袜子检查检查。”

魏楚欣不理她,萧旋凯就在一旁一个人喋喋不休,一时拽下了她的棉袜子,照着脚心轻挠了起来。

魏楚欣被迫穿上了鞋,丫鬟给拿来厚厚的大氅披在外面。

牵着他的手往出走时,魏楚欣还略有担忧的问:“真的可以出去么?你确定你商量好了,同意了,你母亲同意了么?”

“有丈夫在的,你怕什么。”

魏楚欣侧头看着他,实话实说,“我怕你母亲。”

“那你怕不怕我?”

魏楚欣就点了点头,“嗯,你比你母亲还可怕的。”

听的萧旋凯就笑了,摸了摸她的头说:“我怎么没看出来呢?”

魏楚欣就口是心非的笑说:“你自己说说吧,什么我没听你的,你说一我就不敢说二,你让我往东我就不敢往西,你说要带我出府,我就不敢在晚居待着,都这样了你还没看出来呀?”

“你若要是真怕我,我这个丈夫当的得有多失败呀。”

魏楚欣听萧旋凯说,“一个男人要是连自己的女人都为难,也真是活到份了。”

听的魏楚欣也笑了,握紧了他的手,一起走出了侯府。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天边染着红艳艳的晚霞,映在魏楚欣纯白色的狐裘外衣上,也映在了他的狐裘鹤氅上。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

一时她在想:就这样和他过下去也好的。

一时他在想:必须和这丫头幸福的过一辈子,执子之手……下一句话是什么词来着

萧旋凯就开口对魏楚欣说:“执子之手……”

魏楚欣淡笑着看着他,心里对出一句更押韵的,就凑来对着他耳朵接了下去,“方知子丑。”

执子之手,方知子丑。

“什么?”听的萧旋凯一时就睁大了眼睛,蹙眉看着魏楚欣说,“我长得哪儿丑了,你不是说我可以勉强貌美如花的么?”

第一百一十九章 故意折腾他

“所以还是娘子负责貌美如花,我负责赚钱养家吧。”

魏楚欣侧头看着他,看着夕阳的柔和光束,有点移不开眼睛了。

她笑问:“你养的起我么?”

萧旋凯眨了眨眼睛,笑说:“勉勉强强吧。”

……

另一处私宅。

叩门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她堆的那些雪人。

每一个都被保存的完好无缺,被人悉心放置在宅子里的各个角落。

先吃了晚饭,等从屋子里出来时,外面的红霞就更浓了。

戴着厚厚的手笼,萧旋凯陪着她在外面玩雪。

“这地方宽敞,丫头想怎么堆就怎么堆,想堆多少就堆多少,不是要比晚居好。”

魏楚欣手里拿着小锹,一锹一锹的攒着雪堆,“我还以为你把这些雪人扔了呢。”

“那是不是又暗暗的生我气了。”

魏楚欣点头,“生你好几天的气了,只你也不自觉。”

“这是你辛辛苦苦又堆又画出来的,我怎么舍得把它们扔了。”

听的魏楚欣就抿唇笑了。

天渐渐的黑了起来,两人进屋取暖,屋子里烧得红旺旺的炭火,魏楚欣倚靠在软榻上,一时就有了困意。

萧旋凯陪在一旁,轻轻的笑问她,“今儿是什么子?”

魏楚欣慵懒的答:“腊月初十。”

“腊月初十是什么子?”

魏楚欣就不说话了。

萧旋凯便将她揽在了怀里,在她的耳畔,轻轻的说:“是不是以为我忘了?”

魏楚欣也就清醒了,一时垂眸,长长的睫毛微微的颤着,任由他的手指拨动她额前的头发。

听他说:“我记着呢。”

……

腊月初十的夜晚,京都城的天空中,飘着稀疏的十七盏孔明灯,是他亲手为她放的。

他揽着她肩膀,站在院子里,眼看着它们越飘越远。

“萧旋凯,”她突然叫他,笑着示意,“低一点头嘛。”

应了一声,就听她的,俯低了低头。

踮起脚尖,环过他的脖子。

她吻了他,第一次完完全全主动着的。

……

腊月二十,朱雀街一地段很好的酒铺开张。

腊月二十四,交年运。府上请了城外的僧人来诵经。

魏楚欣享受着殊荣,和老太太一起坐在炕上,随着念诵佛经。

腊月二十九那,好不闹。阖府里的人贴桃符对联。

侍郎府里遣人来送礼,竟是芮雨晴亲自书写的大红对子。

“冬去山川齐秀丽,喜来桃里共芬芳。”

达练恢宏的字迹,连萧旋凯母亲极其擅长书法的人,都不点头称赞了一番。

老太太便拍着魏楚欣的手,笑说:“魏家不愧为书香门第,子女个个博学多才,让人羡慕。”

说毕,摆手吩咐人道:“将这幅对子贴到正堂,另把昨宫里送来的玉如意以及各样果品包些,送到侍郎府里吧。”

魏楚欣听着忙要推脱。

老太太便笑道:“我孙媳怀了萧家长孙,头功!这些薄礼,魏家受得,不必推脱,着人送去吧。”

这里晚居也贴起了对联桃符和门神。

几个丫鬟在外屋忙忙碌碌的,往桃符上抹面糊,将整个院子贴的喜喜庆庆的。

屋里魏楚欣伏在案上,悠闲的在书案上正提笔作画。

晚居贴的桃符和门神都是她自己画的,石榴,梳儿等在一旁,见她画得不紧不慢,就赶紧催促着道:“姑娘快画啊,外头的都贴完了,我们这都等着呢。”

“就快了。”一边应着,魏楚欣就一边又添了几笔。

这里见她们姑娘收了笔,石榴就迫不及待的抢了来,要抹面糊贴在外头去。

只双喜眼尖,指着那门神的脸道:“这画得不是侯爷么!”

“什么侯爷?”

一时众人叽叽喳喳的便将门神翻过来看,见还真是他们侯爷。

“这可不行!本来贴门神是驱鬼的,眼下画成了英俊的侯爷,反而要招鬼了不是!”

“画错了,画错了!二少再重新画一张吧!”

“你们知道什么,这是咱们姑娘满心里都是侯爷,想的是侯爷,提笔作画,画的也是侯爷了!”

一众人便争着抢着要看这幅画,嬉笑打闹欢欢喜喜的。

“谁议论我呢?”临近过年,萧旋凯也比往更忙了一些,今难得回来的早,一进了院子,就听这帮小丫鬟们叽叽喳喳又笑又闹吵个不停。

一时众人拱手将门神奉上,萧旋凯拿在眼前看着,点了点头,一副多公正的模样,“嗯,画得不错,只对照着本人比,还是逊色那么几分。”

听的一众丫鬟哈哈大笑。

等众人识相的退了出去后,萧旋凯手里拿着画像,高兴得什么似的,只点头道:“得去铺子里找好人装裱起来。”

魏楚欣便放下了笔,抬头看着他说,“要过年了,岁数跟着长了,某人的脸也跟着长了不成。”

他笑着过来抱起她,魏楚欣就说:“厚脸皮,这画得明明比你本人好看。”

萧旋凯只点头,接她刚才的话说:“要过年了,脸还真跟着长了,我的脸越来越厚了,娘子的脸呢,越来越圆了,”说着,他还打比方说,“又白又圆的,就同满月似的。”

气的魏楚欣差点没背过气去,一时就下死手捏着他的鼻子,“你再说一遍,谁的脸和满月似的,我看你脸才跟满月似的呢!”

这话说坏了。等吃晚饭的时候,魏楚欣就闹着不吃了。

萧旋凯在一旁劝着,“快再吃一些,别饿着他太的曾孙。”

魏楚欣就坐在梳妆台旁,一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是觉得比以往丰腴了些。

丫鬟们说不听她,萧旋凯就自己端着汤碗过了来,哄着她又喝了两勺补粥。

“天天喝这个,都要喝吐了。”等喝到第三勺的时候,魏楚欣就怎么也不肯喝了。

萧旋凯将汤勺放到她嘴边,魏楚欣只装着干呕了起来。

“你就别再让我吃了。”

“咱们不吃了。”萧旋凯帮着她抚着后背。

一时魏楚欣喝了漱口茶,眼见着萧旋凯已经脱了靴子,换下了袍子,她就故意折腾他说,“我想吃糖葫芦,就是那次在街上你买的那个山楂粘糖,你现在去买好不好?”

“上次不是说不好吃么?”

“现在又觉得好吃了,你去买好不好?”

“我都脱了,等明天……”下话没等说完,萧旋凯就眼见着他娘子撅嘴进屋不理他了。

一时无奈的摇了摇头,重新穿戴好了,出去给她买。

出了门,有丫鬟问道:“侯爷要去买什么,奴婢去吧。”

“待着吧,你们二少不让。”

第一百二十章 除夕

这是腊月三十,除夕。

天没亮,外面就陆续放起了爆竹。

丫鬟服侍着换了喜庆的衣服,萧旋凯领着魏楚欣要往和乐堂去时,她就突然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吐了两阵,眼见她脸都有些白了,萧旋凯就心疼的站不住了,直要出府去请郎中。

“没事,少大惊小怪的,就是害喜,这样的子请郎中过来多不吉利,再说了,我自己就是郎中。”魏楚欣就拽住了他,一时坐在软榻上缓了缓,才觉得好了些。

这一里,府上都闹闹的。去祠堂拜见祖宗,受各家送来的年礼,阖府内外的大小管事前来和乐堂跪拜接压岁钱,三件大事忙完,已是酉时末刻了。

府上各处都上起了正红绒布大彩灯笼,鎏金的黄穗子一串一串的,从府门通到正堂,连着两处廊子,灯火通明,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屋里的大火炉烧得红旺旺的,一家子人围在一处说说笑笑,时间过得也快,才感觉坐了不大一会,就听外面陆续有放炮声了。

萧旋翎这时便还如往年般的,拽着萧旋凯的胳膊笑道:“今年宫里置办了大花,可有的看呢!快跟我来,四哥在库里偷偷的留给了一些,咱们也放去!”

只萧旋凯却不似往年陪着她无法无天了。

萧旋翎就眼见着她大哥侧头笑对着常州来的魏氏说话。

“你第一次在京里过年,不知道历年来宫里有放彩花的旧例,想去看么,一会咱们登上……”

她便是越听越来气,甩手赌气就出了去。

大夫人眼见着萧旋翎不管不顾的穿着单衫子就往外走,忙命人道:“快给大小姐披件衣服,这数九寒天的,受了寒凉不是闹着玩的!”

一时老太太也站起了来,看着屋里的几个小辈,笑说道:“走,咱们也出去瞧瞧!”

丫鬟忙给老太太披大衣服,戴了大帽子,围了狐裘围脖,直将人给包的严严实实的。

老太太摆手说好,一时看着旁的魏楚欣,不忘嘱咐人多给穿一些。

出了和乐堂,前面有并排几个丫鬟打着大灯笼,观景楼的楼梯上也被府丁事先铺了粘毛红毯。

众人抚着老太太上了楼,老太太只嘱咐萧旋凯道:“扶好你媳妇,大冬里的地滑,看是再摔了跤。”

萧旋凯点头应着,哪里需要老太太说,他那一双手,自始至终就没离开过魏楚欣。

钟鼓楼上的钟声一被敲响,立马就有彩花被放了出来。团团绒绒的,铺散在天上,霎时的绚烂,却也足见美丽。

“今年的好看!”

“老祖宗快看,云朵型的!”

“好,好,你们也别都哄着我,我这老眼昏花的,也看不出个什么来!”

众人站在楼上说说笑笑的,眼睛睁得老大都在不挪眼睛的看着这一年才放两次的花。

魏楚欣也抬头看着,一时侧眼,眼见着萧旋凯不看花而在看着自己,才突然想起来,他眼睛看不着颜色的。这样好看的烟花他欣赏不来,心里倒还有点闷闷的。

砰咚一声响,天上绽放出硕大一片粉色的如懿团。

她一时就伸手指着自己的衣服,告诉他道:“快看天上,是我衣服的颜色。”

萧旋凯笑着点头,握着她的手,一同欣赏着天边的烟花。

“还记得那年在常州么,你给我放过花的。”

周围众人的喧闹声,遮掩住了魏楚欣的声音,只萧旋凯偏偏能听到她的,笑着说:“是在归德将军府里的时候,没有今天的盛大好看吧?”

魏楚欣笑着摇了摇头,“比今天的好看。”

“是吗?”

“那是你放给我一个人的……”

这时,近处院子里突然窜出了烟花,是萧旋翎在下面放的。

“翎儿这丫头,简直就是个毛小子,男子不敢玩的,她也敢!这样野的子,只也不知道怎样的小子能降服了她。”老太太看着底下的萧旋翎,语气里满满的宠溺。

一旁宋妈妈听了笑说:“想来也得是个天之骄子呢!”

大夫人便是对旁站着的贴丫鬟说:“快把大小姐带上来,希乐越来越纵着她了,一些爆竹给她放放也就算了,怎么连这样的花也由着她玩,没得喷在脸上,一辈子的大事。”

老太太就摆手拦下了丫鬟,“今儿个大年夜,就由着她一回吧,姑娘大了不中留,明年能不能在家里过了还不知道呢。”

这原不过是老太太无意中的一句话,只却不想,一语成谶。

看完花,已是戌时初。

这里众人进屋来,脱了外面的大氅,和暖了过来,就另有丫鬟端来了盆和碗来。

一时在炕上放了方桌,桌子上放着圆钵,里面装着剁好的馅,竹帘上放着擀好的面皮,老太太带着儿媳孙媳妇包起了饺子来。

“楚儿在家里包过饺子么?”老太太见魏楚欣手生,就笑说道:“俗话说的好,民以食为天,拜相封爵的鼎食之家也好,普通百姓人家也罢,归根结底,一辈子就是为了‘食’这个字而活,就说说吧,这再是有能耐的人,他不也得吃饭。”

“吃的饱了,穿的暖了,人心也就定了,人心定了,这个国家也就安稳了。想当年太祖和他爷爷何故起义,还不是被世道bi)的。一晃数十载就过去了,曾经连饭都吃不上的人,富贵了,有权了,一代两代甚至是到了第三代,也就忘了以往自己是什么了,瞧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的,都忘了本了。”

“人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忘本,就比如这饺子,还得是自己包,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哪有那么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寄生虫。”

围坐在旁的大夫人和邵漪柔,在家里当姑娘时哪里用得着她们亲自动手做什么,只大年夜自己包饺子,这是萧家几辈子留下来的传统了,为萧家的媳妇,就都得遵照着。

“柔儿这包的好,带麦穗的!”

邵漪柔笑着:“还是教的好。”

魏楚欣自己包了一个塌塌的,眼见着别人包的都很好,她就悄悄的把自己包的饺子放在了竹帘边上。

只旁看着她的萧某人拆台笑说:“楚儿这包了个懒饺子,想站都站不住!”

本来没人注意的,被他这样一喊,老太太等人就都来看魏楚欣包的饺子。

众人善意的哄堂而笑,老太太眼见着孙媳红了脸不好意思了起来,摆手笑说:“都笑什么,懒人有懒福呢,等一会谁吃着这个懒饺子,谁有福气!”

第一百二十一章 你们不要脸!

在和乐堂吃年夜饭。

这里丫鬟们端上气腾腾的饺子来,众人动筷子吃饭。

海棠式大玉盘里装着白胖胖的饺子,一时萧旋翎夹了一个吃了,只这才咬一半,就“诶呀!”了一声。

众人一看,才知是这丫头把盘子里唯一的一个包辣椒的给夹了去。

“真是倒了霉了!”萧旋翎气的耸了耸肩,接过旁丫鬟递过来的茶,悻悻的喝起来解辣。

“这给你提了个醒,这两年我看你有点不管不顾,无法无天!今年也十九了,满京城的找找看,谁这样大了还不成亲,今年看看,我和你母亲给你物色个好人家,把你的婚事就定下来。”

本来萧旋翎就不顺心,再一听这话,脾气就更大了起来。

大夫人在旁轻拽了拽她衣角,压低声音提点着:“平里怎么教育你的,这大过年的耍什么,好好的子没得惹你不高兴。”

这一盘子饺子里特意包了两个不同馅的。

几乎与萧旋翎同时,魏楚欣就夹到了那个糖馅的饺子。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萧旋翎吸引了过去,魏楚欣就秉持着悄声不惹事的原则,低头没说话,吃着碗里的糖馅饺子。

萧旋凯习惯的侧头看她,就见着魏楚欣正蹙眉咽药般的咽着那饺子。

“你吃着糖的……”

魏楚欣就赶紧给他使眼色,不让他往下说。

“不好吃吧。”萧旋凯也就会意的笑了笑,眼见着这会没人注意两人,就凑了头来,直将她嘴里嚼了一半的饺子给接了过来。

眼见着他自自然然就咀嚼着给咽了下去,魏楚欣只压低了声音问他,“你不嫌我……”

萧旋凯就笑着给她夹菜,不正经的也压低声音说:“比这更那什么的都做过了,这有什么的。”

“哪什么的呀,胡诌八扯。”她就红了脸,不愿意承认,只嘴硬的装听不懂。

“看来是长时间不做丫头都忘了,忘了也没关系,”萧旋凯就笑着说,“等一会回去咱们一样一样的再重温一遍。”

……

子时一过,外面就传来了钟声。

大年初一来了。

半个时辰后,宫里夏公公亲自着人到侯府来送御菜。

大红漆盖子一被打看,眼见着里面装着的是一道“多子多福”。

以老太太为首,众人行礼感谢圣恩。

送走了夏公公,各人又象征的各动了一筷子送来的御膳,年夜饭也就算是吃完了。

丫鬟们撤下了桌席,众人在和乐堂暖阁里,说说笑笑的守岁等着天亮。

“今年倒是怪了,特意包了个糖馅的,谁都还没吃着!”

宋妈妈笑说:“今年的饺子皮擀的薄,那糖馅的又发沉不好煮,没准是落了锅底,顺汤跑了的。”

一旁邵漪柔也笑着说“若是这样,那我们每一个人不都有福气了么,这一锅饺子每个都沾了糖,谁吃的多谁最有福气。”

众人听这话,就都笑着看向萧旋凯。

老太太也愿意听邵漪柔这话,笑说道:“要说吃的多,谁能比得上我孙儿!多少年我孙儿没在家里过年了,这福气轮也该轮到他了!”

众人就都笑着附和着老太太的话。

魏楚欣这里便是恶心想吐,眼见着众人有说有笑的,她就忍了又忍。

直到萧旋凯看着她脸色不对,关心的问她:“怎么了,不舒服么?”

众人这也才想起来屋里还坐着个带着孩子的呢。

老太太便摆手说:“楚儿先回去躺着吧,带着孩子子发沉,这里吵吵闹闹的没得心烦意乱,也是该体谅的!”

说毕,就打发了宋妈妈亲自送魏楚欣回去。

魏楚欣行了礼出来,走到院门口,终于是再忍不住了,把着院墙连吐了几阵。

宋妈妈眼见着,安慰魏楚欣道:“二少肚子里的小少爷也知道今儿个过年,跟着大人一起闹腾了起来。”

“怎么样?”萧旋凯便从屋里追了出来,在后头帮魏楚欣抚着背。

“我没事,今儿都在和乐堂守岁呢,你快进屋吧,我这就回晚居了。”

萧旋凯却是不肯,将魏楚欣抱在了怀里,陪着她一同回了晚居。

晚居里清静了许多,魏楚欣由丫鬟服侍着喝了一碗汤药,又静静的坐了一会,才和缓了过来。

“我没事了,你快走吧。”魏楚欣就要撵他去和乐堂。

只萧旋凯说什么也不肯走。

丫鬟端来了水盆要服侍魏楚欣泡脚,萧旋凯就吩咐人退下,只将铜盆留了下。

盆里放置了魏楚欣自己配的药,常年泡着益气养肝。

她将脚伸了进去,眼见着萧旋凯挽袖子要来给她洗脚,她便笑着不让。

“怎么了?”

“你不能给我洗脚。”

“怎么不能了?”

“被母亲她们知道就不好了。”

“屋子里就咱们俩人,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总之魏楚欣就是不让,见他执意,就腾出了些地方,笑着对他说:“要不你也伸进来?”

萧旋凯巴不得她说这话,脱了靴子和袜子,扑通一声,将两只大船放到了盆里。

她的两叶扁舟在中央,他的两艘大船在两边。

“这里面放的都是什么药?”

魏楚欣见问,就拿手给他指着,一一的介绍着。

萧旋凯开始时还真用心听了几句,只是后来单顾着逗她了,也就没心思听她再讲什么医理药理。

“拿开,好好的泡脚,不带碰人脚心的。”

萧旋凯一时将怀里的她环得更紧了,说:“丫头这招叫请君入瓮。”

“怎么说?”

“你会不知道?”

被他抱在怀里,魏楚欣也能感觉出他的变化,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是笑着说:“你这一天到晚就想着那些事,讨不讨厌,水快凉了,你把脚拿出去吧。”

一到了晚上,萧旋凯怕真收不住自己,也不敢太做出格的事,依着魏楚欣的话,放开了她。

他先擦干了脚,又坐在小杌子上给魏楚欣擦脚。

“这事要传了出去,你以后还有什么威严领兵打仗呢?”魏楚欣笑看着他问。

“那就不让它传出去……”

这里萧旋凯的话音还没落,萧旋翎就推门进了来。

“大哥,祖母还在等着打长牌呢,你怎么出来就不回……”

就见着她大哥竟然在给魏氏洗脚,两人互看着对方,有说有笑的!

魏楚欣眼见着萧旋翎进来了,就忙要收回去自己的脚,只萧旋凯却按着不让,“别动,还没擦完呢。”

“你……你们不要脸!”萧旋翎见着了这样的场景,又气又怒,折就要往出走。

“把门带上,以后进你嫂子的屋子记得敲门,没大没小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嫌你脏

萧旋翎踹门,奔了出去。

晚居的房门大敞四开,被冬的寒风刮得吱嘎直响。

门外侍候的一众丫鬟赶紧跪地解释说:“大小姐硬要进来,奴婢们拦也拦不住……”

“都起来吧。”这里萧旋凯起走到门口,自己把房门关了上。

魏楚欣也站起进了里屋,没再叫人进来服侍,只坐在梳妆台前,自己将钗环首饰卸了。

长长的柔发披散了下来,萧旋凯站在屏风处远远的看着铜镜里的她,还是一直以来让人看着舒心的长相。

魏楚欣也在镜子里看他,“你笑什么?”

萧旋凯清了清嗓子,“我笑了么,没笑啊。”

魏楚欣惜得和他磨牙,站起脱下了外面的衫子,挂在了一旁,就要去睡觉了。

萧旋凯便也跟着脱了衣服。

两人各自盖着各自的被子,吹了高几上的蜡烛,躺着说话。

“翎儿就是那样的格,有口无心的,丫头别往心里去。”

大年初一被人平白骂了一句不要脸,要说一点气没生,得是有多大的气度。

“萧旋凯,我总觉得你妹妹是不是……”话到嘴边,魏楚欣又给咽了回去。

“是不是什么?”他自然是一点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魏楚欣就不往下说了,一时侧过,伸出手来,轻抚他的眉眼。

“你说我小气也好,说我醋坛子也罢,原是你答应过我的,这一辈子就要我一个人,你不许反悔。”

萧旋凯也侧过来,将她揽在怀里,笑说:“怎么突然提起这茬,忘了以前谁哭着喊着让我出去了。”

“我说的要和你说的要不是一个……”幸亏屋里很暗,她红了脸也没有关系。

“两个‘要’我都要。”

想到没怀孩子的时候,他是如何折腾她的,魏楚欣就有点后悔说出先时的话了。

……

不一会天就亮了。起来梳洗打扮,照旧例到和乐堂拜年。

老太太尤其向着魏楚欣,别人都跪下磕头,只轮到魏楚欣的时候,赶紧让宋妈妈扶她起来,“带着孩子呢,快让她起来。”

一时萧旋翎进屋,大年初一连衣服也没换,还是昨那一件。

她走到萧旋凯边时特意冷脸绕开了他,跪在地上给老太太和大夫人拜年。

“这孩子,昨个大年夜,也出去疯跑,现在才回来,快回去换衣服,一会过来吃饭。”屋子里的人眼见着萧旋翎不高兴,但想着今年初一,也没有说她的。

萧旋翎应了是出门去换衣服,等再回来时,众人已经上了桌子。

有丫鬟拉出椅子来,服侍其落座。

这里萧旋凯习惯的给她递筷子,她便是冷着脸子道:“谁要用你拿过的东西,摸过魏氏……现在又来给我递筷子,你洗手了么,没得我嫌你脏!”

“怎么和你大哥哥说话呢,没大没小的,大年初一这开口说话就是带刺。”大夫人忍不住训斥萧旋翎道。

萧旋翎压制着心里的气,没吱声。

一时屋里就没人再说话了,吃了饭各自回去休息。

萧旋凯陪魏楚欣回了晚居。到了屋子,晚居的丫鬟们又进来给两人拜年,萧旋凯揽着魏楚欣坐在软榻上,连着说了二十几个“赏”,直将屋子里放置着的现银都赏没了。

之后丫鬟们有眼色的退了出去,魏楚欣说困了,萧旋凯就抱着她到里屋睡觉。

室内燃着淡香,甜甜的味道。

魏楚欣就枕着萧旋凯的胳膊,昏昏沉沉的睡了几觉。

这时外头有人进来传话。

“大小姐请二爷去围场纵马。”

萧旋凯听着,点头笑说:“知道了,让翎儿自己过来说,她不亲自过来,我必是不去。”

魏楚欣翻了个,拿开他的胳膊,“你去吧,看再把她惹得不高兴,你陪着她骑一圈马散散心,她也就好了。”

萧旋凯执意不肯,“都是被母亲惯的,没大没小太不像话,今儿我非得顺顺她的毛。”

想起在饭桌上萧旋翎说萧旋凯的话,魏楚欣就不笑说,“你还顺她的毛呢,也不知道你们兄妹两个谁能降服得了谁。”

到最后萧旋翎也没来晚居。

等晚上吃饭的时候,也不见她的影。

次三四更之交,就有人来侯府里吵闹。

萧旋凯穿衣服起来,魏楚欣也要跟着起来,他便按住她道:“你起来做什么,安心躺着。”

萧旋凯这一走,就一直没回来。

最近尤其嗜睡,期间魏楚欣昏昏沉沉的又睡了几觉。等天亮了,梳洗打扮好了去和乐堂请安,才得知是萧旋翎把当今邵太后的亲侄子右手生生剁了下来。

怎么惹出这么大的祸来!

听的魏楚欣心里一惊,拿着茶杯的手都不颤了下。

老太太安坐在暖阁里自始至终都没说话,大夫人一张脸铁青着,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萧旋凯进宫面圣去了。

邵漪柔也在堂中坐着,被剁了手的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此时她竟也能好好的忍着,心平气和的坐在那里一句言论都不发表。

“大小姐找着了么?”静默了半天,暖阁里坐着的老太太终于开口说话了。

“回……回老太君……人没走,昨儿个半夜大小姐就回来了……”

不怒而威,老太太一说话,吓得萧旋翎院里的丫鬟说话直颤。

“还不将人给我拿来!”

去拿萧旋翎时,萧旋翎没事人似的正熟睡着,昨晚赌气喝的大醉,酒劲未过,人未清醒。

将萧旋翎带到了和乐堂,萧旋翎就大咧咧的找了个椅子一坐,眼睛也不愿意睁开,只用抱怨又撒的语气说:“,你做什么啊,这大过年的也立规矩,人还没睡醒呢。”

“你倒是没心没肺!”气的老太太拿着拐杖照着萧旋翎的后背就狠敲了两下。

“疼,疼,你干什么啊,!从小到大你就偏心眼,只有打我的份,哥哥你从来不舍得多动一下手……”

“我真是打少了你了!”老太太闻着那一的酒味,就更来气了一分,这里扯过萧旋翎衣领子,照着脸使劲的给了她一个巴掌。

一个巴掌也彻底打醒了萧旋翎。

老太太修理萧旋翎,大夫人在旁看着,并不敢插话。

“邵幺儿的手是不是你剁的?”

萧旋翎面不改色的道:“是我。”

“你个孽障!”

“愿赌服输,他是什么东西,也敢平白无故的招惹我,说好的谁输剁谁手指头,他运气不好赖谁!输了就想耍无赖,没得剁了他整只手让他好好长长记!”

“我该让你好好长长记!”老太太气的猛一敲拐杖,吩咐人去拿老爷子留下来的御赐抽龙鞭。

第一百二十三章 祸事

魏楚欣坐在一旁,进府以来第一次见着了老太太发威。

萧旋翎就直脊背跪在地上,老太太越是抽她,她越是不服,高高的仰着头,看着老太太的眼睛,一遍一遍的道:“我没错,凭什么打我,我没错!”

“还敢顶嘴!”老太太手里拿着鞭子,啪的一下照着萧旋翎的肩背就又抽了下来。

一旁看着的人都跟着疼的一颤。

萧旋翎连眉毛都不蹙一下,“我就是没错,就是打死我我也没错!现今是我赢了,砍了邵朝楠的手,邵朝楠自己没能耐,回家找老子出头!若是我输了被砍了手,我也找上他们邵家不成!”

“这个混账!”老太太气的又抡了她一鞭子,“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不知道你哥哥在朝廷上如何步履维艰?此番闵州你白去了,你心里就想着你自己?”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和家里没有关系!杀人不过头点地,大不了我以手抵手,以命抵命!”

“翎儿,你少说一句吧!”一旁看着的大夫人终是忍不住了,拿帕子紧紧捂萧旋翎的嘴,心疼的跪在老太太面前,哭求了起来,“就看在翎儿还小的份上,母亲饶过她这一次吧。现如今旋凯进宫还没回来,圣上是仁慈宽宥之人,许是念着旧,事也有转机的。”

听这话,老太太还没说什么呢,萧旋翎先是炸了,“让哥哥回来,凭什么进宫去求高义煦,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承担,他们邵家是什么东西,江山是太祖和爷爷共同打下来的,没有我们萧家,就没有现在的大齐国,他邵翟本是臣小人,想当年将自己二八年华的妹子送进宫中给五旬有余的太祖当妃!如何发际简直让人不齿!”

“四年前太蒙山一役,哥哥以命相博换大齐太平,邵翟,他妹妹,他儿女子孙,他亲侄子高义煦,这些坐享其成专擅谋弄权之人,简直是厚颜无耻!”

老太太越抽萧旋翎,她越是大声的骂着。

“父亲走了,爷爷也走了,富贵太平的子过惯了不成,怎当年纵马逐风闯敌营的威风哪里去了?我萧家何惧于邵家,我哥哥文治武功哪一样不及高义煦,自来锦绣江山,能者取之,哥哥兵权在握,一人呼而万人拥,何苦如现在这般,步步维艰,如履薄冰!”

“反,不反不配做萧家子孙,不反不配得万千军士戴敬仰!”萧旋翎就高高仰着头,她满眼希冀的看着自己敬仰了十九年的昔女将军,挨得打不叫打,上的疼不叫疼,她屏息敛声,企图得到一个肯定的回复。

然而……

“萧家怎能养出你这样自私自利的子孙来,如此忤逆不忠不孝之人,不配为人!来人,给我取白绫来!”

老太太动怒,没有人敢不遵命。

有人给取来了白绫,老太太就命令道:“何苦跑去宫里周旋,让凯儿回来,了结了这逆子,送入宫去,以证我萧家赤胆忠诚,满门忠烈!”

“还不快动手,嫌我老了,发出的命令也不管用了!”

这里大夫人哭得险些断气,摇着萧旋翎,声音都变了:“翎儿,还不认错,快说你错了,快求你饶恕……”

萧旋翎依旧直着脊背跪在地上,高扬着的头不曾低下一分,眉不蹙,眼不眨,开口说话,振振有词:“我没错,为何要低头!头可以断,血可以流,为萧家子孙,上傲骨不能没有!”

“动手!”老太太闭上了眼睛。

眼见着一条白绫环住了萧旋翎的脖子,大夫人,漪柔跪地哭着恳求老太太收回命令,只老太太却仿若主意已定,侧过了头去。

一旁站着干着急的宋妈妈眼看着站在那里的魏楚欣,哀声求说:“二少快开口啊,再不说话翎姐儿的命就真没了!”

魏楚欣怔立在原地,一时反应过来,跪在大夫人旁边,替萧旋翎求。

邵漪柔道:“祖母,您就看在妹妹的份上,就看在肚子里孩子的份上,饶翎儿这一次吧!翎儿是有错,只如何也罪不至死,相信姑母不会迁怒于人,您饶过翎儿这一次吧……”

“楚儿,快求求,快去求求啊!”

一时被邵漪柔摇着胳膊,魏楚欣膝行着跪在了老太太坐着的椅子下,替萧旋翎求的话不过脑袋的就说了出来。只心里想的却是,邵漪柔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萧旋翎不仅砍了她弟弟的手,先时又将他们邵家从老到少骂了一个遍,到此时她竟然能真意切的为萧旋翎求。

嫁到萧家,她就真成了萧家的人了?

“楚儿起来。”老太太终于开口说话。

“不饶了翎儿,孙媳不敢起来。”

“连你也不听的话了,快起来,别伤了我孙儿!”

“楚儿不敢不听的话,实在是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想一出生就见不着姑姑,你摸,孩子动了。”

……

和乐堂里安静了下来。

大夫人和邵漪柔带着萧旋翎退了下去,魏楚欣被留了下来。

这里魏楚欣给老太太捏肩,就眼见着老太太叹了口气。

“累了就坐下,别累着了自己。”

魏楚欣就摇头,笑着说:“翎儿是的心头,今哪里是真想打她罚她,反而是疼她她,要袒护着她。”

“你倒是看的明白。”老太太就拍了拍她的手,“翎儿这次闯了大祸,那邵幺儿是他们邵家的心头,邵翟势必不肯善罢甘休,再有,上头正不知以何理由褫夺凯儿的领兵之权,为今闹出此等祸事,不好收场啊……”

下午未时萧旋凯才回晚居,眼见着魏楚欣正伏在案上作画,他便站在一旁静静的欣赏了一会。

魏楚欣放下笔,抬眼看他,眼见着他眼角眉梢似有倦容,只见她看着他,却是在笑着。

他的笑容一惯让她安心。仿若有一种错觉只要有他在,就什么都能被好好的解决。

“事处理的怎么样了?”她便站起来,帮他卸下上的披风。

“还好。”他说。

“那邵朝楠如何?”

“手是废了,患处越扩越大,人能不能保住,难说。”

魏楚欣听着,正挂着衣服的手就略顿了顿,再接不下去话,就转移了话题,笑道:“出去一天了,还没吃饭呢吧,让人留了四喜丸子,记着你吃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请缨

一连两,萧旋凯几乎整都在忙着。

这件事具体如何解决,萧旋凯怕她跟着烦忧,并不与她多说细节。

魏楚欣在内宅之中,真正成为了那个置事外的人。

这晚上去和乐堂请安,正好赶上府里管事回来传话。

“……那邵家五公子伤口溃烂到了胳膊肘,听人说若有能人高士截断手臂诊治尚有保命的希望,只是宫里宫外,都找遍了也没有此等高人。”

老太太点头示意知道了。

一时堂内静默无语,等老太太回过神来时,但见着孙媳妇依旧站在那里似乎是有话要说。

“怎么还站着,快回去养着吧,现今家里出了这一件大事已是惹人烦忧了,你不能再有任何闪失。”说着,招呼宋妈妈要送魏楚欣回去。

“……”这个决定魏楚欣已经斟酌好久了,此时终于开口道:“我想试试。”

“你想试什么?”老太太虽没忘了魏楚欣会医术,只宫中看了大半辈子的御医都诊治不了那邵幺儿,她一个刚过二八年华的姑娘如何能胜如此大任。

“我想为邵家五公子诊治。”

“说什么玩话,你的任务就是带好肚子里的孩子!”老太太便是摆手,“凤琴,送二少回去养着。”

“不是玩话。”此时魏楚欣主意已定,摆手不让宋妈妈扶她,看着老太太的眼睛,认真的说:“听人传那邵大人发下恨了般的,若邵朝楠没了命势必要让翎儿陪葬。如今邵朝楠小臂溃烂,命堪忧,再如此拖下去,恐怕要一命呜呼了。楚儿年岁虽小,但医术却并不见得就损色于宫里的御医。上几为左将军的幼子施针看病便是先例,楚儿已做好了准备,就请点头,同意我为邵朝楠看诊。”

“若诊治不当,将本来就奄奄一息的邵朝楠治死,怎么办?”老太太便是摆手不同意,“何况你带着孩子,萧家三代单传,这个孩子现下是家里最重要的人,谁都比不得。”

“,你相信我……”

“凤琴,带二少回去歇着!”不听魏楚欣下话,老太太已是最后否决了她。

魏楚欣只得退了下。

……

等萧旋凯晚上回来时,魏楚欣就把心里的打算说了。

萧旋凯听着,脱了靴子的手便是略微的一顿,这两遍访名医,倒是把近在眼前的人给忘了。

“楚儿有几成的把握?”

魏楚欣回想着《魏氏医书》里的叙述内容。她熟记着诊治方法,只是若问有几成把握,因从未真正尝试过,她回答不了。

这就仿若纸上谈兵的赵括,兵书背得再好再顺,上了战场也领不了兵打不了胜仗。

魏楚欣心知萧旋凯太谙熟于此理了,所以她选择隐瞒实。

“我有七成把握。”她看着他眼睛,十分笃定的笑说。

“可当真?”萧旋凯似有不信,正视着她,“丫头说的是实话?”

“当在太蒙山时,我是怎样救下的你。那年我十四岁,今年我十七岁,在西州那半年,被韩椿抓去军营做郎中,医术长进了颇多。”魏楚欣就看着萧旋凯,笑说,“侯爷以为只有你们萧家的女子可以出类拔萃,优于男人,我一靖州来的小家碧玉,只能由你呵护在怀,庇护在侧呀?”

“我没有否定丫头的意思。”萧旋凯将魏楚欣揽在怀里。

魏楚欣就靠在他的肩头,伸出手来慢慢的帮他抚平眼角眉梢的疲惫,“让我去吧,不是你说的么,我们是夫妻,应该风雨同舟的。”

“我让你去。”萧旋凯点头,“到时候你放手医治那邵朝楠,不要有心里负担。死马当活马医吧,就算一不小心失了手,有夫君帮你收场。”

“你如何收场,用太祖恩赐给你家的丹书铁券么?”魏楚欣就笑着逗他。

萧旋凯不认真的道:“别说,家里还真有两张。”

是真有两块,老爷子有一张,他父亲萧刚毅也有一张,然而也不过是用命换回来的两张废纸罢了。

魏楚欣听着,没再说话。

萧旋凯也没再说话。

……

第二早上,被大夫人叫到欣荣苑,邵漪柔也在。

“旋凯都讲过了,老太太让好生送你过去,邵家公子的子要紧,你这就准备准备,让柔儿陪你去吧。”

不知道萧旋凯都说了什么,是怎样说服老太太的。

魏楚欣听着,只点头应了下。

“看病要紧,只你如今带着孩子呢,一定要十分的注意,保护好孩子。”临出门时,大夫人又不放心的嘱咐了一遍。

魏楚欣应点着头,邵漪柔在一旁轻扶着她,回看向大夫人道:“母亲放心,柔儿一定会照顾好妹妹的。”

大夫人眼里多有歉意欣慰之感,点了点头,对邵漪柔道:“出了这样的事,难为了你如此识大体,你是萧家的好媳妇,母亲替翎儿和旋凯感谢你。”

“母亲快别这样说,柔儿如何能承受得起,只要能帮侯爷分担一些烦忧,让翎儿不受牵连,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说毕,走了出来。

魏楚欣回晚居拿了银针,药箱等器具,之后随同邵漪柔坐上了去邵家的马车。

这一路上邵漪柔都对魏楚欣照料有加,魏楚欣就在心里想,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大气量的女子,这样的心态,得道升仙也够了吧。

入了邵府,有人引请着到了邵朝楠的卧房。

屋里屋外围着团团的人。

邵漪柔的父亲站在一旁不住的叹气,邵朝楠的生母坐在头,哀声哭着。

宫里的御医,宫外请来的能人高士,把整个屋子都站满了,然而面对邵朝楠的病也都是束手无策,畏畏缩缩的遭邵翟一顿顿怒骂。

魏楚欣由梳儿扶着进了卧房,抛开了男女大防,为奄奄一息的邵朝楠看诊。

在说出了如何诊治之后,惹得在场郎中一阵惊诧,吓得邵朝楠的生母温氏姨娘当场昏厥了过去。

邵翟站在旁边始终没说话,邵漪柔便适时的走了过来,温言相劝了几句。

说句不好听的,现如今也就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与其放着不治而亡,倒莫不如冒险一试,若成了,也保住了邵家一条血脉。

邵翟最后点头默许了。

魏楚欣便命梳儿打开了药箱,拿出了新配置出来的镇痛药丸,温酒喂邵朝楠服下。

清退众人,卧房内只留梳儿以及在太医院当职的两名太医作为下手。

待一盏茶时间后,疼的哼哼呀呀的邵朝楠终于昏睡了过去。

魏楚欣便先含了一块槟榔在嘴里,然后才拿出了昨晚已经备好了的利刃。

第一百二十五章 立功

血淋淋的画面,看得站在一旁替魏楚欣擦汗的梳儿心惊胆战。

两位年过半百的御医也都另眼相看于魏楚欣这位侯门少。真不愧是萧家的人,如太祖在世时所言,萧门出来的人个顶个的出类拔萃。

魏楚欣死死的咬着嘴里的槟榔,强忍着不让自己干呕出来。

仅仅过了半个时辰,里外层衣服,尽已被汗打透。

这里两名郎中接过魏楚欣递过来的利刀,就见着这侯门少拿出一瓶药剂,撒与新磨剔了的邵家五公子的鲜之上,并熟练又迅速的裁下纱布包于患处,之后取来银针,在几处大上着力,直至血止医成。

整诊治方法之熟练、之老道、之井然有序,之有成竹、之一气呵成,让行医数十载的两人看了满面汗颜。

收好银针的那一霎那,魏楚欣简直觉得天在旋地在转,胃里翻江倒海,她蹲在痰盂旁边,控制不住自己的呕吐了出来。

梳儿在旁忙帮着顺着后背,两位太医也过来关慰的询问。

魏楚欣稍有和缓,才对两人说:“出门传话吧,就说邵公子命无虞了……”

声音又哑又虚,听的两人反应了半天,才忙不迭的出门去报喜。

一时邵翟领着众人进来,奔到前,去看依旧昏睡着的邵朝楠。

此时魏楚欣已脱了力气,由人扶着,勉强坐在椅子上,口述药方。

侧一众郎中依言记下,不连连点头。

“此方甚妙,此方甚妙,老朽行医数十载,今见高人,深为受教,真可谓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按此方抓药煎服,早中晚一三次,如无意外,半月方可见效,一月结痂,半年痊愈,期年之后,除右臂已废外一切如常。”魏楚欣最后说道。

……

这里几个丫鬟扶着魏楚欣,出了邵府。

魏楚欣勉强撑着一口气,正当邵漪柔要找府上有力气的婆子抱她上车时,萧旋凯从宫内赶了过来。

整个人被他护在怀里,魏楚欣就觉得踏实了。什么都不用再想,他踏实的怀抱,任由她一个人倚靠。

“别睡,醒一醒等回去再睡……”

太累了,她才不听他的,一合上眼皮,往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楚儿,别睡……”

这一觉竟然睡了一天一夜。等睁开眼睛时眼见着旁围着的都是关心她的人。萧旋凯,石榴,梳儿……

“孩子没事吧?”魏楚欣就试探的摸着小腹,如不是有这个问题勾着,她真不想醒来。

萧旋凯轻吻着她的额头,“小宝无事,大宝也无事。”

天赐福泽,母子平安。

……

这又是阳光明媚。

魏楚欣休养在晚居几不曾出门,只一出来,却是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今天是萧旋翎离京去北地驻守北元关的子。

邵朝楠废了一条手臂,天家荣宠厚恩,不惩治反褒奖,特授萧旋翎为上骑都尉,领正五品官职,驻守北疆三载,展齐国雄风,扬萧门世代之赤胆忠心。

送萧旋翎走的时候,大夫人红了眼眶,握着萧旋翎的手,咽泪嘱咐着。

萧旋翎穿一袭红色将军铠甲,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信张扬,“又不是生离死别,哭哭啼啼做什么!京城里戾气太重,去北疆正好清静,此番出门,必定建功立业扬名而归,你们应当笑着为我践行。”

老太太点头,“不愧是我萧家的子孙,先祝你扬名立万。”

一旁邵漪柔也顺着萧旋翎道:“此番路途,山高水长,妹妹建功立业之余,万务保重体。”

“多谢你们好意!”这里萧旋翎飞上马,进宫面圣去了。

大夫人抽噎出了声,“这个傻孩子,连此番是福是劫都不知,还想着建功立业……”

邵漪柔在旁扶着大夫人,一时压低声音,对着大夫人的耳朵小声的说:“母亲放心,北元关守将耿彪乃侯爷旧交,看在侯爷的面子上,那耿彪一定会多加关照翎儿的。此时离京未尝不是好事,母亲就宽宽心吧。”

老太太拿眼睛扫了下正跟着进宫的萧旋凯,有话要说。

萧旋凯上了马来,会意的点了点头,“放心,都已经打点好了。”

老太太点头,“不可让人太过关照了,她太无法无天,磨磨她的子也是好事。此番闹出天大的风波来,要不是楚儿顶着压力救了那邵幺儿,这事还不定如何收场呢。”

萧旋凯应声,这里追上萧旋翎,和她并骑而行。

“你回吧,我不用你送我!”

“此番你惹出天大的乱子,大哥可曾说过你一句,不识好歹不领是吧。”萧旋凯侧头笑看着他妹妹。

萧旋翎啪的一声扬起了鞭子,嚣张的眉峰蹙着,“少和我讲话,我嫌你脏!”

“以前你爬我被窝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全齐国里那么些好人你不娶,偏偏找了魏氏那个狐狸精!你是渣男,她是jiàn)女,你们都不要脸!”

一想到此,她就气的浑抽搐,气的连抽了几下鞭子,一遍一遍的喊着:“你们不要脸,我嫌你脏!自从你沾染上了魏氏那种女人,咱们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侧头之际,她已经将萧旋凯甩出去好远了,他停下了马,听了这话没再跟上来。

看看,没错吧!现在谁都不能说魏氏不好,他们之间的感赶不上魏氏那个后来的女人!

萧旋翎拿袖子抹了眼泪,在临转弯之前,回头喊道:“大哥,我恨你……”

她恨他心里为什么就有别的女人了。

“此番北疆之行,没有家里没有你的光环笼罩,我要自己拼出一片天地!”

此一别至少三年,在临转弯的那一霎那,她还是收住了缰绳,停在大路中央,回头看着他说:“也许北疆有比你更优秀的男子,井底之蛙,你遮挡了我的视线!”

萧旋凯远远的看着他的妹妹,莫名其妙的话说到如此,他再不察觉出什么,也是不可能的。

“那就在扬名立万闲暇之余,将自己嫁了吧,大哥在京城温酒等你带着妹夫回家。”

萧旋翎走了,迎风纵马而去。

寒风凌厉着她的暗红色武将袍子,朔气传金柝,她那自来张扬的眉目,也似是抵受不住离别时的寥落伤寒。

谁也不会想到,此去经年,再见面时山河破碎,烽火连天。

她与他刀兵相向。

……

第一百二十六章 萧旋凯和别的女人

魏楚欣以为这件事彻底了了。

直到萧旋翎离开的第四天,她收到吕福传来的书信。

那信满满的写了两书页,魏楚欣读到最后,竟是被气笑了。

一旁石榴眼看着魏楚欣气极反笑,不住将信抢了过来。

只这一看,竟也是被气炸了。

“哪有这样欺负人的,我现在就找侯爷去!”

今是正月十二,原东庭过生,萧旋凯他们几个不知去哪里玩闹去了。

“先回来,你知道侯爷去哪了么。”

魏楚欣就叫住了石榴,让人梳妆打扮,去了老太太那里。

和乐堂里一如既往的祥和安静,老太太没事,就愿意坐在里屋炕上摆长牌。

“楚儿来了,里屋坐。”老太太抬头见是魏楚欣,就摆手招呼她。

魏楚欣就进了来,坐在炕上,一边帮老太太捡牌,一边笑说着话,“说来楚儿要告侯爷状的。”

“他什么事不顺着你,你还告什么,说来我听,若是无理取闹,可要担心我修理你!”老太太就笑着,话里话外都是向着她孙子。

“那病着,侯爷心急去庙里求了佛,今儿是正好是十二,到了该还愿的时候了。侯爷是大忙人,年节也整不着家的,若是因为别的事,楚儿岂敢惊动了他,只是这种事,为了孩子平安,也不能不信的。”

老太太听魏楚欣话里话外未免有些酸意,就笑了,点头说:“这倒是个正事,是该让他陪着你还愿的。只今儿是东哥儿的生,他们几个小子,不知道哪混去了,着人叫他,东哥儿他们几个也未必肯放人。”

魏楚欣就适时说:“不若这样,楚儿过去找他,然后直接去庙里还愿,也还方便。”

“雪天路滑,这两处折腾,看出了意外。”老太太摇头不同意,招呼宋妈妈道:“凤琴呐,去着人将凯儿找回来,就说我的话,让他务必赶快回来,家里面有事。”

魏楚欣听着,就摇着老太太的胳膊求道:“这两都没下雪,街道上不滑的,只要马夫小心一点驾车,不会有事的。楚儿都好久没出过门了,楚儿不闷,肚子里的孩子都闷了,就通融一次,让我过去吧。”

“不可,看出了意外,不是闹着玩的。”老太太摇头。

“,你就通融一次吧,楚儿第一次在京城里过年,街上什么样都不知道呢,,好,求你了……”

耐不过魏楚欣磋磨,老太太便摆手道:“罢罢,你个猴儿,我曾孙要有什么闪失,仔细了你的皮!”

魏楚欣赶紧笑着应了下。

老太太大抵是不放心,魏楚欣坐上车临要走时,还打发宋妈妈亲自到了门口,又嘱咐安置了一番,才肯罢休。

一时来到了一处私馆,门面尤其普通,是一扇涂了黑油漆的单薄板门。

等开门一进去,就马上感觉不一样了。

园内的设计曲折水秀,是不同于京城的江南布景。

曲径通幽,由人引请着,穿过了一片竹林,又通过长长的廊子,才到了几人待着的地方。

未进室内,先听见了里面的丝竹管弦之音。

魏楚欣刚在心里说,他们几聚在一起,倒一反常态不喝酒打牌,反而来这种清雅之地烹茶品茗了不成。

只这一进屋,一下怔愣住了。

屋里原东庭环三抱俩,胡希乐正手把手的教一位艳丽美人抚琴,左铮倒是在品着清茶,柳子慎依旧低头摆弄着他做出来的机巧物件。

正对面坐着的萧旋凯……一位形貌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女子正衣衫不整,气喘吁吁在其旁……

“二嫂……二嫂怎么来了!”原东庭一抬头最先看到了魏楚欣,神马上不自然了起来,开口便是要解释。

萧旋凯这也才看到了魏楚欣,一时只见她脸色青白的折跑了出去。

石榴在旁添油加醋的说:“侯爷那是做什么呢,男人果真都一个样!”

这里萧旋凯追上了魏楚欣,开口和她解释,“不是你看到那样的,先时原东子……”

魏楚欣眼看着他,寒风凛冽吹来,她闻到了他上沾染了别的女人的胭脂香气,恶心之感在胃里翻滚而来,她干呕了出来。

萧旋凯忙帮她抚着后背,解释着。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是委屈又是反感,眼泪就那么方便的来了,魏楚欣往一旁推他,道:“你别碰我!”

“怎么哭了,大冷的天,当心哭伤了眼睛。”她不让他碰,他就不碰她,商量着说:“先进屋好不好,听我解释。”

一时就近进了一间屋子。

这宅子是原东庭的,萧旋凯吩咐人给拿了原东庭的衣服,他便换了上,这才敢坐在她的边,认真的解释了一番。

“这是我来的早,才没发生什么。你向来在那方面都……白送上门的,你岂会拒绝。”

魏楚欣稍稍被安抚住了,往一旁推他,“这次是被我碰到了,你整在外头的,这样的事不知道有多少,总是会有投你所好的人,我就不相信你次次坐怀不乱。”

说着,魏楚欣就又回想起来她以前没怀孩子的时候,每一次只要她稍稍主动一点,他就……在这种事上,他根本就是来者不拒。

“你找去吧,大齐国里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平常,再娶回几个,你和你母亲必定支持呢,到时候有都是为你生孩子的,我又算得上什么。”

萧旋凯就将她环在怀里,听着她说,等她没脾气可发了,才说话。

“你欠我的,等孩子落了地,我得一次次的讨回来。”他在她耳畔笑着说。

魏楚欣往一旁推他,“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她躺在他怀里,两人互相看着对方,一时就不说话了。萧旋凯俯过来,轻轻的吻她……

“怎么找到这里了,准许你出门了?”

魏楚欣给他白眼,“不找到这里怎么能碰上这样的事呢,我不来好了,是不是打扰了你们的好事了。”

萧旋凯无奈的笑着,魏楚欣就环过他的脖子,笑着说:“谁让原东庭给你找女人的,你传话给他,就说等见了他娘子,我要递小话的,告他在外面环三抱俩。还有胡希乐,他娘子谢氏温柔端庄,他在外面还不消停,等我递小道消息,他俩谁也跑不了。”

萧旋凯笑着说:“她们都是心知肚明暗许了的,有些事就算摆在明面上也是闹不得的,就只有你,在福中不知福。”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的也是你的

“这两,你也不在里屋睡了,想来是外面有更会服侍你的人了,到我这里不能不说,平白扫了你的兴,”

听的萧旋凯就笑了,一时又低下头来,看着她眼睛承诺解释了一遍。

每晚在外间过夜,其实是近一个月不碰她,他怕两人躺在一块,难免就真控制不住自己。

直到心里满意了,魏楚欣才步入正题的说:“我问你,大年初一那天晚上,翎儿是不是在磬醉酒铺动手砍的人?”

“嗯。”萧旋凯就点了点头。

魏楚欣见他张口就应,忍不住从他怀里坐起来,“既是这样,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告诉你平白要忧心,在哪里砍了邵朝楠的手又能怎样,原本是翎儿的错,难不成还要连坐到酒店。”

“你是这样想的,可别人不是呢!”魏楚欣就将吕福在信中所讲的话原封不动的复述了一遍。

原是京兆府里经手此案的吏官,借此机会敲诈勒索了魏楚欣的酒铺。那吕福也是秉着和气生财的原则,头一次给魏楚欣递信没有音讯,他便自作主张的送了那小吏二十坛红曲佳酿并五十两银子。

本以为此事尽数了结,只不成想,昨那小吏又带人来,让再准备五十坛红曲佳酿,若不如期如数备下,便要重翻前案扣下吕福到府衙里问审。

吕福吓得再没有主意,不得已间跑到侍郎府将信交给了魏孜博,魏孜博又亲自送到了侯府里来,魏楚欣这才算是终于收到了信。

“红曲佳酿?”萧旋凯一听这个酒名,未免就笑了。

当下整理衣衫,带魏楚欣去了正堂。

堂里几位美人已经尽数退了下去,胡希乐和原东庭见萧旋凯领着魏楚欣回来了,一时也正经了起来。

落座后,萧旋凯拿起酒杯,自斟自饮了一杯,“这红曲米酒实在是难得的佳酿,东子在哪儿得的?”

原东庭随口云云:“瞧二哥这记,不才说完么,是京兆府里的王二喇子,也不知他在哪倒腾来这样好喝的酒,前几天巴巴的送到府来,开始时也没着意,赏了小厮们尽用,只前儿原福说那酒极清极醇,我便尝了一口,这一喝,倒觉得比宫里赏下来的御酒还爽口呢。从一帮小厮牙缝里抢下来这么一坛子,拿来给你们也尝尝,若真觉得好喝,明我再与王二喇子要些来。”

原东庭话音还没落,就让萧旋凯给骂了。

平白无故挨一顿冤枉骂,原东庭自己都觉得冤,搓了搓脸,笑说道:“我哪知道这是二嫂铺子里的神仙酿,二嫂要因这么个小事动了大气,也太不值当了。等一会我就着人将那王二喇子押来,要怎样全凭二嫂发落,大过年的,今儿又是我生,就算东子欠个人,二嫂就快是求求二哥别再修理我了吧。”

胡希乐在一旁赶紧开口解围:“单只将那王二喇子押来可不行,现如今是二嫂已经亏了二十坛佳酿的利钱,你原东子财大气粗的,双数赔补上,二嫂自然就消气了的。”原是这酒王二喇子也给他送了,他心里发虚,全推到原小六上。

“这是自然,这神仙酿如此爽口,长这么大再没喝到过这样的好酒,双倍做什么,我四倍补上也是值的。”

胡希乐心里憋着乐,笑着说道:“这话说的没错,今一喝,这酒果然是神仙酿,正月十五里各家要请客喝年酒,我先在二嫂铺子里预定五十坛,二嫂务必要看在二哥的面子上给我留着,若到我这里卖没了,可是不依的。”

原东庭也道:“我也先预定下一百坛,二嫂可务必给我留着。”

就连向来寡言寡言的左铮都说话了,“确实是好酒,我也先定二十坛。”

自此一来,红曲佳酿算是在京城打开了销路。

有这几位爷首肯推荐,全京城的权贵人家争相购之,磬醉酒店一夜成名。

这里魏楚欣将事先预备给原东庭的生礼物送了,萧旋凯也便带她去庙里还愿去了。

走在路上,萧旋凯不住问她,“送的是什么?神神秘秘的还用盒子装着的?”

“不告诉你。”

“你能瞒住么,明我一打听不就知道了。”

魏楚欣便摇头,看着萧旋凯笑说:“别的事能打听着,这个事,你打听不着,不信明你就去问原东庭,看他告诉不告诉你。”

话说的萧旋凯就更好奇了,缠着魏楚欣威bi)利非让她告诉他。

魏楚欣被磋磨的不耐烦了,便笑看着他说:“他什么没有,送些平常的东西他也未必看在眼里。在家里时,我便思来想去,想着送些什么才好呢,这想到最后,也想着了。”

“想着什么了?”

躺在他的怀里,魏楚欣抬眼笑说:“你不是送给了我两颗夜明珠么,我转手送给他,他应该愿意要的吧。”

“你说什么!”听的萧旋凯一股火就上了来,俯下,连噬再咬,直憋的她喘不上气来。到最后为了吸一口气,也就不得不回应他。

一遍一遍的被他占着便宜,直到他满意了,放开她说:“再给你一次机会,现在就调车,你将东西要回来,我当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被他弄的气喘吁吁的,魏楚欣就一边整理着衣领一边说:“我知道了,刚才你和那个女子是不是也这样过了?”

“除了你别人还没有这样的能耐。”萧旋凯自己也纳闷了,先时那女子主动脱下衫子要勾引着他,他都没什么感觉,怎一到她这里,就这样把持不住了呢。

话说的魏楚欣红了脸,还没反应过来,就又听他朝外吩咐道:“掉头回去。”

“掉什么头,我逗你的。”魏楚欣就拉回了话。

“一会回去我要检查。”

“检什么查,直接还给你也就是了,以后你什么也别送给我。”说说她还不愿意了。

萧旋凯就笑着逗她说:“若算起来,我送给你的东西可多了,你也要一件一件的还么。”

“还,你列个单子出来,凡是能对上的,我照样还给你,算的清清楚楚才好呢。”魏楚欣就赌气说。

“好了,你的是你的,我的也是你的。”萧旋凯是在哄她,可说的也是事实,“若没有你,有再好的东西也不知该送给谁,还得谢谢丫头肯要我的东西呢。”

第一百二十八章 让她求萧旋凯

这两,全京城的权贵之家都在买红曲佳酿。

一时之间,真乃风靡之势。大凡是相互请喝年酒的人家,摆不出红曲佳酿,就觉得下不来台面。

磬醉酒店,赚得盆满钵满。吕福书信过来,同魏楚欣商量着再开一家分店等各项事宜。

正月十五元宵节。

京城里有大灯会,魏楚欣想出去看,只老太太和大夫人都不同意。

萧旋凯陪在其旁,两人过了个最清静也最温馨的元宵节。

……

时间有如白驹过隙,一晃已是冬去来。

天气和缓,人们换下了冬里的大毛衣服,找出了夹棉的衫来。

这府上来了客人,大夫人着丫鬟来请魏楚欣过去。

由人扶着,才走到门口,就听见了里面的谈笑声。

“凯哥儿媳妇也五个多月了吧,可是真好!今年生一胎,等明年再怀一个,三年抱俩,妹妹就有的忙了。”

是大夫人族中表姐柳明萱的声音。

萧旋凯的母亲点头笑说:“怀孩子你以为是什么,那有那么容易的。只这一胎,是怎样盼星星盼月亮的盼出来的呢。”

柳明萱直言笑说:“你自己的儿子你都不了解,没得让我这个姨妈道破了,凯哥儿正经年轻气盛,这两个人感又好,到一块儿怀上也容易呢,以后你就等着带孙子孙女吧!”

大夫人道:“在小辈面前无遮无拦的,没得不嫌害臊。”

柳明萱笑道:“什么小辈,别看晓儿年轻,在族里正经和咱们是一个辈分呢,你得叫妹妹,若叫别的岂不惹得哄堂大笑了。”

魏楚欣听到这里进屋,只这打眼一瞧,柳明萱旁边坐着的正是鲍晓。

鲍晓见魏楚欣进了来,也含笑着看她。

对视了有那么一瞬,还不曾有说话的机会,就见柳明萱站了起来,看着魏楚欣的肚子,稀罕的没法,左瞧了瞧,右看了看,直断言道:“看这型必定是男孩了!”又问魏楚欣:“平时酸的辣的?”

魏楚欣笑着如实答了,听的柳明萱拍手更确信了。

大夫人也点头笑了,道:“那就借表姐吉言了。”

话说到这里,柳明萱才道出此行之目的,笑着提起话茬:“原还有一件事要求凯哥儿给办的。”

大夫人不着意的笑问:“求什么?”

柳明萱笑说:“天大的事在你们侯府也不过就是递一句话完活,又奈何是这样的小事。这不是么,隋州族里三叔家的伯言兄弟,近年就在京里上学来着。今年是乡试年,前两就开始录名了的,本来伯松兄弟和管入录事的大人提过了,已经将伯言兄弟给录上名的了。可昨儿礼部来人查名帖,也不知道为何,无故就把伯言兄弟的名给抹了。”

大夫人听着,点头说:“这也不算是无故,原是京籍的人在京考,常州籍的人要回常州考的,历年来都有这样的规定。”

“正是呢,那礼部清理司里头也这么给传的话。只此刻回常州,不说车马之行要荒废月把光景,就是常州和京里的卷宗也不尽相同。那伯言兄弟平里也是三更灯火五更鸡十分刻苦的,三年才一乡试呢,这错过一次就是三年,凯哥儿也正是领礼部,添一个人减一个人的也不过就是他一句话么。”

“再有不是京籍的秀才在京里考乡试的也有。凯哥儿媳妇也在呢,这话原不是针对谁,现今魏侍郎家的魏大公子也在京里,也不是京籍,难不成也要被撵回常州考试不成么。”柳明萱一边说,一边笑着,眼看着魏楚欣脸上多少有些不悦,就拉回了话来,“凯哥儿媳妇别多心,姨母也只是打个比方。”

“瞧瞧你这嘴厉的,我们一句话没说,你说了一大。这算什么事,等晚上旋凯回来了,让楚儿提一提也就是了。”大夫人摆手笑说。

柳明萱和鲍晓一听萧旋凯的母亲答应了,就赶紧道了谢。

大夫人见鲍晓喜的要给魏楚欣递茶,就摆手笑道:“她是小辈,递一句话也是应当的,没得你这样客气。”

鲍晓颔首笑了笑,还是将茶杯递给了魏楚欣。

魏楚欣也不好不接,这里将茶杯接了,但听大夫人吩咐她道:“既然接了茶,这事你就上上心,十年寒窗苦读,熬到乡试也不容易,和旋凯说说,就让他在京里考吧,贡院也不差那一间号房。”

听的魏楚欣犹如吃了黄连般的。

去年冬天萧旋凯为什么把她关在私宅里五,虽过了几个月了,只这事的余悸还留在心里。

当里考虑到几家的颜面,老太太将此事压了下来,大夫人并不知道内。

此时见魏楚欣脸上似有难色,大夫人还多有不满,“你的话他是依的,姨母难得开一次口,又是这样细枝末节的小事,交由你办,务必要办好了。”

柳明萱也接过话来,笑说:“那我们也就指着凯哥儿媳妇了,到时候若真考上举人了,必定要登门道谢的。”

这里大夫人和柳明萱堂姐妹有些知心的话要讲,又知魏楚欣和鲍晓都是常州的姑娘,便容许两人出了来。

多年不曾相见,一见面自是有说不完问不完的寒暄。

鲍晓现如今也以为人母了,见着魏楚欣带着孩子,未免嘱咐了许多要注意的事。

魏楚欣一一的记着,鲍晓便轻握了握她的手,笑说:“当就觉得魏三姑娘不同,现如今嫁得这样好,又怀了侯府的长孙,是真为你高兴。”

魏楚欣笑着,“眼瞧着姐姐也比当你丰腴了些,想来是和柳家大公子琴瑟和鸣,幸福美满的了。”

鲍晓听着也笑了,“人生如此,已是别无他求了。说来若没有你,我哪能活到今天,妹妹是我一辈子的恩人。”

魏楚欣摇头,“以前的事,就都不要提了。”若没有当那三千两本金,也没有现在生意上的成绩。

“正月里诊治邵家五公子的事迹,妹妹的声名已是传遍了的。”鲍晓笑着说,“本来这些世家大族看不上女医的,因为妹妹这样的能人,改变了很多人的观念呢。”

“听说是太后懿旨,在民间广纳会医术的女医进宫,令开设京师医源馆,择选了不少天资聪颖的女娃,着重培养着。这是妹妹带着侯府的长孙不好惊动,若非如此,怕是太后要亲自擢请你当这医源馆里的掌馆教习呢。”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小心眼的萧旋凯

送走了鲍晓,魏楚欣就坐在屋里发呆。

石榴见了,不免笑问:“姑娘怎么了,怎么心事重重的?”

有些话不好说出来,魏楚欣就摇头道:“无事,就是整闷在家里把人都闷傻了。”

石榴听了就笑说:“那让侯爷带姑娘出去玩呗,凡是姑娘开口说的话,侯爷哪有不依的。”

……

等晚上萧旋凯回来时,就见着魏楚欣坐在书房里有一搭没一搭的研墨,他走了过来,她都没发觉。

若以往萧旋凯势必要吓她一下,只现在她带着孩子,他也不敢胡来,咳嗽了一声,待她回过神来,才道:“想什么呢,闷闷不乐的?”

魏楚欣便放下了墨锭,故意叹气说:“你怎么才回来,本来等着你吃晚饭的,只等了又等,你也不回来,没得我自己一个人胡乱吃了。”

“部里临时出了点事耽搁了,让我们丫头白等了。”萧旋凯就俯将她抱在了怀里,问她,“晚上都吃了什么?”

魏楚欣环着他的脖子,想了想笑说:“忘了。”

“什么记,撂爪就忘了?”萧旋凯就轻捏了捏她的鼻子,抱着她在里外屋踱步。

一时又绕回了书房,萧旋凯眼看着他先时拿进来的书册,示意魏楚欣拿起来。

“什么书,用织锦缎子包的这样精巧?”

萧旋凯故意笑说:“绝世好书,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什么绝世好书?”听的魏楚欣稀奇,就伸手将案上放着的书册拿了起来。

随便翻开一页,直看的脸都红了。

“是不是绝世好书?”萧旋凯看着她笑问。

羞的魏楚欣不好意思再看,直将书给合上了。

“今天觉得怎么样,不若照着你翻的那一页试试?”

魏楚欣听着他嗓子都有些哑了,微微摇头说:“不许胡闹……”

萧旋凯便耐着子商量着:“都五个半月了,也问询过有经验的太医,只要注意着分寸没事的,可不可以?”

想着这一段时间他也的确……魏楚欣便点了点头,妥协着说:“那只许这一次……”

这里萧旋凯得到了默许,便抱着她进了里屋。

伸手去掀水晶帘时,明显能感觉出他的急切,但将她放下时,又刻意放缓了动作。

仿若回到了第一次般的,他格外的温柔。

……

事后,他不忘问她,“怎么样,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魏楚欣顺势点了点头,本想逗他玩的,只没想到他真着急了,一下子坐了起来,穿衣下地要去找郎中。

“干什么去,真话假话都听不出了,就傻成这个样了。”魏楚欣看着他那真紧张起来的呆样,就忍不住想笑。

萧旋凯松了一口气,回看着她眼睛,用命令的语气说道:“下次不许开这种玩笑,记没记住?”

“这一次就够了,你还想有下次么?”他也震慑不住人,魏楚欣就抬眼直视着他,不答反问。

“不仅有下次,还得有下下次和下下下次。”这次尝试成功了,往下他在心里也就有谱了。

这都一天了,魏楚欣就在心里思忖着怎么同他提那件事,他不会生气呢?

想了好多的法子,就没有一条合适的。

最后他也察觉出来了,揽过她肩膀问道:“看你言又止的,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魏楚欣下意识否认说:“我有么……”这话脱口而出,说出来又有点后悔错失机会,就又试图挽回着说,“我觉得你特别小心眼。”

“这话怎么说?”

两人面对面躺着,他又故意凑的很近,她一说话,就能碰到他的嘴。

魏楚欣向后挪了挪,才说:“现在可真是事事都如你意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在家等着你,给你带孩子,晚上还要服侍你,什么都听你的,这样你是不是觉得特别满意?”

“这话哪儿起,不是我什么都听你的么。”萧旋凯又凑了过来,见她不躲,就又采取了动作。

想想后果,魏楚欣到最后还是咽回了下话。

等二天下午,柳明萱又来了府上。

也不知道那柳明萱和萧旋凯的母亲说了什么,魏楚欣被叫到欣荣苑时,明显是见着大夫人的脸色着实不好看。

等送走了柳明萱,大夫人看着魏楚欣道:“既是求不动你,等晚上旋凯回来时,劳驾你让他到欣荣苑来一趟,我这个做母亲的生养了他一回,要见他一面,求一件事,不过分吧。”

听的魏楚欣哪里还敢坐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赔罪了一番。

“你也不用解释,我只等明的结果。”大夫人摆摆手,要喝药茶了。

魏楚欣只得退了出来。

出了欣荣苑,直奔和乐堂而来。

“天气和暖了,你多出来走动走动也好。”

老太太笑看着孙媳妇,只见其愁眉苦脸一副苦相,便忍不住问道:“怎么了,谁惹我们楚儿了不成?”

魏楚欣就提着一颗心将此事学了一遍。

老太太听着就笑了,“这里有个原故你不知道,你婆婆尽来和凯儿怄着气呢,她哪里肯拉得下脸和凯儿说话,这才让你说的。”

“好端端的母亲与侯爷怄什么气?”魏楚欣忍不住问。

“为了翎儿的事,你婆婆太骄纵着孩子了,要千里给翎儿送些吃用之物,结果凯儿中途吩咐人给扣下了,被她得知了,心里正堵着一口气没出来呢,怎肯在这种时候开口求他。既不是什么大事,你与凯儿提一句也就是了,何苦让你婆婆在娘家堂亲那里没有面子。”

“是了解侯爷的,别的事还好,这事我不能开口提的……”魏楚欣低声说着。

老太太听的一知半解,直到听魏楚欣说那个人正是柳伯言。

“我当是谁,原来是他!”说来老太太还是向着她孙子,“你丈夫平对你哪样不是百依百顺,还不让人有点脾气了,既是这么个原委,看惹他不高兴,此事你就别沾了。”

魏楚欣就在等着老太太这句话,此话一出,她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只今时运尤其不好。

萧旋凯回来的早,来和乐堂问安时,正是遇上了她。

“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太小心眼了!事都过去多久了,没得让你媳妇心里有疙瘩。那个柳伯言,他愿意在哪乡试就在哪乡试吧,你给他留个名额,贡院里号房那么多,还容不下他一个隋州小子了。”

老太太当着魏楚欣的面,教训了萧旋凯一番,萧旋凯自是不好反驳什么。

只等两人从和乐堂出来,回晚居时,他才要发作呢。

第一百三十章 两人又吵起来了

“是你跟说的?”

魏楚欣见他脸上果然不好看了起来,也在心里暗暗的窜起股火。

“我问你话呢?”

听他语气不善,魏楚欣就侧过了头去,不想搭理他。

这可彻底惹他不高兴了,男人的嫉妒心上来,不亚于女人。

萧旋凯一时就点了点头,笑着说:“你既然开口求了,我绝不失了你面子,不就是让柳伯言在京里考试么,我准了。”

前面的只是铺垫,后面才是重点,“常州来的只能有一人在京里考,你既想着柳伯言,那魏孜博就别在京里考,二选一,我让你自己选。”

听的魏楚欣一时就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他,冷笑着说:“萧旋凯,你还真令我刮目相看,去年冬天那件事在你心里就过不去了是么,本来那柳伯言已经被录上名了的,只平白无故又被礼部消了名,想来这一定是你的手笔了。礼部侍郎萧大人,你真威风啊!”

“我的女人他也敢惦记,消了他的名算客气!”气的萧旋凯扼住了她的下巴,“将事打听的这么详细,你什么意思?好了伤疤忘了疼,嗯?”

“我没忘呢,”魏楚欣也不示弱,一时看着他的眼睛,挑衅着道:“那天你是怎么对我的,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我是什么意思?我是什么意思侯爷再清楚不过了,自从嫁给了你,什么事不都掌控在你眼皮子底下么,我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全被你派人监视着,你防着我跟防贼似的,还问我什么意思,萧旋凯,你可不可笑啊!”

“我防着你跟防贼似的?”萧旋凯怒极反笑,“你扪心自问问你自己,没出那事之前,我可有一丝一毫的怀疑过你,自己的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你又不呆不傻,就不信你看不出来柳伯言对你的那点心思。正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那你若转就走,能有那样的误会?”

“我凭什么转就走,只许你跟女人说话,就不许我跟男人说话,我嫁给了你,就要和所有人断了联系?再不济在我最落魄的时候他真心诚意的帮助过我,除了你,我就不能有朋友了……”

萧旋凯彻底被激住了,冷笑着打断她道:“你再说一句试试!”

侯爷动怒了,后面跟着的丫鬟都噤若寒蝉一般的跪了下来。

石榴过来劝她们姑娘,“这大齐国里女子哪里能随便和男子说话的,侯爷对姑娘这样好,上哪里找去,姑娘快是别不知足了。”

梳儿过来劝侯爷,“侯爷快消消气吧,我们姑娘再是不对,她也给侯爷带着孩子呢,气坏了子,侯爷也要心疼不是。”

刚才那一瞬间,魏楚欣就觉得,她要再继续说一句,萧旋凯备不住真会给她一巴掌。

两个丫鬟给了台阶,魏楚欣也便顺势下了,咽回了下话,只眼眶不住就红了。

这里眼见着她红了眼睛要哭了,萧旋凯心里也后悔了。一时都不再说话,走回了晚居。

晚上她在里屋睡,他在外面小榻上睡。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他上朝走了。

等魏楚欣起来时,石榴和梳儿进来服侍,支开了外屋服侍着的一众小丫鬟。梳儿只后怕的说:“姑娘昨说的是什么话,别说是侯爷了,就是平常夫妻,说出那样的话,丈夫也都要气个半死的!”

石榴维护着魏楚欣:“姐姐就别说姑娘了,侯爷说话本来也是气人,什么叫柳伯言和大少爷二选一,让姑娘选,这明显不就是挑刺呢么!”

……

下午的时候大夫人叫魏楚欣到欣荣苑,脸色明显和缓了许多,柳明萱也来了,笑着道了几句感谢。

听的魏楚欣头皮发麻。

回想起昨天晚上萧旋凯的话,魏楚欣就在想:难不成是将他惹生气了,他势必要整治自己……

柳伯言和魏孜博二选一,柳伯言被录上了,魏孜博被拿下来了不成?

心神不宁了一个下午,想派人到侍郎府打探消息又出不去府门。

终于挨到萧旋凯回了来,他又被老太太给叫了去。

昨两人吵起来的消息一早就传到了老太太那里,老太太叫来萧旋凯,给了他一顿教训。

“男人的怀,不说比天阔比海宽吧,那也要差一不二的,人一就都是你的了,你还怕她什么。原这事是你母亲开的口,那柳伯言是柳家的族亲,昨天她哭丧着一张脸,到我这来,就是生怕惹你不高兴,才让我同你说,你这可是好,表面应了下,回去数人皮子!”

“她带着孩子呢,本来心就焦,又被你那么数落了一顿,想来是这一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呢,快回去哄哄吧,你个让人cāo)碎了心的驴子!”

反思了一天,萧旋凯也自知昨言辞有些过了。

这里回到晚居,眼见着她倚靠在软榻上翻着药书,闷闷不乐的样子。

“在看什么,也给我讲讲。”他便凑坐在了旁边。

魏楚欣低垂着眼,并不搭理他。

萧旋凯就顺势揽过了她,笑着说:“闷闷不乐的,谁惹我们楚儿不高兴了?”

他伸手来帮她掖着额头两侧的碎发,魏楚欣赌气的侧头躲了开。

“昨天是我不对,别生气了好不好?”他在她耳畔轻声商量着。

“柳伯言被录上了,我大哥哥被划了名呗,”魏楚欣侧头不想看他,平息了下才又道,“别这么温水煮青蛙的,想让我怎样,请侯爷直言。”

“我能让你怎样。”萧旋凯贴着她额头,感觉她真是气的不轻,额头上细密密的都出了薄汗。

“家中祖母病在榻上,就剩一口气支撑着盼着大哥哥能考上举人,眼下是乡试前的关键时期,大哥哥不能回常州去。萧旋凯,是我惹了你,和我的家人没关系,你不能牵连了他们。”

魏楚欣抬眼看着萧旋凯,她在想着:每次一吵架,他就会让她深深明白一点,她惹不得他。若他不高兴了,总会有让她“试试”的后果。

“那些是气话,哪里来的二选一,我让你大哥在京里考试的,咱们不生气了好不好?”萧旋凯轻吻着她眉眼,回想着昨天她说的话,一时真觉得好是后悔,“那次是个意外,楚儿忘了好不好,往后一辈子我都不会再那样强迫于你,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你总是出尔反尔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收获

华秋实,盛夏转眼而过。

魏楚欣十月怀胎,魏孜博十年寒窗,都到了快要收获的季节了。

这几魏老太太病的更糊涂了,终里念叨着要见魏楚欣,凡是见了来探望的人,就没完没了的说:“我孙女可是侯府里的少,萧家知不知道,那样的人家,公主下嫁都不要呢,独独的相中了我孙女!”

“那可是侯府高门呐!也不知道得过怎样的富贵子,里面的太太,穿的都跟天仙似的吧!从前就听人讲,京城里面的豪门人家,就是吃饭用的碗都是金的,握的筷子都是象牙的……”

“三丫头怎么还不来看我,这个没良心的,嫁了好人家就不认我这个了,想当年才从庄子回来那会,端着炖得烂烂的冰糖雪梨羹,一天跑一趟槿香苑,跑的可勤快呢……”

“这博儿要乡试了,听人说那贡院里的号房跟牢房似的,萧侯爷是大人物,认识的人也多,快把三丫头给我找来,我得嘱咐她,务必给她大哥哥安顿好了,最好是不去贡院就在家里考……”

一旁服侍着的丫鬟不厌其烦的解释说:“三姑正带着孩子呢,不就要临盆了,侯府里老太君大夫人尤其在意着,三姑就想回来看老太太也是不能的。”

老太太听这话每每又都是恍然大悟,“对,我孙女怀上了,怀了侯府里的长房长孙,魏家几辈子都要跟着沾光了……”

侯府里。

这两魏楚欣就总是心神不宁的,萧旋凯只要一回来,哪都不去,就在晚居陪着她。

“,母亲,家里所有的人都盼着是个男孩,你说要生出来个闺女怎么办?”魏楚欣躺在萧旋凯的怀里,一直有这个担忧。

“是男是女我都喜欢,顺其自然就好。”萧旋凯轻抚着她肚子安抚着。

“你整里‘我曾孙,我曾孙’的不离嘴,要是生个闺女出来……”魏楚欣就抬眼看着他说,“萧旋凯,我害怕。”

“有我在呢,你怕什么。”

“实话实话,你希望这胎是男孩是女孩?”

“说实话啊……”答案毋庸置疑,只萧旋凯为了安抚她,却反着说,“我希望是个闺女,生了小子像我,生了闺女像你,丫头要会生,就给我生个小楚儿吧。”

听他这话,魏楚欣心里也就真松了一口气。

“丫头医术精湛,自己摸不出来是男是女么?”这里萧旋凯不问道。

魏楚欣这几心神不定,哪里还能沉下心来给自己把脉,“要是能摸出来就好了。”

“没事,是闺女更好,若真生了闺女,就起名叫萧……”

听的魏楚欣伸手堵着他嘴不让他往下说,“我想给你生个儿子的。”

萧旋凯笑着:“好。”

……

孙媳妇不临盆,老太太在心里也跟着捏一把汗。

府里一早便是把京里最好的产婆,临盆要用的草纸,红糖,人参一应都预备好了。万事俱备,就等着孩子降临了。

“凤琴呐,你说人家生孩子,我这两反倒睡不着觉呢。”

宋妈妈笑说:“老太太这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这是太看重这个孩子了。”

“谁说不是,想当初自己当媳妇生孩子那会吧,也没现在这么紧张,这两夜里做梦,就梦见老爷子一个劲儿的问我这个问我那个,盼了这么些年,终于将小凯儿给盼来了。”

宋妈妈笑着笑着就不红了眼圈:“谁说不是呢,二哥儿也终于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不单是老太太,大夫人这几也斋戒了起来,吃斋念佛,直盼着孙儿平安落地。

这正是一个艳阳天。

还同往般的,中午稍用了些粥,就又有些犯困了。

石榴给铺了被,服侍着魏楚欣躺了下。

室内燃了静心的淡淡檀香,魏楚欣稍眯着眼睛,昏昏沉沉的一会就睡着了。

她自己也知道是在做梦,就梦见面前是一片苍翠的林子,林子尽头隐隐约约有个山洞,视线一直往里拉,往里拉。

山洞里干干净净的,一时看见个石桌,旁边坐着个慈眉善目赤脚的道人。

魏楚欣施礼问那道人:敢问大师是?

那道人侧坐着,捋着胡子笑说道:贫道已点化你四载有余,难道你连我也认不出么?

魏楚欣不知其所言,再要开口询问,只那道士转瞬化成一股青烟不见了。

周围白蒙蒙的全是雾霭,待那白气散尽,石桌上倒留下一首诗。

魏楚欣低头看着,念读道:

人生到处知何似,恰似飞鸿踏雪泥;

崇泰老道已死,遗愿腾化救世词。

将门虎子锁深山,复尔生还结善缘;

如今四载沉浮梦,翘楚信女医已成。

铜环力尽添彩眸,过目不忘至休;

财帛满苑终有时,三过后付东流。

朝得夕失人莫愁,趁此屯满仓常州;

棋局已布无余力,胜败终须待天时。

……

话音未落,就听隔着好远人声鼎沸的在喊:“见红了,二少怕是快生了,快去叫产婆,快叫产婆过来!”

侯府里里外外忙碌了起来。

老太太亲自坐镇,大夫人、邵漪柔都陪在一旁。

“二少快使劲啊,二少快使劲……”

听的萧旋凯在外头不知如何是好,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急得出了一的汗。

“二哥儿可不能进去,女人生孩子进去不吉利的啊!”守门的人拦着不让萧旋凯进。

屋里魏楚欣疼的脱了力气,不管不顾起来,喊着他的名字,哭骂着,方才觉得又恢复了些力气:“萧旋凯,你不是人……若不是你……我怎么会遭现在这份罪……”

“出来了,出来了!”

清脆的啼哭之声在侯府中传来,魏楚欣累得满头大汗。

产婆包好了孩子送出来,连声道着恭喜。

老太太和大夫人连声问:“闺女还是小子?”

萧旋凯看着用红布包着的小小生命,心里不知作何感觉。

“看闪了孩子的腰,不能给他抱!”老太太忙开口阻止。

萧旋凯展眼之际,但见着一切都不一样了。

酉时初刻,晚霞红艳艳的格外好看,天是有颜色的,树也是有颜色的,人们所穿的衣服也是有颜色的。

一切又回到了从前,简直让人误以为是狂喜之后的错觉。

……

“楚儿,辛苦你了,谢谢你……”

她躺在头,他握着她的手坐在边。

静谧的黄昏,夕阳无限美好,他在她耳畔一遍遍道着感谢。

魏楚欣伸手探向脖子上用红绳穿戴着的铜环,果然不见了。

她抬眸看着萧旋凯,笑说道:“我想喝水,用淡青色汝窑杯接。”

他拿来了,是案上唯一一盏淡青色的茶杯。

……

第一章 隆福宫

月子里的生活极其单调。

八月初九的那天魏孜博乡试。

一个月后下榜,魏孜博中了。当天魏家老太太也咽了气。

前天夜里,侍郎府就派人来侯府传话,说是老太太想见三姑娘最后一面,萧旋凯也准了,只魏楚欣没回去。

后来烧头七,魏楚欣回了府,阖府的人都披麻戴孝着,只魏楚欣穿着织锦的素色衣服。

二房也从常州赶了过来,吕氏过来要给魏楚欣戴白花,魏楚欣不经意间的扫了梳儿一眼,梳儿便会意的阻拦道:“二少已为人妇,再不是魏家的女儿,不必为老太太戴孝,眼下回来相看,已是尽足了祖孙之。”

第二年天,圣上在崇文亲自策问二百余名贡士,已定甲第。

靖州芮禹岑,头甲第一名,崇泰五年状元。

靖州魏孜博,二甲传胪,赐进士出。

隋州柳伯言,三甲第十名,赐同进士出。

那年秋天,靖州又是丰收年,产粮五万石,三分有二运进京城,磬醉酒楼开了五家分铺。银钱赚得不计其数,吕福成为了魏楚欣手底下的头号大管事。

……

荏苒光,似水流年。

三年后,崇泰八年。

这几年一些人和事都变了,只萧旋凯在……事上还是那样的通宵达旦。

平时不管多忙,只一到卧房,他从不让自己吃着亏。

“瞳儿要再养在你母亲那里,怕是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了。”

“吃醋了?”

“今天在欣荣苑,你舅母,你张氏嫂子都在,瞳儿对这个笑让那个抱的,一见了我反倒……疼……轻点……”

“哪疼?嗯?”他低笑着。

“你故意的!”手腕被他按着,她抬眸看着他抗议。

“我让你专心点。”

……

事后,他眯眼躺在那里,魏楚欣就还不死心的说:“我要抱回来自己带着,你听没听见我说话?”

“你有时间?”

“我怎么没有时间。”

“出尔反尔,不怕母亲不让你出门?”

当初是她同意把孩子交给萧旋凯的母亲带,他母亲才松口让她去京师医源馆当教习。

“这事是太后定的,你母亲还能阻止我出门么?”

“你小瞧了瞳儿现在在母亲心里的位置,若母亲进宫请旨,你的教习也就别当了。”

听的魏楚欣心里一时气闷,坐起来往一旁推他,“你起来,别在我这里躺着,晚居没有你的地方,回你书房去!”

萧旋凯就感觉她带起来一阵风,一时睁开眼睛,看着她警告:“今天是不是放你放的太早了,要不再回忆回忆昨天都做了哪些?”

“你起来,回你书房睡去,别死赖在晚居……”

现在他的警告都不经用了,非得撞了南墙她才知道。

……

事后他也不出去,就那么抱着她入睡,吃了一回苦头,她才知道在这个时间段惹到他的后果。

“你出去。”

“别动,睡觉。”

“这样能睡着才怪了呢。”

“那就再……”

“还是睡觉吧!”吓得她脱口而出。

“还是再试一次吧。”他决定了的,她抗议也没用。

在医源馆里当教习比当年在柳府管家起的还要早。

晚上他折腾她,白天她就总是要变着法的找补回来。

别人家是妻子给丈夫更衣,到他们这里正好反了过来。所幸一回生二回熟,穿的次数多了,她不让他给她更衣,他倒不同意了。

原是哪次他都借此乱摸乱碰的占点便宜。

二十六七岁的人了,越老越烦人。

京都的夏,干干的,穿再薄再好料子的衫子,也还是经不住。

穿戴好了,和萧旋凯一同去欣荣苑请安,后又一同坐车进宫。

到了宫门口,两人才分道扬镳。他走南门上朝,她走北边角门到医源馆。

一起进宫的子都过了快两年了,每次一分开,萧旋凯就总忍不住要交代道:“教习是教习的,不可太累着自己,晚上你是我的……”

听的魏楚欣耳朵都起了茧子,每天最烦的就是听这个,甩手下车,没好气的道:“你烦不烦!”

到北边角门,交了进宫的牌子,录好了进出时辰,守门侍卫才肯放行。

医源馆位于东六所宫的北面,挨着冷宫,原也是冷宫下属之,只三年前收拾了出来,专做培养女医的教习处所。

一进了馆,所遇之人便都行礼唤她魏掌馆。

魏楚欣微笑着回礼应着,到了正。

卯时末正式上课,她每都会早到半个时辰,为勤学上劲者答疑解惑。

医源馆里分两个班次,魏楚欣教习初学医的九到十三岁的姑娘们。另成人班次乃民间承诏而来的女医颜氏在带。

魏楚欣攻于医礼,颜氏长于实践。

那颜氏虽平里小肚鸡肠,但医术却是精湛,两人无事时尝尝切磋琢磨,都觉得在行医上大有进益。

太监一敲钟声,所有人便都板板正正的坐到了座位上。

要行医先识字,魏楚欣每里按部就班的教习着。

“黄芪,别名血参、白药棉,谁能回答一下黄‘芪’的‘芪’怎么写,有哪四大基本功效……”

“魏掌馆,太后娘娘有旨,请随奴才移步凤仪。”突然有隆福宫小太监前来传话。

魏楚欣听了点头,暂请颜氏照看馆内,她则是随太监去了隆福宫。

进宫当教习一年有余,也有幸被召到邵太后的隆福宫为太后看诊过。

此一次魏楚欣也只以为是平常看诊,虽要觐见,心中却泰然自若,并无慌乱不妥之感。

宫中宫规秩序森严无比,从东六所到太后隆福宫,层层宫门都有侍卫把守,或遇宫人,皆敛声屏气,颔首按制相互行礼,无敢逾越礼制而喧哗妄为者。

直走了一个时辰,才到隆福宫宫门。

走至门槛前,先时两个引路太监垂首站定,另有主事太监至正请示。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邵太后贴大监夏公公亲自走了出来,眼见着魏楚欣,亦如先前几次一般,客气有加,迎请着入了宫门。

一进宫内,但见着有两名太医院的主治御医正垂手侍立在主台阶下。

那两人见了魏楚欣,皆如见了救命菩萨般的,离老远就对着魏楚欣深深的作揖。

隆福宫秩序森严,非太后有旨不得擅自开口言语,魏楚欣也便依礼微微颔首见过了两人。

上了台阶,进了主,邵太后并没落座主位,魏楚欣颔首行完叩拜礼,就听里间传道:“请进来。”

内两名宫女齐应了一声,躬撩开帷幔,引起魏楚欣入内。

魏楚欣平往里走,只才走到一半,就见着了里间并非邵太后一人,那着藏蓝色武将袍子的英气将军,在常州时曾几次让她下不来台……

第二章 承平日久

“疼……疼啊……姑妈!”

“疼也活该!”

魏楚欣走进去时,就见着邵漪微一张脸惨白惨白的,额头上出的都是虚汗,只和邵太后说话,竟还有说有笑的。

邵太后抬头,看着颔首立在一侧的魏楚欣道:“也别拘着了,知道你有手艺,快近前一些,微儿这膀子怕是不好,你给瞧瞧。”

魏楚欣依言走了过来,早就知道这邵漪微不是好惹的善茬,心里不能不有所顾虑,就微微点头算是和她先打过了招呼,然后才敢替她看诊。

邵漪微看着魏楚欣谨小慎微的样子,也倒还配合,让伸胳膊就伸胳膊,让左右动动,她便左右活动活动。

一时魏楚欣就按住了邵漪微的膀子,疼的邵漪微“嗷”的一声就喊了出来,额上虚汗直往下流,只还嘴硬的嘲讽人道:“没想到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还有劲!“疼得将牙咬得吱嘎直响,“虎……虎落平阳被犬欺,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落你手里!”

“如何?”邵太后坐在一旁关心的询问。

魏楚欣照实回说:“郡主肩膀严重脱臼,怕是不好。”

“还想着介绍,原你们认识,既是这样,能不能给医治好了?”邵太后保养得极好,一双美目极其打人眼睛,若不知细底,说来二十过几人也是足足能信的。

“郡主贵体,微臣定当尽力医治。”

听魏楚欣说要更衣看诊,邵太后便摆手吩咐宫女掩好了帷幔。

“就这么接,谁许你脱我衣服的!”眼见着魏楚欣伸手来解她的袍子,邵漪微便是急眼了。

“都是女子,你怕什么,也就是萧家二娘子敢接这样的担子,先时那两个老废物的话你也听到了,这膀子是二次脱臼,从北元赶回来又耽搁了月余,再不看诊,怕是后半辈子就完了。”邵太后叹气劝着,又长又绵的睫毛微微翘着,贵气里平添着几分妍媚,两种中和的恰到好处,不出挑、不过分。

更了衣,才见着这邵漪微不仅是膀子脱了臼,另外一肩膀上包着白色的纱布,看着倒是箭伤。

用绳承吊着,算是接上了。那邵漪微胳膊肿的不像样子,魏楚欣施了针不算,又另外给开了内服外抹之药。

怕是御医配置不好那外用的药,邵太后懿旨,准魏楚欣到太医院自行研配。

太医院乃齐国草药之宝库,如今有幸能够入内,简直让人欣喜。

这里从隆福宫出来,由两个小太监引路,往太医院走。

出了东六所,走崇文门穿文渊阁长亭,过外庭方抵达太医院。

等过了崇文门,穿走在长廊里时,魏楚欣远远的就瞧见一人,那人也看见了她。

两人便那么对视了一箭地的路程,他立在原地等候传见,魏楚欣随着太监缓行,穿过长廊另要改道。

走到面对面时,魏楚欣看着芮禹岑,芮禹岑也抬眸在看着她。

几载未见,一切都不似从前了。

正五品官服加,他比年少时看着更加成熟儒雅。二十三岁,名满京都城的头甲状元郎,入内阁,有抱负,声名官品让天下学子士人趋之若鹜,争相模仿。

靖州芮禹岑,走了和上辈子一样的没有偏颇的成功之路。

他也在看着她,高髻云鬓,早已不是十四五岁当姑娘时的样子了。京师医源馆里的掌馆教习,改变了士子名流对女医的固有偏见,她是他这些年,见过的最优秀的女子。

不骄不躁,不急不馁,那双澄澈的眸子里,写满了韧劲与执着。当年他就知道她生活的不易,现如今即使是苦尽甘来,她也还是没变。人最难得的便是坚守初心,看着她,他仿若都找到了自己的那份初心。

所有的年少回忆,到如今也不过就是微微的相视一笑。

他是言臣之表率,她是煊武侯之妻,平白无故,再无交集。

……

皇宫里依旧承平,北元关失守的消息仿若一场和煦的风,吹拂到湖面上,dàng)出淡淡的涟漪之后,就那么平息了。

凭着太后懿旨,魏楚欣以正五品掌馆之名,光明正大的踏进了那扇门,自来有男人才能进进出出的太医院红漆大门。

开药配药,一切都井然有序。正当魏楚欣拿着煨好的消肿露从正堂走出来时,一股熟悉非常的草药味飘了过来。

眼见着几个小太监在台阶下熬制丸药,魏楚欣就停了下来,询问一旁跟从着的太医院御医道:“敢问大人,这是给谁熬的药?”

“是为太后制的安神丹。”

“安神丹……”安神助眠的安神丹里为何会传出黄桷子的味道。

“敢问魏掌馆,有什么不妥吗?”老御医见魏楚欣看着那药罐微微失神,不作揖请教道。

“没有。”魏楚欣回过神来,笑着茬开了话题,“为清河郡主配置的活血通络汤药一要煎熬三次,还劳烦大人熟记。”

“魏掌馆莫虑,下官都记下了。”

魏楚欣颔首微笑:“有劳。”

……

今魏楚欣比萧旋凯回来的还晚。到和乐堂请安时,就见着老太太和萧旋凯脸色俱是不佳。

魏楚欣入了坐,静听两人谈论着。

“耿彪也算是个汉子,为国捐躯,死得壮烈,他家中老母妻儿,务必要安顿好了。”老太太叹气。

萧旋凯点头,“圣上已经下旨安顿过了,翎儿还在北元,那边音讯全无……”

老太太不愿意提起这话茬,沉吟着打断了萧旋凯的下话:“谁还不是十月怀胎娘肚子里长出来的,别人能死,她又有什么不能死的……此事还是由圣上裁决,不该你沾边的事你绝不能沾,无论传来什么消息都给我稳着,你听没听见?”

萧旋凯只得咽了下话。

老太太便想起来了,开口又吩咐萧旋凯和一旁坐着的魏楚欣,“这事先谁也不许对你们母亲提,看她听了一时攻心犯了旧疾。”

说曹cāo)曹cāo)反到,这里大夫人带着萧昕瞳来了。

一进了和乐堂,小孩子便跑到了老太太的脚踏上面,拿胖乎乎的小胳膊络的环着老太太的腿,“太”三个字叫得清脆又好听。

“我的好曾孙,来,太抱抱!”看着了孩子,老太太的脸色才和缓了过来。

这两年老太太的体也每况愈下,尽八十的人了,再是强健也不抵往常。

老太太抱不动曾孙子了,萧旋凯站起,将孩子给接了过来。

“我曾孙长得快,才几天没见,太就抱不动了。”老太太心宽,人毕竟都有迎来那百年的时候,较劲不服老也不行。

“猴稀罕孩子,看把瞳儿的脸都掐红了,哪有这样当爹的!”

大夫人眼见着萧旋凯掐她孙子脸,不愿意了,伸手来打萧旋凯,将孩子护了起来。

老太太也向着她曾孙,骂萧旋凯道:“大个人了没正形,那是孩子,成你的玩物了不成!”

一时祖孙四代,聚在和乐堂里,还如平常那般,说说笑笑,仿若北元关不曾失守……

第三章 心头隐痛

朝堂上的事,魏楚欣从来都不问。她不问,萧旋凯也就不说。

从和乐堂出来,往晚居走,萧旋凯便问她:“她膀子怎么样?”

不用说人名,也心知肚明说的是谁。

“若没遇上我,她下半辈子再拿不动重物了也未可知。”魏楚欣笑着说,在他面前,一点都不谦虚。

“残废了也活该!”萧旋凯语气里不无因在意而引发出来的暗怒,“没见过这么愣的!”

“怎么说?”魏楚欣知道邵漪微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悍将,只是他这么无意识的在关心一个女人,她心里多少有些不是心思。

萧旋凯道:“别提那个倔驴,提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魏楚欣听着,便恹恹的咽了下话。

这一路上,魏楚欣都提不起兴致再聊别的。平萧旋凯在她面前是没话都要找话说的人,只今天,也不了。

洗漱之前,梳儿端来了魏楚欣平常喝的滋补汤药。

魏楚欣看着坐在那里正洗着脚的萧旋凯,心想着他今天应该也没那个心,便吩咐梳儿道:“晚上吃的太饱了,今就不喝了,倒了吧。”

梳儿看了看魏楚欣,一时会意的点了点头,小心的将药端出去倒了。

更衣毕,丫鬟们都退了出去。

魏楚欣就还如往常般的在外间书房看药书,昏黄的蜡烛点着,魏楚欣一页一页心绪不宁的翻着那书,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脑海里过的全是先时在和乐堂时萧旋凯和老太太的对话。

北元关失守,耿彪战死,萧旋翎下落不明,邵漪微负重伤折回京城……

这平常夏,背后到底怎么了?

萧旋凯要领兵去北疆作战了么?她要不要开口问问?

“楚儿,还在看书么?”里屋萧旋凯这才想起问魏楚欣来。

他的话也打破了她头脑里那无休无止的胡乱猜想。

收好了药书,魏楚欣便拿着罩灯进了里屋。

掀开珠帘,走过来躺在了他的侧。

他便如同往那样的将她护在怀里入睡。

这晚魏楚欣没嫌而不耐烦的躲开他,就由着他揽着肩,握着手。

两人干干的躺着,他没做那事的心思。大战在即,他却这么安稳清闲的躺在家里,单是想想就没了睡意。

魏楚欣也睡不着,虽熄了灯,但外面却有皎洁的月光照进来,眼睛闭的久了,忍不住睁开时,就见着了正对面他将眉头深蹙得如山。

“多晚了,怎么还不睡?”伴着月光,能看着她澄明的眼眸里没有睡意,萧旋凯便伸过手来将其蒙了上,命令道:“睡觉。”

他是她的天,她可以有忧有愁,他不能有,就算有也不能让她看见。

做他的女人,不需要想那些烦忧,天塌了,有他顶着,出事了由他解决。只要他还在,他就护她无虞无忧。

“萧旋凯……”魏楚欣一时挪开了他的手,看着他,在认真的说:“京城里有很多人骂我是狐狸精的,我要真是狐狸精就好了……”

“大半夜的说什么胡话。”听的他都不要笑了。

哪里是胡话,魏楚欣说的再认真不过了。

当初在太蒙山时,借用那指环的能力,她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现如今指环没有了,她虽学成医术,只是能看好的都是小来小去的小病,若再遇险境,她救不了他的命了。

……

子时,隆福宫。

一道暗影从事先留好的宫门驰过,径直进了凤仪。

内邵太后侧躺着。

昏黄的烛火勾勒着他瓷白如画的面庞,轻掀帷幔,他坐在了太后的边。

“睡着了?”他缓缓开口。

邵太后侧,屏息着巧笑不答。

“既然睡着了,我便走了。”说毕就起,动作慵懒,话语里或有猫戏老鼠的寡薄意,只深陷其中的人却听出了另一种甘泉蜜意。

邵太后便追过来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衣服上淡淡的龙涎香气,是她思念着的味道。

此刻,尊卑调转。

“要么?”他问。

“都听你的。”他是她的人,她说的羞赧,都听他的。

“那睡吧。”他从不会主动。

最高贵到最下jiàn),在这一个女人上体现,“还是想要……”

……

锦上添花的时候,他却停了,扼着她下巴:“领兵北疆,让我去怎样?”

“使劲……”

“答应就给你,”他哄着她,“乖,答应就给你……”

事后邵太后拿出放在一侧的“安神丹”,服用了下去。

他面无表的看着,待她回来重新环过他的腰时,他才轻笑着道:“刚才的海誓山盟都不作数了?”话语里全是讽刺。

这回邵太后听出来了他的不悦来,靠在他的肩膀上,温柔的哄说:“难道你想让我怀上你的孩子么?”

“原是你想让我断子绝孙吧。”他不受她那一。

“你在怨我么?”心里淡淡的哀伤,她下了好大的决心才说,“也没说让你守如玉的,你跟谁……只要别传到我耳朵里就好。”

“我跟谁都可以?”他讽刺的笑着,一时转过来,扼着她的手腕,举高临下的看着她。

邵太后低垂下了眼眸,她害怕看到那些自己不想看到的愫,曾经的棒打鸳鸯,她知道他心里怨恨着。

“别这样……”绵而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她抿唇重复着,“你不能恨我。”

他冷笑着,陡然松开了手,动作迅捷的穿衣提靴,仿若厌恶并要试图逃避凤仪里的一切。

邵太后反应过来,光脚下地追上了他,从背后环着他的腰,弱势的求着他不要离开。

“松开!”他控制不住绪的低声怒吼出来。

天旋地转,时间仿若回到了十年前,也是在这座内,她第一次威胁上他的时候,就是这样从背后环抱着挽留着,他也低声怒吼着让她松开!而然她说的是:你走出去一步试试看。

天渐渐的亮了,尊卑又掉转回来。

她又变成了齐国最尊贵的女人。

“你走出去一步试试看。”邵太后说的还是这句话。

他回头讽刺的看着她,但见她笑着说:“你不是想领兵到北疆打仗么,你先依我,我就依你。”

内残存的烛火照映着美丽妇人的脸庞,一时扼着下巴的人变成了她,指腹在那一张细腻如瓷的面庞上时停时驻,猫戏老鼠的游戏重新上演。

呵气如挠,邵太后看着他的眼睛,在求索着,“为什么从来都不肯主动吻我,我们也试一次吧。”

……

到了大榻上。

她压制了他十年,现在他压着她。

用衣带绑缚住了她的手脚,越莽撞她越喜欢。

珠帘内传来的是刻意压抑着的吟哦……

也许只有在这种时候,高承羿才觉得他找回了男人的些许尊严。

第四章 威胁

第二,又是艳阳高照。

魏楚欣照例去医源馆当班,萧旋凯照旧去上早朝。

为了方便看病养伤,那邵漪微就住在了挨着医源馆的东六所处。

魏楚欣教习一结束,就带了药箱赶过去为她看诊。

德仪里,邵漪柔也在。

魏楚欣走了进来,邵漪柔和她点头笑了笑。

同是侯府里的媳妇,相处这么些年,也就只限于点头之交。

“多长时间能治好?”魏楚欣低头给邵漪微施针,邵漪微不住侧头看着她,语气不善,“这次我姐夫领兵到北元关打战,怎么样不能缺了我!你可别误了我的事,惹得我不高兴了,皮鞭子沾凉水我抽你!”

“伤筋动骨还得一百天呢,何况郡主这二次脱臼的。”现在这邵漪微的一条胳膊是好是废就由她做主,她还敢语气不善,魏楚欣一时抬眼,假笑着看着邵漪微,“清和郡主女中豪杰就是和普通的内宅女子不一样,胳膊脱臼了还能再杀两个人的。”

听的邵漪微一时就翘起了二郎腿,拿另一双好手照着魏楚欣眼面前“啪”的打了个响指,粗声笑着说:“呦,这嫁给我姐夫才几年呐,嘴皮子也溜了,胆子也练大了,再不是当年在常州人骂你你还笑脸相迎给人钱的时候了,感是喝了萧家的井水,你还脱胎换骨了!”

一旁邵漪柔解围:“不得无礼,怎么说话的,没有一点子姑娘的样子。”

这话正戳邵漪微肺,她便横眉冷对看着自己长姐,“姑娘什么样,谁告诉你我是姑娘了,早和你说了咱们不一样,你当好你的侯门少就得了,别管我的事!”

邵漪柔一时有点下不来台,只道:“我说不听你,这些年军营待的,你看看你自己哪还有一点子女子该有的样子。”

“诶嘿嘿,这话儿我听!”听的邵漪微倒还高兴了,看着家姐笑说:“你就当我投生错了,邵朝楠大个男的太没有气,以后你管他叫妹,管我叫弟,这样一来就正好了。”

怼的邵漪柔半天找不到话说,邵漪微反倒来了派头,教训上了她,“我发现你真是,不是邵家是怎么了,怎么竟是出这些丢人现眼的人物呢!你说说你吧,比这魏家女早嫁给我姐夫多长时间,怎么这么些年,你连个孩子也没混上啊!是我姐夫不行还是你不行?”

“说来也不能是我姐夫不行啊,要不这魏家女怎么就怀上了呢?”邵漪微一时蹙眉若有其事的样子,“我姐夫去领兵打仗,就是这几天儿的事了,你自己也长点心,抓点紧,生个孩子出来,也好让我抱抱大侄子。这魏家女也在这呢,你要真是不行,也别不好意说,让她给你配些什么药调理调理。再不行,你要脸皮薄的话,我开口帮你问问她是怎么怀上的,你也好取取经学习学习。”

邵漪柔平里那么追求完美不许自己有半点错处的人,此时却被自己的亲妹妹说的失了态,满脸通红,让丫鬟放下给邵漪微带来的吃食,再没说话,转就走了。

邵漪微坐在椅子上,一时放下了翘着的二郎腿,看着她长姐笑说:“你看,这说起正事你还走了,男女不就那点事么,人魏家女还没说什么呢,你这倒先不好意思上了。”

“别乱动,施着针呢!”魏楚欣在一旁冷声道。

邵漪微这才收回了视线,从脑瓜门到脚后跟仔仔细细的打量了魏楚欣一遍,啧舌评价了起来:“没得京城里的水土养人,这三年没见,你倒比以前好看了,挽着高高的髻,画着弯弯的眉,故作清冷楚楚的眸子,也别说我姐夫喜欢你,确实是有点勾人的本事。”

魏楚欣按着她胳膊低头找位,想是这邵漪微嘴黑的连自己亲姐姐都不给留面子,她犯不上自讨没趣。

“我问你啊,”见是魏楚欣不搭理人,邵漪微反倒是凑近了她一些,低笑着说:“这些年我姐夫没少和你扯吧,也真是想象不出来,你说他在军营的时候吧,那是个狠人,长驴脸一板,我都怕他,这私下里跟你什么样儿呢?”

说来邵漪微是真好上奇了,眼见着魏楚欣依旧不搭理她,她便是想办法势必要出点什么来,“咱俩也算老朋友了吧,你同我讲讲,我不和别人说。他有求你的时候么?多久一次,一次多久?昨天晚上你们做了么……”

这是女色魔吧……听的魏楚欣眉头直蹙,手里拿着的针故意扎偏了半寸,直疼的邵漪微一下子站了起来。

“你……你故意的吧你!”邵漪微疼的一头汗就流了下来。

魏楚欣面无表的看着她,一时又连施了两针,每针都故意偏那么一点,疏络筋脉的同时故意不让她好过,“才清和郡主不是还想快点痊愈么,要想好的快,挨这点蚊子叮的小疼还算疼了。”

“你对你侯爷也这么狠?”邵漪微也再不敢乱问了,这种长得好看心里贼狠的女郎中,她算是怕了。

从德仪出来,往医源馆走。

这里过第二道宫门的时候,前头来了个小太监,眼看着为魏楚欣,跪地行礼,笑说道:“奴才参见魏掌馆,太医院里的张大人同魏掌馆有要事相商,特派奴才过来传话,还承望掌馆移步。”

魏楚欣听了,虽心里纳罕,但也应下了。往太医院走时,因引路的太监忙着回隆福宫回话,她便点头放了人。

进宫已快两载,常走的路,也算认得一些。

魏楚欣便穿长廊,过了几重宫门,这里弯腰在要过砖砌月亮门时,突然被人强行捂了口鼻,带到一几处不通的滞塞之地。

“魏三姑娘,好久不见。”面前高承羿看着她,容颜依旧俊美,笑容依旧鸷。

“许久不见,再见面羿亲王还是这么让人刮目相看。”魏楚欣冷笑着,一时环顾四周,镇定想着脱之法。

“魏三姑娘医术精湛,现如今掌医馆之事,成举国女子之榜样,才当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呢。”

“多谢羿亲王美赞。”见是此地乃三不管之地,在高承羿眼皮子底下,她如何也脱不了了,魏楚欣便皮笑不笑的问道:“想来羿亲王如此大废周章,是有事吩咐了?”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时,只魏掌馆此言不妥,本王是有事相求于掌馆,绝无吩咐之意。”说着高承羿就像模像样的后退了一步,做出有求于人,微微施礼的样子。

“羿亲王能求我做什么?”

“魏掌馆先不要紧张,此事对你来说乃力所能及,举手之劳的小事,若魏掌馆肯出手相援助,本王感激不尽,另外必有重谢。”

断然不会是什么好事,魏楚欣听着,淡笑了笑问:“什么事值得羿亲王如此?”

高承羿轻描淡写的道:“原不过就是……”

第五章 挣扎

听完高承羿的话,魏楚欣只保持着笑意道:“我才疏学浅,医术不精,没有能力配成那药,羿亲王神通广大,还是另请高人吧。”

“魏掌馆这是在自谦么?”高承羿一时凑近了些,扼住了她的下巴,“邵漪微膀子废了,魏三姑娘都能诊治,只本王这样小小的请求,魏三姑娘都不答应么?看来魏三姑娘是忘了当初在常州的分了。”

魏楚欣蹙眉,想要侧开头,只高承羿却加紧了手劲,“本王再问你一遍,你答不答应?”

再挣扎也无用,魏楚欣所幸闭上了眼睛,坚决道:“我才疏学浅没有那样的能力,天底下能人异士多了,羿亲王另请高人吧。”

这里高承羿松开了她,半天没说话。

魏楚欣不免睁开了眼前,却见着他已是无影无踪了。

一时有宫人路过,眼见着魏楚欣脸色极差的靠在墙角,不免行礼问道:“魏掌馆怎么在这里,掌馆无事吧?”

医源馆掌馆之职,乃邵太后亲设,地位之尊贵,不亚于正五品朝臣。

魏楚欣便是调整了过来,微微笑说:“无妨,胃部偶有不适,此时已经缓解了。”

几名宫人客气关慰道:“掌馆cāo)劳之余,应当保重体才是呢。”

魏楚欣点头:“多谢关慰。”

几人齐声:“若掌馆无其他吩咐,奴婢们告退了。”

下午回了晚居,魏楚欣还因先时之事而心有余悸。

到了用饭的时间,石榴笑着进来,只问魏楚欣道:“侯爷还没回来呢,姑娘饿么,是现在就摆饭,还是等侯爷回来再摆饭?”

魏楚欣哪里有吃饭的胃口,便摆手说:“等他回来一起吧。”

石榴就等着听这话呢,笑着应了,走出去时,还不忘与梨儿和双喜悄声笑着议论说:“咱们姑娘现在是越来越在乎侯爷了,侯爷不回来,饭都吃不下呢。”

双喜和梨儿听了抿唇笑说:“也难怪侯爷事事都想着咱们晚居,原是咱们姑娘知道怎么勾人的心。”

石榴也点头赞同:“要说咱们姑娘怕是都把侯爷的魂给勾走了吧,这一年三百六十,少说侯爷也得有三百五十是宿在咱们晚居的!”

梳儿走过来笑着啐骂几人道:“编排姑娘什么呢,一个个的没正形!”

临要出征了,萧旋凯这几格外的繁忙。

他回来时天都黑了,一进了晚居的院门,石榴几人就忍不住替魏楚欣先抱怨了起来:“侯爷怎么才回来,我们姑娘等你吃饭都等了二个时辰了,饭了几遍都不香了。”

萧旋凯听了,果然高兴。

笑着进屋来,就见着魏楚欣托腮坐在那里,不知道神游到了哪里,他到了边,她连反应都没有。

萧旋凯就照着她的腰一下子将其抱在了怀里,颠了颠直夸张的说:“轻了,是不是没吃晚饭饿瘦了?”

魏楚欣回过神来,就顺势环住了他的脖子,心知他要经手的事多,回来的晚也正常,只看着他笑说:“少没正形,快放我下来,让人摆饭,我都饿了。”

萧旋凯就照着她脑门轻占了一下便宜,才将人放了下来,朝外吩咐道:“摆饭吧。”

外头石榴等人应声,抬来了小木桌,放在了外间榻上,摆了饭菜,两人面对面一同用饭。

饭毕,漱口洗漱。

一时她在书房看了半个时辰的医书,萧旋凯坐在她对面批阅了一摞部帖。

最后一本帖子批完,萧旋凯就催促着魏楚欣更衣睡觉。

“你睡你的,我看我的,咱们互不耽误。”魏楚欣低头翻着书,想着把剩下的一点看完。

只萧旋凯哪里肯容她,一时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就往卧房走。

也知道他不就要走了,再回来不一定什么时候。以至于他要怎样,她也都尽量依着他。

只萧旋凯在这种事上总愿意得寸进尺,她越是顺着他,他越是过分,每次不把她折腾到哭着求饶,他势必不肯罢休。

……

后半宿魏楚欣被噩梦惊醒,萧旋凯半梦半醒间将她护在怀里,柔声安慰着:“做噩梦了么,没事了,我在这里呢,楚儿不怕。”

魏楚欣吓得出来一的冷汗,反手紧紧环着他的腰,也顾不得贴在一起有多了,只哽咽着说:“萧旋凯,我害怕……”

“有我在呢,你怕什么,吓成这个样子,都梦见什么了?”

她梦见了高承羿bi)迫着她,非是让她开那药来才肯善罢甘休……

“今天下午你同我一起回来吧,好不好?”魏楚欣靠在他怀里商量着。

萧旋凯已经被她磨得没有困意了,轻抚了抚她的头发,睁开眼睛看着她笑说:“这几忙着调兵呢,你侯爷哪能说回来就回来的。”

“那你派些人保护我。”魏楚欣不安的道。

萧旋凯点头答应着:“好,多调几个侍卫在马车旁跟着。”

“我想让懿宸……”话说了一半,魏楚欣也自知有点得寸进尺了,懿宸乃有品级的朝廷命官,让他随行保护,京里那些本来就妒忌她的妇人们,又不知道该如何编排人了。

萧旋凯商量着她说:“要是平时,丫头想调谁来不可以,只现如今大战在即,懿宸也有他要忙的。”

……

第二正常出入宫,出入德仪、太医院等处时,魏楚欣旁又刻意带了属官。

一无事,魏楚欣便也在心里稍放下了警惕。

后一萧旋凯答应下午同她一起回家。

只等午后魏楚欣到德仪为邵漪微看过了疹,回医源馆时,有前朝的小太监过来传话。

说是萧旋凯被圣上留在了崇文议事,不知何时能回侯府,让魏楚欣不必等着他了。

下午酉时初刻,魏楚欣拿牌子出了宫门,上了回侯府的马车。

这一尤其忙碌,坐在车里,她便不住闭眼小憩了一会。

等马车停下,她睁开眼睛掀帘子要下车时,只僵在了原处。

哪里是侯府后门……面前站着的人竟然是高承羿。

“魏三姑娘,又见面了。”高承羿笑说着,一时摆手让旁跟着的两名女侍“请”魏楚欣下车,进了一处朴素无华的私宅。

……

房门被人重重的掩了上,高承羿站在珠帘外,对着里间卧房里的魏楚欣幽幽说道:“京城里的人都传,萧旋凯尤其喜欢你魏三姑娘,是真的吧?”

钗环衣服先时尽数被那两名女侍强行卸下了,此时魏楚欣未着寸缕,紧紧盖着榻上的被子,听高承羿不紧不慢的笑说:“若萧旋凯找到此处,看到此番景象,该是什么样的反应呢?他会不会很生气啊?会不会误会他的女人来私会昔人了呢?”

“你想让我做什么?”魏楚欣紧要牙关。

“不是讲过了么,还是那件小事,只要魏姑娘点头,本王保证今天这些事就永远不会传到萧旋凯的耳朵里。”

头皮发麻,魏楚欣在脑海里迅速过着答应他与不答应他的后果。

第六章 无耻

“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丧心病狂的人,我好歹救过你的命,早知如此,当年在西州,我绝对不会救你!”

当年不惜假死脱,跑到西州救下了高承羿的命,是魏楚欣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魏楚欣自始至终都不明白指环为何会让她救下高承羿这个祸害。

高承羿置若罔闻,慢缓缓的走到珠帘处,指腹轻拨着那晶莹剔透的珠子,声音鸷:“你答不答应?”

“你以为我是神仙不成,我只不过就是个普通郎中,此事不在我能力之内,你如何威胁我也无用。”

“是么?”这里高承羿便撩开了珠帘,走了进来。

无所不用其极,他坐在了魏楚欣旁,并不屑于看她,依旧是bi)问着她:“我只问你答不答应?”

魏楚欣拿被子紧紧的护着自己,一个人怎么能无耻到这种地步,像高承羿这种人,怎么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他不知道在哪里拿出一支朱红的毛笔,一时掐着她的脖子,在锁骨上一笔一划写她的名字。

“你说萧旋凯能认出本王的笔迹来么?”他幽幽的说话,并不指望她答与不答。

……

穿好了衣服,重新盘好了头发,戴上了钗环,两个女侍又将她送到了马车里。

魏楚欣坐在马车里,全都忍不住打颤。还没和缓过来,就听外面侯府里的府丁们喊:“快快,马车还停在那里呐,二少怕是要等急了!”

几个府丁连带着驾车的马夫同时跪地请罪道:“害得二少等了这么久,奴才们罪该万死,奴才们真是罪该万死!只先时那羽林卫也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疯,非说奴才们违反了大齐律例,提到所里审问,只糊里糊涂的审了好半天也审不出个一二三来。二少说奴才们这好端端的在大街上走着,犯着哪门子的律例了,侯府的马车他们也敢拦,等回去不告诉二爷的!”

魏楚欣听着,调整了下,清了清嗓子道:“回府吧。”

车外几人连声应了。

外头天已经很暗了。偏也凑巧,到府时,正赶上萧旋凯从宫里回来。

萧旋凯抱魏楚欣下车,问道:“干什么去了,怎么才回来?”

语气里仿若有她事先不和他打招呼,这么晚了到处游逛什么的不悦。

魏楚欣便侧开了头,没说话。

一时几个府丁赶紧跪地解释了起来。

萧旋凯听了简直是气笑了。

魏楚欣就听他吩咐后面跟着的懿宸道:“真是给他们脸了,我的人也敢动……”

听的她好是心烦,甩开他的手,一个人进了府来。

“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萧旋凯追了过来,一时握着她手道,“别生气,等明我让羽林卫大领刘戟登门给我们丫头谢罪。”

“萧旋凯,我……”魏楚欣便停了下来,侧头看着他,好半天都说不出来下话。

“怎么了?”萧旋凯在等着她的下话。

魏楚欣死死的咬着嘴唇里侧,鼓足了好大的勇气,真的打算把刚才发生的事和盘托出了。

“如果我说……”可是就在下话脱口而出的时候,她想到了三年前她和柳伯言在夜街的那次,萧旋凯是如何对待她的,就害怕了。

“小少爷,您可慢着点跑,看别摔了!”这里一众丫鬟婆子簇拥着萧昕瞳跑了过来。

小孩子难得出来,逮到机会就撒了欢的跑,一时扑到萧旋凯腿上,仰着脑袋,圆溜溜的大眼睛在看着他,“要爹爹举高高。”

萧旋凯便俯将孩子抱了起来,一边颠着孩子,一边问魏楚欣:“你想说什么?”

“让娘亲抱。”孩子在萧旋凯怀里也不老实,伸出胖胖的胳膊往魏楚欣这面扑,“让娘亲抱。”

“你还挑个人,让你喂的这么胖,你娘能抱动你么。”萧旋凯就换了个姿势悠着他儿子。

孩子在萧旋凯怀里左蹭右蹭的挣扎,势必要魏楚欣抱他。

魏楚欣眼见着孩子要哭了,一时就从萧旋凯那接了过来。

她锁骨处还残留着高承羿用红笔写的大字,本来被衫子遮盖着,只孩子拿小手抓来抓去的,魏楚欣就怕将其露出来,一时将孩子重新送到了萧旋凯怀里,说:“马上你就要去北疆了,也去晓风阁看看吧,今晚就别再来晚居了。”

说毕,将孩子和他都扔在了那里,她一个人抬腿走了。

眼见着她不冷不阳怪气的样子,萧旋凯心里也不大舒服,低头对孩子说道:“儿子,你说你娘亲是不是莫名其妙,自己心里不顺,就拿咱们撒气,咱们还理不理她了?”

……

这里回了晚居,魏楚欣吩咐烧水沐浴。

兑好了洗澡水,叫退了所有的丫鬟,魏楚欣一个人在木桶里,使劲的搓洗着锁骨上的字迹。

萧旋凯是她的丈夫,从相识到相处,已经七载有余了。

他们是夫妻,却不能坦诚相待。她想把这一切告诉他,只是却怕他不信任她。

房门突然开了,石榴捧着托盘笑嘻嘻的进来送皂豆,却发现她们姑娘在哭着,锁骨也红红的,上面竟然留着浅浅的字迹。

“姑娘……你怎么了?”石榴吓得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过来安慰魏楚欣。

“没事,眼睛不舒服。”魏楚欣侧开头,慌忙拿手抹了眼泪,只让石榴把皂豆拿来。

继续搓洗着锁骨上的浅浅字迹,直到将那些字迹洗得一干二净。

洗掉了字迹洗不掉记忆,换了中衣,魏楚欣就坐在小榻上,她自己和自己挣扎着,难道真按高承羿说的做,高承羿让她配出那药是想要做什么……

踏实又温暖的怀抱突然将她护了起来,“这么不高兴,以为我真去晓风阁了?”

魏楚欣低着头,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

萧旋凯便如哄瞳儿一般的,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环着她在里屋外屋的闲逛,一边走着,一边问:“丫头今天怎么了,在医源馆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么?”

“萧旋凯,我们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你相信我么?”魏楚欣就抬起了头来,看着他眼睛问。

萧旋凯点头,等着她的下话。

“我今天……”魏楚欣觉得她自己真是懦弱,临到最后,她又改了,“今在给邵漪微施针的时候,我听她说你要去北疆打仗了,是么?”

说到此处,萧旋凯没说话。

……

静谧的夏夜,有点闷。

纱窗处传来阵阵狂风,吹动着窗前的芙蓉花,花朵不安的前后摆动着。

要下雨了,山雨来风满楼。

第七章 得知真相

他从背后环过她的腰,魏楚欣就知道他的意图了。

一时按住他的手,拒绝着说:“我今天不舒服,不想那样。”

“哪里不舒服?”他支起胳膊,轻轻扳动她的肩膀,“先时不还好好的么?”

听他那不肯善罢甘休的语气,魏楚欣心里也就不耐了,甩开他的手,只道:“睡吧,都很累了。”

晚上她是他的。

只要他想,只要她能,这也是不论平时他对她再好,魏楚欣始终讨厌他的根源。

……

夏闷,每次那样过后,浑是汗,就要吩咐外面守夜的丫鬟打水进来。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执念到底能持续多久。

只要她陪在边,萧旋凯就觉得什么不顺的事都能度过去。

当年他就立下过誓言,这个姑娘他要占为己有,这份美好他要独自品尝。

眼见着他耐心帮自己擦着子,魏楚欣在心里就开始庆幸还好先时忍住了。

认识了这么多年,她算是了解他的。

清早进宫,偏巧碰到了高承羿。

魏楚欣站在萧旋凯旁边,萧旋凯就下意识的将她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高承羿笑着,一时看着他夫妻二人,打招呼道:“好久不见,煊武侯和萧二少别来无恙。”

萧旋凯并不屑于理他,停在原处目送着魏楚欣入宫后,他才入宫,全程连看也不看高承羿。

他瞧不起他。

高承羿也不计较,笑着掏出腰牌,与萧旋凯脚前脚后去上早朝。

中午下课的空dàng),有小太监拿着一封信过来,传话道:“昨儿羿亲王得了一副治病的药方,想请魏掌馆给瞧瞧,看可不可用。”

颜氏也在一旁,听着此话,好奇着也想一睹高承羿送来的方子。

只魏楚欣却迟迟不肯打开,直教人扫了兴致。

无人时打开来看,果然是一副胁迫人的好方子。

上头是高承羿亲笔书写的几行宣秀好字:别忘了你答应本王的,听女侍传魏姑娘左心房下二寸处有一颗红痣,三之内若不成事,本王定当向萧旋凯好好求证一番。

魏楚欣当即烧了信纸。

她在努力平息着心里面的暗火,眼看着信纸渐渐燃尽了,不住轻颤的手才稍微和缓了一些。

高承羿的“药方”一天一封的往医源馆里送。

这三,魏楚欣就在抉择与矛盾,自责与劳累当中度过着。

趁给邵漪微看病之余,在太医院翻阅成千上万的医书典籍,配置着按高承羿所要求的那制人假死亡的“安乐死”。

每一天回侯府都要带回几本厚厚的医书。为了赶时间,她连饭都顾不上多吃,下午回来给老太太和大夫人请完安,就坐在书房里,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也幸亏萧旋凯这几回来的晚,等他洗漱更衣过后,便到书房来催她,“看坏了眼睛,又不是考状元,至于这样用功。”

每每都是被他强行抱回卧房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走了,他格外眷恋着她。

魏楚欣不知道萧旋凯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只是在这种时候,她却知道,他依恋着她的……

一次一次,每一次他都让她疼,让她哽咽,让她看着他的眼睛,说那些曾经说过千百万遍的话。

被高承羿bi)到麻木,魏楚欣如坐针毡,心乱如麻,她没有心思考别的,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是清醒着的。

三载时光,早已经磨没了她当初的那份羞耻之心。

现在她也回应于他,在他的引导下,她也对那些事,熟练了。

……

第三下午,魏楚欣终于配成了高承羿要的“安乐死”。

在交给他时,也不知是什么心。

心里松一刻,紧一刻。

魏楚欣想欺骗自己他要这药不是去做什么害人之事,只是夜深人静,夜不能寐之时,又往往知道她骗不了自己。

高承羿要这“安乐死”到底要做什么?

等两天之后她才偶然从邵漪微那里得知了答案。

那天在德仪,照常给邵漪微施针。

魏楚欣收了针为邵漪微涂药,邵漪微便叹气道:“姑母糊涂啊!被小人蒙蔽了双眼,真是糊涂啊!”

连叹了两声,只魏楚欣低头做自己的份内工作,并不搭话。

邵漪微见魏楚欣那事不关,冷漠无感的样子,就清了清嗓子道:“我说你这女人是不是没有心,怎么能这么自私呢,心里就只想着你自己啊,家国天下和你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话说的莫名其妙,魏楚欣放下手里拿着的药棉,不耐的看向邵漪微,冷笑道:“不比郡主崇高,我一内宅妇人,让自己过得好已经不易了,家国天下太大了,我的心就针眼那么大,装不下。”

“你……你,”怼的邵漪微支吾了半天,“家国天下和你没关系,你侯爷总和你有关系吧,此番领兵打仗,没有你侯爷什么事了。满腔忱,一武艺又如何,最后被剩在家里养老,听起来有点意思吧。”

此番去北疆,没有萧旋凯的事了?

魏楚欣疲倦的双眼这才愿意再睁大一些,不开口追问了下去:“那圣上派谁去?”

邵漪微眼见着魏楚欣听到此话后脸上终于有了些表,就挑眉笑道:“派谁去,派你昔老人儿去,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派高承羿去北疆!

那一瞬间,魏楚欣觉得有个闷雷当头击在了她的头上,头皮发麻,脊背一阵寒凉。

也就是说高承羿不就要离开京都城了,那让她配成的假死之药,难道是想……

“喂喂,怎么还走神了呢!”邵漪微眼见着魏楚欣无意识的将手里拿着的药棉花紧紧攥成了个团,就用另一只好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挖苦着笑道:“一提高承羿,你这神色怎么还变了呢,难不成是旧不忘,怕他能力不够,战死沙场没人给他收尸?”

魏楚欣一时回过了神来,重新拿了干净的药棉为邵漪微涂着药酒,强自控制着绪,淡淡笑说:“得感谢郡主告诉我这样的好消息呢,我侯爷不用去北疆打仗了,这不是再好不过的事么。”

“别人都传你是狐狸精,要我看你是自私鬼!”

这里魏楚欣为邵漪微穿好衣服,一边低头收拾着药箱,一便淡笑着说:“郡主关心好自己也就是了,至于我是精是鬼,我家侯爷还没说嫌弃呢,别人也犯不着为我忧那份无用的心。”

说毕,拿过药箱,行了礼告退。

气的邵漪微抄起水晶盘里的李子要打魏楚欣。这样脸酸心硬嘴黑自以为是自私无比一门心思想着自己的女人,真不知道她姐夫看上了她哪一点。

……

出了德仪,走在回医源馆的路上。

四下里无人,魏楚欣便卸下了强自装出来的冷漠无,靠着后的红漆宫墙,颓废的瘫坐在了墙角下。

一缓再缓……

她好像突然猜出来高承羿此番不惜用如此拙劣手段威胁着她,bi)她配出那“安乐死”是为何用了。

第八章 求证

晚上萧旋凯回晚居,魏楚欣正在书房里作画。

萧旋凯便脱了外袍,坐在外屋椅子上,本想等她画完,这却不想太过乏累了,一眯眼睛,就不愿意睁开了。

魏楚欣便放下了笔,走到外屋,亲自倒了茶过来。要递给萧旋凯时,但见着他已是睡着了。

魏楚欣便站在一旁端详着他,睡起觉来还蹙眉如山的,看来是真如邵漪微说的那样了。

“去上睡。”魏楚欣轻推了推他,温声说:“快,当心落枕,去上睡。”

萧旋凯便顺势把她箍在了怀里,嗅着她发间的浅浅香气,就觉得疲劳缓解了许多。

“干什么呀,大夏天的也不嫌。”虽这么说,但魏楚欣却由着他环抱着。

萧旋凯把头窝在她的颈窝里,两人呼吸一致,他呼她就跟着呼,他吸她就跟着吸。

他还如以往那样,从来不对她多言朝堂上的事。

魏楚欣也如往常那样,安分守己不闻不问他的事。

良久无言,萧旋凯突然唤她,“楚儿……”

魏楚欣便应了一声,用指腹轻抚他疲累的眉眼,她觉得毕竟两人是夫妻,她应该安慰他几句的,就温声细语的说:“什么大是大非,什么家国天下,什么权势地位,那些我都不在乎,只要你安安好好的陪在我边,我们一家人过普通的子,就好了……”

良久无言,萧旋凯应道:“好。”

这可能是成亲这么久,魏楚欣第一次服侍萧旋凯更衣。

其实他这人要求的真不多,她给他更衣,他就满足了。平里不太摆谱,也不过分挑吃不过分挑穿,也从不乱花钱,确切的说他对钱都没有概念,也不知道怎样花钱。

锦绣江山给他掌管,反倒是一种浪费。

她解开了他的中衣,眼看着他前后背那些深深浅浅的伤疤,心里一时倒还有点不好受。

萧家的媳妇都长寿,魏楚欣自己悟出来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魏楚欣竟是想到了以后。若是萧旋凯比她先走了,剩她一个孤寡老太太可不是太没意思了。看来以后还是要心疼心疼他的,不能每每故意折腾他。

魏楚欣想:是萧旋凯自己说的要呵护照顾自己一辈子的,绝不能让他死在自己前面,否则不是太吃亏了么,她可不想费心给他办丧礼,单是停灵就要守七七四十九天呢。

第二天正好是公休之。

早上吃饭的时候,魏楚欣亲自给萧旋凯盛汤,刻意的露出让人觉得她心很好的笑容。

萧旋凯眼见着他娘子心不错,就笑问:“怎么这么高兴?”

“今公休,你忘了。”魏楚欣将汤放在萧旋凯面前,保持着笑容说。

这几忙得焦头烂额,萧旋凯是真忘了,夹了个鹅油酥吃了,只说:“公休你还起这么早,不睡个懒觉。”

“不是想着陪侯爷一起吃早膳的么。”魏楚欣也同夹了块鹅油酥吃着。

“来,让我看看你”萧旋凯就凑近了过来。

魏楚欣往一旁推他,“看什么,又不是不认识。”

“看我娘子嘴上是不是抹了蜜。”凑近了他就不干好事。

“吃你的饭吧,讨不讨厌。”魏楚欣就不住往一旁推他。

“要不是一会有事,真不想就这么放了你的。”他也表现的同往常一样,那么没有正形。

魏楚欣看着他,继续笑着说:“我一会也有事要出门的,就只看侯爷让不让我出去了。”

“去哪?”

“去柳家你舅舅家,张氏嫂子邀了好些人呢,她们都去,你不会小气不让我去吧。”魏楚欣一时放下筷子,用半撒半试探的语气说。

萧旋凯这才反应过来,“我说昨儿晚上你怎么百依百顺的呢,原是在这里等着我呢。”

“她们都去,我也想去。”魏楚欣和他好说好商量着,“你与你母亲说说,也让我出门可以么?”

“你难得公休,瞳儿盼着跟你玩都盼了好几了,你让我怎么与母亲提呢。”

无论如何,魏楚欣今天势必要去柳家的。

这里萧旋凯用了漱口茶,便起要出门了,临走时商量着:“瞳儿都要成没娘的孩子了,乖,在家好好陪陪儿子。和她们一众妇人聊家长里短有什么趣儿,等晚一点的时候从部里回来,我带你娘俩去夜街玩。”

“夫君,”魏楚欣便从背后环住萧旋凯的腰,孩子都满地跑了,撒起来着实有点难为不说,她也没有撒的闲逸致,“我上午去柳家,下午就回来陪瞳儿。”

萧旋凯笑说:“你怎样我都同意,只母亲那里怎么交代?”

“你去和母亲说说嘛,你向来最有办法了。”

萧旋凯揉捏着她的小手,同样也在笑说:“家里最有办法的人向来不都是娘子么。”

“萧旋凯,你怎么这样,你自己说说,这都多长时间了,我求过你什么,我出门一次都不行么。”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魏楚欣一时就松开了他,往出推他,“走走,你赶快走吧,别站在晚居的地毯上,以后都不许你来这里了。”

软硬兼施,萧旋凯就好是无语,“行,我去欣荣苑同母亲说说,只同不同意最后还是要看母亲,同意你就去,不同意你也别怪上我。”

“事在人为。”听的魏楚欣就笑了,前后为他抚平袍子上的褶子,“你好好同母亲说说,母亲就会同意的,快去快回,我等你的好消息。”

萧旋凯看着她眉开眼笑的样子,倒是把眼前压着他的那些烦心事都抛到了一旁。他就在心里想,要是人都这样容易知足该有多好。

“安心等我好消息吧。”萧旋凯轻掐了掐她的笑脸。

往出走的时候,萧旋凯便笑想着,这些年倒还真也有一点值得自豪的,本来没二两的姑娘,到底是被他养的又白又胖的了。

魏楚欣站在门里,不忘带着笑容提醒他道:“记住了,要晓之以,动之以理。”

笑得脸都有点僵了,待他走远,她才卸下了伪装。

……

就说了萧旋凯有办法,有他开口,大夫人果然就同意让她出门了。

坐车到了柳家,胡氏,元氏,谢氏也都先后到了。

一众女人聚在一起,也就真如萧旋凯所说的,聊聊家常,打打长牌。

这里魏楚欣以小解为缘,将手里的牌交给了张氏。

梳儿同魏楚欣一起出来,魏楚欣便绕了个远,往柳家那个小跨院走去。

梳儿小声问:“姑娘不是说小解么,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魏楚欣摇头让她噤声,低声说:“在这里守着,我一会就出来。”

梳儿眼见着魏楚欣脸上严肃,也不敢多问,点头应了是。

第九章 为人父母

魏楚欣走进了柳明鸢住着的跨院。

三载平淡生活,不知道有没有冲淡柳明鸢对亡夫的思念。

三载平淡生活,不知道高承羿曾越墙来过几次。

三载平淡生活,柳明鸢还是那样的淡漠美丽。

进了屋,柳明鸢道:“魏姑娘怎么来了,快请坐。”

一时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魏楚欣与柳明鸢寒暄了几句。

抬眼间但见着柳明鸢脸色不好,魏楚欣就笑着提议说:“王妃子不舒服么,用不用诊一诊?”

柳明鸢笑着摇了摇,才是要拒绝,她的贴丫鬟却是急了,“要请郎中王妃也不许,就让魏姑娘给诊一诊吧,怎也不知这两好端端的突然就病了。”

魏楚欣便搭上了柳明鸢的脉,只这一诊,心都凉了半截。

柳明鸢没问如何,她的贴丫鬟倒是急着给问了出来。

魏楚欣压下了所有,道:“并没有大碍,只是王妃整闷在院里,人都闷出病了。”

此药一旦服下,便是没有解药。

……

魏楚欣走后,柳明鸢扶着书案站在窗下,定怔了好久,一时心口又是发闷,一口鲜血便又被咳了出来,她拿着帕子,忙掩住了。

命数已到,老天爷要收她走了也好。

不想再这么屈辱又无奈的和高承羿纠缠下去了。

“这魏姑娘,都当了娘的人了,还这样丢三拉四的,帕子落在这里,还得追上她给送去。”贴丫鬟送完帕子回来,笑着发着牢。

听说是王妃并没有病,那丫鬟心里便松了一口气,想来每一次羿亲王来,王妃都好几缓不过来,也是惯例了……

王妃无事就好,无事就最好了!

魏楚欣回来时,一屋子人还在那有说有笑的打长牌。

见是魏楚欣回来了,张氏只回头笑对着她说:“你这牌风好,只这几把,已经把她们赢得叫苦连天了!”

元氏蹙眉撒道:“大嫂就知道欺负人,得了便宜还要说道说道,若你不劫我,是不是我就胡了!”

张氏便笑说:“我也就是赢这一次让你看着了,小气的,尽是东子进钱,你还不往出放放,这京城的银子还都让你家赚了不成呢!”

元氏撇嘴,“他是赚钱,只赚的钱不定给多少新人花呢,怎么也轮不到我这个旧人!”

胡氏在一旁笑着解围,“你瞧瞧这酸的,谁吃醋了不成!”

向来优雅得体的谢氏,此时脸色微微的有些不对,捏着手里的牌,随便就打出了一张。

“什么?”张氏看着桌上谢氏打出来的牌,笑着撂了,“二万啊,二万我又胡了!”

元氏侧过头来埋怨谢氏,“四嫂想什么呢,这有好几张闲牌不打,怎么稀里糊涂就把二万打了出来呢!”

……

散了场,用了午饭,又去正堂拜见了原氏,才回了侯府。

欣荣苑里萧昕瞳正眼望望的盼着魏楚欣,一见其回来了,就扑跑过来,抱住了魏楚欣的腿。

大夫人见了未免吃醋,叹气点着萧昕瞳脑瓜门道:“我养了个小狼崽儿,再是对你好都没用,这一见了你娘,眼里也就没我这个了,是不是啊?”

萧昕瞳极黑极圆的眼睛睁着,半懂半不懂的听着。

争得大夫人同意,魏楚欣把孩子带到了晚居。

小萧昕瞳一到了魏楚欣这里,圆圆的眼睛睁着大大的,很少来娘亲的屋子,跟参观似的,见什么都好奇。

石榴,梨儿几个逗着他,要什么给什么,背着魏楚欣,把案上的干梅花拿下来给他玩,所有的好吃的摆了一案,直将孩子给供了起来。

“这小少爷,嘴壮着呢,不挑吃,不挑喝的!”

“你们说这长大了能不能是个小胖子?”

“竟是胡说,看是传出去,大夫人不治你的!”

外屋石榴几个嘻嘻哈哈的笑着哄萧昕瞳玩。

魏楚欣坐在书房里,心里结了厚厚的死冰。

高承羿要那假死之药果然用在了柳明鸢上,她损人利己,她害了柳明鸢……

“娘亲,你眼睛怎么红红的,你哭鼻子了么?”

这里萧昕瞳突然跑了进来,抱住魏楚欣的腿,声气的,翘着脚抬着头在哄她,“瞳儿都不哭鼻子了,娘亲也不哭了好不好嘛!”

这孩子从生下来,魏楚欣就很少带他,以前他也不找魏楚欣,只上次魏楚欣陪着他剪纸样子玩,玩得好了,这也才和魏楚欣近了一些。

“娘亲别哭了,娘亲陪瞳儿玩好不好……”小孩子拿小脑袋磋磨在魏楚欣的怀里。

魏楚欣便是擦了眼泪,“娘亲没哭,娘亲陪瞳儿玩,咱们画一只大蝴蝶好不好?”

……

萧旋凯回来的时候,就见着魏楚欣在耐心的陪孩子画画,画好了剪下来,再另贴一张大宣纸上。

孩子在笑,她轻吻了吻孩子的小脑袋,也在笑。萧旋凯站在门口,看着她和孩子,也会心的笑了。

都说武将头脑简单,其实他心里向往着的也莫过于这样的生活。

一直这样该多好,他自己的小家这样,齐国里万千小家也这样。

“爹爹!”魏楚欣没看见萧旋凯,倒是萧昕瞳眼尖,看着了萧旋凯,也就坐不住椅子,挪蹭着下了地,跑了过去。

萧旋凯就将孩子抱了起来,又是背着又是抱着又是骑脖颈,在孩子面前他一点脾气也没有,孩子说什么是什么,让怎样就怎样,怎么都行。

萧旋凯果真带她们娘俩去了夜街。孩子第一次出府,见了什么都稀奇。萧旋凯也惯着他,抱在怀里,要什么给买什么。

一时买了冰糖冷元子,萧昕瞳吃了一口又要吃第二口,魏楚欣拦着萧旋凯不让再给了,“太凉了,别给他乱吃,看吃坏了你母亲拿你试问。”

萧昕瞳也能听懂些话,听说是不让他吃了,就眼汪汪的看着萧旋凯。

萧旋凯就惯着他,劝魏楚欣道:“没事,他又不是纸糊的,再说这也没吃什么,来,儿子,爹再喂你一口。”

魏楚欣是抱不动萧昕瞳,萧旋凯抱着他,又买了烤饼来吃,把个孩子肚子吃的溜鼓,嘴巴四周油汪汪的。

“看撑坏了他,你是大人他是大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魏楚欣瞪萧旋凯不让他再喂萧昕瞳了。

萧昕瞳看了看魏楚欣,一时转过了脑袋,知道谁好说话,就环着萧旋凯的脖子,一口一个响的亲萧旋凯。小胖手上都是油,抓着萧旋凯,往他袍子上蹭。

这回萧旋凯也不嫌弃了,抚着孩子的头,笑说:“还真随你娘了,吃完就往人上乱抹。”

这里魏楚欣偶然一抬眼,但见着萧旋凯后面是一对熟悉的影。

那上穿桃粉色衫子下配百褶裙,满脸美笑容的女子是玉红。

旁那穿竹叶青袍子,有八尺高,长相周正,一优渥贵公子气质的男人竟然……是胡希乐!

两人有说有笑的在街上走着,也不顾旁人怎么看,一时玉红买了吃食,翘脚在喂面无表的胡希乐吃。

魏楚欣也就想明白了,三年前见到玉红那一次,她为何如此怕提起过去,原是在京城她遇见了更好的人。

胡希乐那样的人,若是知晓了当初的玉红……

想着魏楚欣就觉得不可以碰面,趁都还没有看到对方,她就拽着萧旋凯的胳膊,一时转到了另一条巷陌。

“你这是要去哪?”萧旋凯抱着孩子,跟在后面,不问魏楚欣。

魏楚欣道:“那有间胭脂铺子,你送我一盒胭脂好不好。”

……

第十章 挽救

晚上回家,大夫人问萧昕瞳都吃了什么,童言无忌,小家伙把萧旋凯给他吃的东西用自己的语言都学了一遍。

凉凉的、辣辣的、油油的、甜甜的……

听的大夫人直板起了脸,对萧旋凯和魏楚欣道:“看以后你们谁还能把瞳儿领出去的,一个两个的都没正形,孩子在你们手里非得给折腾出病来不可。”

回晚居的路上,魏楚欣不住瞪萧旋凯,“不让你给他乱吃,你偏不听,现在好了。”

萧旋凯便笑说:“这小子真傻,随谁呢。”

魏楚欣抬眼看着他,“随谁,随他爹爹。”

“我就那么傻?”

“你以为你聪明么。”

萧旋凯就笑说:“我觉得我聪明的,那书上的内容一看就会,你不也承认了的么。”

魏楚欣听着萧旋凯又开始不讲好话,就不理他了。

这里萧旋凯就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走,咱们回去温习温习功课去。”

“温习什么功课,那书让我送人了,你以后也别想再看了。”一件大事压着她呼吸都困难,她哪里有那份心。

“送谁了?”萧旋凯低头抵着她额头,笑说道:“送人了也无妨,这三年来每晚都学的,都印在脑袋里了,不信一会娘子帮验验工。”

后面跟着的石榴,梨儿,双喜也隐隐约约听着了两人的谈话。

几个丫鬟也都老大不小了,服侍在两人边久了,早已司空见面,此时听着那些话,脸上不红不白不说,私下里反倒窃窃私语的谈论着。

双喜笑问:“梨儿,你看过那书么?”

梨儿侧头看着石榴,抿嘴笑着说:“那天趁姑娘不在,石榴可是认认真真的看过呢。”

双喜便问石榴道:“你看过,又识字,上面都写的啥给我们说说呗?”

石榴便撇嘴道:“说的像你们两个背地里没偷看过似的,不识字怎么,上面的图看不明白啊,一个男的一个女的在一起……”

说的几个人抿唇偷笑,“你们说是成了亲都要那样么,也太难为了吧……”

这魏楚欣正常到医源馆里教习。

下了课,一众学生来请教问题,魏楚欣耐心的一一解答着。

这里颜氏进正堂来取朱笔,魏楚欣便叫住她道:“颜教习,请等一下。”

颜氏因前几魏楚欣刻意不给她看高承羿托人来请教的“药方”,心里正是气闷,此时见魏楚欣笑着同她说话,便忍着心里的不悦,微微抬眼,一副答不理的样子,问道:“这就要上课了,魏掌馆何事?”

魏楚欣笑说:“颜教习医术精湛,昨偶翻药书,有个疑惑一直不解,想向姐姐请教。”

颜氏听了,便冷笑着道:“若论医术精湛,我怎及魏掌馆呢,掌馆有事尽管吩咐,何来请教一说。”说毕,拿起了朱笔,冷笑着转走了。

魏楚欣坐在原处,看着颜氏负气而去的影,摇头淡笑了笑。

一时颜氏上完了课出来,就见着魏楚欣果然拿着药书等在门口。

“颜姐姐上完课了?”魏楚欣刻意笑着找话道。

颜氏依旧板着一张脸,并不搭话。

“这医书上写有一种病叫重疹,妹妹看过后有如盲人摸象,固执一点,乱加揣测,终不能吃透理解,姐姐在外行医数年,经验丰富,可否帮妹妹看看呢?”说着,魏楚欣就仿若看不出来颜氏对她搭不理似的,拽着她袖子进了教室。

在讲台前的大案旁,魏楚欣将医书递给颜氏,又亲自挪过了椅子来,请颜氏入座。

颜氏也不推脱,坐了下来,接过魏楚欣递过来的医书,一副颇有造诣的模样,并不认真的横扫了几眼。

粗略的揽了一遍,颜氏一时便也失了刚才的傲气,原是听都没听过世间还有这样一种病,并那药书是用草书写的,颜氏单是字都认不齐全,更别说是分析医理药了。

魏楚欣在旁看着,心知颜氏不能认全那字,便将一整页的古文草书慢慢的为颜氏精读翻译了一遍。

临了,看着颜氏,是十分谦虚请教的模样:“姐姐觉得我这样理解可对,同药书上所述的可是有偏颇?”

听魏楚欣条理清晰,详详细细的解读了一遍,颜氏在心里自觉是领教了。

只颜氏自来在心里就有怨气,想当初是她先入宫到医源馆里当教习的,只魏氏一来,仗着夫家的权势地位,便把这掌馆的职位给抢了去,在她心里这自来是迈不过去的槛。

“按着医书上来看,魏掌馆这么理解倒是对的,重疹这种病极为罕见,想我在外行医多年,也只见证过一例而已,今你若是不提,我反倒记不得了。”

魏楚欣便顺着颜氏说道:“既然姐姐见过此症病发者,病发时可与书上所述一致?”

颜氏确有其事般的,点头说道:“虽不完全一致,但高,咳血,逾十二时辰而亡等症都同这本书上所述一致。”

魏楚欣点头道了一句受教,并又笑问道:“那姐姐可是深究过此病之诊治之法?”

颜氏摇头道:“并如医书上所言,此症极为罕见,患病者少之又少,想来研究诊治之方法也是白费力而无功效的。”

魏楚欣听了又跟着点头赞同,“姐姐说的甚是,只妹妹闲暇时参照药书整理出一张诊治的方子,若是在发病初始,给病人服下,兴许有起死回生之疗效,不知具体可行否,还想请姐姐过目。”

说着,魏楚欣就将早就准备好了的药方从袖子里拿了出来,谦逊的递给了颜氏。

颜氏拿到眼前来看,只这不看不知,一看倒大为感叹。有些人还真是天给的天赋,想不承认都不行,这魏氏比她小将近十岁,但在医术上的造诣却高出了她不下数倍。

“姐姐觉得这方子开得可妥?”魏楚欣见颜氏不说话,便在一旁请问道。

颜氏一时觉得魏楚欣这是给她下了一个在故意使她难堪调理人,气的脸色又青又白,语气不善的冷笑道:“世上的疑难杂症也多,难不成魏掌馆每见一症便都要开一个诊治的方子出来么,若是这样,恐怕是穷尽一辈子也无尽无休呢。魏掌馆长得好,嫁得又好,年轻又有能力,我等白衣草民自是不能同你比肩呢!”说毕,摔了医书,起甩手走了。

见人走了,魏楚欣才是收回了着疲惫的笑容。弯腰拾起医书,但听颜氏在外和医源馆里的女童们发着脾气,“东跑西巅的做什么,还不回去给我学习,一会出题考试,看谁答不上来的!”

……

临出医馆前,一旁服侍着的宫女眼见着魏楚欣把那诊治重疹的方子随手夹在了木案上的书册里,不笑着提醒道:“这么重要的东西,魏掌馆还是收放起来的好。”

魏楚欣笑着说:“原不过就是一副方子,配出来就是要看病救人的,哪里有那么重要。”

下午回侯府,到老太太和乐堂请安,难得的是萧旋凯也在。

和乐堂院子正中央置着一方形的鱼池,里面养了稀疏几条金鱼。

老太太同孙子正在那里,一边说话,一边喂着鱼,“人的怀是被世间无数屈辱撑大的,我萧家男儿不惧硬刀子,更不应该惧怕软刀子……”

萧旋凯背对着魏楚欣站着,魏楚欣看不到他脸上的表。

一时老太太侧头,看着了魏楚欣,便咽了下话,摆手招呼魏楚欣道:“他来了,你也来了,现如今真是夫唱妇随,你两个是形影不相离了。”

老太太还真说对了。形影不相离……此番萧旋凯不用领兵去北疆打仗,他们夫妻二人眼下是不用分离了。

祖孙三人言笑着,老太太便拍魏楚欣胳膊,“瞳儿自己太单了,你俩也要再努努力,生个二胎三胎才是好呢。”

听的魏楚欣低头不说话,萧旋凯便当着老太太的面,告状道:“我倒是想呢,只有人不愿意生了。”

“谁不愿意生?没得我顺她皮子。”老太太就故意板起了脸来,点着魏楚欣脑瓜门,下命令道:“你自己也是当郎中的,平里应多注意调养子,不可太cāo)劳着了。这回凯儿也空闲了,到一块儿之前喝些易受孕的汤药来。今年再怀上一胎,明年我老婆子也好等着抱曾孙女。”

魏楚欣低头,佯做害羞而掩饰着别的心思。

第十一章 人没了

萧旋凯自己也不解,这几年行事并不曾收敛,只魏楚欣的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再不是怀瞳儿那时,说怀就轻而易举能怀上的了。

晚上两人各盖各的躺着,魏楚欣侧微眯着眼睛,因心里盘算着事,并不曾睡着。

一时萧旋凯就跟着侧了过来,环过了她腰,拨动她耳畔散落下来的柔顺头发,“睡了么?”

魏楚欣微微应了一声,并没有动。

萧旋凯便低下头来,对着她耳朵商量着道:“再给我生个女儿好不好。”

其实自打生下瞳儿后,魏楚欣为了能到医源馆里当教习,就瞒着他一直在有意的避孕。

如果不是每次事前都喝那黄桷子汤药,以两人到一块的次数,别说二胎,恐怕是三胎都生下来了。

这次魏楚欣有点看不透他。

从事前的语气判断,魏楚欣以为萧旋凯不会太过分的。

只开始了,她才知道,原是她一厢愿的想错了。

……

事后她趴在引枕上,半里都不想说话。

有时候她会怀疑,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么,为什么平时她说什么是什么,只一到了……事上,她怎么求他都不经用了呢。

“很疼么?”他看着她委屈的微微有些发红的眼眶,耐心的帮她处理后续的事。

“你说呢?”魏楚欣侧头,幽愤的看着他,这么多年了,才忍不住说出半句实话来,“为什么每次都要按着我的手腕,我最不喜欢你那样了……”

萧旋凯自己没注意到这个问题过,听魏楚欣提起,他便回忆着笑说:“我有么?”

“你有么,”气的魏楚欣往一旁推他,“还说这话,你哪次没有过。”

萧旋凯就笑着承诺下次一定不那样了。

她往一旁捶打着他,他笑着凑过来商哄着。

一时二门上传事云板被人敲响了。

魏楚欣便不再闹脾气了,这一晚上,她一直在等着这个消息的。

“柳家四姑没了,柳王妃薨了!”

府上霎时灯火通明,熙熙攘攘,在同时传着这个噩耗。

柳王妃年纪轻轻的还不过儿立之年,好端端的无病无灾的怎么会突然就没了呢。

谁听到这个消息都不愿意相信。

萧旋凯听了亦是不信,迅速的穿衣起来。

魏楚欣象征的也要穿衣服,萧旋凯因想着先时她被他折腾的不轻,便按住了她道:“我去看看,你安心躺着吧。”

……

柳明鸢突然逝世,在齐国大抵不是小事。

第二清早,魏楚欣去欣荣苑请安时,便被告知大夫人和郡主都已经赶去柳家了。

想来是少挨了大夫人一顿责骂,魏楚欣便松了一口气。

回晚居,照常梳洗打扮准备进宫。

石榴给她梳头,忍不住惋惜的叹气道:“世事真是难料,想当初姑娘在柳府管家那会,那柳王妃还是神仙妃子一般好看的人物呢,转眼才几年,这人说没就没了!”

说来不免替魏楚欣担忧了起来,“有这个例子摆在这里,姑娘也当吸取吸取教训,人活在世,让自己过得轻松一些不好么。自打生完了小少爷,姑娘就没过一天安闲的子,又是生意,又是医源馆,晚上侯爷还劳累着人,要说功名是男人应当争的,姑娘一个女子凑什么闹呢。就是钱财,也应当适可而止的赚,要那么多银子这一辈子都花不了,有什么用呢,辛苦cāo)劳了一辈子,一天清福没享受着,这死了都觉得亏得慌!”

魏楚欣听着也不应声,有些事是上山容易下山难,不是说想退下来就能够全而退下的。

这里穿戴好了,坐车进宫。

外面沸沸扬扬都在传柳明鸢没了的事,皇宫里虽有高墙隔着,但也不能阻隔断这样的消息。

听人传太后和圣上都十分看重此事,特诏了太医院头号御医张大人入柳府为王妃看诊,企图能另有转机。

张太医从柳家回来,太后召其入隆福宫,亲自询问了一番。

待听说是王妃染恶疾已经去世,再无医治之转机,以防恶疾过给他人,应当速速火化处理尸首后,太后半里默然无语。

当时是,圣上,羿亲王都在一旁。

太后缓过神来,开口下了一道懿旨:“守礼制安葬柳氏王妃,尸骨送入西州同修亲王和棺。”

懿旨毕,羿亲王以自幼同柳妃相识为由,请旨协理此事。

邵太后思量后,点头默许。

……

医源馆里,魏楚欣教习结束后,正准备着明之教案。

这时便有小太监过来传话道:“宫里虞妃娘娘偶感风寒,请魏教习移步看诊。”

魏楚欣便应旨随太监入后宫。

只走到一半路途时,突然又改了路。领路太监迂回曲折,又重新绕回了东六所。

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宫门前停下。

引路太监垂首站定,当时是,从里侧另走出来两名小太监,引起魏楚欣入内。

斑驳掉漆的宫门被人戒备的紧紧掩好。里外两侧,都有人在把守。

魏楚欣被引请着上了大,到了门口,未及叩门,门便被里面的人打开了。

迎面说话的正是邵太后的贴大监。

走进大,帷幔后面坐着的也正是邵太后本人。

魏楚欣跪地行礼,邵太后拿眼睛扫了扫她,平声道:“起来说话吧。”

一时直奔主题,邵太后点醒魏楚欣道:“当里设立医源馆,你可知本宫之用意?”

魏楚欣颔首侍立:“还请太后赐教。”

邵太后便抬眼端详起了魏楚欣,微微笑说:“本宫给你掌馆的名望地位,你给本宫办好你应当办的事,这就是初衷。萧二娘子是有能力的聪明人,现如今有一秘事交由你做,你务必要为本宫办好。”

魏楚欣听着,点头应是。

邵太后便摆了摆手,示意魏楚欣近前听旨。

……

“你可都记住了?”邵太后看着魏楚欣,依旧是在平声说话。

“下官谨记。”魏楚欣偶然抬眼,却瞧着太后仿若心不错。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本宫知,若敢走漏一丝一毫的风声,当心牵连你魏家满门。”

魏楚欣跪地叩首应旨。

这里邵太后便吩咐一旁侍候的宫女道:“给萧二娘子换衣服。”

宫女齐声应是,引请魏楚欣到内更衣。

脱了她平常穿的衫子,换上了事先便由人准备好了的合下品太监暗红袍子。卸下钗环首饰,换上了太监瓦楞帽,混在一行监人当中,已泯然众太监矣。

由邵太后贴大监带领着,一众小太监手托懿赐三牲祭品,九十事祭器,浩浩汤汤前往柳府,到柳家灵堂为柳妃上供。

……

第十二章 旧人的丧事,新人的喜事

柳妃的丧礼,同亲王礼,辍朝一,报太常寺,赐明器九十件,纳之墓中。

魏楚欣随同一众太监赶到柳府,领太后懿旨,阖府上下出来接旨。

邵太后贴大监夏公公宣读懿旨道:“柳家四女柳明鸢,崇德四十二年婚于修亲王,今遇疾而薨,请举哀。”

众人领旨,三拜跪,三上香,三祭酒。

礼毕,柳家府丁成行来接三牲贡品及明器九十事。

夏公公象征的立于灵堂,位西向东,上香拜两拜以示尊重。

这里后一众人等俱已退下,灵堂唯剩魏楚欣,夏公公,及两名随从太监耳。

夏公公搭眼平声吩咐道:“开棺。”

两名随从太监齐应了,打开棺椁,退后由魏楚欣验尸。

魏楚欣眼看着安安静静躺在棺椁里的柳明鸢,脑海里竟都是在西州时的那些场景。她的温柔如水,她的倾世容颜……

也许在她心中宁可真这样安安静静的死去,也不愿意同高承羿走完这漫漫余生吧。

在夏公公的看守下,魏楚欣例行从事的检查了柳明鸢的十二经脉。

检查结果毋庸置疑,人确实已死。

只要此时此刻她如时上报,高承羿就彻底得逞了。

……

回宫的路上,众太监迎面与高承羿的仪仗撞上了。

大监夏公公带头错十余步让行以示尊重,后一众小太监齐跪地叩首。

然而高承羿却命人放下了銮舆,摆手叫夏公公近前问话。

夏公公是在太后边服侍久了的人,平里被人奉承巴结惯了,就是圣上也要给几分薄面的。他事先怎么也想不到,平里隐忍低调的羿亲王,今儿却大变了。

羿亲王坐在銮舆上,俯笑问夏公公道:“你说本王今儿穿的是什么色的衣服?”

夏公公听这么问,一时还多有不解,微躬着子,抬眼看了看羿亲王上穿的袍子,笑答道:“回王爷,是玄色亲王蟒服。”

“玄色亲王蟒服?”羿亲王悠悠的重复着这几个字,一时脸就板了起来,照着夏公公的脸一个嘴巴子就下了来。

直打的人嘴角含血,眼冒金星。

夏公公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慌忙跪地请起了罪。

“用你的狗眼好好瞧瞧,本王今儿穿的是什么色的衣服?”高承羿向来有不怒而威的阎罗气势。

再答也是错,夏公公跪地叩首,脑袋紧贴青砖水磨地面上,哪里还敢再说话。

高承羿冷笑了笑,一时放眼看向地上规规矩矩成排跪着的小太监们上。

从前往后,又从后往前逡巡了几遍,终于将视线定格在了一纤弱材的“太监”上。

“你过来。”高承羿仿若随意而指般的,摆手指向其中一人道:“近前来好好瞧瞧本王今儿穿的是什么色的衣服。”

被叫到的太监吓得浑打颤,膝行着挪到了銮舆近前,颤声告罪不敢回答:“奴才罪该万死,奴才罪该万死,还求羿亲王宽恕……”

高承羿连睬都不睬那太监,只随手又另指向一人:“你来回答。”

被指的小太监也吓破了胆子,膝行着跪挪了过去,不等高承羿问话,已是吓得尿了裤子,“奴才不知,奴才不知道……”

“宫里养出来一群瞎子?”高承羿冷笑了笑,指向第三个人道:“你来说说,本王今儿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

魏楚欣混在人群当中,侧眼见左右两边空出来的位置,也心知肚明终于是轮到自己了。

一时抬起头来,远远的迎接高承羿那鸷的目光,平声回道:“下今儿穿的是素色的丧服。”

高承羿听了便又是一声冷笑,竟是下了銮舆,慢悠悠的走到魏楚欣旁站定,俯下来,扼着她的下巴,对着她耳朵清冷的笑说:“若不想让你我苟且之事公之于众,一会如何回话,萧二娘子心中有数吧。”

苟且之事……这词用的甚好,还真是苟且之事呢。

魏楚欣死盯着高承羿,勾唇讽刺的笑了,被威胁的次数太多了,此时倒有点司空见惯。

“答的好,本王就欣赏睁眼说瞎话的人才。”这里高承羿陡然间松了手劲,指着魏楚欣,吩咐后随从道:“重重有赏。”

……

一时羿亲王重新坐上銮舆走了。

以大监夏公公为首的一众人等,俱都松了口气,从地上站起来,继续行往隆福宫。

魏楚欣混在人群当中,她手里紧紧捏着高承羿当众赏下来的精致荷包。在衣袖里将锦线解了开,食指伸向荷包里,里面果然藏着一张便条。

趁人不察,将便条打开,低头扫视一眼,只这两才平息下去的暗火又被其激了起来。

便条上写:某某时某刻,萧二娘子于某宅某正堂被某人更衣解带,后遗某式某样如意簪,存于某宅某正堂内。

高承羿无耻之徒!

……

这里终于行到了隆福宫。

入了宫门,上了台阶,迈过了凤仪门槛。

邵太后靠在凤榻上随意喝着清茶,有一搭没一搭的听魏楚欣回话。

所有言语掐头去尾剔骨头,听到那么一句就够了。

“柳王妃确实已薨,再无挽救之可能……”

邵太后一时便松开了握着茶杯的芊芊玉指,缓声着人拟旨道:“事已至此,已尽到,传本宫懿旨,着吉时辗迁柳妃尸骨于弘福寺,行火化之事。”

里外门太监领命拟旨。

魏楚欣双手奉上高承羿大庭广众之下重赏赐下来的荷包,遵旨退下了。

……

隆福宫里,邵太后看着脸扇出五指印来的夏义,道:“让你受累了。”

夏公公跪在地上,含笑着道:“受这么点小伤算什么,有太后此话,奴才就算是下刀山下火海,被羿亲王扔在油锅里炸、冰窟窿里冻也是值了。”

“给他脸。”邵太后虽板着一张脸,但却能看出来心不错,低头摆弄着手里的精致荷包,道:“本宫的人他也敢动,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一会着人把他叫来,本宫倒是要瞧瞧他长了几个脑袋。”

夏公公心里已会太后意,点头应声,只象征的替人求道:“亲王要领兵出征了,太后还是不要动怒了罢,奴才自来皮糙厚不会说话,被赏了嘴巴子也是活该。”

“这话怎么说,他出不出征同本宫有什么关系,本宫是君,他是臣,还怕了他不成。”邵太后板脸反着说道。

夏公公含笑,转到国事上逢迎,“太后宽宥圣明,临要出征了,自来三军统帅威言在,宜扬不宜折。”

邵太后勾唇道:“三军可夺帅也,本宫就是他的天,他能奈何。”

第十三章 做局

魏楚欣换上自己的衫子,回了医源馆。

批阅卷宗之时,同一旁属官闲说道:“午间去太医院抓药,偶遇了张大人,说起柳王妃突然逝世一事,张大人不免同我长吁短叹了一番。”

底下属官笑着讨好魏楚欣道:“别人不知,魏掌馆是太医院里的常客,难道还不知么!太医院里的张大人,最是嘴碎之人呢,平里感慨这个,叹息那个,就恨自己不是活菩萨,没有那救活万人治好百病的法术呢。”

魏楚欣点头道:“张大人确实是怀着救世之才德。”

“才德?”属官笑着说,“此言可是差矣呢,那张大人的德倒是有的,只才能还不及掌馆一半呢,这是在咱们自己的馆里,下官才敢直言,就拿前几清河郡主的膀子来说吧,若太医院里面的人能医治,怎也轮不上咱们医源馆的。宫里面的太医一个一个的数,有谁的医术能敌得过魏掌馆呢。”

魏楚欣笑着,轻描淡写的道:“颜教习是及得过的。”

“她?”一听提颜氏,属官是满脸的不服气,“就她那两把刷子,她还想和掌馆相提并论……”

这里颜氏正好进来,魏楚欣正对门坐着,清咳了一声提醒着属官。

那女属官就咽了下话,赶紧转移话题道:“才那张大人都同掌馆说什么了?”

魏楚欣正好接道:“倒是没说什么,就是讨论了下柳王妃的急症。那张太医学说‘发病急,前额两侧略有红疹,少心经滞堵,太肺经郁结……’症状一样一样的同我学了,我听着反倒觉得正对重疹的症状。”

属下顺着魏楚欣说道:“若是这样的话,岂不是太可惜了!昨掌馆不是还同颜教习讨论这个病来着么,也对应着开出了方子,若是提早得知柳王妃得了这个病,兴许还能医治过来呢!”

魏楚欣点头说:“原是这个道理,我也想到了这一点。今太后疲累,不再传召,等明我正是要拿着那方子去隆福宫请旨,得太后应,在太医院登册录入此方,再有染此疾病者,也好及时医治,救人一命了。”

“佛语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魏掌馆当真是医者仁心!相信明太后看到此方,一定会更加器重魏掌馆的,就是太医院里那些从世代行医学之家里长出来的御医大人们,也会对掌馆钦佩不已的!”

魏楚欣一时站起来,笑着说道:“那借你吉言了。”

颜氏看着魏楚欣笑得得意模样,一时在自己的书案上拿起了上课要用的教案,摔门出去了。

属官耳听着那摔门之声,忍不住道:“掌馆也太是好,不论旁的,单是掌馆的份就压着颜氏一大头呢,现如今容得她这样目中无人!”

魏楚欣摇头,声音不小的笑说:“颜教习比我早入馆年余,又比我年长,不论是资历还是医术都在我之上,原我也只是借了侯爷的光,有幸得太后看重,才做成了如今这个掌馆。”

一时到了下馆的时间,各自出宫。

……

回到晚居,萧旋凯已经在等着她了。

洗了手用晚饭,萧旋凯便是问魏楚欣道:“你见着了?”

魏楚欣正伸筷子在夹着菜,听这话,手微微停顿了下,放了筷子,只佯做不解的笑说:“什么呀,我就见着了。”

萧旋凯喝了口汤,抬眼看着魏楚欣问:“真听不明白?”

被萧旋凯端详着,魏楚欣在心里轻轻吸了口气,也不知有多少个瞬间,她都想卸下伪装,同萧旋凯坦白了的。

快了,后清晨是高承羿出征的子,如果明不能成事,她不想和萧旋凯坦白也不成了的。

“侯爷想让我明白什么?”魏楚欣和萧旋凯对视着。

萧旋凯微微蹙眉,他在想一个人的眼睛怎么能做到这样澄澈,即使她明着在说谎话,却也不慌不忙的,敢同他对视。

他所幸就挑明了说:“今太后召你去柳府上了,你见着了小姨妈棺椁,亲自验过尸了?”

“侯爷怎么知道的?”魏楚欣笑着,她在心里安慰着自己,所幸这样吃不下,睡不着的子就要结束了,这几都熬过来了,临阵之前,哪有就这么缴械投降的。

萧旋凯笑着说:“我算的。”

魏楚欣一时移开了眼睛,“那你算着了。”

“所以说你算什么,京师医源馆里的掌馆教习?还是太后培养出来的专属爪牙?”

魏楚欣听着,就不再说话了。

一时屋子里气氛发沉,两人各自吃着饭,一声都没有,筷子尖偶而碰在瓷碗边儿上,发出清晰的响声。

梳儿着人来收拾碗筷时,就明显看着侯爷和她们姑娘脸色都不太对。

室内压抑着再承受不了任何不该有的声音,她大抵不是石榴那样大大咧咧的格,一时不敢多说一句话,只颔首撤下了碗筷饭桌,领着小丫鬟们悄声退了下去。

魏楚欣心知肚明此时惹萧旋凯生气不是明智之举。坐在原处,一时子往他那边挪了挪,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试探的看着他,含笑着说:“怎么了,好端端的沉着个脸,别这样好不好。”

萧旋凯眉头蹙得更紧,侧过了头去,满脸可见的不耐。

魏楚欣也觉得自己有点死皮赖脸,更凑近了一步,环过他的脖子笑着说:“我知道你怎么了,别生我气好不好?”

她坐在他的上,头侧靠在他的肩膀上,成亲这么久了,也真真正正体验了一回主动投怀送抱他无动于衷是什么感觉。

曾经在城南的那座私宅里,她也如今天这般主动投怀送抱过。

当时他说了一句:该去哪去哪去。她以为是对她说的,一瞬间心沉到了谷底。

只现如今他连话都不对她说了,她反倒没什么感觉了。

“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假如今你是我,太后命你去柳府,你能怎么做,抗旨不去么?”她在最大限度的和他好说好商量。

萧旋凯便问她:“今是这件事,你不能抗旨。若明太后说:‘魏掌馆,本宫给你权利地位,你就要为本宫做事,去回家记录下你侯爷的一举一动。’你也不能抗旨要遵命了?”

魏楚欣笑着缓和气氛道:“学得绘声绘色的,让人听了都要信了……”

“你以为我在同你讲笑话?”萧旋凯打断她,从没这么严肃的看着她。

第十四章 卖力讨好

其实无论如何,魏楚欣的掌馆都做到头了。

此时若想全而退,还真得依靠着萧旋凯。

“教习我不当了,从明开始我就不去了,这样好不好?”魏楚欣靠在萧旋凯肩头,用十分商量顺从着的语气说。

“这是你自己说的。”萧旋凯语气这才缓和了些,“我没有bi)你,当时你排除千难险阻也要去,现在是去是不去,也还是由你自己决定。”

这话说的太过好听,进宫去当教习,是去是留还不全凭人一句话。

萧旋凯这也算是给她留面子。若直接了当的就是不让她再去了,她又能怎样。只要他决定了的事,喊破了嗓子骂破了街又有谁会理睬她。

“我不去了,我只想当你的娘子,不想做太后的爪牙。”这话说的真真假假,不过魏楚欣是真不想做邵太后的爪牙。

萧旋凯这才伸手来揽她的腰,她的确是会哄人,简单几句话就将他满腹的不悦消磨殆尽了。

一时他便轻轻的拂过她额前的碎发,轻吻了吻她的眉眼,商量着道:“我并非是要锢着你拘着你,只大齐国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在家里相夫教子这样过的,特立独行不是坏事,只也要适可而止,你不能太独特了。”

成亲几载,他就变卦了。

没成亲之前她做什么他依什么。现在嫁给了他,他开始要求她守在内宅里相夫教子了。

打一巴掌给一甜枣,给完甜枣过后,他再讨回点什么。

就坐在软榻上,她由着他摆弄。

……

事后他抱着她到卧房,摆好枕头,一同入睡了。

她侧躺着,心里装着事,整夜里几乎难以入眠。

他倒是睡着了。

快亮天的时候,他在后翻了个,就习惯的把她搂在了怀里。

魏楚欣没动,但听萧旋凯在她耳畔说:“转过来,让我好好瞧瞧你。”

魏楚欣听了也还是不动,萧旋凯就来扳她的肩膀。

魏楚欣就不耐烦的耸了耸肩,甩开他的手,闭眼蹙眉,“好端端的你干什么?”

“你是我娘子,我看看你怎么了。”一时萧旋凯就掀开了被子。

夏里闷,昨晚事后他又碍于麻烦,便直接抱她回了卧房,此时两人都没有穿中衣。

萧旋凯坐起来,眼看着她那郁结而闷闷不乐给他甩脸子的样子,心种大抵是不舒服,就直说:“一说不让你当教习,这一晚上你便扭手扭脚,碰不让碰,摸不让摸,我娶你回来是看你耍脾气的。”

魏楚欣就还是无动于衷的侧躺着。

看的萧旋凯就又来了一分气,将被子彻底扬到了地上,冷笑着说:“去,愿意去你就去,你还进宫当你的掌馆去,也别和我这么着儿,我同意你去了,你去吧!这回不去都不行!”

魏楚欣真不知道她哪里就耍脾气了。他不悦,她主动投怀送抱的说好话,他要那样……明明心里厌烦她也无声顺从的应了。

忍着做到此种地步,还嫌她扭手扭脚,不让碰,不让摸,他到底想让她哪般?

“我不去了。”魏楚欣在心里真的好想笑,他仿若知道她哪天有求于他似的,平时都好好的,只赶上她不能惹他生气的时候,他就变本加厉的让她难堪,他就那么喜欢她伏低哄他?

“别这样,像我如何bi)你了般的,你不是愿意进宫么,我不拦着你了,你做谁的爪牙就做谁的爪牙,做了专门的细作回家来监视你丈夫的一举一动你才威风有能力呢。”

“我都说了我不去了。”这里魏楚欣便也坐了起来,连衣服也顾不得披了,只轻扳了扳他的胳膊,商量着:“从今开始,我就不去了,只我也不敢擅自不去,所以还是得求侯爷出面替我说,你帮帮我好不好?”

萧旋凯正赌着一口气,道:“我不管,是谁当里挣命般的要去,现在不想干了,有本事自己说去。”

“我要是有本事我早就说了,以前我只贪图着齐国里独一无二的女掌馆的声名,才非是要去的,只现如今做了一年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我自己也后悔了。眼下进退两难,我早就是不想做这个教习了,你是我夫君,又有说一不二的本事,难不成我有难处还找别人说去么?”

魏楚欣就笑说着,一段话里数次都想放下脸子了,只想想被平白连累的柳王妃,她又适时忍了回去。

这突然的转变把萧旋凯都听糊涂了,他看着魏楚欣,不知道她这话里几多是真几多是假。

“你答不答应嘛?”魏楚欣便摇着他的胳膊,抬眸看着他眼睛,轻声道:“原才知道,侯爷是个人颠倒黑白,搬弄是非的小人……”

“我怎么就颠倒黑白,搬弄是非了?”她主动靠在他的肩膀上,萧旋凯便也顺势不规矩了起来。

“你扪心问问你自己,我何时扭手捏脚,不让你碰了,昨天晚上你什么没做,怎睡了一觉就都不记得了……”

一时便又重新开始了。

她讲着条件,和他约法三章,不让他这样不让他那样,不事事都顺从他,他反倒不说她扭手扭脚,不让碰不让摸了。

……

直胡闹到天都亮了。难得她完全主动着,萧旋凯不舍得离开。

只是要上早朝,不舍得也得离开,他下地穿起了衣服。

魏楚欣也不说服侍他更衣,原处躺着,紧紧的盖着被子将自己护了起来,看着他命令着说:“不许把我的事忘了,上早朝之前先派人去医源馆把我平里用的东西拾掇回来,一下了早朝就马上去隆福宫面见太后。”

萧旋凯笑着应了。

只魏楚欣还是不放心的又说了一遍:“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医源馆拾掇我的东西,你若忘了,看我不拿你试问?”

萧旋凯系好了腰间封带,走到边看着她笑说:“大的天儿,盖个厚被也不嫌捂。”

魏楚欣往被里藏,萧旋凯眼见着她脸上的微红还不曾退,手就伸了进来,一边轻揉捏着……一边问:“说说还有哪里我不曾看过,还往哪藏,嗯?”

……

房门一被关上,魏楚欣就卸下了脸上的笑容。

当知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这一句话说的真好。

她与他的丈夫,她的枕边人都要如此辛苦卖力的演戏。

将门虎子锁深山,复尔生还结善缘……

她劝着自己,应当知足了。眼下的生活正被无数人羡慕着,相比于上一世,她简直生活得优渥而幸福了。

在他的庇护下,她偷安而重活了一回,不得不承认,没有他萧旋凯,也许就没有现在的她。

人之不如意事十常**,忽略她哄着他的时候,和他在一起,也有过真正的开心。

她也知道做人不能太贪心了,她一遍一遍的努力劝着自己……

第十五章 你还是不信任我

凌乱的室内,被扔的到处都是的衣服和绢帕,几个丫鬟跪地闷头收拾着。

魏楚欣坐在梳妆台前,收拾打扮的干净利落,一副随时准备出门去的模样。

一旁梳儿不免问:“姑娘今又不出门,穿的这样好,平白拘束了自己。”

魏楚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对梳儿说:“也许轮不到我出门。”也许就轮到了。

柳明鸢是死是活,作为她同父异母的姐姐大夫人,得到消息的时间应该不会太晚。

魏楚欣已经事先布置了人在欣荣苑,一有消息传过来,她也就马上能知道了。

坐在晚居的梳妆台旁,从镜子里看着靠墙而置的沙漏,才当知度秒如年是何种感受。

熬了一上午。魏楚欣就在心里盘算着,如颜氏在得知自己不再去医源馆之后,会拿上药方去隆福宫面见邵太后请功;

如邵太后得知了柳明鸢此症并非不治之症,若在发病当,及时灌服相应汤药,则假死亡三期满后,患病者如重生根之花木,可死后之复苏;

如邵太后想着高承羿此番出征北疆之迫切有怀疑之心,并有颜氏之言,让人第三次验尸;

而今已是柳明鸢死后的第三了,正是涅之;

如果步步都如设计好的这般,高承羿就不能得逞了吧。

如中间有出了纰漏的环节,那也没什么,她会承担自己发下的懦弱错误,出面证实柳明鸢没死的事实,到时候高承羿也不能得逞。

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

下午未时,夏雨如练。

魏楚欣眼看着窗外白茫茫的雨幕,却是想到了那年在西州。

也是这样的大雨,她积劳成疾,瘫坐在浣衣局的青砖地面上,一口一口的咳着鲜血。

西疆之地,满目疮痍。

她在心里一直有个期望,她盼着那个穿铠甲拿银剑,英气bi)人,长眉斜入的年少将军能赶来救她。

那时候真不敢想象,愿望就那样成真了。

骤雨未歇,人心已定。

他迅速卸了上的战甲,拦腰紧紧的将她抱在了怀里。

柔软的袍子,温的体温,她就被那人护在怀里,鼻端缓缓袭来的是那般熟悉的淡淡沉水香……

如果要回忆的话,她和萧旋凯之间发生的故事也能被说上几的,从在太蒙山她救下他时开始。

“侯爷回来了,今儿怎么回来的这样早?”外面石榴为萧旋凯打着帘子。

萧旋凯脱了披着的斗篷进屋,就见着他娘子面色苍白,眼底发青的站在窗边正发着呆。

悄声走到她边,站定后揽她入怀,骨节分明的手放在她的额头上,温温的并没觉得,“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他冰凉的手激得她一下子回过了神来,眼见着他看着她,关心的询问着,是满脸的在乎模样。

“脸色怎么这样难看,是不是病了?找太医过来瞧瞧?怎么不说话?怎么了,嗯?”

他越是耐心关慰的问她,她越是不能回答。

多怕一开口说话,就忍不住变了音,到时候控制不住的哭起来,该是怎么解释。

“你袍子都被雨打了……我给你换一件吧。”她侧过头去转移了话题,一时要逃避着去红漆立柜里帮他拿衣服。

“等一下,我看看这是怎么了?”眼见着她红了眼睛,说起话来鼻音沉重,他便按着她重新将她环在了怀里,“好端端的怎么哭起鼻子来了,谁惹我们丫头了?”

魏楚欣便慌忙用袖子抹去了眼泪,吸了吸鼻子,勉强含笑着说,“又不是小姑娘了,谁就哭鼻子了。”

“怎么了,母亲责备你了?”

“没有。”

“那是怎么了,谁惹我们丫头了?”一时萧旋凯就将她抱在了怀里,看着她淡青色的眼圈、红红的眼眶,心都跟着疼了起来。

魏楚欣靠在他的怀里,他现在对她越是耐心,她越是害怕和他摊牌。

若是他知道高承羿用何手段威胁着她,她被bi)无奈如何开了制人假死的药剂,他小姨妈柳王妃无辜受连累,马上就要被高承羿掳到北疆去了,他还会这么对她么……

魏楚欣就问他:“你着人去医源馆取我的东西了么?”

萧旋凯笑着点头说:“你特意交代了好几遍的话,我记着呢。”

一时魏楚欣紧紧咬了下嘴唇里侧,她在想着,要真摊牌,该从何说起。

眼下未时末刻,离关闭宫门还有两个时辰,离挽回局面还有两个时辰。

魏楚欣就微微闭上了眼睛,让她躺在萧旋凯的怀里,再不顾后果的偷安一会吧。

她的过错她自己承担,再也不是逃避责任的时候了。

“睡吧,是不是太累了,以后不用去医源馆了,就不会那么累了。”萧旋凯坐在软榻上,眼看着她不安的微眯着眼睛,在耐心的哄着她入睡。

魏楚欣在潜意识都在抗议着,“这么累也都怪你……”

回想起来,萧旋凯就笑着点头承认,“昨天是一时没有分寸了,平白劳累了我们楚儿,今晚就不那样了……”

魏楚欣心说:不是因为那事……只要你在心里肯真正信任我,又哪里会有现在之事。

就如同平常午后那般的,两人随意的说着夫妻之间的话,她满满责怪语气,他不太认真的做着不会兑现的承诺。

这便又过了一个时辰。

魏楚欣虽眯着眼睛,但神经紧绷,一时一刻也不敢放松。

“萧旋凯……”计算着时辰,她便突然睁开了眼睛,抬眸看着他,在问:“侯爷总是说信我,侯爷真信任我么?那年在常州,发生了那样的事,你从京城赶来,不等我解释完,就点头说信我,可是我想知道,在你心里,你可曾真正信任过我?”

“怎么提起了这茬?”萧旋凯轻抚着她眉眼道。

“那天早上,你起来后第一件事不是问我怎样,而是在找你的护短刀,”回想起那的场景,魏楚欣眉心都忍不住颤了下,但她还是轻描淡般的笑问了出来,“若那帕子上没留下我的贞洁,你会当场杀了我么?”

见她非常认真的在问着,萧旋凯却是有点要笑了,难怪那几她对他不冷不的,说要同他和离。成亲四年了,原来两人之间竟然存在着这样大的误会。

“楚儿,你想什么呢?我怎么舍得杀你,就算是你给了高承羿,我都接受了,原是我没保护好你……”

所以就还是不信任,“既是如此,那侯爷为什么要说的那样果决呢?”

萧旋凯也说了一句彻头彻尾的实话:“不说的果决,我怕你再拒绝我,不说的果决,我怕你不肯嫁给我。你是否完璧,我都接受你,这样还不够么?难道楚儿就非要那虚无飘渺的信任么?”

“所以侯爷现在如愿娶了我,是赌对了?”问出这话,魏楚欣觉得心口发闷发疼,一时红了眼眶,这次的泪是因两人而起,它埋葬了她心底残留着的期许。

“以前的事都不重要了,那些误会也已经解开了,你始终是我一个人的,你是我萧旋凯的妻子,不是么?”

“二爷,二少,来人传,说是柳家四姑活了!”这时外头有小丫鬟喜得都忘了规矩,门不敲,礼不行,直跑了进来传话。

第十六章 别扭

柳王妃死后第三天竟然活了!

是被医源馆里的颜氏教习救活的!

这事在整个齐国都传开了,颜氏教习一成名,被太后擢升为医源馆掌馆,被万民传为当世神医。一平民医女之名姓,将被载入齐国青史。

从此在太医馆的众多高阁中,有一书之地,上有一页内容,记录着重疹之症状及诊治之方法,末尾注明时间名姓。

载:重疹,崇泰八年夏,颜氏医女首察。

医源馆里下属官员们一样逢迎巴结,一声一声的叫着颜掌馆,既是熟练又是钦佩敬重,俨然记不得从前掌馆乃何许人也了。

第二羿亲王以主帅之份如期领兵前往北疆。

月余后,柳王妃以崇敬之心皈依佛门,待发修行。

某天午后,又是一个雨天。

隆福宫里,邵太后看着外白茫茫的雨幕,轻轻叹息着:“拥有天下又如何,我留不住他。”

……

子还在如常的过着。

自柳王妃死而复生的那一天起,魏楚欣就生了一场大病。

一病病了大半个月,等病好了,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晚居里服侍的人心照不宣的都知道,自打二少病好以后,对下人还是那么的宽宥温和,只是对侯爷,谁都能看出来,冷冷淡淡的,没有以前的亲模样了。

萧旋凯自己也不知道是何缘故,因为这个事,他变着法儿的哄过她,在晚上也为难过她。

只是对她好,她无动于衷,对她不好,她也无动于衷。

最后气的他也不到她那里去了。

这里萧旋凯又有好几没到晚居了,石榴和梳儿几个大丫鬟暗暗的都在心里着急上火了起来。

但只也不过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她们姑娘整里同没事人似的,看书作画,绣花养鱼,这回不用去医源馆了,每里清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装扮都不上心了。

梳儿此时便是端着几个瓶瓶罐罐进了书房,将东西顺势放在了书案上,笑着说道:“姑娘别画了,歇一歇吧,仔细眼睛疼,你手上的蔻丹都要掉没了,这正好捣了凤仙花,是少有的淡粉色的汁子,染在指甲上最是好看了。”

见是梳儿已经将东西拿了过来,魏楚欣也就放下了笔,伸出了手来,由着梳儿帮她摆弄着指甲。

梳儿一边替魏楚欣涂着指甲,一边委婉的笑劝道:“眼下正是好天,姑娘整闷在这书房里多是无聊。府上这么大,后面花园里景致也好,姑娘不若出去走走,心也舒畅呢。”

石榴也从屋外走了进来,一时接过梳儿的话道:“就是觉得府里的景致单调,出去走走玩玩也好啊!比方和京城里的官太太们聚在一处打打长牌,或是姑娘同侯爷说说,让侯爷陪着去街上玩,只要姑娘开口了,侯爷没有不应的。”

“何苦向现在这样呢,整里闷在房里,把姑娘的心都闷的不好了,侯爷一来咱们这里,姑娘不冷不的,侯爷说十句话,姑娘一句也不答,摆着一张脸子,别说是侯爷见了不高兴,就是我们在一旁看了都觉得心里发堵呢。”

梳儿嫌石榴把话说的太直接,不住的给她使眼色。

只石榴就是看不着,继续说道:“再说了,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姑娘倒是明说啊,憋在心里自己难受不说,也平白伤了和侯爷的感。要说在这京里,还上哪找侯爷这样的丈夫。姑娘在侯爷面前,说一不二,说什么是什么,侯爷哪一样不顺着姑娘,姑娘怎么就不知足呢!亏得姑娘还读了那么多的书,过子过子,不就是两个人互相迁就对方么,这样浅显的道理我们做丫鬟的都懂,姑娘就不懂么。”

“自打那天侯爷负气走了,这都多少子没来咱们晚居了,外面花花世界,好看的姑娘、温柔的女子、可心的人儿多了去了,侯爷那样优秀的人,又是年轻又是尊贵又是英俊,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惦记着呢!姑娘这心也是真大,看是侯爷相中了别人彻底忘了姑娘可怎么办吧!”

梳儿怕魏楚欣听了心里难过,便打发石榴道:“去打一盆水来,一会染好了指甲,姑娘洗手要用的。”

石榴还没说够了,只得悻悻的出门打水,被梳儿给打发走了。

梳儿继续低头替魏楚欣染着指甲,一时也笑劝着道:“石榴心直口快,说的话也不一定都对,只姑娘也要想一想的,侯爷都好几没来咱们晚居了……”

其实梳儿和石榴说的话,魏楚欣都明白的。只是经过上次的事,她心里就是有一股劲缓不过来,想和萧旋凯亲近也亲近不上来。

说曹cāo),曹cāo)晚上就来了。

他来时,魏楚欣正站在案旁画着一幅山水图。

魏孜博的生快到了,她准备把这幅图送给他当生礼物。

萧旋凯就站在门外看着她,还是以往的模样,恬淡安静,看着就觉得舒服,就想着一直看着她,看一辈子。

魏楚欣知道他来了,石榴梳儿一见着他来晚居,殷切着又是给他打帘子,又是给他上茶的,又是欣喜,又是有提醒魏楚欣留下他的小心思,好大的刻意嗓门声,傻子都要听出来了。

萧旋凯就走了过来,在后环住了她的腰。

魏楚欣怕一时分心毁了这幅画,一时就放下了笔。

室内静静的,谁也不先开口说话。

到最后还是萧旋凯先找话说:“画的这样好,等画好了送给我好不好?”

魏楚欣一时只淡淡的照实说道:“这是送给大哥哥当生礼物的。”

萧旋凯此时正拿下巴轻抵着她的肩膀,听到她这话,一股闷气就又窜了上来,压了又压,道:“这幅是给魏孜博的,那你再另给我画一幅。”

魏楚欣道:“你又不喜欢这样的山水图,我费力画给你有什么用。”

“那你画个别的,画个我喜欢的。”

“我哪知道你喜欢什么?”魏楚欣低头,淡声道。

萧旋凯一时就笑了,缓半刻才说:“楚儿不知道么,我喜欢你呀。”

本来是很好话,气氛也被烘托得很好了,他也给了她台阶下,她只要顺着往下,就算是不说话,笑一下两人也就和好了。

只是她却非是要煞风景,板脸认真的道:“可是我不喜欢你。”

萧旋凯便是一下子松开了她,一把将珠帘掀了起来,又气的要走了。

耳听着珠帘被摔得清脆直响,魏楚欣一时闭上了眼睛,蹙眉说道:“你又要走了么?这次走了,还几天再来?”

第十七章 和好

萧旋凯当真是被她气出了个好歹,一时站在外厅门口,负气的道:“你成心撵我走,我还死赖在这里不走么!”

魏楚欣站在房里,也心知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的道理了。

谁都有耐心耗尽的时候,当然包括心高气傲的萧旋凯。

“这是你府上,你在哪里待不得,我撵你走你就真走么,除非是你自己想走。”

说着,魏楚欣也掀开珠帘走了出来,一时走到他后,还如以往那般,从后面环过了他的腰,环得紧紧的,温声说:“何况我也没撵你走啊。”

“你是没撵,只是一张脸子摆的,比撵我走还厉害呢。”她突然这样,萧旋凯事先还真没想到。

“那我现在不摆脸子了,你还走么?”魏楚欣就侧靠在了他的后背上,温声细语。

她说出的话比她开出的药见效还快,萧旋凯听着,心中满满的火气就消了一半了,一时转过来,将其打横抱在了怀里。

魏楚欣也就顺势环过了他的脖子。

他边走边脱她的衣服,仿若在试探她态度般的。

成亲了与没成亲的区别就是,和好之后做的事顺序不同。

他先是胡作非为了一番,待心里的火气全部散没了之后,才跟她谈感谈别的。

眼见着他是完全好了,魏楚欣才拒绝着往外推他:“你不是生气了么,你不是要走么,赶快走人,我这里不留你。”

萧旋凯便笑着说:“才不是你原话么,这是我府上,哪里都是我的,这晚居是我的,晚居里的人也是我的。”

……

“说真的,你真不喜欢我?”萧旋凯问她。

“你想听真话?”魏楚欣抬眸看着他,笑问。

萧旋凯才不想听,一时俯堵住了她的嘴,什么话都给吞咽了回去。

只总有得到喘息的时候,一逮到机会,魏楚欣就要往下说:“我才不喜欢你呢……在大齐国里我最讨厌的人莫过于你了,你不来晚居,我白天讨厌你,晚上也讨厌你,一天里无时无刻的不在讨厌你。”

到最后萧旋凯倒是放开了她,笑着听她说完。

“你不是同我生气了么,前几天你不是拂袖摔门就走了么,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讨人厌,别人生气摔门也就摔了,只经你一摔,门上的折页都摔坏了,害得我还得找匠人来修。”

听他娘子夸张的说完,萧旋凯便是忍不住笑了,一时连说带做,“我这么有力气么,嗯?”

魏楚欣便忍不住喊疼。

萧旋凯按着她手腕不让她乱动,看着她眼睛道:“说你喜欢我。”

魏楚欣抬眸对视上他的眼睛,就是不顺着他说:“我讨厌你。”

“是么?”萧旋凯惩罚的又快了一分。

疼的魏楚欣无法,挣扎又挣扎不过,一时哽咽着看着他道:“早知道你又这样,刚才我就不应该留你,明你别再来了……”

“说句话,就这么难么?”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魏楚欣倔得就是不说。

萧旋凯眼见着她都快哭了,也就不bi)她说了,一时松开了她手腕,将她揽在怀里,护了起来。

外头已经打一遍更了。

萧旋凯搂着她不一会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六更时分。魏楚欣轻翻了翻,却见着他还在那里躺着,伸手甩开他的胳膊,只道:“都几时了还不起来,不上早朝了?”

想到他昨晚如何对待的自己,魏楚欣心里还有点幸灾乐祸,他上早朝迟了才好,在她这里,他是说一不二的霸王,看误了早朝,有没有人收拾他。

萧旋凯慢缓缓的睁开了眼睛,一时就见着她娘子坐在那里,幸灾乐祸的看着他,连衣服都忘披了。

不过这也提醒了他,昨天他占了多大的便宜,她前面后面锁骨以下的青红色斑驳,是他一晚上的成果。

这几他不来晚居,丫鬟们便不及在头一天晚上将中衣亵裤提前放进来了。

等梳儿进来服饰她们姑娘更衣时,着实被这样的阵仗给吓了一跳。

心里一时就在想,也难怪她们姑娘不盼着侯爷来,只这一来,准没有人好受的。这侯爷的脸皮也是真厚,把她们姑娘磋磨成这样,他脸上反倒是不红不白的看着人服侍她们姑穿衣服。

原今是朝廷浣假公休的子,萧旋凯不用上早朝。

梳洗毕吃饭,侯府里的丫鬟们就眼见着她们二爷和二少和好了。总感觉是只要二少一笑,她们二爷就跟找不着北了似的。那真是二少说什么是什么,她们二爷没有不顺着的。

魏楚欣拿着筷子夹蒸饼,萧旋凯才是瞧见她新涂了蔻丹。

纤细的手指涂起淡粉色的凤仙花汁子,看着是真好看,一时就握住了,轻揉捏着不愿意松手。

“不好好吃饭,你干什么。”魏楚欣不耐烦的看着他,一时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大白的,我能干什么。”萧旋凯朝她挑眉,笑着说。

这话倒是提醒了魏楚欣。

一想到他今无事,两个人闷在晚居里,他也许就真要做些什么。思来就说:“好久都没出门了,你带我出去看看吧。”

萧旋凯点头应着。

等到和乐堂和欣荣苑分别请完安后,萧旋凯就着人去准备马车了。

“想去哪里?”往晚居走,他看着她笑问。

魏楚欣一时也没想好,随口说:“就在街上走走。”

萧旋凯道:“在街上闲逛有什么意思,不若我带你去……”

听萧旋凯否定了自己,魏楚欣也不听他下话,只打断他道:“你若不愿意,就别跟着,正好我带着石榴和梳儿出去,省了拘束。”

萧旋凯马上笑说:“谁说我不愿意去了,石榴和梳儿哪个是省油的灯,谁见了我会拘束。”

“他们不拘束,我拘束。”一时魏楚欣就侧过了头来,停在了原地,抬眼看着他说:“怎么,今天高兴了?是不是只要一想着降服住了我,你就特别有成就感?”

“这说的什么话?”

“实话。”他来揽她,她就往旁边推他,“若是昨天晚上我不留你,没准你现在正不知道抱着哪个温香软玉在某处私宅里呢吧。”

“这是吃醋了?”萧旋凯还是将她紧紧的揽在了怀里,就喜欢她吃醋在乎自己的样子。

魏楚欣嘴硬的说:“我吃什么醋,世间那么多好吃的,没得我非得没趣找醋吃,我可是闲着呢。”只她在心里大抵也是要想,这几两人生气,他有没有到外面去找什么人。

萧旋凯听了笑道:“既然娘子大度不吃醋,那我也实话实说了。这两在外面是认识了一个温柔体贴百依百顺的,原是怕娘子生气不想领回来的,只娘子如此大度,那便着人把她接回来吧。”

第十八章 生命垂危

“你说真的?”魏楚欣听着已然是生起了气,往一旁推他道:“既然如此,你就领回来啊,领回来做姨娘,都到她那里去,我倒省着受累!”

“好,一会就着人把她接回来,今晚上我就到她那里睡。”萧旋凯继续笑说着。

开始时魏楚欣当然没当真,只这越听越觉得像真事,一时也就住了嘴,不再说话,只往晚居走。

萧旋凯跟在后面,眼看着她一步一步走的吃力,也后悔昨晚上太纵容自己了。

每次太过分之后,后几她就如何也不让他碰她,萧旋凯就在心里反思,这可能也是三年了她都怀不上的缘由。

一回到晚居,魏楚欣也就不再提出门那一茬了,站在案旁作画,他说什么她也不理。

实在是被他惹得不耐烦了,她才放下画笔说:“有温柔体贴会哄你对你百依百顺的人,你还到我这里自讨什么没趣。”

萧旋凯就环着她腰哄说:“上哪里找那样的人呢,有你就足够了。”

“齐国之大,什么人没有。人石榴都说了,你又年轻又尊贵又英俊,暗地里等着你盼着你的人多了,就是你自己不主动,也总有上赶着的呢,像是你的好兄弟原东子胡希乐之流,不就总是投你所好,给你找可心的人么。”

萧旋凯听着魏楚欣每说一句话都酸溜溜的,听的他心倒是极好。

正当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话时,石榴突然从外面跑了进来,掀开帘子,气喘吁吁的对魏楚欣道:“姑娘,你猜谁来侯府了!”

“谁来了?”

石榴便道:“是大少爷,眼下正等在门房呢,姑娘快是去看看吧!”

萧旋凯听了也道:“门房管事是谁,怎么这么没有分寸,快是将人请到正堂看座上茶,哪有让人候在门房的道理。”

石榴便忙摆手解释说:“是大少爷自己不进来的,十万火急的事,姑娘快过去瞧瞧吧!”

原是魏二和探花郎丈夫吵了架,打到了一块,魏二又正是怀六甲,一时踹到了肚子,血流不止,请了多少个大夫也不中用。魏二命正是危在旦夕,魏孜博慌的没有办法了,才来惊动嫁进侯门里的魏楚欣。

一听到这个消息,魏楚欣还没说话,萧旋凯便是先让人牵他的马来,他要亲自送魏楚欣去曹府。

只魏楚欣摇头拒绝道:“侯爷过去多有不便,和母亲那里还得……”

萧旋凯便是打断魏楚欣道:“人命关天,那些都是小事,快去吧。”

随魏孜博一起上了车,便往曹府赶。

是一间朴素的黑漆板门。

一开始里面不给开门,听说是侯府少来了,曹探花的母亲和姐姐才慌忙跑过来迎接。

魏楚欣摆手道:“快起来,不必多礼,二姐姐人在哪里,快带我过去。”

那曹绅的母亲和姐姐从乡下被接进京里也才不久,只满耳朵里听的都是煊武侯如何位高权重,此番见了魏楚欣,哪里还顾得上屋里躺着的魏二,只忙不迭的吩咐宅子里仅有的几个丫鬟擦椅子添茶来。

“萧二少,您是最最尊贵的人儿,今屈尊到我们这小宅子里,可是也让我们这小户人家开了眼界,您快里面请。”

“曹氏姐姐莫要客气,我二姐姐现在如何?”宅子不大,魏楚欣这就跟着曹绅的姐姐进了来。

只眼见着是要往正堂走,魏楚欣便是停下了脚步。后面跟着的石榴和梳儿不免问道:“我们二姑娘人现在何处,这不带我们去二姑娘住着的屋子,带我们到这正堂来做什么,难不成你以为我们少是平白无故来你们家做客的不成!”

那曹绅的姐姐眼见着魏楚欣慈眉善目,温温和和,实在是平易近人好说话的,只不成想后面跟着的丫鬟牙尖嘴利,一时便是弓着赔着笑说:“绅弟媳妇自是有母亲照管呢,哼哼呀呀的哭了几个时辰了,她哪里抵得上萧少的金躯,少舟车劳顿,合该先到正堂里喝杯茶的。若是招待不周,绅弟回来也是要埋怨怪罪的。”

石榴见着曹氏那一张苦瓜面摆弄是非的脸心里就瞧不上,此时只板着脸子道:“谁惜得喝你家的茶,我们二姑娘住在哪里,快是带我们少过去,迟了一刻,我们二姑娘要有什么闪失,将你们曹家满门提到顺天府里好好的治罪!”

曹氏听着倒是被震慑住了,一时才引请魏楚欣,魏孜博等人往后院里走。

才过了垂花门,就听见里面魏二呜呜咽咽已没剩多少力气的哭喊声了。

推开院门进去,就见着整个院子里空空落落的,只有曹绅的母亲和魏二从府里带过来的丫鬟而已。

曹母正坐在廊前一宽背的交椅上,嘴里一遍一遍念叨着:“完了,不中用了,娶回这样的短命女,我们曹家不幸啊!”

魏二的两个贴丫鬟忙进忙出,一盆一盆的往外端着血水,等抬眼看着魏楚欣和魏孜博赶了来,直跪地抱着两人腿哀声哭了起来,“大少爷,三姑娘可算是来了……二姑娘怕是不好,三姑娘快是给看看吧……”

魏楚欣要进屋去,曹母笑拦着道:“血最是忌讳呢,萧少是金贵人,要是被冲撞了就不好了。绅哥儿媳妇一就是不中用了,您还是不要进去了的吧。”

石榴没好脸色的看着曹母,冷笑着道:“你会不会说话,什么叫我们二姑娘就不中用了,不用你这么咒人,若今我们二姑娘有个三长两短,你看我们家老爷拿不拿你们曹家试问!还不快让开路,你是什么份,也配站在我们少面前和我们少平起平坐,谁给你的脸!”

那曹母悻悻的让开了路,心里憋了一肚子气,只奈何忌惮着魏楚欣的份,连她边的丫鬟也不敢惹。

魏二肚子里的孩子少说也有五个月了,本来胎儿长得很好,只因曹绅这一脚,险些葬送了魏二和孩子母女两条命。

魏二失血过多,又脱了力气,此时神志不清,一直在喊:“娘亲,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魏楚欣让梳儿将带来的人参递给丫鬟煎熬,她则是脱了魏二的外衫,在她几处大上施了针。

魏二能不能活下来全靠自己的意志,魏楚欣一时在她耳畔激励着:“魏玉欣,你不能睡,这一闭上眼睛,你的命就没了,听到没有,你不能睡,你还这么年轻,你母亲眉姨娘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想想你死了她怎么办,快使劲,使劲啊!就快出来了!”

第十九章 生活的艰辛

魏楚欣浑是血,累得瘫坐在了后的椅子上。

几个丫鬟喜极而泣道:“保住了,二姑娘的命保住了!”

魏二面色苍白,头发凌乱,躺在榻上,眼看着魏楚欣,虚弱的动了动唇角,“谢谢你,楚儿……”

说完这话,再没有支撑下去的力气,昏睡了过去。

一时梳儿端盘过来替魏楚欣净手,“姑娘快洗洗吧。”

石榴翘脚贴心的拿帕子给魏楚欣擦汗。

魏二的贴丫鬟也到衣柜里找出了魏二最好的衣服来,请魏楚欣先暂时换了。

魏孜博站在屋里,才听着屋里两个妹妹,一个哭着用力喊着,挣扎着活下去,一个激励的劝着,竭尽全力施救,喊得他心里十分堵得慌。

一时开口,询问道:“曹绅呢,玉儿生死攸关,曹绅去哪了?”

曹母和一旁站着的曹绅姐姐自是认识这现在也在朝廷当差的魏家大少爷,哪里敢惹,只恭恭敬敬的上前来,赔笑着说:“绅儿忙,部里有事,没他不行,他这也是脱不开……”

“话!”向来儒雅的魏家大少爷也气的说了脏话,“早不忙晚不忙,踹我妹妹肚子的时候他不忙,打我妹妹的时候他也不忙,只这会开忙了,他一小小礼部司务厅司务,芝麻大点的小官,他比侯爷都忙么?更何况今朝廷放浣假公休,部里都不开门,他上哪忙去了?”

话说的曹母和曹绅姐姐脸上十分难看,半句话也答对不上来。

眼看着面前两个妇人,魏孜博倒也不愿再多说什么,只负气说道:“等明到部里再找他好好理论!”

听的曹母和曹绅姐姐吓得都六神无主了,连忙上前赔笑说:“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这家里的事咱们就在家里说吧,若是闹到部里……”

说着魏楚欣换好了衣服,从里间走了出来。

魏孜博见着,也不再理会两人,只上前问魏楚欣魏二现下的况。

魏楚欣松了口气说:“大哥哥别担心,玉儿暂时没事了。”

那曹母和曹绅姐姐心思却不在魏二上,只眼见着魏楚欣穿了魏二一条上等织锦的裙子,一烟霞色的透茧衫子,直觉得被割了心头般的,好是心疼,便是没好眼神的瞪魏二的贴丫鬟喜儿。

喜儿心知为什么挨瞪,原是这衣服是家里最珍贵的衣服了,曹家自来就穷,他们姑爷虽在朝廷当差,只却摊上个清水衙门。

这到了京里不比常州,米面油盐,吃穿住行,哪一样不得用到银子。本来姑爷和她们姑娘两口人过子还多少有些入不敷出,偶尔要靠她们姑娘的嫁妆贴补家用呢。

只他们姑爷又是孝子,趁着去年平州大旱,就把乡下的老母和不明事理的姐姐胡搅蛮缠的姐夫都接到了京里来,一大家子人挤在这么一个宅子里,所有花销就靠着朝廷上每月下发的那点俸禄。

魏楚欣自是不知道曹母、曹绅姐姐以及喜儿几个人之间的那些小心思,她一心想着魏二的子,便是吩咐梳儿将带来的两根宫里赏下来的百年人参交给了喜儿,又到屋里开了方子,让喜儿照着方子去药房里抓药。

喜儿道了谢,接了魏楚欣写好的方子,她跟在魏二旁久了,也多少认识些字,打眼看着上头几味名贵的中药,心里便忍不住颤了颤。一时红着眼圈,看着魏楚欣,委婉的低声说道:“这药委实太贵重了一些,家里怕是……有没有廉价可以代替……”

说的魏楚欣也才反应了过来。在宫里当教习当的久了,开出来的方子也尽是捡名贵的好药用,都成习惯了。

这些年嫁给萧旋凯,在钱财用度上也从来不次于宫里的娘娘,一时倒是疏忽了没钱的难处。

她也是从苦子里过来的,想当年在魏家庄子时,上连一文钱都没有,没有钱打发郎中,无奈下把兰姨娘留给她唯一的念想如玉佩都送了人……

这里魏楚欣便是重新另开了方子,出来的急,也没有带银钱,只随手摘下了手腕上带着的玉镯子,交给喜儿道:“这个你收着,你们姑娘病得不轻,不是小事,这药一定要按时的服用,拿这个当些钱来买药吧,若是不够,到侍郎府或是侯府传个信来,也就有了。”

喜儿接了,感激的跪在了地上,哽咽着向魏楚欣道谢。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照顾好你们姑娘是正经,这是一辈子的大事,万不可劳动了她,再让她因为这些小事忧心,听没听见?”魏楚欣便俯扶喜儿起来。

喜儿连连点头,一时抹了眼泪站了起来。

魏楚欣又嘱咐了两句,从后院出来时,曹母和曹绅姐姐笑脸殷勤相送。

“萧家少可真是神医,才也找了不少的大夫,都说人不行了,让准备后事呢,只这少一来,就把人从鬼门关里给捞出来了,这还真是神了呢,老妪替绅哥媳妇谢谢少了。”

“我们小门小户,少过来,只见着是神仙妃子的人,连步都走不动了,话也不会说了,连一杯茶也没请少喝,真是招待不周了,还请少不要怪罪!”

魏楚欣听了,淡笑着说:“伯母和曹氏姐姐这说的哪里话,若是没有我家姐,咱们是没有瓜葛的两姓人家,只现在有我家姐在,咱们凑成了亲家,不用讲究那些虚礼。曹探花博学优秀,年纪轻轻就考了个头甲第三名,着实是年少有为,只是对待我家姐……”

才听到这里,曹母和曹绅姐姐一时就直起了腰扬起了脖子。

也听不下去魏楚欣后话了,曹母骄傲的笑说道:“这原是我们曹家祖坟冒青烟呢,曹家世世代代都是农民,祖上积德,让绅儿考取了个功名,到京里来当大官了。我们也不懂什么,只是听绅儿说这头甲和二甲虽都被称作进士,只却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一旁曹绅的姐姐便是笑问魏孜博道:“哥儿可也是头甲里的人物?”

魏孜博听了只如实说不是。

曹母便笑着拉回话道:“只要考上了进士就能耐的很了,哥儿也不要在乎名次。”

曹绅的姐姐也接着说:“这话正是呢,考上进士已是不易了,像绅儿一样有天赋的又能有多少,难不成还都是文曲星下凡么。听人传大少爷是考好几回才考上的举人?这也没什么,到最后考上了不就得了,像我家绅哥儿这一次就中了的,怕齐国里头也找不出来几个呢。”

第二十章 三千两一件的睡衣

这话要说给别人听,当真令人下不来台。

只对于功名利禄,魏孜博自始至终在心里都是不太着意的,一笑置之,只是道:“有道是先立德再成名,曹绅就算是头甲状元,为大丈夫他也不应当动手打我二妹,还要劳烦伯母给曹绅带一句话,此事没完。”

一旁魏楚欣也道:“现如今家姐子羸弱,惊动不得,还望伯母和曹氏姐姐多多担待。原也听说曹公子在礼部领班,若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尽管开口支会,因有家姐嫁到贵府,咱们算是亲家。”

能和侯府少攀上亲,只岂不是天大的好事,曹母和曹绅姐姐就连忙赔笑着说:“少就放心好了,我们一定照顾好绅哥儿媳妇。”

出了府门,魏孜博依旧板着脸道:“此事没完,等见到曹绅的!”

魏楚欣便回问道:“玉儿的事,家里知道了么?”

魏孜博叹了口气,摇头说:“还不知道,原也是凑巧,我到博古阁里选文玩,出来的时候正碰见神色慌张到处找郎中的喜儿,这才得知了此事,无奈下叫了三妹妹过来。”

魏楚欣点了点头,交待说:“二姐姐的命虽说是保住了,但只怕是……以后很难再有孩子了,眉姨娘自来体不好,此事先不要对她讲了吧。”

“曹绅这个混账!”听的魏孜博一时额上青筋都爆了起来,只道:“若曹家不给个说法,休想就这么将此事不了了之!”

自从嫁给了萧旋凯,魏楚欣已经很少会想起上辈子的事了。此时看着魏孜博,她不又想起了从前在鲍府里过的那暗无天的生活。

她被打断双腿,被囚在废园里六年,最后被大火活活烧死,同在靖州城里,魏家就一点音讯也听不到么?若是魏孜博得知了,他会像今天这样维护魏二一般维护她么?

一丝淡淡的叹息,凭魏孜博的善良正直,也许会的。

只是上辈子里因他是魏家的大少爷,是蒋氏的亲儿子,是魏老太太心尖上的人,她和他几乎没有交集,甚至于魏孜博只知他有这么个妹妹,知道她的名字却认不得她的长相。

所以也许他不会吧……

上辈子那些场景又铺天盖地而来,魏楚欣摇头努力的让自己不要去回想,只是她越是不想回想,那场景就在她眼前疯了一般的不断蔓延。

蒋氏对她的软硬兼施,魏伟彬对她的冷漠无,鲍昊对她的无耻羞辱,鲍府小妾对她的恶意诽谤,全鲍府里的人疯传她命硬克人的人言可畏,所有人唯恐对她避之不及的凶恶眼神,小厮拿木板打断她双腿的钻心疼痛,张妈妈被生生推进水池的声声嚎叫,满眼大火,房上火梁被烧得断裂,正劈在她脑门上的皮开绽……

“姑娘,你往哪去啊?”

正当魏楚欣在那恐惧里挣脱不出来时,后面梳儿和石榴开口在唤她。

魏孜博也笑着道:“马车在这里,楚儿往哪里去。”

魏楚欣一时怔愣在了原地,抬望眼,天是湛蓝色的,阳光明媚,后面几人都在关心着她。

此时是崇泰八年,夏秋之交,她嫁给了萧旋凯,是萧府里的二少,上辈子那昏暗不堪的生活,已经离她好远好远了。

不用再彷徨害怕,此时边有在乎保护自己的人,就算没有,她也有自立于世的能力。

魏楚欣使劲的掐了一下自己,不是梦里的妄想,是真的。

泪刷一下便流了出来,此时此刻她才觉得,这一辈子她是幸运的……

“好端端的姑娘怎么还哭了?”

一时魏楚欣拿袖子抹了眼泪,破涕而笑道:“谁哭了,只是风大迷了眼睛。”

石榴左看右看,“这样晴好的天儿,哪来的风呢。”

……

魏楚欣没有坐魏孜博的马车回侯府,难得出来,又没有府丁跟着,她便想着带石榴和梳儿好好的在街上走走。

只这里才走出小巷子,就见着萧旋凯等在那里了。

萧旋凯正站定同魏孜博说话。

一时魏孜博上车去了,萧旋凯就笑着摆手招呼魏楚欣过来。

石榴一见着了萧旋凯,就打小报告说:“才姑娘无缘无故就哭了,我们问为什么也问不出来,还是侯爷问吧。”

萧旋凯听了,就笑着问她:“丫头又哭鼻子了,因为什么呀?”

魏楚欣瞪了石榴一眼,嘴硬的说:“谁哭了,石榴说什么你信什么。”

萧旋凯就笑揽过了她的肩,先时从魏孜博那里也听说了魏二况不太好,只以为他娘子是因为这个事忧心,一时笑着安慰道:“才我也听你大哥说了,你二姐的子……不过我们楚儿妙手神医,只要细心调养着,没准你二姐以后就还能怀上呢。世间的好药这么多,丫头也不要拘泥,只要能治好你二姐的病,就是再珍贵难得的药,我也帮你寻到,这样好不好?”

魏楚欣也渐渐的走了出来,看着萧旋凯道:“那我就替二姐姐谢谢侯爷了。”

萧旋凯哄着她,眼看着她穿着别人的衣服并不合,便道:“走,带你逛铺子买衣裳去。”

一时来到了京城里最好的成衣铺子。

萧侯爷领着娘子大驾光临,直把铺子里的几个管事都惊动了。

被引请到雅间,店里大管事、二管事、三管事一并服侍在旁,将店里最新做出来的、最贵的、最好看的,别人排了几个月才能得到的款式悉数奉了上来。

其中有一件极轻极薄的薄纱衫子,萧旋凯心觉得他娘子穿了定能好看,就点名让人给包了起来。

旁侍候着的大管事便笑着解说:“二爷眼光真好,这件是缕金挑线娟丝纱衫,乃小店的镇店之宝,若按齐国市价,价值三千两,穿在上轻薄舒适,略隐略现……城中许多贵夫人都购之……”

魏楚欣在旁听着,敢这倒是一件在卧房穿的什么也遮不住的中衣,亏得将名字起的那么一长串。

萧旋凯听了倒是满意,就让人又另外包了两件。

魏楚欣在一旁瞪他,只低声抗议道:“不许买,买回来我也不穿,你这个大色魔……”

萧旋凯心知他娘子是个吝啬小气鬼,专门愿意占人便宜,握了握她的手,在她耳畔笑说:“这是白得的,三千两一件呢,又是供不应求,不趁此多拿件多吃亏啊。”

“什么意思?”魏楚欣有点听不明白。

萧旋凯就笑着解释说:“这间铺子是原东子的,拿什么也不用给钱,你可是有中意了的,这样的生意多好做,拿一样你便赚了一样。”

听的魏楚欣一时倒是有点心动,只反应过来,还是道:“白拿不要钱你也不许拿,拿回去我也不穿。”

第二十一章 和别人对比,萧旋凯对她算挺好的

在外面白拿了衣服,又有萧旋凯这位出手阔绰的人请客吃饭,直把石榴和梳儿两人收买的团团转,脸上喜气洋洋的,简直忘了魏楚欣是何许人也了。

直逛到酉时末刻,太阳开始落山,几人才回去。

晚间萧旋凯沐完浴进卧房,但见着魏楚欣拿着中衣在等着他。

魏楚欣走过来替他更衣,萧旋凯倒着实是有点受宠如惊。

她低头帮他系着带子,萧旋凯就手脚不老实的拨弄她散下来的头发。

魏楚欣就不耐烦的打开他的手,“做什么,不许碰我头发。”

萧旋凯也反问:“娘子做什么?”

“服侍你更衣不行?”魏楚欣便一时抬头看向萧旋凯,要说不用上战场上打战了,在家里待着人应该越待越胖才是,只也不知道萧旋凯是什么体质,不过月余,她见他都发觉出来他是瘦了。

“无事献殷勤,你莫不是有事求我?”萧旋凯想着,若不是有事,她会主动来服侍自己?

他娶回家个大商人,事事他娘子都要算计的,占便宜可以,吃亏了可不行。

听的魏楚欣一时就甩手不给他系带子了,撩开帐子坐下,侧头负气的说:“我可是有事求你呢。”

魏楚欣就在想:他这人不识好歹,反倒是不能对他太好,对他太好不领不说,没准要得寸进尺的。

萧旋凯便是笑着追坐了过来,一边把魏楚欣给他系上的衣带解了开,一边笑说:“我知道你的心思,今晚上不碰你,只这大天的,娘子就许我更了衣吧。”

魏楚欣听他这话就又是生了一股气,敢他心里想着的是这事,她的好心反倒被当成了驴肝肺。

“不高兴了?”萧旋凯但见着魏楚欣把不悦都写在了脸上,就凑了过来,笑着逗她说:“那娘子是还想要……”

“什么就我想要了?”魏楚欣一时都被气糊涂了,这么糊涂的话她想也没想脱口就问了出来。

萧某人便是笑了,顺势就将她按在了榻上,额头抵着额头,用长长的睫毛扫她轻颤着的眼睑,“你说要什么,嗯?”

魏楚欣反应过来,脸都忍不住红了,侧头要往旁边躲,装听不懂的道:“说什么呢,快起来,大天的贴在一起,你也不嫌。”

萧旋凯哪里还肯听她的,一时支起上半,麻利的也将她的中衣解了开。

两人挨在一块,魏楚欣也再不敢轻举妄动了,抬眸看着他眼睛,轻抚着他眉毛说:“我觉得你瘦了。”

“瘦了么?没瘦啊。”

“瘦了。”说着魏楚欣就想起邵漪微形容他的话来,只忍不住笑说:“像长驴脸似的……”

听的萧旋凯就蹙起了眉毛,轻捏着她下巴道:“你说什么?”

魏楚欣忍不住笑了起来,往一旁侧头,“松开,你弄疼我了。”

气的萧旋凯鼻孔都张了一分。

怎也不知怎么就那么好笑,魏楚欣眼见着,都笑出了声,“快拿镜子照照,这样更像了……”

本来今晚上萧旋凯真没打算对她怎样的,只如今她这么挑衅,不做些什么,实在是说不过去,思来便采取了动作,将她的中衣全脱了下来。

……

“你知道你为什么越待着越瘦么?”左不过是惹了他,魏楚欣反倒撞大了胆子。

萧旋凯点头笑说:“是太勤了一些。”

事后她靠在他的肩头,两人也说了一会正经的话。

“都五六个月了,胎儿也坐稳了,怎么还能保不住呢?”萧旋凯倒也觉得奇,怎么也想不到是曹绅踹了魏二的肚子才致使小产的。

魏楚欣叹了口气说:“以前觉得曹绅这个人好的,虽出寒门,但勤学上进,年纪轻轻的就考了头甲第三名。只二姐姐嫁给了他,才知道什么叫做遇人不淑。”

“孩子怎么没的?”萧旋凯一时就想起来当年怀瞳儿时两人那难堪的事,笑着问:“难不成也是做那事的时候……”

不等他说完,魏楚欣就不好意思的堵住了他的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么。”

虽时过境迁,但萧旋凯始心里始终是觉得当年确实是亏欠着了他娘子,亲了亲她手心,笑着说:“那时候才从闵州回来,我不是想你么,若是事先知道你怀上了,怎么我也不能那么做的。”

“你才不是想我,你就是想着那样……”魏楚欣觉得这就是两个事。

萧旋凯却觉得这是一个事,“因为想你才想……”萧旋凯一时在被里捏着她,心领神会下话是什么。

“大白天的曹绅和你二姐不会还……”

听的魏楚欣就又打断了他,“你脑袋里是不是就想着那一件事啊,都说不是了,曹绅和我二姐姐吵了起来,两人动了手,只也不知那曹绅怎么就那么混账,把肚子里的孩子生生的踹掉了。”

男人心里没你,毫不怜惜的伸手打你,那样的画面,单是想想,就觉得心里发寒。

这样一对比魏楚欣一时倒是觉得萧旋凯还算是个好人。当年她和柳伯言在夜街被他当场看到,他气的连羽林卫都发动了,封了城门,猩红了眼睛把她带到了城南那座私宅里。就即使是那样,他自始至终也没说动手打她一下。

“这个混旦,叫曹绅是吧,名儿倒起的不错,等明到部里我非是要好好认认他的脸。”

魏楚欣便是拦道:“不许你插手此事,这是私事又不是公事,你若因为这个故意难为了他,怕是被人诟病假公济私。”

萧旋凯道:“打女人的的男人,还真是给男人丢脸,明儿我非……”

魏楚欣就又伸手来堵他的嘴,瞪他道:“以前我倒没发现,你管的可是宽,这事有我父亲和大哥哥料理,就再不济闹出人命有顺天府管,有你什么事。”

“娘子说的是,我管的太宽了。”萧旋凯也不太着意,只今他倒是觉得他娘子格外的跟他交心。

“二姐姐也太过可怜,嫁了那样的人,现如今连孩子也再怀不上了,就是闹到最后,闹得再大,又能如何,为了颜面,父亲怎么也不会同意二姐姐与曹绅和离的。”

萧旋凯听着,就将魏楚欣搂得更紧了一些,“原来是这样,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岳父大人也如何不会应你同我和离的。”

“你以为呢,嫁给你多不容易啊,怕是我父亲认为这是他一辈子除了考中举人,做的最成功的一件事了。”魏楚欣照实说道。

在没认识她之前,萧旋凯也觉得自己如别人形容的那般,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只在她面前,就莫名其妙的没了傲气。

这里被说的又有了自信,萧旋凯便是道:“我这么好,你还在福中不知福,每每想着要同我和离呢。”

魏楚欣低声说:“那不是从前的时候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也要拿出来翻一翻,和谁学的,还知道翻小肠了……”

萧旋凯看着她眼睛追问:“那现在呢?”

第二十二章 魏楚欣骂人

天不亮萧旋凯就上早朝走了。

魏楚欣一个人躺在上,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等梳洗毕,去老太太那里请安,说了一会闲话。

魏楚欣站在一旁给老太太捏肩,老太太便是点头笑说:“谁的手法也不及我孙媳,一双灵巧的小手,直捏的人舒服。”

一旁宋妈妈笑说:“二少是行医的人,人上各各地方的经络心里谙熟着呢,要说是我们也就是胡乱的捏一捏给老太君解解乏,只二少这一捏,倒是去了百病的。”

老太太听了也笑:“这是句正经话,旁人捏的都不行,每次楚儿捏完肩背,觉得子都活泛了。”

几个人正说笑着,便见门房那边有人来传话。

大丫鬟听了,进屋回禀说:“是魏家大少爷的拜帖,要请二少出去,为曹家娘子看诊。”

魏楚欣听了,心里一时就微紧了一分,想来是魏二又不好了。

拜帖被丫鬟呈递上来,只老太太却没有要接的意思,反而是看向宋妈妈问:“曹家?是哪一个曹家?”

那曹绅委实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宋妈妈在脑袋里过了一过,也想不出是哪一家,只看向老太太笑说:“既是魏家大公子送来的拜帖,想来也是重要的。”

老太太让人听不出喜怒的道:“魏家大哥儿确实是个稳重的孩子,只今儿这拜帖送的没有分寸。曹家是哪一门子,他家的娘子生了病,哪里找不来一个郎中,这倒是要劳动我萧家的媳妇亲自看诊?长兄如父,我孙媳虽是他妹子不假,只他这大舅爷也太过托大了。”

这里魏楚欣便忍不住了,上前来笑着解释说:“原是曹家那娘子是楚儿的家姐,哥哥因忧心着家姐的病,言辞上多有唐突,儿媳在此向祖母待哥哥陪个不是了。”

两人这也才是听了个明白。

一时老太太没说话,宋妈妈代老太太开口笑说:“原是如此,既然是二少的姊妹有了疾病,合是该好好看诊的。这京里的好郎中也多,设馆行医的也不少,看个病倒也容易,如何也劳烦不到二少亲自动。魏家大公子也难得张一回嘴,老奴就自作主张替二少收了这帖子,这便出府去请城里有名的王太医来,到曹府上好好的替曹家娘子看诊。”

这话说的虽温和但却没有丝毫可以商量的余地。

魏楚欣也只能是顺着道了谢。

宋妈妈带人去后,老太太也摆手对魏楚欣道:“得知了翎儿的事,你母亲的旧疾又犯了,过去代我瞧瞧她吧。”

魏孜博是什么格的人,魏楚欣再了解不过了。嫁到侯府这几年,为了不拖累她,魏家几乎从没主动开口来侯府求过什么。想来此番若不是实在没有法子了,魏孜博也不会冒失着人送拜帖再次来请她。

“……”魏楚欣听了老太太的话也不应声,站在老太太边,只学到了萧旋凯那般厚脸皮的真谛,开口求老太太道:“楚儿自知为家里的媳妇,断然是不能没有规矩,这么出去看诊,让人看轻了家里门楣。只如今家姐这病,不是小事,一般郎中断然诊看不了,最是开明的好人了,就通融楚儿一回,许楚儿出去一趟吧。”

老太太眼看着她孙媳,这些年越是相处越是觉得这孩子不错,一时缓了语气,询问道:“生了什么样的病,得劳烦着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去诊治?”

魏楚欣便是如实将况学了。

老太太听了,也就心软了,叹气道:“也是个可怜的人儿,这个曹探花,说来不配做丈夫。”

魏楚欣听着老太太的语气,就适时道:“那是答应了?”

老太太摆摆手:“罢罢,有你这样的姊妹,也不知这曹家娘子积了怎样的福。”

老太太松了口,魏楚欣就是笑了,拿出孙媳和太婆婆撒的架势,摇着老太太的胳膊道:“都说了最是开明的好人了。”

老太太点了点她孙媳脑瓜门,笑说:“不答应就不是好人了,你个利市的小鬼儿。”

魏孜博正等在门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急得额上都出了大汗。

这里终于见魏楚欣带人出了来,他迎上前来便是道:“才喜儿托人到院里找我,说是玉儿况不好,怕是血山崩了!”

听的魏楚欣心里又紧了一分,和魏孜博分做两路,交待他去药铺抓些急用止血的药物,她则是让人备车,往曹府上赶。

有老太太应了,再去曹家便是堂堂正正的了,她不想带随从之人也不行。

一时魏楚欣便是坐着侯府里的马车,带着一众服侍之人,浩浩汤汤的行到了曹府上。

曹府坐落在朱雀门东壁,一带尽是平常人家。

听说是侯门里的人至此,妇孺男子皆迎挤上前争相来看,只一条小巷都站满了人。

萧二少真容岂非平常百姓可以尽览来,众府丁拿帷幔在旁拦阻遮挡。

有人叩门,里面人应声来开,只一见此阵仗,误以为是衙里过来拿人了,吓得又反锁了府门,缩在里面不敢出来。

“开门开门,二少驾临,还不快出来迎接!”门外府丁喊了好是一会,里面的人才怯懦懦的给开了门。

一时那曹母,曹绅姐姐和姐夫跪在了地上,还没等魏楚欣说话,已是磕起了头来。

魏楚欣也顾不得和三人多说,摆了摆手,直往宅子里魏二房中走。

到了屋子,只眼见着魏二脸色惨白,形容憔悴,气息奄奄,泪水连连的半卧在榻上,下那灌了草木灰的垫子,被丫鬟换了一回接一回,眼见了魏楚欣,更是抽噎的说不出话来。

魏楚欣近一瞧,只白了脸,厉色问服侍魏二的丫鬟道:“血这么流,早晚把你们姑娘流没命了,没按方子抓药,没给你们姑娘煎服人参么?”

喜儿也是哭得肿了眼睛,跪在魏楚欣脚下,抽噎着说:“奴婢按着三姑娘说的,昨当了那镯子,换了百两银子回来,抓了药给我们姑娘服了,今早上我们姑娘也已经见好了,只刚才奴婢去取三姑娘留下来的那两根人参,要煎服给姑娘用,这一打开抽屉,才发现那两根碗大的人参就单剩须子了,百两银子也所剩无几了。”

“光天化之下,这东西好端端的在家怎么就能没了,奴婢只在院门口说了一句要报官,家里曹大姑姐儿就疯了般的冲到屋里来了,指着我们姑娘说我们姑娘瞧不起人,他们就是再穷,还能偷东西么。一来二去吵将了起来,直气的我们姑娘……”

此时那曹母和曹绅的姐姐已然是追到屋里,也跪在魏楚欣了脚下,直辩白了起来。

一方说偷了,一方说没偷,直争吵的不可开交,推了桌子,抡起了椅子,动起了手来。

魏楚欣坐在榻边为魏二施针,眼看着是止不住血,再这样下去魏二命不保,她便是努力回想着《魏氏医书》上计述的诊治之法。

只屋里哭哭闹闹吵得她脑袋都要炸了,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发作了起来,直破天荒的拿出侯门二少的威严,喝令几人道:“都给我滚出去,今魏玉欣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一个一个拿你们试问!”

第二十三章 怒回娘家

23一时便鸦雀无声了,侯府少的发威,谁能不忌惮。

魏楚欣让取纸笔来,写了方子,吩咐人又另外去药铺抓药。

魏二半卧着,死死的攥着魏楚欣的手,哀声哽咽道:“三妹妹,我不想在他们曹家了,你帮帮我,我想回家……”

双喜也跪地求魏楚欣道:“三姑娘,你就帮帮我们姑娘吧,现如今再在这里住下去,怕是我们姑娘的命早晚要葬送在此了,三姑娘,求你同老爷说说,就让我们姑娘回娘家吧!”

旁石榴见着,也心软了,同喜儿一起求魏楚欣。

魏楚欣见是魏二绪不稳定,就安抚着说:“二姐姐,你先放松,千万不可再动气再用力了,我这就带你回家,只等大哥哥拿了药回来,止住了血,咱们就回侍郎府。”

“嗯嗯……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听的魏二就松开了手,点着头,眼泪不住的就流了下来。

魏楚欣眼看着,也觉得心里发闷,想是问问喜儿曹绅昨回来没有,只怕魏二听了绪再激动起来,也便咽回了下话。

这里魏孜博终于拿着药铺里专门用作止血的丸药散剂,赶了回来。

魏楚欣也给魏二用了些她研制出来镇痛制人昏睡的冲剂,和着汤水喂魏二服用了下去。

临失去意识前,魏二还不忘攥着魏楚欣的手求道:“三妹妹,我想回家,我想见娘亲……”

喜儿、梳儿几个拿着房里的大厚棉被,将马车铺得又厚又软,待魏二睡下后,魏孜博亲自抱着她往门口走。

那曹母眼见着要带走魏二,还多是有要阻拦的意思。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魏氏生是我们曹家的人,死也得做我们曹家的鬼,没争得绅儿同意,这是要抢人,就是告到府里老爷那儿我们也是占着礼……”

话说了一半,吓得曹绅的姐姐和姐夫赶紧阻低声拦道:“娘啊,快是别说了,绅哥媳妇这妹子是何许人也您忘了,瞧瞧门外那阵仗,若真惹怒了这位,没咱们家好受的!”

曹母听了也就闷闷的咽了下话。

曹绅的姐姐和姐夫这便凑上前来,跟在魏楚欣和魏孜博旁,束手束脚,一副拘谨不知该说什么的模样,又是羞怯又是惧怕,强赔着笑脸,道:“请姑的安,家里的地粗糙,姑慢着走好,绅哥媳妇这事……它,它原本是一场误会……”

没等两人说完,一旁跟着的石榴冷笑着打断道:“当真是一场大误会呢,若我们再不来,怕是二姑娘就活活被你们谋害在这里了。”

“这……这不能,姑娘这说的是哪里话,绅哥媳妇生了大病,就是姑们不来,我们也是要请郎中给看的……”曹氏夫妇二人红着脸,强辩白着。

临迈出门槛时,魏楚欣停下看向两人,淡笑笑道:“二位请留步吧,昨走的急,有一件事忘交待了,那两根人参是宫里太后娘娘特赏给侯府里的,胆敢私自贩卖者按大齐例律要判死罪。这人参是丢是没丢都发生在贵府上,两个时辰之内让你家曹探花完完整整的将东西送到侍郎府,如若不然,只有在顺天府公堂上见了。”

石榴帮魏孜博打帘子,一时负气的道:“姑娘就是太好了,还客客气气的同他们周旋什么,这是什么人家,连把给儿媳妇治病的药都偷出去卖,二姑娘嫁到这样的人家真是倒了大霉了!要我说就该直接吩咐府丁捆了几人,好好数数皮子!”

梳儿眼见着一旁大少爷气的眼睛都是红了,便劝石榴道:“你少说两句吧,姑娘是什么份,没得让人抓住这一点做文章,说咱们侯府欺压平民百姓。”

到侍郎府时,魏伟彬从部里还没回来呢。

芮雨晴和眉姨娘赶到府门口接应,那眉姨娘一见着了憔悴不堪的魏二,心疼的翻了个个般的,直差点昏晕了过去。

“玉儿……我的玉儿啊……”眉姨娘被丫鬟扶着,勉强站了住,一时拿帕子死死的掩着口鼻,哭得没了声。

安置好了魏二,又交代人按方煎药,“此番保住玉儿命已是不易,若再有一点闪失就是神仙来了也续不了她的命了,一定是要好好的照料着。”

眉姨娘听了连连应着,声声哀切。

“这曹绅当真是找死,昨儿听说玉儿小孕一事,父亲便是要叫他来问话了,只这十二个时辰还没过,父亲公务繁忙还未及叫他来,就又出了这样的事!”芮雨晴在旁听了原委,不免开口骂了曹家,安慰着眉姨娘。

“这曹家是什么门楣,父亲为人谦逊,为官低调,待人有礼,处事亲和,对待那曹绅如同亲生子般,事无巨细的关心提点,只万万没想到,却养出一个忘恩负义心狠手辣的中山狼来!姨娘快是别哭了,好在是玉儿现下无事了,他们曹家如此欺负人,当真以为魏家没人了么!”

“就是父亲不管此事,我和孜博也断不会坐视不管的,若不好好的教训曹绅这混账一番,替玉儿出气做主,孜博不配当魏家这个哥哥,我也不配当这个嫂子!”芮雨晴直爽的格,也当真是动了大气。

眉姨娘听了,含泪跪在地上,要给魏楚欣,魏孜博,芮雨晴磕头。

众人只将她拦住扶了起来。

魏二正在昏睡着,眉姨娘坐在头,看着自己的女儿,仿若有刀在划着她的心般的,直疼的渗了血。

魏楚欣和芮雨晴眼见着眉姨娘寸步不离,泪眼汪汪的看着魏二,也便就适时出了卧房。

移步到厅堂,魏楚欣才同芮雨晴聊到魏二此番再生养不了了的事,就有门房上的人来报。

“回大少爷,大少,三姑,二姑爷来了,递了拜帖进来,现下正候在门口呢。”

“还递了拜帖进来,真是给他脸了!”一盘魏孜博卯足了劲的要教训曹绅,听了这话,就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抄起厅外立着的木棍,便是怒气冲冲的要出去。

魏楚欣和芮雨晴赶紧追上前,劝着将人拦了下来。

芮雨晴道:“就这么打他一番太便宜了他,今非是要好好整治整治他替玉儿出气!”

一时对前来传话的人道:“就让他在门外先站候着,吩咐下去,告诉门房不许开门,不许给他递椅子上茶水。”

第二十四章 感谢陪伴

正午烈炎炎,秋老虎毒得直焦灼人脸。

出来了太久,魏楚欣便是同魏孜博和芮雨晴告了辞,不得不回侯府了。

两人送魏楚欣到门口,要开门之前,魏楚欣对两人摆了摆手道:“大哥大嫂先回去吧。”一时指着门外,笑着说道:“足足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个多时辰,我先替你们瞧瞧曹探花郎去。”

这里曹绅手里捧着个木盒等在府门口,他被自己姐夫从部里强劝到了这里,又吃了一顿闭门羹,挨了一顿暴晒,正是气闷的企图要走。

这时,侍郎府的大门竟是开了。

曹绅便是习惯的行礼作揖,只这一抬眼,却是眼见着迎面而来一位静美的女子。

脸上的不悦一扫而光,一时就看的怔愣住了。

石榴在旁呵斥道:“大胆,我们二少也是你能直视的,还不快行礼见过。”

先时曹绅一到侍郎府门口就见着了候在门口的阵仗,如今听石榴这话也马上反应了过来,一面给魏楚欣行礼,一面就在心里想:这位便应是传闻已久的魏家三姑娘了,今一见,果真是位不同于俗的美丽佳人。

魏楚欣也在打量着这曹绅,欣长的量,书生的面貌,此时文质彬彬,一副博学有礼的模样。

魏楚欣便是点了下头,由石榴和梳儿扶着下了台阶,一时在心里就不暗想:还真是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

回到侯府,去老太太那里回了话,又去大夫人那里问了安,替大夫人诊了脉,另换了新药方。

忙碌了一,魏楚欣也着实是累了。躺在软榻上,想着先闭上眼睛歇一歇的,只一睁开眼睛时,屋子里暗黑黑的。

萧旋凯坐在她的旁,笑问她:“睡醒了?”

魏楚欣点了点头,埋怨他道:“吓人一跳,怎么也不点灯。”

“不是怕吵醒了你么。”

一时上了灯,丫鬟们放桌子端饭进来。

吃着饭,魏楚欣便又是埋怨了起来,“你回来了也不叫醒我,这都什么时辰了,才用晚饭,才好不容易瘦下来了些,这便又得胖回来了。”

萧旋凯看着她笑说:“胖了才好,我喜欢一轮满月。”

魏楚欣听他讽刺人,也不示弱的笑回着说:“一轮满月怎么了,一轮满月也比某人长驴脸要好看呢。”

萧旋凯也不生气,想了想点头说:“倒也是般配,左不过咱们谁也别嫌弃了谁。”

等晚上的时候,更衣睡觉。

因昨就答应过了的,今天不碰她,萧旋凯便自盖被子躺下了。

魏楚欣也侧躺着,刚才睡的多了,现下反倒是不困,躺了一会睡不着,就转过了来,想看看他在做什么。

萧旋凯正闭着眼睛,在军营里生活了多年,若是他真睡着了,潜意识里一定会有所防备。

只魏楚欣一翻,他眉头便是一动。

魏楚欣看着他眉心一动,就不敢再动了。她在里侧躺着,缓了一会,就轻轻的起,正是伸出一只脚要小心的从他上迈过去时,脚踝就被人一下子给攥住了。

还不及反应,整个人已在他下。

“我把你吵醒了?”魏楚欣就抱歉的笑说:“睡不着,我到书房去看会书,你快睡吧。”

萧旋凯就见着他娘子眼里亮晶晶的,笑起来又温柔又好看,一丁点的困意也没有。昨天晚上就同他打好了招呼,说是今晚上子不适,不能……

他倒是要看看她哪里不适。

他抵着她:“睡不着就做点别的。”

魏楚欣假装听不明白,一时侧过了头,笑着推他:“天不早了,你明天还要早起,快点睡吧。”

他低笑着:“这就睡,你陪我一起睡。”

魏楚欣眼见着自己是要吃亏,就赶忙说:“不是你昨答应的好好的么,别闹了,你快睡……”

他也不给她说下话的机会,在心里早已是谙熟于她的弱点,开始的时候是他,结束的时候也是他。

每每到紧要关头,他偏就停下,俯在她的耳畔,耐着子:“说喜欢这样,就给你。”

开始的时候她觉得屈辱如何肯说,只后来迷了心智,被他勾着逗着,也迭声的说了。

那种感觉强烈到可怕,是以前从来不曾有过的愉悦。

她也没再觉得疼。

……

事后萧旋凯一直搂着她,看着她温柔而无力的躺在自己怀里,轻声问她:“感觉怎么样?”

魏楚欣低垂着眼,声音依旧暗哑,照实着轻轻道:“和以前不太一样……”

“以后就都那样了。”他凑过来轻吻她的眉眼,“我是你的丈夫,是你最亲密的人,把你的心也完完全全的交给我,像刚才那样,好不好?”

魏楚欣一时抬眸看着他,睫毛微微颤着,不说话。

翌,天气晴好,心也晴好。

外头丫鬟打洗脸水来,就见着他们侯爷一个人莫名其妙的在幸福的笑着,临走时还特意嘱咐道:“谁也不许吵到你们二少,让她睡到自然醒,还有,早膳多煮一些燕窝粥。”

以前每天他起来上早朝,无论动作多轻,都会将她吵醒。

只这一次都是破天荒,一觉醒来时已是上三竿。

洗漱过后用饭。

服侍在旁的梳儿和石榴就见着她们姑娘今面色红润,胃口大开,比平多用了半碗粥不说,又加了两个鹅油蒸烙。

到和乐堂请安时,连老太太都发觉了,拍着她手笑说:“今儿喜鹊登枝,我孙媳有什么好事不成?”

魏楚欣被问的莫名其妙,看着老太太笑说:“说有什么好事?”

宋妈妈在一旁笑着解围道:“老太君是说,二少这一笑起来忒是耐看呢。”

老太太点了点头,“是该这样的,笑口常开的好,这人一有了精神头,那些不顺的坏的霉运,反倒不来找你了。我孙媳一笑起来是招人喜欢,要不说凯儿喜欢呢。你多笑笑,也好让他多舒舒心。”

魏楚欣听的不好意思了起来,低头含笑着不说话。

很多年后,再回想起这一天,才蓦然体会出老太太话里的言外之意。

这几年她过的平平,经营的生意埋下了隐患,后来又面临付之东流的难关,和萧旋凯也是三一小吵五一大吵。

也是后来才知道,萧旋凯最屈辱最苦闷的子也莫过于这几年了。

只在晚居里,他却让她看不出的,笑着陪她走过了这一段时光。他说:感谢有她的相伴。

第二十五章 她羡慕他

第二是魏孜博的生。

晚上的时候,赶吃饭的空dàng),魏楚欣笑着和萧旋凯说道:“想要劳烦侯爷一件事。”

萧旋凯抬头看着她,在听着。

“部里和翰林院隔得不远,明天是我大哥哥的生,亲自回侍郎府我是不妄想了,只想请侯爷把这一幅画捎给大哥哥吧。”

听的萧旋凯一笑,“楚儿这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回躺娘家就妄想了,侯府是个火坑,跳进来就出不去了?”

魏楚欣正给萧旋凯添汤,听他这么说,便是停了手里的动作,一时放下羹勺,抬头看着他笑说:“这话说的,若不是我心大,又以为你生气了呢,是我措辞不当总行了吧,侯府不是火坑。”是将人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关起来的金丝笼子。

萧旋凯笑道:“你心大?你最是小心眼儿呢。”

魏楚欣所幸也承认:“我就小心眼儿了,怎么着。自来是在乎的东西才小心眼儿呢,若是不在乎的,谁还小心眼什么。”

“那你都在乎什么呢?”

萧旋凯这话引导的好,魏楚欣便是顺势笑看着他,半认真半玩笑的说:“别的我不管,眼下我只在乎那个凯旋而归的人。”

“哪个凯旋而归的人?”

魏楚欣抿唇笑着:“哪个凯旋而归的人侯爷想不到么。”

要是她高兴,总是三两句话就把他也打发的很高兴。

萧旋凯听着,会心的笑着,就又问:“那为什么是眼下呢?”

魏楚欣又拿起了汤匙给他添汤,低头说着:“因为那个人也就眼下对我还算是不错,所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手还手,以脚还脚’某人怎样对我,我就怎样对某人。”

“我还没说什么,只丫头一大话就出来了,这成语是这么用的么,亏得丫头还是文臣家里养出来的闺秀呢。”

魏楚欣笑说:“我没嫌弃你没有文化,你反倒嫌弃起我来。别说我还识几个字能背两首诗,就是目不识丁又怎么了,当今邵太后就是不识字,照样不是将你们这群文武大臣管制的服服帖……”

话到此处,才知是真措辞不当了,赶忙咽回了下话,转移话题道:“汤都凉了,你快尝尝。”

魏楚欣说完这话,半天都没敢再抬头。

耳听着萧旋凯在吹汤喝着,拿眼睛往他那边瞟了瞟,但见着他脸上平平常常的,好像也并没有把刚才的话放在心里。

“在低头想什么?”

听他终于和自己说话了,魏楚欣一时才抬起了头,仿若刚才真失神了般的,应了一声,另重新转移了话题,看着他笑问:“这汤好喝么?”

萧旋凯摇了摇头,“难喝,一股子香料味。”

“难喝你也要多喝的。”魏楚欣就笑着说,“放了山药和桂,补子的。”

萧旋凯自然是不懂药理,只见她说话时多有不好意思,就问:“补哪呢?”

“补肾,”魏楚欣抬眸看了他一眼,一时移开目光,又添说道:“还养肝,也有助于睡眠……”

萧旋凯听了便是笑了,打断她下话,只道:“只第一点就够了,这几天是太勤了些,补补也好。”说着,萧旋凯还真给面子的又喝了几口。

魏楚欣只怪自己嘴欠,等晚上睡觉的时候才知说错话的后果。

“这么晚了,你快睡吧……”她往旁边推他。

萧旋凯就笑说:“刚才都喝了不少补药了,也不能白喝了啊。”

“你喝那么一丁半点算什么,得坚持着喝才能有效呢。”

萧旋凯点头,“这个理我明白,这就如同造小人,得坚持着才能出成果呢。”

“少没正形。”

提起孩子,萧旋凯就问:“你自己也是个郎中,这几年一直没动静,是什么原因呢,嗯?”

魏楚欣听的心虚,移开了眼睛不和他对视,只仿若不好意思了,低低的说:“这种事,你让我怎么说呢……”

“要我说还是不够勤。这一年到头你得有几个月时间对我不冷不的,若是都像这几,你这么心甘愿的,别说是第二个,怕是第三个都有了。”

男人粗枝大叶有粗枝大叶的好处,魏楚欣在心里就不想,若是换成魏孜博,怕是早就露馅了。

“楚儿,还如昨晚那样,你放开一点。”一时他鼓励着她,“想叫就叫出来,这都多久了,还这么拘束么。”

……

直又折腾到很晚。

累得筋疲力尽,临要睡着之前,他拨动着她额前柔柔的碎发,笑着说:“原来楚儿在心里也开始关心着我了。”

昏昏睡之间,魏楚欣不过脑子的回答说:“好歹你也是我丈夫,现在不关心你,等到以后老了,你体不好,谁来照顾我呢……”

这丫头极端利己,只萧旋凯单听着她前面说的话,就知足了。

只要她肯跟他一辈子,他就照顾她一辈子。

第二天早上,因想着让萧旋凯带画,魏楚欣就比他醒的还早。

他一睁眼睛,就见着她醒着,拦过她腰,笑问着:“昨天感觉怎么样?”

魏楚欣往一旁推他,“一开口说话,就这么不正经。”

萧旋凯笑说:“这又不是在外面,难不成说话得之乎者,满口文章的。”

魏楚欣拿嘴撇他,“就是让你之乎者也,满口文章的说话,你也没不会啊。”

他低笑着:“是不会,我会什么,娘子都知道的。”

“快起来吧,你个大色魔!”

一时萧旋凯坐起来穿衣服,魏楚欣在后面笑着提醒他说:“画放在外厅案上了,一会你别忘了给我大哥哥捎去。”

萧旋凯说:“我不捎。”

“你不捎?”魏楚欣便跟着坐了起来,一时就生起了气:“每次一托你办点什么事,你就总是这样,拿得人骨头不疼都疼。不捎就不捎,没有你,我还就送不出这一幅画了么!”

这女人呐,还真是说生气就生气,说翻脸就翻脸,头一刻还在对你温柔的笑着,下一刻就换了面目不认人了。

萧旋凯回将她揽在了怀里,“我还没说完呢,先等我把下话说完再发脾气也不迟吧,我这衣服还没穿上呢,一时半刻的也走不了。”

“你松开我,谁惜得听你的下话。”魏楚欣侧过了头去,负气的推他。

“我的意思是让你去侍郎府,你大哥过生,你自己把生礼物送给他不是更好么。”

“真的?”魏楚欣一时就安静了,抬眼看着他确认的问。

“我骗你做什么。”萧旋凯捏了捏她鼻子,摇头无奈的说:“以前倒没发现你是个急子,这也不听我说完话,无缘无故的就发脾气呀。”

魏楚欣被问的一时也有点不好意思了,但她也不和萧旋凯服软,躺在他怀里,就叹气着说:“什么时候我要是变成你就好了,我就是被你支配的那个可怜人,出府去也好,做别的也罢,也就是全凭你高不高兴一句话。”

说着,魏楚欣就坐了起来,看着他,真是认认真真的在说:“萧旋凯,我好羡慕你啊。”

“你羡慕我?”萧旋凯看着她,回笑着,顿了一下,过后才又捏了捏她鼻子说:“丫头羡慕的人居然是我,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你有都是让人羡慕的地方呢。”

萧旋凯也会说话:“也包括娶到了你么?”

第二十六章 蜕变

他说让她去,就真让会安排好一切,让她去。

去上早朝,“顺路”将她送到侍郎府。

这一路上他手脚都不安分,魏楚欣就觉得绕了好大个远,他不是真想送自己,也不是真愿意让她回侍郎府,他的目的就是想占便宜。

马车停在了府门口,他也不舍得放开她,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她的衫子里,又掐又捏又轻捻着,要多过分有多过分。

魏楚欣羞愤的红了脸,按住他的手,压低声音道:“你疯了?”

萧旋凯说的却是:“一想到这些年我过生,你什么都不送我,我就是过不了心里这道关,不想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你。”

“这话你也好意思说!”魏楚欣压低着声音,气的要和他理论,“你是失忆了么,我是没准备什么,只付出的比准备的还要多呢,除了第一年我把你的生给忘了,你自己说说,这几年在你生那天,你都做了什么。”

出来的早,眼下不过五更,还有逗她的时间,刚才就把她逗生气了一回,只他没看够,现在又继续。

萧旋凯就笑着回想着,那些事做也就做了,要是提起来也着实是不太符合齐国之浩然正气价值观。

“大前年在南城外山洞里,前年在花园草地上,去年便是在马车上体验过……”

羞的魏楚欣都不好意抬起头,心里就暗暗的发起誓来,今年无论如何,不能任由他再胡作非为,当真是没脸见人了。

外头五更的锣一打,萧旋凯也就抽出了手来,指尖还残留着那……吹弹可破的质感和余温,但见着他娘子松了一口气的在整理着衣衫。

他心不错。

待魏楚欣整理好了,他亲自抱着她下了车,要送她进府。

只魏楚欣一想到他轻轻松松的一迈进这府门,整个府里的人就都得围着他转,又是叩拜行礼,又是看座上茶,满眼恭敬惧怕之景象,单是在脑子里过一遍就觉得烦的慌。

“时间不早了,再不去宫里就晚了,不用你送我进去了。”

萧旋凯暗处里握着魏楚欣的手,低声道:“亲你侯爷一下,今就许你宿在这里了。”

这种把戏以前用的太多了,魏楚欣信他才怪呢,就是他同意她住在侍郎府,等第二回去也过不了老太太和大夫人那一关。

眼见着魏楚欣不是好眼神的在瞪着自己,萧旋凯就笑说:“不宿在这里,晚点接你回去也是可以的吧,你想晚点回去么?”

听的魏楚欣就心动了,“只这众目睽睽的,怎么亲……”

“先欠着吧,等回去再补。”

魏伟彬和魏孜博也已是上早朝的上早朝,去翰林院的去翰林院。

虽是魏孜博的生,只家里一切如常,并没打算大过。

魏楚欣能回来,可是把侍郎府里的人高兴坏了。

上午去眉姨娘那里看了魏二。

提起那天魏楚欣走了以后的事,芮雨晴只忿忿不平的说:“原我和你大哥哥是想好好整治一番那曹绅的了,只还没开始,父亲就回来,听了事的来龙去脉虽也是生了好大的气,但也就是秉持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苦口婆心的劝了你大哥哥和玉儿一回,说是闹得再是难堪又如何,玉儿终究也是要回去继续和曹绅过子的,曹绅受了牵连,玉儿以后也要跟着受苦。”

一旁眉姨娘听着,就又忍不住红了眼睛。悔就悔在当初误看了人,现如今生米煮成熟饭,女儿也再不能生育了,就算是把曹绅告到官府,将他姐姐姐夫抓到大牢里关起来又能如何。和离有损魏家门楣不说,女儿还能再嫁出去么。

魏楚欣和芮雨晴在旁劝解了一回。

一时从眉姨娘那里出来,芮雨晴只道:“瞧着眉姨娘整里哭的泪人般的,这心里也着实是不好受呢,今你大哥哥生,若是那曹绅有心,来府拜访,势必要给他一顿难看。”

魏楚欣也道:“为了仕途,他也是要来的吧。”

在芮雨晴房里同她吃了午饭,芮雨晴已是有了孕,丫鬟端上来一条鱼,她闻到鱼腥味就吐得不轻。

用过了饭,一同午睡。

下午两人在屋里,芮雨晴练字,魏楚欣作画,风帘画屏,满室墨香,好不静谧雅致。

于深宅之内享受着夏末的些许安闲,心静,人静,天下静。

人这一生,追求着的也莫过于这样的瞬间了。只可恨处其中时只道寻常,再回想时,才追忆其之弥足珍贵。

魏孜博自来也不是愿意搞特殊的人,他现在翰林院里作副手教授,虽拿俸禄,但却没有实职实权。

今是他生,院里老先生早放他回家,他反倒是条条框框的约束自己,直批完当的卷帖才肯回来,以至于比平时回来的还晚些。

下午酉时末刻,正是斜阳卸到一半的时候,黄艳艳的颜色,映着京都城里的一切。

魏楚欣提议在外面花厅里摆饭,等人回来时,就正好可以开饭了。

这里魏孜博和芮禹岑一同回了侍郎府,只见着魏楚欣居然回来了,说不出的惊喜。

她能回家就是最好生的礼物,比看她画得丹青更让他欣喜。

在魏孜博的外书房,芮禹岑提议请魏楚欣打开她画好的丹青瞧瞧。

一时魏楚欣笑着将画打了开,如同那年在靖州同知府般的,三人品鉴着画。

过了那个年少轻狂,贪恋虚华浮名的时候,此番无论是魏孜博还是芮禹岑,都较之于当年成熟太多了。

以前的少年蜕变成了真正的男子,听闻是芮禹岑娶了谢家大族里的嫡出小姐胡希乐娘子的同胞妹妹。

都在传两人年龄相配,相合,郎才女貌,实属是让人羡慕的一对璧人佳侣。

“不晚不晚,四姑娘来的可是刚刚好呢,大少爷也才回来,芮公子也在呢!”这里翠竹笑着在同魏四说话,两人便是脚前脚后的到了书房。

“小妹特来给大哥哥庆生,铺子里生意繁忙,脱了就往侍郎府里赶,只也不知可是来的晚了。”这年魏四也已是十九岁了,纤弱欣长的量,唇红齿白,一笑起来露着那两弯浅浅的梨涡,甜美俏丽。

“我也才回来,四妹妹来的凑巧,看看谁回来了。”魏孜博笑着对魏四道。

魏四笑着,一时分别略过站在魏孜博侧的芮禹岑和魏楚欣两人,最后视线才是定格在魏楚欣脸上,玩笑着道:“今聚的齐全,原是嫁到侯门里的三姑大驾光临了,我有幸了。”

第二十七章 好生活都是对比出来的

“比不得三姐姐画了一幅丹青,我就也只是借花献佛,将这个献上吧。”说来,打开手里的锦盒,里面是一把不流于俗的湘妃竹折扇。

魏孜博见了那扇子,当下就不释手了,拿起来把玩,却是赞道:“原还是一把百骨扇,做的这样小巧古润,真是太难得了。”

魏四听了,笑着提议道:“大哥哥打开再瞧瞧?”

魏孜博依言将折扇打开,一看那扇面,又是会心的笑了。

旁边魏楚欣和芮禹岑也都认出来扇面上的画出自谁手,真是好难得的生礼物,也都笑着点了点头。

“原上个月你非是缠着我做一幅画,为的就是这个。”魏孜博笑说道。

魏四一时莞尔,“大哥哥还说呢,没记错的话,当里讨要这幅画时,还被某魏教授给骂了呢。好在是大哥哥实在,虽不愿意画,但答应了我,也大抵是不偷功减料的画了,要不然现今上哪成这样好的扇子去。”

说的魏孜博也不好意思了。

“这就是大伯父所说的,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吧。”魏四说着,一时又否定自己说的不对,只侧头看向芮禹岑,请教的模样,笑问道:“我书读的少,想引用个好词只这搜肠刮肚也找不出来,芮公子帮我想一个吧。”

芮禹岑听着,也便笑了。

一时芮雨晴带着丫鬟进了来,笑接魏四的话道:“要我说,这叫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画啊是你大哥哥的宝贝,让他平小气,谁求他画他都不给画呢,这也让他长长教训了,做什么别总那么小气。”

魏四听着赞同的点头,“大哥哥就是小气,同是会作画的,看看三姐姐和芮公子,大方的紧呢,若我要求的话,必是爽朗的就答应了。”

自当年魏老太太去世,魏四进京后,便留下了。在京里开了一家扇子铺,三载时光,已是将铺子经营的有声有色了。

魏家二房的人天生都是生意人,这魏四也是个会做生意的精明人,并且比魏孜霖那明着聪明的更胜一筹。

魏四简直是会见缝插针,趁这一时,就开始向魏楚欣和芮禹岑讨要起画来了。

“恬儿开口,三姐姐一定不会拒绝的,秀儿,快去取纸笔来,让这昔里的靖州女探花今侯门里的贵气少也画一幅来,好给咱们店里做招牌。”

门口站着的秀儿连忙应声,当下就去拿魏孜博的纸笔了。

几人也都想看魏楚欣作画,魏楚欣被说的无奈,也只能接过了笔,画点什么了。

“今儿大哥哥生,占便宜的却是你,这笔墨纸砚全然不是你的,倒是来讨我的画做成扇面买钱去,只卖了好价钱,恬儿是不是要分我一半。”魏楚欣一面画着,一面笑说。

不比魏孜博和芮禹岑懂得欣赏,魏四眼瞧着魏楚欣笔下的画,想的却是侯门少的大作,回去后要怎样制作宣传才能卖个最高价。

“楚儿的画却是更加进益了。”画成之时,一旁魏孜博由衷赞说。

“秀儿,还不快收起来,这样好的画,可不能让家里的画痴魔给白抢了去呢!”魏四自来是了解魏孜博,防着他这一手。

听的屋里几个人又都笑了。

只魏四还不肯善罢甘休,眼见着失神欣赏着魏楚欣画作的芮禹岑,笑说道:“借着大哥哥的千秋,靖州女探花都画了,靖州状元郎也赏光画一幅呗。”

一旁站着的芮雨晴就有些不耐烦了,笑着摆手招呼魏楚欣道:“画来画去画个没完,楚儿你过来,原是找你说正事的,让你大哥哥陪着恬儿胡闹吧。”

魏楚欣笑着,一时扶着芮雨晴小心的出了书房。

后头魏四直回道:“今见面者都要作画,要不是大嫂带着孩子,也逃不掉的。”

芮雨晴听了,就笑骂魏四道:“这魏家两个姑都是利市鬼,以前只知楚儿掉进了钱眼儿里,眼下来了个更甚的!”

原是芮雨晴招呼魏楚欣商量布置饭桌的事。

“东边让父亲和你大哥哥他们坐,西边咱们几个坐,你看这样可好?”

魏楚欣笑说:“都是一家人,同坐一桌也就好了,你以前不是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的么,怎么现在反倒拘束了。”

芮雨晴调侃着笑说:“若单是我们小门小户的平民百姓,怎样布置不可,只现如今不是那嫁到豪门里去的三姑回来了么,这如何布置可就不是小事了。京里最重规矩,就怕是同在一桌用饭,被侯府上跟过来的丫鬟们传回去讲出闲话来,你不好交代不是。”

魏楚欣回想着这几她和萧旋凯的关系,又想今倒还是他主动提出让她回侍郎府的呢,便是摇头主张道:“都是一家人,今又是大哥哥的生,就在一处用饭吧。”

有魏楚欣这话,芮雨晴也就是放心了,一时叹了口气,感慨道:“要说是高门大户有高门大户的体面尊贵,可平常之家也有平常之家的快乐。这同在京城里住着,从侯府到侍郎府,要乘车来满打满算也不过就是一炷香的时间,只有那高高的墙厚厚的门阻隔着,三年了,倒是连一顿团圆的饭你也没同家里一起吃过。”

芮雨晴不说,魏楚欣自己还没觉得。经她这样一说,确实是了,三年确实是只今年回来了这两次。

其实若是舍下脸来求萧旋凯,萧旋凯也能同意安排她回侍郎府。

只是人的脸皮毕竟有限,一想到每次必须要做什么之前,强自带笑商哄他时的那副样子,魏楚欣自己都觉得烦。

芮雨晴见着魏楚欣失神良久,半里不曾说话,也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多嘴了。

“原是我胡说的话,家里你与玉儿,一个是嫁得太好了,一个是嫁得太不好了。不说旁的,你家侯爷对你是极好的,那样位高权重的人,在外人来看合是多么傲气清冷的人,旁人就是想见其一个笑脸也是高攀奢望,只那年回门礼,我们也是有目共睹的,他对你很耐心呢。”

芮雨晴见魏楚欣低头不说话,就继续说着:“人比人,你就知道自己过得多好了。玉儿的例子摆在那里呢,说的不好听一些,那曹绅算是什么东西,有能耐的男子哪个会打娘子,只有那样没能耐的人,才在家里硬气,充男子汉大丈夫呢!说是一时喝醉了酒,才不小心伤了玉儿,这原本就是话!那五个月的孕了,肚子的高高的,若不是使了十足的力气,玉儿又怎能小孕了。和那曹绅比一比,你家侯爷不知道落了他几条街呢,快是笑一个吧,魏家的三姑,你应当知足的,听没听见?”

魏楚欣一时轻推了芮雨晴一下,低头笑说:“也没说不知足……只是说来还是门当户对的好呢,像你和大哥哥一样……”

第二十八章 醉闹侍郎府

“我和你大哥哥也没外面看的那样好,他是个读书人,要是轴起来,没有人能治得了呢!每次吵架,不管是你怎么骂他,人就是不吭声,实在说生气了,转头就走,再都不来你屋。”

芮雨晴便是笑着说:“要说这男人,都一个德行,没一个好人……”

两人站在饭厅里正聊着,魏伟彬带着曹绅也回来了。

那曹绅见了两人,赶紧笑着作揖行礼,眼见着魏楚欣,由作迟疑模样,仿若不知应该如何称呼般的。

魏伟彬眼见着,便笑着给两人互相介绍着:“楚儿不常回来,这位便是玉儿的夫婿,你应该称呼姐夫的。”

魏伟彬话音刚落,曹绅便马上对着魏楚欣又深深作了个揖,礼数周道的道:“原是萧府二少***黍失礼了。”

魏楚欣自然不会真称呼他为姐夫,只客气的点了点头,算是见过了。

一时魏孜博、芮禹岑、魏四也来了敞厅。

那曹绅见魏孜博和芮禹岑朝这面走来,离老远的便迎了出来。

曹绅走到两人边,魏孜博连正眼都不给他一个,旁芮禹岑自来是谦和,没有驳他面子,客气的和其寒暄了几句。

能在魏府上偶遇萧门二少和朝堂上向来正直不阿的言臣芮禹岑,并能得来点头之交,曹绅也便觉得不枉此行了。

入得席来,曹绅也是亲自帮魏伟彬拉出了椅子,服侍着魏伟彬坐了下。又从丫鬟手里接过了碗筷,递到魏伟彬面前,道:“岳父大人请。”

魏伟彬摆了摆手,点头道:“一家人吃饭,你又不是新婿,不用太拘束了,也快坐下来用饭吧。”

曹绅点了点头,只侍立在一旁也迟迟不坐,又走到魏孜博那里,也要服侍魏孜博。

曹绅接过丫鬟递来的碗,盛了半碗汤过来。

魏孜博可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冷笑着道:“我难道没长手?无事献殷勤,非即盗!”

听这话,曹绅就挂不住面子了,微微侧眼,注意的却是现魏家说话最有分量的人不是他岳丈魏伟彬,而是那个看起来尤其温和好说话的魏家三姑。

就见着席上坐于主位旁侧的魏家三姑,仿若没听见这话似的,在微微垂眼欣赏着自己指甲上的蔻丹,又慵懒,又姝美。

其余人等仿若都在忙自己的事般的,没有一个人要开口替他解围,到最后还得是魏伟彬,清了清嗓子,岔开了话题道:“今儿是博儿的生,楚儿也太难得回来了,恬儿也在,咱们一家人难得相聚,一起来满饮一杯酒吧。”

喝的是红曲佳酿,吕福会度魏楚欣意,不需吩咐,提前两天就把酒给送到侍郎府里了。

丫鬟给各人斟了酒,一时除芮雨晴外,各喝了一杯酒。

酒香扑鼻,众人都喝了酒,馋的芮雨晴偷偷的拿筷子尖蘸了一下,还没等品出味道,就被人给抓了现行。

“咱们喝酒,大嫂和咱们不同,她在算数呢!”魏四就挤眉弄眼的笑问芮雨晴,“八加一是几?”

头脑灵光的人一听就笑了,只魏伟彬人老了,思想教条,反应了半天,才恍然大悟算明白了,只看向魏孜博和芮雨晴道:“倒不是为父管的宽,只带着孩子呢,可不许饮酒。”

旁魏孜博也是把酒壶挪到了远离芮雨晴一旁,劝嘱道:“听没听见,可不许偷着喝,对孩子不好的。”

因要偷喝酒被抓了现行而成为桌上的焦点,自来大方的芮雨晴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微红了脸,看向桌上的始作俑者道:“比不得家里的四姑会掐会算,我是个蠢笨的人,一加一都不知道等于几呢,又何况是八加一!”

听的众人也都笑了。

一时魏楚欣笑着敬了今寿星魏孜博一杯酒,说了几句祝福之语。

芮禹岑也在其后敬了魏孜博一杯酒。

魏孜博都高兴着接受了。

酒壶被移到了曹绅一侧,曹绅眼见着魏孜博酒杯里没酒了,就起替大舅哥斟了一杯,又给自己倒满酒,跟随着魏楚欣和芮禹岑,拂袖微施礼,大有些赔罪的意思,笑敬魏孜博道:“今是大哥的千秋,妹夫不才,唯祝大哥年年有今岁,岁岁有今朝。”

偏生是到曹绅这里,魏孜博就撂下了脸子,不仅不肯受曹绅的敬酒,反而是冷笑着道:“你少对玉儿动些手,就算是祝我千秋了。”

曹绅便就又尬在了席间,眼看着这么一大家子人,哪有一个人真正瞧得起他。叹了口气,红了脸,悄无声息的坐回到了座位上。

席间各人围着魏楚欣和魏孜博随意笑谈着,只曹绅多次受打击之后,再是抬不起头了。

“恬儿敬二姐夫一杯。”

曹绅一抬头,却是见魏家四姑娘在同他笑着,由是感激的接过了酒杯,喝了酒。

因想着魏家二房不同于大房尊贵,乃是走南闯北做生意的商贾人家,而他自己为崇泰二年头甲探花郎,是礼部里正经的官员。这样一对比,就没了心里的那些拘谨谦卑,同魏四交谈也更随了一些。

“这人是什么,孟子讲:‘人有三乐’,四妹妹可曾知晓是哪三乐?”终于能有懂自己苦楚的人了,曹绅和魏四交谈中就连喝了数杯酒,此时白净的书生面涨红了起来,说话舌头发直,人已大醉。

魏四笑着,又递给曹绅一杯酒:“恬儿自来读书甚少,哪里懂孔孟之言呢,二姐夫博学多识,可要请赐教呢。”

曹绅接过魏四递过来的酒杯,就又一饮而尽,“要说这三乐,指哪三乐呢?”曹绅清了清嗓子为魏四解说:“父母俱在,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

魏四听了就笑了,“二姐夫博闻强记,这出口就是文章的,我哪儿听得懂这么深奥的话啊。”

“四妹妹且听我慢慢的解释,这第一乐说的亲之乐,父母、兄弟,一家人和睦相处。”

魏四见其醉了,就笑应着:“二姐夫说的正是。”

“这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说的是什么呢……仰不愧于天,说的就是仰头的时候要不愧对于天,低头的时候要不愧对于任何人!”

酒入愁肠,这话又及其对他心境,曹绅说着,声音就大了起来,“做人处事,一切都要问心无愧。我曹绅虽出寒门,七岁始苦读圣贤之书,家境寒卑,凿壁偷光,悬梁刺股,一步一步走出来走到今天,入了京,进了礼部,当了朝廷官员,我全靠自己,没凭借别人的一份力,没用过一丝一毫的巧劲,没拖半文钱的关系,我曹绅和在场众位老爷大人们实在不敢苟同!”

第二十九章 谁都有理

一时众人这才都又注意起喝醉了的曹绅。

“不用都这么看我,我曹子黍知道在场众位都瞧不起我,自从当了这魏家的女婿,你们就没正眼瞧过我,不是么!”

魏四最先开口解围,笑着说:“二姐夫喝醉了,这哪有的事啊。”

“哪有的事?我说四妹妹,在这个家里你是最难得的干净人,除了你,他们哪一个干净,不都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么,户部侍郎大人,翰林院里极其受重视的魏教授,还有那圣上面前都能说上话的芮大言官,殊不知这些功名利禄是如何得来的?”

曹绅一时就站起了,喝的大醉,冷笑着讽刺道:“呵呵,有道是朝廷有人好做官,都在那里神气什么,就说说你们哪一个人是问心无愧的,要是没有萧侯爷,谢老侯爷,就不信你们能爬得这么高,还都瞧不上我,就说说在朝堂上,谁在心里又能真正瞧得上你们……”

听的人都变了脸色。

作为岳父,魏伟彬也算是宽容大度的了,即使此时气的火冒三丈,脸都涨红了起来,他还是强克制住了,喝止住正要站起来的魏孜博,摆手对厅外侍候着的小厮道:“二姑爷喝醉了,快将人扶到偏房休息。”

小厮们在厅外都听傻了,听老爷叫人,他们才回过神,连忙应声进了来。

这里小厮要搭上曹绅的胳膊时,曹绅却是更甚了起来,摔了酒杯,直掀翻桌子,酒壮怂人胆,压抑的久了,哭喊着道:“我喝醉了?我没有一天比现在清醒呢!作何要拉我出去,原是我说的大实话,戳到某人肺了!”

魏孜博当然是听不下去了,冷笑着从椅子站了起来,直视着曹绅道:“你的什么话就戳到我们肺了?大丈夫行得正做的直,一条一条对起来,你在难堪谁?”

“一条一条对起来?”曹绅这憋了几年的话终于有说出来的机会了,“好啊,魏家大少爷,别的不说,我先问你一句,就看你有没有脸答!”

魏孜博当即便直视曹绅道:“自来做事无愧于心无愧于人,我还怕你问么!今你问,不问出个一二三来还不行呢!”

曹绅也不示弱,冷笑着当即就问:“你是常州省人士吧,三年前乡试,常州的人都在常州考,怎为何你就能如此特殊,留在京城里考呢?”

曹绅也算是会问,这是魏孜博唯一一件拿不出手的往事。

若是他自己,举人不举人,功名不功名他都不放在心上,这也是他虽进士及第,却放弃了入仕而选择在翰林院当副手教授的缘由。

只是当年老太太撑着一口气等着他能考上举人,他就算是为了尽到孝道,也不能落榜,而让祖母怀着遗憾而走。

所以他默许了礼部清历司找上府里逢迎着把他录了名的安排。

只此一件,往下再没走过捷径。

“魏家大少爷怎么不说话了,原是你有个正一品军侯爷的好妹夫吧!”曹绅红着一张脸,眼看着平里装得多么正直不阿的魏孜博此时也抬不起头了,他便是觉得堵着的心口松了那么一松,“我问出来了,魏教授怎么反倒不说话了?魏教授自来不是以自品行为表率,在翰林院里为人师表呢么?”

芮雨晴自是了解自己的丈夫,怕是曹绅再说什么激他的话,他明能把翰林院教授的职位给辞了,便是赶紧开口解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孜博当年确实是在京城考的乡试,只一没作弊,二没抄袭,真真正正凭自己的本事考中了举人,如果说就是因为当初的一个资格而被二妹夫如此鄙夷,那我想二妹夫为人也太过狭隘了吧?”

芮雨晴淡笑着看着曹绅:“那年乡试,想来二妹夫也是娶我家玉儿的了,当时孜博可是说过回常州考试没有,车马都起行了,最后是祖母派人将其追回来,祖母说:‘大哥儿,你就在京城考吧,回了常州,难道你想让临死前连你的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么……’二妹夫是魏家的女婿,这些事不可能没耳闻过吧?再有别籍的人在京里考试的多了,二妹夫在礼部当差,那些送了礼送了钱就得了资格被录名的,难道就没有么?”

这番话能驳倒旁人,断然是驳不倒当年头甲探花郎论试得了齐国第二名的曹绅。

“原大嫂也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大哥有过错,别人都能原谅,妹夫子黍犯了错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从此被打入地狱,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了么?子黍是不对,不应该一时失手打了玉儿,五个月的孩子就这么没了……”说说曹绅就哽咽上了。

“子黍出清苦,比不得众位小姐公子们,自一出生就是含着金汤勺长大的,不知疾苦,吃饱穿暖,哪里用银钱生计而发一丝一毫的愁。自来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夫妻两个过子,就再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不也有拌嘴的时候么。前几动手打了玉儿,确实是我的不对,只若玉儿不骂家母家姐,我又何至于动手。”

“自小子黍便没了父亲,家母家姐两个人靠帮人纳鞋底为生计,将我抚养成人,供我上学科举,如今我在京城为官,前年平州又是大饥荒年,饿死了多少的人。为人子,我将家母家姐接到京城赡养不应当么?玉儿嫁到我曹家当媳妇这么些年,她连冷水都不曾沾过一下,一件衣服也不曾为子黍洗过,一次厨下活计也不曾做过,子黍因想着玉儿是侍郎府里的女儿,出高贵,如此金枝玉叶下嫁到我曹门,我为男子应该担待着的。”

“只总有磕绊拌嘴的时候吧,那子黍喝了酒回家,就听着玉儿又对家母家姐言语羞辱,说是家母偷了她的玉镯,尽是些‘乡巴佬’、‘庄子里来的’诸如此类不堪入耳之语,子黍一时气急了,才说了她两句,玉儿便是收拾东西要回娘家,我拦着挽留,她反倒过来撕扯,一来二去,才是伤到了她……”说着说着,曹绅反倒抱头大哭了起来。

一时魏伟彬叹了口气,吩咐人道:“将碗筷都撤下吧,二姑爷喝醉了,着人送他回府。”

就在众人方各自散了时,又来了一个人,在房门的引领下,畏畏缩缩,胆胆突突的走了过来,一看见抱头正哭着的曹绅,就更是六神无主了起来,当即跪在地上,给魏伟彬、魏楚欣磕头道:“绅弟有错,绅弟不应该打魏家二姑,众位老爷少爷姑们,就再给绅弟一次机会吧……”

第三十章 还衣裳

来人正是曹绅的姐夫崔四,跪地哭求说:“都是我们贫寒人家,没得让魏家二姑嫁过去受委屈了,此番将人接回家去,就是把人供起来也不为过的。”

曹绅也跟着道:“岳父大人,您就再给小婿一次机会吧,此番接玉儿回去,小婿一定好好的待她,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听的魏伟彬一时松了口,摆摆手道:“你起来说话,今天色已晚,玉儿子又未痊愈,且等这个月下浣,你过来将玉儿接回去也不迟。”

曹绅应着,这才站起了。

一时那曹绅的姐夫眼见着魏侍郎大人如此好说话,便跪挪了上前,连磕了两个头,然后才道:“魏家大老爷,小的崔四,今能见着大老爷,实在是小的荣幸。自从去年小的到京都城以来,就一直未谋到事,这也着实是拖累了绅弟,才害得他夫妻二人经常吵架,今既遇见了大老爷,大老爷是为官的大好人,还想请老爷给小的谋个事做做。”

魏伟彬为官清廉,上哪给这崔四找个事谋去,只不说话那崔四就不起来。

一时魏伟彬便有点为难的看向魏楚欣,问道:“楚儿在铺子里可是有适合他做的活计么?”

魏楚欣扶着芮雨晴站在一旁半里不曾说话了,听魏伟彬和她说话,她便应了一声。

芮雨晴也是心软口直之人,听那崔四之言自是有几分道理,便是劝说魏楚欣道:“看在玉儿的份上,楚儿就给他找份工做吧,什么粗活不行,省着他拖累了玉儿和曹探花。”

魏伟彬也满是商量的语气让魏楚欣给那崔四安排一份活计。

魏楚欣最后点了点头,对那崔四道:“我书一封信,明你拿着这封信去磬醉酒楼找吕福管事吧。”

听的那崔四连连磕头感谢。

这里曹绅被他姐夫崔四接回了家去。芮雨晴拉魏楚欣到她屋里有话要说,魏孜博被魏伟彬叫到了书房。

一时饭厅里就剩下了魏四和芮禹岑两人。

那芮禹岑坐在廊子下,在等他的小厮。

魏四便是笑着走了过去,走到芮禹岑旁,笑着站定,道:“先时说好了的,芮公子要作一幅画送给我的,可不许反悔。”

芮禹岑微微颔首道:“答应了四姑娘的,不反悔。”

“那……”魏四唇红齿白,一笑起来更是明眸善睐,“择不如撞,这便去大哥哥书房画来……”

魏四还没说完,这时芮禹岑的贴小厮多寿便是拿着个衣服包赶过来了。

芮禹岑见着,同魏四施礼道了声:“失陪”,便走出廊子带着那多寿走了。

“芮公子不要忘了……”魏四站在远处,一时不死心的看着芮禹岑的背影还要说话,只那背影往岔路口一转,便是再看不见了。

一旁秀儿劝魏四道:“人都走远了,姑娘别喊了,平白废了嗓子,再喊芮公子也听不见了。”

魏四便是落下翘起了的脚跟,深吸了一口气,继续保持着那明眸善睐来。

……

这里魏楚欣从芮雨晴屋里出来,梳儿和石榴陪在后面,往侍郎府前堂走,要去拜别魏伟彬和魏孜博。

石榴蹙眉揪着路两旁垂落下来的柳叶,叹气道:“这一怎么过的这样快呢,三年才回来一趟,这一晃就过没了,下次再回来还不一定什么时候呢,哎……”

梳儿怕魏楚欣听着石榴的话,心里不畅快,就劝说:“侍郎府和侯府离得这样近,姑娘若是想回来,和侯爷说一声,也还是能回来的。”

说话间走到正堂廊下,正是见着了等在那里的芮禹岑的小厮。

“魏三姑娘,你等一等,我家公子有东西要还给你!”

天色渐暗,现下魏楚欣已为人妇,两人之间便应该有所忌讳,芮禹岑站在远处并没有过来,只派遣他的贴小厮多寿拿着东西要送给魏楚欣。

还她东西?

听的魏楚欣还多有不解,只看了看旁梳儿,示意将那小厮手里的东西接过来。

梳儿点头走了过去,一时将多寿手里的衣服包接了,只一打开,但见着是那魏楚欣去曹府上为魏二诊治时,弄脏了的那衣裙。

梳儿便是不解的替魏楚欣问道:“你这是?”

多寿便是笑着解释说:“那我家公子下朝回来,路过西市,就见着有个男子站在路口,手里拿着这衣服,大名旗鼓的在吆喝:‘侯府萧二少穿过的衣裳,衫子十两,裙子十五两,都来瞧都来看呐,两件都买便宜五两,看看这衫子的针脚,缝的密实着呢……’惹得一众人等在那围观,我家公子路过听见此话,觉得那衣服无论是不是三姑娘的,多是有损了三姑娘名声,便是将衣服给买了下来。”

“我家公子的格三姑娘应也是知道的,本来就想将衣服买下,是真是假也就不同三姑娘讲了。只今拜访府上,正是瞧见了当售卖这衣裳的崔四,才想着也有可能真是三姑娘的东西,这才让小的去把这衣裳取了来,给三姑娘认认。若是,就还给三姑娘,若不是,我们公子留着这一衣服也多有不便,姑娘收了赏给边的人也就是了。”

梳儿子沉稳,虽听见这么一番话心里气闷但大抵能忍着,只站在魏楚欣旁的石榴听着了这话,直气的走过来,当即就从梳儿手里抢过了那衣服包,将里面的衫裙给拿了出来,“还真是姑娘的衣服,那弄上了血,本来是不要了的,只曹家人还真是懂得废物再利用呢,将这衣裳洗得干干净净的,打着姑娘的名头,在人来人往的西市售卖,这幸得是被芮公子给碰了上,不若被哪个有心的小人买了去大加宣扬,姑娘的名节还要不要了!”

石榴越说就越是来气,“崔四这个忘八,亏得姑娘心软刚才还给他找活计呢!这是个什么人,那曹绅喝的醉醺醺的,怕是两人还不曾走远,我非是要追上去,当面问问那崔四脸皮怎么就这么厚,不要脸的人见多了,倒少见这样无耻的!”

说着就把衣服塞到了梳儿手里,她抬腿就真要出府去追那崔四。

魏楚欣在后面叫石榴道:“回来,黑灯瞎火的,你往哪里去。”

石榴愤愤的道:“姑娘别管!”

第三十一章 闲愁万种

一时梳儿去追石榴。

魏楚欣同芮禹岑的小厮道了感谢。

那小厮多寿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说:“这多不好意思,哪里肯要姑娘的银子,若真接了姑娘的银子,回去我家公子该是斥责我了。”

魏楚欣笑说:“这四十两银子是一定要还的,只我手上没有现银,你去传话给你家公子,让他稍等,我取过银子要当面谢他的。”

“既然三姑娘这么说了,那小的也就厚脸皮开个口了。”多寿跟在芮禹岑边久了,知道这都一年了,他家公子便是对郇玫大人所说的点墨之法如痴如醉的。

魏楚欣点头,笑着听多寿下话。

多寿便自作主张道:“去年我家公子拜访京里郇玫郇大人,眼见着那郇大人有那一手‘点墨’技法,在画画之前,也不知怎么勾兑的那墨汁,只往那宣纸上一画,原看着是几个黑墨点子,是四不像,只不消一会,就变成一幅极好的图画了。我家公子见了,十分想学,只那郇大人小气,说什么也不告诉那墨汁子是怎样勾兑出来的。”

“只我家公子自己尝试了半年,也始终是勾兑不出来,今年天的时候,才从郇大人那偶然得知了这‘点墨’的技法原是三姑娘首创呢!若是三姑娘把这办法告诉我家公子,就算是帮我家公子解了一个心结了。”

原是这个。

魏楚欣便是笑着答应了,展眼离正堂也是很近,就摆手叫后面跟着的小丫鬟道:“去大少爷书房,将笔墨纸砚作画要用的东西都取来。”

多寿见魏三姑娘极其大方的就同意了,觉得自己办成了一件大事,道了谢,一溜烟就跑回去给芮禹岑传好消息去了。

一时就在侍郎府待客的正堂里,有一众丫鬟围在其旁,瞧着闹要看二少教芮公子勾兑墨汁做山水画。

此时酉时末、戌时初刻。

萧旋凯忙了一天,才从部里出来。因想着今给他家丫头放假,一出了侯府,没人接她,她保准是不会自己回去,便直接到侍郎府接人来了。

到了门房没用人通报,直进了府来。

这里过了仪门,上了廊子,正往前走,就听后面有人笑着在唤他。

“可是三姐夫?”

萧旋凯站定回,但见着是个纤瘦俏丽的姑娘,一边往他旁走,一边笑着说道:“三姐夫贵人多忘事,想来是把恬儿给忘到脑后了吧。”

萧旋凯看了魏四半天,当真是没认出来是谁。

魏四也不生气,大方一笑,就自我介绍了一番。

萧旋凯一时点了点头,除了魏楚欣以外,他在所有女人面前都是那么的冷不可近,高不可攀。

“三姐夫来接三姐姐吧,三姐姐正在堂里同芮公子作画呢,恬儿引请姐夫过去吧。”

萧旋凯点头,道了一句:“有劳。”

魏四引请萧旋凯往正堂走,半天也没人说话,魏四就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找话笑聊道:“三姐姐以前很是清瘦,只自从嫁给了姐夫,人照以往丰腴了许多,想来是三姐夫对三姐姐格外的好,京里都传你们是一对璧人呢。”

这话说的萧旋凯听,一时倒也细看了看魏四,开口问她道:“楚儿和芮公子在作画,是哪一个芮公子?”

绕过了长廊,转而往正堂走,魏四侧引请萧旋凯往右转,笑着说道:“是芮禹岑,芮公子,想来同朝为官,姐夫也认识他的吧。”

萧旋凯随口问道:“是靖州芮禹岑?”

“正是呢,要说我们靖州,山绝水绝都没出了名,只自从有了芮公子这一连中三元的甲子状元郎,靖州倒是时常被人挂在嘴边了。”靖州出生的魏四,说到此处,语气中也有了几分自豪来。

“齐国建国以来第一位连中三元的人,确实该被人称道称道。”鲜少有人能入了萧旋凯的眼,这芮禹岑能排上个名次。

魏四听了,一时抿唇笑说:“要细细说来,三姐姐还有一分功在呢。”

“这话从何说起?”萧旋凯侧头看向魏四问。

魏四就回忆说:“当年芮公子乡试之前,曾有一段的困顿期,便就慕名到隋州拜访一位民间贤达,以期为之答疑解惑。只哪曾想,那贤达已经仙逝,宅子另转卖给了一商贾之人养的外室,芮公子不知细底,多次拜访都是未果……”

这芮禹岑如何拜访贤达的曲折经历,萧旋凯自来是没兴趣听,魏四绘声绘色的讲了半天,只提到魏楚欣时,他才听了进去。

“……三姐姐得知是这样个缘由后,就在柳家后园里随便编了首诗开导他,并鼓励芮公子不要死读书本,应趁着风和煦,多到外面走一走的。”

魏四就回想着当年魏楚欣笑着对她和芮雨晴学的这段经历,一时感慨着说:“要说来人和人相遇还真是缘分的,那隋州城那么大,偏生赶在三姐姐和芮公子同时都去了城东郊,像事先约好了似的,两人竟是遇到了。那东郊上种的是千亩良田,里风景格外的好看……没想到三姐姐遗落了一把金簪子,到正被芮公子给拾到了。”

“等后来回了靖州,在芮家园子里,芮公子见着了三姐姐,还傻傻的叫她‘柳姑娘’,我们还都调侃那簪子是两人的定信物呢,这也不知后来芮公子将没将簪子还给三姐姐……哎,这一晃已是六七年的事了,看戏的时候,那戏里总是唱什么‘鲜衣怒马’,只现如今恬儿都熬成老姑娘了呢。”魏四说着,就不探了探自己的脸,言笑晏晏,唇角两边直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这便走到了正堂。

正堂里魏楚欣正是在一张大宣纸上用首创出来的“点墨”之法画好了片片桃花。

看的一众丫鬟都赞叹了起来:“太神奇了,这画的可真好!”

魏楚欣会心的笑着,一时抬眸看向旁芮禹岑道:“芮公子可学会了?”

有魏楚欣一点也不曾保留的倾囊相授,芮禹岑自然是学会了。

旁有人笑提着:“这流水桃花的,多好的画面,就差三姑在旁边留白处题一首诗了!”

芮禹岑也在笑看着魏楚欣,递过来松烟墨。

魏楚欣只摆手拒绝着,笑说:“我哪里有能随赋诗的造诣,更何况这书法也写得不好,还是等一会晴儿过来让她写……”

众人哪里肯依,被赶鸭子上架,魏楚欣只得硬着头皮,思来这几闲着没事读的话本,上头有一句倒是正对此幅画的意境,提笔沾墨,信笔写道:“落花水流红,闲愁万种。”

是行云流水,柔顺的隽秀字体。

众丫鬟起哄:“三姑可真是自谦呢,这样好的字,怕是让多少会写字的人看了都惭愧呢!”

芮禹岑看着魏楚欣落在宣纸上的诗,不抬头看着她笑劝道:“曾听人读:‘争知天上无人住,亦有愁鹤发翁。’想来万种闲愁,又何尽于人间呢。”

说来也是,就是天上的神仙也会有烦恼,又何况是她们这样的凡夫俗子呢。

听的魏楚欣眉心舒展,看着芮禹岑,会心一笑道:“芮公子所说如是……”

话音未落,但听门口有人鼓掌,阳怪气的说道:“好一句争知天上无人住,亦有愁鹤发翁,当真是好诗啊!”

单听声音,魏楚欣的笑容便是僵在了脸上……

第三十二章 无声的争吵

以魏伟彬和魏孜博为首,众人送到了府门外。

萧旋凯扶着魏楚欣,上了马车。

车轮驶动,往侯门行去。

外面是夏夜里的静谧安闲,只车中的氛围却是多让人感到压抑。

魏楚欣沉浸在先前的闹里,现在又安静又压抑,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又要回侯府晚居,又要过那样复一的生活了。

眼见着萧旋凯脸色不好,只他不说话,她也不愿意笑脸相迎,自讨没趣。

行到一半路程的时候,萧旋凯才终于是忍不住了,眼见着魏楚欣脸上那显而易见的寥落,他心里竟是异常的烦躁。

吟诗作赋,风花雪月,莞尔笑颜,是她对别人的。

只一见到了他,就开始摆起脸子了。

“闲愁万种,这好端端的子,我竟不知道你愁哪门子?”

气氛有如干柴对烈火,只要魏楚欣说一句不好听的,就是一场火灾了。

然而未燃着。

魏楚欣也不愿意跟他吵。因深深知道硬碰硬的结果,吵着也没意思。

轻昀了一口气,她低头垂眸不语。

萧旋凯眼见着她不说话,气就又不打一处来,手掌重重拍在了横木上,负气道:“以后你别想再出门!”

两句话,句句如刀一般,刺在人心上。魏楚欣坐在原处,依旧是垂眸不语,一动不动。

回了晚居。

洗漱毕,丫鬟们便都退了下去。

房门被人轻轻关上了,魏楚欣听着那吱嘎的响声,肩膀就跟着轻颤了一下。

萧旋凯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她的边,直拦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往里屋走,他把她放在上,抬起她的脸,仔细端详着。

是出于男人对女人最原始的那种端详。

带有薄茧的手指力道不浅的捏着她的下巴,端详了有一会,他才说:“成亲这么久,我竟然越来越看不懂你。”

魏楚欣低垂着眼,连躲都不愿意躲了。

才好了几天,他就又犯了老病。

伸手解了她衣带,负气的将中衣撇到了地上,未及她准备好,他就……

又重新按上了她的手腕,温吞的碾压着她的自尊,她不睁开眼睛看着他做都不行。

……

这是一场无声无息的战争,除了两人,丫鬟们都不知道二爷和二少吵架了。

第二天早上,他照常起得很早去上早朝。梳儿进来服侍时,眼见着满地的狼藉,是司空见惯了的。侯爷对姑娘的好,是所有人都看得见的,只是晚上他和姑娘到底是怎么过的,却是不为人知的。

她们姑娘也从来不会提及,梳儿也就在替她们姑娘想,侯爷现在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也许等到以后,就能好些了。

别说他不让她出门,就是让她出门,她也没那么厚脸皮出去了。

脖子上全是……一直到耳根,是他故意咬出来的,再高领子的衫子都遮盖不住,除了待在晚居,她连和乐堂也不好意思去了。

一时魏楚欣坐在屋里闲翻着药书,失神之间,就不在想,既然是芮禹岑见过郇玫,那她临摹的李浩洋的假山水不也是露馅了?芮禹岑得知了他花六千两买了一幅假画……

“柳家娘子胡氏来拜见老太太了,老太太着人来请姑娘过去呢。”正此时,石榴走到边来传话。

“姑娘?姑娘听见我说话了么?”石榴连叫了两声,不住摇魏楚欣的胳膊。

魏楚欣回过神来,叹气说:“你去回,就说我子不适,不便过去了,请她见谅,等改有机会,登门去拜访。”

石榴应着,看了看她们姑娘的脖子,脸上微红,笑嘻嘻的去了。

而胡氏也忒是个锲而不舍的。得了消息,亲自来晚居看魏楚欣了。

“听人传二嫂子不适,可是找郎中瞧了?”胡氏在外面,隔着窗户说话,未见其人先听其声。

听的梳儿和石榴一慌,从小杌子上站起来要去拦人。

魏楚欣便是放下手上的书,微蹙眉摆了摆手道:“拦什么,让她进来吧,我又没偷没抢,被人堵在了家门口,就这么怕见人么。”

等胡氏进了屋,眼见着了魏楚欣,差点憋不住乐。忍了又忍,强同魏楚欣聊了几句家常。

“第一次进二嫂的屋子,布置的可真是雅致。这些画可都是二嫂画的么,若是放在书画店里,正经要价值连城了。”

魏楚欣陪着她说了会话,也知道是无事不登门,这般殷勤的过来,必定是有事。

果然说说话,胡氏便引出了话题:“原是知道二嫂是个最擅长作画鉴画品画的人了,这不么,后两是凛老王爷的千秋,老王爷富贵了一辈子,什么好的没见识过,但就单单是对字画丹青有独钟。现朱雀街街尾有一家书画铺子,那掌柜自称手头上有一幅前朝真卿的真迹,子慎听了便是想重金购下作为寿礼,可也不敢轻易的买啊,若万一是赝品,赔了钱是小事,送出礼丢了人现了眼可就是真没脸了。”

一来二去,胡氏便怂恿着魏楚欣道:“所以还是厚着脸皮要劳动二嫂一回了,二嫂最是好说话好相与的人了,就答应了妹妹这个无礼的请求吧,若验看出真假,就是子慎和妹妹欠了二嫂一个大大的人了。”

“这倒也不是我不依,只你也是知道的,侯爷不在家,我也不好出门……”

听到一半,胡氏就打断了魏楚欣,笑着说:“二哥说话不作数,原是府上老太君都点头了的。”

说着,胡氏还清了清嗓子,绘声绘色学老太太道:“先老太君是这么说的:‘也不知你们柳家是什么门楣,一个能人也找不出,头几年你们大房请我们楚儿管家,现你们二房又来劳动楚儿当啄木鸟,楚儿这么个能人,偏被你们柳家给盯上了。’这老太君是多么的偏心眼,在心里已然是把二嫂当珍珠宝贝般的给护起来了……”

这话是不是老太太说的不知道,但胡氏学的倒是有鼻子有眼的,直在梳妆台旁亲自笑着给魏楚欣递过了首饰,明眸善睐,心明眼亮的人,只也偏生就是瞧不见魏楚欣脖子上那让人想入非非的红印子。

出了侯府,上了马车,一路上都有丫鬟拿帷幔遮挡着,谁想瞟一眼这候门里的二少也难。

说是朱雀街街尾有一家书画铺子,只柳子慎是什么份,就算是辨真伪,也不会屈尊降贵,真请魏楚欣去人流混杂的铺子。

正如胡希乐那句话:整条朱雀街的铺子差不多都是原东庭的。

所以私宅对这些王孙公子哥来说,就如同那戴在手指上的指环,一处两处,囤到最后,都忘了自己有多少了。

便又是一处私宅,胡氏引请魏楚欣到宅门口。

宅门打开,胡氏反倒是略有深意的笑着,站定后怎么也不肯进去了。

第三十三章 他是个混蛋

什么辨别画,原又是萧旋凯的安排。

魏楚欣进去时,就见着那宅子正堂门打开着。

萧旋凯站在堂门口,在看着她笑。

已然不是昨晚上闷闷不乐,不让人好过的模样了。

魏楚欣便原处停了下来,侧过了头去,不愿意和他对视。

萧旋凯下了堂前台阶,走过来接她,走到近前,温柔的商量说:“大头底下的,当心晒着了,进屋好不好?”

晒着了怕什么,晒着了也比昨天晚上他对她那般要好……魏楚欣就想开口回怼他两句了,只是想想,原没有什么意思,她跟他说话,倒是有示好的态度似的。

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作何每次都这样。他对她好一点,给她一个台阶下,她就要巴巴的扑过去么。

就不,偏不。

进了屋,他亲自给她拉过了椅子。

一侧的丫鬟果然拿过一幅画来,打开一看,果真是前朝真卿老先生的真迹。

价值连城,千金难买的真迹。

经过了大半的反思,萧旋凯自然也知道自己错了,作何就那么小心眼,她和芮禹岑怎样也都是过去的事了。

昨那般对她,她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回想起来,萧旋凯更是觉得对不住她。

“快看看是不是真迹,若是真迹,咱们就觅下,若不是,再让给慎子,好不好?”他在一旁哄她。

这么珍贵的画,一个半天就让他给寻到了,想来是出动了很多人同时寻找的吧。

侍候着的丫鬟们退了出去,此时这偌大的正堂里就剩下他们两人。

“楚儿,别这样不理我好不好,你说句话好不好?”他轻抚着她的脖颈,上面那印子也实实在在的提醒着他昨做的有多过分。

魏楚欣就是不说话,因为她知道只要一开口说话了,萧旋凯就会认为他又把她哄好了。

“昨天是我不对,你别这样好不好?”所有喜怒全被一个人牵动着,她对他笑,外面是潇潇骤雨他也觉得天气真好;她不理他,外面即使是阳光明媚,他也看不出太阳。

萧旋凯就还希望魏楚欣向以往一样,打他骂他,无理取闹和他发脾气,因为他也知道,那样过后两人就能和好了。他就怕她这样不理他。

魏楚欣觉得自己的绪无解,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发疯的。

萧旋凯哄了她良久,最后魏楚欣不冷不的问他,“昨你不是说,再不许我出门了么?怎样这么快就变了,又故弄玄虚的安排我出来?”

萧旋凯笑着说:“气话楚儿也信。”

魏楚欣就微微淡笑着说:“侯爷说的什么话我不都得信么,若是不信的话,侯爷就会让我‘试试看’,昨晚不就试过了么。”

七年时间,魏楚欣敬仰过他,喜欢过他,疏远过他,害怕过他,也羡慕过他,只却从没有此时此刻这种感觉,她讨厌了他。

什么承诺,他萧旋凯就是彻头彻尾的混旦,当初一句“我信你”,她错信了他,他把她哄骗到了手。

婚后他就变了样,魏楚欣就不明白他一个男人为何比她这个女人还善妒,嫁给了他,她就不能轻易再和别的男人有交际,不能和别的男人说话,否则一旦被他知道,准没她好受的。

因心里放不下她,萧旋凯把部里的事宜全推了。

此时单独抽出来一个下午,带她到城外散心。

两人一骑,他的马同他人一般,又自信又张扬,驰骋在郊外古道上,万里扬尘。

魏楚欣不明白萧旋凯看上了她那点,京里许多人艳羡她是煊武侯萧旋凯喜欢的女子,只说出来也许有人不信,他的,让她感到窒息。

从她点头说愿意和他在一起的那时开始,她就跳不掉了。只这个道理,是后知后觉到婚后他第一次幽于她时,她才知道的。

郊外的风燥的袭卷而来,魏楚欣被吹的睁不开眼睛,一时悲从心来,眼泪簌簌又不争气的打在脸上。

萧旋凯把她放在前面,他环着她的腰,她越哭,他越是要伸手抹掉她的眼泪。

愁绪无限,他觉得他真他娘的是个混旦。他连他自己的绪都控制不住,又作何说她护她的那些空话话。

往回走时,魏楚欣昀了一气对他道:“以后每个月我要出府两次,去铺子里。”

萧旋凯松了一口气,俯过来,轻抵着她的肩头,温声笑说:“好,都依你。”

有她这句话,他头顶上的云天气晴了。

晚上梳儿在里屋铺被,魏楚欣靠站在案旁,吩咐道:“把侯爷的被子留下,把我的被子铺到外屋榻上。”

听的梳儿正铺被的手停了,一时侧头看向魏楚欣,想开口劝两句。

萧旋凯洗完脚进来,眼见着上只有一双被子,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丫鬟们退了出去,他便抱着被子去外间找魏楚欣。

魏楚欣靠在引枕上面无表的看着正往这面走的萧旋凯。萧旋凯就赶紧要解释,说出来的话有点语无伦次的。

“那个……你先别生气,都听你的,今晚咱俩不在一块睡,这里不舒服,还是你在卧房睡好不好?”

魏楚欣听了也不说话。

萧旋凯就自作主张的将被子和人一起抱了起来,往里屋走。

放她下来时,魏楚欣说:“明晚也这样睡,你要是觉得外间不舒服就别来了。”

萧旋凯俯在为她铺被,横竖都弄不清楚,直铺成个四不像,他自己还满意,“看我铺的是不是比梳儿铺的好,明天还来给娘子铺被,好不好?”

一晃半个月,两人都分房睡。

子的印子消了,魏楚欣便是要出门了。

事先由萧旋凯对老太太和大夫人打好招呼,魏楚欣出门来就轻而易举。

走后门去了磬醉酒楼,吕福见东家竟然来了,真觉得是比太阳从西面出来还稀奇呢。

一时招呼伙计看座上茶,管事久了,真当自己是几家分店的主人了。

拿来账本给魏楚欣过目,魏楚欣坐在柜台前翻着,就听吕福汇报着说:“原东家不来,小的也要书信过去了,今年供应酒的铺子坏了,小的正觉得此事棘手不知如何开交呢。”

“什么供应酒曲的铺子坏了?”

吕福解释着说:“原酿造红曲酒的酒都是在婺源造铺子进的,只今年这铺子易了主,这新到任的无良的死掌柜,为了省钱在酒上偷功减料,进第一批的时候倒还没察觉呢,只今天卸第二批,经酿酒的几个老师傅反应才知道的。”

……

第三十四章 见昔日颜氏

自打生完瞳儿后,魏楚欣的小日子也就正常了过来。

这天是九月上浣第五天,梳儿自是也记得魏楚欣的小日子,早上服侍魏楚欣更衣的时候,就准备了灰口袋服侍魏楚欣先垫着。

只等晚上的时候,月信也没来。

梳儿便看着魏楚欣,笑说道:“这两年都很准呢,每个月到了这一天准是要来的,姑娘莫不是……”

才欲说下话,就听门口有脚步声。

魏楚欣便摆摆手道:“迟了一日两日也是有的,先不要声张。”

这边萧旋凯就走进来了,眼见着梳儿隐晦躲藏着端着灰口袋出去,他也才想起来月初,是到两人不能到一块的日子了。只心里又不禁笑想,就算她没来小日子,也不同意他进屋来睡。

晚上也不需魏楚欣开口了,在屋里和她说了会话,他便也识相,抱着被子,心不甘情不愿磨磨蹭蹭的往外屋走了去。

魏楚欣视而不见,自然不会开口留他。一时靠坐在榻边,静心依次探着自己的左脉和右脉。

寸关尺三脉,皆是流利圆滑如按滚珠,若想找个理由说不是喜脉,都无可能了。

要说也真准,那黄桷子汤药一停,就怀上了么。

魏楚欣就在想:也亏得这半个月两人正闹着别扭,要不凭屏萧旋凯……非得故事重现,像怀瞳儿时那般,闹得尴尬又难堪。

失神间,萧旋凯又走了进来,坐到了她旁边,“我东西找不着了,楚儿有没有看见我的玉佩,就是常戴着那块,坠子还是你帮我上的呢。”

魏楚欣就无语的看着他在床上东翻西找,直坐在那里,就再不动了。

“找没找着,用不用多点几盏灯帮你照亮啊?”魏楚欣侧着头,并不愿意见他嬉皮笑脸的样子。

“楚儿,”他便一把将她揽在了怀里,商量了起来,“我今天不在外屋睡了可不可以?”

他没深没浅,魏楚欣就本能的护着肚子,抬眼就正对视上了他,看着他那一张长驴脸,禁不住讽刺道:“你读过《诗经》么?”

萧旋凯见是魏楚欣终于肯和他多说话了,就顺着她道:“没读过。”

魏楚欣眉头一皱,往出推他道:“没读过算了,和你从来也没有共同语言。”

“读过,不就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么,我读过。”萧旋凯就马上改口,笑着说。

“氓之蚩蚩,形容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听不懂,氓之蚩蚩说的是什么意思,娘子给我这个粗俗的武人解释解释吧?”萧旋凯看着她笑说。

“听不懂自己查去,找我给你解释什么,我是你的教习么,你可曾给我发俸禄。”

“发,娘子要什么俸禄我都照给。”

“这话你说的,”魏楚欣一时就看着他笑说,“要我给你解释也行,你得答应一年别碰我。”

“这事比登天还难。”萧旋凯自以为得到了暗示,这里俯身过来,半个月没到一块了,来了小日子不能……亲一亲也好。

原是距离产生美,半个月没亲近过了,此事他便是那般的急切。

眼见着他没完没来,魏楚欣得了喘息的机会就说:“你以为我同你说玩话呢么?”

萧旋凯正是觉得得了甜头,继续摆弄着,也不应声。

魏楚欣眼见着他有了反应,也就极其故意的说:“别碰我肚子。”

萧旋凯哑声承诺着,“不碰。”

只是他粗糙又干燥的大手上下求索时,哪里还管那些,魏楚欣就往上移了移,一时对着他耳畔说:“你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么不管不顾,不怕伤了我,也不怕伤了孩子么。”

听的萧旋凯霎时一顿,看着魏楚欣的眼睛,确认的又问了一遍,“你什么意思?”

魏楚欣也就环住了他的脖子,笑看着他说:“恭喜萧大人,你又一年不能……”

不等她说完下话,萧旋凯已是喜得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鞋都顾不得穿了,环着她在地上绕了几个圈,只一遍一遍的道:“天呐,我又要当爹爹了,这胎要生个女儿,我也是儿女双全的人了!”

他一得知此事,恨不得将整个京都城的人都通知了。

和乐堂这面宋妈妈在服侍老太太洗脚,就见着了前来报喜的丫鬟,一进了屋子,跪地便是笑说:“恭喜老太太,二少奶奶又有了!”

老太太本来混混沌沌的要睡着了,听了这话,一时也精神了,幸福的褶子堆到了一块,点头笑着说:“楚儿又怀上了,这胎怀得巧,是我萧家偏得来的!”

宋妈妈也道:“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二哥儿没去上北疆,在这找补回来了!”

-

第二日,怕是不稳妥,又特意请了宫里面的郎中来瞧。

派来的是医源馆里的颜氏掌馆,足可见天家对萧门子孙的重视。

有太后懿旨,颜氏就再是不愿意迈进侯府的大门,也得硬着头皮来。

大夫人旧疾未愈,不能出屋。

府上老太太腿脚不便,特意吩咐了身旁宋妈妈陪着魏楚欣看诊。

颜氏被人引爱晚居时,魏楚欣正靠坐在软榻上喝着滋补的汤药。

现如今这颜氏已是从医源馆属官,晋升为正五品掌馆了,只到了萧家,她还是得给魏楚欣行礼。

看诊过后,确实是喜脉,胎儿刚足月余,健康无虞,另又开了安胎的方子。

宋妈妈听了便是告了辞,回和乐堂给老太太报喜去了。

爱晚居这里再无外人,那颜氏心知自己如何上的位,此时和魏楚欣单独相处,脸红心跳,大抵是心虚。

魏楚欣却不提昔日之事,吩咐梳儿给颜氏上茶,和她笑着寒暄了两句,“颜掌馆近日可好,医源馆列位教习属官可好?”

颜氏虚虚的搭着椅子边,并不敢实坐,接过梳儿递过来的茶,道了谢,强自压下心虚,赔笑着回魏楚欣道:“托萧二少奶奶的福,下官近来无虞,医源馆里众位属官也都好,自萧二少奶奶走后,众人都时常惦念着呢。”

说来魏楚欣还是要感谢颜氏,若当初没有她冒名领功,她自己便是要将事情和盘托出。

“以前的事便是都过去了。”魏楚欣说给颜氏道,“现如今待在府里,便才知相夫教子的好处。医源馆诸事繁杂,颜掌馆在教习之余,也是要保重些身体。”

颜氏眼见着魏楚欣笑得温和,全然不提以前之事,心里稍安,赔笑着也说:“二少奶奶是尊贵之身,自来是锦衣玉食一辈子的,能在侯府里相夫教子,是京里多少女子的奢望,只二少奶奶却全然是天成,眼下又怀了二胎,真真是让看着都是羡慕呢。”

一时挨到了时辰,颜氏才起身告辞。

魏楚欣吩咐梳儿将人送至府门口,又给了丰厚的赏银。

颜氏出了府门,才是敢平呼送出一口气来。终日提着的心自此才松了一松,心下也就在想:这魏氏大抵也是寒门出身,如今飞上枝头嫁到了侯门里来,应也是有百多辛苦,既然她本人已是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心态,不再追究此事了,这掌馆之职,自己安心做着也就是了。

第三十五章 人生转折

晚上萧旋凯回来,给魏楚欣带回来两封信。

吕福的和程凌儿的。

吕福在信上说:卖酒粬的商铺找到了,但因购的急,比平日里多花了三倍的价钱。

是否要购买,询请魏楚欣最后给拿主意。

程凌儿在信上说:今年靖州大旱,庄稼打不出粮来,许多地主苦于交税,正争相想要交地,眼下粗略统计,有良田一百五十余顷,洼田五十余顷。

问魏楚欣是否想要购之。

两件事情压下来,魏楚欣手里拿着的粥就喝不下去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萧旋凯眼见着他怀里的人愁眉苦脸的,就禁不住问:“怎么了?”

魏楚欣轻叹了一口气,枕着萧旋凯胳膊的脑袋往他那边又移了移,轻抚他的侧脸,商量说:“我明天可以出府么?”

萧旋凯揽着她腰的手就移到了她的小腹上,轻轻的抚着,“我闺女同意么?”

“都还没成形呢,它知道什么。”魏楚欣就按住了他的手,“别转弯抹角的,你只说你同不同意?”

“我倒是同意,”到底是要有后半句的转折,“只是外面人多,车马也多,你这才怀上,奶奶和母亲也不准你出门……”

听到一半魏楚欣就伸手堵住了他的嘴,气的推开他的胳膊,也不枕着了,和他保持距离,“不出去了,往后这一年一次门都不出了,没得我求你一次你拒绝我一次。”

萧旋凯听的想笑,就逗她说:“这样才好呢,养女儿得静,要是怀着她的时候你东跑西颠的,生出来非得和她姑姑一样……”

魏楚欣听着心里就更气了一分,一边来拽他枕着的枕头,一边和他争论道:“这枕头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我不给你枕,什么叫东跑西颠,谁总是东跑西颠了,我出门一趟都不行么!”

话说了出来,萧旋凯半日里都没说话。

一时魏楚欣禁不住侧头看了他一眼,就见着他枕着自己的胳膊,仰面躺着,眸底深沉黯淡,蹙眉失神的在想着什么,脸上倒是不似他平日那般了。

原来他也有烦愁的时候。

回想着刚才两人的谈话,魏楚欣也才后知后觉到为何他的眉头会蹙的那么深。

原是他妹妹萧旋翎深陷北疆,生死不明……

“高承羿领兵出征快两个月了,只一封捷报也还没传回来……”

他今日倒是一反常态,和她讨论朝堂上的事情。

只魏楚欣真觉得她自己是个胆小如鼠,又杞人忧天的人。萧旋凯一同她说这些事情,她心里就要跟着发慌。

忍不住凑近一些,向他打探消息:“北元就在京城的正北面,这要是守不住打了进来,可怎么办呢?”

“距离几千里呢,要打进也得打一阵。”

听萧旋凯这话,魏楚欣也就更不安了,摇了摇他的胳膊,又确认的问了一遍:“你说真的,还是玩话?”

萧旋凯这也才注意到把她娘子给吓到了,就转过身,又将她揽在了怀里拉回话笑说:“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你长得又不高,怕什么。”

在西州那半年,她几乎是从人间炼狱里爬回来的,眼下她三分有二的生意又都在京城,她如何能不怕。

萧旋凯也知道她那点心思,捏着她小脸,笑说道:“所以说,你在京城开铺子要当心些,要是哪天城破了,赶上逃亡的时候,别说是铺子了,就是那些金银细软,又能带上多少。钱财乃身外之物,你就在家里安心的待着不好么,赚什么钱呢,你侯爷就算是变成白丁,也养得起你。”

听他的语气,魏楚欣也才反应自己被人给戏耍了一番,齐国泱泱大国,建国不过百年,国运正盛,又岂能就这么被北方胡族轻易破城。

“要是白丁,你也是目不识丁的白丁,到铺子里连账房都做不了,也就当个跑堂,还养得起我呢。”魏楚欣回怼他道。

听这话,萧旋凯也就俯身压了过来,“以前倒还没看出来,你是个嫌贫爱富的,若我真是个跑堂,还娶不到你了是么?”

魏楚欣抬眸看着他,眼见着这长驴脸近来虽是瘦了,只脸上的线条也更明显了,要说长相么,不说万里挑一,千里挑一也是足足有余的。

他若真是个跑堂,还真就好了呢,他若要真是跑堂,她就养了他,也学着京里这帮王孙公子,置办一处私宅,金屋藏个男人,找个吃软饭的,那时就得是他哄着她了,说一不二的人变成了她魏老板。

天呐,这样悠哉美哉的日子,怎么才让她想到呢。现在赚了这么多钱有什么用,被他给霸上了,再是想藏个谁,也没有实施的条件了。

“怎么不说话,说到你心坎里去了?”萧旋凯就是要打破她的痴心妄想,“这辈子碰上我算你倒霉,以前想着你是个没人疼的姑娘,我比你大又已经娶妻,你不愿意跟我,我也不愿意勉强你。若我真是个跑堂,你以为还由得你愿不愿意么,先是霸王上弓,到时候魏侍郎碍于他的颜面,你早就是我的人了。”

魏楚欣还就是不愿意听他说话,咋舌说道:“你以为你自己很了不起么,若你真是个跑堂,我早报官抓了你了,还由得你无法无天么。”

“你舍得报官抓我?”

魏楚欣也就想到了以前,他还在追求她的那年。

是上元节的晚上,在常州的大街上,满城灯火辉煌,他身着白袍,站在满街的红照里,清冷的身姿,但看着她却是那般温柔着的。

面对面站在人流如织的街道上,他看着她眼睛,笑说:上元节快乐。

那时那刻真的动心过,心里仿若装着一只鼙鼓,在激越的被人敲打着,传到耳边,是砰砰砰连续又清晰的心跳声。

那时她以为他是不染纤尘的谪仙,就对她一个人破了仙规,她迷恋着他身上的淡淡的沉水暗香,是悸动憧憬的味道。怎么没有幻想过,若是和他在一起,该是得过怎样的日子啊。

只等真嫁给了他,才蓦然惊觉不是那样的。他从天山上不染纤尘的仙,变成了尘世间最具有欲念的人。

是他教给了她那些夫妻之间不能对外人道也的隐秘,那种事情,从排斥到接受,夜里被他威逼利诱,千逗百哄,她把什么都给他了。

魏楚欣就看着他,还是当初的长相,只不知为何,她就觉得他变得讨人厌了,这样屡教不改,尤其小心眼的人,除了自己还愿意接纳他,有哪个女人还会喜欢他呢。

……

晚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魏楚欣筋鼻子说他道:“以后别熏香了,挺大个男人,怎么学的和女人一样。”

说完,她也就想起来了,那年在梓浣山时,两人共骑一马,她笑着问他:是什么香,这样好闻……

第三十六章 女掌柜

第二天早上,魏楚欣就还是不肯罢休。想要出门去,只能在萧旋凯这里找突破口。

晚上睡的好,她便比他醒的还早。一时压在他身上,唤他起来,“别睡了,你该上早朝去了,快醒醒。”

四遍更还没打呢,萧旋凯在睡梦中应了一声,只半日里也不肯动身。

“你起不起来?”有孩子作为保护伞,魏楚欣就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般的,也敢胡作非为了起来,爬到他身上,紧紧的捏住了他的鼻子。

彻底被他弄醒,睁开眼睛时,只见着屋里残烛明灭,他娘子压在他身上,两人面对面的看着对方,她长长的柔发搭落在他的肩头。

“想干什么,嗯?”伸出手臂护住她的腰,萧旋凯挑眉,语气中充满不正经的各种暗示。

话说的萧旋凯喉咙一滚,若不是她带着他闺女,这样好的天时地利,也就差“人合”了。

“我真得出去一趟,不是你答应过的么,一个月两次的,这才月初,我还有出去的机会呢。”

“不是不让你出门,你这带着孩子呢,出去我不放心……”

就还是那套话,魏楚欣听到一半就不耐烦的拿手堵住了他的下话,蹙了蹙眉毛,板着脸,“就出去一趟,在你这儿就这么难么。这是我告诉你了,若不告诉你,你还不知道这个孩子的事呢,别说那些没用的,就说你让不让我出去。”

“让不让,你得先松开手,容我说话吧。”嘴被她的手紧紧的捂着,萧旋凯的话吾吾的传了出来。

这话提醒了魏楚欣,只她不松开不说,反而捂的更紧了,“若同意我出去,你就点头,若不同意……”说来魏楚欣还真没有什么能胁迫住他的,“若不同意,等你以后有用着我的时候,也别怪我不讲情面。”

萧旋凯听着,就又朝她挑了挑眉,一时伸出舌头,朝着她手心侵袭而来。

魏楚欣猝不及防,也就拿开了手,一边要挣脱开他,一边啐骂,“真是无耻!”

萧旋凯也不放开她,双手护着她的腰,笑问:“躲什么?”

“不躲还等着吃亏么。”说着,魏楚欣就向后伸过了手,要扳开他的胳膊。

“别闹,亲我一下,我就放你下来。”她蚊子腿般的力气哪里是他的对手,萧旋凯就笑看着她讲起了条件。

“亲你一下,你就让我出府?”魏楚欣混淆着问。

萧旋凯就勉为其难的说:“那也行吧。”

魏楚欣比他更勉无其难的照着他额头碰了一下,“好了,你该放我下来了吧。”

“你这也太敷衍了吧,一点诚意都没有。”总之是时间还早,他也愿意耐着性子和她磨牙。

“还想怎样,你又想出尔反尔么。”魏楚欣反倒是无耐。

说说话刚好打四更了,萧旋凯也就放开了她。

穿衣毕,临要走时,他嘱咐她道:“天还早呢,再睡一会,等用过了饭,再安排你出去。”

-

上午辰时末刻,魏楚欣才带着丫鬟出得了侯府。

有时候想想,这齐国的规矩是单给女人定的。一道院墙隔着,往里是寂寥深宅,出了这道墙,就是大千世界,另一番天地。

男人们整日里进进出出,唯独把女人们锁在里面。若想要每个女人真正越过这道门槛,合该是要经历怎样一番朝代更迭观念革新的……

到磬醉酒楼总铺,吕福已是在等着魏楚欣了,亲自递过茶来,将在信里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魏楚欣听着,点了点头。

供给到广盈库的一千坛红曲酒乃御用贡品,是铺子里这两年最为赚钱的一项,因提前就签了契子做了保,这两日必须将新酒下窖,以保证明年如期如数上交。

去年在京里,多家酒坊竞争这供给的资格竞争到不择手段,头破血流。红曲米酒虽是保质保量,但若不是有胡希乐和萧旋凯这层关系,磬醉酒楼要中标也难。

“婺源造偷功减料两万石酒粬都废了,常和婺源造合作的铺子也都栽了,眼下这酒粬哪哪都脱销,有钱都买不来呢,若不是新粬坊的郑掌柜和咱们铺子常来往,现下这个价钱也还买不下来。”

魏楚欣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算盘,按照吕福说的数一对,在心里禁不住就叹了一口气,按这个成本算,不赚钱不说,倒是要赔上了。

将算盘往案里推了推,魏楚欣抬头看了看屋里各大管事,最后视线定在吕福身上,问道:“这酒粬属咱们铺子要的最多,吕管事与郑掌柜谈了几次,看能不能将价格再压下来一些了?”

吕福站在旁边惯会察言观色的,不似魏楚欣不在时那般威风了,此时微躬了躬身子,拿起紫砂壶给魏楚欣添茶,斟酌着说:“就现在这个价钱,还是前天在紫轩阁请郑掌柜吃了饭之后才谈下来的呢,直谈的脸红脖子粗,郑掌柜也说了,他手上这一批酒粬,是一直压着没出手,专等着卖给咱们磬醉酒楼的,若现在出手,别说是这个价了,就是再加三成,也是转手就售空的事。如今他把事情做的仁至义尽,就是因为和咱们铺子尝尝往来,他敬重东家行事利落出手大方。”

“郑老狐狸,他想着如何狠狠宰我一笔呢。”听的魏楚欣禁不住淡笑了笑,接过吕福递过来的茶,转而不再提这茬,只吩咐道:“还请各管事把今年所有分铺总铺的账目都拿过来,我要看看账目。”

如何也没想到这不过年不过节的,好端端的日子,魏楚欣突然就要对账。

听的吕福当即就怔在了原地,头皮发麻,脸上也有些难看,强自和缓过来,转移话题,搏了一回,赔笑着说:“那酒粬东家要定下么,郑掌柜要今日上午给回话的,毕竟是短缺又棘手的东西,若是转手卖给别人了……”

“他敢!”听的魏楚欣就把茶杯敲在了案上,复又拿起算盘,上下摇了摇道,“这批酒粬得先可着咱们磬醉酒楼,除非我松口说不要了,如若不然,他敢先出手卖给别人,倒是让他试试。”

这两日所有的人都被那郑掌柜牵着鼻子走,屋里站着的其余几个管事听这话倒也都跟着直了直腰,扬眉吐气了一回。

要说这个靖州来的女东家,在京里酒坊堆里霸气着呢。也不知道后头到底有什么背景,只磬醉酒楼在京里开了这么多年,大小危机也遇着的不少,吕福总管事就是个很会做人的能人了,只这年轻女东家大抵是比福管事更有些魄力。

第三十七章 有惊无险

吕福的话最终也没能转移魏楚欣的注意力。

各分铺掌柜见状,皆应了声,回去取账本了。

一时两大摞瞳儿那么高的账本摆在魏楚欣身旁。

魏楚欣便是看着账目拿着算盘,一笔一笔的过着数目。

要说来众人对东家还有一点佩服的五体投地,那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事,可真不是捧出来的。

梳儿和石榴在一旁给魏楚欣打下手,只见着她们姑娘看着那一本本让人头疼的帐目,竟还是十分悠闲的样子。

以魏楚欣的速度,足足翻了两个时辰,也才只对了三分有二。

程凌儿那面正等着魏楚欣回消息,她出门一次又是千难万难,几件事压在面前,也就没了空闲的时间,以至于吕福把午饭摆来多时,也没空去吃。

直等下午未时末,才把这账目对完。虽说几家分铺开着,声势犹显浩大,但要一时挪出几十万两来,也是没有的。

吕福侍候在一旁,要说这些年趁着魏楚欣不能时常出来,他在铺子里都动了哪些手脚,一笔一笔的数目,太是多了,多的他自己也数不过来,也心知肚明,只要做的不太过分,向来开明大方的魏家三姑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过去了。

只今日魏楚欣突然来对账目,他心里却不能安了。

眼见着魏楚欣终于放下了账目和算盘,吕福才插嘴笑说道:“饭菜都凉了,小的这就着人再准备新的来。”

连看了几个时辰的账目,看的魏楚欣有点眼花,摆了摆手,见各分铺管事俱是退了下,她才是对吕福笑说:“表哥别麻烦了,饭就不吃了,时辰也不早了,你打发个人到玲珑阁,只看张掌柜在不在,快去快回,我等着回话。”

吕福应了声,就出去安排。回来时,还是着人端来了新做好的饭菜,笑说道:“正趁着传话的空荡,东家也就把饭吃了。”

梳儿和石榴也都适时劝说:“是该吃些的,就不为了自己,也该为肚子里的小少爷呢。”

吕福听这话,就忙又站了起来,马上笑着道了恭喜,说了几句喜庆的话。

魏楚欣笑着,也让吕福坐下同她一起吃了饭。

临要吃完的时候,吕福终于是忍不住提了一句:“那玲珑阁的张掌柜为人并不怎么样,东家要亲自见见么?”

魏楚欣夹了个丸子吃了,点头说:“不仅要见见,还是要登门拜访的。”

一时派去的人过来回话,“那玲珑阁的张掌柜听说是东家要过去拜访,泡了茶在等着呢。”

魏楚欣也便备了礼品,去了玲珑阁。

里头那张掌柜是个土生土长的京户商贾,手头上捏着几位数的现银,财大气粗,专做倒捻的营生。

魏楚欣便是道明了来意,开出了能接受的最高的利钱。

“这些年就都是听说,说是磬醉酒楼的东家是个女子,我便是想,得是个什么个凌厉妇人能把这生意铺排的这样大,大大小小十来家铺子,要说是把京里的酒行给垄断了也不为过的。只今日有幸见到真身,才真真是开了眼界,原是这样的妙人。”那张掌柜三四十岁的样子,从祖上继承而来的万贯家财,是从小在蜜罐子里养出来的,生活优渥,情场自然得意,说话之间,眼睛就不住的往魏楚欣身上瞟。

他去年没了大老婆,一直想再物色一个更般配相当的。这一见了磬醉酒楼的老板娘,倒是把放利的生意暂放到了一旁。

魏楚欣同其周旋了几句,笑说:“张掌柜说笑了。”

“不不不,韦掌柜太过自谦了。若说不愧是磬醉酒楼的东家,别人来我这倒捻,支支吾吾说了半天,也就是一万两万的,只韦掌柜让人大开眼界。那个谁有云说:‘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韦掌柜这是谈笑间就是五十万白银呐。”

魏楚欣赔笑:“张掌柜真是博学风趣之人。”

“这说的哪里话,自来是那帮穷酸秀才讽刺咱们无商不奸呢,这生意做的大了,肚子里若不装些墨水,怎么和人攀谈呢。”说说张掌柜就又不往正题上说,“近来请了先生也读一些诗书的,都说读书怡情,还真不是白话,韦掌柜近来可有读书?”

“不抵张掌柜有闲情雅致,说来还是为了那五十万的事情整日烦忧,若张掌柜此番相助,利钱……。”

“嗐,今日一见到妹子,就觉得一见如故,还什么利钱不利钱的,咱们都是生意人,谁还没有个缺钱的时候,妹子说是吧!”已然是变了称呼,“妹子可曾婚配,也不知妹夫是哪人,也是商贾不是?”

眼见着那张掌柜还要往下问,魏楚欣就适时的点了点头,打住道:“哪有这个年龄还不曾嫁人的,张掌柜说话还真是风趣。”

……

没倒到钱,反而碰了一鼻子灰。

一时出了玲珑阁,石榴在旁终于忍不住道:“那个老男人不会是看上姑娘了吧,这事可千万不能让侯爷知道,侯爷若是知道姑娘和个那样的人聊了这么半天,还不又得发脾气!”

梳儿便是赶紧堵石榴的嘴,压低声音道:“越是不能让侯爷知道你越张扬,你把这后头跟来的府丁当成空气了不成,心直口快的,没个心眼。”

石榴这也才反应过来,知道说错了话,吐吐舌头摇头说:“一时疏忽了嘛,下次注意,下次我一定注意……”

上了马车,便是要先回侯府了。因萧旋凯事先有特意交代过,一定要小心驾车,马夫便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赶着车。

只这越是小心,越是出错。

前头迎面跑来一赤脚的醉汉,不管不顾照着这四马并驾的车就奔了来。

那套着的四匹马乃西疆纯种的大宛名驹,马腿健硕无比,若不及时停下,便就是要了一条人命。

马车硬着头皮收了缰绳,车顿时就停在了路中央。

坐在车头两侧的梳儿和石榴正笑着交谈着,只这突然一停,好悬将两人甩了下去。

车里魏楚欣身子也跟着向前一倾,郎中的本能,她便是比普通的女子反应更快了一些,双手护住了小腹,万幸有惊无险。

“他娘的,这个死疯子,不要命也别到这来找死!”

“躺在地上装死不是,这马碰着你了么,侯府的车你也敢拦滚、滚、赶快滚!”

“怎么了?”耳听着车外的骂声,魏楚欣轻抚着小腹,朝外问道。

第三十八章 他乡遇故知

石榴和梳儿这也才反应过来,她们姑娘肚子里的小少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思来脸都白了,声音也变了,忙迭声问道:“姑娘怎么样,姑娘没事吧?”

车外的马夫和一众跟随着的的府丁也都吓得没了主意。

魏楚欣缓了口气,“不妨碍。”

终于方才都松了一口气。

“此事实属意外,说出去让人后怕不说,反而要追究责任,现下既然无事,众位也就不要同侯爷讲了吧。”魏楚欣又朝外说道。

本来今就是强自出来的,若萧旋凯得知了此事,那她往后也就别再想出门了。

二少夫人宽宥,驾车的马夫自然第一个赞同,只是旁人也许就不是了。

正当几个府丁要把躺在地上的泥垢醉汉抬走时,那人突然睁开了眼睛,眼见着了石榴,就一下子窜坐了起来,边往石榴这旁扑奔,边喊道:“姑娘不认得我了么,三姐儿人呢?是我,姑娘认不出来了么?”

石榴定睛细看那人,不正是魏孜津的姥爷罗育人么,这在靖州待的好好的,他来京城做什么。

府丁们拦着罗老爷子不让他近石榴的,石榴便摆摆手道:“放开这罗老爹,是认识的人。”

一时魏楚欣见了罗老爹。

多年不见,这罗老爹跟着魏四到京城做活计来了。只江山易改,本难移,到了京城没人说没人管,重cāo)就业,嗜赌成,又在霸王楼里欠了一的债,这次是输得连衣服也当了,仅剩的一双草鞋也因躲债跑丢了。

后面几个霸王楼的打手,眼见着罗老爷子竟然劫了一辆四马并驾带府丁的权贵之家的马车,一时作罢,撤了回去。

那罗老爷子见了,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嘴角一咧,感觉由是神气。

魏楚欣便带他到成衣铺子里买了衣服和鞋子。

罗老爷子穿着又干净又舒服的上等料子做的袍子,直感谢魏楚欣说:“好几年没见了,姐儿出手还是这么大方!听人传姐儿在京里嫁到侯府去当少了,了不得的威风,这也难得,还认得我这个老汉。”

魏楚欣笑着,一时对罗老爷子客气的道:“不知道老爹到京城里来了,若是知道,该是要登门拜会的。”

“天爷啊,姐儿这说的哪里话,没得折损了我们这些小人!姐儿现在是了不得的人物,得是我们这些人登门拜访才是呢!”

寒暄了几句,魏楚欣便不免问道:“三哥哥在靖州,老爹怎么想着到京城里来了,人道是落叶归根,老爹现下年岁也大了……”

提起这茬,话才说了一半,罗老爷子就气的破口大骂了起来:“姐儿快是别提那个瓜眉眼、狼心狗肺的羔子,我养他小,他不知道养我老,就说是现下他在靖州管理着数十家大店铺,哪一个铺子不是上万的银两,我瞧着这平时半天放不出来一个的羔子是有些出息了,这羔子这么有钱,还用我费劲巴力做那些工赚钱了,这才把活给辞了!”

罗老爷子一肚子无理取闹的苦水,“先开始的时候吧,这羔子倒是还装得跟个人似的,每个月派人给我送十两银子。只这十两银子哪够花啊,我便去铺子里,堵着他要了几回,这羔子一看铺子里人多嘴杂的,也丢不起那个人,就给我两个半钱把我打发了。”

石榴在旁听着,忍不住问道:“每个月十两银子还不够老爹花么?别说是在靖州了,就是在京城,十两银子也够一五口之家花上几个月了。”一时也是嘴快,便问道,“莫不是老爹又重cāo)旧业,赌钱耍牌去了吧?”

被说个正着,罗老爷子便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蓬垢的脑袋,笑着替自己辩解了起来,“这人老了,心里多少就寂寞,津小子虽给我买了宅子,可他也不给我找个伴来,我要整里在家闷着,可不是得闷出了病来,也就是没事的时候打发时间,和几个平里相熟的人推几把牌九而已。”

石榴笑接道:“是推着推着,就收不住了吧,是不是又欠下了一的债,老爹还想要和我们姑娘吐苦水,告状说找三少爷帮你还,他不帮你还么?”

说的罗老爷子又不好意思的笑了,摇了摇头,摆了摆手,只道:“靖州是什么样的地方,那里能输多少,也就是输了七八百两,这津小子有都是钱,可他就是铁了心的不给我还。那帮要债的鬼,舞枪弄棒,又是打又是骂天天的来家里闹,最后被bi)的没法,把那羔子给我买的宅子卖了五百两银子,差的三百两,还是四姐儿看不下去了,说是津小子太过心狠,出手大方当即就支了银子帮我还上了。”

罗老爷子一时感慨说:“之后也正赶上魏家的老太太没了,四姐儿跟着你们二房的人进京吊孝之后便再没回来,去年才是派人把我接到了京里,四姐儿现在也行了,虽比得三姐儿你大富大贵,但大抵是比津小子有出息会做人,我在她铺子里做工,这对我也是很好了。”

魏楚欣又找了铺子给罗老爷子理了头发。

理发的空dàng),魏楚欣眼见着他人也是足足上了岁数的,此时弯腰驼背,唉声叹气的样子,便劝说道:“逢赌必输,老爹这赌了一辈子牌了,还看不出来这里的章程么,这次一共又欠下了多少,我帮你还了,也就不要有下次了吧。”

罗老爷子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侧头推开正给他理着发髻的头匠子,对魏楚欣笑说:“有三姐儿说话办事这么个敞亮的人,小人我说什么好呢,这次实在是被人给骗了,输出去一笔不小的数目,四姐儿都帮不了我了,要不是遇上三姐,我真是要一头撞在南墙上自尽了。”

石榴不耐烦的问道:“别说那些没用的,你到底是欠下了多少?”

罗老爷子就低头伸了两根手指头。

石榴和梳儿见了,同时开口猜道:“不会是两千两吧,老爹你这也太能输了吧!”

罗老爷子听了,便是燥红了脸,摇了摇头,把头埋得更低了几分。

石榴睁大了眼睛问:“两千两还说少了,难不成你是输了两万两!”

听的罗老爷子赶紧解释道:“不是输的,可不是输的,是被他们生生的给骗去的,我也不识字,当时人说那欠条上是二千两,输的蒙头转向也就按了押,谁曾想被这群忘八羔子活活的给骗了,两千变两万,我几辈子也还不完啊!”说的罗老爷子肠子都悔青了,直声泪俱下的哭了起来。

第三十九章 赌债

说的罗老爷子也没心顺头了,跪在魏楚欣脚下,哭求了起来,“三姐是好人,三姐最是心善了,不还上钱这帮人断然是要人命的,三姐帮帮我吧。”

看的魏楚欣叹了口气,让石榴和梳儿扶罗老爷子起来。

“三姐儿不答应我就不起来。”老爷子跪在地上抹眼泪。

石榴看着又是心软又是来气,只拽着老爷子袖子道:“你快起来吧,这么大岁数了,跪在地上不起来,是想bi)我们姑娘不成么,若是有这样的章程,何苦一次次没皮扒脸的屡教不改,要说就那么好赌,一千两一万两的输,输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保命?愿意跪你就这么一直跪着,别起来,不跪都不行!”

梳儿将石榴推走,温声笑着劝罗老爷子道:“老爹先起来说话,您这样大的岁数了,跪在我们姑娘面前,这平白不是要折我们姑娘寿么。”

魏楚欣也道:“老爹先起来说话吧。”

罗老爷子才被石榴给数落了一顿,这给了台阶下,他便是顺势站了起来,拿袖子抹了眼泪,跟个孩子似的,眼望望的看着魏楚欣。

魏楚欣看着这老爷子,是哭笑不得,无奈的勾了勾唇角,问他道:“可知道当你画了押的契子在谁手上?”

罗老爷子听了,点头如捣蒜一般的说知道。

……

由老爷子在前带路,车马随从一径往保定桥这面走。

石榴坐在外头,直不耐烦的道:“老爹这到底是要领我们姑娘去哪里,有些话我们姑娘不好意思说,我可好意思说,若真如你所说的那般,你是被人拐骗了,欠下两千两银子,我们姑娘看在三少爷的面子上也就帮你还了,若是你说谎,欠下两万两,谁也帮不了你,谁也不是开银号的,我们姑娘也正缺钱呢!”

“姑娘就信我一回吧,现今也就只有这么个人能给我作证了,当里她好心劝我不要赌这一场,我还只以为是她同赌场的老板是相识,她要当这和事佬,不想我赢赌场的钱呢……!”说的老爷子直跺脚,拿手搓着脸道:“真是悔死人了,要是有卖后悔药的就好了,我买它二斤来吃!”

石榴听着,就又不住接话道:“老爹还真是阔呢,若不是遇见我们姑娘,你连衣服都输光了,就是真有卖的,你拿什么来买,还卖二斤,这话是怎么说出来的呢,也不嫌臊的慌。”

老爷子被说的脸上燥红燥红的,连连应声道:“姑娘这话说的是,说的是……”

魏楚欣在里面隔着车帘子掐石榴的后背,“没大没小,怎么讲话呢。”

“疼!疼啊,姑娘!”石榴鲤鱼打的直起了腰,不让魏楚欣再碰着她。

这便在保定桥头一间阔宅子门口停了下,罗老爷子在下面招呼魏楚欣道:“到了,就是这里了,这里就是红姐的宅子了,三姐儿下车吧。”

等车帘一被撩开,魏楚欣当即是怔了那么一下。

这不是玉红的宅子么,原来老爷子要找的作证之人正是玉红。

既然都到门口了,也没有不去的道理,何况老爷子的事,再怎样也得有玉红作证才能翻案,不若她还真拿两万两银子替老爷子还债么?

现如今就是有那样的心,也没那样的财力,也正如石榴所说的,她自己还在筹备着钱呢。

一时让门房进去传话。

平里这个时辰玉红都是不在家的,偏生也是赶巧,今是玉红子不适,便没出门。

如果可能,玉红自是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同魏楚欣见面吧。

“才丫鬟来传话,说有贵客来访,惊喜得我昏昏沉沉的脑袋都清醒了,三姑娘快请上座,快上好茶来呢。”这里玉红穿鞋下地,亲自起下榻过来招呼魏楚欣。

魏楚欣眼见着玉红一改平时穿着,只披着件家常的素色月裙,松松的挽着发髻,面色苍白,唇无血色,光洁的额头上隐隐的透着虚汗,略过了那些讨人厌的寒暄话语,有些关慰的问玉红道:“看红玉姑娘脸色有些不好,莫不是生病了,用不用看一看?”

“!”玉红下意识的拿帕子掩了掩额头,咬了咬嘴唇,笑着说道:“我是什么样份的人,怎能劳动了三姑娘,这京城里的人有谁不知,魏家三姑娘是太后边的御用郎中,我又岂敢让三姑娘看诊呢。”

“红姨娘这说的哪里话……”这话魏楚欣几乎是脱口就说了出来了,只话到一半,也反应了过来,就咽回了下半句,转移话题,提起了罗老爷子的事。

现在的玉红已经变成了红玉,换了名字,也就脱胎换骨了。

魏楚欣想,那年在庄子里发生的事,谁都不要再提了,两人是陌生人,此前从没有过交集。

现在的红玉希望如此……如果此前魏三鹏这个败类人渣从来没有出现过该有多好。

“原是这件小事,那罗老爹人在哪里呢,叫他进来说话。”玉红是何等聪明圆滑的人,只魏楚欣稍稍一提此事,她便马上会意了过来,笑着让人去请站在外面不敢轻易进来的罗老爷子。

眼见着老爷子扭捏捏捏,又是怕鞋脏连在地面上蹭了几下鞋,又是抚了抚袖子,摸了摸衣襟,才敢抬腿,往门槛里迈,石榴站在门口就忍不住道:“这又不是相媳妇老爹你这是整哪出,就是打扮得再干净,里头的红玉姑娘还能看上你不成么?”

罗老爷子嘿嘿的笑着,“姑娘这说的什么话,我都快入土的人了,能想那事么。我只不过是想着京里这红姐由是个人物,怕是这样的宅子,不得我这个腌人进进出出的糟践呢。”

罗老爷子进了屋,就只站在门口,魏楚欣开口让他往里走他都不肯,非得是玉红摆摆手,朝他笑说道:“站在门口做什么,老爹进来坐吧。”他才敢进来。

“老爹的事,三姑娘对我提了,原是那赌场弄错了数,老爹只输了两千两。这事报官未免也麻烦,又正巧我同那掌柜也相熟,等明得了闲儿,替老爹往场子里跑一趟,这事便是了了。”

听的罗老爷子眉开眼笑,玉红话音还没落,他就拍起了手来,连连感谢。

玉红道:“丑话说在前头,自来是久赌必输,老爹你这年岁也不小了,再不可赌钱了。俗语说:他乡遇故知,咱们都是靖州人,现下聚在京城里也由是不易,今儿我便做个多事的人,等明儿到场子,我倒要特意与掌柜提提,若老爹再去那场子赌一次牌,非是要潜人撵你出去再交到官府上治你个屡教不改之罪。这原也是为老爹好,老爹也别说是我们不给你体面。”

老爷子躬赔笑着道:“了解,太了解了,红姐这份好意,小人领了。”

第四十章 另辟蹊径

正说着话,便又有丫鬟来传话道:“红姑娘,那捣腾酒粬的小贩子又来了,等在门口快有半个时辰了,说是今日不见着姑娘,怎么也不肯走了。”

“一旬里来七趟,也够锲而不舍的。”玉红忍着小腹处的不适,摆手吩咐丫鬟道,“都是混日子讨生活的人,谁又比谁更上一等呢,将人先客堂来吧,今日他走运,遇上了三姑娘这个贵人。”

丫鬟应声去了,玉红便笑对着魏楚欣解释道:“原是一贩卖酒粬的外地商人,这个月才来京里,说是手头上有一大笔的酒粬,但苦于没有门路,这酒粬也难卖。也不知那人在哪听的浑话,非是找我帮他打开门路,这也是有意思,我上哪有这个能力去,委婉拒绝了几次,只这人还真有点靖州商人的韧劲,百折不挠。今日三姑娘莅临寒舍,不仅使我这蓬荜生了辉,还给了他一次机会。”

玉红眼见着魏楚欣眉宇微动,眼波微转,没有拒绝的意思不说,反倒现出些兴致,便顺势而为,“三姑娘可有见见的兴致,若有,我当个牵引的路人,若无,权当我措辞不当,没提过这一茬。”

一时那商人等在客堂,玉红引请着魏楚欣走了进来。

当下里果真就谈起了生意,那靖州的商人自荐着自己的酒粬,承诺只要磬醉酒楼能帮其在京城打开销路,他便可以以一成的利润将酒粬售给魏楚欣。

魏楚欣笑说:“我要先验一验。”

靖州客商道:“明日亲自将样粬送到贵店,还承望韦掌柜派人接纳。”

魏楚欣点头,算是答应了此事。

……

玉红送魏楚欣出了宅子,那靖州客商暂时留下了,想来是另备了谢礼要重谢玉红牵桥搭线之人情吧。

临上车之前,魏楚欣吩咐梳儿给了罗老爷子十几两银子,温声劝说道:“天不早了,这些钱老爹拿着,也好雇个脚力回四妹妹的铺子吧。”

老爷子见了银子眼睛就冒光,也不推脱,直接了银子过来,在衣袖上蹭了蹭,用牙咬了一咬,见确实是实打实的纯银,藏珍宝般的将东西掖在了腰间,才是心满意足了。

-

回侯府时,天都暗了。

萧旋凯忙到很晚才回来,一回了府,就有府丁向他禀告魏楚欣这一日的行径。

这里萧旋凯便是进了屋,眼见着魏楚欣正坐在那里看书,便直将其抱了起来,看着她问:“就说是不是有惊无险?”

魏楚欣眼见着他板着一张脸,怪严肃的,就知道是有人把下午的意外汇报给他了,只环住他的脖子,挽回着说:“这事纯属意外,何况现下不是没事么。”

萧旋凯把魏楚欣放在软榻上,轻抚着她的肚子问:“以后还出不出去了?”

事情还没办完呢,当然不能不出门。

但见着他脸色不好,魏楚欣便按住了他的手,口是心非的笑说道:“以后都不出去了。”

“不像别的时候,现在你带着孩子呢,应该在家静养,等以后孩子落了地,去哪里不可以。”

魏楚欣听这话,撇撇嘴说:“我出门犹如登天,什么时候不是被你拿得骨头不疼肉都疼,才能出一次门。”

萧旋凯就是听笑了,俯身过来吻了吻她的额头,不肯承认的说,“我哪有。”

一时萧旋凯抱着被子要去外厅睡觉了,只魏楚欣却从背后拦过他的腰,“去哪里,就在屋里睡吧。”

萧旋凯把大手覆在她的小手上,轻捏了捏,没正形的笑说:“你就不怕我晚上对你做点什么。”

“咱们各盖各的被子,我有话对你说。”说着,魏楚欣就从他手心里抽出了自己的手,让了些位置,重新把他的被铺好了。

不能做那事,萧旋凯的觉来的也快,不等魏楚欣提起话茬,他便是已经睡着了。

“萧旋凯,先别睡,听我同你说一句话,你再睡。”摇着他胳膊摇了几下,他也不应声,魏楚欣就伸手过来捏他的鼻子。

睡的正香,萧旋凯只眉头一蹙,就把面前的人搂在怀里了,“乖,睡觉。”

“你等会再睡,我有话跟你说。”魏楚欣便拿开他的胳膊,往上蹭了蹭,对着他的脸,不让他睡。

软玉在怀,睡意全无,萧旋凯一时也便睁开了眼睛,两个人面对面的躺着,伴着外头盈盈的月光,他在看着她。

“你干嘛,”魏楚欣拿手挡着不让他亲她的脸,“就不能静静的躺着说会话么,非得想着那事。”

“想说什么,我听着呢。”萧旋凯环着她腰,手不自觉的就想往里伸。

“我明天还得出去一趟,”魏楚欣看着他,不等他说下话,就赶紧补充说,“这真是最后一次,等以后我就不出门了,好不好?”

“这不是我原话么,”听的萧旋凯想笑,“以前我下这承诺的时候,你信吗?”

这还真是萧旋凯原话,魏楚欣按着他手不让他乱碰,瞪他道,“我哪次没信,只是你出尔反尔,说是最后一次然后还有下次,我可比你讲信用,只要你明天让我出去了,我以后什么事都听你的。”

“外面到底有什么啊,就那么好,就非要出门,嗯?”

“别捏,手上没轻没重的,也不管人疼不疼。”魏楚欣甩开他的手,当知要不是有求于他,她才不自讨没趣的留他在卧房睡呢。

“我碰碰你都不让,还说什么都听我的。”一到了晚上,人就不好控制自己。

“不行,带着孩子呢,你忘了以前么,还说我好了伤疤忘了疼,你自己才是呢。”见是他又要……吓得魏楚欣赶紧翻出从前的旧账。

“我克制克制不碰你,你也克制克制别出门,再坚持七八个月,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行不行?”萧旋凯也学会迂回着拒绝人了。

绕来绕去就还是不松口放她出门,气的魏楚欣推开了他,转身背对着他睡觉去了。

萧旋凯看着他娘子赌气升天的样子,摇头笑了笑,孩子不是小事,也不能事事都依着她。

躺了一会,魏楚欣也睡不着。

见是萧旋凯没有向以往一样来哄她,魏楚欣也就忍不住自己转过了身子,复又往他那边挪了挪,和他说:“你以为你不让我出门,我就没办法了么,明日我求奶奶去。”

这话也唬不住人,要老太太能让她出门,才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呢。

萧旋凯就点头笑说:“好,你去求奶奶吧。”

噎得魏楚欣半天找不着下话,只得又锲而不舍了起来,“算我求你了还不行么,我求你了。”

自己的娘子,萧旋凯也了解,眼见着她这真是要不择手段了,也确实是不能把人逼到无路可走。

萧旋凯就说:“那你怎么求我呢?”

“你说吧,只要明天让我出去。”

萧旋凯想了想,“嗯……这些年我一直也不曾问过你的生意,同我讲讲你生意上的事吧。”

……

很多年后,回首往事,萧旋凯都在庆幸今晚这番偶然的谈话。

第四十一章 恩情

等第二到铺子里时,正遇上吕福和专管库存的王头在那里说话。

吕福拿东西要出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直板着脸,回对屋里坐着对账目的王头道:“胡说什么,没有的事!”

“谁胡说了,以我的经验,那史老师傅的闺女史元娘必是看上你了,你信与不信?”

吕福摇头,严肃道:“你少胡说八道。”

王头将手里的笔一撂,撇嘴笑道:“信就信,不信就不信,这样严肃做什么!要说你福总管事,年轻有为,英俊能干的,东家自来厚待你,就单说宅子吧,你就有几,银钱那就更不用提了!只这样的条件,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就不想着娶一门么,怎倒现在还孤零零的一个人过呢?”

吕福摇头道:“铺子里忙,东家如此信任我,我又岂能出了纰漏让她失望。”

“别说那些冠冕堂皇的门面话,就是再忙也总是有娶媳妇的时间,东家向来开明,只要你提了,给你放一个月婚假也是有的,要说没了你福总管事,这酒铺子就不转了么。”王头攥着笔,言笑之中自是带着几分小心思。

磬醉酒楼总管事吕福的位置,谁不想匹敌呢。由于东家器重他,提拔他,往他脸上贴金,在整个京都城酒摊子堆里,就没有不知道他吕福的。

这样抛头露面,被人尊敬被人抬举,不知道有多少人正羡慕着。

吕福笑说:“姻缘的事,强求也是强求不来的。”

“我看你跟那史元娘就不错,人不是还亲自给你绣了个荷包么,可惜了那样好的东西,你却不肯收,哎,不懂得福分啊!”

“你少胡说八道,我便没什么,没得人姑娘的名声让你败坏了!”吕福正色道。

魏楚欣站在一旁听了有一会了,边跟着的石榴终于是忍不住接话道:“这一大早上的,开会啊!”

两人同时寻着声音一看,但见是他们东家来了。

王头便也不对账了,慌的从椅子上站起了,来迎魏楚欣。

吕福也走了出来,和魏楚欣道了好之后,便躬请说道:“要早知道今天东家过来,小的便不约王掌柜了。东家可是有事,用不用小的推了那王掌柜?”

不等魏楚欣说话,一旁站着的王头就笑接道:“福管事不必烦忧,你有事出去,不是还有我在么,东家有什么吩咐,尽管支使小的,小的愿意为东家鞍前马后。”

魏楚欣摆了摆手,却是看着吕福道:“也没什么大事,你去办你的事就是。”

吕福自是个精明的人,在魏楚欣面前,从不多言不多语,一丝小聪明都不用。

此时便也是,应了声,行了礼便要出去了,对于王头的话,置若罔闻一般。

不耍小聪明的人,才是大智慧。

走出去两步,魏楚欣却叫住他道:“等一会从王掌柜哪里回来,还得烦劳你往郑掌柜那里跑一趟,去了就说他们家的酒价太高,咱家今年不要了,旁的话不用解释。”

吕福回听着,没说什么,点头应道:“东家的话小的记下了。”然后便出了铺子。

倒是一旁的王头,诧异了起来,站在魏楚欣旁边,眼睛睁得老大,急着问道:“东家说郑掌柜那的酒不要了?今年这酒供不应求,转手就没,再想买都没处买去了,若不是咱们磬醉楼同那郑掌柜有些交,现下这酒还不知道从哪得呢,东家可是打定主意不要了!”

魏楚欣点了点头,吩咐那王头道:“你这就着人去把戊号库清理出来,一会有人来送酒,你负责看领。”

“有人来送酒?”一听这话,王头更是睁大眼睛了。

这王头和吕福年纪相仿,在磬醉酒楼里也做了整三年管事了,除去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外,人是个好人,没有吕福的那些城府。

“你瞪什么眼珠子,姑娘让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就得了,哪来那么多废话!”石榴在旁忍不住说他,她怎么就看不上这一惊一乍没见识的人呢,要和吕福比,这王头哪哪都不行,长得不及人,格不及人,就是材也不及人。

看人吕福,欣长的个头,又瘦又匀称,再看这个王头,三年前才来时是又黑又瘦的,在这铺子里待了三年,还是那么的黑,只人却足足胖了两圈。要说姑娘让他管库存,还不定捞多少油水呢,瞧瞧长得那些就知道!

王头被骂了也不生气,脸大心大,嘿嘿一笑,遵从魏楚欣的话,赶往戊号库了。

魏楚欣又着人去叫铺子里的总管酿酒之事的史老师傅以及其他几个酿酒师傅。

那靖州客商极其的守信用,辰末时分,便送过了两大车样来。

史老师傅及其他几个师傅亲自验过那酒,确实是质量上乘的好。

魏楚欣才是最终点头,和靖州客商做了这笔生意。

没想到本来十分忧心的酒危机,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化解了。

这里验完戊号库里的,史老师傅及其他几个师傅到魏楚欣跟前回完话,便是要退下了。

魏楚欣却是单独留下了史老师傅,让梳儿给他看座上茶,笑问他道:“元娘的病可是好些了?”

史老师傅便是作揖打拱回道:“说来要万分感谢东家的,也不知冲到了谁人,小女好端端的就害了大病,看了多少的郎中,吃了多少的药总也不见好,那来了个走街串巷的游医,给小女诊了脉,说是要能得来一味百年的山参作药引,这病就去根了。小人听了,为女看病心切,在京城里各大的药铺都寻遍了,人都说这是有钱也得不来的东西。亏得是被东家听到了,寻到这样的山参不说,还着人亲自给送到了家里,这……小人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东家才好……”说着,史老首首便要跪下。

魏楚欣赶紧摆手让石榴扶起了他,笑说道:“史师傅客气了,您老在磬醉酒楼里做了这些年的工,若没您,也就没有现在这红曲酒,区区一味药而已,怎经得起您这样的大礼。也是那福管事在信中提了一嘴,问我有没有百年的人参,正巧家里真存着这样半根山参,拿出来看好了元娘的病,也是积福积德的好事。”

听的史老师傅由是感动,又深深作了个揖道:“东家和福管事的恩,小人这一辈子都记在心里了。”

第四十三章 进宫

出了门,几个丫鬟耳朵贴在房门口偷听。

就听侯爷先吹了声口哨,在引起她们姑娘的注意,只半天也没听见她们姑娘说话。

除了梳儿以外,石榴,梨儿,双喜几个都好信的趴在房门口,因要听屋里面两人说悄悄话,憋的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那一喘气的功夫就错过了什么。

只等了好半天,也没听见两人再说什么。

石榴就不住道:“这怎么都不说话呢,不会是真生气了吧?”

梨儿摆手道:“生气了还能这么安静。”

双喜凑过了脑瓜儿,低声道:“没准真生气了,咱们姑娘你们还不了解么,和侯爷好的时候吧有说有笑的,要不好了,侯爷说一百话那也换不来她一句的。”

几人听的就觉得在理,后悔了起来,双喜就埋怨道:“也都怪你多事,不就是一条裙子么,姑娘穿什么色儿就穿什么色儿呗,说姑娘胡搅蛮缠,姑娘哪就胡搅蛮缠了,这话我都不听,更何况是姑娘了。”

梨儿赞同着,“可不嘛,姑娘自来就小心眼,这么说她能高兴么。”

听的石榴就不耐烦了,“这你们还懂下棋了呢,这招马后炮,用的可是正好了,我是说姑娘胡搅蛮缠了,只你们倒是别附和啊!”

双喜嘴硬不肯承认,“谁附和了,还马后炮呢,你倒说说马后炮是什么。”

“再说一个,你没附和,你没附和鬼附和了!”

“我还怕你了,我就没附和,怎么了!”

“你有脸说?”

一个在左面,一个在右边,你一言,我一语,脑袋往一块凑,互相僵住了,嗓门也升了起来,都快要动手了。

梨儿在一旁赶紧要劝,只这还没等开口呢,两人就真打到一块了,一个不小心,门就被撞开了。

三人都趴在了地上,一半门里,一半门外,同时吃痛的“哎哟”了一声,只这抬头要起来的时候,就见着她们姑娘气息微喘,低头忙在那里整理着衫子,头发也乱了。

侯爷也是意犹未尽的模样,脸上和嘴边蹭的都是她们姑娘唇上涂的胭脂。

“都出去,还敢偷听,看一会怎么收拾你们几个!”萧旋凯板脸斥骂几人道。

三人也顾不得打嘴仗了,灰溜溜的起要往出走。

萧旋凯道:“门带上啊!”

三人十分狗腿的道:“侯爷和姑娘继续,我们没看见,我们什么也没看见!”

刚才一时鬼迷心窍了,白青天的谁还和他继续,魏楚欣便是板起了脸,清了清嗓子喊站在外面的梳儿道:“服侍我更衣,穿那件颊红色的月裙。”

几人便在心里想,侯爷还真是有点办法。

宫廷宴会,极尽奢华。

饮酒赏菊,欢声笑语,好不闹。

皇后娘娘吴氏,乃当朝老臣宰相吴琳最小的女儿,端庄大气,仪态万千。

命妇们之间大多相互相识,宴会设在菊园,宫礼过后,大家交头接耳自在交谈。京中各命妇虽在心里对魏楚欣又是嫉妒又是瞧不上,但奈何煊武侯对其尤其宠,明面上巴结的人不约而同的就排成了一排。

就连宫里最受宠的虞妃娘娘,都有刻意讨好之嫌。

散了宴会,众命妇拜辞过皇后娘娘、虞氏及各贵妃后,便纷纷出宫,要往候在宫门口的各家马车处走。

太阳打西边出来,几年都不曾出来的左笙今也到场了。

只胡氏,元氏,谢氏几个,似乎对左笙有意见般的,刻意疏离于她,拐带的魏楚欣也不好直接和她说话。

胡氏、元氏和谢氏围在魏楚欣旁,一边走着,一边笑谈着。

胡氏道:“二嫂头上带着的步摇可真好看,是在哪家铺子里买的呢?”

元氏便是接道:“上哪买去?三嫂这可是有点奢望了,这步摇是定制的,全京城里也才只有两支,这一支戴在二嫂的头上,另一支收在了四嫂的妆奁里呢。”

“真讨厌,本来看着这样好看,我还以为能买到呢!”胡氏看了看魏楚欣,又转而侧头看着谢氏,笑说道:“这样好看的步摇,收在妆奁里做什么,嫂子怎么不戴出来呢?”

不等谢氏说话,元氏便心直口快的要揭她底了,“这你还不懂么,你哥哥胡希乐和原东子是一样的人,在外面对这个大方对那个也大方的,唯独是对家里面的,就扣的不行,如今是你哥哥胡希乐心血来潮,送四嫂这么个步摇,四嫂才不惜的戴呢,没得让人说四嫂眼皮子浅,见了个好东西便不释手,戴出来显摆了。”

这一番话得罪了好几个人。胡氏大抵是个玲珑圆滑的人,既怕谢氏听着这些话往心里去,而要和她哥哥心生芥蒂,又怕魏楚欣听了不悦,只岔开了话题,笑着聊起了菊园里的花。

“嫂子向来喜欢紫色的,才我还在皇后娘娘面前求了几盆,等一会宫里派人到府上送御花,嫂子说怎么感谢我呢?”谢氏才是胡氏正经八百的亲嫂子,这里胡氏笑看着谢氏,撒着小姑子的。

谢氏这心里犹如浪花打过,一下一下的撞得她绪滞塞,脸色也尤其不好看。听胡氏这话,便是勉强笑了笑,还是骨子里的那般雅致温柔,点头道:“你既相中了那支步摇,等一会回去我便着人送到柳府上吧。虽说是你哥哥的一片心意,但因是点翠的,我戴不惯,原放在妆奁里也是白搁着,还不如给你戴。”

胡氏何其聪明的人,赶紧接话说:“大哥送给嫂子的东西,我就是喜欢又岂敢受的,要是被大哥知道,还不定怎么修理我呢。”

……

说着话,这里才转弯,便有锦绣宫的大监亲自过来传话。

一见着了京里惹不得的几家少,那大监就毕恭毕敬的给行了礼,脸上带笑的说:“传虞妃娘娘的话,暂请萧二娘子移步锦绣宫小叙。”

这虞妃乃新晋之妃,虽出寒门,但因圣上宠,为人处事却是高调。有一胞兄,乃崇泰六年武状元。

虽说魏楚欣曾在宫里当过尽两年的医源馆掌馆,只这虞妃发际之时,正是魏楚欣出宫之际,除了今宴会有过片语交谈,此前并无交集。

两人不认不识,这虞妃却突然派人来请她去锦绣宫里,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多想。

“既然二嫂要移步锦绣宫,我们便先行一步了。”胡氏见魏楚欣被人架着,不得不应了那大监,便笑着说道。

在某些方面,胡氏觉得她自己是过得最好也最幸福的那一个。虽说魏氏有攀附上萧旋凯的本领,只有一点,她比不得自己。

那就是魏氏没有同萧旋凯比肩的本事。靖州来的小女人,眼里看到的也就只是相夫教子,如何笼络住男人的心这些事,至于朝堂上的事,别说是以萧旋凯的心不会对魏氏提及,就是提及了,凭魏氏的眼界又能知道什么。

虞氏何故会找上她,这里面关乎的文章可够念呢,魏氏懂得看软硬章么。

第四十四章 入局

被引了锦绣宫。

殿内虞妃一见着人来了,直抢先一步笑说:“快是免礼,给萧二娘子看座上茶。”

魏楚欣便是被虞氏了座位上,接了宫人递过来的茶,道了感谢。

无话找话的闲谈了几句,魏楚欣也确实是听不出虞氏话里到底有没有别的意思。

“以前没进宫时,就听闻了萧二娘子救人治病,在医源馆里当教习的事迹,实在是为咱们女子争光呢。进宫之后,一直想见见萧二娘子的,只也不想,萧二娘子福气,有了身孕,不得不回家静养,这才错开了这么久。”

闲聊之余,魏楚欣不禁仔仔细细的又端详了这虞妃一遍,确实是和萧旋翎有几分相似。脸型,鼻子,嘴都像萧旋翎,也就唯有那眉眼,灵动温柔,并不似萧旋翎那般张扬。

“有个词说的好,叫做一见如故,”虞妃笑得格外温柔,“我与萧二娘子就是呢,也不知萧二娘子年岁,若是知道,姐妹相称岂不是显得更亲切。”

魏楚欣笑着说:“怎敢和娘娘姐妹相称。”

虞妃便是拉过了魏楚欣的手,极其的热络,“今有幸相识,我又觉得和萧二娘子极其投缘,若是不认作姐妹,终觉得心有遗憾,赛儿是诚心诚意,就只看萧二娘子给不给面子了。”

这话一说,把人的后路都给拿砖砌死了。

魏楚欣如实答了年岁,虞妃听着,就是笑说:“这样算来,萧二娘子要比我大上一些的,若不相弃,赛儿叫萧二娘子姐姐可好?”

“娘娘真是太过抬爱了。”一声姐姐叫的人心里难安。

“有什么抬爱不抬爱的。今既然咱们以姐妹相称,赛儿也就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平日在宫里万事权衡顾虑,出身寒微,身后除圣上一人外,并无庇护之人。赛儿虽住在这样的宫殿里,过锦衣玉食的日子,可是总觉得这日子是偷来的,终日里惶恐难安,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虞妃说的声音低沉,魏楚欣在一旁听着,心怕是她声泪俱下,才是要开口安慰虞氏一句,不曾想虞氏又转悲为喜,拉过魏楚欣的手,破涕而笑了起来,“不过现在好了,兴好是有今日这宴会,让我和姐姐有幸相识,以后若有机会进宫,姐姐可是要多到锦绣宫里走动,寂寞深宫,还承望姐姐常来陪赛儿说话。”

魏楚欣想起萧旋凯对她说的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自己不过就是个被困在深宅大院里的妇人,要说虞氏也好,别人也罢,这京城里所有对她笑脸相迎,殷勤谄媚之人,全是在冲着谁,不用动脑子想也应该清楚。

见魏楚欣兴致不高,虞妃欣然提议到御花园走走。

盛情难却。

自打魏楚欣踏入锦绣宫的那一步起,她就入局了。

同宫妃走在前边,身后一众宫女太监随从护卫,正三品上贵妃娘娘的仪仗,也只是仅次于皇后娘娘的。

游逛之间,魏楚欣在心里却不得不由衷佩服这样一个面表上柔弱真诚的女子,进宫年余,无依无靠,竟然能从平民之女,荣升为三品贵妃。

是真正的幸运?还是暗处里不为人知的权谋算计?

也许两者兼而有之……

失神间,从身旁草丛中突然窜出一只硕大肥胖的黑猫,青目圆睁,凌牙利爪的径直向魏楚欣奔来。

魏楚欣便是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吞咽了一下,强自保持镇定。

那一弹指间,心知肚明,伤了自己也还好办,若伤了身旁这位虞妃娘娘,有些事情便是难以交代,至少萧旋凯在圣上面前难以交代。

“姐姐小心!”正当魏楚欣侧头拿手帕护住脸时,正当后面一众太监丫鬟反应过来,冲上前来要护驾时,虞妃却突然情真意切的挡在了她的身前。

结果可想而知!

魏楚欣脑袋轰隆一声,伴随着这轰鸣之音,还有一声尖利的惨叫。

虞妃的么?

不是,是黑猫发出来的。

猫被身后的一把四寸见方的短刀直刺中了咽喉。

硕大肥胖的身子,闷声落在了御花园光洁可照人的大理石上面,有殷殷的血腥味散发出来。

纯黑色的猫,殷红色的血,两种颜色强烈对比,直看的人心里不适。

那把直插在喉咙里的短刀,魏楚欣认得。

是萧旋凯的护身短刀,是他们一次那天早上,他下地寻找的那一把。

“赛儿,你没事吧,别捂着,快让朕看看!”

魏楚欣是第一次看见这齐国皇宫里最有权势地位的男人——圣上高义煦。

这男人温柔贵气,满眼柔情的在关心紧张着他的爱妃。

魏楚欣也已经被萧旋凯护在了怀里,各处检查了一番,一时见着她满额虚汗,直心疼的将他护的更紧了一些,人前不及说话,就微微朝她露出个安抚的笑来。

“皇上莫急,臣妾没事,幸亏是萧候这刀出的快,臣妾哪儿都没伤照着,不信皇上瞧。”虞妃笑着,即使花容月貌的脸上让人看着是那么的大惊失色,只是在圣上面前,依旧可以温柔又懂事的笑着说话。

“倒是姐姐,可有伤着,可是被吓着了?”虞氏便是回身,关慰的问魏楚欣。

“姐姐?”高义煦看了眼正被萧旋凯护在怀里的魏楚欣,又看了看虞妃,一惯温和润朗的圣颜上,若有若无的透着那么些微薄的愠色。

魏楚欣便是轻推了推萧旋凯,萧旋凯也就放开了她。

正当魏楚欣要给皇上行礼之时,虞妃才笑着解释说:“这是萧候的娘子,也是臣妾新认的姐姐,今日在宴会上一见如旧,臣妾觉得我们极其投缘呢。”

谁是姐姐,谁是妹妹,虞赛是他高义煦的女人,是齐国天子的贵妃……

高义煦到底是压回了心底的那些愠气,身旁太监躬身收拾了那黑猫的尸体,他也只是问:“哪里来的野猫,险些伤了人,守卫御花园的侍卫是谁,马上叫过来,朕要亲自问话。”

萧旋凯看着那虞妃,心情就尤其的不爽。

这原本是一场意外,好在人没有受伤,猫的尸体也已经被人收拾走了。

后宫离御花园甚远,秋冬之际,萧条落寞,御花园已然不剩什么好景,这虞氏存的什么心思将魏楚欣领到了这里游逛?再有,先时那猫何故就直奔着魏楚欣而来?

萧旋凯就想着,他不过问追究此事,已是十分照顾一些人的颜面了。

“萧候护驾有功,当赏。”高义煦补充说。

萧旋凯颔首,以示君臣之间的尊重,“举手之劳,皇上严重。若无旁事,臣携家眷告辞了。”

第四十五章 齐国天子

“赛儿刚才可是被吓着了?”回了锦绣宫,高义煦才是终于能开口问了。

两人皆在榻上躺着,打发了一众宫人出去,殿门也吩咐人掩好了。

虞氏便是翻身轻轻的压在了高义煦的身上,拿过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只温声细语的笑说:“那猫马上就要扑到人怀里了,刚才可真是吓死人了,皇上摸摸,看臣妾这心还跳的快不快了。”

高义煦便是揽过了怀中的人,后怕着说:“还好赛儿无事,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朕如何是好。”

“刚才还真是有惊无险,若是皇上和萧候没及时路过,亦或是萧候的刀扎偏了,可是该怎么办呢。若那猫爪子抓伤了臣妾的脸,臣妾因此毁容了,皇上还要臣妾么?”虞氏拿下巴轻抵在高义煦的锁骨上,抬着雾蒙蒙的眸子,烟柳一般绵密密的眼睫,在深情凝视着身下穿黄袍的润朗男子。

“你说呢?”高义煦便是伸过了手来,轻轻抚着她的眉眼,只瞧着身上的人,叹气说道:“怎么会有你这样傻的姑娘,为了救别人,连自己也不顾了么?”

虞氏就照着高义煦的话,又傻又甜的笑着,芊芊玉指搭在高义煦的唇上,否认着道:“臣妾才不傻呢,皇上不许说臣妾傻。刚才情急,臣妾就眼看着那黑猫朝萧候娘子扑了过来,要说下意识里谁不是顾自己的呢,危机关头,臣妾也害怕了。”

虞氏看着高义煦,回忆着温声说,“当时臣妾腿都有些软了,吓得手指尖都冰凉,后面跟着的宫女太监还都不及反应过来,臣妾也想保命来着,可也就是在那一瞬间,臣妾想到了皇上。那魏氏不是一般的妇人,她是萧侯在意的女人,是臣妾领她出去的,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萧侯追究过问下来,臣妾卑贱之人,就是一死也没有什么值得惋惜的,可是皇上这些年废了多少的心思,才同萧侯的关系和缓了些,若是因为此事,再破坏了和大臣的关系,那赛儿就是最大的罪人了。”

高义煦听了叹气,摩挲着虞氏的手,道:“真是个傻姑娘。”

“皇上,你怎么还说臣妾傻呢。”天生丽质的小女人撒起了娇来。

高义煦便是笑了,看着怀中温柔懂事的人,他笑着笑着未免觉得自己悲哀,“朕是齐国的天子啊,却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庇护不得,朕愧对祖宗,也愧对你,赛儿。”

“皇上别这么说,是赛儿愧对皇上,赛儿只想着自己了,皇上对臣妾情深义重,君恩荣宠,不知是臣妾几辈子积来的福气。臣妾虽过的锦衣玉食,却因帮衬不上皇上而每每夜不能寐。今日宴饮,一见到传闻中萧侯的娘子魏氏是那么温柔好说话的人,赛儿一时就起了投缘的心思,想来同她认做姐妹,处好了关系,兴许也能帮衬到皇上的。”

“锦绣宫里闷闷的,那魏氏被萧侯宠的久了,未免也有些高傲,臣妾思忖着秋日里头,御花园里舒爽,这才引请那魏氏到御花园里闲游的。只哪里能够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情,倒是臣妾帮了倒忙。”

“先时见着萧侯脸色着实不好看,皇上就算再是怎样心疼臣妾,也不能太过问责萧侯和那魏氏的。这些臣妾都明白,皇上若是心里有气,就骂臣妾打臣妾吧,朝堂上的事情就够皇上忧心的了,只到了锦绣宫里,臣妾愿意为皇上排忧解难,只要皇上好了,赛儿就是死都觉得心满意足了。”说毕,眸子里已经贮满了泪水。

高义煦擦掉虞氏的眼泪,不免又深深叹了一口气,“怪只怪在朕懦弱无能,前有豺狼,昌平一战后又养出一只猛虎来,朕夹在中间,腹背受敌,苦不能言啊……”

“皇上怎么能这样说自己呢,萧和高两人,他们手握重权,不肯擅自交兵,是臣子失得,为天下所不容的。现如今朝中有识有能力的人士也如雨后春笋一般,渐渐涌现了出来,正翘首以盼,磨剑利弓,等待着皇上启用,辅助皇上一展宏图大志呢。”

说着,虞氏就低头俯在了高义煦的耳畔,低声劝慰道:“皇上莫急莫忧,这日子总会是越过越好的,眼下就是一个好的开头,胞兄此番入北疆,定会不负圣心,为咱们大齐国守好北元门户的。咱们先在京里设下天罗地网,只等那只饿狼回来……”

“表哥,表哥,你在殿里么,大白天的关什么殿门,我进来了啊!”门外邵漪微大大咧咧的说。

听的殿内两人赶紧起了来,整襟理容,实在有点狼狈模样。

说完,邵漪微就推门进了来,眼见着那虞氏娇羞着轻理云鬓,又见着高义煦靠坐在榻边,便也猜到了什么。

邵漪微最是看不上这虞氏狐狸精,一时就找了个地方坐了下,翘着二郎腿,嘴上不客气的说道:“大白日里头,这做什么呢,表哥是一国之君,没得被这样的女人给迷了心智!自己怎么上位的不知道么,还竟想着美事呢!”

邵漪微话说的直,这原本是说虞氏的话,可是听到高义煦耳朵里,便不是那么回事了。他怎么上位的,当年作为皇次子,原本并非国之储君,他是怎么上位的……

邵漪微眼见着高义煦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了,也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一时清了清嗓子,解释着说:“不是,表哥,这话我不是冲你说的,我是说虞……”

高义煦已然是和缓过来了脸色,摆摆手大度的模样,好似并不曾把这话听进耳朵里去,放在心里上般的,只起身平了平袍子,转移话题道:“郡主找朕可是有事?”

闹了个半红脸,邵漪微也自觉扫兴,吧嗒了下嘴,收回了下话,只道:“没事就不能找你了,也是,表哥不仅日理万机,还要管着温香软玉呢,我这便是不自讨没趣扰你们的好事了,继续,你们继续啊!”说毕,起身抬腿就要往出走了。

“郡主难得来锦绣宫,不坐下喝一杯茶再走么?”眼见着高义煦脸色难看,虞氏便是笑着留邵漪微道。

“不必了,这锦绣宫的茶和你这人似的,品着反胃!”邵漪微一边往出走,一边摆手道,快到门口时,才是回头朝高义煦补充了一句,“本来呢是想告诉皇上个消息的,北元关八百里加急将信送到了姑母手里,信上边儿说高承羿不日回京。话我传达到了,皇上兵宝库里的刀,我相中了一把,自去取了。”

第四十六章 易求无价宝

隆福宫。

大战胜利的捷讯频频传回京师,只是征调他回来的命令已经下了两个月了,他也没能回来。

多希望他能归心似箭,京城里有盼着他回来的怠妆女子。

……

“听说今日宴饮,左笙也进宫来了?”邵太后亲自绣着那双马上就要完工了的鞋,针起针落,绵绵情意如丝线一般,千丝万缕都绣在了鞋面上。

大监夏公公在一旁躬身笑答:“正是呢,奴才看着了人,倒是比从先沉静收敛了许多。”

“细细算来也有八年了,人都说时间能磨平一切,那些愁啊恨啊,都随着这漫漫时光,流走了吧。”

说话间鞋已完工,邵太后低头,用牙灵巧的咬断了连着的红线。将鞋拿在眼前,满眼的欣慰,“左铮那样的人都能想开,只也不知他能不能想开……”那三个字不能轻易在深宫里提起。

夏公公自然是谙熟太后的心,赔笑着说道:“从北元关到京里,几千里地呢,听说是王爷带着部下将领们,三日就奔到了潼子关,实在是兵贵神速,归心似箭呢。”

太后听着了,便忙用手展了展眉头,眼底一酸,食指抵着鼻子,低头半天没说话。

夏公公躬身陪在一旁,掸了掸拂尘,示意殿内的宫女们退下。

太后缓了缓,复又拿起案上的绣鞋,破涕而笑道:“一直以来就不知道他是多大的脚,每次问他又都不高兴,抱懵绣了这些双,总会有一双合脚的。”

夏公公笑着跟着附和,“那奴才也把这双替娘娘收起来了?”

太后点点头,“还放在床头柜里,和前几双归统到一块,找的时候也好找。”

“娘娘就放心吧,有倒是易求无价宝,难求娘娘绣得这般精美的鞋呢。”

……

-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自能窥……窥宋玉,何必……何必恨王昌!”梳儿废了好大的劲,才是把这首诗给念了出来。

石榴站在一旁,叉着腰,听的险些笑断了气,“我说姐姐,这一首诗才几个字,学了一旬了还认不全么,又没让你背,照着读还这么磕磕巴巴的!”

梳儿也自觉不好意思,撂开手,将书放在了案上,笑说道:“都是怨姑娘,这老大不小的了,非是让我识什么字。”

话音还没落,魏楚欣就同萧旋凯进了屋子。

“姑娘和侯爷从宫里面回来了!”

到了屋,接过梨儿递过来的茶,魏楚欣便是笑问道:“谁刚才说我坏话了,我可听着了。”

石榴告密,翘起食指往梳儿那边指,“这说姑娘坏话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呐!”

……

到和乐堂和欣荣苑请安回来,入睡之前,魏楚欣终究是担心的问萧旋凯道:“今日在宫里的事情,我……”

萧旋凯抵着她额头,四目相对,笑着打断她道:“还好你无事,若是被伤了一分一毫,可就不是这么息事宁人的了。”

“也可能是一场意外,危急关头,虞氏又……”

萧旋凯再次打断魏楚欣的话,“意外个屁,朝堂和内庭之间的勾当猫腻,楚儿又哪里知道呢。”

“你骂我?”魏楚欣抬眸看着他眼睛问。

“我骂你什么了。”萧旋凯不禁就笑了“骂谁我也不会骂自己的娘子。”

“今日第一次见着圣上,原来是那样一个人。”魏楚欣便是笑着说。

萧旋凯看着她追问:“哪样一个人?”

魏楚欣照实说:“面容舒朗清俊,有度有量,宽宥温和中又透着些贵气。”

“那你觉得是他好还是我好?”

微弱烛光下,魏楚欣一时倒是没能察觉出他又有点犯老病了,不顾他的追问,只劝说着道:“他毕竟是皇上,是齐国里的九五之尊,你再是如何,也不能压过了他的,像今天发生的事情,连我都看出来了,他是刻意在容忍着你,长久以来,怕终不是好兆头,你也改一改好不好?”

萧旋凯还是问刚才那句话。

听的魏楚欣便是笑说:“这怎么比啊,我也只才和他有一面之缘,你这么问我,是何居心?这话若是被不知情的人听了去,说你僭越皇位,有企图谋反之心怎么办?”

“谋反之心尚没有,熄灯睡觉之心倒是十足。”说着,萧旋凯就翻身压了过来。

“你干什么,先别这样,我还没说完话呢……”

生下了小二,两人也才是能在一起不久,他也正是处在新鲜劲上,想想前几次的通宵达旦,魏楚欣心里直颤。

“我可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些正房娘子要主动给丈夫说小妾了,哪里是什么贤惠大度,分明是被逼无奈。”

萧旋凯力度不减的问:“这话怎么说?”

“这样没日没夜的,谁受得了……放开我,你属狗的,怎么还咬人呢……”

“盖上戳,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变态!”

……

这夜京城街市上,灯火如明。

芮禹岑独自一个人站在长安街正中的高阁上,看着下面的万家灯火。

繁华的上京夜景,安静的夜晚,璀璨的星空,对衬着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麤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

厌伴老儒烹瓠叶,强随举子踏槐花。

囊空不办寻春马,眼乱行看择婿车。

得意犹堪夸世俗,诏黄新濕字如鸦。

蟾宫折桂,雁塔题名,这是早在崇泰五年的事了。

一朝被贬,满心报国热忱如在冬日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虞昱此等科场作弊的武夫,启能担当北元关守将之重职。

皇帝昏庸至极,昏庸至极!

“姑爷,你可让人好找啊!”

“你怎么独自坐在这上头啊,这么高多是危险啊,快是别动,奴才们上去接你!”

“别上来,找我做什么,你们回去吧。”

谢府的府丁满城在找芮禹岑,这可是将人给找着了,哪里还肯走,一边往高阁上来,一边劝道:“姑爷快是下来吧,这天一天凉似一天了,更深露重的,看弄不好再染了风寒。小姐和夫人在家里正是焦急着呢,这几日都找不见姑爷了,小姐哭的泪人一般,姑爷就这么狠心不成么!”

几人苦口婆心的劝着,兵分两路,一批人上来接芮禹岑,一批人怕是再将人给弄丢了,赶紧回府上报信去了。

登上高阁的府丁劝道:“虽说被贬了官,可又不是死话儿,大人都说了,明日上朝求见皇上,姑爷还能在朝为官的,姑爷也别灰心……”

几人也不会劝人,芮禹岑听着了这一番话,苦笑着道:“我是真差这一官半职啊!”

第四十七章 难得有情郎

中浣第四日,高承羿领兵,千里迢迢从北元关回来了。

走到距京城二百余里的陵水驿,人马已是极度疲劳,军队急需休整。

大军暂驻于此,高承羿归心似箭,自领一路轻骑,取道函门关,一路向南,日夜兼程,奔回了京都城。

主帅高承羿,因有一事亟待求证,不顾通身疲惫,吩咐将士们自行归营。他则是单枪匹马,取近路入城门,径直朝皇宫奔来。

各门侍卫看到羿亲王贴身令牌,连连开门放行。

一路顺利,直到了堕虎门。

这里隆福宫大监夏公公得到大军已入城门的消息,已然是着人等侯在宫门口了。

“羿亲王,羿亲王回来了!奴才给王爷请安,恭喜王爷大胜归来!”夏公公眼尖,离老远就瞧了气势汹汹往这面走的高承羿,连忙高声喊道。

眼见着这人连身上的战甲都没来得急换,就来宫里拜见太后娘娘了,心里是有多着急。这趟北元关去的,把脾气还磨没了不成,难道是真想开了,真爱上了……

高承羿八尺有二的个子,手执战刀,几个健步,已然是走了过来,见着匍匐跪在地上的夏公公,不屑一顾,依旧是要往里走。

夏公公就隐晦的低声赔笑着说,“听闻王爷回来的消息,举国同庆,太后正在梳妆,这便是要同圣上及百官在乘乾殿为王爷接风洗尘呢,再往里走就是后宫了,大白日里头的,王爷披甲执刀,要入后宫,太过招摇了吧……”话音越说越小,说的太过明白,谁脸上也都不好看。

高承羿满脸戾气,全然无凯旋而归的半分喜悦,听这话迅速卸了战甲,扔了圆刀及身上佩剑,依旧要入宫门。

夏公公心里七上八下的,不是,想见太后等天黑没人的时候怎么见面不可以,这大庭广众的,难道要硬闯不成么,昔日忍辱负重低调慎行的羿王爷上哪去了,一趟北疆之行,性情还大变了。

夏公公满脸殷勤的笑着,硬着头皮说:“王爷,再往里走可就是内廷了,宫里的规矩您是知道的,没有圣旨,是不准外臣……”

“狗屁规矩,这些年本王少来了么,再当拦路狗,先一刀宰了你!”

夏公公眼见着高承羿那怒目圆睁,苍白而全然无血色的脸,就在想:羿亲王疯了,连这些话都敢往出说,看来是真疯了!

“还不滚!”

“是、是,奴才这就滚……”在北疆年余,和北元关以北的胡人打惯了交道,这羿亲王也变得粗俗残暴了,吓得夏公公领着一众小太监跪在地上,匍匐着往宫墙两边爬,哪里还敢拦着,再拦着怕是就真要没命了。

大殿内邵太后果然正在梳妆,言笑晏晏,对着镜子,别着簪子。

贴身宫女跑进来传话,“启禀太后娘娘,羿亲王进宫来了!”

邵太后听到这话微微一怔,待反应过来时,鲜有慌乱的道:“这明目张胆的,他怎样来了……”

话音未落,高承羿已然是不顾拦阻,直进到了大殿之内,冷笑道:“我不该来么!”

邵太后定立在原处,回过身来,眼瞧着高承羿。

她坐着,他站着。

四目相对的时候,太后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你们先都退下。”太后摆手吩咐身旁服侍宫人。

一众宫女躬身应是,次序退了下去。

殿门被人缓缓关上,发出悦耳的吱呀声响。

殿内邵太后破涕而笑,起身走到高承羿身旁,唯有将头深深的沉湎于那久违的怀抱里,才能化解满心的思念。

是他的味道。

即使满裹着北疆的黄沙尘土,她也能辨认出来,是他身上独一无二的味道。

“承羿,你瘦了……”太后充当小女人,主动靠在他的肩头,温柔的头发搭在他的身上,抬起眼眸,芊芊玉指忍不住轻抚着他的面庞。

湘妃旧竹痕犹浅,从此因君染更深。

相思不是邵太后一个人的。

期年未见,是深深的思念。她对他是,他对柳明鸢亦是。

高承羿并没有如邵太后所希冀的那样,顺势揽过她的腰。

要说升平富贵,爵位高官,他以前是曾心心念念过,只是被逼到了一定程度,什么就都不重要了。

“我问你,她现下在京都城么?”高承羿对视着太后的眼眸,昀着胸腔里泛滥成灾的怒气,说出来的话竟然能做到微平。

邵太后动了动绵密的眼睫,遮挡着一池的落寞。

“不在了是么?”高承羿看着太后,眼眸里是可见的厌恶。

微微垂眸,太后自欺欺人的不想看到某些东西,只笑着对他说,“你去北疆这一年来,我绣了几双鞋给你,也不知道合不合适,我拿给你试试好不好?”

太后逃避着要去取鞋。

“她皈依佛门了?”高承羿顺势扯过了她的胳膊,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

下意识的抬眸,终还是见到了他眼里掩饰不住的怒火。

“你喜欢宝蓝色的还是玄黑色的?”邵太后仿若视而不见,依旧在笑着说。

“走之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他提了声,捏着她的胳膊,异常的用力。

“你捏疼我了,松开。”温柔小女人又被现实打回了原型,她又变成了太后,掩藏好眼底的阴霾,抬眸,看着他明媚的笑说,“她是她,你是你,早在十一年前,你就是我的人了,承羿自己忘了么,你不是我第一个男人,可我是你第一个女人,这些你都忘了?”

滔天怒火。

“你一高姓旁支庶子,是如何成为今日这三军统帅的,用我再提醒你一遍么?”邵太后的笑容异常刺目。

“既然交换了,就交换到底。”她的话音,温柔而缓慢,像某日夜半时分,所说的情话那般,“你高承羿,人是我的,身子是我的,性命也是我的,这辈子,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就休想和柳明鸢比翼双飞。”

高承羿眼看着邵太后,怒极反笑了起来。

笑声寒绝到极点。想来他堂堂七尺男儿,却被这样一个女人要挟胁迫了十一载。

人是她的,身子也是她的。他是什么,是齐国里的头牌,是邵梅儿亲自调养出来的面首!

“你、你想干什么?”眼见着高承羿面无表情的扼住了她的脖子,修长的手指凝聚了通身的气力。

因为这个女人,他青梅竹马的恋人嫁给了别的男人。如今千帆历尽,什么都不重要了,不顾后果,也势必要了结了她。

“刀剑是战士的宝器,像你这种贱人,不配死在刀剑之下,我委身于你十一年,想来比你更下贱,那就由我亲手了结了你。”带着经年的恨意,高承羿字字决绝。

殿门紧闭,谁冲进来也不再管用,今日注定是邵太后寿尽命绝之日。他高承羿势必要要了邵梅儿的性命。

第四十八章 堕虎门之变

当年去西州,高义煦和高义修兄弟二人戮力合谋,前前后后派九批死士,前后夹击,不惜一切代价势必要取他性命。

若不是馆舍中遇到医女魏楚欣,若不是赶上西州韩椿谋逆叛乱,四年前他就葬身西疆之地,尸骨早已无存了。

那时是带着满心希冀的死,现在是怀着无限绝望的生。

死不如活,生不如死。

高承羿看着面前不求救不挣扎不卑不亢处变不惊的女人,真是太下贱了。

他要结果了她,她竟然眉心舒展,言笑着说:“承羿……能死在你手上我觉得很幸福,深宫苦寒,没有你的爱来维系……”

“住口!”高承羿头脑昏聩,用尽气力,决绝的势必要捏断那令他厌弃至极的脖颈。

殿外宫女太监听见里面声响,只以为是经年未见,太后和亲王两人干柴烈火情难自持……并无一人敢擅自进来打扰。

这双才勒过烈马扬过胡鞭的手,却剧烈的颤抖着不受他自己摆控。

他掐不死一个女人么,他掐不死这个和自己云雨了十一载的女人么,死在自己的手里居然是她的幸福,她毁了自己的幸福,在这最后一刻,却成全了她的幸福?

……

不!

意识松动的那一瞬间,殿外闯进了一众羽林卫。

大领王戟张弓搭箭,微眯虎眼,果决而迅速的朝高承羿眉心放出了利箭。

银色的箭心径直奔寒潭破碎的眼眸奔来,高承羿平头,利剑“嗖”声略过,实实的扎射在了价值连城的古董花瓶之上。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立时众人齐声呼喊:“太后被贼人挟持,快来救驾!”

“大胆刺客,拿命来!——”

隆福宫里哗然一片,邵太后的一声:“不要取他性命……”已然沉浸在了刀光剑影里。

……

这便是日后史载的崇泰九年秋,堕虎门之变。

王戟着百余名羽林卫领牌利爪从隆福宫追到堕马门。

正此时,堕马门已被人事先从外锁死。

宫门之上立着百余名弓箭手,阳光照耀下,透着森森寒光。

前有百张精弓利箭,后有死士披甲执剑,两边数丈宫墙,已然形成瓮中捉鳖,铜墙铁壁之势,就算高承羿有通身武艺,也断然插翅难逃。

堕虎门,面首高承羿葬身之地!

京都九月,秋高气爽。

高承羿回身,挽袖整袍,迎视着头顶之上的硕大太阳,眯了眯眼,转而才看向随追其后的忠武死士们。

那样危险阴鸷的眼神,仿若蛰伏待机的虎豹,随时做着以性命相博的惨烈准备,看得众人下意识的便向后退了一步。

首领王戟带头站在前面,手握带鞘利剑,点指高承羿道:“今日就算你是九条命的狐狸,也势必要葬身于此了!”

高承羿复又微眯了眯眼睛,北疆的风沙,吹坏了他细腻如瓷的皮肤,只一张脸,依旧是白得似雪,殷红的薄唇微勾,死到临头了,居然是那样倨傲轻蔑。

“原是高义煦的走狗王戟,甭说,穿上了这身精神的狗皮,本王倒有些认不得了。”高承羿轻轻的笑着,“要说来你们王家还真是世代忠良,若没记错的话,自令尊时起便已是先皇的忠犬,如今子承父业,王统领还当真是不辱家风门楣。”

“呸!你这个夤缘之徒,无耻面首,如今死到临头了还敢狂妄至此!”王戟咬牙冷笑着,“自太祖去后,你谄媚太后,擅权营私,铮铮铁骨,七尺之躯,不图报效朝廷之功,竟是脏心淫肺之徒,同为男儿,简直替你蒙羞!”

国辱家仇,忍了数年的王戟终于等到今日昭彰正义的时机,“好在苍天有眼,圣上图志,四年前胞兄领命未能在西州取你狗命,如今奉命杀贼,终生之幸!”

“你不说本王倒是给忘了,想来此等把戏唯你主子所惯用,你兄长王朝确实是条汉子,在西州之时,身重九箭,血流不止仍妄想取本王之项上人头,最后落得个身首异处,不能归根。”

高承羿依旧是在笑着,“说来你主子太过懦弱,派九批死士没取成我项上人头,刺杀不成,反倒来个死不承认。倒是我这个夤缘之徒,安葬了一群冤魂白骨,要细算起来,你王家倒欠本王个人情,对待恩人,王统领竟是这般粗俗无礼么?”

激得王戟怒目圆睁,拔剑出鞘,势必要亲自取下高承羿这颗狗头!

身后重羽林卫见状恐生变故,忙欲劝阻道:“此等滔天淫贼最擅狡诈,统领不必和他多费口舌而误中圈套,干脆放箭射杀了他一了百了!”

“铮铮铁骨,七尺男儿,王统领先时之言,慷慨激昂,只如今不敢凭一己之力,为国效力,为兄报仇,亲自取下我项上人头么!”

“无耻之徒,拿命来!”王戟大骂,目眦尽裂,虎眼生威,按剑而出,直朝高承羿劈来。

高承羿略身而闪过,耳畔长发碰触锋利剑刃,哗然倾落。

王戟执剑,连出二十式,招招致人性命,高承羿左躲右略,竟是未伤分毫。

当是时,身后羽林卫一同高声:“忠心护上,斩杀国贼!”

百把利刃同时出鞘,寒声脆响,凛器森然,迅速聚拢上前,将高承羿团团围住。

其上百余名弓箭手屏息观战,头领武辉,眯眼搭躬,直欲找好角度,一箭取下高承羿之性命。

凝眉之时,武辉仍牢记圣命:务必将高承羿斩杀于堕虎门,不惜一切代价。若王戟不能成事,武将军可当机立断,乱箭齐发,取之性命。

兵器的冷脆声习习传来,惊震了天上的飞鸟。

面首高承羿,可恶至极,手无寸铁还能以一挡十。

交持不下之际,羽林卫副领张昭抬头看了看上方严阵以待的百余名弓箭手,心生一计。

于是调转方向,成包围之势的人圈故意放开正北方一角,张昭连同王戟,戮力从堕虎门下斩杀追赶高承羿。

致命猛击,迫使高承羿不得不连连后退,无奈下直退到适合乱箭齐发之地。

上头凝眉瞄准之武辉,终于等到时机,拉弓放箭,机巧皮弓铿锵有声,一支上造银头利箭毫无偏颇,直奔面首高承羿狗头而来!

“嗖”声而下,高承羿虽心有防备,奈何自来有百步穿杨之能的崇泰元年武举人之箭太过精准,虽其压低头颅,但亦是射在了发髻之上。

未及皮肉,却震得人头痛欲裂。

高承羿咬牙站稳,伸手拔下头上银头竹箭,以此为器,就势瞄准身旁羽林小卫,横夺下一把精良利剑。

第四十九章 文明的无赖

“是刀剑拼杀声……”

这边萧旋凯和邵漪微并肩朝堕虎门走来,邵漪微眉心一凝,“怎么打起来了!不好,姑妈还在隆福宫!”

说毕,迅速上前,打开了宫门。

眼见着里面打的正是热闹,高承羿前前后后被近百人围攻,身上月白色的袍子被血染的尽失底色,乌黑的头发飘散在苍白而没有血色的脸上,双目猩红,鬼魅一般。

“你们这是……”邵漪微一时怔立在了原处。

拼杀之间,顾不得来人。

“在干什么,还不住手!”萧旋凯眼见着王戟的剑又捅在了高承羿的腹部,紧锁眉头,怒声斥道。

众人这才注意到堕虎门被打开,萧侯和清河郡主偶然经过于此。

“王戟,你混账!”萧旋凯在王戟要拔出高承羿腹中之剑时,抢先一步推开了他,“你想置他于死地么,他领兵打仗,深陷北疆九死一生拼杀回来,你们就这么对待才从两千里战场奔赴回来的三军主帅?”

“一年前,胡军压境时你们都在哪里,他领兵角逐战场时你们在干什么,眼下尚驻在陵水驿的十余万勇军,正满心期盼着浴血奋战的主帅在城门外迎他们回京受赏,你们却在这里披着最厚实的铠甲,拿着最精良的武器,严阵以待,万无一失,用保家卫国誓死报效朝廷的勇气以百敌一,当真是铮铮傲骨,大齐国之铁血男儿啊!实在是令人大开眼界,心悦诚服!”

众羽林卫被骂的略有迟疑,伸向高承羿胸膛的封喉刀刃微微滞顿。

王戟见状,当即喝道:“圣上有旨,今日凡伤高承羿皮肉者立军功一等,砍下高承羿狗头者拜相封侯!”

此话一出,氛围瞬间燃着。

利剑齐发,众人高呼:“斩杀高承羿狗头者拜相封侯!”

王戟又高喊:“违抗圣命者死!”

宫门口,激得邵漪微大怒而笑骂:“斩杀胡寇人头者死,斩杀胡寇人头之人头者拜相封侯,好一个军功一等,拜相封侯!你们就不怕苍天有眼,报应不爽!”

副将张昭奉劝两人道:“末将领奉圣命,此事与萧侯和郡主无关,还请二位不要多管闲事!”

“要杀高承羿,先过我这关,今日这闲事,我邵漪微还就是管定了!”

“那就不要怪刀剑无眼,手下无情了!”

王戟瞪眼夺刀,直奔邵漪微而来。

统领带头,拼杀又起。

高承羿意识尚在,握住剑鞘,手背上青筋暴起,一边拼杀,一边好笑的问正环护着他的萧旋凯道:“少来多管闲事,你不是向来瞧不上我么?”

羽林卫犹注军魂,前后左右夹击,招招锁喉夺命,萧旋凯眉峰凝锁,劈手夺过剑来,一边替高承羿挡过暗剑,一边不屑的道:“大齐国头牌面首,我现在也瞧不上你这吃软饭的!若不是怕将士们寒心,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昔日你把他们带出去,现今就得亲自接他们回来!”

“邵漪微!”萧旋凯转而喊道:“给你个英雄救美的机会,我在这里掩护,你带面首高承羿从堕虎门冲出去!”

邵漪微听的哈哈大笑,一时领命,和高承羿对视了下,凝眉厉目,冲杀而出。

见高承羿已然逃窜了出去,王戟张昭等人急火攻心,拼全力朝挡在宫门口的萧旋凯展开搏杀。

“武统领,淫贼高承羿已逃,快放箭啊!——”王戟急中生智。

自然无需旁人提醒,上头武辉凝神张弓,实发一箭,却是被倒退着护卫在高承羿身前的邵漪微拿剑拦阻。

身旁众人张耳待命,只等武统领一声令下,乱箭齐发,将高承羿射杀于堕虎门前,邀功请赏。

清河郡主乃太后内侄女,又是战场上赫赫有名的勇武悍将,十年间随萧侯南征北战,建功无数,一年前奋战北元关险些丧命,乱箭齐发必然能致面首高承羿于死无葬身之地,只此等忠良死于吾手,实在于心不忍……武辉手握精弓,握的指节吱吱作响,紧盯着渐行渐远的两人。

千钧一发之际,万丈抉择之难!

当适时,圣上高义煦带领亲近文官至此。

始有人带头呼喊:“反贼萧旋凯、高承羿之流带器逼宫,还不拿下!”

一时众人齐呼:“拿下叛贼萧旋凯,拿下高承羿!——”

文臣激愤,舍身图志,齐行至堕虎门前,虽手无缚鸡之力,然忠心赤胆可鉴,拿启奏笏板,共搏之于萧旋凯。

高承羿腹背两处仍插有利剑,失血过多,拼杀脱力,八尺有二的身躯轰然倒地。

群臣见此,以绣各色飞禽走兽之朝靴共踢之。

痛骂唾弃之声震人耳膜,殷殷热血滩积在堕虎门前的光洁大理石上。

眼见着那些不自量力之迂腐文人以笏板搏击萧旋凯手上利刃,笏板折断,手膊受伤而流血不止;耳听着之乎者也者用满口道德文章骂出的陈词凯歌。

简直是一群文明的无赖,满腹文章的无赖,比流氓地痞更加难缠无耻!

所看所听,激得邵漪微彻底爆发了,冷笑着俯下身,一手执剑指向众人,一手拖起浑身是伤的高承羿,猩红了双眼,怒声斥骂要拦阻的迂腐之臣道:“看谁敢挡我,挡我者死!”

武力比讲理管用多了,在邵漪微的利刃之下,那些慷慨之词没有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忠臣连连退却不敢上前,原是他们也都知道谁会真动手杀人,谁不会动手杀人。

“来啊,怎么不骂了,怎么不踢了,你们的能耐呢,都给姑奶奶使出来啊!”阳光照耀下,邵漪微手上那带血的利剑格外刺目,她拖着高承羿,就那么明目张胆的去了太医院。

一路上,高承羿带血的袍角挨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深深浅浅的划出血色的道子来。那血道子拼拼凑凑,明明灭灭,仿若书写出几个字来:昏君逼,忠臣反……

然邵漪微虽看清楚了大理石地面上鬼画弧般的几个大字,只是自打七岁那年她就在军营里混迹来着,横竖撇捺她认得,组合到一块儿她就大字不识了……

看着濒临死亡,生死全靠天意的高承羿,邵漪微心里说不出的滞堵。

粗枝大叶,她邵漪微向来比男人还粗枝大叶,只是即使是后知后觉,她也恍然大悟的明白了过来,先时萧旋凯在文渊阁待的好好的,为何有太监前来传话,说是高义煦请他到乘乾宫议事。

原是从文渊阁到乘乾宫,必经堕虎门啊……若不是她腿欠跟着过来了,竟不知大齐国九五之尊昏庸无赖至此种地步!

第五十章 忠诚

侯府,爱晚居。

辰正末刻,正是上午静谧的安闲时刻。

魏楚欣坐在书案旁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医书,突然就有丫鬟急忙哭喊的跑进来传:“不好了,大事不好了,侯爷在宫里出事了!”

他自来身强力壮精力充沛,早上走的时候还好好的,眼下不过过了几个时辰,这短短的一会能出什么事。除非是被闷雷劈头击中,只今日是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儿。

听的魏楚欣一时还多有不信,撂下了书,只摆手让梳儿扶人起来,吩咐着递给传信的丫鬟一杯茶喝,沉下心来温声问,“先缓缓再慢慢的说,侯爷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那丫鬟大口喝了茶拿袖子抹了把嘴,喘了几口大气,方才不似先时那般语无伦次了,“奴婢听和乐堂那边的人传,说是侯爷在宫里和人打了起来,都动刀了,说是杀得浑身是血的!”

一旁给魏楚欣添茶的梳儿,听见这话,一个慌神,手上一松,正拿着的瓷杯一下就滑了出去,“啪嗒”一声,听的人心里跟着一颤。

魏楚欣也便是笑不出来了,扶着椅背站了起来,稳了稳心神,问那传话来的丫鬟道:“可是知道侯爷有没有大碍,知道是和谁打了起来么?”

传话丫鬟连连摇着头道:“因急着来给二少奶奶传话,不曾听的真切……”

外屋石榴听着了,就赶紧进屋来拉魏楚欣,“问她也问不出来什么,姑娘快是自己去和乐堂问老太太吧!”

说话间魏楚欣已是不及妆扮,穿了鞋,由梳儿和石榴陪着,便是往和乐堂赶。

“慢着些,当心了台阶,姑娘可是慢着些,侯爷武艺高强,一般人岂是能伤得了他,一定没事的。”梳儿陪在魏楚欣身旁,温声安抚着说。

一时急步往和乐堂赶,才是要过月亮门,便是又另来了传话的丫鬟,疯跑了过来,险些和魏楚欣撞了个满怀。

“做何就急成这样,天塌了怎的,多悬撞着二少奶奶!”梳儿强扶稳魏楚欣,呵斥来人道。

原是她们姑娘的肚子也争气,生完二胎调养好了,和侯爷两个到一块儿也没多久。只才刚觉得身子不适,搭脉一诊,便又带上了,这还不及同人说起。

传话的丫鬟便赶紧跪地,哭着说道:“听是说侯爷腹背受伤,身上的袍子都被血染红了,人昏厥了过去,还不知是生是死呢!郡主着奴婢过来传话,说是二少奶奶是郎中里的佼佼者,以防太医院里面的郎中诊治不得,让二少奶奶先备着些管用的药!”

话听的魏楚欣心跟着翻了个个,身旁梳儿和石榴就见着她们姑娘脸上霎时一白,腿上发软,险些摔倒,赶紧扶住了人,劝说道:“侯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姑娘现在正带着孩子呢,可是要想开一些啊!”

魏楚欣强稳了稳心神,吩咐人道:“先回爱晚居。”

爱晚居西北角有个小药房,是去年怀航儿时萧旋凯哄着魏楚欣怕她在家烦闷无聊,着工匠新建出来的。虽空间不大,但萧旋凯为讨她欢心,东征西讨,网络了不少的好药。

折回爱晚居,吩咐人开了药房,魏楚欣便是翻找起她最新研制出来的止血药剂。

只一着急脑袋便仿若被人掏空了,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梳儿和石榴在旁劝着她不要着急。

魏楚欣就觉得心脏在激越的跳着,回想起当初在太蒙山救下萧旋凯时的场景,当真是额冒冷汗。当年有那枚指环,流干了血她也能把他从鬼门关里拽出来。

只现在,再不能了。

……

这里才定了定心神,忍着手抖,拿小药盘称量好了药量,梳儿和石榴帮忙捻药,外头就又有来传话的丫鬟了。

是爱晚居本院的三等丫鬟,浑身颤抖着,跪在药房门口,急得说话都不利索了,“二少奶奶……听说是侯爷带着兵器要刺杀太后娘娘……后被羽林卫给扣了下,听说是犯了满门抄斩的大罪,现外面聚着一众披甲拿刀的,把整个侯府给团团围了起来,所有门都被官兵给堵了上,领头的官爷手拿大刀直奔和乐堂去了,说是要拿人了……”

听的魏楚欣心都跟着凉了半截。

富贵的日子过得久了,这说大难临头就大难临头了么。

此时倒是镇定了下来,一个人走出了药房,回了正堂,换上了见客的外衫,重新打扮好,着人稳稳当当的往和乐堂走。

魏楚欣就想着,男人不在家,现下家里单剩四个女人。老太太将近八十高龄,大夫人自打去年便是一病不起,邵漪柔近来也有病在身,此种时候,她要是再畏畏缩缩的不站出来,这个家就真是塌了。

以前萧旋凯就总是开她的玩笑,说她杞人忧天,调侃着她长得不高,就算是是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害怕什么。

现在这天说塌就真塌了,她长得是不高,只身高八尺有二能撑起头顶这片天的人却不在身边。

侯府还真有侯府应当有的样子,就是里面平常的丫鬟,此刻也是不哭不喊,不奔不逃,直镇定着往府中和乐堂聚首。

想当年老太君领兵二十万投奔太祖,随太祖和萧老太爷东征西讨,纵马逐风闯敌营,何其英勇。

萧家满门忠勇之士,丢官丢爵丢性命也不能丢人丢脸丢傲骨。

和乐堂里老太太正手拄拐杖,面不改色的安坐在正中太师椅上。

魏楚欣,邵漪柔,和大夫人顺次赶来,又都不约而同的找到自己平常该坐的位置镇定坐下。

堂外房门两侧,一众丫鬟婆子管事小厮自动站成两排,个个站的笔直,人人抬头挺胸。

堂里堂外鸦雀无声,但人心却是异常凝聚。

一时有披甲跨刀之武将铿锵有力,步步生威的走进了和乐堂。

停在堂门口,抱拳行军礼,开口说话,掷地有声,浑厚如钟道:“请老太君,大夫人,少奶奶们莫惊,末将护卫来迟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层层围在侯府外的不是抄家之官兵,而是护驾之卫士。

是唯萧旋凯马首是瞻之卫士。

“……堕虎门之变,大势所趋,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如今众将士拥护侯爷荣登大位,老太君就顺其自然吧!”来人劝道。

坐在太师椅上的老太君在听完来龙去脉后,竟是沉声吩咐人道:“把太祖赏赐的抽龙鞭取来。”

身旁侍候之人不敢不应。

老太君腿脚已然不便,然却紧握拐杖,站起身来,摆手不用任何人搀扶,直拿起托盘上的抽龙鞭,一步一步,安如泰山,稳如磐石的走到了堂外。

下了堂正中三层台阶,抬起胳膊,照着领头左铭将军,猛朝其脚下扬起了鞭子,横眉厉目,大声断喝道:“萧家三代忠良,赤胆忠心,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调兵至此,做此等谄媚诬陷我侯府之大奸行为。自古以来,君让臣死,臣心甘情愿赴死,只要圣上一道圣旨,我老婆子并侯门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子孙三代共二百二十有七口,自刎于庭前又有何言何怨!”

第五十一章 圣明

左老太君朝左右断喝道:“来人,还不拿下此等乱臣贼子,送入宫中,由圣上处置裁决!”

一时侯府几个府丁便将身强体壮的大将军左铭拿绳子绑缚了起来。

老太太发威,左铭自然不敢反抗,只奈何气的直是跺脚,再不能公事公办,“外祖母这是六亲不认,是愚忠,是迂腐!”

“左家没有尔等不忠不义之徒,来人,还不将这奸佞的嘴堵上,预备马车,我要亲自将这孽障送到圣上面前正法了他!”

这里由魏楚欣和邵漪柔亲自在旁服侍,老太太按品大妆,左手拄蛇头拐杖,右手执御赐抽龙鞭,带上被捆了手脚的正三品怀化大将军左铭,煞有当年万人难敌之威势,昂首阔步,稳如泰山的行往大内皇宫。

大夫人带领邵漪柔和魏楚欣守在和乐堂,府外众护卫俱已撤走。

……

-

大内,乘乾殿。

心如油煎火燎的高义煦已然是坐不住龙椅。

殿内心腹大臣亦是站立难安,脊背阵寒。

正三品上武威将军左铮在得知萧旋凯被压入天牢之后,领鹰隼之兵二千人,兵贵神速,不过半个时辰,就扣押了上京王戟所统领一万名羽林卫。

正四品中归德将军林峰,乘势而为,自带五百轻骑,破北门玄武门,一举拿下了武辉所领二千名护城卫。

外人看来固若金汤,坚不可摧的齐国大内,在不到短短一个时辰内,竟是被萧旋凯部下攻破了。

此时左林两路兵马会和于南门,张昭带领三千龙武卫正在做最后之抵抗。

然凭萧党常年征战在外不挡之勇,张昭所领三千名龙武太平之兵,怕也难敌。

攻破宫门之后,紧接着便会是逼宫。

泱泱齐国,承平日久,五族来仪,天朝上国,恐一日之内,就要江山易主,改朝换代了。

满腹经纶,满口经济治世之文臣阁老跪在大殿之上,以头磕地,掷地有声:“今苍天无眼,天理难彰,北极星被乌云笼罩,天子被乱臣贼子所困,山崩地裂,万民悲号,微臣等之无能无德,致使圣上受奇耻大辱,然忠心可鉴,尔等愿誓死护卫陛下左右,以颈血溅萧贼逆党之!”

殿内其余人等齐声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尔等愿誓死护卫陛下左右,以颈血溅萧贼逆党之!——”

坐上高义煦,感动至极,一时起身,下了椅座,亲自一一扶起各位心腹,悲声叹道:“有众位爱卿之赤忱忠心,真乃大齐之幸!自临朝以来,九载有余,承受各位爱卿相助,朕又何德何能啊!”

“今杀贼不成,反被贼杀,朕上对不住江山社稷列祖列宗,下对不住列位臣工黎民百姓。原本陵水驿有我朝十万勇军,奈何萧党之贼气焰滔天,攻势甚猛,远水解不了近渴,如今之形势,怕是也等不到其回朝了。——说来天子穷寇,如今朕已是困兽,登基九载,日日殚精竭虑,实难承受,现恐逼宫之时受辱,唯有愧对位列爱卿,先行走一步了!”

众人还都沉浸在惶恐悲痛之时,怎也不成想,圣上奔至阶前,拿起太祖当年征战四方,杀遍敌首贼寇之传世御刀,要了结了圣体。

四下大乱,众人嚎哭。

正当众人拽着圣上高义煦之龙袍,悲声苦劝之时,但听殿外有人厉声断喝道:“都别拦着,让他死!”

片刻沉寂,待众人眼见着邵太后愠怒狠肃的走进来时,才和缓过来跪地请安。

太后眼见着手直打颤,一时连剑鞘都拔不下来的高义煦,真是恨铁不成钢。

走到他身边,一把将剑夺了下来,“哐当”一声,摔到了老臣脚下,指其怒斥道:“陛下年轻,城府阅历不抵先皇实为常事,以你为首,你,你等乱臣贼子,便是趁此机会,妖言谄媚,迷惑君心,离间陛下与忠臣之间关系,闹出如今祸事,说说,你们都该当何罪?”

众人便是跪地,头贴地面,听太后怒斥。

“一群迂腐之臣,因你们幼稚之为,闯出滔天大乱,你们不都是张口能吟伸手能写的有名之士么,平日里伴在君前,满口的道德文章,现在都是怎么了,怎么没人回答本宫,都成哑巴了不成?”

邵太后扫视着跪了一地的众人,停顿了下,转而缓了语气,“眼瞅着就要冲破南门打进宫里来了,圣上年龄尚小,在政治上才如此幼稚,本宫又是个见识浅薄,大字不识的深宫妇人,如今我们孤儿寡母,能有什么能力呢,是否能保住这高齐江山,全是要倚仗列位爱卿。”

底下众人悲声齐呼道:“臣等愿意唯圣上、太后马首是瞻,誓死保卫高齐江山!——”

邵太后声音照之前又放缓了一分,“历经两朝的左老太君乃齐国国本之所在,萧侯又亲历战场,杀伐决断,曾为齐国立下过汗马功劳,萧家赤忱忠心,圣上心知,朝臣明鉴,百姓有耳便能听闻,要本宫说萧家不会反,萧侯不会反。如今文渊阁吴阁老已经带着谢老侯爷,元老将军,柳伯恩大人等人前往天牢请接萧侯,如能将误会解释清楚,高齐江山可保,圣上性命无忧。”

听到这里,众臣已是听了个明白。

殿内一时又陷入到了沉寂之中。

然而这沉寂不消片刻,便有人站出来高喊道:“君隆恩深重,微臣愿意以人头换高齐江山,保圣上无虞!”

“臣愿意舍身取义!”

“臣复议!”

“臣也复议!”

……

一时顿挫之声在乘乾宫四起。

邵太后点了点头,高声命令身旁太监道:“将太祖御用宝剑赐给太子太傅卫大人!”

高义煦手扶龙椅站着,腿脚瘫软,默认了母后之安排。

老臣卫大人叩首谢恩,老泪纵横,言辞恳切道:“臣今年六十有一,昔得太祖知遇,中状元,入翰林院,进内阁,一生蒙受君恩,今能以微薄之身平息此乱,保高齐江山,此老臣之幸也,唯谢太后隆恩,赏微臣以太祖御用宝剑了此残生。——臣谢恩领旨!”

听完此话,高承羿已是泪流满面,背对着众人而立,没有颜面面对那一双双忠贞的眼睛。

倒是邵太后,叹气道:“卫大人不会白死,列位也不会白死,齐国会记住你们的,太祖泉下有知,会褒奖你们的,待日后乱臣贼子被彻底绞杀之时,青史会记下你们的!”

彼时,左老太君已经赶到,和被人绑缚住手脚的左铭将军同时跪在了乘乾殿阶前,高呼:“臣左香君,特带奸佞左铭前来面圣,萧家世代忠心,唯天地可鉴,日月可照,拥护高齐王朝,万代万万代忠心不改!”

此一跪,结束了这场无稽之宫变,此一跪,避免了同族大军之兵戎相见,此一跪,换来了齐国之日久承平。

后来齐国青史果然有这一跪之记载。

……

第五十二章 算账

后来史载的堕虎门之变,以一次下跪,数颗人头,清君侧之托词而收尾。

这里萧旋凯扶着老太太回家,要上车时,老太太道:“凯儿陪奶奶在这街上走一走吧,说起来是当年眼见着这座城一点一点建起来的,临走之前,再瞧一瞧,等到了地底下,你爷爷问我这天下变成什么样了,我也有答付的……”

祖孙两人走在宽敞的京都城主街上,慢缓缓的。

老太太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孙儿的胳膊,拖着发沉发软的步子,看着这繁华的京都城,欣慰的笑说:“当年这还是一座草甸子呢,现在盖起了一排排楼,开的到处都是铺子。”

萧旋凯在旁陪着,眼看着老态龙钟,满头银发,强拖着步子走在街上的老太太,一时是真意识到奶奶老了。

人人都有百年的那一天,老太太的日子快到了……

“瞧瞧这街上,多么的热闹,个人干个人的营生,个人做个人的买卖儿,太平的日子多好。这是奶奶最后一次交代你,也是命令你,你身上留着萧家的血,就要继承下祖上保家卫国的赤胆忠心。就好比那锄头,要用着你锄地的时候,你就一心一意本本分分的助着人锄地,用不着你了,把你晾放在一边儿,或是砍下木把当柴火,也不应当有怨言,要记住了,甭管有多大的能耐,甭管你的锄刃磨得多锋多快,从始至终,你也就是个工具而已。这一辈子,你托生成了什么,也就是什么了,要觉得不公不平,下辈子再找去。”

说到这里,老太太也终于是不忍心再说下去了,停下了歇了歇脚,看着孙儿,叹气道:“倒不是冲着他们高家,我萧家子孙有勇有谋、有担有当,不是他们高家的狗。我孙儿憋屈的时候,就登上城楼,瞧瞧那万家灯火,看看百姓现下这份安居乐业吧……”

“奶奶是从乱世里走过来的,见惯了太多的人间悲苦了,若以满足你一人之私欲,扰乱朝局,改朝换代,必然又是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到时候打来打去,这个国就耗完了。这对别人不公,萧家子孙不图亘古虚名,唯求内心坦坦荡荡,上不愧对于天,下不愧对于民。今时也好,日后也罢,你若胆敢贪图虚名富贵,做出有辱门楣愧对百姓之事,别说老爷子和老婆子我变成了鬼也要缠着你,夜夜数你皮子……”

-

下午,太阳渐渐往西天边儿上移。

柔和的光束照耀在京都大内里,激战过后的痕迹,正被宫人一点一点收拾了干净,上午的紧张惨烈氛围,一丝一毫也没有了。

那些溅在乘乾殿殿内的热忱鲜血,也已经被宫人拿着洁白的巾帕抹净了,那些失去了头颅的尸体,仿若从不曾出现过。

太祖御用的宝剑,又被人挂在了原处,那曾经斩杀过敌寇的威风凛凛,依旧让每一个凝视它的人,心怀敬畏。

刺耳的嚎哭声,没有了。

大内安静了下来。

然而,那些遗留下来的账,终究是要算的。

……

酉时末,隆福宫。

邵太后坐在榻上,高义煦陪坐在一旁。

一时大监夏公公从军营回来,进到殿内,跪在太后脚下,双手拿着托盘,高高举过头顶,向太后禀告道:“奴才着人暗查羿亲王随行用品,在衣服包中发现了这个,请太后过目。”

托盘上呈放着一封书信,信封上没写署名。

邵太后眼扫了扫那信,吩咐高义煦道:“哀家不识字,皇帝遍览群书,替读一读吧。”

高义煦便是应了,一时从托盘上将信拿了起来,从信封里拿出信纸,将信展开,眼看着上头的内容,张开一半的嘴,就那么僵住了。

“信上写了什么,怎么不念?”邵太后低头弹着指甲,因殿内极静极压抑,那发出的脆响声倒是格外的清晰。

高义煦捏着信纸,捏的死死的,他恨不得手心里有一团火,能立时就将这封信烧着了,最好是灰飞烟灭,连灰都别剩。

“读啊,怎么不读?”他不说话,邵太后便是抬起了头来,一时看着自己的儿子,冷笑着道:“难不成皇帝也想欺我?”

高义煦颔首道:“儿臣不敢……”

才说出来,话音还没落,邵太后便是一下怒了,手握拳“啪”一下砸在了身旁木案上,冷笑道:“你不敢,好一句你不敢,如今你翅膀硬了,什么你不敢!”

太后发威,殿内服侍着的宫人皆噤若寒蝉,匍匐着跪在了地上。

高义煦也跟着慌忙跪了下,并不敢辩驳。

邵太后那白皙脖颈上的青筋都更明显了一分,胸脯气的上下起伏,只深吸了一口气,又暂时压了回去。

“念信!”邵太后看着高义煦,吩咐道。

高义煦将信捏的更紧了一分,吞咽了下,却是低声说道:“这信上也并没有写什么,母后何故要为难……”

“是我为难你,还是你为难我。”邵太后那强压下去的怒火,便是又被激了起来,一时指着夏义道:“去找个识字的人来,皇帝金口御言,不能轻易开口!”

逼得高义煦硬着头皮念读道:“羿亲王亲启,柳氏王妃,已迫于无奈皈依佛门,说来京城四百八十寺,竟无其容身之处。落款:不愿看一只鸳鸯独戏水之俗人。”

果然是了。

如果不是有人书信特意告知,远在两千里外的他,又会如何得到这个消息,归心似箭,不顾一切后果来隆福宫求证呢。

在听到这话后,夏公公便是识趣的自领宫女膝行着退了出去。

殿门被关上的那一霎那,邵太后好笑的看着高义煦道:“是皇帝写的?”

高义煦捏着信,低头不语。

“为了谋划今日这一场拙劣的除贼大计?”邵太后也便跟着高义煦跪坐在了下面地毯上,一时笑了起来,“好,好,真好啊,煦儿你果真是有出息了,为了你的大计,你连我都算计到了。”

说着,便起身拿起了针线篓里的剪子,照着心口窝,一剪子就穿了下去,“想要我命不是容易,何苦大废周章,我现在就给你,我死了,你就是真正的九五之尊了!”

亏得高义煦手疾眼快,一时紧紧攥住了太后胳膊,那剪子才及皮肉,就被他给抢了过来。

只邵太后又用另一支手拔下了头上的簪子,照着大脖筋,下死劲扎了下来。

高义煦眼见着,就毫不迟疑的用手挡住了。

那簪子把儿深插在了高义煦的手背里,汩汩鲜血直往外冒。

邵太后眼见着,便是一下子撒开了手,瘫坐了下,颓然的失声哭了起来。

第五十三章 幸甚

萧旋凯同老太太一同回了侯府。

到了和乐堂,眼见着萧旋凯安然无事,才皆是松了一口气。

老太太摆手,吩咐众人道:“都撤了吧,该吃饭吃饭,该休息休息。”

众人应声,仿若又回到了平时一般。

这里将大夫人送回欣荣苑,魏楚欣才同萧旋凯往爱晚居走。

路上,魏楚欣就紧紧的攥着萧旋凯的手,一句话也没有。

等到了爱晚居,进了屋子,魏楚欣开口吩咐众人道:“先都出去,把门关上。”

一时她便来解他的袍子,手指有点打颤,脱下了他的外袍又去解他的中衣。

萧旋凯不动不躲,笑着凭他娘子对他动手动脚。

一时检查过了,才算是安心了,他没有受伤,身前身后还是以前的那些旧伤疤,并不曾添新的。

有惊无险,说他要不行了的那些话,都是谣传。

魏楚欣便是重新将他的中衣系上,将外袍为他穿好,心头欣慰,手指却如打了节般的,一时就系不上他身上的带子了。

萧旋凯将她深深揽在怀里,两人彼此对视着,魏楚欣却是红了眼眶,笑着笑着,就抽噎出了声,沉湎在他踏实的怀抱里,破涕而笑说:“我以为家里的天塌了,还好你没事,还好你没事……”

萧旋凯双手抚着她的脸,轻轻的为她擦去眼泪,看着她的眼睛说:“楚儿的天永远也塌不了,我答应护你一生一世的,说到就做到……”

-

傍晚,锦绣宫。

虞妃依偎在高义煦的怀里,轻轻扶着高义煦那缠了纱布的手,是无限的心疼模样。

高义煦眉头锁着,自始至终也不说一句话。

虞氏便安慰他说:“此次谋划,是咱们太轻敌了,现如今海风已过,又是回归到了风平浪静,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圣上也学到了东西,得到了历练。”

高义煦道:“这份历练太沉重了,是拿别人的脑袋换来的。”

虞妃接道:“哪次宫变不是用人脑袋换来的,圣上是齐国天子,臣属为圣上献出命来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他们不仅不会怨恨,并将感恩戴德,圣上给予了他们这样名垂青史的机会。”

高义煦叹气道:“清君侧,是上了青史,只是背负的却是千秋万代的骂名。”

虞妃笑说:“骂名又如何,这都是暂时的,早晚有一天,皇上将清除掉朝廷逆贼,彻底成为一代仁主的,到时候,史书也将改写,圣上再为他们正名也为时不晚。”

高义煦听了,便是又沉默了。

虞妃将头枕在高义煦肩膀上,也默默的不再说话了。

殿内燃了使人心静的檀香,氤氲缭绕。

只是崇泰九年九月秋,这一天所有的屈辱,在这漫漫长夜里酝酿,何人能够真正静下心来呢……

虞妃轻抚高义煦紧锁着的眉头,轻揉着他的眉心,眼见着高义煦的眉头渐渐舒展。

只也就是那样一眨眼的功夫,浅眉又蹙成山,高义煦睁开了眼睛,看着虞妃,终于是开口问了出来,“不愿看一只鸳鸯独戏水之俗人之何人?”

听的虞妃停留在高义煦脸上的芊芊玉指,一下子顿住了。

“是爱妃么?”高义煦平声问。

虞妃便一下子起了来,下了地,挨榻边跪着,颔首说:“皇上都知道了。”

高义煦便也坐了起来,冷笑着看向虞妃,“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朕在心里把你当做最亲密无间的人,只是连你也在欺骗朕,那朕身边还有什么是真的,还有什么是可信的?”

虞妃连连摇头,当下里两行清泪便是流了下来,“不,臣妾不敢,臣妾断然不敢欺骗皇上……”

“还想狡辩,用不用把信拿过来对照对照!”高义煦打断虞妃,满眼苦痛。

他确实是个温润舒朗的清贵君子,若不是投生在帝王家,承担下这份超出其能力的江山重负,他会是个很好的人。

虞妃就眼见着高义煦即使盛怒,也还是在刻意压低着声音说话。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也就说明她没被他厌弃,她还有和他和好如初的机会。

“皇上在这里,臣妾不敢狡辩,也不会狡辩,那信确实是臣妾着人送到北元关的不错。”

说着,虞妃的眼眶更红了一分,温柔嗓音里掺着哽咽,“大战胜利的捷讯频频传回京师,只是征调羿亲王回京的命令下了两个月多了,羿亲王手握军权,却迟迟不肯归,想来他心里是否存了拥兵自立,占守一方之心?臣妾虽为女儿之身,但却也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说,而此时胞兄已奉命赶往北疆,自来是一山不容二虎,两人同在北元关,会生出怎样的乱子来怎么能够预料得到呢。”

高义煦坐在那里没说话。

虞氏眼看着他,含水的眼眸里透着几多楚楚,继续道:“如何能使羿亲王回来,恐怕也只有提那个人了。皇上身为人子,孝顺之至,臣妾伴在君侧,每每见皇上计算等待着羿亲王回来之时日,皇上等的不耐,臣妾也在旁看的心焦如焚,是故臣妾想了这个法子,先斩后奏,欺瞒了皇上。”

“无论臣妾的初心是什么,臣妾都欺瞒了皇上,不敢辩驳。臣妾有大罪,现今事情说破,寒了君心,臣妾已无脸面再活于世。”虞氏说着,便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一时站起身来,只朝外殿漆红柱子撞去。

高义煦猝不及防,追赶上前拉住了她。

虞氏便哭得由是甚了,试图挣脱开高义煦,哭得期期艾艾,“皇上就让臣妾去了吧,臣妾让皇上寒了心,无言再面对皇上了。”

高义煦道:“赛儿,你想让朕朕成为孤家寡人么。”

听这话,虞氏才是不挣扎了,扑到高义煦怀里,抽噎而泣,哭湿了他的袍子。

高义煦又是深深叹了口气。

二十几岁的年纪,却是那么的老气横秋了。

……

翌日,身重数箭的高承羿苏醒了。

夏公公亲自着人到太医院廊房探望,羿亲王闭门不见。

又一日,军中来报,陵水驿十万勇军已行至距京城五十里处暂时安营,次日便能抵达京都城。

第三日,大军回京。

高承羿身上伤处不愈,便是不顾众人拦阻,披甲执刀,迎跨战马,亲自至城门口迎接凯旋而归的三军勇将。

回来脱甲时,里面月白色的袍子又被鲜血染的失去了底色。

太后着人前来慰问,依旧避而不见。

想来高承羿做了十一载的面首,现如今也能挺起腰杆,堂堂正正做男人了。

堕虎门之变,幸甚。

第五十四章 喜气洋洋

大军凯旋回京,朝野上下都跟着喜气洋洋的。

各路将军殿前面圣,圣上百多恩赏。

散朝后,准许百官自由活动,自行休息一日。

只萧旋凯照以往相比,还晚回来了。

人定时分,还没回来,外头守门的便进来询问是否要关院门。

大军回朝,不日宫里就是要举行大宴会,庆祝此次北元关之一战而捷。

逢宴会必是少不得美酒,明日也正是那一千坛红曲佳酿开窖的日子,到时候将酒送到广盈库里,钱货契子各项交接事宜定是少不了的。

此事现为磬醉酒楼第一等大事,魏楚欣身为东家不能不到场。

要出门去,就得提前和萧旋凯打好招呼。

“先别关门,再等一等。”魏楚欣吩咐道。

这里又过了半个时辰,外头梨儿和双喜几个就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这都几年了,侯爷也没夜不归宿过,会不会已经回府了,去晓风阁或是去书房了?”

“小点声,别让姑娘听见,姑娘今天特意亲自做了糕点,就等着侯爷来呢。”

“这样干等着也不是法儿,我着人去打听打听,看是不是去晓风阁了。”

魏楚欣坐在屋里,偏生这种时候耳朵就特别的好使,外头几人说了什么,听的倒是仔仔细细,一字不落的。

临窗坐着,一时就轻抚了抚自己的肚子,这几日折腾的不轻,想来没准怀了个姑娘。

第二胎时,萧旋凯就希望她生个姑娘的,一些女孩用的木雕小物件,他倒是曾买回来了不少。

想着,魏楚欣就站了起来,要到外厅倚墙立着的大漆柜里去找。

走了过去,开了柜门,倒见着那装物件的漆盒被人搁置在了最上头,翘着脚也够不到,便挪来了小杌子,站在那上头,仰头翻找着,要将东西给拿下来。

这里将漆盒给拿到了手里,才要开盒盖时,忽觉身上一轻,整个人腾空而起,惊的魏楚欣当即就喊了出来。

“是我,怕什么。”萧旋凯不管不顾的,将人打横抱了起来,一边悠着她,一边要往里间走。

魏楚欣便是暗暗的探了探小腹,并无不适之感,一时才松了口气。

因想着明日必是要出府,并这两日诸事繁杂,他也没那些心思,魏楚欣便没告诉他自己又怀上了,只想等着出府回来,顺顺利利的将铺子里的事情办好了,再给他一个惊喜的。

“做什么这么吓我,把我吓出个好歹,你就好了。”闻着他满身的酒气,魏楚欣心情就有点不好。

“把你吓出个好歹,我怎么就能好了。”萧旋凯看着怀里的人,不等走到里屋将她放下,一时就不规矩了起来。

魏楚欣左躲右躲不过,无奈下就用怀里捧着的漆盒挡住了脸。

“拿开,让夫君亲亲你怎么了。”萧旋凯说着,便来夺她手里的漆盒。

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喝了多少的酒,平日里自称千杯不醉的人此时说话舌头都有点发直了。

要说甭管是什么样的男人,喝醉酒了的时候,一样的讨人厌招人烦。

凭他的手劲,若成心要来抢她的东西,不是轻而易举。

盒子在魏楚欣手里,硬是被他抢了过,将她手心都磨红了。

一喝醉酒就原型毕露了,平日在外人面前装出来的那些清贵早没了,将抢到手的漆盒随处一撇,直又低头对着她的脸来了。

满嘴的酒味,照着她的额头,脸颊各处,凡是露出来的地方没有他亲不到的。

被他有力的大手按着,躲还躲不过,又是生气又是嫌弃,强忍耐着,和他好声好气的商量着,“一身的酒味,快去洗洗。”

“洗什么,现在就开始就嫌弃起我来了,那等以后成老头子了,该是什么样呢。”萧旋凯哪里有要去洗漱的意思,低头咬着她耳朵,一会轻一会重的。

魏楚欣闻都不愿意闻他身上的酒气,更别说他还用那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的嘴碰她了,心里反感,胃里翻滚,险些干呕了出来,忍了忍,强笑着说:“不嫌弃你,快放我下来,你这喝了酒,此时睡下该头疼了,我给你泡杯茶来喝,好不好,你先放我下来。”

这可是提醒了萧旋凯,更是不肯放开她了,抱着她直进了里屋,便是要解她衫子。

衫子直被他给解了开,魏楚欣见是不好,就按着他手笑说,“你不能碰我,我有个事要和你说……”

“我怎么就不能碰你了,你是我婆娘,我想怎么碰就怎么碰。”萧旋凯确实是喝醉了,只听见了上半句话,就打断了魏楚欣。

这话一时就激到魏楚欣了,他不讲理,她也不打算和他再说下去了,直欲挣脱开他。

只萧旋凯又偏生不肯放开她,气的魏楚欣低头照着他的胳膊下死口就咬了下来。

咬的萧旋凯眉头一蹙。

魏楚欣趁机推开了,便是要往外面跑。

萧旋凯要是能让她成功逃出去才奇了呢。反手一把就抓住了她,直将人紧紧的箍在了怀里,先胡作非为了一番才是问她,“属什么的,还知道咬人了。”

魏楚欣细细的喘着,得了能说话的空荡,就赶紧说:“我可警告你,今晚上你不许胡来,我又怀上了。”

萧旋凯喝的脑袋迟钝,竟是顺嘴问道:“什么就怀上了,你怀上什么了?”

问的魏楚欣张目结舌,“你说我怀上什么了,我能怀上什么。”

听的萧旋凯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只眯眼看了看魏楚欣,还多是不信,“骗谁呢,这才多久,说怀就能怀上,你又不是那什么。”

“我又不是哪什么?”魏楚欣知道从萧旋凯嘴里说不出好话来,只她也猜不出“那什么”是什么。

“听不明白,要我直说?”萧旋凯挑眉看着她,俯身在她耳畔笑说,“楚儿吃过猪肉,见过猪带崽儿么?”

听的魏楚欣登时脸上通红,侧过了头去,板起脸,严肃了起来。

萧旋凯粗枝大叶,倒也还不知这说说话,魏楚欣又怎么了。

俯身过来继续来解她的小衣服,倒是不相信她真就怀上了。

魏楚欣又是气又是委屈,甩开他的手,冷笑着道:“拿开你的手,别碰我!一天到头,你心里就想着这事!”

萧旋凯依旧用手磋磨着她的脸,却是看不出眉眼高低。

“石榴,梳儿,侯爷喝醉了,快拿解酒汤进来!”往左躲躲不过,往右躲也躲不过,魏楚欣也不嫌羞了,直喊外头候着的人进来。

第五十五章 开坛

这便是有石榴和梳儿在旁,萧旋凯才放开了她,没对她怎么样。

他喝醉了,谁让他更衣洗漱他都不应,这里连鞋都顾不得脱了,躺在床上,倒头就睡着了。

魏楚欣站在屋里,眼看着他就觉得心烦,连枕头也不给他枕,只自拿了被褥,往外间小榻走。

一时吩咐人打水,又是洗脸又是拿巾帕擦脖子,直将萧旋凯先时亲过她的地方,彻底的洗干净。

多放皂豆,换了两遍水,魏楚欣还觉得没洗干净呢。

第二日天明,萧旋凯才是酒醒了。眼见着他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鞋也没人给脱,衣服也没人给换,就连枕头和被子也没人给盖,直讪搭搭的起了来。

屋里屋外的寻魏楚欣,但见着她在小榻上蜷缩的侧躺着,他便走了过去。

魏楚欣觉轻,他一过来,她就醒了。

一时睁开眼睛,看着他问:“你睡醒了?”

萧旋凯就俯身要过来抱她,“回床上睡去,在这里多难受。”

魏楚欣却是摆手不让他碰,只笑着商量说:“去洗洗,一身的酒味。”

萧旋凯笑着,一时也觉得自己邋遢,便是出去着人舀水,彻底的洗漱了一遍。

等回来时,还不过四更。

要抱她回床上时,魏楚欣却是笑说:“床上都沾上你的酒味了,还怎么躺。”

萧旋凯也可以对付,一时猴急的就上了小榻,掀开她被子说:“那就在这里。”

“什么就在这里。”魏楚欣按着他的手,“昨天晚上我同你……”下话还没说完,萧旋凯已经堵住了她的嘴。

从不容她喘息到逐渐温柔,到最后魏楚欣也环过了他的脖子,回应了起来。

期间他拿手来解她中衣,魏楚欣一直是按着不让。

这里放开了她,又要来解,魏楚欣才是轻喘着道:“我又怀上了,昨天你醉醺醺的,跟你说什么你也不信……”

“又怀上了?”萧旋凯听着倒是乐了,轻压着她,只看着她眼睛笑说,“看来是一发就中了。”

魏楚欣瞧着他,明显是不激动了,司空见惯的模样。

刚才那个吻,只引得他身上火气不小,只伸手抚着她,从上往下,直到了她的小腹,才是强忍着住了手。

眼见着他翻身躺下,魏楚欣也不敢乱动。

直缓了一会,打四遍更了,魏楚欣见他迟迟不动,才是催促他道:“起来,该去上早朝了,快点起来……”

萧旋凯便是又伸手揽过了她,声音沙哑的说,“想办法补偿给我一次再起。”

“别闹,时辰不早了……”魏楚欣才不想补偿呢。

萧旋凯便是又堵住了她的下话,这次做的尤其过分,亲她也就算了,竟然抓起了她的手……

夫妻之间的隐秘,他自来有耐心言传身教。

……

“有个事忘和你说了,”待他穿衣服要走时,魏楚欣才道。

“什么事?”

“我今天要出去一趟,你得吩咐人给我准备车马。”

萧旋凯点了点头,嘱咐道:“注意安全,别伤到我闺女。”

魏楚欣笑着说:“这两日折腾的厉害,,没准真是个姑娘呢。”

-

老太太这两日身子不好,魏楚欣去和乐堂请安时,只宋妈妈和她说了几句话。

从和乐堂出来又去了欣荣苑。

待是出府时,已是辰时末刻了。

到了朱雀街总铺,一时吕福和各大管事出门来迎魏楚欣。

放了炮仗,点香拜了酒神。

人高声喊道:“及时到,开窖!——”

一众小厮呼应,合力来开窖门。

又有人事先准备了火把,众人随魏楚欣一同下了地窖。

梳儿和石榴在一旁扶着魏楚欣,只道:“姑娘小心,地下滑,慢着点走。”

魏楚欣点头,一步一步的稳稳的下了台阶。

一行人到了下面,眼见着酒窖里的上千坛红曲佳酿,皆是欣慰的笑说:“等了一年多了,这么好的酒,终是要出窖了!”

有小厮抬来大案,拿过了椅子。魏楚欣和吕福坐下,等着品尝新酒。

端来一坛红曲佳酿,开了坛子,摆好了二十几个酒碗,一一斟到三分有二处,分给各人品尝。

魏楚欣坐在一旁,梳儿和石榴看着众人喝酒,还只笑着道:“姑娘今年可是没有口福了。”

话说的魏楚欣一时就想到昨天萧旋凯喝完酒之后那一身的酒味了。

说来也是挺好笑的,她制酒买酒开酒铺子,但却是不喜饮酒。

众人放下了酒碗,一时都铁青了脸,哗然四起!

“这酒……”

“今年……这就怕不是坏了!——”

“一股子怪味,尚比不过水好喝呢!”

“坏了,坏了,坏事了,和广盈库签的契子说明日交货,这到期交不上来,要招来杀头之祸事啊……”

众人喧哗吵嚷了起来。

一时吕福站起来维持秩序,又命人另开了一坛酒过来,倒出品尝,还是那样。

连开了数十坛,坛坛如此!

……

吩咐众人都退了下,偌大酒窖里单剩魏楚欣,吕福,梳儿,和石榴四个人。

魏楚欣原处坐着,眼见着石榴和吕福俱是还不死心的一坛一坛尝验,到最后灰心丧气的模样,她自己心里也跟油煎火燎了一般。

此事绝非小事,和皇家挂钩的事情,若坏了事,不单单是赔钱就能了结的。

弄不好赔上身家性命也断然不是危言耸听。

梳儿站在一旁,眼见着她们姑娘端坐在椅子上一眼不发,叹着气,跟着着急的没法,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相劝。

这事在她们眼睛就是如同天塌下来的大事,搁在她们姑娘这里,能解决么,她们姑娘能渡过这个坎么,磬醉酒楼还能在京城里开下去么?

难说!

听侯爷说,三军归来,齐国天子不日就要亲自举办大型宴会,这传闻中的红曲佳酿早已在京都城美名远扬。

宫中早已有人放出了消息,犒赏三军,大宴三日,红曲佳酿夜光杯,开怀豪饮三百樽。

凯旋而归的将士许是正心心念念这皇家贡酒呢。

今年交不上这酒,会不会有人因此丧命,都难说!

“别再验了。”过了良久,魏楚欣才是终于开口说话了。

吕福和石榴这才停下。

因尝得多了,石榴的脸已经红了,有点不胜酒力,一时嚷了起来,“这酒年年都是按方酿的,年年都好好的,今年怎么就坏了,还真是奇呢!”

吕福也是愁容满面的模样,看着魏楚欣,讨她示下道:“现如今这样,东家说应当怎么办呢?”

第五十六章 主持局面

石榴忍不住说:“怎么办,这话你问谁呢,你也好意思!姑娘不常来这里,把所有的事都放心交给了你,现如今这出了事情,你倒大手一挥,来讨姑娘的示下了,你可是怪奸的!”

吕福垂眼,并没有要搭理石榴的意思。

石榴见着吕福脖子一梗的样子,便又是气不打一处来,张口就又要拿话回怼他。

一旁站着的梳儿赶紧拽过了石榴,伸手堵住她的嘴,拉劝道:“你少说两句吧,这如今遇上了大事,咱们不能先窝里反啊,先听听姑娘是什么意思,有没有解决的法子再说吧。”

魏楚欣已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边往出走,一边对吕福道:“出去问问各分铺管事,看各处窖里还有多少剩下的存货来,原要售给别处的,认可毁约按几倍赔钱,也都不准再卖了,一总凑给广盈库,表哥现下去办吧,看能凑出多少坛来。”

吕福跟在魏楚欣身后,一面走着,一面应声。

才上了台阶,从酒窖里出来,一众人等已是轰轰乱乱的聚在了门口,有怕摊上责任,收拾起了东西,追魏楚欣给开工钱的,有慌了心神,来向魏楚欣讨主意的,也有忠实在给魏楚欣出主意的,还有猜测总结是什么原因导致这红曲佳酿全坏了的,也有撺掇魏楚欣查证这酒坏了的原因的。

吕福上前主持局面说:“众位先都静一静,有东家在这里呢,大家先都静一静,相信东家一定能处理好这一难题的,大家都先冷静一下好不好!”

只众人吵吵嚷嚷的声音已然是盖过了吕福,推推搡搡,直抢着要往魏楚欣身前奔。

梳儿和石榴护在魏楚欣左右,高声斥道:“这是要干什么,造反不成!告诉你们,我们姑娘这肚子里可带着孩子呢,要出了什么意外,有要你们命的人!”

“有些人以为交不上这酒我们姑娘就完了么,告诉你们,就算京城里所有的磬醉酒楼铺子都被查封了,我们姑娘也开得起你们的工钱。你们一个月的那几两银子算什么,我们姑娘随便在衣柜里拿出件衣服一当,都够你们大吃大嚼几年的了!”

众人听这话,才是冷静了下来。

魏楚欣走到正屋房檐下站定,一边环视着众人,一边道:“现下铺子里是遇到了难处,只身为东家,我不会放任不管,你们都是我的管事,是我磬醉酒楼的工人,磬醉酒楼开张这些年来,也全仰仗着各位的尽心尽力,风风雨雨走来这些年头,有一声感谢是我欠给各位的。”

“各位是看到了,现下这一千坛红曲酒坏了,不能如期如数供送到广盈库。事情既然出了,眼下最重要的不是究其坏了的原因,而应是想办法先解决此事。广盈库属皇储圣仓,这红曲酒坏了,供应不上,各位怕被牵连也是有的。只我既为这磬醉酒楼的东家,便是要对这铺子负责,对各位负责。”

“吕福总管事,诸位分铺管事都在,我魏楚欣从来不说大话,现亦不放违心狂言。只唯有两点保证,无论能不能如期如数将红曲酒交到广盈库,无论这磬醉酒楼还能不能开下去,第一,所有祸事终我一人承担,绝对不会牵连到铺子里面的任意一人;第二,绝对不会拖欠任意一人一分一厘之工钱。这话上有天地聆听,下有诸位作证,天地良心,若到时有半分虚假打赖,任凭上苍惩罚处置。”

“至于想现下走人不干了的,我也理解,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人都有谁人的难处,我也是从身无分文苦日子里熬出来的,我理解众位。话已说尽,现下便分站两排,要继续留下的站在我左手旁,协助吕福管事去清点自己分铺里的库存。不想留下来的,站在我右手边,梳儿去取算盘现银来,我这便就给算工钱。”

磬醉酒楼对管事、工人的待遇,是全京都城里也难找的,东家大方开明,总管事温和宽宥,工钱最高,做事最舒心,逢年过节补助还不断。

这么好的地方,若不是遇上事了,谁愿意走呢。

魏楚欣的话说完了,众人纷纷的站到了左手边,竟是没有一个人想要离开了。

魏楚欣眼见着,欣慰的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那便先辛苦各位了,现下就随吕福管事去清点各人负责的铺子,等此难关熬过,再行长工钱放长假如何?”

众人齐声道:“愿意为韦掌柜效劳。”

说毕,吕福方着人去了。

-

众人散后,魏楚欣才叫梳儿,拿出对牌来,吩咐道:“去把酿酒的史老师傅请来。”

梳儿听了,一面接过对牌,一面会意的点头,去找人了。

距离磬醉总铺不过二里地的一处三间宅子,是前年经魏楚欣点头拨钱买下来的,乃为新品酒的制研处所。

此酒香宅乃磬醉酒楼秘要之地,无对牌者断不能擅进。

除里面重要研制师傅外,想进入者,必须拿东家对牌,见牌才能放人。不见东家手中唯一一块对牌,就是吕福总管事也无权入内。

梳儿叩门,交了对牌,门房验了对牌才肯放人进去。

宅内亭台水榭,苍林翠竹,十分古朴素雅。

梳儿沿着甬路一径走来,只到了正堂,见是里面几个置酒的师傅正拿卷纸在认真的讨论着什么。

梳儿站在堂前等了一会,等几人讨论完了,才笑着询问道:“不知史老师傅人在哪里,东家寻他。”

几人听这话才发觉进来个人,一时迎了出来,作揖道了失礼,才道:“福管事没同东家说么,史老师傅前儿就请了假了,说是老家那边有位故人没了,他回去吊丧去了。”

梳儿听了,微微蹙眉,“请假了,请了多长时间的假?”

几人便是摇头道:“这便不知了。”

梳儿点了点头,道了谢,便急着要回铺子里回话。

只才出了廊子,路过一片新栽翠竹林时,突然听后面有人叫她道:“姑娘请留步。”

梳儿听有人唤她,便停了下来,回头一看,但见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弱冠男子。

“你在唤我?”梳儿站定后问。

那男子身穿褐色夹衫,看上去忠厚老实,一时走上前,给梳儿深深作了个揖,道:“敢问姑娘能见到东家么,小的有要事禀告……”

第五十七章 厚颜

梳儿听此一番话,心里禁不住一沉,摆了摆手,对这男子道:“你的话我一定带到,等我回明了姑娘,定会重重的赏你。”

那男子又深深作了个揖,道:“姑娘严重,重赏便不必了,原当日我走投无路之时,是东家收留了我,让我打扫宅院,做这份清闲的活计,工钱照发,又不耽误读书科举,这是我应该做的。”

梳儿点头,一时又细看了看这男子,暗自想到:还当真是个正人君子。

小跑着赶回到磬醉楼时,魏楚欣却不在正堂了,叉腰缓了一口气,却正见着石榴端茶下来,梳儿便问:“姑娘人呢?”

石榴把头往上一抬,道:“在楼上算账呢,怎就你自己回来了,那史老头呢?”

梳儿“嗐”了一声,这话一句两句也说不明白,只道:“你别管了,我找姑娘去。”说毕,提着裙子,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来。

上面,魏楚欣正一边对着账目,一边打着算盘,耳听着梳儿跑了上来,也顾不上抬头,手指飞动,噼里啪啦推着盘上玉珠子,心里记下个“八百二十一坛”,才清了清嗓子问梳儿道:“怎么没带史老师傅过来?”

梳儿道:“史老师傅外出叹亡故朋友去了,前儿就走了。”

“什么?”魏楚欣侧头,微微蹙眉问道。

梳儿却是将话转到了先时那男子要禀告给魏楚欣的话题上,“姑娘还说呢,原是姑娘招进来个混账,先时去宅子,有人禀告说那崔四自称是姑娘的表亲,在铺子里为非作歹没人敢惹,吕福管事也真是,竟是报喜不报忧的,好事夸大了说,坏事连个牙口缝都不欠,就是欺瞒姑娘在侯府里不能时常出来!姑娘不整治整治那崔四么?”

魏楚欣听的心里烦躁,摆手道:“他的事情回头再说,眼下……”

下话还不及说完,但听石榴在楼下笑迎来人道:“几位官爷到堂上座,奴婢这就看茶来。”

广盈库里来的属官不苟言笑的走进来,摆手道:“你且站住,茶就不喝了,叫你们的福管事马上过来。”

后日是要往广盈库交送一千坛红曲酒的日子,按照以往规矩,前两天库里要着人过来归统数目走个过场的。

下各大商铺巡视,这本来是个肥差,能被分到此差事的属官,不知在暗处里要做怎样的周旋,互相竞争成什么样子。

只磬醉酒楼是什么地方,谁人在心里没数。这是个金满堂、玉满堂,福得流油,管事出手又尤其大方的金窖。

只是再是如何,磬醉酒楼的银钱,他们不敢收一文一厘。要说来,这其中有个不说便都明白的关系——磬醉酒楼的女东家和他们胡大使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

男人和女人能有什么纯洁的关系,有些事情,属官们都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他们是官,这磬醉酒楼的管事是商,得不到钱,在不太过分的情况下,官员的派头是要耍一耍的。

石榴笑说:“几位先坐,吕福管事不在,我们东家在楼上,我这便请她下来。”

几位属官一听这话,眼睛都是一亮,想来能攀附上他们胡大使的商贾女子合该是怎样的妙人?今日是走了美人运,竟然赶上磬醉酒楼的女东家在铺子里头……

这里魏楚欣已是由梳儿扶着走了下来。

离老远,几个属官便是看呆住了。

高髻云鬓,花容月貌,当真是个有姿有色的风韵佳人。

等魏楚欣缓步走到近前时,几人哪里还敢再托大坐在椅子上,一时不约而同的就站起了身,避讳的收回了眼来,大使的女人,连直视都是不能的。

魏楚欣朝道:“几位大人请坐,梳儿去倒茶来。”

那几人连连摆手,赔笑着道:“不敢,不敢,韦掌柜莫忙。”

一时梳儿端过了茶,要递给几人,也都是拘拘束束,失去了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架势,推托了两回,才是入了座,将茶接了过来。

魏楚欣笑说:“一直就听人传说,这广盈库里有千百样东西,说是网络了天下奇珍异宝也是不为过的。胡大使百忙,几位官爷也着实奔波辛苦。”

几人道:“哪里,哪里。”

说着,魏楚欣就让石榴拿过了人没来时便已经备下了的厚礼,打开盒盖,放在了几人面前的大案上。

两个漆盒,里面装着四盏琉璃嵌珠酒樽,市价四千两,典当行里有求无供。

几人看着那琉璃盏,拿着盏上镶嵌着的那滴溜圆泛着光的大珍珠,面面相觑了一番,谁能不心动。

“前儿拾掇屋子,捣腾箱底,翻到了这几个酒杯。要说精致断然是谈不上,只倒也能勉强算是个物件,若说我们行商的人,有赚钱的操劳命,没享福的富贵身。这酒樽平白放着也是放着,几位大人若不嫌弃,便是拿着燕居闲暇时小酌,倒还合衬。”

魏楚欣笑说着,一时向梳儿使了个眼色,梳儿便是会意的将琉璃嵌珠杯另拿锦缎盒,分别装了起来,放置在各人身旁。

几人有垂涎之心思,没收下之胆子。一时忙将锦缎盒推送到了大案中央,陪笑着说:“此等贵重之物,怎敢轻易收受。”

魏楚欣眼见着几人又将东西推送了回来,便是笑着说道:“原不过就是生活用的小玩意,哪里有什么价值可言。”

几人道:“说笑,韦掌柜说笑了。”

魏楚欣便是道:“若说笑话,眼下还当真是有一个,只也不知几位大人愿不愿意听我学学。”

“韦掌柜请讲。”

实在是谁能想到魏楚欣下话要说什么呢。

“后日便是红曲佳酿交货的日子了,今日几位大人前来点卯,若要是说这酒差了二百坛交不上,这样的笑话,几位大人听着觉得好不好笑呢。”魏楚欣道。

几人听这话,心便是跟着一沉,不禁抬头,确认的看向魏楚欣,以辨真假。

魏楚欣就又向梳儿递了个眼色。

梳儿会了意,再次将盒子递到了几人面前。

话引到了这种地步,也只有开门见山。

“广盈库里每年都会购进小店的红曲酒,只也不知里面可有库存,现如今短了这二百坛,若几位大人齐心,瞒天过海可也不难。”有句话叫无商不奸,事到如今,她可也是了。

听的几人皆是变了脸色,此事绝非小事,若是被查出来,有身家性命牵连着的。

魏楚欣也想到了几人的顾虑,亲自起身给几人添茶,“只要后日往库里送酒之时,各位大人在查点上通融通融,事情可也成了。”

有一句话她本不应该说,但现金是泥塑的菩萨褪了金身又急着要过河。说出之时,她自己都觉得厚颜无耻,心术不正,“此事不说万无一失,也可瞒天过海。若就是事后出了什么差错,我也会同胡大人打好招呼的。各位大人先担二个月的风险,等两个月一到,将新酿红曲酒填补回去,便再无顾虑了。”

第五十八章 相处

现下广盈库库里是还有尽百坛红曲佳酿,并大后日三军宴饮,场面宏大,万事杂乱,此中多饮一坛少饮一坛倒是比平时更易混淆。

并出事有胡希乐挡在前头,能轮到他们什么。反倒是不答应,得不到好处先不论,得罪了这位,又有他们什么好果子吃。

有功才受禄,眼见着案上那足够动人的琉璃嵌珠樽,先有一人回魏楚欣道:“坛里有没有酒先莫其论,后日交货,一千坛数总是要凑够的吧。”

有人带头便是好办。

其余人在心里前思后想,也终于附和笑说:“无论如何,这坛数是要有的,要不然就算是想瞒天过海,我们也……这韦掌柜都懂的。”

魏楚欣会心的点了点头。

……

一时几人要起身告辞,眼看着先时已经推托了几次,推送到了大案中央的琉璃嵌珠樽,倒也不好意思主动去拿。

魏楚欣眼见着,便开口道:“梳儿,石榴,替我送送几位大人。”

梳儿和石榴便是会意,拿上那杯,在几人要往出走时,一过之间,便是分别将盒子递到了人手里,笑着送别道:“大人们慢走。”

那几人心满意足的拿着东西,告辞而去了。

-

等人一走,梳儿和石榴才松了一口气的问魏楚欣:“姑娘,这事是解决了么?”

魏楚欣在心底也是松了一口气,解没解决还有变数。

那些原本卖给旁人的酒,磬醉酒楼全部自动毁约,违约带来的亏损赔偿,是一笔巨款。

魏楚欣对着账目,看着那数字,心都跟着凉了半截。这些亏损,往少了算,也要折进三分有二的磬醉分铺。

梳儿和石榴服侍在旁,从四位官差走到此时酉时末刻,她们姑娘坐在案前,拿着账本,打着算盘,一步不挪,就没活动过。饭送来了几次,又着人热过了几次,也没动过一口。

快入冬了,天黑的越来越早。

梳儿走到魏楚欣身边来剪烛花,眼见着她们姑娘愁绪无限,是许久都不曾看见过的了。

“姑娘,这都看了多久了,你也歇一歇吧,多少用一些饭来,就算不为自己,也应该替肚子里的孩子想一想啊。”梳儿在旁,温声的劝说。

石榴也走了过来,一时轻摇着魏楚欣的胳膊,也都老大不小了,小姑娘撒娇的性子却是不改,“好姑娘,再不吃饭菜都要凉了,那账目是算不完的,银钱也是赚不够的,身子才是自己的呢,姑娘快来用饭吧。”

钱是赚不完的……魏楚欣听着这话,也觉得是了,放下账目,也想着无论如何,要吃一些饭的。若说这两日是磬醉酒楼生死存亡的时候也不为过,无论如何,她自己不能倒下了。

梳儿和石榴眼见着劝动了她们姑娘,便是欣喜的来摆筷子。忙前忙后的,一会说:“把这蛋羹拿下去再着人热一热,凉了口感不好!”一会又道:“石榴你做什么,姑娘这一日里没吃饭了,得先喝一碗热汤温温肠胃的,怎么还先给吃这么硬的东西。”

石榴平时挨不得别人说的人,此时都笑着承认错误了,“不是想着姑娘平日爱吃这个么,梳儿姐姐说的是,我粗心了。”

快一天了,魏楚欣不吃饭,别人又哪里有胃口,此时在外,不用同在侯府里要遵规矩,三个人就在同一张桌上吃。

石榴是个心大的人,因听着了魏楚欣上午同广盈库里官差说的那一番话,以为事情就解决了呢,此时大吃大喝,吃的开心。

梳儿的心大抵是比石榴要细一些,年岁大了,也比石榴有城府。眼见着她们姑娘那刻意想展开却又终是展不开的眉头,心知事情哪里有先时同几位官差说的那么简单,就解决了的。那些不过是障眼法罢了,不那样说,几人又岂能收了厚礼答应下来呢。

这里正吃着饭,吕福便是回来了。

上了二楼,本想汇报事情的,但见着魏楚欣在用饭,一时站候在旁,暂时缓了一缓。

魏楚欣哪里有胃口吃饭,只身为这磬醉酒楼的东家,她不稳着,别人岂不是更是要慌神了。

“奔波了一日,福管事还不曾用饭吧。”梳儿心细,眼见着平日里衣着特别得体,精神尤其饱满,一双眼睛又非常有神的,在京都各家管事里是出了名的温润英俊能干的福管事此时也显得力不从心了起来。

魏楚欣也笑说:“没有外人,表哥坐下来一起吃些吧。”

大半日里头清点二十几家库存,不说跑断了腿,磨破了嘴,也够人受的。

吕福忙笑着推托,“东家,姑娘们先吃,先时在回来的路上,垫了两口干粮,现下倒不是很饿。”一笑起来,干裂的嘴唇都要咧出口子了。

“那也再吃一些。”魏楚欣笑着,“家常便饭,我们又动过了,要不嫌弃,就一同来吃些吧。”

梳儿听着,已是站起身来,给吕福添碗拿筷,搬过绣墩来了。

吕福便也不好再推托,道了谢,坐下来,和魏楚欣几个同吃了饭。

魏家三姑娘人确实很不错,宽容大度、善解人意又平易近人。无论是作为东家,还是作为提拔他的引路人。

他不得不承认,魏家三姑娘做人是成功的。

想来他吕福当年进京,无名无钱,这几年,跟着魏家三姑娘,名也有了,钱也有了,抛头露面,名利双收。磬醉酒楼里的第一总管事,他活成了许多人趋之若鹜的典范。

吕福也承认,没有她魏家三姑娘,就没有现今的福总管事。

用过了饭,梳儿和石榴收拾桌子,魏楚欣和吕福到书案旁谈事情。

吕福道:“回东家,二十二家分铺全部清查完毕了。”

魏楚欣点了点头,对吕福道:“白天的时候,我比对着各铺子的账目,查对着各库房共有八百七十二坛酒,除去误记误算的,也应该不少于八百坛,这个数可是对?”

吕福听完,半日里无话。

“表哥怎么不说话,难道我说的不对?”魏楚欣看着吕福,微微笑问道。

吕福下意识别开了眼去,一时诧异的问道:“不是不对,只是记载库存的账目大大小小共有五六十本,这才多长时间,东家全部看完了么?”

这面石榴来给两人送茶,听到这话,不免道:“自打你走,姑娘坐在那里就一直在算账,连活动一下都没时间,饭都不顾上吃呢。”

吕福便点了点头,又是半日里无话。

直到魏楚欣唤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最后清了清嗓子,点头道:“今日查点,库里确实还有八百七十坛酒,东家说的不差。”

魏楚欣听着,在心里也就松了口气。稍事放松,就随口开了句玩笑,道:“表哥打理铺子是没说的,只是这王头太过散漫,将库存的账目记得这样散,统计起来尤其的费功夫。”

“我……”吕福看着魏楚欣,缓半天又没说话。

第五十九章 难言之隐

这里魏楚欣原本还有下话要交代的,只萧旋凯却是突然来了,魏楚欣也便摆摆手道:“算了,明日再说吧。”

吕福点头,应了句是,又给萧旋凯行礼,不再话下。

当下萧旋凯扶着魏楚欣,出了铺子。

魏楚欣累得连路都不愿意走了,靠在她的身上,借着他的劲,也还省些力气。

“一出来就不愿意回家,就说是不是?”本来萧旋凯今日从部里回来都不早了,只一到了爱晚居,却见着他娘子没回来,一会的寂寞都挨不过,忍不住过来接她。

魏楚欣听他话里多少是有些责怪的语气,只微微的笑回:“你不来,我也要回去了,只你不该这么兴师动众来接我的,这要是传到府里,怎么办呢。”

“传到府里才好呢。”萧旋凯接道。

听的魏楚欣一时就睁开了眼睛,侧头看着他,问道:“传到府里怎么好了,祖母和母亲知道我做生意,你就这么高兴?”

“我随口说的,怎么还生气了。”萧旋凯发现他娘子今日一反常态,依照惯例,每次安排她出去之后,她便是要装几日温顺的人,对他好言好色的。

只今日说话怎么这样冲呢。

“本来就是,传到府里,我不好了,你就高兴了么?”说话间,魏楚欣也就不再倚靠着他了。

萧旋凯见着她明显是生气了,就笑着逗她说:“出来就是图一和乐的,既然不高兴了,那以后就都不要出来了,在家里给我好好的相夫教子。”

魏楚欣听着,就嘴硬的说:“不出来就不出来,你不用拿这样的话威胁着我!”

萧旋凯没想到这还真把她惹生气了,一时偷瞄了她一眼,但见着是眼圈都红了。

上了车,萧旋凯坐左面,魏楚欣就和他保持着距离坐右边。

萧旋凯见她侧着个头,一副受气包的样子,一句话也不说的,就禁不住凑了过来,笑哄了起来,“今日这外面风也不大啊,楚儿这眼睛怎么还红了?”

魏楚欣躲着他,又把头转到了另一侧,也不搭话。

“不是被风吹红了眼睛,那是因为什么呢?”萧旋凯又厚脸皮的笑着跟凑了过来。

他不来哄她还好,只这说了几句软话,她反而耐不住真要哭了。

“才我不是说的玩笑话么,也没说什么,你就生气了?”萧旋凯一时俯过身来,对着她的脸,轻吻了吻,“要说你开铺子的事情露馅了,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不盼着你好么。”

听的魏楚欣没有别的话答复,低下了头,狡辩说:“谁生气了……”

萧旋凯便是把她揽在了怀里,嗅着她身上好闻的淡淡香气,叹气说:“别动不动就生气,看影响了我闺女。”

“原你关心的也不是我。”魏楚欣往一旁推他,“说的跟真事似的,你怎么就知道是姑娘呢。”

“今早不是你告诉我的么,说什么折腾的厉害,怕是个姑娘。”

“那要不是呢?”

“要不是我可要好好的惩罚你。”萧旋凯说着,大手就禁不往她小腹处放。

“这事儿一半一半,生男孩生女孩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魏楚欣抗议,非要和他较量个高低。

“这说的倒是!”萧旋凯听的倒是一笑,一时俯下身来,双手护着她腰,稍稍用力压着她,挑眉看着她眼睛说,“越是不能干什么,你就越要故意暗示我是么,哪个事得一半一半,嗯?”

“我暗示你什么了,我怎么就暗示你了,生男孩生女孩可不是一半一半。”魏楚欣拿手挡在两人中间,防止他做出来什么,“你怎么不说你满门心思都不想好事呢。”

“我想的都是好事,不若娘子来验验工。”早上她半推半就,就是没能尽兴,萧旋凯说完,就又采取了行动。

这在车上,魏楚欣也不敢太过挣扎,一时只商量着他,“不要了……”

“不能那样,亲亲都不行?”一时真所谓是咬定青山不放松了。

这便到了府门口,里面侯爷和二少奶奶迟迟不肯下来,有人仗着胆子,隔着门帘,在外汇报道到地方了。

只除了外头那并驾的四匹马有一匹动了动马腿以外,里面的人是没有应声。

萧旋凯自然是还没能尽兴,许是和外头的人仅有一帘之隔,这种感觉可也算是新奇。

“你还有没有完了……”魏楚欣在他耳畔低声抗议着,脸臊的通红。

……

其实也没过多大一会,只一会时间就跟凝滞住了似的,在外候着人都觉得难熬得不得了。

也不知又过了几个须臾,就听他们侯爷低笑了一声,然后发问说,“还舍得起来么……”

挖人墙角,听人秘密的陋习自古就流传了下来,历经几世几代朝代更迭怕是都改变不了。

正当众人都凝神静气,侧头偷听时,就见着那门帘子一动,侯爷下来了。

侯爷脸没红,他们的脸红了。

被抓了现行的不是大庭广众之下做不符合大齐国浩然正气价值观的人,反倒变成了他们这帮偷听悄悄话的了,这上哪说理去。

要说有时候谁脸皮够厚,谁才有气势呢。

萧旋凯也不需人扶,自下了车,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只大庭广众之下抱过了二少奶奶,入了府。

男人再怎样都不会被人说三道四,一些言语都冲着女人去了。

京城最近有些风气不正,要说来都是魏氏拐带的。温良恭俭让不被人看好,反都转而学起魏氏那狐狸精惯使小性儿勾人那一套来。

真所谓歪风邪气啊!

奈何这矫揉造作狐狸精,肚子又偏偏争气的很,为侯府生了两个不算,眼下这肚子里又揣了一个。

带着孩子的女人,侯府老太君都护着,这便更助长了歪风邪气。

-

晚间萧旋凯躺在外屋,魏楚欣躺在里屋,两人分房睡。

这里萧旋凯眯着眼睛都快要睡着了,就觉得博古架那边有火光,微微睁眼,就见着魏楚欣在哪里正一样样的数着东西。

萧旋凯只还以为她梦游了,起来穿鞋,走过去将她环在了怀里。

魏楚欣倒是吓了一跳,“你走路怎么没声啊,大半夜的你做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不睡觉你找什么呢?”

魏楚欣便是被问的不说话,将烛台放在案中央,回头看着萧旋凯,一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

蜡烛晃着她,萧旋凯眼瞧着,就觉得她眼睛水灵灵的,尤其好看,“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说么?”

第六十章 破镜难重圆

魏楚欣紧抿了抿唇,酝酿了好一会,才低低的说道:“我想和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萧旋凯看着他怀里的人郑重其事的样子,只觉得是真看不懂她。

他的人他的心都毫无保留的只给她一个人,只她不是,躲躲藏藏,神神秘秘,不知道在背后都弄些什么鬼。

这话说出来实在是太难为情,只是事到如今,魏楚欣实在是无路可走了。

“这博古架上的东西,以及当初我嫁到侯府上带来的嫁妆,我想把它们拿走,”魏楚欣也不好意思看萧旋凯,硬着头皮往下说,声音越说越小,“侯爷送给我的东西我一概不要,我只拿我自己带来的,可以么……”

要说这有些裂痕一旦存在了,再是经年,再是和好了,也不能回到当初没有裂痕的那个时候。

要不人们怎么总讲破镜难重圆。

实在是这重圆了的镜子,经不起端量。

萧旋凯一听魏楚欣这话,他就想到了从前,想到了才成亲不久时,在他满心憧憬要和她展望未来时,她却要同他和离的那会;想到了两人闹了矛盾,他把她安置在城南的宅子里,她不吃不喝势必要离开他的那会,也想到了他追求她时,她一决定了不和他在一起时,就将两人的东西分的清清楚楚,把所有他送给她的东西都还回来的那会。

这样舒心的日子才过了多久,她又存了不想和他过下去的心思了么?

“你什么意思?”想到这些旧事,萧旋凯心底就泛起了一股压制不住的愠怒来。

魏楚欣道:“我知道这有损侯府的门面,只是……”

下话还没说出来呢,就被萧旋凯给打了回去,“只是什么,在你心里,这到底是侯府而不是能让你安定下来的家是么?”

萧旋凯的声音一时就扬了出来,在这寂静的夜晚,清晰无比,“要说没见过你这么不识好歹的女人,凭心而论,这些年我对你怎样!”

这让本来就觉得十分难为情的魏楚欣又难堪了一分。

曾几何时,她以为开铺子做生意,她终于摆脱了没钱时的困顿,她以为她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因为没钱而发愁。

曾几何时,她以为嫁给了萧旋凯,两人可能因为任何事情而争吵,但绝对不会因为钱财而发生争执。

现在看来,她以为错了。

夫妻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就是要染遍凡尘烟火气,他们有一天也会因为钱的问题而发生争执。

“你干什么,”魏楚欣昀了一口气,为了不让两人之间的气氛太尴尬,她便是轻拽了拽萧旋凯的衣袖,压低声音商量道,“天很晚了,别吵到别人,你心平气和的听我把话说完,再发脾气好不好?”

萧旋凯压了一口气,虽是气的甩开了她的手,但大抵也还是默许了她说的。

魏楚欣站在原处,若说她把她自己带来的嫁妆拿出去典当,于情于理有什么不妥,她又没说要他的东西要他的钱,就因为有损了他男人的面子他就这样……说来她心底还有些隐怒呢。

压下那些委屈,魏楚欣看着他眼睛,低声商量说:“这些东西我可以在晚上趁没人的时候运送出府,绝对不会折损侯府的面子,也不会折损侯爷的面子。若说这些都是有钱难购的东西,再有它们毕竟是我们成亲时的纪念,卖掉断然是舍不得,也只是暂时典当出去,等以后有了余钱,就再赎回来。”

一时倒是把萧旋凯给听糊涂了,缓了缓语气,问她道:“你……你什么意思?”

“……若不是现下真挪不到钱了,我也不会打这些古董的主意。”魏楚欣硬着头皮低声道。

听的萧旋凯眉头一展,重新将她环在了怀里,确认的问道:“就这些,没有下话了?”

“什么下话?”借着屋里明明灭灭的烛光,魏楚欣抬眼看着萧旋凯,一时却是不明白他脸色怎么就突然又变好了。

原他娘子不是要同他提和离之事,是他惊弓之鸟了。萧旋凯便摆了摆手,哪里会提和离这个词,就怕是这提醒了她似的,越过了这茬,只追问道:“你缺什么钱,缺的连嫁妆都要卖了?”

他是高兴了,只先时那一番噎人的话,直让魏楚欣心里堵得慌。

“站在这里做什么,拿上烛台,进屋说话。”萧旋凯就将烛台递到了她手里,拦腰将她抱了起来,往里面走。

进了里屋,两人都背靠引枕坐着,魏楚欣便是侧过了头来,忍不住又试问了一遍,“可以么?”

“磬醉酒楼的掌柜还会缺钱么,你与我好好说说原委,我倒要听一听。”萧旋凯笑着说,摆弄她的头发,又低下头来吻了吻她的额头。想来她也是在乎这段婚姻的,先时她说:它们毕竟是我们成亲时的纪念,卖掉断然是舍不得……

魏楚欣想了想,就也想到了此事胡希乐要是知道了,萧旋凯也就必然会知道了。与其从别人那里得知,不如她直接告诉了他。

“这些年铺子一直在给广盈库供给红曲酒,今年也不例外……”

萧旋凯明显是心不在焉的样子,一会碰碰她这,一会捏捏她那,哪里是在听她讲话,魏楚欣被他碰的有些烦躁,就咽了下话,往一旁推她道,“你也不好好听我说话,算了,熄灯睡觉吧!”

“谁说我没听,我听着呢,你继续说。”萧旋凯握住她手安抚着。

“只是今年供给广盈库的酒悉数坏了,后日要交货,交不上不是小事,无奈下只能违约把原本售给旁人的凑给广盈库,只是违背了契子,降低了信誉不说,还要赔付几倍的违约金,去年程凌儿包地,在外就已经举借了尽五十万两的外债,至今还有二十万两没有还齐,今再挪钱,再是挪用不着了。”

“是要犒赏三军的那一千坛酒坏了?”见魏楚欣点了点头,萧旋凯就又问,“好端端的怎么就能坏了,铺子里的管事,酿酒师傅都是白吃饭的么?”

魏楚欣道:“酒已经是坏了,就是现在再追究也是于事无补,是谁的责任以后再说,现下最重要的是能把这批酒交上。”

萧旋凯也就后知后觉的明白了,晚上他去接她的时候,她说话为什么那么冲了。一时抚平她的眉头,笑说道:“就因为这个事,心情就不好了?”

“这算小事么?”

萧旋凯点了点头,“说大也不算大,说小也不算小,只是有我在呢,丫头愁什么,要不要我帮帮你?”

第六十一章 当古董

“你怎么帮我?”魏楚欣一时抬眼,看着他问。

萧旋凯就用食指和拇指往上提了提她的唇角,笑着说,“办法总是人想出来,你笑一下,我就帮你。”

魏楚欣推开了他的手,“别的不用,只要你让我把自己的嫁妆拿出去当了,就算是帮了我了。”

“这也太过麻烦,这样,你这些物件值多少银子,我充当当铺,你当到我这里不就行了。”

听的魏楚欣眼前倒是一亮,只说风就是雨,起便是要下,萧旋凯拦着她道:“又干什么去?”

魏楚欣也不听他的话,从他上迈了过去,下地穿鞋,拿过烛台,来拽他胳膊说,“你跟我出来,我给你看看我都有什么,然后再开价钱。”

萧旋凯安抚她说,“别折腾来折腾去的了,看伤着咱闺女,”往里侧移了移,腾出一些地方让魏楚欣坐,“就坐在这里说,你说什么我信什么。”

“不得,要在这里空口说白话,倒像我骗你要占你便宜似的,这些东西又不是卖不出去,你不要,我拿出去照样当个好价钱。”

萧旋凯无奈,环过她的腰说,“不是你占你便宜,是我占你便宜,行不行?”

“这些年你也没少占我便宜,”魏楚欣听着就笑了,一时要扳开他的手,“把胳膊拿开,看这蜡油滴下来烫着你。”

“把烛台放在案上,”萧旋凯笑着商量着,“你上来咱们慢慢的算账。”

魏楚欣也就依了他的话,一时坐在了边,掰着手指同他算说,“头一件是博古架上那盏汝窑的梅胆瓶,是梁朝上造的官窑,现在在市面上都买不到了,这还是当年二哥哥花了许多心思才买到手的呢,当年就值一万三千两,现下都过了好几年了,按理来说是要增值的,只我现在急着用钱,你也不要宰我,给我一万两就行。”

“第二件是先總桦老先生的古画,当年我是花了八千两才买下来的呢,这些年都不舍得往出挂,现在折价当给你了,你给我五千两银子就行。”说来,魏楚欣就心疼,补充着说,“这只是暂时当给你的,等我有钱了还要赎回来,你可不能大手大脚随便就送人了,或是嫌它碍事就给处置了。”

萧旋凯就听着他娘子认认真真的在同他讨价还价,一时环她在怀,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点头承诺,“都听你的,折腾来折腾去麻烦,就还摆在博古架,等你什么时候有钱了再赎回来。”

魏楚欣这才放心,又接着说,“第三件是海棠花文人三弄盒,虽比不得前两样珍贵难得,但当初也是画了五千五百两才买来的呢,我给你折一千两,四千五百两你就拿去。”

“第四件是那支南洋……”

萧旋凯哪里能听进去,俯过来,便又擒住了她,吞吐掉她的下话,做一些夫妻间晚上应该做的事。

魏楚欣正说的起劲,此时他不让她说话,便支支吾吾推开他要起来。

放开她时,萧旋凯就笑着说,“咱俩的账结了,你只说说我欠你多少吧?”

魏楚欣抹了抹嘴,缓了一会,就又接上刚才的话道:“第四件是南洋琉璃盏,价值三千两……”

……

这账目便是淅淅沥沥犹如下小雨般的,从半夜一直说到打更。

魏楚欣从头到尾给他列出来二三十样东西,烦的萧旋凯侧过了去。

魏楚欣还在说,他便用被子蒙住了头,不想再听。

只难缠之人魏楚欣却追着要说给他听,她心里算计着总数,最少也得需要十一万五千两来。

他手按着被子,她掀不开,就跟着钻进被子里,在他耳畔说:“第二十三件,一只狼毫细毛的金柄笔,价值五十两银子,这不能往下折了,再折就没了,第二十四件……”

萧旋凯便是再忍无可忍了,一时掀开了被子,睁开了眼睛,只翻就把她压在了下,“你是不是也太精神了些。”

魏楚欣没意识到事的严重,抬眼看着他,还在继续说:“那就先算到这里,前二十三件东西一共价值十二万三千四百五十两,银子最晚后就得给我。”

萧旋凯看着她眼睛笑问:“就这些,说完了?”

魏楚欣点了点头,往一旁推他,“说完了,你快睡觉吧,我不打扰你了。”

“就只这些么?”萧旋凯暗示着。

魏楚欣满脑子里想的都是钱,“这些都是折算完价钱的了,不能再给你抹零了。”

萧旋凯笑说:“不抹零,你若服侍的好,我给你涨到十五万。”说着,就来宽衣解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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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更,魏楚欣这几个月以来就没觉得这么困过。

萧旋凯起穿衣服时,魏楚欣强支开眼皮,侧头看着他道:“今我还是要出门的,你走之前,得到和乐堂和欣荣苑交代好,若没有你开口,老太太难让我出去的。”

萧旋凯点头笑说,“念在你昨晚听话,我一会便去说。”

困的魏楚欣脸皮也跟着厚了,听萧旋凯同意了,她便安心的又合上了眼睛。

一时萧旋凯洗漱毕出门,吩咐人道:“让二少睡到自然醒,谁也不许打扰了。”

侯府里的丫鬟们应是,偶然侧眼时但见着他们侯爷心竟然不错。那昨天半夜,侯爷生气喊出的那几句话又算什么?想来是魏氏在晚间又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把他们侯爷给哄好了。

等辰时的时候梳儿先进来服侍,眼见着地上又扔的都是帕子,心里一惊,只看着魏楚欣,隐晦又不好意思的问,“姑娘现在怀着孩子,不能和侯爷行……这要是不小心小孕了……”

话说的魏楚欣也是红了脸,低声道:“倒是没那样,他……”有些事没脸说出口。

梳儿也是嫁过一次人的了,见她们姑娘似是有洁癖似的拿皂豆一遍一遍的洗着手,在心里也明白了,会心一笑,只要服侍着魏楚欣穿衣裳,“要说侯爷也真是好样的,这大齐国里的男子,凡是有钱有势能置办得起妾的,哪个不是三个五个的预备在家里,这个不方便就找那一个,只侯爷是个认真长,竟然肯委屈自己的好人!”

魏楚欣听这话,也就知道梳儿明白了,一时把头压得更低了一分,脸更红了起来,只转移话题说:“今得去看着人到各处里运酒,要做体力奔波的活,你和石榴得多吃一些饭。”

梳儿眼见着她们姑娘不好意思了,也就越过了这个事,点头笑说:“姑娘也要多吃一些。”

出了府,走后门进了磬醉酒楼总铺。

铺子里一切如常,吕福和魏楚欣打过招呼后,便是下铺子里忙了。

魏楚欣进了正堂,才要叫统管库存的王头,那王头竟是不请自到,一进了铺子,就跪在了魏楚欣脚下,急着汇报说:“不好了,东家,小的今早去查酒,乙号库和丙号库里头那七百多坛红曲酒竟是全部被偷梁换柱了……”

魏楚欣听他急急的把话说完,只觉得仿若有人在暗处里实实的扇了她个巴掌似的,脸上又又疼,心里又气又悔。

第六十二章 蓄谋已久

梳儿在旁听着,直将手里正拿着的茶壶都滑落在了地上。

当下里,魏楚欣带人去了乙号库和丙号库查库存。

乙号库看库之人正是曹绅的姐夫崔四。

魏楚欣赶过去时,那崔四和几个小厮在廊子里盘腿打牌,正是这一把赢了钱,将桌子上的铜板往自己这边一搂,嘿嘿笑着说:“今顺东风,点儿好没法!”

石榴子急,直快步上了廊子,走到几人前面,一把将桌子掀了,劈头盖脸大骂道:“玩得好啊,玩得颠三倒四连亲娘都不知道是谁了吧!雇你们是干什么的,这光天化之下,几百坛的酒都能给看丢了,你们眼睛都瞎了!”

正在兴头上,桌子被人给掀了,木质的牌九和铜钱散了一地,崔四和那几个伙计正是要急眼,才张开嘴要骂人,却是见着了后头走过来的魏楚欣和王头等人。

被来势汹汹的气势吓着了,几人忙是站了起来,看着魏楚欣定了定神,一时倒是没反应过来这是谁。

那崔四还见过魏楚欣,几个伙计根本是连磬醉酒楼的东家是谁都不知道,在他们心里,有福总管事没有靖州女东家。

总管库存的王头见几人丧眉搭眼又愣愣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样子,便拿手直指几人,无可奈何的道,“还在这杵着,一个个的上不得台面!”

几人这才慌忙来收拾牌九,要给魏楚欣腾出个地方来。

“不用麻烦。”魏楚欣拿眼睛扫了扫几人,最后将视线落在崔四上,问他道:“这库是你在看么?”

崔四躬给魏楚欣递过了椅子,赔笑着连点着头道:“回三姑,是小的在看来着,当初有三姑的介绍,福管事才格外看中小的,小的也才有幸能到这看库房。小的在心里可感激着三姑呢,自打接了这活开始,小的就尽心尽力,不敢偷懒,白天守在这里,晚上也宿在这里,要不信的话,这帮伙计都能给小的作证的……”

石榴听的尤其不耐烦,狠狠的往地下啐了一口,骂道:“放,要照你这么说,还能把酒看丢了!”

崔四挠着头,听半天没听明白,只辩解了起来道:“姑娘这说的哪里话,要说这库里的酒,早在一个月以前就调出去了,这前前后后的伙计多少双眼睛,这做不了假的,什么酒一夜间就没了,这平白是冤枉了好人,不是小的顶撞姑娘,小的也只是实话实说。”

崔四说着,为证明自己清白,就急急的拽来了几个人问,“我说的可是真的,有没有撒谎。”

几个伙计就跟着点头说,“四管事说的是,东家不信可以问福总管事,王头管事也在这里的,这库里的酒几层人在管着的,小的们哪里敢同东家说慌啊……”

旁站着统管库存的王头一听这话,心道了句:坏事了!

要说但凡是这仓库里的东西有增有减,他必是要在账目上做相应记录的。

他在磬醉酒楼里总管库存管了有几年了,因为行事谨慎认真,在东家面前都露过脸了的。自来经他手的账目,就没出过一回的差错,因这样的业绩,是鲜少能让东家印象深刻格外记住的人。

只百密终难有一疏,人无千好,花无百红。

这向来没出过差错的人,一出就出了个大错。

魏楚欣眼见着崔四说的不假,转而便是看向王头,看了他半,才终于开口问道:“既是酒已经出了库了,王管事为何不及时记账?既没记账,昨我要来库存的账目对库存时,为什么不与我说?”

魏楚欣一时就觉得要抑制不住心里的火气了,往下压了又压,继续道:“昨从上午到天黑,我一直在铺子里算账目,想来王管事是不知道么,就那么看着我同傻子一样翻着账本,盲目乐观的算着这子虚乌有的账么?”

王头见问,哑口无言,一时便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向魏楚欣承认了自己纰漏,“说来是小的辜负东家的信任了,小的当真是没脸再面对东家了。昨东家要各分铺的账目,是小的着人亲自送过去的,小的在外头守着,如何能不知道东家为了统计这库存废了怎样的功夫。只小的是真不知道已经从乙号库里销出去的酒没有记录在册,若是知道,又岂会在旁看着闹,看东家笑话,不告诉东家呢。”

魏楚欣冷笑道:“还真是笑话,这是你所负责的工作,你竟然好意思说你不知道账目上没记这笔?一次出了几百坛子的酒,你竟然也能忘了?”

王头简直是悔不当初,向魏楚欣和盘托出道:“二十天前,正赶上小的害病,小的便同福管事请了病假,并把账本一并交给了他。小的这一病病了几,等病好了回来时,却正赶上福管事尤其的繁忙,这乙号和丙号铺子的账本福管事并不及还给小的。这一压就压了些时,直到前天晚上临要打烊的时候,福管事才把账本还了回来,福管事说账目他都记好了,不用小的惦记,小的当时回家心切,便没往下细翻。只等第二,就是一千坛红曲酒开窖的子,里里外外忙碌开来,小的就把对账这事给忘了,后又得知那千坛酒坏了,已然是慌了心神,把账目的事便是忘得死死的了。”

若是有八百坛库存,如她昨布置好的,只是赔钱冒风险尚可蒙混过关。

现如今单乙号库里就足足少了四百坛酒,任谁出面,也再是难满天过海。

明便是交酒的子,交不上来酒,赔钱事小,弄不好要赔上命。

堕虎门的哗变才过了几,想来此时萧旋凯在朝堂之上处境一定尴尬,圣上想找茬整治他还苦于没法子呢,她作为他的妻子,出来经营生意已然是不该,此时这红曲酒供应不上,到时候牵扯出来,这磬醉酒楼赔进去不算,萧旋凯必是要跟着她受到牵连。

朝堂上的事,魏楚欣虽是不懂,可也知牵一发而动全的道理。萧旋凯若有事,就不会单是他一个人有事……

那王头见魏楚欣站在那里迟迟不说话,压低了头承认着过错。

魏楚欣看了看在场的众人,无计可施的时候,便也只能是执拗的朝崔四要来了库房的钥匙,下了窖,直看着挨着门口,掩耳盗铃的摆在最外面的一坛坛酒,她本心里想着吕福没骗她,吕福昨统计出来的是对的,是王头查验的时候出了差错。

不死心的往库里走,也只有摆在外面的那一层而已。

从先时的不死心,到此时的彻底心灰意冷,魏楚欣一时命令所有人都退下去,她要一个人在这酒窖里静一静。

石榴担心魏楚欣不肯出去,一旁的梳儿便来拽她的胳膊,轻声说道:“听话,出了这样的事,让姑娘自己静一静吧,咱们到外面候着去。”

石榴被梳儿拽着,一边往外走,一边向梳儿讨主意道:“明就要交酒了,眼下才知道这酒没了,这样短的时间,上哪凑齐这酒啊,就是神仙来了都没无计可施,眼瞅着是交不上,这铺子不是完了么,你说说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第六十三章 谶语

魏楚欣想出来的解决方法是:

其一,同萧旋凯和离。

其二,遣散铺子里所有的管事工人。

其三同魏家断绝血缘关系。

这三件事一了,便是坐等明广盈库着人来拿她了。

魏楚欣靠着后面的板墙,一时倒是回想起了这磬醉酒楼还没开时,她着房牙子各处看店铺,那人所说的话。

“……你说到这样繁华的地方做生意是图个啥,只就怕有命赚钱没命花!”

一晃,五年都过去了,房牙子的话成为了谶语。

从筹备铺子开张到铺子彻底开不下去,短短几载,就有如京都城元宵节那放的彩花一般,一瞬繁华过后,什么都没有了。

……

库房大门被人推开了,石榴和梳儿就见着她们姑娘缓慢的走了出来,竟是那样的平静,视线不知道落在了何处,只开口对王头说道:“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协助我彻头彻尾把这事查明白了。”

王头在旁,虽心中不解魏楚欣这话到底有几个意思,但奈何好耍小聪明觉得自己万事通的格使然,连点着头,应了下,“东家尽管放心,小的明白了!”

“我说什么了,就你明白什么了?”魏楚欣也没好话答对王头,一时收回了视线,板脸揭他老底,“既然明白了,复述一遍我要让你做什么吧。”

“东家……东家不就是让小的查这酒卖给了谁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挨东家一顿抢白,王头的脸都燥红了起来,话说的支支吾吾,声音越来越小。

魏楚欣叹了一口,一时将进入酒香宅的对牌从袖子里拿了出来,递给了王头,吩咐道:“从现在起,从那一千坛酒是如何坏了的查起,由你牵头亲自着人去查。这对牌暂时给你收着,凡涉及到此事的,无论是谁,全部凭你调派由,包括吕福在内。”

那王头一听这话,本来狭长的眼睛都睁得圆了,东家的意思是让他压吕福一头,因祸得福,这才正经是因祸得福呢,!

“小的这回是彻底明白东家什么意思了,东家这么信任小的,小的一定会调查好此事的,东家就瞧好吧!”

魏楚欣摆了摆手,道:“去车吧。”

一旁候着的崔四,弓着腰低着头,听着魏楚欣这话,忙忙的应道:“嗳……好咧,小的这就去车!”

说着王头和崔四两人就一个比一个急的要往大门口走。崔四干瘦,兔子般的跑在前边,王头体胖发福,喘着气小跑的跟在后边。

只这里崔四突然反应了过来,停下来回却是同后面跟着的王头撞了个满怀,同时吃痛的“哎哟!”了一声。

王头捂着磕得生疼的鼻子,问崔四道:“你干什么!”

崔四只回看着魏楚欣,重新跑了回来,赔笑道:“三姑打算去哪儿,是到朱雀街还是丙号库,小的好去安排?”

魏楚欣缓半天没说话,石榴和梳儿正拿帕子在给魏楚欣掸着在库房墙上粘的灰尘,“都粘在衣服了,姑娘先别动!”

见是没人理他,崔四就略微抬了抬眼,额上的抬头纹堆积在一块,赔笑着又问了一遍。

这里梳儿才也是问魏楚欣道:“姑娘是打算去哪里呢?”

魏楚欣又轻叹了口气,道:“回总铺。”

……

回去时吕福并不在。

魏楚欣站在二楼阁楼上,打开了隔窗,临近冬的寒凉空气瞬间扑散了进来,激得她不打了个寒颤。

从楼上往下望去,一切如旧。

几个伙计在下面正抬着酒坛子,有说有笑的,仿若把昨酒窖里那坏了的一千坛红曲酒的事忘在了脑后。反正有他们东家和福总管事在的,只要有两人,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全铺子里的人在心里都这样认为。

梳儿端茶上楼来时,眼见着她们姑娘站在风口里,连忙放下了杯,要来关窗子,“姑娘这是做什么,现在天一天比一天冷了,若是不小心染了风寒,姑娘带着孩子呢,连药都吃不了。”

魏楚欣也就回过了神来,梳儿的话倒是提醒了她。

她这是在干什么,事还没了呢,她颓废的站在这里发什么呆。

一时拿起梳儿放在了案上的茶,喝了几口,缓了缓心神,才道:“梳儿,你去把吕福找回来。”

梳儿忧心忡忡的,心里想说现在这个时候,还能找到他人么,但眼见她们姑娘,又是不忍心说出这些话,只点了点头,出门要找吕福。

魏楚欣知道梳儿在想什么,放下杯来,淡笑着说:“有些事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吕福是个聪明的人,这齐国就这么大,他还能去哪,你去找他吧,问问门口的伙计,就应该知道他在哪了。”

梳儿点头,红了眼睛,只气的脱口骂道道:“奴婢这就去他,看这忘恩负义的忘八能躲到哪里去!”

这边梳儿一走,魏楚欣便是铺纸研墨,坐在书案旁,写起了她给萧旋凯的和离书。

这和离书以前就写过,还是在她和萧旋凯刚成亲的那会。

那天大雪纷飞,是她在京都过的第一个冬天。

北国的雪,绵若柳絮,飘飘洒洒。

夕阳西下,瑞雪黛墙,满眼银装素裹。

那时那刻,她诧异着冬里的景色,竟然可以美到如此地步。

在朱红色的长廊里,萧旋凯环抱着她,是满怀的沉水淡香。冻的僵硬了的手被他的一双大手给捂暖了。她蘸墨,书写,蘸墨,书写,写好了结束两人夫妻关系的决绝和离书。

那时那刻萧旋凯就耐着子看着她写完,到最后他握过她的手,在宣纸的空白处,一笔一划的写过:你是我的,这一辈子都休想离开我……

一滴饱满的水珠突然落在了宣纸上,染化了松烟墨,顿住了她继续写下去的笔触。

屋里没风,她却哭了。

兜兜转转这么些年,即使她说过,执子之手,方知子丑,到此时,在那决绝的字一字一字的过在她眼底时,她也觉得喘不过气来。

魏楚欣以为那是孕期的不适之感,闷气短,心里沉重着的眼泪都低垂了下来。

潇潇风雨歇。

萧旋凯也许不会同意她这样的决定,和离之事,她得先同开明的老太太和向来对儿媳有严格要求的大夫人说。

……

和离书写好之时,也是吕福敲门要进来之时。

无需梳儿去找吕福,吕福自己就回来了。

魏楚欣拿袖子抹掉了脸上的泪痕,理了理头发,又将和离书折好放在了衣袖里。

吕福站在门口等了又等,直到听里面魏楚欣心平气和的对他道:“表哥,你进来吧。”

吕福顿了一下,低垂在两侧的手有点打颤,他握成了拳头,紧了又紧,才有力气回话,应了一声是。

声音发出来,他自己都怔了一下,这还是自己的声音么,怎么这般无耻。

魏楚欣坐在椅子上,看着站在一旁的吕福,却是发现,他今穿的是五年前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件素雅的天水蓝色粗制布料的袍子,容貌如旧,沉稳又带有些斯文气质。

魏楚欣直视着吕福的眼睛,半里都不曾说话。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如何起头。

吕福站在那里,手半握成拳,眼神虽没躲闪,但却紧抿着嘴,抿了几次。

“还得麻烦表哥最后一件事。”终于,魏楚欣开口说话了,微微的笑着,“去把所有分铺里的管事,工人,伙计,酿酒师傅全部召集到主铺来,再把账房里所有的银票,现银拿到这来。”

吕福听着又是半里不曾说话。

到最后清了清嗓子,赶在魏楚欣没说下话之前,他说:“有位商人想见见三姑娘,人已经等在外面了,三姑娘见见吧。”

“铺子还没黄,我还是你的东家吧?”魏楚欣看着他,笑问。

吕福深深的给魏楚欣作了个揖,说道:“三姑娘还没吃饭呢吧,我去准备来。”

魏楚欣点头道:“是要吃一顿散伙饭再散的,还是表哥想得周到。”

第六十四章 江山易主,山河不变

那人等在门口,吕福出去时,他便进了来。

魏楚欣坐在原处,冷笑着说:“就算这铺子黄了,我眼下也还是侯门二少奶奶,我允许你进来了么,你就进来?”

那人听这话,便是原处跪在了地上,磕了个头,行完礼后,开门见山的道:“小人前来,是想和魏掌柜谈生意的。”

“谈什么生意,难道吕福叫你过来之前,没同你说过磬醉酒楼要黄了么?”魏楚欣好笑的问。

那人却稳稳的切中主题道:“现小人手里正好有一千坛红曲贡酒,有这一千坛酒,磬醉酒楼就有救了。”

听的魏楚欣下巴忍不住在轻轻的颤着,“是你与吕福私下里的勾当,他将铺子里的酒倒腾到你手上的么?”

那人道:“回魏掌柜,这一千坛红曲贡酒并不是从磬醉酒楼里买的,也不是吕福管事私下里转运到我手上的。这酿酒的米是特从常州运过来的,酒粬是当日里花高价钱在郑掌柜处买下的,赶在去年和磬醉酒楼那一千坛红曲酒同时下的窖。”

“人不干净,但酒是干净的,想来这也配入刚从战场上回来的三军将士的喉了。”魏楚欣点头笑说,一时抬眼端详着那人,“凭你也难成这样的事,叫你身后面的东家过来,想谈生意就拿出谈生意的诚意来,躲在后面畏畏缩缩是什么意思。”

那人道:“回魏掌柜,我们东家已经吩咐过了,无论如何这一千坛红曲贡酒只换不卖,小人只是负责到这里来传话的。”

“怎么个换法?”

“用京都城里所有的磬醉酒铺来换,除了东家换了,别的一切不变。有个比喻可能不当,正所谓改朝换代,江山易主,然山川湖海不变。”

“真是笑话!”一时站在外面偷听的石榴和梳儿两人便是闯了进来,对着那人,死命的啐骂道:“谁给你造的脸,你也配和我们二少奶奶说话,还不快滚出去,胆敢再放一个屁,当心你的狗命!”

那人听着也是不慌不忙,话已带到,一边作揖告辞,一边对魏楚欣道:“磬醉酒楼在京里开了这些年,养活了多少的管事工人,若是就这样被查封关门了,魏掌柜的一片心血也就所剩无几了,明日便是到了要交酒的日子了,还请魏掌柜以大局为重。”

气的石榴破口大骂道:“我们姑娘还受你们辖制了呢!滚、滚、赶快给我滚!”

那人走后,魏楚欣便是顺势靠在了椅子背上。

石榴自是受不了这奇耻大气,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对魏楚欣道:“我……我把这事告诉了侯爷去我!这吕福胆敢联合着旁人给姑娘下这样个大套,看侯爷知道不要了他的命!”

梳儿也道:“怎养出吕福这样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羔子,凭谁说说,这些年姑娘对他如何,若没有姑娘,他吕福是何许人也,他也能有今天么,这人真是无耻又恶心!”

有时候生气倒是小事,就是怕寒了心胆。

……

这里魏楚欣吩咐人套了马车,驶往了京都礼部衙属。

外面飘起了雪,这是崇泰九年的初雪。下得细细碎碎的,粘落在棉质披风上,借着身上的体温,一会就融化得看不见了。

魏楚欣伸出手来,仰望着头顶那广阔无垠的沧溟,直感觉手指尖一点点凉得彻底了。

衙门口端着的两尊石狮子格外的威武庄严。

魏楚欣像小孩子一般似的,由梳儿牵领着站候在一旁,眼瞧着石榴和几个衙役周旋。

“把这帖子递到你们萧大人手里吧!”

几人站得庄严,不说话又面无表情的样子,活像衙署两侧的石狮子。

“几位官员,算我求你们了,就帮我把这帖子递到里面去吧!”

几人还是不说话,但明显能感觉出来,要忍不住动用京都衙役的威严了。

急得石榴没法,假笑着,嗲声嗲气的对几人道:“这么冷的天儿,都下雪了,官爷们就忍心让我们几个姑娘站在这风口里受冻么……”

话音未落,那几人终于有反应了。

只听“豁啷”一声,一众人等同时拔出了腰间白亮亮,刃的比雪还要亮的佩刀,呵斥石榴道:“大胆刁民,再不走,别怪我们不客气!衙署是什么地方,岂能由尔等胡搅搅!”

气的石榴狠命的一跺脚,咬牙切齿,哪里还有先时的嗲生嗲气,“好,你们真好,现在让你们递个帖子你们不给递,看一会吃不了兜着走的是谁!”

梳儿见这阵势,就赶紧上前拽过了石榴。三人围在一块,梳儿替魏楚欣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温声劝说道:“姑娘,看这架势,咱们是见不着侯爷了,要不咱们先回吧。”

石榴也道:“就是不回,姑娘也别在这儿站着了,姑娘先上马车,我和梳儿姐姐在外头等着。”

雪下得又大了一分。

偏生赶上了胡希乐骑高头大马出来,离老远看见了站在那里的三人,定睛一看,中间批素色披风的不是他二哥心尖上的靖州小女人魏氏又是何人!

一时赶紧摆手,下了马来,笑着走上前来,道:“这大雪的天,二嫂怎么到这来了!”

门口的衙役眼见着胡大人竟然下了马来和几人笑着打招呼,心里才是咯噔了一下。

“我想见你二……”

魏楚欣话音未落,胡希乐就笑着先道:“二哥就在衙里呢,这就带二嫂过去!”

于是乎,破天荒的,魏楚欣一个妇人竟然在胡大人的引请下,入得了京都礼部衙门。

一旁衙役以及随从属官皆是大开了眼界。敢情这妇人是谁啊,向来走路横着走的胡大人,竟然下了马,暂时放下了自己的事,赔笑在其旁!

梳儿和石榴跟在后面,走到先时那几个守门的衙役身边,昂首挺胸,下巴翘的高高的,只开口吓唬几人道:“让你们先时不递送帖子,害得我们夫人在外面冻了这么长时间,等一会的,看见着了萧大人不好好的参你们一本!”

胡希乐引请着魏楚欣一径往衙门里走,一边走,一边找话笑说:“没记错的话,明天是交红曲贡酒的日子了吧,战场上回来的将士,可都是等着要在宴会上品尝呢。此一番,二嫂的红曲酒在京都里就更出了名了!”

魏楚欣没法接下话。

胡希乐还在说:“今年定下一千坛,想来明年是只会多不会少的,二嫂赚的盆满钵满,是不是要请客吃饭呢!”

魏楚欣昀了口气,笑回着说:“明年签契子的就不是我了……”

胡希乐笑道:“怎么能呢,别的我管不着,广盈库我是打包票的,这红曲佳酿如此润口都不能选做贡酒的话,还有什么酒配纳进库里呢!”

第六十五章 做媒

萧旋凯正在二堂里处理公文。

外头属官眼见着胡希乐领个妇人来了,都大为新奇,便要进去通报萧大人。

胡希乐想着在萧旋凯面前邀首功呢,便摆手对几人道:“不必通报了,我亲自带人进去。”

一时胡希乐引请魏楚欣直进了二堂。

房门一打开,就见着了正对门坐着的萧旋凯。

手执利刃,披战甲,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的武将拿起笔来,批阅着案上堆积着的公文的样子,合该是怎样好看的夕阳景呢?

生平第一次,她任了一回,什么瞻前顾后的考虑做一件事要带来的后果,她不管了。

在崇泰九年初雪这一时刻,她想见萧旋凯——她的丈夫。

如果不是这次的不顾后果,想是她这一辈子都不知道礼部总署大堂是什么样子的,他的丈夫在堂里批阅公文是什么样子的。

她以为萧旋凯事事都很厉害的,她以为没有什么事是萧旋凯解决不了的,瞧瞧他平在她面前那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样子。

只这次偶然闯进了这番天地,她发现不是的。

战场上威风凛凛,杀人都不眨眼睛的他,却是被这区区的公文纸张压得弯了腰。

不就是两摞瞳儿那么高的公文么,算什么难题,也至于这么愁眉苦脸,抽筋拔骨的么。

魏楚欣就眼见着萧旋凯坐在那里,翘着二郎腿,蹙眉如山的,憋不出来一个字,竟然没出息的在咬着笔头。

这算什么,要是让她批阅的话,两个时辰就批完了。

萧旋凯抬眼之际,竟是见着了他娘子,以为是看字看花了眼睛,眨了下眼睛,想再看一看时,就听胡希乐笑说:“把二嫂给二哥带过来了,二哥可得记我一功!”

说完,胡希乐就识相的走了,临走时还尤其好心的将二堂的房门给带上了。

“你怎么来了?”

魏楚欣已经笑着走了过去,不回答他,反而是笑着问:“外面下雪了,你还不知道吧?”

萧旋凯便是眼瞧着他娘子鼻子尖都冻红了,将手里的笔放在山形笔搁上,便将她整个人都环在了怀里,“下雪了还跑过来,也不嫌冷。”

魏楚欣从他的怀里挣脱了出来,解下沾满了寒气的披风,挂在一旁,在堂中央支起来的火炉旁烤着手,驱散着周的寒气,“想你了,就过来了。想着要见到你,就不嫌冷了。”

听的萧旋凯眉毛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的,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吧,白青天,老夫老妻的,说出这么麻的话来,也好意思。

“你快点批,批完了我们出去看初雪好不好?”魏楚欣脸上倒是不红不白的,转过来,看着他笑说。

萧旋凯蹙眉说:“我倒是想快批,只这也批不动啊。”

“那萧大人信不信得过我,要不要我帮你?”和暖了过来,魏楚欣就挪了个椅子过来,坐在了他旁边。

他复述,她执笔,那么两大抱的公文,不过三个时辰就批完了。

累得她倚靠在萧旋凯的怀里,闭目养神了起来。

萧旋凯环着她,拿手轻轻的抚动着她柔软的鬓发,问她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对我说啊,卖了这样大的关子,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听着呢。”

倚靠在他踏实又温暖的怀抱里,魏楚欣便是觉得好是舒适,缓缓的睁开了眼睛,转头头来,对视上他的眼睛,半玩笑半认真的说:“萧旋凯,以后你养我好不好?”

萧旋凯就笑看着她,也不往下问,只是点头道,“只要楚儿愿意,我就养你一辈子。”

魏楚欣笑了,点头说:“这是你说的。”

……

等两人出了衙署时,天色都暗了。

京都城里点起了万家灯火,在初雪时刻,走在城中主街上,即使寒冷,却有几分浪漫在的。

一路上萧旋凯都十分注意着,在小心的护着她,眼下他娘子怀了属于两个人的第三个小生命,这样的生活,有她陪在边,多好啊。

路过磬醉酒楼时,魏楚欣笑看着萧旋凯道:“要不要去我的铺子里做客,我请你饮红曲酒。”

萧旋凯点头道好。

磬醉酒楼里一切还都如旧。

吕福在兢兢业业的打理着生意,即使有很多宅子,他也惯常宿在铺子里。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便是:一个人在哪睡都一样,睡在铺子里反倒踏实。

几个小伙计正出来要挂打烊的木牌,见了魏楚欣,倒是所有诧异:“都这个时候了,东家怎么还过来?”

魏楚欣笑着和几人打过了招呼,“过来看看。”

吕福见是魏楚欣和萧旋凯回来了,站在原处半天没说话,最后抿了抿唇,给萧旋凯行礼。

萧旋凯哪里知道魏楚欣和吕福之间的事,朝其摆了摆手,笑说:“你们东家难得大方要请我喝酒,去把你们铺子里最好的酒搬两坛子来。”

吕福看了看魏楚欣,有话要说,但魏楚欣却并不看他。他也就只能是咽了下话,遵从萧旋凯的吩咐去取酒。

一时进了堂屋。魏楚欣拿过掸子笑着给萧旋凯掸粘了一的绵雪,萧旋凯左右四顾,倒是第一次认认真真的环视着他娘子的酒铺,点头道:“布置的还真是不错。”

正堂墙上挂着一幅花开富贵图,是当年魏楚欣亲自画的,连画再装裱,整整废了二个月的时间。

萧旋凯就注目着这幅画,武人都认识这是他娘子的手笔了。

“你喜欢这幅画么,把它拿下来吧,拿回家里好不好?”魏楚欣放下掸子,笑看着他道。

萧旋凯还不及回答,就听魏楚欣招呼外面的伙计进来,真要把这幅画摘下来了。

吕福取回了酒进来,魏楚欣就对萧旋凯笑说:“表哥今儿都二十有二了,还不曾婚娶的,侯爷可是知道什么合适的人家么,给表哥相看相看吧。”

萧旋凯眼看着魏楚欣,不知道她是何意,只见着她是认真当正事在说的。

“表哥的婚事就交给侯爷了。”魏楚欣温温的笑着,不等两人说话,她已经做了主张,看向吕福道:“我与侯爷做媒人,表哥万不要拒绝,才儿翻看了黄历,一个月后便有个好子,表哥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有个家了,择不如撞,这婚礼就定在下个月就很好。三媒六证,彩礼婚房,一切事由都不需表哥cāo)心,表哥只等到时候迎新娘子也就是了。”

听的吕福一张脸都白了,开口要说话,就又被魏楚欣温温的话给截了过来。

“侯爷倒是问问表哥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不管是什么人家的姑娘,我先替表哥定下来两点,其一要好,其二样貌要同表哥合称。”

说着魏楚欣就笑着拉了拉萧旋凯的胳膊,多有撒语气,“这门婚事就交由侯爷了,有些话我在你们也不好说,我先去楼上拿一样东西,侯爷好好问问表哥对新娘子的喜好要求。”

第六十六章 被罚

魏楚欣从楼上下来时,交给了吕福一个信封。

两人离开时,吕福直送到门外。

临上车之前,魏楚欣回头对吕福道:“信封里有表哥心心念念了几年的东西,表哥收好了。”

吕福捏着手里的那封信,文质彬彬的脸就更加白了一分,比这初冬里的雪还白,白的没有血色。

魏楚欣看着他那欣长在风雪中飘摇的蓝色粗制袍子,最后道:“外头怪冷的,表哥回去吧。”

……

在马车上,萧旋凯环着她腰,不禁问道:“丫头什么意思,真让我给吕福找个媳妇?”

魏楚欣靠在他肩头上说:“对侯爷来说,找个姑娘不是轻而易举的么。”

“你这什么意思?”萧旋凯听着,就凑近了她一分,“是在说吕福,还是在说我?”

魏楚欣就抬眸笑看着他,故意在问:“侯爷没有过么?”

萧旋凯不实逗,“有没有你知道。”

“侯爷整日在外,有没有我哪里能知道。”

“再说你不知道?”

眼见着萧旋凯眯眼看着自己的那危险的样子,魏楚欣便是坐正了,拉回话笑说:“好了,左不过我没看见,没抓着就是没有吧。我再同你说个事,昨天晚上那些东西我不当……”

萧旋凯却不打算越过这一茬,打断魏楚欣道:“念在昨天晚上你服侍的好,那十五万两银子我已经着人去准备了,今晚上你再努力一些,明日一早,我着人准时准点送到磬醉酒楼去。”

“这是在交换么?”听的魏楚欣耳朵不悦。

“交换什么,这是做妻子应尽的本分。”萧旋凯笑着,手就开始不老实了起来。

魏楚欣连躲了几下,这里萧旋凯突然在她袖子里摸到了什么,一时按着她的胳膊就把那折好的纸单拿了出来。

“还给我!”魏楚欣这也才想起来,先时写给萧旋凯的和离书她忘拿出来了,说着,便是要来抢。

“神神秘秘的,给谁写的书信,还藏在袖子里了。”萧旋凯对魏楚欣的话置若罔闻,一时好奇,躲着魏楚欣,到底是把里面的信纸拿了出来。

“快给我!”魏楚欣急得口不择言,拽着他胳膊说:“别看,我不许你看!”

“紧张什么,上头写的什么,容不得我看。”萧旋凯就伸着胳膊躲着魏楚欣,一时打开了信纸,看到了上头那赫然的三个大字。

“和离书。”

车内的气氛瞬间就冷了下来。

萧旋凯捏着这信纸,板起了脸,锁起了眉,直视着魏楚欣,好笑的问她道:“我说怎么感觉你今天有点反常,原是在这等着我呢,写出来不就是要给我的么,怎么又假意惺惺的不让我看了?”

魏楚欣将纸从他手里夺了过来,他捏的太紧,一时将信纸给扯坏了。

魏楚欣也就顺势,一下一下将和离书撕了个细碎,掀开一侧的窗幔,将纸片扬了出去。

外面料峭的风雪,顺着窗幔刮散进来,吹透了两人的衣衫。

萧旋凯冷眼看着她这一系列的动作,冷冷的坐在一旁也不说话。

魏楚欣见着,便就凑了过去,也不说话,只靠在他的肩头,紧紧的环抱着他。

萧旋凯眼冷看着她,无动于衷,也不回应。

魏楚欣抬眼看着他,一时又来扳他的胳膊,让他环着她。

她才扳着他的胳膊放在自己的腰间,他马上就负气的回归原位。

她就还锲而不舍的又来扳他的胳膊,让他环着她,靠在他怀里,主动的来投怀送抱。

萧旋凯负气的不让她靠,伸出胳膊来,将她整个人都抱起来,放到对面离他远远的地方。

魏楚欣也就又没脸的重新凑过来。

重复了几次,她不耐烦了,他也不耐烦。

她就死死的攥着他衣衫,抬眸看着他眼睛大声的问道:“你不是我的丈夫么,我靠在你怀里都不行么!”

萧旋凯也对视上了她的眼睛,一时握着她胳膊的手就添了力度,反手将她箍在怀里,箍得紧紧的,一字一顿的对她道:“我没逼你,这话是你自己说的!”

魏楚欣也就环过了他的脖子,低头沉湎在他的颈间,不再说话了。

两人半天都没再说话。

等快要到家门口时,萧旋凯才是叹了口气,对着她耳畔,轻身问她道:“魏楚欣,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吓我呢?”

冷风透过帘幔,吹到了里面,对的魏楚欣赶紧寒凉。

她便将萧旋凯环得跟紧了些,也对着他耳畔,轻声的说:“这是最后一次,别生气了,我不喜欢看你皱眉时的样子。”

……

翌日,魏楚欣大庭广众之下,去了礼部衙署找萧旋凯的事情便在京城里传开了。

萧旋凯的母亲听到此事,极为不悦,吩咐下去,自此再不许魏楚欣随便出门去丢人现眼,败坏门楣规矩。

晚上萧旋凯下衙回来,但见着他娘子坐在书案旁在安安静静的抄着《女诫》,已经抄了厚厚的有小半本了。

“母亲让你抄的?”萧旋凯凑过来问她。

魏楚欣微微蹙眉,停下笔,抬头看着他,点了点头。

“得抄几遍啊?”

魏楚欣比划出个十,萧旋凯见了,就也跟着蹙起了眉头,“这得抄到猴年马月,你也实在,说让你抄你就抄,不会学着偷懒么?”

“怎么个偷懒法?”魏楚欣看着萧旋凯问。

“石榴不是识字么,让她帮你抄。”

魏楚欣撇嘴说:“你当这是小事么,你母亲真生起气来了,你不害怕么。”

萧旋凯听着,就笑了。

晚上萧旋凯坐在她旁边,陪着她抄,“说什么时候交了么?”

“说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交,反醒不过来,再是抄了也无用。”

……

一夜北风紧吹,冬天真的来了。

也许不会有人事先预料得到,齐国的冬至也快到了。

后几日,魏楚欣是真出不去侯府了。有高高的强,厚厚的门,萧旋凯的母亲大夫人阻隔着,她才是真正成为了京都城万千深宅妇人中的那么一个。

宴请三军的大朝会如期举行。

听萧旋凯回来说,热闹非凡,红曲佳酿夜光杯,每人快饮三百杯。

供给广盈库的红曲酒如期如数的交上了。

只是磬醉酒铺从此易主,牌匾未换,管事工人未变,走了的就只有她这个可有可无的东家罢了。

几载心血一夜之间倾覆不见,竟是连个水花都没有激打出来。

唯一还能证明她这个前东家存在过的,便也只是她交给吕福那张签了名字同意用铺子换红曲酒的契子了吧。

第六十七章 执念

半个月后。

夏日养在院中水池的几条鲤鱼被丫鬟们抓到了大金钵里,置放在了和乐堂正堂。

高承羿进屋时,就正见着老太太手拄着拐杖,站着钵旁喂鱼。

高承羿静静的站在那里,注目了好是一会,没说话。

倒是老太太,自言自语的道:“夏天的时候这有一条受了伤,几个丫鬟都说活不成了,要抓出来处理了,倒是凤琴,一时起了悲悯之心,劝人说再养一养吧。这一挺就挺了半年,眼下冬日里头了,倒数这一条受了伤的又肥又好。”

这里宋妈妈端茶进屋来,见是高承羿还站在一旁,才是笑着招呼老太太道:“老太君,您看谁来了。”

老太太听着,才慢缓缓的回过了身,眼见着高承羿,觑眼瞅了半天,才认出来,笑说:“我当是谁家的孩子,原是承羿,才刚儿我还和凤琴念叨呢,说是承羿今日便是要离京了,只也不知道这孩子身上的伤好没好喽。”

高承羿听着,便是笑着走了过来,给老太太行了礼,道:“身上已经好多了,劳烦老婶娘惦记着。”

老太太便是抬眼从上到下打量了高承羿一遍,拍了拍他的胳膊,慈笑着说:“还是这么的瘦,趁着这次卧病在床,怎也不把自己养胖一些呢。”

高承羿笑着说:“也吃了许多补品补药,整日里躺在床上,吃了许多又不活动,自己倒是感觉比往常的时候胖了些呢。”

老太太摇头,拍着高承羿的胳膊说:“胖什么,瞧瞧这胳膊,干瘦干瘦的。要说来从小到大,你心思就重,这享再大的福,吃什么样的山珍海味,你也难胖。”

高承羿点头笑听着,没有辩驳。

“这人活什么呢,就是活这颗心呢。活在世上,什么不顺心的事没有,要是总放不下岂不是要把人给压死了。”老太太便是笑着,一边摆手招呼高承羿进暖阁,一边道:“要没记错的话,承羿也是有三十了吧?”

高承羿扶着老太太往里屋走,点头笑说:“老婶娘记性真好,今年整三十了。”

老太太摆手笑说,“现在是不行喽,头几年还不服老呢,现在成了昏虫。”

说着,便是到了阁门口。高承羿伸手给老太太打帘子,细心的提醒说:“当心着门槛。”

进了暖阁,扶老太太坐下,一旁宋妈妈接过高承羿递过来的拐杖,笑说道:“昨儿听说圣上下了旨,准许王爷去藩西了,老太君在家就一遍一遍的念叨着王爷呢。老小孩,小小孩,和乐堂里多少年都见不着铜钱了,昨儿老太太非是要找一个出来,说是投着正面,王爷就能过来,偏也是巧,投了三次,全是正面朝上。”

高承羿听着,心底便是久违的一暖,低头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微抿了一口,却是加了两瓣茉莉花的毛尖茶。修长的手指微顿,一瞬之间,眼眶禁不住一热。

“昨儿大晚上了,老太太非是吩咐人出去买茶叶,丫鬟们都是诧异,说侯府里什么好茶没有,出去买什么呢。老太太便说是买毛尖回来,因平时没人喝毛尖茶,府里便也真没预备着。”

老太太在一旁说:“记着你喜欢喝这个,你这孩子啊,别的毛病没有,就是尤其的挑嘴呢。尝尝这茶,泡的可是正不正宗?”

高承羿低头轻吸了下鼻子,一时掩饰过那分男儿不应该有的柔弱,笑应着老太太说:“这些年也没说特意来看看老婶娘,倒是老婶娘,这样记惦着。”

老太太笑说:“走不走动的也就只是个形式,我心知你这孩子有心,是个孝敬的,只你母亲走的早,苦一辈子了,到最后也没享着了福。”

高承羿听着,缓半日里不曾说话。

倒是老太太,挪出了些地方,招呼高承羿道:“入冬了,椅子上凉,你也上炕来坐,咱们坐在一处,好好的说会儿知心的话。”

高承羿应声,走了过来,坐在了老太太旁边,老太太看着他,就回忆着说:“那年柳家大宴会,你母亲领着你,你也就比炕沿高这么些,我瞧着了,就和旁人夸你,说是这孩子长得白净,人又沉稳,你母亲是个会教育的。才是说了这个话,偏生那鸢儿任性,和姊妹们玩闹,跌了盘子,里头装着的酱汁子溅了你一身,整个屋子里的人都瞧着了,要是搁旁的淘气孩子,早是撂脸子了,只你温温和和的笑着,一丝一毫也不见生气,柳府家人领着你去换袍子,你还只回身笑着让鸢儿不要介意呢。”

高承羿听着,便也想起了那日的情形,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想起,还是那么的历历在目。

“也就是那次吧,你同鸢儿认识了?”老太太握着高承羿的手,慈爱的笑问着。

高承羿点头默认着,他自己可能都没察觉,提起那些往事,他迷茫的眼睛都照刚才澄明了一些。

“这次去藩西,还打算再回来么?”

“不了,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老太太听他说的果决,便连点了两下头,“也好,也好,只你放心,逢年过节的,秀兰坟前空不着,燎一把纸的功夫,又费什么。”

高承羿听这话,便是站起身来,要跪下给老太太行礼。

老太太按着他手,笑说:“你坐着,想当年你母亲手巧,用柳条编了个花篮送我,这算是我们结了缘。若说最苦命的人,莫过了她,不管你爱不爱听,我也忍不住要说一句,你父亲是个混账男人!当年那一场硬上弓,毁了你母亲一辈子,幸亏是后来有了你,她才有了活下去的盼头。”

“要按理说,鸢儿也同你一样,并非正房所出,只柳家大抵宽宥,没让她受着了委屈,由是她虽对你有情,却是不能切身体会了你的苦衷。”

这说说话就多了,也扯的远了。

老太太对高承羿说:“怕是今日这一见,是咱们娘俩个这辈子最后一面了吧。有些话婶娘不同你说,怕入土后你娘到我那串门,我没法交代了。当年太后赐婚鸢儿和义修那孩子,鸢儿始终是怨你敢怒不敢言。成亲前一日,她可是私下里见你,收拾了衣服包袱不顾一切要同你仗剑天涯来着?”

问的高承羿禁不住就红了眼睛。

老太太也跟着叹了口气,“人这一辈子,就怕活得较真啊……原是她对你有个执念,后来这执念碎了,她跟义修那孩子去了西州,你本应该就此放手了的,可你又放不下自己的那份执念……”

高承羿道:“她为什么就不能等等我呢……”

“放手吧,好孩子,听这一句劝。”

……

高承羿摇头道:“她不是个修行的人,也受不了修行的苦,无论齐国有四百八十座寺庙,还是有八百四十座寺庙,我都得找着她!”

第六十八章 一辈子不再见了

离京那一天,又下起了雪。

朱红琉璃瓦,茫茫白雪妆,去藩西的队伍蜿蜒曲折如蛇。

再是不愿,高承羿也得进宫来拜别齐国天子。

一时从乘乾殿出来,带领身后侍卫,英姿飒爽的往要宫外走。

行至堕虎门时,却见到了她。

身旁一众宫人,高擎着的凤凰折伞阻隔着漫天的风雪。

冬日寒凉,邵太后微拢了拢身上的胡裘,注目着迎面而来近在咫尺却再不能靠近的高承羿。

形貌依旧。

“臣参见太后。”第一句话,是他先开口说出来的,带着呼送而出的白气与冬日里的万种疏离。

漫天的风雪吹打在他单薄的袍子上,他腰间的那把长刀,染上了朔气与寒凉。

“以后就不在京城了,藩西荒凉,准备了些衣物给你。”太后微微的笑说着,堕虎门之事,让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她忘不了他扼住她脖子时的狠戾与决绝,也斩不断这些年来所沉醉其中的绵绵深情。

“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同孩子似的,身上的伤还没好,又是寒冬腊月的,就非要现在出发么?”即使有十万寒冰铺在心底,在见到他的这一时一刻里,竟是融化殆尽了。

高承羿端立在她的正对面,他的眼眸里装满了皑皑的迷茫,装满了大内皇宫里的一景一致,却独独装不下站在他面前的女人。

宫人递过太后一针一线缝制的衣物棉靴以及由太后一样一样过目的药品与补品,满满当当的装了好大一个包裹。

“不若过完年再走吧?”她的声音很轻,比绵雪落在地上的声音还轻,那里充满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与曾经不顾一切将他锢在身边的处心积虑。

现在这些东西都一文不值了。

她禁锢得了要照顾病母的人子,她也禁锢得了护卫爱人的情痴,当这两者都没有了的时候,当人心底的那盏明灯彻底燃灭了的时候,再淋多少明油也点不着了。

高承羿再没有开口说话,往前走时,势必有要经过她的那一瞬。

寒风冷气中,嗅到的是她身上特有的大齐国里独一份的浅浅香气。

十一年来,没有爱情,却也难逃离掉情爱,那么多个日日夜夜,相拥缱绻的,是两具捂不热暖不化的躯壳。

剪不断理还乱的是思念。

看着一步走出一个深深脚印,渐行渐远,离她越来越远,马上就要走出她视线的征人,心底的悲沉竟是那样的牵坠着心胆。

大雪纷飞,她有点呼吸不上来了,寒风殷湿眼底的热泪,摒弃一切,她终是忍不住对着他决绝而去的背影,开口问道:“……还会回来么?”

说出来的话,凝结在了宫墙之内,已经走出堕虎门的他再听不见了。

想来今生今世没有什么比此事更遗憾的了,鼻子发酸,两行清泪就流滑到了唇边,那么的无声无息。

是不是只要早说那么一弹指间,他就能听到了?

悠悠京华路,此会在何年?

一辈子不再相见了么?

……

-

爱晚居。

魏楚欣站在窗棂下,一时有些出神。

一旁梳儿轻声对她道:“姑娘,吕福今早着人把送过去的彩礼退回来了,并又另传话说想见姑娘一面。”

魏楚欣点头说:“一个月了,是该见一面的了。”

等晚上萧旋凯回来,魏楚欣说了明日要出门的事情。

大夫人亲自吩咐过的,不准她再出门一步,萧旋凯一边喝着粥,一边对她道:“想要出去,有点难办。”

魏楚欣都想好了办法,一时在旁为他添菜说:“后日是十五,就说去庙里进香祈福,你与母亲说说,好不好?”

……

第二日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出得了侯府。

去事先约好的酒楼见面。

走到半路,马车却被人拦了下。

魏楚欣朝外问道:“怎么了?”

外头梳儿道:“是史老师傅……”

就近找了一家茶楼,进了一间僻静的屋子。

一到里头,不等魏楚欣说话,史老师傅便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后面梳儿和石榴要扶人起来,魏楚欣却是道:“到外头守着,有几句话我要单独和史老师傅说。”

梳儿和石榴应了是,走了出去,并将房门关好了。

魏楚欣站着的地方,正对面是一扇窗子,上头糊着半透的纱纸,影影绰绰的能看到外头的街景。

魏楚欣就眼望着那模糊的街景,轻叹了一口气说:“这世上的人事也好,景色也罢,真真假假的,有时候眼见是真的却未必是真的,心以为是假的也许又是真的,一个人要想时时刻刻看清这个世界,得是需要多少明亮的眼睛呢?”

“这一个月以来,闭门不出,日思夜想,一直在想一件事,可却无论如何也没想明白。”魏楚欣便是慢慢的收回了视线,眼看着地上跪着的史老师傅,问他道:“今年这一千坛红曲酒,从配制,下窖,到期间保存,都和往年一模一样,前前后后有尽二百名工人参与监制,每一道工序都至少经过三人之手,一环出了差错,另外几方不可能没有察觉,那么我便不知了,这酒是如何坏的呢?”

史老师傅没有脸面看向魏楚欣,只沉重的闭上了苍老的双眼。

“那便只能排除是在制作期间出的差错了。”魏楚欣微微昀了一口气,后面的话,说出来要伤了史老师傅的脸,也寒了她自己的心。

“既然不是在制作期间出了差错,那又会是在哪里呢?制作红曲酒,主要原料也就是红曲米和酒粬两大块,红曲米是程凌儿从靖州运来的,入库时有严格的保存规制,出库之后也要经由四道工序,经五百名工人层层甄选,十斤中只有择出的那一斤质量极其上乘的才能用作制酒,差错出在红曲米上,几乎也是不可能的。”

“这样说来,问题也就只能出在酒粬上了,出在靖州客商送来的那批酒粬上,只是在购置那批酒粬之前,是史老师傅您及其他几个师傅亲自验过的啊,当时信誓旦旦的保证,说那酒粬质量上乘,没有任何问题的。”

魏楚欣终究还是不愿意相信史老师傅和吕福联手欺骗了自己,“是没验出来么?史老师傅和手底下的几位徒弟同时看走了眼?”

“想当年,红曲酒在京都城里一夜闻名,多少人不惜花重金想方设法的要来挖您,无论开出怎样的价钱来,提出多少丰厚的优惠,您一丝一毫都不为所动。磬醉酒楼能走到今天,您老功不可没,所以在初得知红曲酒坏了的那时那刻,我想了一万种原因,独独排除了会是在酒粬上出了问题。我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能研制出红曲酒方子的人,会不知道该用什么酒粬么,能培育出数十名徒弟的老匠师,难道连最起码的酒粬好坏都辨认不出么?”

第六十九章 背叛的缘由

“那靖州客商的酒粬尤其便宜,当初我问史老师傅能不能在质量上出现问题,是史老师傅亲口对我下的保,说验看过了,让我把心放肚子里,说酒粬没有问题。”

“和史老师傅认识相处了几年,深知老师傅您平日里从不多言不多语,但凡事说出来的话,便必是发自肺腑的。以至于后来王头找遍了红曲酒坏了的原因,处处都没有问题,唯有酒粬这一环是单出来的无从考证,那时我也还不曾相信史老师傅您会骗我。”

“直到王头调出了酒香宅酿酒师傅名单,查出去年在红曲米下窖的前一天,竟然有三名酿酒师傅同时被解雇了。那册子里有签了史老师傅名字的请述单,单子上有总管事吕福的红笔批示。后王头按照名单着人去查证,说是那三人皆非史老师傅的门徒,并都对那靖州客商的酒粬存有偏见,只此三人在酒香宅名不见经传,不敌老师傅之权威名望。”

魏楚欣讲到这里,史老师傅终于再听不下去了,声音中懊悔悲痛,沙哑哽咽着道:“东家别说了,原是我骗了东家,那酒粬确实是坏粬……”

“为什么要这样欺骗我?”魏楚欣尽量让自己的话听上去平静无波,“这些年我自认为并不曾亏待了您?”

史老师傅道:“这些年东家待我恩重如山,若不是东家,我哪里能住上大宅子,用得起仆人,每顿饭都能吃得起肉,若不是东家,小女的怕是也就没了,要说来都是小人一时糊涂,上了人的当,才做了如此猪狗不如的事情,小人这张老脸没法再面对东家了!”

史老师傅下死手扇着自己的脸,“东家或是公了把我送到官府,或是私了处决了我,小人绝对没有怨言。”

魏楚欣耳听着那一声接着一声的巴掌响,叹气说道:“现如今磬醉酒楼已经易主,辛苦经营几年的生意原也只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事已至此史老师傅的命值什么,我就算是要了您的命又有什么用?”

魏楚欣一时走到了桌子旁,拉出椅子,轻轻坐了下。

拿过茶壶,往旁边瓷杯里倾倒了两杯清茶,那茶沏的时间太长了,又浓又凉,一口喝下去,从食管凉到心肺。

需是用真情将茶水捂暖吧,只是人这一生精力有限,待人接物,又哪里来的那么多真情呢。

“史老师傅起来说话吧。”魏楚欣放下了提着的茶壶,松开了握着的瓷柄,侧头看向跪在那里痛哭流涕鬓发斑白的花甲老人,淡笑着说道:“以为史老师傅再不会回京都了,只没想到今日还能再见面。佛家讲缘法,思来您与我的缘分还不曾用尽。”

史老师傅悔不当初,哪里肯起来,若面前有把刀的话,一时下狠心也就抹了脖子了。

“原本是五分寒心五分愤懑,今日您能来见我,我心中便解了三分愠愤,起来说说看吧,是出于什么原因,让您如此背叛了我的。吃一堑长一智,我是个商人,亏已过后,总归是要得到点什么作为弥补,我自己方才能放过了自己。”

史老师傅道:“事情的起因要从一前年崔四到磬醉酒楼说起。”

……

出了茶楼,石榴和梳儿就见着她们姑娘平日里明亮澄明的眼睛都黯淡了那么几分。走在前面,只感觉被人抽下去了支撑着精气神的骨头,她们要上前去扶,只她们姑娘摆手,倔强的不用任何人扶。

在事先约定好的酒楼,临窗一雅间里,吕福已经按照魏楚欣的口味,点好了菜。

由引路的小伙计打帘子,魏楚欣走了进来。

吕福一见了魏楚欣,便还如以往那般的行了礼,周道又细心的拉出椅子,请魏楚欣入座。

魏楚欣一时点头,竟是微微笑了下,道了感谢。

雅间里只有两人,石榴和梳儿都被魏楚欣打发到了门外。

伙计端着托盘上一道道的菜,菜上齐后,魏楚欣却是笑说:“这么好的菜,怎么能少了酒呢,要一壶红曲酒吧。”

那站候在一旁的伙计听了,忙赔笑着说:“姑娘真是折煞小店了,红曲佳酿供不应求,前几年还可设法买到一坛半坛的,可也不知今年是怎么了,这酒尤其的难买呢。姑娘雅兴,店里囤着醇香女儿红,上一壶可好?”

魏楚欣抬眼有略深意的看向吕福,淡笑了笑点头说:“那就喝女儿红,表哥还能喝得惯吧?”

吕福抿嘴点了点头,道:“都听三姑娘的。”

只等剩两人时,吕福却是从怀里掏出了早已准备好了的房契,钥匙,银票,推到魏楚欣一侧,道:“那日便想将这些东西还给三姑娘,只侯爷在场,不好提及。现今物归原主,原是吕福欠三姑娘的。”

三张房契,十万两银票,魏楚欣看了看桌子上放置的东西,终是不禁轻笑了下。

“表哥欠我的,不止这些吧?”

吕福点了点头,道:“原是我对不住三姑娘,三姑娘想怎样,吕福都应着。报官也好,旁的也罢,吕福绝无一分一毫辩驳之言。”

伙计取了酒过来,敲门进屋,放下酒壶酒杯,说了几句讨喜的话,又去了。

魏楚欣便是伸手摆弄着那瓷质酒壶的盖子,轻旋了旋,却是转移了话题,“表哥怎么把彩礼退回来了,是送的东西不够精致,还是不符合表哥的心意呢?”

吕福听这话,低垂着的头才略微抬了一抬,刚要开口说话,便又被魏楚欣的下话给打了回去。

“听侯爷说女方家里原是明理好说话的,新娘子性情也好。这明日便是到了送彩礼的日子了,表哥大可不必操劳,既是将彩礼送还到了侯府,那便由侯府出面去女方家送彩礼也是一样,表哥就等着到了正日子穿上喜服当新郎官也就是了。”

吕福想说:“三姑娘,我……”

“看表哥为难的样子,万事俱备,只差东风了,表哥是还在磬醉酒楼做总管事的吧,是怕新掌馆不好说话,不给你放婚假么?”

魏楚欣握着壶柄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些,抬眼看着吕福,用心平气和的语气道:“不能的,先前若是没有表哥如此为其效力,她也做不上这新东家,表哥是磬醉酒楼的功臣,放个婚假,新东家通情达理一定会同意不说,还是要备下厚礼感谢表哥,祝表哥百年好合的呢。”

魏楚欣话音未落,吕福已是从椅子上起来,跪到了地上。

魏楚欣冷眼瞧着他,但听他道:“侯爷和三姑娘给安排的这门婚事,吕福实在不能从命。”

“为什么?”魏楚欣指腹敲着壶盖,“新娘子长得很好呢,表哥看了兴许就相中了。”

第七十章 不耻

“三姑娘,吕福实在是不能从命。”吕福沙哑着嗓子道。

“表哥自来是不把我说的话当话,此事若经我一人,怎么都好办。只此门婚事是侯爷说的,难道表哥连侯爷的好意也想拒绝么?”

萧旋凯的好意谁敢拒绝呢。

吕福眼睛都有一些红了,硬着头皮想要说拒绝的话,但又哪里说得出来。

雅间里一时寂静了。

魏楚欣握着筷子,眼看着这一桌子可口的饭菜,平息了一口气,道:“以前不论如何,我总是觉得你吕福是个温润有良知的人,你处心积虑算计了我,不费吹灰之力平平静静的就让我变得一无所有,我反倒敬佩你的好手段。就在今天以前,我都是这么认为的,只直到来之间见到了史老师傅,你猜他都告诉了我什么?”

吕福听着,下意识便是吞咽了一下,手握成了拳,将头深深的埋了下,倒是什么都没说。

“当日里他请假说要去老家探友,是你吕福私自自作,大笔一挥,一下子就批给了他带薪酬的年假吧,你不好奇史老师傅怎样又回来了么?”

“当日里我把酿酒研制的事宜另设一机构,忌惮的就是你吕福一人独大一手遮天,不得不说,我曾幼稚的以为这是个有效分权的好法子,你吕福总管事的能耐再是大,手伸得再是长,你也够不着酒香宅,酒香宅里史老师傅和各酿酒师傅直接由我调派,有事向我汇报,与你吕福管事无关,听侯爷说,朝廷上都讲究分权而治,我从旁处取经,认为将这个法子用到铺子管理上实在是不错,以至于曾还在心里沾沾自喜过。”

“只我现在真不知道当初这个决定到底是对是错?”说到此处,魏楚欣终于是顿了一下,缓了一口气才道,“如果我没把史老师傅以及其他酿酒师傅单独分支出来,在所有人还是如先开始时由你吕福管事调派,听你吕福支使,是不是就没有史元娘之事了?”

吕福低着头还是没说话,事情彻底败露,魏楚欣得知了真相,他没有什么好辩驳的。

“用如此拙劣下作的手段威胁于人,你当真让我所不耻。”魏楚欣把手里的筷子放在了碗沿上,注视着吕福问道:“你知道贞操对一个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将一颗真心交付于你,你可以嫌弃,也可以不屑一顾,只你是如何下得了手,将其约到一处,让崔四那么糟蹋了她的?”

“我魏楚欣当日得是多么的有眼无珠,能将你和崔四这两条狼狗双双招到铺子里来的呢。”说到此处,魏楚欣反倒将自己说笑了。

吕福低沉着脑袋,一双手覆在脸上,使劲的搓了起来。

“想你不远千里,远走他乡来到京城是为了什么?权?钱?自你为我做事时起,这两样东西我何时短了你,作为一个管事,你在磬醉酒楼也好,在全京都城的酒铺子也罢,谁能有你自由,谁能有你这份几乎登峰造极了的权利,所以闭门在家的这一个月,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还会背叛了我?”

“是钱捞得还不够多么,是权利赋予你的还不够大么?你以为你的账目做的很精细么?每年对查账目时,你吕福就以为我看不出你贪了多少么?想要钱是吧,不用你开口,我主动给你,每年年节前,我都送给你一套地段最好的宅子,这样的年礼在大齐国商界里也说得过去了吧。宅子,票子,现银,全酒铺人的尊敬,你还想要什么,这和当初在靖州,你母亲为了二十两银子给你交学费,赔着笑脸在恬儿母亲面前逢迎的那时相比,你应当知足了吧?”

“所以我在想,让你吕福肯大费周章,如此算计了我的动机,会不会不是钱也不是权呢?那除了这两样,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事到如今了,我能从你嘴里得到一个答案么?”

吕福一下一下的搓着脸,白净的脸都搓红了,他自始至终也不说话。

“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想你吕福平日在铺子里,不是能说会道,好交好为,惯会阿谀奉承的么?怎么现如今我不再是你东家,你不再是我手底下的管事了,我就再支使不了你了,你吕福连一句话也不惜得对我这个有眼无珠的手下败将说了么?”

吕福连摇了几下头,一时放下了手来,直起了腰,抬起了头,清了清嗓子,才是对魏楚欣道:“三姑娘不必如此激我,所有事情全部都是我做的,现如今我人在这里,三姑娘是杀是剐,想怎样我吕福都擎受着。”

“想怎样?”魏楚欣竟然是笑了出来,“我能让你怎样,要了你的性命么,还是学习你威胁着史老师傅的那一套,捏着你的把柄谋求什么利益?”

“在府上这一个月里,我倒也是想开了,你们男人不常有一句话么,说是女子无才便是德,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够花也就是了,因你这等人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岂不是得不偿失。现如今我也就是想着过些安安稳稳的日子,再就是人说的,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原定下来的你的婚事也就是这几日了,想来活这一辈子,我也做一回红娘,促成一段姻缘,也是好的。”

吕福终于是直言拒绝了这门侯爷牵桥搭线的婚事,他说:“还请侯爷收回成命,这门婚事吕福实难接受。”

魏楚欣笑着点了点头,一时从衣袖里拿出一包粉末状的药剂,拿起壶盖,当着吕福的面,将整包药全部倒进了装着女儿红的酒的瓷壶中。

重新盖好盖子,一手握着壶柄,一手托着壶底,慢慢的将酒摇匀。

一边摇着,魏楚欣一边看向站起来的吕福,说道:“想听一听我的故事么?”

吕福没说话,但听魏楚欣道:“要说当时我在乡下庄子住着的那几年,管事魏三鹏没少苛责了我,后来大老爷和大少爷去庄子里散心小住,遇见了我,才是把我接回了家里。刚回靖州那时,怕是一不小心惹谁不悦了,再被送到乡下庄子里,所以做什么事都需要谨小慎微,说话之前必定要在脑袋里演说思忖一番,话不能有错缝,事不能做的不圆滑,时间长了,也就打下了底,成为习惯了,以至于后来到了京城,嫁给侯爷,做了生意有了银钱,不用再那么小心翼翼的活着了时,也还不知道怎样恣肆任性的生活了。”

第七十一章 他选择死

“所以见着我的人十之八九在心底都以为我尤其的好说话没有什么脾气,那些说我如何如何幸运能嫁到侯府里做平妻和郡主平起平坐的人,见我是又好说话又没脾气的人,在嚼舌根编排我时,倒也就更肆无忌惮了一些,左不过我这个人没什么原则,人编排我时,我当没听见,人讨好我时,我又笑脸相迎。”

“自从蒋氏被大老爷送回闵州以后,整整五年时间,我都没再出手做过什么了,今还是你吕福,让我彻彻底底破了一回例。”

壶里的酒,已被摇匀,混着白色的药沫,倒在酒杯里,像白色的炼乳,那么的浑浊。

“不想接受侯爷的赐婚可以,只要你有胆量喝下这一杯酒,我与你吕福便是各走一边的陌路人,从此之后,所有恩怨一笔勾销。”说着,魏楚欣已经把酒杯递放在了他一侧的桌沿边上,笑看着他。

“想知道这酒里放的是什么么?”

吕福一时吞咽了下,紧咬着牙关问,清了清嗓子问:“是……什么?”

“这药剂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一时红’配酒服用下,一个时辰以后见红,喝下之人必定七窍流血而死。”魏楚欣看着吕福,停顿了下,失笑问道:“你怕死么?还敢饮下这杯酒么?在生死面前,没有多少人不是贪生怕死的,以至于古往今来,选择从容赴死的壮士大多青史留名。”

“不喝下这杯酒没什么,只要你亲口告诉我你背后的人是谁,整整几年的精心谋划,说出你背后的东家是谁,我也放了你。”

“没有背后指使之人,这一切从头到尾就只是我一人所为。”话音未落,吕福已是抄起那酒杯,将里面混着药剂的浊酒一饮而尽了。

冰凉又苦涩的酒水顺着食管流到了心肺,吕福拿袖子抹掉了残留在唇边的白色粉沫,将杯轻轻放在了桌案上。

魏楚欣眼见着他此举,点头淡笑道:“真不知那人何德何能能让你如此,好,既然你选择喝下这杯酒,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了。”魏楚欣也便是站起了身来,一边低头捋着衣衫一边提醒道:“从现在算起,你还能活在这世上一个时辰,有什么心愿尚未了结,便是抓紧吧,别等着留有遗憾,死后变成厉鬼,再是阴魂不散。”

也许古往今来选择从容赴死的壮士,只有那么一瞬的勇感。过了那一瞬后,就也变成贪生怕死的普通人了。

吕福推门而去了。在走下楼梯的那一时一刻里,在想到一会七窍流血而亡的死状时,心中某处终会是无边恐惧的。

魏楚欣就看着吕福的脚步有些虚,迈过门槛时,踉跄了那么一下,然后扶着楼梯两侧的扶手,一步一步在她眼前消失了。

即使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里,他还是那么的周全。

走到一楼时,店里的掌柜认出了这是磬醉酒楼的福管事,笑着和他打了招呼。

吕福点了点头,一时从袖子里掏出了身上仅剩下的十两银子,将饭菜钱结清了。

出了酒楼,便直奔城西扇子铺去了。

他本想雇一辆脚力车的,只是一摸荷包,里面瘪瘪的已经支付不起车费钱了。

先时,他把这几年在磬醉酒楼得来的所有积蓄都还给魏三姑娘了。

等奔走到扇子铺时,正好过去了半个时辰。

中午时分,没有顾客,柜台里的伙计正百无聊赖的看着账目打着哈欠,听见有人进来来,抬头才要招呼,却见是吕福。

小伙计便是放下了手里的活,从柜台里面绕了出来,一面给吕福搬来椅子,一面纳闷的笑说道:“今儿非初四日,爷怎么过来了,爷先坐下歇歇,小的这就给爷沏茶去。”

吕福摆了摆手,清了清发干的嗓子,叫停那伙计道:“沏茶就不必了,恬儿人呢?”

小伙计站住了脚,回身笑说,“爷说我们东家啊,这都连续好几天了,一到了中午,东家就自己到厨下亲自烧了饭,装到饭盒子里出门。”

因走的太急了,吕福还有几分喘,“你说恬儿给别人送饭去了?”

那小伙计点了点头,吞咽一口唾沫说:“我们东家做的菜可香呢,单是闻着就要咽口水了,后院厨下里还有,爷吃没吃饭呢,要不要用一些?”

吕福摆手说:“可知道她去哪了?给谁送饭去了?”

小伙计眉毛上下一挑,回忆着不敢太确定的说:“好像是去什么忘川庄了,东家就提了一嘴,是不是这个名小的不确定,但知道那是个私塾,才开了不两天,好像是在城南一不太起眼的豆腐巷里。”

“好端端的恬儿去私塾做什么,她自来不是最不喜……”

小伙计嘴碎,不等吕福说完话,就回说道:“好像那个教书的先生是东家在靖州时的好朋友,要说那个先生也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福气,能遇上我们东家心眼这么好的人,就不单说那私塾能开起来都是东家大方出的钱吧,就是去私塾里读书的那几个人孩子也是姑娘向平日里交情好的主顾极力推荐的呢……”

吕福知道自己快没有时间了,不等小伙计说完下话,已是抬腿走了。

只走到铺子外,又临时折了回来,对那伙计道:“先给我支一两银子,我有急用,就记在我的账目上,等见着了恬儿我同她说。”

自打他们东家盘下这家铺子,福爷便是每月初四赶在他公休的那一日来他们扇子铺,已经好几年了,月月如此,一天也没多来过,一天也没少来过,小伙计心里有谱,自是知道福爷和他们东家关系匪浅,未经允许支一两银子出来给福爷倒也无妨,应了声,低头到抽屉了挑了一块碎银子称了来给吕福。

只抬头要笑着要递给吕福时,却是低呼一声,“天爷啊,爷这好端端的,鼻子怎么还出上血了,别是滴在衣服上,爷这衣服竟是上等的好料子,爷先仰脖坐一会,小的这就打盆水过来。”

小伙计不说,吕福还不曾察觉,伸手一探,鼻子确实是开始出血了。

看来魏三姑娘先时说的话开始兑现了。

药效发作了。

有种情感鞭策在心中某处,吕福便也顾不得鼻子出不出血了,拿过柜台上的银子,出了铺子,要雇脚力到城南豆腐巷去。

还剩不到半个时辰,不知道还能不能见着她最后一面……

第七十二章 深情

腥咸的鲜血浸满了他的前大襟。

按照小伙计所说,吕福找到了城南豆腐巷。

巷里百多人家,吕福放眼望去,竟是没能看到哪有挂着“忘川”字样牌匾的私塾。

街上路过之人全部像看怪物一样在看着这个通身是血,不上医馆,却是左顾右盼,执着于打听什么忘川私塾的疯子。

“请问这附近是新开了一家‘忘川私塾’么?”时间在一点一点消耗,只剩下一刻半了。

“不知道,不知道……”还真是齐国之大,无奇不有,那人像躲疯子一样,唯恐避之不及。

“请问您知道‘忘川私塾’么?”

“不知道!”

“请问忘川私塾在哪里?”

“老子上哪知道去,你问谁呢!”

……

还剩半刻钟了,鼻子不再出血,吕福心以为时辰一到,自己就要七窍流血而亡了。

昔日里神采飞扬的磬醉酒楼福总管事,现在奔波的发髻松散,袍子血红,满脸血迹,眼睛里布满了这一个月里辗转难安积存下来的红血丝,以及知道自己即将送命的恐惧与遗憾。

然而他还是执着的不肯放弃。

从小以来受尽白眼,多经磋磨的贫寒生活,早就磨练出了他执着不轻言放弃的性子。他不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少爷,没有那样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运气与福气,以至于从来都是,要达成某种愿望,想得到什么东西,势必得舍弃什么而千方百计的争取着的。

脸皮,自尊,甚至是良知,只要能等价的换来所需要的东西,也许都可以用来舍弃。

“你说的是辋川庄吧?”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问着了。

那人手指西南方向引路道:“这你也就是遇着了我,旁人还真不知道呢,从这往里走二百步,向左转两个弯也就是了。”

吕福听着,连谢也不及说,按着那人所指,已经赶了过去。

连转了两个弯,当真见着了那块“辋川庄”的牌匾。

小小两间门面,隐匿在豆腐巷之中,让不细心之人想寻也难寻。

冬日里的寒冷,把吕福那沾了血的袍子冻得发硬,在推门进去的前一刻里,他倒是还不忘拿袖子使劲的蹭了蹭脸,簪了簪松散了的发髻。

扇门被打开了,吕福看见了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候,他心心念念的人。

“不好吃么,你怎么都不吃呀?”

吕福站在门口,冷风呼啸的吹打在他干瘦的身躯上,他眼见着了她笑着那般明媚,在对另一个男人。

芮禹岑摇了摇头,拒绝的话还不及出口,就见着了个通身是血的人站在了门口,“请问你找……”

“我找魏恬欣!”吕福直打断芮禹岑道。

那时那刻,吕福直觉得他心底泛起了不受控制的怒气。他可以为了她不要命,在寒冬腊月里跑遍了大半个京都城,而她,却是在这烧着红旺旺的暖和屋子里和一个有妇之夫言谈说笑,甚至于是亲自下厨烧菜,给这有妇之夫做饭!

他怎样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手艺,她又何曾给他烧过一次菜。

“谁找我……”魏四是侧坐着的,回过了头来,眼见着门口通身是血的吕福,直吓了一跳,“……表哥,你怎么找到这来了,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浑身是血啊?”

吕福吸了吸鼻子,压制下心底的愠怒,对她道:“我有事和你说,外头冷,你穿好了衣服出来,我在外面等你。”

魏四便是站了起来,一时看着吕福追问道:“你怎么弄的,用不用找个郎中瞧瞧,你不要紧……”

不等她说完下话,吕福已是退了出来,将房门复又关上了。

魏四下意识紧了紧手劲,侧头看着芮禹岑勉强笑着解释说,“他是我远房表哥,怎也不知道打听到这儿了,许是遇上了什么难处,芮公子先安心坐下吃饭,我出去看看就回来。”

芮禹岑道:“怕外面的人等急了,魏四姑娘快出去看看吧。有一句话说的也许是对的,男女自来授受不亲,魏四姑娘心明聪慧,是很不错的姑娘,若是因我这个穷书生而沾污了姑娘的名声,岂不是太不应该了。感谢四姑娘念在同乡之情,这几日帮我颇多,今日这顿饭菜我便厚颜收下了。寒冬腊月的,只承望四姑娘往后别再麻烦往这里奔波了。”

魏四听芮禹岑此话,正系着披风的手指顿滞了一下,微微昀了一口气,和缓过来,麻利的将带子系好,要推门出去之前,只停在门槛里侧,回头笑对芮禹岑说:“快吃饭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

外头吕福站在两侧通风的巷子里,魏四走了出来,眼看着他,便是问:“这么冷的天,表哥出门在外,怎也不披件外衣,这通身是血的,怎么弄的?”

若她不说,吕福倒也没觉得冷。

见她在关心着自己,吕福一时就会心的笑了,“因急着见你,就给忘了。”要伸手过来拉她时,眼看着手上全是血污,便是忙又缩回了手。

“走,去医馆看看吧,好端端的怎么出了这么多血?”魏四说着,眉头就微不可查的轻蹙了下,语气里略有那么几分不耐。

吕福却是固执的摇头说,“我没事,不用去医馆,”抬头看了看时辰,“这又正好是中午了,恬儿吃饭了么,不若我们找个饭馆边坐边聊?你身子自来就弱,这里呛风冷气的,别再是冻着了,冬日里受了风寒最不愿意好了,以后我不再你身边了,没人提醒着你,你可要……”

“你确定你没事?”魏四眉头蹙的就又深了一分,不愿意听吕福啰里啰嗦说个没完没了,别过了头去,咬了咬唇,调整好语气,才说:“既然不用上医馆,先时不是说找我有事么,有什么事表哥就请说吧。”

吕福又何曾不是一个细心的男子,眼见着她的这分疏离,只觉得心头憋闷着,隐隐的在泛着疼。

“先时你不也说了么,这里呛风冷气的,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你又穿的这样单薄,”魏四见着吕福那失望的样子,便在心里叹了口气,拉回了话来,“前面有家茶楼,咱们去坐坐吧。”

“其实也没什么事,”吕福眼看着魏四,深深的望了一眼又一眼,一时找袍子上没沾上血的干净地方蹭了蹭手,才是将藏在怀里的,她亲自绣的,他贴身戴了几年的荷包拿了出来,“我在想,这个荷包还是还给你吧,以后我就不在京城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强压下去的不耐就又被他给激了上来,“给你的东西你就戴着,这又还给我做什么,要说来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阴阳怪气的板着个脸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愿意看么……”

下话没说完,只听轰然一声,吕福已经倒在了地上。

第七十三章 寒切

吕福走后,店里的小伙计进来收盘子,却见着魏楚欣没有要走的意思。

“再上一壶茶来。”魏楚欣道。

小伙计便应了一声,但见着面前这姑娘脸色极其不好,摆了一大桌子的菜一口也没动过,先时付钱那男人走的时候脸色也是不好,直在心里猜测着这一对怕是闹了矛盾。

等了一个半时辰。

这里梳儿从外面回来,进了酒楼,上了雅间。

一见着了魏楚欣便道:“姑娘,我见着了!”

魏楚欣抿了抿唇,缓声问道:“是我认识的人么?”

梳儿听着,便咬了咬唇,斟酌了半天,也没组织好语言。

魏楚欣见梳儿的样子,心底便是寒凉了,放下手里的杯,道:“他见的到底是谁,你直言吧。”

“是……是四姑娘。”梳儿抬眼看着魏楚欣道。

心底的悲哀一时无限放大,一页扁舟在她脑海里延展成了硕大的船舶,直撑得要装不下了,是目眦尽裂的痛灼感……

谁如此算计她,她都不会有这种灼心的感觉,为什么单单是她的亲人。

“姑娘,你没事吧?”梳儿眼见着魏楚欣脸色一时变得极差,寒冬腊月的,额上竟冒起了细密密的汗珠子。

“当年才从庄子回靖州那会,我没有朋友,和张妈妈一老一小两个人,被关在兰蕴居里,没娘疼没爹的人,还不比一株野草,两个牙尖嘴利的丫鬟,就能把我辖制的死死的。那天下了宴会,她主送拉过了我的手,往我嘴里塞了一块糖。”

魏楚欣回忆起那的景,都七八年的事了,倒也还记得清清楚楚的,眼看着梳儿和石榴两人,笑着说:“是一块包着花花纸的粽子糖,我那时已经有五年都没有吃过了。”

“她格活泼开朗,又处处为人着想,那年冬天,魏伟彬一三贬,家里连年也过不好,幸亏是有她,拉着我去找靖州的公子小姐们聚到一起赏雪画梅,倒也还有意思了一些。”

“只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分感从什么时候起就变了,那年在常州温家花园里,她说丢了如意佩,非拉着我抄近路去找,要不是郇氏后追上将我拦了下来,现在嫁给常州邵二的也许就是我了……”魏楚欣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了。

梳儿眼见着她们姑娘红了眼睛,她便也是想到了在送蒋氏回闵州的前一天晚上,在柴房里,蒋氏幸哉乐祸说出的那些话来了。

那她扶着她们姑娘出去,蒋氏发疯了一般的爬过来,在后头喊:

魏小三,你也别得意得太早,温园宴会那,你以为就只我自己想害你么,你的好妹妹,魏家的四姑娘,她倒比我见不得你好呢!

真丢了如意佩么,要说出来你与你娘是一样好欺好骗的绣花枕头,长着一副空皮囊,看上去百尖百灵,实际上蠢笨至极!你以为你娘怎么死的,我是给她灌了落子汤不假,只她是个人,子再弱那一碗药就至于要了她的命么,原是你们魏家的祖宗,你魏小三的亲,和我同一天给你娘灌下了药,要说来我倒是平白为别人做了嫁衣裳,我只要了兰姨娘肚子里的孩子,你才是要了你娘的命呢!

要说来你是真孝心,自打从庄子里回来,前后的围在老太太跟前,编什么寿型草结子,端茶倒水,一天一趟的往槿香苑送冰糖雪梨羹,家里上上下下几个孩子,倒是没有比你再殷勤的了!想想还真是可笑,越是害你的人,你魏小三偏还jiàn)得交付真心呢,你的一片真心都喂狗了,所以到最后,你魏小三还是输了……

石榴当时正在靖州,她没有听到蒋氏这么番话。此时见着魏楚欣伤心之至,便是安慰的劝说:“四姑娘和吕福是表兄妹,这吕福在京里也没什么亲人,一想到临要死了,见一见四姑娘也是理之中的事,四姑娘为人自来很好,想当初在靖州时,她和姑娘是怎么的要好,这世间的事,也就是一个巧字,要说姑娘你对四姑娘不也是真心实意的好么,两好呷一好,这无缘无故的四姑娘凭什么就要害姑娘呢,害姑娘对她有什么好处,兴许就是个大误会,姑娘先别伤心。”

魏楚欣也便是不明白,无缘无故的,她为什么就要算计自己到如此地步。

这半以来,接收到的消息使她寒了心胆,心里发疼,体便也跟着一疼。

把着椅背要站起来时,却听梳儿和石榴两人惊呼道:“见红了,这好端端的怎么见红了!”

魏楚欣勉强站稳,小腹部传来的隐痛暂时缓解了她心里的灼痛,清了清发干的嗓子,问两人道:“是什么时辰了?”

两人忙答:“未时末刻了,姑娘要不要紧,咱们去医馆瞧瞧吧!”

魏楚欣道:“去城南临水巷。”

……

冬里的下午,寒冷中带着那么几分假意的和缓,那是夕阳西下时,天边黄澄澄的烟霞。

城南临水巷里,散步着的大多是寻常百姓之家。

几个孩童穿着厚厚的磨的发亮的棉袄,在巷子里疯跑嬉戏着,那么童真的欢声笑语,让路过的人听着,或多或少也都追忆起了自己年少的时候。

流年似水,一旦过去了也就过去了。那些美好的,不掺杂任何物质功利的意,失去了,也就再找寻不回了。

梳儿和石榴两人下车,向人打听着女医颜氏的住所,那颜氏在这一代是出了名的,一问就给问着了。

到了宅门口,里面的人听见有人敲门,一边应声,一边来开门,“来了,是谁啊?”

开门的是颜氏的丈夫,眼见着了两个丫鬟扶着一个面色苍白穿着打扮不俗的女人站在门口,便是喊屋里的颜氏道:“有病人,是来找你的!”

那颜氏才从宫里回来,正换了家常的衣服,在堂里看着两个孩子做功课,听这话,也应了一声。

自从去年,她当上医源馆里的掌馆以来,名声大噪。京里许多达官贵人为了看病,也有不惜屈拜访的。

魏楚欣从简而来,颜氏的丈夫,倒是没把她当什么贵人。

一时颜氏走出了来,眼见着来人却是魏楚欣!

停在原地怔了那么一下,心里发虚,想着无事不登三宝,她找上门来做什么,难不成是来跟自己秋后算账的……

梳儿和石榴认出了是去年到侯府为她们姑娘诊脉的宫里女医,便急着求道:“还请帮帮我们姑娘吧!”

颜氏这才回过了神来,眼见着魏楚欣面色惨白,大冬里头额上竟是出了不少的虚汗,直将人请到了卧房里。

掩好了房门,魏楚欣才是把上披着的胡裘外氅解了开,里头的织锦衫子染上了点点的血迹。

“萧二少这是?”颜氏便是变了脸色,看向魏楚欣道。

第七十四章 谨小慎微

一时颜氏给魏楚欣诊了脉,行了针,又在家里翻找来了几位有安胎平宫疗效的草药,也不及熬煮了,只让魏楚欣在口中咀嚼出了药汁,然后服用了下去。

平躺在榻上缓了大半个时辰,魏楚欣只觉得腹部倒不似先前那么疼了。

颜氏坐在旁,见魏楚欣的呼吸渐渐平稳了,脸色也和缓了过来,才是松了一口气。

魏氏肚子里怀得可是侯府里的金疙瘩,这要是在这里小孕了,她可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思来,颜氏倒还是后怕,行了十几年的医,这倒是破天荒的头一次为人看病,把她自己紧张得出一的冷汗来。

魏楚欣轻抚了着自己的肚子,向颜氏道了感谢。

出于郎中的本心,颜氏不免说道:“有了孕,这头三个月里格外的要注意,房事、饮食,睡眠要注意不说,也切忌绪有过大的波动。萧二娘子自己也是行医的人,又不是怀头一个的时候了,怎反倒粗心大意了,这亏得是你平里调养的好,胎儿做的也稳,天养的这孩子,说句难听的,若真小孕了,是谁愿意看到的结果!”

魏楚欣笑听着颜氏的好心数落。

又过了一会,待是敢活动了,才由梳儿和石榴扶着,辞别了颜氏,出了宅子,往马车旁走。

颜氏带着两个孩子追了出来,给搬来了一把宽背椅子,一个小杌子,另一方小脚踏,连放在马车旁,让魏楚欣踩着上车。

谁不怕再出了意外,这里梳儿,石榴,颜氏三人前后围着魏楚欣,有人把着胳膊,有人擎着后背,有人给掀车帘子,驾车的马夫,侯府里随从的府丁也都在心里卯着一股劲,看着马,丝毫不敢含糊。

“婶娘的腿是坏了嘛?”就连颜氏的一双儿女在一旁看着,都忍不住给鼓劲道:“一、二、三,就快上去车了!”

魏楚欣终于上了车来,看着两个孩子那一双双童真的眼睛,觉得心里的沉重都减了一些,笑着摆手招呼两个孩子过来。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着,便是小跑着走到了马车旁停下。

魏楚欣低头在上找了找,出来的急,连荷包也不曾带,就顺势将发上戴着的一对点翠金步摇摘了下来,分别递到两人手里,道:“第一次见面,婶娘也没准备什么,拿着这个换些糖吃。”

小姑娘天生打扮,眼看着手里的步摇,模仿着要往自己头顶上的丫髻上簪。

那男孩照小姑娘大一些,极其懂事的样子,眼见着母亲摇头不让两人收,便下了好大决心般的,伸着小手要将簪子还给魏楚欣。

“拿着吧,你娘亲同意的。”魏楚欣便是摸了摸两人的小脑袋,看向颜氏笑说:“外头冷,看是冻着了这两个小家伙,姐姐快带他俩回去吧。”

颜氏便应了一声,轻扯过两人的手,临回去之前,要把那两支金步摇还给魏楚欣,“这委实太贵重了,我们哪里敢收……”

“这是婶娘给我的,这么好看的东西,娘亲为什么要还回去?”小姑娘怅然若失的模样,抬头看着颜氏,憋屈的红了眼眶,马上就要哭了。

“什么贵不贵重,给孩子戴着吧。”

……

回到侯府里,已是到该吃晚饭的时候了。

魏楚欣吩咐着将今去颜氏处保胎之事瞒了下去,只等晚上萧旋凯回来的时候,还是知道了。

魏楚欣在屋里盖被平躺着,眯着眼睛,昏昏沉沉的终也是睡不着,就只听萧旋凯摔帘子进了来。

她便是睁开了眼睛,侧头去看萧旋凯,就见着他一脸的不悦。

“不让你出门你非要出门,现下出了意外,可是好呢!”

魏楚欣听着也不说话,抿了抿有些发白的嘴唇,又转过了头去。

萧旋凯想看一看她有没有事,但又怕从外面带回来的通凉气冲到了她,便就又折走了出去,到客堂脱了外面的披风,烤了烤火,才又进来了。

坐在边,轻握过了她的手询问:“胎儿要不要紧,用不用再找郎中瞧瞧?”

魏楚欣便是低着头,轻轻摇着,也还不说话。

“要过年了,这一段时间就安心在家里待着好不好,看孩子再出了什么闪失,我与你没完。”

“孩子比我重要是不是?”魏楚欣便是轻吸了下鼻子,轻轻的问他。

萧旋凯听这话,便是俯下来,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孩子的醋你也要吃么?”

有时候人很难做到公正与不牵连,魏楚欣便抬眼看着萧旋凯,便是将外面带回来的那些负面绪都对他现了出来,问他道:“那是了,我是给你带孩子的工具。”

“怎么了?”萧旋凯就见着这说说话她反倒是红了眼睛,下巴轻轻的打颤,竟是忍不住要哭了的模样,“谁把你当带孩子的工具了,你要非这么不讲理,我就是长一百张嘴也辩驳不过。”

魏楚欣便是咽回了下话,一时又侧过了头去。

萧旋凯也包容着她时不时就有的小脾气,因知她这些年一直都喜欢吃粽子糖,今早上路过糖斋,还特意下去买了一些,此时从怀里掏出一颗,剥了糖纸,朝她递了过来,“还说我不在乎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是粽子糖。

魏楚欣本来都要压下去了的眼泪再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摇了摇头,这一辈子再不想去吃粽子糖了,只萧旋凯却执着的要喂她。

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的,魏楚欣便是突然坐起了来,哭的抽抽噎噎。

萧旋凯见着,都慌了神,一时将她环在怀里,柔声轻哄着,“哭什么,这出了意外,我不也没说什么么,哭的这么委屈,我欺负你了?”

“好了,看哭伤了眼睛,咱们不哭了,是不是肚子还疼啊,再着人来瞧瞧?”萧旋凯也不会哄人,看着魏楚欣哭的伤心,他只是将她揽在怀里手足无措。

魏楚欣用他的袍子擦着眼泪,哽咽着说:“不用,只你以后别再给我买粽子糖了……”

“好,以后不买粽子糖了,不哭了好不好?”她说什么,萧旋凯就顺着她说什么,只是女人心海底针,他是真不知以前那么吃粽子糖的人,现在何为就因为他要强喂她吃一块糖而哭成这个样子。

他的怀里又暖又踏实,倚靠着他,良久良久,她看着他的眼睛问:“从当年魏侍郎把我扔到庄子里时开始,我便一直活得谨小慎微,正所谓钱财好赚,真心难换。深知真难得,别人对我一分好,我便是时时记着,总想着加倍还回去。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从来也不奢望得到什么……”

说着,魏楚欣便紧了紧环着他的手臂,“我可以这么一直倚靠着你么,会不会等我彻底习惯了,你就抽走了,把我抛弃了?”

第七十五章 虚情假意

这是腊月初十。

磬醉酒楼总铺里,魏四正坐在大堂里查点着花名册。

吕福在外,敲了敲门,便气势汹汹撩帘进来了。

一进来,便是道:“为什么!他们都是在铺子里做了几年工的老伙计了,为什么要裁掉他们!”

魏四听这话,便是放下了手里的册子,抬头好笑的看着一脸严肃模样的吕福,道:“表哥大病初愈,不宜动气。”

“他们家里上有老下又小,你说不用他们就不用他们了,你让他们以后如何生活?”吕福走到魏四前,看着魏四道。

魏四便也严肃了起来,“不解雇了他们,这酒铺子怎么开下去?”

话赶话,吕福便是看着魏四道:“三姑娘在的时候怎么就能开下去呢?”

“还跟我提她!”听的魏四便是顺手将案上的花名册扬到了地上,“你前东家那么好,你还背叛了她在我这里当总管事?你不是说她事事都相信你么,怎么以磬醉酒楼的名义在外举借几十万两外债的事,你却丝毫不知呢?现在债主要债上门,不裁工人,你让我上哪挪钱去?”

说的吕福便没有下话了,转要走时,魏四反倒是叫住了他,“去车,一会我要去侍郎府,你亲自去准备一份礼品来,送给你前东家当生礼物,跟了她四五年的,她的喜好你不是最知道了么。”

……

-

侯府里。

魏楚欣因想着今必是要出门之事,便是一反常态同他一齐起了。洗漱过后坐在饭桌上吃饭,她给他添粥,“行不行么,我回侍郎府一趟可不可以?”

“不可以,这才过了多久,上个月出的意外你忘了么?”萧旋凯不想让她出门。

“我没忘,只是这一段时间不是调养好了么,整里待在宅子里都要把人闷死了,这又有一年都没回家了,你就让我回去一趟好不好?”

“回家?”萧旋凯放下筷子,抬眼问她,“回哪个家,侯府不是你的家么?”

魏楚欣笑说:“回娘家,你让我回去一趟吧,你不让我回去,我这个年都过不好了。”

“就这么没出息,不让你去,就过不好年了?这倒是把萧旋凯给听笑了,脸也板不住了,只道:“那我下衙去接你,带你去哙雪斋吃好吃的。”

“好。”魏楚欣笑着点了点头,也就不知道从侍郎府里出来,还有没有胃口吃饭了。

等魏楚欣到侍郎府,已是巳时了。

此时魏四照魏楚欣先一步来了。

侍郎府的门房一见着侯门里面的三姑来了,直赶忙的到正堂通报。

芮雨晴和魏四等人出来迎接时,芮雨晴便握过了魏楚欣的手笑说:“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竟然回来了!才恬儿来,说是你一会回侍郎府,我全当她信口胡诌,还不相信呢,只这没想到,她才说完,你就来了!”

一旁魏四笑接道:“要我也是不知的,只头两三姐姐就着人给我送信去了,说是腊月初十是她的生,她要回侍郎府,也让我务必来。我收着了这样的信,就是铺子里再忙,人侯门少发话了的,我又岂敢不过来呢,大嫂说是吧。”

芮雨晴笑着,伸手点了点魏四的脑瓜门,“这嘴厉的,没得恬儿这嘴随谁,这么厉害,只以后怕是要找个闷头不说话的丈夫呢。”

魏楚欣淡笑了笑,一边同两人往正堂走,一边道:“恬儿也老大不小了,是该说一门亲事了。”

芮雨晴也赞同的点了点头,玩笑着道:“可不么,在大齐国里,女子过了十六还不婚者,娘家要交双倍的人丁税。这老大不小了还不嫁人,也得回是生在了二叔家里,要是换在平常人家,怕是要交不起税钱了。”

魏四听了便是一笑,“那我可算是幸运,父亲母亲没因交不起税就把我随便许配出去呢。”

芮雨晴笑着接道:“所以为了不拖累二叔,恬儿也得抓紧才是,楚儿说是不是。”

这里进了堂屋来,三人随便闲聊了几句,魏楚欣几次要单独叫魏四到里屋来,魏四都当着芮雨晴的面,拿话题给岔开了。

魏四子瘦弱,极其不适应京城的冬天,以至于一到了冬天,便是随要备着手炉。

此时便是握着手炉,坐在那里笑看着芮雨晴道:“才大嫂不是还说文仲衣服上的刺绣样式不够新呢么,这眼下魏家的丹青圣手回来了,大嫂还不趁机逮着她,让她给画几页新颖好看的花样子来。”

芮雨晴自打去年生了魏文仲,便是把这一门心思都扑到了孩子上,此时听魏四又提起这个话茬,便是笑着点头道:“这倒是了,若论作画,谁能比得过楚儿,今既然来了,你这个做姑妈的人,无论如何也得给仲儿送些礼物了。”

魏楚欣听了,看着魏四,笑说道:“恬儿你快听听,大嫂说的这是什么话,今是我的生辰,我追到他们家来了,她不说送我礼物,,反倒开口让我给仲儿画衣服上的花样子了。”

魏四也敢毫无避讳躲闪的和魏楚欣对视,话是对芮雨晴说的,只是却在看着魏楚欣,“确实是了,今是三姐姐的生,我这离老远来的人都备了礼品的,大嫂不送三姐姐礼物不说,反倒要劳累人呢。”

深知她们姐妹两人关系最是好了,芮雨晴也不听她两人在这合起伙来编排她一个,一时便是站起了,怂恿着魏楚欣道:“魏家的三姑,我是说不过你,虽没备礼品,只请你到我屋里,看上了什么随便拿了去也就是了,家里存的话样子又老又旧,托你的福,给你亲侄子再画几张来吧!”

魏四听着,就笑看着魏楚欣道:“要说好东西,大嫂屋里可不少呢,三姐姐还不快跟着去!既是大嫂开口让三妹妹随便拿,三姐姐可是不要拿错了呢!”

听的芮雨晴就有点后悔,想她今年新集齐了前朝颜慎眦的字帖,尤是得意。刚才魏楚欣还没来时,她一时显摆就把这一字帖拿出来给魏四看了,就怕这魏四告密。

这魏四也忒是能看透人心,一时笑着对魏楚欣道:“那我这就告个秘,才三姐姐没来之前,大嫂给我看了一她新集齐的名人字帖,珍贵着呢,三姐姐一会可不要拿错了!”

第七十六章 有心的引导

这里芮雨晴握着魏楚欣的手要带她去自己的屋子。

魏楚欣一边跟芮雨晴往前走,一边回头看向魏四笑说:“恬儿不跟着去大嫂屋里么?”

魏四坐在原处,托着手炉,笑着摇头道:“才进来一会,我嫌折腾的冷,你们先去吧,我在这里缓一缓,等和暖过来了,就去找你们。”

芮雨晴便是回头看着魏四,开玩笑的说:“谁管她,瞧没瞧见,你这个四妹妹才是有心机吧,知你这个侯门少是要巴结的人,便是当着我的面告密,这么心机的人,你可是要防着些才是呢!”

芮雨晴这纯属是无心之言,只听在人耳朵里,味道可就不一样了。

这里魏楚欣和芮雨晴走在前面,站候在一旁的丫鬟们便也都尾随着两人去了。

只魏四偏是叫住了翠竹,看着她笑说:“让他们去吧,你且先留下,我这手炉里没炭了,你拿去给我加些来。”

翠竹便是应声留了下来。

一时接过了魏四递来的手炉,走到堂中央支起的火炉子旁,拿钩子抬起了上头的铁圈,用小手镊夹着,从炉子里取了两块烧得半红的炭,添放在了手炉里。

魏四坐在桌案旁,拿着茶壶在慢慢的倾倒着茶。

翠竹走了过来,笑着要将手炉递给魏四,“添好了,给四姑娘。”

魏四有什么心事般的,蹙眉在想着什么,一时走神,茶杯里的水溢出来了都没察觉。

翠竹见着,就忙按过了魏四拿着茶壶的手,笑说道:“四姑娘当心烫着了手!”

魏四这才回过了神,眼看着翠竹,笑说道:“多亏了你,要不然可不是要烫着了。”

“四姑娘严重了。”翠竹笑着,就又要将手炉递给魏四。

魏四便看着她笑说:“你按着我的手,我才发觉你的手这样的冰,这手炉给你了,你拿着暖一暖手。”

想来平里四姑娘可也是大方,对人特别的好,翠竹推托了一回,见魏四是真心诚意的要将这描金的手炉送给她,她也便是收了,“要说来我是奴婢,怎么好收四姑娘的东西呢。”

魏四笑说:“既是我给你的,翠竹姐姐安心收着也便是了,一则姑娘的手,最是凉不得的,二则姐姐跟在大哥哥边多年,谁不知道姐姐姨娘的份呢。”

一时魏四便是腾出了椅子来,往旁边挪了挪,让翠竹坐下,“这会就咱们两个,没有旁人,姐姐坐下,咱们说一会子话才好呢。”

翠竹推托着说:“四姑娘抬,我哪里敢论姨娘,又哪里敢和四姑娘平起平坐呢。”

“姐姐就快是坐下吧。”魏四笑着,叹气说:“这府里上上下下多少的人,只从靖州来的又有几个,自从那年老太太过世,我从靖州过来,也就再没回去过了,现在看着姐姐这些从靖州里来的老人,觉得尤其的亲切。”

翠竹也就顺势坐了下,眼看着手里十分贵重的手炉,就也真觉得和魏四关系好的了不得了。

魏四便是突然抬眸,从上到下端量起了翠竹,只小声笑说:“这是此时没有旁人,要我说姐姐长得可真好,就是比起大嫂,也是不差的,只跟了大哥哥这些年,怎么就没怀个一男半女呢。”

翠竹听这话,前一半时还在沾沾自喜,只听到后半句时,已然是低下了头。

魏四仿若没有察觉到似的,继续说着:“姐姐别看我没成亲,但有件事却看的明白,这成了亲的女人,尤是要靠孩子的,远的不说,就单拿家里三姐姐举例子吧,咱们魏家是什么样的门楣,若不是三姐姐幸运给萧侯生了长子,三姐姐岂会有现在这份风光。”

“在大内宫廷里讲母凭子贵,殊不知在普通百姓之家也是呢。三姐姐当年是嫁给了侯爷,只是这满京都城里的人谁不暗处里传三姐姐配不上人家呢,三姐姐在侯门算什么,也不过就只是萧侯的一个侍妾罢了,若论尊贵,她岂能和郡主相提并论,只后来,为什么她就在那样的人家站住了脚呢,还不是因为生了孩子么,要是没生孩子,再让她试试。”

翠竹听着这话,便突然抬起了头来,看着魏四,形容不上来那水杏一般的瞳眸里dàng)出来的是怎样的落寞与痴心妄想。

“其实姐姐离做大哥哥的姨娘也就差个孩子了,你看看这才几年,三姐姐都怀第三个了。”

翠竹听这话,便是吞咽了下,声音极小,却满是失落,“四姑娘快是别说这话了,我与大少爷不可能了……”

“姐姐这什么意思?”魏四不解的样子,笑着回忆说:“在靖州那几年,我与二哥哥,三哥哥们在一处玩,没事的时候,总是打听一些当时叫隐秘现在看来也就是人之常之事,只其中有一件,也便就是姐姐已经给了大哥哥的,当年老太太和大伯母也都是暗许了的,难道不是么?”

与这事同时的,还有另外一半。

那便是自打魏楚欣从庄子回同知府以后,魏孜博便是再没碰过翠竹。

这事,当年魏孜霖当个什么秘密般的偷偷对魏四学过。魏四不仅知道,兄妹两人在私下里还讨论过此事。

那时候的想法倒也邪恶,魏四就曾问过魏孜霖:讲真的,二哥哥觉得楚儿怎么样?

兄妹两人熟络,魏孜霖便是曾对魏四评价过魏楚欣:三妹妹人长得好看。

魏四:你有没有觉得大哥哥对楚儿不一样?

魏孜霖道: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左不过不是从小在一处长大的,兄妹之间的感能有多深,三妹妹长的好格好不说,又会作画,就是喜欢了也很正常啊,要我也喜欢啊,左不过藏在心里一辈子不说呗,又不耽误什么……

翠竹红着眼睛道:“大少爷和我已经很久没……”

“要细细算来是什么时候呢?”魏四顾念着翠竹心一般的,轻声问道。

翠竹便是细想了一想,这都好多年的事了,要算起来的话,还得是那她拿了三姑娘的铜指环,三姑娘告到大少爷那里,她和大少爷大吵过一架的时候算起呢。

自那之后,就再没有过了。

魏四眼见着翠竹神黯淡着不说话,便又笑着说道:“要说来大哥哥对三姐姐是极好的,想当年大哥和大嫂才定亲的那会,大哥哥得知后都什么样了,几里米水不进,只三姐姐一出面,就把他给劝好了。你说当里三姐姐若没从庄子里回来,现在每个人都会是什么样呢?”

第七十七章 暗害

“没准啊,”魏四笑着,开玩笑的语气,“没准姐姐做了姨娘,孩子都满地跑了呢!”

翠竹听着,没说话,只握着手炉的手紧的不能再紧了。

这里正说着话,只见魏四的贴丫鬟秀儿走了进来。

魏四抬头看了看秀儿,两人眼神交汇,秀儿便朝魏四点了点头。

魏四见了,方才会心的一笑,从椅子上站起了来,伸了个懒腰,道:“也不知道大嫂和三姐姐画花样子画得怎么样了,咱们也去瞧瞧吧。”

……

在芮雨晴的屋子里,一忙便忙活到了中午。

三人坐在一处吃中饭,翠竹,梳儿等人服侍在旁。

这里魏四突然笑说:“有个问题要请教三姐姐呢?”

魏楚欣抬头看着魏四,但听她道:“那偶然翻了一本书,说是这世上有一种草药叫做黄桷子,对女人来说,是宝物也是害人之物,还要请三姐姐这在宫里面当过教习的御用郎中给评评呢?”

“恬儿这话怎么讲?”

见问,魏四便道:“这黄桷子乃是一味不同寻常之药,若在行事之前喝下,可以避孕不说,又不伤肌理,这对烟花之地的女子来说,可不是宝物。但怀孕之时喝下,又有立时堕胎之效,这便又是害人的东西了,三姐姐说我说的可对?”

魏楚欣一时放下了筷子,抬眼看着魏四问道:“确实如此,只这药并不常见,因此效乃其辅效,书坊里卖的平常药书应该并无记载,恬儿好端端的,是翻了什么药书看到的呢?”

芮雨晴也道:“大姑娘家的,竟是不看正经的,这还没出嫁呢,就谈论此事,也不嫌害臊。”

魏四却是无所谓的模样,一时夹了个丸子吃了,笑说道:“我这也只是随便翻看话本翻到的,那话本上有一章叫:‘毒妇人巧设杀子计’里面就提到了这么种药,说是用这黄桷子磨成粉末,撒放在茶水里,无色无味的,就是给有孕的妇人喝了也悄无声息,不易让人察觉的呢,看着怪耸人听闻的,这便才来三姐姐这里求证一番。”

芮雨晴听是这么个缘由,便也想听听魏楚欣怎么解释。

正当魏楚欣要说话的时候,外面魏四的贴丫鬟秀儿便走了进来,只捂着肚子说是疼,要讨芮雨晴平常吃着的平胃散来。

翠竹应声,讨完芮雨晴的示下,便带着秀儿去拿了。

带人走后,魏楚欣接上先时的话,笑着调侃芮雨晴道:“话本上写的大嫂也信,傻里傻气的,以后仲儿不要随了大嫂才是呢。”

芮雨晴撇撇嘴笑说:“不随我,难不成随你大哥那个画呆子,那可真是要傻了!”

等下午的时候,芮雨晴出去同府上的管家交代买米面的事,魏楚欣和魏四也倒是有了独处的时候。

事到如今,魏楚欣便是想着要和魏四摊牌了,今出来也正是为了此事,有些话,她必是要当面问问魏四的。

一时魏楚欣吩咐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只有两人在屋时,她问魏四道:“磬醉酒楼的东家好当么?”

魏四当时正在喝茶,拇指和食指将茶杯端的稳稳的,听到这话,并没有回答,只是在不慌不忙的继续喝着茶。

魏楚欣见着,便是又继续道:“我记着你以前管我叫楚儿或是直接就称呼我名字的,只从何时开始,你就改口管我叫三姐姐了呢?”

魏四悠闲的依旧在喝着茶,动了动唇角,误以为她要说什么,然而她只是想要吹走杯中飘浮着的茶叶,还是不曾说话。

“你口口声声的叫我姐姐,只这一声姐姐里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意?”

这里魏四终于是放下了手里的茶,慢慢的抬起了眼来。

魏楚欣以为魏四要同她说点什么的,只却不想,她把视线落在正堂门口处。

“芮公子怎么来了,是来找大嫂的么?”

魏楚欣一时也看向了门口,但见着是芮禹岑来了。

芮禹岑点了点头,来之前没想到魏四会在这里,见到了她,下意识的便是想走。

正赶上芮雨晴从外面回来,见芮禹岑来了,还多有诧异,只笑道:“二哥今倒还清闲,怎么有空过来了?”

芮禹岑也诧异的问道:“不是晴儿叫我过来的么?”

芮雨晴摇头说:“我没叫二哥啊!”只也没往心里去,“既然来了,就留下吃晚饭吧,楚儿回来了,父母和孜博也要回来了,厨下里备了许多吃食呢,有好几样是二哥哥喜欢的。”

芮禹岑便是留了下来,眼看了看魏楚欣,想和她讨论些画作上的事,只又回想起去年她交他调墨,正遇上了萧侯,在人前萧侯就是明显不悦了,怕是再给她带来麻烦,也便作罢了。

魏楚欣侧眼看了看芮禹岑,便也是回想到了去年的那件事,一想到当天晚上萧旋凯是如何对她的,她便在心里轻轻的叹息了下,也当知萧旋凯最是忌惮着这一点,她和芮禹岑其实也没什么交集,又算不上是朋友,能不说话也就不说话了。

和几个女人同在正堂里,这里面虽有他妹子在,但大抵也觉得有些尴尬,芮禹岑便道:“你们坐着,我先去孜博书房看看他近来都作了什么画。”

芮雨晴知道自己丈夫和二哥的交,便是笑说道:“魏孜博近来又集了一幅好图的,趁他不在,二哥就把那图拿走了,看他回来能怎样。”

听芮雨晴此话,芮禹岑也便更要去魏孜博的书房看一看了。

大致在酉时初刻的时候,魏伟彬和魏孜博便是先后回了来。

见着魏楚欣来了还是多有诧异,解下披风,魏孜博便是问魏楚欣道:“昨让侯爷捎给三妹妹的东西,三妹妹可收着了?”

魏楚欣点头道:“收到了,说来要谢谢大哥哥送的礼物,我很喜欢。”

一旁芮雨晴便忍不住笑说道:“就为了那么个物件,你大哥哥寻了有大半年了,人家不卖,他就想方设法的非要得来,上个月半夜做梦,他说的梦话都是:‘得把它买下来的,楚儿见了一定喜欢的!’让你们说说这是不是个痴呆人?”

魏孜博大个人,被当众这样说的脸都红了,摇头看着芮雨晴,不让她再说下去了,只芮雨晴开朗直率,非是要学魏楚欣的糗事。

“再说说你大哥昨往礼部衙门去送东西,那门口的衙役不让他进去也不肯给他往里递帖子,他这个倔人可倒是好,就抱着个膀站在衙门口等侯爷下衙,等了一个多时辰,这腊月里的天,出去一会人都冻得受不得,又何况是站了那些时,等回来时我见他冻的都有些不会说话了,便说:‘衙门周围开着那么些茶楼都是白开的,你非得站在外面冷风口里等不可么?’只人家说:‘不是怕赶进去的空dàng)侯爷正好下衙么。’你们说这人有没有意思……”

这里芮雨晴话还没说完,但听哐当一声脆响,一个茶壶从魏楚欣手里划落到了地上。

众人便是赶紧询问魏楚欣有没有被烫着了,然魏楚欣却是环视着一众的丫鬟,询问道:“这茶是谁沏的?”

第七十八章 算总账

魏四的丫鬟秀儿手指翠竹道:“是翠竹姐姐沏来的。”

魏楚欣听了,便点了点头,一时笑说:“可惜这样一壶好茶了。”

魏四在一旁拿着茶杯,摇着里面淡色的茶水,笑着接道:“这茶值什么,没烫着三姐姐就是万幸了,三姐姐肚子里带着侯爷的孩子,若出了任何闪失,整个侍郎府里的人怕是都要跟着受牵连呢。”

魏楚欣淡笑着看了看魏四,没再说话。

众人见魏楚欣没被烫着,便也都松了一口气。

马上要开饭了,芮雨晴正指挥着一众人置办桌椅。

这里魏楚欣却是突然说道:“想去当年祖母住过的房间看看。”

现如今魏伟彬对她这个三女儿,当真是说什么没有不应的,一时便道:“你不常回来,对府上各处的路也不熟,既是想去,就多穿一些,让博儿带你过去吧。”

一旁梳儿和石榴便是给魏楚欣捂上了厚厚的白胡裘,等魏孜博要带魏楚欣出去时,魏楚欣却突然开口,笑看着魏孜博道:“才想起来,上午从府里出来时给大哥哥带了一卷画的,还在马车里没拿出来,石榴,你去把画取过来交给大哥哥,去祖母那里,让翠竹引路也就是了。”

这样的场合,哪里有翠竹的位置。她站候在一旁,因先时魏楚欣不小心将那一壶茶给碰到了地上,她心里正是惋惜怨恨,颇是忿忿不平。此时见一旁站着那么多丫鬟,魏楚欣偏偏是欺负人,点她的名让她引路,嫁到了侯府又怎样,还不就是个妾,要不是凭借着肚子里的孩子,还不一定是什么呢!现在回了娘家,临风扫地,装什么贵人耍什么派头,再怎样风光,当年被送到庄子里时的凄惨模样,谁不记得是怎的!

翠竹便在心里暗骂着,这么大冷的天,折腾着人玩,当真觉得自己成凤凰了,越是骂越觉得不解气,心里的怨气也就更盛了几分,只当着老爷大少爷的面,她又不敢不应。

当下里魏楚欣带着梳儿走在前面,翠竹闷闷不乐的跟在一旁引路。

这一路上,魏楚欣面无表情的,一时没说话,一旁的翠竹摔摔打打的,也不说话。

出了正堂,穿过了两边抄手游廊,又绕过了假山石和月亮门,直走到了一僻静无人经过的路段。

梳儿扶着魏楚欣,对一旁翠竹说道:“你慢一点走,姑娘都要跟不上你了。”

翠竹便冷笑着道:“我一个丫鬟,干粗活都干惯了,哪里同三姑娘比呢,要是嫌我走的快,刚才合该找旁人才是啊,侍郎府里上上下下的丫鬟有多少,三姑娘怎么就偏偏点我的名呢!”

魏楚欣一时就停下了脚步,侧头好笑的看着翠竹,问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侍郎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丫鬟,我为何偏就点你的名,你不知道因为什么么?”

翠竹一时被魏楚欣看的失了气势,欲盖弥彰不耐烦的道:“这么冷的天,三姑娘穿着胡裘的衣服可是不冷了,只也不顾旁人死活,要去老太太屋里便是快些走,停在这里做什么。”

梳儿在一旁便是听不下了,斥责翠竹道:“连老爷都不敢和姑娘说一句重话,你算什么东西,姑娘也由得你顶撞么!”

提起旁人还好,提起魏伟彬来,翠竹就忍不住道:“现如今三姑娘嫁得好了,老爷自然是不敢说什么重话,只当初在靖州的时候,挨打挨骂不是家常便饭么,若老爷手再重些,三姑娘有没有命还是两说头呢,又哪里来的现在。”

说着,翠竹脑海里一闪,也便是想到了那日的情形。

要说这有些人为何就能如此的幸运,当日她装昏晕在了一旁,从疏密的庄稼杆往里望去,魏三就平躺在地垄沟里,被两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按着胳膊,直扯了她的衣服,她连挣扎都不挣扎了,只后来京里的那个王爷不知怎么就赶来了,她这才算是没被人给……

这里翠竹想的正是出神,却突然觉得脸上一热,她挨了魏楚欣一个实实的巴掌。

被打的有点怔了,翠竹下意识里想的却是:魏三不是向来脾气都很好对谁都温温柔柔的么,难不成她得知了……

眼见着翠竹捂着半边脸,大惊失色的在看着自己,魏楚欣反手又甩给了她一个巴掌,冷声道:“先一下是为在常州你害我时打的,这一下是为刚才你要害我腹中孩儿打的。”

“魏四说什么你信什么是么?”魏楚欣便是凑近了翠竹一些,力道不小的捏着她下巴,看着她眼睛道:“你就这么恨我?她说黄桷子药粉能制人小产,你就愚蠢的真要以身试法尝试一番?只我在宫里当职几年,我会闻不出那茶水里混了黄桷子药粉是什么味道的么?”

翠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报复计谋就这么被魏楚欣揭穿了,她这才感到了害怕。

“当日里你充当魏昭欣的爪牙,将我骗至城外荒野,事后因想着你身为丫鬟生活实属不易,我只劝自己你是被魏昭欣所骗所利用了,本心却是不坏,将事情压了下来,放了你一马,给了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只现如今你故技重施,又来害我,正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只当自己有多聪明么?”

说着,魏楚欣便是甩手松开了她,“要说来我真为你感到悲哀,活了这么些年,为何就蠢到如此地步一次一次的被人利用当箭来放呢?”

翠竹吓得连连要往后退,摇头辩解道:“不,不是我,不是我,三姑娘不能诬赖了我!”

“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若先时在正堂我直接挑破此事,你认为你现在还能活着和我说话么?”魏楚欣看着翠竹,好笑的道,“只你一人之命轻如草芥,因你一人而牵连了整个侍郎府,实在不该。我想如何惩治于你,不过就是上下嘴唇一碰的事情,你若胆敢再辩驳一句,大可试试后果。”

吓得翠竹哪里还有胆子,当即跪在了地上,一边哭着一边磕头道:“三姑娘饶了我这一回吧,三姑娘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下次再不敢了……”

“还有下次?”魏楚欣站在她的身边,低头看着她问道,“要说你还真是神通广大,从中午到现在,不过几个时辰,那黄桷子药粉你是如何得来的呢?”

第七十九章 对峙

翠竹颤声说道:“要也得不来的,只是今日偏是凑巧,四姑娘的丫鬟秀儿身上正带着一包,听说是扇子铺里的伙计平日里胡搞,怕是把人姑娘肚子搞大了,就托秀儿到药铺里给买这个药,秀儿这才把这药暂时匀给了我。”

这有些人蠢得让人觉得好笑。事到如今了,翠竹还没反应过来她是如何掉到魏四设好的圈套里的。

“三姑娘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下次再不敢了,先时是鬼迷心窍了,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实属不该,若三姑娘能再饶我这一回,我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三姑娘都行!”翠竹哭着,跪挪到魏楚欣脚下,环着魏楚欣的哀求道。

“太迟了。”魏楚欣看着翠竹,摇头道:“想当年我要出嫁那会,你就跪地说过这么一番话,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只是你自己走尽了自己的路。”

“你也老大不小了,待在府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早晚也是要嫁人的,今就由我开口,打发你出去,自此大路朝天,怎么走是你自己的造化,别再在侍郎府里碍人的眼。”

翠竹听这话,痛哭流涕连连摇头,“不行啊,三姑娘,我已经是大少爷的人了,现在打发我出去,我还有什么脸面活着了……”

魏楚欣没再说话,挣脱开翠竹环着她双腿的胳膊,原路走了回去。

翠竹见求不动魏楚欣,转而破口大骂了起来,“真他娘的,原你不过是被打发到庄子里没人要的腊月羊,克死了亲娘,又克老太太生了大病,现如今凭借着狐媚子一般的长相,勾引上了侯爷,一时翻身做了主子。在这侍郎府里你小人得志,作威作福,只还不知在侯府里你如何伏低做小,笑脸相迎的讨好这个,逢迎那个呢!你虽是个小姐,只自小到大,还不抵我这个丫鬟过的风光体面,当初从庄子里回来,瞧瞧你那个皮包骨的样,今你不给我生路,我记恨你一辈子,就是死了化作厉鬼,我也要缠着你,让你这后半辈子都不得好过!”

听的魏楚欣一时好笑的站了住,没回头,只是道:“之所以不动你,只不过因我现如今带着孩子,不想为你这么条不值当的贱命失了阴德,事到如今你还是这么不知悔改,做人时我压制得了你,做鬼时我就怕了你?你活着也好,死了也罢,终不过是我不屑一顾的手下败将!”

梳儿在旁稳稳的扶着魏楚欣,一步一步的原路往回走。

只这才走了两步,要转弯时,就见着了站在那里怔立住了的芮禹岑。

先时有丫鬟来传,说是魏楚欣邀他在这边凉亭赏一处十分适合作画的冬日美景,他一时没耐住性子,便过来了。

只等走到这里,便清晰的看到了听到了和平日里温柔恬静大相径庭模样的魏三姑娘。原是这些平日里德行修养极好的闺秀,在暗地里也有这样的时候。

女人对女人的狠心无情,远敌得过了男人对女人的。

这些年他过得太过简单也太过理想化,只在这深宅之处,另有这样一份勾心斗角。先时魏恬欣带口自然的说她是个很厉害的女子,也许并不似人前表现的那样温柔好说话,他虽没说话,但在心里却始终相信她是个表里如一的人。

看着芮禹岑,魏楚欣便是停下了脚步,眼见着他看自己时的那种眼神,魏楚欣便也心知肚明先时和翠竹的一番话,应是被他听了去。

四目有那么一瞬之间的交汇,魏楚欣没去躲闪,也没打算再说什么,只朝他微微点了点头,款步继续沿原路往前走去。

梳儿在旁扶着魏楚欣,提醒她冬日里路滑注意脚下,一路上往下压了几回,到最后终是忍不住道:“先时芮公子那样看姑娘,想来是……他都看见了吧?”

魏楚欣轻轻叹了口气道:“看见就看见吧,原我就是这样的人。”

梳儿点了点头,又忍不住道:“姑娘特意挑了一段僻静的路走,只这芮公子好端端的怎么会到那里去的呢?”

说的魏楚欣眉心忍不住一动,缓了一缓,又叹了一口气问梳儿道:“若说魏四对芮禹岑有意,你相信么?”

“四姑娘对芮公子……”梳儿微微睁大了眼睛,实在是不敢相信。

魏楚欣回忆道:“先时在正堂里,魏四一直坐在我旁边有意无意的在端量着我,当我拿起茶杯要喝茶时,她微微张嘴似有等着阻止我之打算,所以就算是我没闻出来那茶里加了黄桷子,今日腹中孩子也断然不会出现意外。”

梳儿听了就更加不解了:“那四姑娘废了这么大一番周章,她是图什么呢?”

“先时我也不解。”魏楚欣微微蹙眉,“直到遇到了芮禹岑。”

梳儿这才反应了过来,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道:“想来四姑娘也是个出类拔萃好强优秀的人,这世间好男子不有都是么,她怎么相中了个有妇之夫啊!”

“三姐姐先时不是还问我磬醉酒楼的东家好不好当呢么?”

梳儿的话音还没落,就眼见着魏四托着手炉,由秀儿扶着亭亭玉立的走了过来,一面走,一面笑说:“不瞒三姐姐说,这磬醉酒楼的东家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干得了的,也只有三姐姐这么深藏不露厉害不已的人才能经营好呢。”

魏楚欣便是停在了魏四面前,直视着她,好笑的问:“是我深藏不露,还是你深藏不露呢?”

魏四鼻子出气,也好笑的轻嗤了一下,“怎么样,被最信任的管事背叛,很不好受吧?”

“为什么要这么处心积虑的算计我,是为了钱么?”事到如今彻底摊牌,魏楚欣直视着魏四问道。

魏四也敢毫无躲闪的和魏楚欣对视,看着魏楚欣的脸,就回想起了记忆里兰姨娘的脸,不愧是母女,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看着人时那份楚楚可怜温柔良善都如出一辙。

“你是不是很得意啊?”魏四便是笑着,另起一头道:“吕福在你身边做了几年的管事,都没摸透你的底细,到最后你却拿磬醉酒铺子套出了几十万两的现银出来,让接手的下家以为得了个大便宜,其实也就是个空壳子而已,你魏三姑娘真是英明啊!铺子之事我败给了你,只你就再是机关算尽,今日也有栽了的时候吧,你不是最善装柔弱么,先时被芮禹岑看见了你的真面目,是不是觉得心里很不爽啊?”

“魏恬欣,你以为我屑于同你争输赢么?”魏楚欣又上前了一步,离她足够近时,好笑的问她道:“别人怎么想我又如何,你大费周章绕了这么一大圈,难道就想让芮禹岑看见我修理人时的样子么?若是这样,恬儿早直言啊,让芮禹岑过来,亲眼见一见我们姐妹二人反目成仇的大戏岂不是更好?”

第八十章 诛心

“为什么要一次一次的算计我,那年在温园,你的如意佩真丢了么?”

“你说呢?”魏四挑眉。

魏楚欣点了点头,现如今再提起这个话题,她心里反倒没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灼痛,魏恬欣不值得她心疼,“如果现在是因为钱,那以前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什么?”魏四倒也好笑的看着魏楚欣,“你想知道因为什么?只这里太冷了,若你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可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三姐姐方便借一步说话么?”

说着,两人便往回走。走到一处廊房,梳儿本心里想守在外面,只又担心她们姑娘有什么闪失,便扶着魏楚欣一同进了来。

这廊坊里并无暖炉,也就只是暂避寒风而已。

魏楚欣看着魏四追问:“因为什么?”

魏四拿手指尖轻轻的在落满灰尘的窗棂上写字,魏楚欣按着比划猜来,却是一个“岑”字,她便问魏四,“你喜欢他?”

“三姐姐不也喜欢么。”魏四侧头看着魏楚欣,十分故意的笑说。

“你觉得我会喜欢一个有妇之夫么?”

魏四便是抬起手来,吹散了手指上的浮灰,笑道:“既不喜欢,为什么要有意无意的勾引人家?”

这话说的,魏楚欣一时抬眼仔仔细细的端详了魏四一遍,没说下话,但听魏四又轻描淡写的道:“想狡辩装无辜说自己没有是么?魏楚欣,你说是你下贱,还是喜欢上你的男人更下贱,难道这天底下的男人都喜欢像你这样装柔弱装楚楚可怜的女人么?”

“要说来你比你母亲兰姨娘更有勾引男人狐媚子的天赋呢,她也只不过就是在大伯和父亲两个人之间周旋,只你魏小三,只要是个可利用的男人,你就都要沾一沾,要你自己说说,这些年你少勾引人了么,先有大哥哥、柳伯言,后有芮禹岑、萧旋凯,要说来你也够有手段的,京里羿亲王都拜倒在了你的石榴裙下,广盈库的胡大使都跟你私交匪浅,你可真不愧是兰姨娘的女儿,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什么叫兰姨娘只在父亲和二叔两个人之间周旋?”

魏四见问,却故意绕开了说:“这齐国里倒是什么趣事都有,要说来芮禹岑那收藏了一幅你魏小三亲自描摹的李浩阳的山水图,他可当宝贝一样似的供着呢。去年大哥哥过生日,你教他调墨作画,两人往那里一坐,让旁人看着还真觉得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若说你没存了勾引人的心思,为何要对他笑得那样眉眼弯弯的呢?还落花水流红,闲愁万种,你是想说闲愁万种,还是想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呢?跑回娘家明目张胆的与靖州才子吟风弄月,却被自己的丈夫给抓了个正着,当日里眼瞧着萧侯爷面上不悦,只等回去,你魏小三是如何同萧侯爷解释的呢?”

魏四此时这一番话,当真是让魏楚欣对她刮目相看,看着她,连气愤都磨没了,只是觉得好笑,“今时今日我才知道,你魏恬欣无论是这一张嘴还是这一颗心,真不次于当年的蒋氏,二叔知道你如此么,二婶知道她教育出了你这样一个好女儿么?”

“你竟然有脸同我提爹爹和娘亲,要知道你娘欠我了娘一辈子,娘亲被蒙在鼓里一辈子,可笑的是娘亲竟然把你当亲生女儿一般的对待,你大婚之时,爹爹和娘亲还特意来了京都城,你竟然假意惺惺的还来问我兰姨娘只在父亲和大伯两个人之间周旋是什么意思,当日里我托娘亲拿给你的锦盒里的书信里,没清清楚楚的告诉你么?”

魏楚欣这才想起来当日吕氏是给过她一个带锁的盒子,说是魏四送给她的新婚礼物,成亲这么多年了,她竟然把那个盒子给忘了。

“奶奶为何会下药毒死了兰姨娘,原是你娘咎由自取,趁着大伯父公出,她一次两次甚至于是多次的勾引于父亲,也不想着自己已是残花败柳了,只仗着还有那么一点子姿色,便不肯死心厚颜无耻的博取父亲的垂怜。说来为了什么,还不就是图父亲手里的那一点子银钱,要说三哥哥的姥爷是个混账,你魏小三的姥姥也不配叫个人,兰姨娘费尽心机不惜一侍二夫换来的银子,你姥姥尽情的散给旁的男人来花。要说来兰姨娘最后肚子里怀得崽子还不一定是谁的呢,在这一点上,蒋氏倒是做了一回好事。”

“你娘这样的狐媚子早该挨千刀了,只父亲却是个情痴情种,念在兰姨娘已死的份上,不惜花重金厚葬了你紧随其后下地狱的姥姥,又拿你当亲生女儿的一般对待,惦念你被打发到了庄子里,每年都不少给魏三鹏银钱,嘱咐他要厚待了你,等后来你从庄子里回来,瞒着大伯父做生意,哪次遇到了困难不是父亲帮着你解决的,若没有父亲,你上哪购置那么好的种子,你能种出来名动一时的红曲米么?”

“要说来父亲对你们娘俩仁至义尽,在靖州家里,父亲书房有个内阁常年锁着,你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魏楚欣听的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但听魏四冷笑着说:“那日趁父亲不备,偷来钥匙摸了进去,整整一屋子,挂的全是你母亲的画像,上头连一丁点的灰都不曾有呢,要比痴情,大伯父比不上父亲,兰蕴居是你娘生时的故居吧,只兰姨娘一没,大伯父就叫人封了屋子,里面落得全是灰,整个屋子被蒋氏洗劫一空大伯父也全然不知情。”

“大伯父说喜欢兰姨娘是喜欢在了明面上,兰姨娘走后没多久,他不也留宿在蒋氏和眉姨娘两处么,到后来还同眉姨娘又有了孩子。只父亲却是暗处里的,自打兰姨娘勾引上了父亲,这么些年了,父亲就没在母亲房中宿过一次,就是偶有需求,也只是找府上的芳姨娘,事后也从不让芳姨娘留宿在旁。”

魏楚欣脑海里便突然回想起了那年在靖州,她找魏伟松谈事情,在他书房碰到了芳姨娘那次。

“你平时不是挺能言善辩,把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么,怎到此时,却哑口无言了呢?”魏四凑近魏楚欣,好笑的问道。

魏楚欣便是把目光放在了梳儿身上,梳儿当日里是服侍过兰姨娘的丫鬟,若兰姨娘和魏伟松真有什么,她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也不知道吧……

然而魏楚欣还没等问话,就见梳儿躲闪开了眼神,低下了头。

这一个逃避的动作激打在了魏楚欣的心脏上,头顶轰鸣一声巨响,她扶着一旁的梁柱子强自站稳,就又听魏四说道:“接受不了你娘是这种女人么?要说来你魏小三也不是什么好人,当日里你是如何千辛万苦机关算尽的从庄子里回来的,这其中的真相你敢对大伯父和大哥哥坦白么?”

“魏三鹏是苛待了你不假,只是他有胆子给大伯父下药么?你和玉红两人合伙把大伯父的心腹管事害到如此地步,这事你敢同大伯父表白么?大哥哥在心中一直把你当做一道又白又纯的月光,他若知道你是此等女人,你猜猜他会是何等反应呢?”

魏四就又凑近了魏楚欣一些,在她的耳畔,说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话,“你拿我比蒋氏,蒋氏是你的手下败将,只我魏恬欣不是,你猜猜现在门外面站着个谁?”

第八十一章 不明所以

这里魏四推门走了出去,只让她没能想到的是,魏孜博后面还站着一个人。

她只让秀儿叫了魏孜博,魏伟彬怎么也来了?

那先时的一番话,魏伟彬不也是听到了?

……

等梳儿扶着魏楚欣出来,魏楚欣便见着了魏伟彬和魏孜博,父子两人皆是白了脸色。

眼见着魏楚欣走了出来,魏孜博下意识的想要躲闪,只等一回头,头脑轰鸣了一下,父亲怎么也在后面,那先时两人的一番话,他岂不是也听到了?

三人站在阶前,谁都没先开口说话。倒是此处离饭厅不远,芮雨晴着人叫几人吃饭,三人才是缓过了神来。

魏楚欣吸了一口气,先看了看魏孜博,又转而看了看魏伟彬,问道:“既然都听到了,也便再没什么可隐瞒的了,趁我在这里,想问什么,父亲和大哥哥便是问吧,别等我走了,再是问不着。”

魏伟彬摆了摆手,想也不知道受了怎样的打击,冬日里路滑,转身要往回走时,险些扑到青砖地上,魏孜博要来扶他,他也只是伸手拒绝了,自始至终一句话没说,拖着沉重消瘦的身子,孑然一人孤零零的原路走了回去。

单剩下魏楚欣和魏孜博两人,魏孜博看了看魏楚欣,魏楚欣也看了看魏孜博,都没有说话。

两人往回走时,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向来刚正不阿眼里容不得沙子的魏孜博竟然开口安慰她道:“兰姨娘和父亲他们上一辈子人的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三妹妹现如今带着孩子呢,可是不要想不开才是……”

一到了饭厅,石榴就凑上来对魏楚欣道:“姑娘先时说的给大少爷的画我怎么没找到啊,整个马车都差不多要让人给翻遍了,也没找到啊,会不会是姑娘从府里出来的时候忘记拿了?”

魏楚欣清了清嗓子,道:“那是我记错了。”

一时丫鬟进来询问是否要上菜,芮雨晴眼见着除魏伟彬以外众人都在,便是笑说道:“父亲去哪了呢?我着人再去叫一叫吧。”

魏孜博开口刚要阻止,没想到魏楚欣先一步打断了他,“父亲累了,让他一个人在书房休息休息吧,天不早了,我便也就先走了。”

芮雨晴不明所以的要劝留魏楚欣,只魏孜博轻揽了揽她的肩膀说:“天是不早了,让三妹妹回去吧。”

“还很早啊,再说今天是楚儿的生日啊……”

话没说完,魏孜博就向她摇了摇头,道:“晴儿听话。”

被他当众叫出自己小名来,这还是头一次,芮雨晴再是开朗大方的人,也禁不住红了脸,点头笑应道:“好,听你的。”

一时众人送魏楚欣到府门口,临要出去时,魏楚欣便是仿若不经意间的注视到了躬身等在前头的侯府马夫,摆手叫他过来。

那马夫不明所以,应了是躬身走上前来。

魏楚欣便是问他:“今年多大年岁了?”

被二少奶奶第一次叫到近前来问话,那马夫着实还有点脸红,“回二少奶奶,小的今年三十有二了。”

魏楚欣点了点头,又问:“可曾婚娶了?”

那人脸上便又是一红,憋了半天,才答道:“小人二十那年娶了个婆娘,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死了,这便再没有娶过了。”

魏楚欣听他这么说,便又点了点头,“这几年出门来,要仰仗你将车架得又平又稳,若我给你牵媒拉线,再说一门亲事,你可是愿意?”

那人听的心下一喜,直跪地说道:“若二少奶奶厚恩赐给小人一门婚事,小人这辈子加上下一辈子当牛做马的报答二少奶奶。”

一旁站着的魏孜博和芮雨晴两人还都不明所以魏楚欣大庭广众之下怎么会突然要给个马夫说一门亲事,直到魏楚欣回身对两人笑道:“若没记错的话,府上翠竹也是二十大多的人了吧,现今当着大哥和大嫂的面,若我要替人讨她,大哥和大嫂不会不同意吧?”

听的芮雨晴微微眨了眨眼睛,没说话,只是抬眼去看魏孜博。

魏孜博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马夫又转头去寻翠竹的身影,只找了半天,也没见着了她。

魏楚欣便也没等魏孜博说话,直接开口吩咐人道:“去将翠竹的哥哥嫂子叫来,让新女婿给两人磕头。”

这边魏四眼看着站在一旁的芮禹岑,笑得略有深意。

芮禹岑眼见着魏四抬头在看着他笑,眉头便是不可察觉的轻蹙了蹙,不愿意再和她对视,只是别过了眼去。

……

萧旋凯下衙出来,就见着侯府的马车等在门口,快走了几步,绕过了马匹来掀帘子,但见着他娘子靠坐在那里,正看着他微微的带笑。

“这么冷的天,过来了怎么也不着人进去通报?”上了车来,萧旋凯环过她问。

魏楚欣便顺势靠在了他的肩头,这一日以来,她什么也没干,没用算账目,没用研习医术,只是却感觉身心疲惫,“上次的事我没教训么,足足抄了十本《女诫》,我可不敢再进礼部衙门了。”

萧旋凯摸着她手冰凉冰凉的,就心疼的说:“瞧瞧这冻的,每次一放你出来,你不是最不愿意回家了么,怎么今日倒主动过来找我了,在侍郎府里等着我去接你也就是了。”

魏楚欣一听到萧旋凯说侍郎府几个字就禁不住红了眼眶,微微低下了头,勉强使自己笑着说道:“从今以后,我都不会再回去了。”

萧旋凯听这话,就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伸过头来要看她,“怎么了?”

魏楚欣一时侧头不让他看,拿袖子抹了那不争气就流了出来的眼泪,道:“没怎么,反正以后就是不回去了。”

“谁惹我们楚儿了?”萧旋凯便是从伸手轻抚着她的头发,对着她耳畔轻声问,“怎么还哭了,今日是你的生日,好好的日子哭什么,谁欺负你了,你同夫君说,夫君帮你出气。”

“没人欺负我。”魏楚欣因想着自己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怎么还动不动就哭呢,便是轻轻吸了吸堵滞住了的鼻子,扬了扬头,待情绪和缓了些,又说一遍:“没有人欺负了我,是我自己没看清楚人。”

萧旋凯在一旁笑着道:“量他们也不敢欺负我的人,丫头还不曾吃饭吧,饿没饿,想去吃什么?”

第八十二章 四十三年不识兵

这一晃就到了腊月二十九,魏楚欣在京都城里过的第五个年。

上午贴对联,老太太还有精神跟着涂浆糊呢。

等到了晚上,厨房给做了煨好的羊肉锅子,老太太吃了不少。

那天晚上,萧旋凯领着魏楚欣和老太太,三个人坐在暖阁里打长牌。

每一把都是老太太赢,把个老人家笑得褶子都展不开了。

也不知是谁展开的话题,一时就聊到了魏楚欣在梓浣山云隐寺跟着逸云主持研习医术的那个时候。

魏楚欣便是带着些好奇,笑问老太太道:“曾听山里人说起,说是云隐寺有一半是公公出资建的,先云隐寺住持清一法师为表彰公公之功德,特意在云隐寺南面留有一座大殿已供人参禅呢。”

听魏楚欣提起清一法师,萧旋凯脸上便是笑不出来了,微微抬眼,给魏楚欣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往下说了。

魏楚欣不明所以,抬眼看向老太太,但见着老太太的脸色也微微有变,老人家沉吟了一会,最后却是开口笑道:“我孙媳说的没错,确实是有这么个缘由,因这么座庙,凯儿他父亲还得来了唯念这么个法号,那清一法师说,刚毅这么个名字有浩气是有浩气,只是太刚则易折。”

魏楚欣听了点了点头自知失言,便不敢再往这一话茬上提了。

就还如平常一般,老太太觉得身子乏了,撵孙子孙媳两人回去睡觉。

萧旋凯和魏楚欣便行了礼,从和乐堂里出了来。

一时萧旋凯轻握着魏楚欣的手,侧头看着她,认真的说道:“你曾不是问我为什么府里的人都叫我二爷么,今日我便告诉你。”

魏楚欣侧头看着萧旋凯,但听他道:“原是在我之前,还有一个孩子,不是父亲与母亲所生。”

“那是父亲和别人所生?”魏楚欣微微抿唇,抬眼试问着他。

“不是,”萧旋凯摇了摇头,道:“是大伯父和大伯母所生,那个孩子长到三岁,便不幸夭折了,后来大伯父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云隐寺里的清一法师也便就是大伯父。”

“那大伯母……”魏楚欣就想着进府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也没见着这么个人,只话说了一半,她怕自己失言,便又将下话给咽了回去。

他把她当做妻子,自然是不忌惮她知道这些家族里的痛心隐秘。

“伯父这一辈子只喜欢过大伯母一个女人,只大伯母偏偏背叛了他,在大伯父出征的时候,跟了大伯父的副将。”

魏楚欣一时就没敢说话,但听萧旋凯往下说道:“后来大伯父出征回来得知了此事,亲自杀了他的副将,大伯母得知后殉了情。”

“其实家里并非三代都是单传,爷爷身下就有大伯父和父亲两个儿子,只大伯父是爷爷和奶奶所生,父亲却是爷爷和旁人所生。当年奶奶因看中了爷爷,举大军来投,只是爷爷那时候心里却是另有别人的,后来奶奶追随太祖和爷爷打下了齐国的江山,筚路蓝缕,出生入死,爷爷把奶奶当挚友,在战场上,他能豁出来避护奶奶,在家里,他也给了奶奶正妻的名分,两人风风雨雨走过了这一路,爷爷心里也有奶奶,只是他心里自始至终都还装着另一个女人,奶奶是爷爷名义上的妻子,那人是爷爷心里面的妻子,而那人生了父亲,她也算是寿终正寝,死后第二天,爷爷便也紧跟着去了,奶奶刚强了一辈子的人,在合柩一事上,妥协了。”

魏楚欣微微握紧了萧旋凯的手,萧旋凯也攥紧了魏楚欣的手,他说:“强扭的瓜不甜,奶奶说:横刀立马争了一辈子,也强势了一辈子,到随后没争得过那样一个安安静静从没争没抢过的人。”

……

两人十指紧扣的缓慢慢的走回了爱晚居。

三更天的时候,萧旋凯满头是汗的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魏楚欣听他大喊了一声奶奶,等他醒了,靠在他肩头问他都梦到了什么,萧旋凯道:“我梦见奶奶走了。”

魏楚欣一时侧过身来,躺在他的怀里,拿指腹轻轻的帮他抚平眉眼,笑着安慰说:“梦都是反的,你瞧今天晚上奶奶的精神多好,煨好的羊肉汤,还吃了两碗呢。”

萧旋凯便点了点头,一时将她揽在怀里,道:“睡吧,做了个噩梦,把我们丫头都吵醒了。”

只等两人才闭上眼睛,二门上传事云板便响了起来。

府中众人痛哭悲嚎,喊道:“老太太没了!老太君没了!——”

身历两朝的开国元勋左老太太,长眠于世了。

阖府同悲,举国同悲,辍朝三日,圣上带领群臣来到灵前吊唁,以国公之礼隆厚下葬。

出殡那天,万人开路,虽风雪大作,彻骨寒凉,只人们自发的没有一人扰乱秩序,悲苦之声,响天动地,抬灵下葬,井然有序。

那是魏楚欣来京都城以来,见过最大的一场风雪,大雪阻隔了官路,阻隔了车轮,王侯将相自发又不约而同的下了车来,一齐推动车轴,推到了萧家坟地。

冒烟风雪阻隔了生死,从此人鬼两别,老太太那温软的手掌,再也没有人能触摸得到了。

早听人说,人在死之前,自己不是有预感的么,只那天晚上三个人在一处打牌,为什么老太太什么也没跟两人说呢。

送灵回来的路上,萧旋凯就在回想着老太太昨天晚上都交代给了他什么,只是细细想来,头脑却是空的,除了记得老太太说羊汤熬的有点咸,再就是最后他打出了一张六万,老太太胡了牌,旁的什么,再都是想不起来。甚至于是老太太刚走,萧旋凯就觉得老太太的面庞在他的眼底都逐渐模糊了起来。

晚上在爱晚居,夜深人静之时,萧旋凯窝在魏楚欣的怀里,无声啜泣。

她第一次见着他哭,滚热的泪水浸在了她的中衣上,原来他也有这么脆弱的时候。

那年冬天府上没挂桃符,那天十五,街上无人放花,那个年,过得没有一点年味。

四十三年不识兵,左老太太一走,便就结束了一个时代。

人固有一死,或重如泰山,或轻如鹅毛。

魏楚欣轻拍着萧旋凯的肩膀,一下一下的,左老太太的面庞,家里魏老太太的面庞不断的在她头脑里交织。

萧旋凯的悲伤感染了她,想来她祖母也走了有几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魏老太太临要走的那天晚上想要最后见她一面,也许那时去见一见好了……

第八十三章 赌命

萧旋凯的奶奶曾经说过:老猫房上睡,一辈传一辈,别的事随根,这事也随根。从你爷爷开始就是,在战场上,手拿双神斧,叱咤一方从来就没服过谁,只一回到家里,准是被小女子给拿的稳稳的……

然而能拿住萧老爷子的小女子,却不是左老太君,尽管她有勇有谋,在爱情面前,却敌不过那个手无寸铁的女人。

时光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停驻,这日距离老太太过世,已经整一百天了。

物候里是冬去春来,然而对魏楚欣来说,却是春去冬来。

这是自打两人成婚以来,萧旋凯第一次超过了半个月没来爱晚居。

不仅晚上不来,白天他也不让她看见身影。

两人生气了,准确的说是萧旋凯单方面和魏楚欣生气了,起因是在为老太太服丧期间,魏楚欣没有斋戒到一百天,在期间吃了荤肉。

然而那不过是子虚乌有,她就算是再馋再不孝,在服丧期间,最起码也要装装样子的吧。

她总是见不着他,心里也便发了慌。

昨日清晨,她等在他书房门口,就为了见他向他解释清误会,她恪守着丧礼,自始至终没吃过肉,那些话都是讹传。

然而萧旋凯一句都不听她解释。

他从书房里出来,却对站在那里等着他的她视而不见,一边系着腰间封带,一边往府外走,甚至于在经过她的时候都带起了一股风,是那么的无情决绝,给人一种你触碰到了我的底线,我彻底翻脸无情不客气的感觉。

她身怀六甲,挺着个大肚子在后面追随着他,然而他却不等他,直翻身上马,说走就走。

她追不上他了,倚靠在门口,追随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初春的清寒打在了她的素色衣衫上,她心里有种直觉,怕是萧旋凯再不会向以前那么对她了……

这便又过了几天,他依旧是没来爱晚居,也没见过她一回。

若说被那种张扬嚣张,宠你时就恨不得把你放在月亮上,向所有人宣告他爱你的人宠爱着,确实是一个普通女人在心底引以为傲满足虚荣心的事情。

只是这种至情至性的感情,像烟火,绽放时炙热又绚烂,然后也只是转瞬之间的事,待到热情耗没了时,一切也就完了。

向萧旋凯这种出身在功勋世家里的王孙公子,他们身上的那种纨绔与不可一世,是互通的吧。

早在几年前,在原东庭半玩笑半认真的要纳魏二做妾那会,她便听眉姨娘学过他们这一类人:今日喜这个,明日爱那个,若兴足之时一掷千金也是愿意,若无情之时,姑娘在他面前自尽也无动于衷……

第二日是花朝节,宫里举行大宴会,各命妇都要按品大妆,盛装进宫。

本来魏楚欣大着个肚子,不方便过去的,只没有萧旋凯帮其说话,宫里面来人接她,她就算是身子再不方便,也得硬着头皮上车进宫里去。

有他的爱护,她是人巴结的对象,没他的爱护时,因出身寒微,她成为了众人嘲讽的靶子。

进宫之时,没有人再围在其旁巴结她了,就是平日里好似跟她关系很好的一口一句二嫂叫着的胡氏和原氏,都开始离她远远的了。

世态炎凉到如此。

魏楚欣坐在一旁,淡笑着喝着杯中的清茶,环视着这难得聚齐的各家贵夫人。

今日皇后娘娘笑得格外舒心,胡氏和原氏打扮的尤其精致,谢氏还是有一些郁郁寡欢,左筝没来,虞妃竟然也没到场。

正这么想着,突然有太监来传:“虞妃娘娘不小心摔倒,肚子里的胎儿怕是保不住了!”

一众人听这话才都是慌了手脚,唯皇后娘娘镇定有方,吩咐道:“请太医过去了么?”

一场花朝节宴会,因这一场意外,彻底被打乱了。

皇后娘娘自领人守在锦绣宫。

医源馆掌馆颜氏也亲自带着属官赶来了。

宫女一盆一盆的往外端着血水,内殿虞氏凄厉的惨叫声清晰传在每一个的耳朵里。

圣上高义煦从朝廷上匆匆赶来,在虞氏危急时刻,下旨道若虞氏有个三长两短,在场每一个御医都别想活了,全部赐死给虞氏陪葬。

昔日医源馆掌馆魏氏尤擅长行针,此时虞妃娘娘马上就要脱力而昏厥,若魏氏肯冒险出手在其额上两处大穴行针,抑制虞妃娘娘昏厥,待死胎顺利坠下,虞妃娘娘性命可保,一众御医性命可保。

颜氏在脑海里迅速过着这么个想法,一时推开慌乱着的众位宫人,跑到殿外,当着圣上请旨道:“如今情况危急,娘娘性命堪忧,唯有请萧二娘子出手,娘娘才有可能得救!”

圣上听着这话,猩红的眼睛在命妇堆里环视了一遍,萧旋凯后娶回来的那个女人,他认得。果然在不起眼的旁侧,他找寻到了这个魏氏。

圣驾亲来相请,魏楚欣就是再能言善辩,也推托不了了。

一时进到内殿,净手拿针,叫退了一众宫人,唯留下了颜氏在旁作为下手。

凝神静气,在往虞妃额上行针之前,魏楚欣不免侧头笑问颜氏:“有福不同享,有难一起当,颜姐姐还真是把我当好朋友了呢。”

魏氏此时身怀六甲,因她一番话,被卷入这场不知是死是活的赌局风波当中,颜氏心里又怎能丝毫的愧意没有,紧抿了抿唇道:“相信萧二少奶奶能够逢凶化吉的。”

魏楚欣听了淡淡一笑,眸华凝聚,一根银针快准稳的旋到了虞妃额上大穴里,待松手之时,她问颜氏道:“颜姐姐知道我最不喜欢什么人么?”

“什么?”颜氏一边将另一根银针递到魏楚欣手里,一边问。

魏楚欣接过了针,待又准确施在了虞氏的穴位上,才回答道:“赌徒,别人赌钱,颜姐姐拖我赌命啊。”

两针下去,又配合着汤药,虞氏果然恢复了些精力。

眼见着六个月大的死胎马上就要分娩出来时,颜氏又是喜又是松了一口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拿袖子抹了去,对魏楚欣道:“都说了萧二少奶奶能逢凶化吉,我们一众医官的命全仰仗在萧二少奶奶的手里了。”

魏楚欣在心底也松了一口气,紧绷着的那根筋才要放下,却见着虞氏紧攥着锦被的手突然一松,整个人昏厥了过去。

颜氏睁大了眼睛,伸过颤抖着手指,朝虞氏鼻端探来,待什么都没探着时,脚下一软,人差点跌了下去,强扶住桌案站稳,嗓子腥甜沙哑,对魏楚欣道:“人没气了……”

魏楚欣正是接出了分娩着的死胎,听这话,额头上细密密的汗珠都汇成了一股,滚动着快速的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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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哭哪门子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番。同事多年,彼此对彼此还是了解的。

不约而同的,竟是都镇定了下来,谁都没有招呼殿外候着的御医。

魏楚欣清了清嗓子,对颜氏道:“把银针再递给我一根,今日你我她能不能活命,全在这最后一举了。”

颜氏点了点头,在递给魏楚欣银针时,手指尖都凉了。

魏楚欣接过了银针,成败在此一举,咬紧牙关下了最后一根银针。

一时两人俱是凝神静气,每呼吸一下,都觉得过得十分缓慢。

颜氏苍白着脸,下了天大的决定,对魏楚欣道:“原是我牵连了萧二娘子趟这趟浑水的,萧二娘子放心,若虞妃娘娘真醒不过来了,责任由我一人承担,唯求萧二娘子帮衬着照顾身下的一双儿女,等我在九泉之下,也定当祝福保佑萧二娘子一生平安。”

魏楚欣摇头淡笑了笑,“姐姐想的太简单了,你我同在这殿内,虞妃死了,谁能逃得了干系,既然都已经上了赌桌,为什么就不想着赌赢这一把呢,赌赢了至此收手,赌输了,赔上身家性命。”

颜氏紧咬了咬唇,看着魏楚欣,道出了一直以来存在心里的歉意,“原是凭我的能力,这掌馆我是够不上的,今日若能保命,我是该收手了的,当日里冒名顶替发现重疹一事,也该和盘托出还妹妹一个公道的。”

一时魏楚欣按着虞妃的心脉,中指所及之处,有微微的跳动,她便是松了一口气,侧头对颜氏道:“再取银针来。”

颜氏闻言,黯淡灰败着的双眸里陡然添上了神采,一时恢复了斗志,按照魏楚欣的指示,帮助其拔下了虞妃身上的银针。

眼见着虞妃眉心微动,两人才是同时松了一口气。

吩咐众人进来之前,颜氏看着魏楚欣道:“先时所言,句句出自真心,那重疹……”

魏楚欣打断颜氏,笑说道:“念在当日姐姐救我腹中孩儿之情,这掌馆之位,姐姐安心坐着吧。”

……

净了手,换过了干净的衣服,魏楚欣由人抚着下了台阶,走了出来。

她费劲心力救下了虞氏,没换来一句感谢,在大齐国天子的眼里,这是她身为臣妇所应该做的。

萧旋凯闻讯赶了过来,站在不远处,眼看着她,还是从前的模样。

魏楚欣就以为他不生她的气了。步速不慢的走了过去,走到他的身边,以为会被他呵护的揽在怀里,只没想到,换来的却是那一句:“孩子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我……”魏楚欣被现实打回了原形,深吸了一口气,才要说话,但听他又道:“你以为你是谁啊,你魏楚欣也只不过是给我带孩子的工具,若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你以为我还会要你么?”

魏楚欣就怀疑她又陷入到了梦境之中,现实之中的萧旋凯,哪里会同她说这么重的话,他曾经不是看着她眼睛承诺过,要爱她呵护她一辈子的么。

手指甲死死的扣着手心,是那般的疼,只是她却始终不敢相信,现在是现实,眼泪再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怕他就这么走了,魏楚欣抓过了萧旋凯的衣袖,颤声向他解释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对不对,那些话都是讹传,在为奶奶服丧期间我根本就没吃过肉,不信你可以问爱晚居的丫鬟……”

萧旋凯拿开了她的手,打断她道:“少在这给我丢人现眼,赶紧回家去,奶奶过世也没见你掉一滴眼泪,现在这大庭广众的哭哪门子!”

他拂袖转身就走。

她还在身后不死心的跟着,跟着追上他,挺着肚子,挪着细碎的步子,忍着哽咽,就一遍一遍重复着那一句话。

她说:“我没吃肉,不信你可以去查的。”

她又说:“我没吃肉,我真没吃肉。”

萧旋凯听着了也无动于衷,迈着大步流星的步子,他又恢复了从前那清贵的生人勿近的模样。

反倒是平时总板着一张脸公事公办的懿宸,跟在萧旋凯身边,眼见着此种情景,都不免动容了,开口试劝道:“二少奶奶毕竟带着孩子,爷就停下来……”

萧旋凯面无表情的打断道:“去牵马来。”

……

一时走在狭长的宫道上,魏楚欣看着上方一长条的蓝天,明媚的太阳照着,她睁不开眼睛,她觉得眼睛又干又疼,甚至于有点头晕目眩。

出宫去便都要走这一条路。

身边不时又贵妇人从她身旁路过,感觉每个人都心情极好,女人们聚在一起总是爱炫耀丈夫最近都送了什么珍贵难得新样式的东西。

一个含羞说道:“那南洋的红珊瑚手串最是不可多得了,我家那个,昨日也不知在哪得了来,亲自帮我戴在了手上。”

又一个艳羡的说:“没想到林将军竟还有这么细心的一面,人前可看不出来呢。”

旁边又有人接着说:“这男人要心里有你,痴心,细心,耐心,关心,什么‘心’不肯舍得花在女人身上呢!”

魏楚欣听着,便也不自觉的想着,若说萧旋凯送给她的珍贵难得的物件,堆得满下屋都是,有些她连盒子都不及打开看,就让丫鬟收起来了。

要说最难得的,莫过于那年在常州,他送给她的一对夜明珠。他故弄玄虚的把其中一颗装在了木盒里,巧用了九连环,她费尽了脑筋都没能打开。

后来还是他弯着腰,俯下了身来,大手握着她的小手,在她耳畔轻声的说:我教你。

他一呼气,吹动了她的柔发,近在咫尺间的距离,但听他的下话:打个赌如何?”

她道:打什么赌?

萧旋凯说:赌今日我能不能将这九连环解开。

她追问:解开如何,解不开如何?

萧旋凯道:若解开了,你敞开心扉,我们彼此接受彼此,若解不开,我放开你,此生再不纠缠。

她听了,就不再说话了。

后来,九连环真被他给解开了,他还是在问她,征求她的意见:我可以解开么……

想到这里,魏楚欣的眼眶就又红了。当日里她拒绝于他时,他不肯放手,现在既然选择了纠缠于她,为什么就不能坚持一辈子呢。

三日米水未进,只为了将她娶进家门,这样浓醇的感情,说没就没了?

这么多日日夜夜,对她来说,是填平了内心深处的所有沟壑,她愿意把自己完完全全的托付给他。

而对于他来说,则是磨平了悸动,耗尽了热情,他对她不再保有最初的那些新鲜感了么……

第八十五章 世态炎凉

这里原氏和胡氏正好路过,眼见着缓步走在一旁的魏楚欣,竟是如没看见一般,连声招呼也不打。

“听说城南新开了家鹌鹑店,里面卖的烧鹌鹑是一绝呢?”原氏笑着,侧头看着胡氏,“许多人排队都买不上,有机会三嫂也要去尝尝呢。”

胡氏摇头,似有深意的笑说:“炸鹌鹑怎么吃呢,这一段时间胃口不好,我改吃素了。”

原氏性子略直,听胡氏这话,她便想也没想,张口就说:“这好端端的吃什么素,又不是服丧期间呢。”

说这话时,正好和魏楚欣走了个平齐,胡氏微微抿唇,好看的眉眼一展,长长的睫毛一翘,仿若在看远方似的,笑着不说话了。

原氏便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小的啐骂了一句:“不孝。”

“今儿天不错,阳光明媚的。”胡氏微微仰头,赞美着天气。

想来不用三十年,五年河东,五年河西,昔日里萧旋凯还在意魏氏的时候,谁敢摆给她一个脸色,京都里所有的贵夫人,有一个算一个,谁不想巴结了她。

现如今才过了几年,萧旋凯把这魏氏宠到了云端上,只抛上去又不要了。眼下这魏氏从云端上坠落下来,又该是怎样好看的夕阳景呢。

胡氏微微勾唇笑着,择夫婿得睁开眼睛手扒拉着挑,像萧旋凯原东庭之流,靠不住,宠你的时候,能把天上的月亮摘给你,新鲜劲过了,你也只不过是一件穿过了的衫子,就算是扔了都没人敢接,萧侯穿过的衣服,就算是不要了,扔在大街上,谁又有胆子去捡呢。

如若他愿意,可以无限的宠着你,若不愿意了,也可以换了你。

这便是门不当户不对,攀高枝的下场。

“这两日虽和暖了,但倒春寒,二嫂也是该多穿一些的。”一双温暖纤细的手突然搭在了魏楚欣的胳膊上,魏楚欣缓过神来,抬眼看去,却见是谢氏。

世态炎凉,跟红顶白,这些世间冷暖自打那年在庄子里时便领教过了,现在又重来一遍,也不过尔尔。

只是温暖却是突如其来的,那样一个善意的眼神,温和的微笑,就要瓦解她维持着的坚强了。

“这两日在家里着实有些闷,若二嫂愿意,到府上常来走动走动才好。”谢氏一面笑着,一面轻抚了抚自己的肚子。

她和胡希乐成婚许久了,自打第一个孩子小孕以后,便再没怀上过,此时又突然有了,让她那都快被熬没了的斗志又回来了,“也正好向二嫂取取经的,要说来自己也真是没用,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不曾生养过,倒是羡慕二嫂的好福气。”

魏楚欣便微微的笑了笑,同谢氏并肩走到了宫门外,边走边聊了几句。

谢氏笑说:“还不到四个月,饮食就已不济了,今日出来走走还好,平日闷在屋子里,总是觉得胸闷气短,熬的人不耐,听家母玩笑说,没准怀了个女孩。”

一时走到了宫门口,两人拜了别,各自上了马车。

等回到爱晚居时,梳儿和石榴就见着她们姑娘脸色极为不好。

温言相劝了几句,魏楚欣脸上终也难见喜色。

怎么可以把日子过成现在这么糟糕,铺子开黄了,丈夫也厌弃了她,重活了一回,还是没把自己活明白。

晚上梳儿服侍她洗漱,肚子一天大似一天了,身子也发沉,往常她都不用人服侍洗脚的,只现在不用也不行了。

梳儿坐在小杌子上帮魏楚欣洗脚,一边洗一边道:“姑娘对人就是太好了,爱晚居里上上下下的丫鬟婆子,姑娘从来没斥责过她们一句,平日里我们服侍在身旁,力所能及的活姑娘自己也是能做就做,从来不愿意多吩咐我们,以至于这些人都以为姑娘怕了她们呢!”

“要说来侯爷不就是快一个月没来咱们这里了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姑娘嫁给侯爷这些年了,都生下两个小少爷了,眼下肚子里还带着一个,再是怎样姑娘是主子,是侯爷明媒正娶回来的娘子,姑娘十四岁就和侯爷认识了,眼下都快十年了,爱情不在了,亲情还是有的吧,要说那些人也太眼皮子浅了一些吧,从今日开始,姑娘也收一收自己的好性子吧,合着咱们是被人欺负的么。”

脚泡在温热的水里,沉重的身子也觉得活泛了一些。

只到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容易回想起往事。那年冬天,在他妹妹还没去北元关的时候,在她还怀着瞳儿的时候,萧旋凯对她是真的很好。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在爱晚居里,关上了门,屋里只有两个人,他要给她洗脚。当时她害怕被人知道,挣扎着不让,他问为什么,她抿嘴笑着不说话。

后来还是耐不过他,他给她擦脚的时候,她问他:这事要传了出去,你以后还有什么威严领兵打仗呢?

他说:那就不让它传出去。

……

收了银盆,梳儿和石榴悉心的为魏楚欣铺好锦被,见魏楚欣安心的闭上了眼睛,两人才掩好床帐,关门退了出去。

夜阑人静,心却不静。

脑袋沉沉的,心也空荡荡的,闻着室内点染着的沉香,才勉强睡着了一会。

睡梦中只感觉有一双骨节分明又带有略微薄茧的大手在轻抚着她耳侧的鬓发,鼻端嗅着了那样熟悉的沉水淡香。

她感觉有人轻轻的吻着她的额头,柔柔的,身子很乏,想睁开眼睛看一看是不是他。

其实多想一睁开眼睛就看着他,如果真是他的话,她就要抓着他的手臂,紧紧的抓着,看着他的眼睛问他:不是你答应了要呵护着我一辈子的么?这才多久你就要变卦了么?今天在宫里,虞妃差点死在我手里,能活着从锦绣宫里走出来,你知道当时我心里有多沉重么?当着那么多人,为什么要那么喊问我,我真成了给你生孩子的工具?若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你就真不要我了?

……

这个梦做的很长很长,以至于第二天天明,当她睁开眼睛,眼看着空荡又清冷的屋子时,就又被现实给打回了原形。

眼角渗出了一串咸咸的眼泪,无声无息的滴落在了绣有百年好合的枕巾上。

魏楚欣想起了昨天晚上梳儿劝她的话,过到现在,就算没有爱情了,也还有亲情。

只她魏楚欣需要这份可怜硬凑出来的亲情么?

第八十六章 留宿

第二日是萧旋凯母亲的生日,因老太太刚过世不久,府中哪里会大操大办,只晚上等萧旋凯下衙,一家人在一处吃饭而已。

饭桌上萧旋凯挨着萧欣瞳坐,一家人在一处吃饭也吃的其乐融融的。

萧欣瞳叫邵漪柔大娘,叫魏楚欣二娘,对两个人不偏不像,分别给夹了口菜。

邵漪柔会心的笑着,伸过手来轻摸了摸萧欣瞳的脑袋,“怎么不给爹爹夹呢?”

萧欣瞳侧脸看着邵漪柔说:“爹爹不爱吃这个的。”

萧旋凯吃醋的自己夹了口菜吃了,和孩子真生起了气,“我什么时候不爱吃了,你个小没良心的,平时白对你好了。”

萧欣瞳便把委屈的把目光投向了大夫人,大夫人见着,就偏向着她孙子道:“凶什么,少对瞳儿喊。”

萧欣瞳撅了撅嘴,实话实说道:“爹爹和二娘对瞳儿都不好,还是奶奶和大娘对瞳儿好。”

听的站在一旁服侍着的梳儿不禁深吸了一口气,侧头看了看坐在那里好似若无其事正吃着饭的魏楚欣。

吃完饭从饭厅出来,魏楚欣便站在那里等萧旋凯。

两人正好走了个面对面,他要回书房,她要回爱晚居。

一时他要往右,她就跟着往右,他要往左,她又跟着要左,萧旋凯终是不耐的停在了路中央,看着她问:“你想干什么?”

魏楚欣也抬眼看着他,挪着步子凑近了一些,才道:“今晚上去爱晚居住吧,好不好?”

萧旋凯面无表情不客气的看着她,道:“让开。”

魏楚欣听了,不但不让,反而是伸出手臂环着了他。

她挺起来的肚子正抵着他,萧旋凯便没推开她。

魏楚欣就仿若增加了一分底气似的,小声对他说:“我知道错了,别再和我生气了好不好?”

这是两人自打相识以来,她第一次开口给他服软,为了挽回两人之间的感情。

只是,她真是不知,她错在哪里了。

“爱晚居里都铺好你的被了,我们回爱晚居好不好?”就说了别彻底放下心扉,这些年她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自己,只萧旋凯宠了她这些年,终还是瓦解了她所有的防线。

她因自己的卑微而湿了眼眶,抬眼看着他时,长长的睫毛上都沾染上了水珠。

但听萧旋凯叹了一口气,他蹙眉看着她说:“动不动就哭,还把自己当小姑娘么?”

听的她一时就要松开了环着他的胳膊,灰心丧气的要转身离开时,他偏又拦过了她。

脚下一轻,人已经被他拦腰抱在怀里了。他一双有力的臂膀,抱着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是那么的游刃有余。

魏楚欣反倒是没反应过来他这突然的动作。

他双手护着她腰,慢缓缓的走在甬路上,初春的傍晚,外面清寒,她缩在他的怀里,汲取着他那独一无二的体温,竟是那样的眷恋与不舍着。

身后面跟着的梳儿和石榴几人,眼见着侯爷抱着她们姑娘往爱晚居走了去,简直要喜极而泣了。几人都道:“就说了侯爷心里有咱们姑娘,姑娘一哭,侯爷就心疼了!”

等回了爱晚居,丫鬟给端来了洗脚水,叫退了旁人,关上了房门,萧旋凯还抱着她和她一起洗脚。

她的脚是扁舟,他的脚是翻船。

见魏楚欣低着头迟迟也不说话,萧旋凯便跟着低下了头,看着她眼睛笑问:“这盆里放的是什么草药了,楚儿再给我讲讲。”

“你想听我讲么?”魏楚欣轻颤着睫毛,看着他问。

萧旋凯就轻吻了吻她的额头,点头说想。

“那等你明天过来的时候我再对你讲。”她想用这种方式留住他。

洗完了,坐在小杌子上,他还像往常一样给她擦脚。

在水里泡了好大一会,只她的脚尖还是冰凉冰凉的,萧旋凯就用那一双大手帮她捂着。

抱她往卧房里走,魏楚欣就反手环过了他的脖子,不愿意放开,也心知不能再提那些误会,只是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你都有一个月没来这里了。”

萧旋凯看着他,没说话。

晚上两人各自盖各自的被,掩好帐子躺着,见她睁着眼睛一时也不肯入睡,萧旋凯就笑着问她:“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还不快闭眼睛睡觉,很晚了。”

魏楚欣便也就笑了,低声说:“我想和你躺在一起?”

“现在没有躺在一起?”萧旋凯问道。

魏楚欣就笑着掀开了他的被子,十分主动的进来了。

环着他的腰,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这才踏实的闭上了眼睛。

萧旋凯也反手环过了她的腰,从后背往上伸了进来,触碰到里面的亵衣时,又克制的停了下来。

她哪里能睡实,感觉到他的喉咙一滚,就睁开了眼睛。

两人对视上了,原来萧旋凯一直睁着眼睛在端详着她。

“睡吧,不打扰你了。”萧旋凯就要伸出手来。

只魏楚欣却是轻轻的按住了他的手,笑说道:“如果你想,也可以的……”

“几个月了?”萧旋凯轻抚着她肚子问。

魏楚欣细算了算说:“也快六个月了。”一时又凑近了一些,倒是主动的轻碰了碰他的唇。

萧旋凯也便反手擒住了她。

……

三更时分的月光,清冷。

事后两人面对面躺着,听他关慰的问她怎么样。

很久都没在一起过了,即使他照平时有所收敛,但还是会有不适。

魏楚欣就以为萧旋凯同她和好如初了,枕在他的臂弯处,闭上眼睛,安心的睡着了。

四更天的时候起夜她醒了一回,现在身子越来越不便,晚上起来得有人在旁边服侍,本来想叫外面侍候着的丫鬟的,但侧眼之际,却见他也没睡,正端量着她。

起身扶她下地,在握着她胳膊的时,萧旋凯忍不住问她道:“倒是照平时消瘦了不少,是不是平时没有好好吃饭?”

魏楚欣侧头回看着他,笑说:“谁让你不来陪我了……”

萧旋凯道:“以后没有我在的日子还多着呢,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

“这话什么意思?”她总感觉萧旋凯和以前不太一样,看着他追问,问出来又有点后悔。

这种感觉在第二日就被证实了。

还是这个屋子里,魏楚欣坐在那一张承载着两人之间太多云雨之事的卧榻上,但听他语气无澜又异常绝情的说:厌倦了和你做……

第八十七章 她以为他在演戏

第二日下午,魏楚欣正窝在爱晚居里看医书,就见着石榴脸色不好的进来道:“姑娘,大夫人着人来叫你到欣荣苑。”

“这个时辰叫我?”魏楚欣放下书来,还多有诧异。

石榴一边扶魏楚欣起来,一边斟酌着道:“听人传,说是大夫人得知了姑娘在外面开铺子的事了。”

听的魏楚欣微微蹙起了眉头。

一时到了欣荣苑,就见着萧欣瞳正猴在大夫人身边缠着大夫人要吃糖人,大夫人拍着孩子的胳膊哄说:“忘了昨儿谁牙疼了,家里都没糖人了,不信你问问她们。”

一群丫鬟便忙应道:“不瞒大少爷,府上真没有糖人了,剩最后一个,不是还让大少爷给吃了么。”

“那就再着人去买啊?”小孩子不肯死心。

大夫人慈祥的笑着,想和她孙子说一句什么的,只这一抬头,就见着了站在那里的魏楚欣,脸上的笑容霎时也就没了。

“先带大少爷出去。”大夫人板脸说道。

等将孩子带了下去后,大夫人才点指魏楚欣道:“这两天就听闻了一个消息,只也不知真假,外面打听的不算,想听你自己怎么说。”

魏楚欣听这话,就微微福了福身子,道:“母亲请讲。”

“听人传你在外面开了铺子做了东家?可有此事?”

魏楚欣听了,微微颔首,应了一句是。

“京里人都喝的红曲酒是你铺子里的?”

她就怕萧旋凯的母亲这么温温的同她谈话,又颔首应了一声是。

“萧家是什么门楣,是家里养不起你,没得让你自己开门做生意?”

这话的语气着实不轻,魏楚欣摇了摇头,还没等开口解释她现在已经不做生意了的事情,就见着萧旋凯走了进来。

大夫人是最了解自己的儿子,这几日他下衙就下得晚,今日她一找来魏氏问话,他回来的可是早呢。

大夫人在心里也就纳闷,怎也不知为什么,他这一颗心就被魏氏给勾的死死的呢?想来昨日又留宿在了爱晚居,两人这是又和好如初了。没得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去衙里给他通风报信,他就急急的赶回来包庇着魏氏来了。魏氏这些年三天两头的出门,哪一次不是他出面来讲,他要是不知道她在外面开了酒铺子,那才是怪事呢。

“你回来的正好,我正是有事问她呢。”大夫人看着萧旋凯,冷笑道。

“母亲有什么事问她?”萧旋凯仿若真不知道大夫人所说的是什么事一般。

“原是你这个媳妇本事,在眼皮子底下开着这么大的店铺,红曲酒呢,宫里每年赏那几坛子府上当着好酒珍藏,只哪成想,这铺子是你媳妇开的。”

萧旋凯听了竟然是多有不信的模样,抬眼对大夫人道:“不能吧,会不会是母亲听错了呢?”

“我听错了?”看看,果然是回来包庇人来着吧,大夫人便冷笑着道:“原她也在这呢,你让她自己说。”

萧旋凯便板起了脸来,看向魏楚欣问:“你到底在外面开没开酒铺子?”

“我……”魏楚欣抬眼看着萧旋凯,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别和我解释那些没用的,你只回答有还是没有?”萧旋凯道。

“有,只是……”下话还不等说完,但见着萧旋凯生气了。

“还真出去开铺子了!谁让你出去开铺子的,我养不起你么!”

把魏楚欣喊问的一时怔立在了那里。

就连一旁坐着的大夫人都微微的有些不解了。

“家里的门楣都让你给败坏了,谁让你出去做生意的,你什么也别解释,今日我就要休了你!”

魏楚欣不可思议的看着萧旋凯,大夫人也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儿子。

一时萧旋凯脸色极差的扯过魏楚欣的胳膊要往出走,大夫人见着,都不免看不过去了,站起来要劝架了,“你这是干什么呢,手没轻没重的再伤着她,婚姻岂非儿戏,当日里你千辛万苦娶她进门,现在说休就休了?”

萧旋凯道:“此等胆大妇人,就是不休了她,我也要撵她出去,没得放在府里,让人看了碍眼!”

这里萧旋凯已经捏着魏楚欣的胳膊走到了爱晚居,后面一众丫鬟跟着,皆都被吓着了,哪里见过侯爷如此对二少奶奶的,眼见着侯爷铁青着一张脸,怕不是要打女人吧。

被萧旋凯捏得胳膊疼,魏楚欣亦步亦趋的同他往屋里走,好在他步速不快,她在心底里就还痴心妄想着萧旋凯这是在同她演戏呢。

只等推开门,进了屋子。

魏楚欣来甩他的手,“你捏疼我了,都红了,快松开。”

萧旋凯也便甩开了她。

“先时你可真吓人,没得我以为你真要打人呢,手没轻没重,你把我胳膊都捏出手指印了。”魏楚欣就掀开个袖子将胳膊拿给他看。

萧旋凯一时靠着身后的卧榻坐了下,摆弄着上面木桌上散放着的围棋,弹出了几个棋子,皆掉在了木质地板上,发出不太悦耳的脆响声,“这棋买来有几年了吧?”

有一粒黑子正好落在了魏楚欣的脚尖,魏楚欣想把它捡起来,但现在又弯不下腰,看着笑说:“你做什么呀,这棋子是玉质的,这样摔岂不是要被你摔碎了。”

“魏楚欣,自打在靖州时你便跟着我,现如今也有几年了吧?”

魏楚欣觉得这话不是一个好的开头。

果然就又听萧旋凯道:“你就跟这棋子似的,第一次见着的时候吧,看着晶莹剔透的,觉得稀罕,人越是不卖,我便越是想要买到手,只等买到手了,用了几年,便也觉得不过如此。”

萧旋凯说着,便把手里抓着的几粒棋子全部扔到了棋篓里,站起身来,一边捋了捋袍子上的褶子,一边笑道:“不用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你毕竟也是我用过了的女人,我不会亏待了你,想来给你摆在家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觉得碍眼,城南那处宅子我觉得安置你正好,你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养胎,吃穿用度就还同府里一样,缺什么少什么你也尽管知会。”

听的魏楚欣一时就抓住了他的胳膊,她不敢相信也不会相信萧旋凯说出来的话是真的,看着他眼睛一遍一遍的求证,“这不是真的吧,侯爷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同我开这样的玩笑呢,这不是真的对不对,侯爷同我开玩笑的对不对……”

然而就换来萧旋凯低笑着说了一句话,“你以为我有闲情逸致同你说玩话么?”

第八十八章 比比谁更绝情

魏楚欣腿脚一个踉跄,扶着旁边卧榻,才勉强使自己站稳了一些。

一瞬之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瘫坐在那里缓了好大一会,才打起精神来问萧旋凯:“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萧旋凯就站在她的旁边,摇了摇头,轻吐出三个字:“玩腻了。”

魏楚欣下巴打颤的看着他,好笑的问:“那为什么昨天晚上还要碰我?”

“想再试一试的,结果也就那样。”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是那么的轻描淡写。

激得魏楚欣一下子站了起来,反手扬了他一个巴掌。

伴随着啪的一声闷响,她怒骂他道:“你无耻,你把我当什么了!”

“当什么了?”萧旋凯倒真是没有打女人的习惯,一时点头轻笑了笑,“陪在我身边这些年,就说说哪晚没做过,把你当什么了你自己心知肚明。”

她再想去打他他就不给她机会了。转身朝外走,一边走一边道:“收拾收拾东西,一会着人来接你。”

“我不去城南,当日是你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我进门的,现如今既然恩断义绝那就断个彻底,我要同你和离。”

这个主意既已打定,魏楚欣翻江倒海的心反而平静了些许,追上来挡住了他的去路,又重复了一遍,“萧旋凯,我要同你和离。”

“怎么个和离法?”

魏楚欣就见着他还真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夫妻之间走到尽头竟然恰似仇人,她压了压心里的愤怒与屈辱,看着他道:“你给我一纸和离书,我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彻底的在你眼前消失。再有,我跟了你这么多年,给你生儿育女,陪你吃饭陪你睡觉,当日你娶我时的彩礼就算做是补偿,以及这些年你送给我的所有东西,成婚时我自己带来的嫁妆,我悉数都要拿走。”

他说:“想和离可以,等孩子生下来我就给你一纸休书。”

一种报复的想法在脑头里飞快蔓延,魏楚欣看着萧旋凯,好笑的道:“你不让我离开,这个孩子就生不下来。”

“你想要威胁我?”

“你大可试试看。”魏楚欣走上前一步,看着萧旋凯笑说,“当日在梅园时,我就敢跳了清池,侯爷别逼我,把人逼急了,什么事就都能做出来的。”

“你敢。”萧旋凯的声音不大。

魏楚欣的声音却是很大,“大不了一尸两命,你看我敢不敢!”

……

石榴,梳儿,双喜,梨儿几个都在门口听着两人的谈话,萧旋凯一走,几个人就都悲声哭了起来。

魏楚欣觉得脚下虚浮,咬牙挺着不让自己倒下,呵斥几人道:“都憋回去,天塌了么,都哭什么!还不分头去装东西,凡是值钱能带走的,全部给我装上!”说着,她自己带头要往里间走。

走到门口,眼见着作为隔断的珍珠水晶帘,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就拽了下来。

上面串着的颗颗圆润饱满的南洋珍珠稀稀拉拉掉了一地,魏楚欣便回身命令几人道:“这一共五百二十一颗,是当日里萧旋凯花重金得来的,每一颗都价值不菲,全部给我收起来,一颗都不许少。”

说完,又进了里屋,来到梳妆抬旁,一眼就看着了挂在那里的玉质木梳,想来以前萧旋凯没事的时候总愿意拿这把木梳替她通头发,魏楚欣便一下子将其拿了起来,使出浑身力气掷到了地上。

只里屋铺了厚厚的绣着百年好合的粘毛地毯,狠劲摔在地上却没有摔碎,魏楚欣现在不便弯腰,一时气的用脚把那梳子踢到门外,撞在墙根上,撞了个两半。

又打开梳妆台两侧的抽屉,将里面满满几大匣子的珠翠首饰悉数扬在了床上,魏楚欣自己便就坐在床上挑,凡是萧旋凯经手的东西她悉数要掰个两半,或是遇上金质的,掰不动她也要撇的远远的。

梳儿和石榴几个见着了,就要往下抢,哭劝着道:“这东西值什么,再伤到姑娘的手,姑娘这手都被划出口子了……”

魏楚欣坐在那里平复了一会,便又吩咐几人去装东西。

梳儿留在屋里看着魏楚欣,其余几个人自去下屋收拾去了。

侯府里的丫鬟婆子都不肯出手,但凭几人整整收拾了一个晚上,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时,魏楚欣同梳儿,石榴,双喜,梨儿四个人来到府门口,带着那整整装了五大马车的东西,然而侯府府丁却是如何也不肯放行。

清早尤其寒凉,魏楚欣拢拢身上的披风,低头看着手里攥着的金柄剪子,眸子里倒是异常的坚定。

她真是想好了,若他一会拦着不让出门,她就死在侯府门前,让他们萧家子孙的血,染红萧家的门槛。

他对她绝情,她就要做到比他还绝情。

这里萧旋凯要上早朝出来,眼见着了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的魏楚欣,便是停了下。

魏楚欣将连夜写好的和离书甩给他,平声说道:“还请侯爷高抬贵手让我出去。”

萧旋凯便也是看到了魏楚欣手里紧紧攥着的剪子,伸手朝魏楚欣箍来。

魏楚欣以为他要给自己一个巴掌,然而为了不输气势,她依然倔强的高抬着头,好笑的迎视着他。

萧旋凯的巴掌没落在她的脸上,而是扼住了她的下巴,还是从前那么倨傲的模样,在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她。

“松开我,你让我觉得恶心。”魏楚欣直视着他的眼睛,一时紧了紧手里攥着的剪柄,侧头照着自己耳侧的头发就剪下来了一绺。

她对他笑说:“和你这种人做不到好聚好散,成亲那日剪下一绺头发作为开始,如今和离之时,便以这绺头发作结,从今往后,你我二人恩断情绝。”

萧旋凯平平静静听着这话,等她说完,他在后慢慢的补充一句:“记住了,是我先不要的你,我可以宠你,也可以换了你。”

“承蒙侯爷提点,我此生铭记。”魏楚欣倔强的让自己笑着说出此话,然后转身,由人扶着上了马车。

为了尽快脱离这座火坑,她连她生下来的两个孩子都不要了,连最后一面都没见。

魏楚欣心说她不配做母亲。

和萧旋凯不知为何就走到了如此地步,她做不到委屈求全,就是留在府中,她也只是个二娘而已。

清早的京都城,是那样的灰败萧条。

几辆马车懒散又漫无目的的走在街道上,错综复杂的道路,魏楚欣却不知道该带几人去哪里。

梳儿和石榴提议回侍郎府,只最后魏楚欣却摇了摇头,吩咐人去城西。

那里有她买给吕福的一套宅子,当日吕福又将钥匙还给了她。

第八十九章 人老珠黄魏氏没人要

走到半路,魏楚欣才突然想起来,里屋那四折屏风上为萧旋凯画的画像,她忘撕了。

只是也再回不去了。

马车停在了宅门口,魏楚欣低着头,用缠着纱布的手在贴身带着的荷包里翻找着钥匙。

这荷包里一共放着三个宅子的钥匙,依次试去,试到最后一把,才将大门给打开了。

宅子里许久不曾打扫,积落得满是灰尘。

梳儿拿帕子掸着浮灰,给魏楚欣收拾出了个落脚的地方。

魏楚欣就呆呆的靠坐在那里,眼看着几个人打扫着院落。昨夜一夜没睡,她的脑袋又昏又涨,将心底的悲伤都暂时凝固住了。

看着从马车里搬下来的堆放的到处都是的金银首饰,魏楚欣觉得尤是好笑。和萧旋凯生活了这么多年,换来他轻飘飘的三个字。

玩腻了。

嘴唇发干,一笑咧出了几道口子,又腥又咸的。

……

这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城,也是一座伤心的城。

在这宅子里和缓了两日,魏楚欣便下定决心打算回靖州发际之地了,临走之前,她要把这些拖累人的金银首饰珠翠宝石全部处理掉。

只是但凡是萧旋凯送给她的东西,无论大小,每一件都有标识,京都城里的各大当铺,有一家算一家,竟是无人敢收。

石榴和梳儿几个人回来说东西卖不出去,魏楚欣最后决定雇镖师全部运到靖州去,在京都城卖不出去,那就转到靖州去出售。

那么眼下要处理的也就剩这三套宅子了。

这里魏楚欣靠坐在美人榻上,梳儿递过了茶来,温声劝她道:“石榴已经着人去套车了,姑娘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魏楚欣接过茶来,便突然想起来了,“糖斋里有卖一种软糕,那年张妈妈来京都城,就尤其的喜欢吃,等明日出发之前,你要提醒着我买一些,到了常州好给张妈妈吃。”

梳儿点头应着,但见着她们姑娘提起了张妈妈,那没人时偷偷哭的都哭肿了的眼睛里才有了些光亮,心里发酸,眼底就跟着一热。

“以前在心里想着,我这一辈子出不得京城了,只世事无常,现如今我反倒自由了,实在是可喜可贺的事情。”魏楚欣便又交代梳儿道:“一会要让双喜出门去多买一些炮仗回来,等明日出发之前,可是要好好的放几千响庆祝庆祝的。”

这面石榴从外面回来,对魏楚欣道:“大少爷又来了,今日是特意请了假来的,说是姑娘不见他,他就不肯回去了,姑娘就见一见吧,听说了姑娘的事情,侍郎府里的人都担心着姑娘呢。”

“姑娘就是见一见吧,这才回靖州,以后也再难回京城了。”梳儿也在一旁试图劝着。

然而魏楚欣就还是原话:“见不见这一面有什么关系,彼此知道彼此过的安好也就是了,真见了面哭哭啼啼的反倒不好,你去回大哥哥,让他回去吧,等到了靖州常常书信就是了。”

石榴听了,便又硬着头皮出去回话了。

过了一会进来,传魏孜博的话道:“大少爷还是要劝姑娘留下,就是真想回靖州什么时候不能回去,现下姑娘带着六个月的孩子呢,万一这路上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等生了孩子,调养好了,安安心心的回靖州岂不是更好。”

魏楚欣听这话,便是侧过了头去,悄悄抹了眼泪,待是觉得说话不哽咽了,才又让石榴带话道:“就跟大哥哥说,我意已决,明日势必要回启程回靖州了,不必再劝,让他回去吧。”

魏孜博心是好心,意也是好意。只是他不能理解了魏楚欣身为人母的心。

她的两个孩子都被扣在侯府了,现下怀着的这个孩子,她哪里还敢在京城生。

万一萧旋凯变卦,将孩子抢走怎么办……

他要诚心跟她抢孩子,她势必是个输字。

……

然而没见到魏楚欣,魏孜博怎么也不肯离开。

等候在宅门口,他站在外面,她坐在马车里,终还是见了最后一面。

掀开车帘,没等说话,魏孜博一个男人反倒是红了眼眶。眼见着魏楚欣的脸色十分不好,他强自吸了吸鼻子,勉强的笑说:“以后就不能时常见面了,楚儿要自己照顾好自己,遇到了什么事,千万要记得书信过来。”

魏楚欣也勉强笑着,点了点头,轻握了握魏孜博的手,道:“都记住了,大哥哥回去吧,向父亲和大嫂带好。”

魏孜博应了一声好,等魏楚欣要放下车帘子时,他又不禁道:“一路上周转颠簸,我终是放心不下你,不若到翰林院请几日假,我亲自送你回去,楚儿看好不好?”

魏楚欣摇了摇头,放下了车帘子。

……

人的眼泪要是能被哭没就好了,总是哭总是哭,对眼睛不好,也让自己觉得自己懦弱。

在车里,魏楚欣拿袖子抹了几把眼泪,才是止住了。

本来想到牙行将手里的三套房子卖了的,只谁成想,现在又哭花了脸,想拿水粉补一补妆,只是又不曾带。

跟着的石榴和梳儿两人便指着前头一家胭脂店,笑劝她说:“咱们去买一盒来吧,正好逛一逛的,多买几个回去送给纯儿和魏孜霖的娘子,这也算是姑娘的心意啊。”

出去散散心也好。

一时进了胭脂铺子,店掌柜因先时受人所托,见魏楚欣脸色不好,极力给推荐了几样好的脂粉,笑说道:“夫人这样好的底子,平日可是要注意保养呢,这几年京都城里出了个大奇闻,不知夫人可闻得了?”

石榴嘴快,开口便问:“是什么奇闻,你讲给我们听听?”

那掌柜便戏言道:“胭脂水粉眉黛买全套,人老珠黄魏氏没人要!”

听的石榴一下子把那掌柜手里正拿着的几盘脂粉给扬到了地上,“你怎么说话呢,再说一句试试看,我砸了你的店!”

那掌柜的也是个眼明的人,眼见着魏楚欣长得极美,又挺着个肚子,身边带着的丫鬟听这话又是这般光景,可也是猜着了这莫不是魏氏本人。一时被人扬了脂粉也没敢吭声,忙赔不是道:“原是我这张嘴不会说话了,姑娘可是不要生气呢,看上了什么东西您尽管拿,我为夫人和姑娘买单。”

石榴是个不肯善罢甘休的性格,骂她可以,敢骂她们姑娘,一时把柜台上摆着的胭脂全摔到了地上,“这些,这些,我都相中了,你给我包起来吧!”

一旁梳儿也冷笑道:“我们姑娘既然进来了,就能逛起这铺子,需要你买单么!叫你们账房拿着算盘过来,她摔的这些东西,照数算钱,我们照价赔给你!”

第九十章 有敢拿命赌的壮士么

“这不是……魏家三姑娘么?”正当石榴将银票甩给店掌柜,要扶着魏楚欣出门时,却和胡氏打了个照面。

听着胡氏那刻意咬得极重的“魏家三姑娘”几个字,魏楚欣也只是淡笑了笑,没有和她打招呼的意思,径直要往出走。

胡氏见魏楚欣如此,便也没多说什么,侧身让她过去,只等魏楚欣要经过之时,她仿若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笑着叫住魏楚欣道:“听闻这两日魏三姑娘在到处变卖首饰,可曾买出去了?”

再不是她一口一句二嫂,叫得亲切热络的时候了。

魏楚欣便站住了脚,回身笑看胡氏道:“怎么,柳二娘子打听此事是还有意于那把点翠的步摇么,你既相中了,一会着人到城西来取也就是了,什么好东西,与柳二娘子相识一场,我白送给你了。”

当日魏楚欣在柳府管家,胡氏便领会了魏楚欣的厉害,现听她这么说话,也是不奇,淡笑着点了点头,道:“那点翠的步摇虽是极好的,只被人戴够了不要的,再是漂亮又怎么能上头呢,魏三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

魏楚欣便也点了点头,笑说:“柳二娘子是不该要这样的东西的,原这世间珠宝首饰千千万万,当日那只点翠的步摇在众首饰中脱颖而出,也是它的造化,被工匠选中精雕细刻之时,那被垫在其下衬托着它的钻板,只也不知是否心甘情愿。”

胡氏听着,便笑不出来了。

魏楚欣也便回过了身去,由人扶着继续往前走。

只也顾不得补一补妆容了,走到转角,上了马车,往牙行驶去。

才下了车,就见着有个衣着光鲜的男子,身后面带着二十几个无赖打手,也朝牙行赶了过来。

吓得梳儿和石榴两人皆是头皮发麻,直扶着魏楚欣让开了路,站在一旁。

那一群人踹门就进了堂屋,口中直喊:“把那叫红玉的娘们给老子喊出来,快去!”

吓得里面的人六神无主,只依言着人要去叫红姐。

而偏生玉红今日有事没过来,那一群人没逮着人,气的又喊又骂,把整个牙行砸了个稀烂,桌椅,瓷器,倒的倒,碎的碎,待是薅人脖领子,问出了玉红的住址才是肯善罢甘休。

“敢背着我姐姐勾引我姐夫,我倒让这娘们吃不了兜着走!”一时领头那衣着打扮得光鲜的男子,气势汹汹的摆手带人去了。

梳儿和石榴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同时看向魏楚欣道:“他们要找的人是不是那日罗老爷子口中的那个红姐?”

魏楚欣站在一旁细细的回忆,刚才那个男子倒是有点面熟,在哪里见过呢,他是……

一下子想了起来,老太太葬礼那天,他倒是来了,是谢家的那位伯爷。

先时那话:敢背着我姐姐勾引我姐夫……

从刚才的架势来看,玉红今日若被这些人给抓到……想的魏楚欣心便跟着紧了紧,忙摆手叫来牙行里正收拾东西的小厮道:“快去给你们红姐传个口信,让她找地方先避一避啊!”

小厮们因被连累挨了一顿胖揍倒还一肚子火气呢,往地上狠啐了一口,一人道:“活该,给她通风报信,我呸!她陪人睡觉赚大钱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们呢,现在让我们给她擦屁股,是死是活同我们有什么关系!”

一人又道:“姑娘以为刚才那带头的男人是谁,京里心狠手辣的谢小伯爷,衙门里的人见了都绕道走呢,谁敢插手管这档子事,再说了,那娘们也不是什么好人,说的好听一点叫牙子,说的不好听那就是婊子……”

不及几人说完话,魏楚欣已经带着梳儿和石榴坐车赶往了保定桥。

本想抄近路事先告知玉红避一避的,只还是晚了一步。

到了玉红那宅子,就见着宅门大敞四开的,里面几个丫鬟都吓得噤若寒蝉一般,颤巍巍的抱膝躲在墙角。

魏楚欣开口问其中一个丫鬟道:“你们姑娘人呢?”

那丫鬟被吓得磕牙磕得直响,语无伦次的道:“姑娘……姑娘被一群男人给拽走了……”

梳儿和石榴扶着魏楚欣,一面往出走,一面道:“要不报官吧。”

魏楚欣还没等说话,但听着宅子旁边的一条胡同里有呼喊嬉笑怒骂声。

听着那声音,魏楚欣直感觉头皮发麻。上辈子玉红临死之前,发出的就是这种凄惨的悲哭声。

那巷子两侧的端口被人围成了人墙,玉红光着身子被人按在了身后面的草墙上,因深知这一群人惹不得,所有路过之人怕惹祸上身,竟是连头也不敢探,躲避着这是非之地,绕道而行。

“再换一个人,胡希乐用过的女人,不想尝尝么,出了事情我兜着!”

等魏楚欣赶过来时,但见着站在中央的谢小伯爷嘴里嚼着一根草杆,冷眼看着玉红正被人按着……

那种强烈的视觉冲击,让看见的人一时感觉焦雷在耳。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在干什么!”

魏楚欣一人之声,混杂在这片喧闹声中,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她叫不停他们。

直到魏楚欣喊出了谢氏的闺名,那谢小伯爷才下意识的侧了侧头。

他看着了魏楚欣,也认出了魏楚欣。

这些年魏氏被萧旋凯保护的极好,从来不把她带出来,让他们着了面的。要说越是这样,他们便还越是好奇,千方百计的找机会要见一见这魏氏是何许人也,怎就能让萧旋凯如此。

从前得有幸才能遥遥望上一眼的女人,现在就站在身边。谢小伯爷一时就吐了嘴里嚼着的半根草杆,从上到下,毫无忌讳的端量了一遍魏楚欣。

倒却也是个妙人,比他姐夫胡希乐找女人的眼光强了那么一些。

众人见又来了三个姑娘,那发出的如狼似虎的嬉笑声便是更盛了几分。

最直白粗鄙的话,被嗤笑着喊出来:“正好不够轮呢!”

谢小伯爷轻笑道:“胡希乐偷藏着的女人,萧旋凯扫地出门了的女人,今儿还真是有点意思!”

众人听这话,只以为谢小伯爷默许了他们当街开一次荤呢,嬉笑着就将三人网了进来。

“拿开你们的狗爪子,谁敢动我们姑娘试试,倒是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我们姑娘是谁!”

“是谁?”嬉笑声传的更盛了几分,众人拿眼睛瞟着都已经得手了的玉红,胆子也就壮了起来。

“是萧侯爷的下堂之妾。”后头谢小伯爷声音不大的说着,“有敢拿命赌的么,站出来我瞧瞧是哪位壮士。”

第九十一章 吃不了兜着走

原是这帮人连萧侯爷的大名都不曾知晓,先时听谢小伯爷的话,只想被萧旋凯扫地出门的女人他们何惧呢?

现在不敢凑上前来了。

“先时都有谁的手碰到二少奶奶的衫子了?”严肃的北地口音,突然从上方传了过来。

待众人反应过来时,懿宸已经护卫在魏楚欣的身旁了。

众人听这话连连后退,但懿宸手里握着的那把发着寒光的刀,却不肯善罢甘休。

但听众人声声哀嚎,砍下来的是袖子,吓破了的却是胆子。

一时谢小伯爷上前来和懿宸打招呼:“这不是宸将军么,平日里找你喝酒都没时间呢,今日怎么有空在大街上溜达,走,既然碰上了,咱们兄弟喝酒去!”

懿宸吹了吹刀刃上挂着的布丝,看向谢小伯爷道:“酒就不喝了,伯爷也厚道点,把那人放了吧。”

谢小伯爷点头,“宸将军都开口了,必须放啊!”说着,转头吩咐人道:“谁刚才把人衣服扒下来的,现在负责去给穿上去!”

“多谢伯爷高抬贵手。”懿宸惯常板着一张脸。

谢小伯爷淡笑了笑,“要说宸将军是个实在厚道的好人,不是说,”眼光往魏楚欣身上一瞟,不提名,只是道,“被扫地出门了么,宸将军还这么护着啊,没得让旁人见了误会。”

懿宸听着,冷笑了笑,“可不是要误会,带上伯爷去二爷那里解释解释才好。”

听的谢小伯爷摆了摆手,带着后面的人,一边走一边道:“玩笑,开玩笑!”只等走到玉红身边,啐了口唾沫,变了脸道:“今儿先这么着,明日再继续,你不是想当婊子么,爷让你当个够!”

一众人等嬉嬉笑笑的去了,污言秽语一路传开。

“里面的小衣服给人穿上了么?”

“他娘的,还得穿那个啊,老子给忘了!”

“女人就是他娘的麻烦!”

……

这里,懿宸也抱拳告辞要走了。

魏楚欣道了谢,待他转身离去之时,不免叫住他道:“宸将军……”

“二少奶奶有何吩咐?”懿宸回身,恭敬的看着魏楚欣问。

魏楚欣便是在暗处里使劲的扣着手心,请求他道:“还想请宸将军回去不要把今日遇到我的事传给萧侯爷……”

她真怕萧旋凯反应过来,不肯让她带着两人的孩子离开京都城。

懿宸点了点头,眼见着魏楚欣此时十分憔悴,忍不住想说:“其实……”

但话到一半终还是忍了回去,“二少奶奶保重,属下告辞了。”

魏楚欣看着懿宸渐行渐远的背影,禁不住淡笑了笑,他的侍卫都比他重情重义,难怪他的唇那般薄呢。

这里玉红瑟缩在墙角,魏楚欣远远站在一旁,竟是不敢靠近。

原是魏楚欣知道,玉红最不想让人看到她现在的狼狈模样了,她将玉红改成红玉,就是想告别过去重新生活的。

转身要离开时,后面玉红却哑声叫住了她,“三姑娘,您救救我吧……”

魏楚欣停下了脚步,她想说胡希乐不是可以救你么,但知道玉红也不想让她提这个人,便是咽了下话,扶着梳儿和石榴两人继续往前走。

“三姑娘若不肯出手救我,我真活不成了!”玉红倒是自己说了出来,“这些年我攀附着胡大人,才可在京都城落下个脚,现如今被人……胡希乐哪里还能要我了,今日有三姑娘拦着,我算是捡了一条命,只等明日三姑娘不在了,我不还是个死么!”一边说着,一边爬了过来,跪在魏楚欣的脚下,叮当的实磕着响头。

石榴和梳儿两人都看不下去了,弯腰拦着不让玉红再这么磕下去了。

只玉红还是在哭求着让魏楚欣救救她。

……

这面胡氏正坐在胭脂铺子里,店掌柜亲自给倒着茶水。

派出去的人回说:“少奶奶算的真准,魏氏去牙行的时候正遇上了谢小伯爷闹场子,那魏氏一听谢小伯爷要找那个红姑娘的茬,真就赶往了保定桥头。”

谢氏喝着手里的茶,因事情算的刚刚好,心情也便不错,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站候着的店掌柜道:“念在你办事得力,你胞弟在衙里谋的差事,我尽量为你周旋。”

那店掌柜听这话,忙跪地要谢恩。胡氏摆了摆手,道:“不必多礼了。”

由人扶着往外走时,她身边的丫鬟不解的问道:“少奶奶为什么非要让魏氏赶上谢小伯爷大闹牙行呢?”

胡氏道:“哥哥养的那个靖州女人和魏氏是同乡,魏氏听说了那女人有难,不可能不出手搭救。”

丫鬟听着,就更是不解了:“少奶奶不是说魏氏现在是泥婆萨过河,自身都难保呢么,萧侯爷都不要她了,她就算是赶过去救那女人,谢小伯爷会给她面子吗?”

胡氏冷笑道:“原是萧侯爷这个人,最是霸道,就是他不要了的人,别人也碰不得,更何况魏氏肚子里还有一张保命的牌。现在这魏氏就是个火堆,萧侯爷把她扫地出门是扫地出门的,只谁碰谁倒霉。那谢珣向来轻狂又手狠,他不给哥哥面子,我也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丫鬟这才是听了个明白,一时觉得胡氏还真是好算计,点头赞叹道:“还是少奶奶想的周全,只也不知那魏氏现下如何了,想来当初她得意的时候把少奶奶给压成了什么样,柳家是真没人了么,老太妃的丧礼她非是要来插一脚,就是萧侯爷同她闹脾气了,也得惊动少奶奶亲自出面当和事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才几年,萧侯爷就不要她了吧。”

胡氏听着,就又冷笑道:“做人要做成魏氏这样,可就太失败了,假仁假义一辈子,倒头来人把她卖了,她还帮人数钱呢。就说哥哥养的这个女人吧,那年冬天,萧侯爷怎么就那么凑巧,就到那夜街上一堵就把魏氏和柳副使给堵着了,原还不是她出面通的报。”

胡氏的贴身丫鬟也便想到了那日的情景,回忆着说:“那天侯爷听那女人说完魏氏在夜街里,十万火急的就去找魏氏了,少奶奶说那女人知不知道当时魏氏和柳副使在一起呢,若她知道魏氏和柳副使在一起还向萧侯爷报信,那也太坏了吧,就是平常的窝囊男人见着了自己的婆娘和别的男人私会都受不了呢,又何况是萧侯爷那样高傲的人。”

“只魏氏大抵还是有些手段的,仗着和侯爷新婚燕尔,侯爷对她还有新鲜劲,居然能让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侯爷原谅了她,还同她过了这么多年。”胡氏说着,一时倒还有点佩服。

身旁贴身丫鬟给胡氏打帘子,一边扶胡氏上马车,一边又道:“听人传说那魏氏在常州的时候行为就不端,和羿亲王还有勾连呢。”

第九十二章 她知道戏假情真那一套

“红玉姑娘,斤帕给你放在门口了。”梳儿在外说道。

玉红闭眼躺在浴桶里,应了一声。

一时眼前都是先时被一群无赖……的画面,她试图不让自己去想,只是她做不到。

身子向下,把整个脑袋都浸到了水里,一瞬,两瞬……

待要呼吸不上来时,她也不想去挣扎了。

带着玫瑰花香气的温水顺着鼻子涌入了进来,她睁开了眼睛。

猩红眸华里呈现出那样鲜明的身影,他身高八尺,长相周正,通身的贵公子优渥气质,脸上是那样惯常的不耐。

混在笙歌风尘里的人,谁不懂得戏假情真的那一套。

然而在某天夜里,他在她耳畔轻轻说的那句不太认真的话,她却记住了。

她说:不努力赚钱谁养我呀。

他笑说:不是有我养你?

自打她八岁被哥哥卖了以来,沦落风尘数载,他算是对她最好的一个,即使他通身染着王孙公子的薄情寡义,但那年正月十五元宵节,他抛下所有应酬,带她在长安街正中的高阁上,看着下面的万家灯火的那时那刻,她记得。

那双猩红的眸子再次燃起了活下去的光亮,玉红用泡得满是褶皱的手指,挣扎着扣住了木桶的边缘。

吸进肺里的水,被她剧烈的咳嗽了出来。

站侯在门外的梳儿关心的询问道:“红玉姑娘没事吧?”

……

下午的时候,魏楚欣着牙行把京都城里这三套宅子全部卖掉了,因急于出手,买家给的价格极低,房牙子又在中间赚了厚厚的一笔。

下午酉时初刻,魏楚欣和玉红坐在屋里吃饭,一桌子青淡的小菜,只谁都没有下咽的胃口。

“多少吃一些吧,明日一早就要出发了,这次一走,怕是今生今世都再难回来了。”魏楚欣是在劝玉红,也是在劝她自己,夹了一块新鲜的笋,轻放在了玉红的碗沿边上。

玉红勉强笑着应了一声,那张平时画着精致艳丽妆容的脸上,此时苍白的如若枯纸,她也才是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只眼角眉梢却已都是老气横秋了。

活在这个世道的女子,大多艰难。

“三姑娘……”玉红往嘴里放了几个米饭粒,如同嚼蜡一般,没有滋味。

魏楚欣听玉红叫她,便应了一声,她在等着玉红的下话。

有些事情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做了,就不可能不留有痕迹。当日里是她把那靖州卖酒粬的客商介绍给她的,事到如今,她懒得翻这一笔旧账。

“我对不起三姑娘。”玉红的嗓子是沙哑的,放下了端在手中的饭碗,想要将所有事情都和盘托出了,“其实那年……”

艰难的话才要说出来,就见着石榴从外面走了进来,汇报说:“吕福那个忘八羔子不知道怎么找到这里来了,站在门口非是要见姑娘,刚才我和双喜出去把他脸都挠开花了,只他偏还死赖在门口不肯走呢!”

魏楚欣便道:“让他进来吧。”

在正堂里见吕福。

吕福的一张脸果真被石榴和双喜两人给挠成了血葫芦。

魏楚欣吩咐人给吕福搬来了椅子,她以为再见到吕福准没好话答对的,只是真见了面,倒也能做到心平气和了。

递过帕子来让吕福擦一擦脸上的血,吕福笑着推脱说:“不用了,再弄脏了三姑娘的手帕。”

“这个时辰了,福管事是找我来商谈红曲米事宜的么?”魏楚欣便也收回了帕子,一边低头摆弄着手里的茶杯,一边笑问道。

吕福摇了摇头,“听她说三姑娘要离开京都城了,想着来看一看的。”

磬醉酒楼已经派过几位管事来洽谈红曲米一事了,只魏楚欣就是不吐口。看在魏伟松和吕氏的份上,她可以放过魏四这一马。只是再想从她手里进到红曲米酿酒,没可能了。

就是从魏伟松和魏孜霖手里,她魏四也别想再买到一斤的米。

“既然不是来谈生意的,福管事难道是想着让我给靖州吕家伯父伯母带一封家书么?”魏楚欣依旧是在低头摆弄着手里那盏做工不怎么精良的粗制茶杯,同事这么多年,她曾以为自己非常了解吕福,只是结果是她自以为是了。

吕福的笑容勉强挂在了脸上,他摇了摇头,又说了一遍:“就是想来看一看三姑娘,没有旁的意思。”

魏楚欣听着,便淡笑了笑没再说话。

吕福也没再说什么。

默坐了一会,吕福把揣在怀里的一块墨锭放在了身旁的桌子上,搓了搓手,对魏楚欣笑说:“知道三姑娘有集墨锭的爱好,那一盒子里也就差这一个色了,正巧那天在街上逛给碰上了,就买了下来。”说毕,站起身,微微行了个礼,准备告辞了。

走到堂门口,正和石榴迎面碰上,石榴拿眼睛狠狠的剜瞪了他一下,声音不小的啐骂道:“忘恩负义的羔子!”

……

第二日启程出发。

一行人,两辆马车,走的十分低调。

魏楚欣还记着上糖斋给张妈妈买糕的事情。

等调转过头时,后面正好有官差拿人经过。

两旁百姓退到一边让开了路,魏楚欣偶然掀开窗幔一看,但见着被官差押着,戴着手铐脚镣头发斑白,步履蹒跚的人不正是史老师傅么。

赶紧打发石榴下车问问。

石榴笑着拦下官差,偷塞了一锭银子打听着了。

原是这史老头子心里堵着一口气,着不上吕福的边,便对崔四下了手。趁着崔四走夜路不备,一铁镐打在了崔四后脑勺,一辈子没做过坏事的老实人,杀了人哪里知道还要善后。

崔四命大,当时昏死了过去,第二日醒了到衙里报官,这史老头子还没等去自守,官差就找上门来了。

魏楚欣听着了这个消息,便是叹了一口气。

现如今走到这般田地,脱离了萧旋凯,不指望魏伟彬,在这偌大的京都城,别人见了她,不下脚使绊子就是好的了,她哪里还有救旁人的余力。

官差渐渐走远了,街道上又恢复到了平常。

马夫在外询问魏楚欣是否启程,魏楚欣摆了摆手道:“去柳检校府。”

她记着鲍晓的丈夫柳伯松在刑部谋事,现如今能想到的走动之处也唯有此了。

……

天气和暖,外面阳光明媚。

柳府里,鲍晓正在院子里看着孩子玩。

听门房来报说魏家三姑娘来了,鲍晓还多有诧异,赶忙着人去请,自己也迎了出来。

第九十三章 细作

“妹妹现在大着个肚子……萧侯爷真是太狠心了。”这话也只有鲍晓敢说出来。

魏楚欣略微低头,淡笑着越过了这一茬,只向鲍晓学了史老师傅的事情。

鲍晓听了,便气愤的感慨道:“当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妹妹放心,等一会松哥下衙回来,我一定将这事告知于他,想来那史老爹也一把年纪了吧,让松哥儿想办法一定搭救他出来。”

魏楚欣听了,便要起身来感谢。

鲍晓便按住了她,笑说道:“妹妹和我客气什么,快是安心坐下吧。”转而又劝道:“妹妹这大着肚子,行往靖州多是危险,不如就先住在京城,家里有都是地方,你就留在府上,好不好?”

魏楚欣摇头,笑着推脱了。

只鲍晓还是不肯死心,握着魏楚欣的手又劝了一遍,“我是真心留妹妹的,别人都阿谀奉承怕那萧侯爷,只我和松哥儿不怕,要说这人行的正做的直,事事没有错处,我们也不谄媚谁,妹妹只管住下,不用怕牵连了我们。”

魏楚欣听着,一时觉得感动,转移思绪又聊了几句,便也要起身告辞了。

鲍晓见留不下魏楚欣,也只得道:“既然要走,有一样东西交给你,是小叔随虞大人出使北元关之前留下来的,特意交代着若有机会把它交给妹妹。”

魏楚欣便见着鲍晓打开妆奁,将东西拿了出来,“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妹妹就收着吧。”

……

这里鲍晓送魏楚欣至门外,分别之时不免热泪盈眶,执手说了几句道别的话。

魏楚欣眼看着站在鲍晓身边,比瞳儿大不上两岁的柳家小少爷,心里跟着一疼,又招下了几滴泪来。

……

上了马车,顺顺利利的出了京都城。

过了城门,往出走了百里官路,魏楚欣提着的一颗心才是稍稍放了下。

越往南走,天气越热,一路上翠柳如荫,芳草盈野,沉闷郁结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一些。

行至到新野镇,找了驿馆暂时宿下。

吃过了晚饭,梳儿和石榴在屋里铺床,双喜和梨儿在外间装东西,魏楚欣靠躺在软榻上在有一搭没一搭的看书。

生活又恢复到了往常应该有的模样。

这里玉红走了过来,魏楚欣见是她,微微笑着,往里挪了一挪,给她腾出个地方让她坐下。

玉红却是突然跪在了地上,抬眼看着魏楚欣说她就打算在此住脚了。

魏楚欣和上了医书,摆手让她起来,“好好的怎么行如此大礼,有什么话你起来说吧。”

玉红抬眼看着魏楚欣,说她就打算在此住脚了。

魏楚欣点头道:“这里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倒是个安家的好去处。”

玉红便是摇了摇头,接上那日的话茬道:“原是我对不住三姑娘,那年冬天,三姑娘和柳伯言在保定桥头夜街里,正好被侯爷找到,原是我报的小信。当日里城中贴出了告示要找三姑娘,萧侯爷连羽林卫都惊动了,一则我怕萧侯爷查到三姑娘最后见面的人是我,我要受到牵连,二则我心里终是害怕三姑娘重翻当年靖州之事威胁于我,两害相权最后去通了风报了信。”

回忆起那时的事,玉红只含泪叹气道:“有一句话叫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这说的一点不假,若不是那次,我哪里能有机遇见到胡希乐,若见不到他,又哪里会有昨天之事,这些年兜兜转转原不过是一场梦,辛辛苦苦熬到今天,还是一场空。”

玉红一边说着,一边含着眼泪,“去年那靖州客商,也是我介绍给三姑娘的,原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猫腻,对三姑娘有没有害处,只来人拿魏三鹏威胁于我,我迫不得已不得不从。”

玉红以头磕地,“哪里能想到三姑娘有情有意,现如今我落到如此田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到最后搭救于我的人却是三姑娘!三姑娘啊,你让玉红这一张脸都臊死了!”

“那人拿魏三鹏威胁于你?”魏楚欣抬眼看着玉红问道。

听到此处,魏楚欣也算是听了个明白。她说魏四是怎么知晓了她在庄子时的那些事情呢?原是她找到了魏三鹏。

魏三鹏她也用,崔四她也使,魏楚欣心说,魏四啊,魏四,你小心和这种人打惯了交道引火烧身。

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

侯府,爱晚居。

萧旋凯坐在当日魏楚欣坐着的小榻上,看着扔了一地掰碎了的玉质首饰,终是没说什么。

俯身去捡当日被他扔到了床脚下的玉质棋子,她总是说他把她当妾,那年她生日,他便亲自挑选了这副棋送给她。

棋子,是妻子的谐音。

偶然间抬眼,却是看到了那四折屏风上的挂画。是她亲自为他画的。

他没事的时候总爱挑她的理,挑她给这个画山水图给那个画观音像,就是不画他。其实怎么没画,每年过年的时候,她都故意把门神的脸画成他的,她都把他记在心里了,随手一画,就画得那么惟妙惟肖。

懿宸站候在门外,眼见着二少奶奶一走,这坐院子就变得又空又荡又萧条了起来。

一时萧旋凯推门出来,吩咐懿宸道:“去找匠人把那四折屏风里的画像取出来。”

……

春日明媚的阳光照耀在晓风阁的窗棂上,邵漪柔在对镜梳妆。

身旁贴身丫鬟眉开眼笑的,一边比对着发髻,一边帮邵漪柔攒着簪子,“魏氏可终于走了,郡主这样好,相信侯爷一定会看到的!”

邵漪柔低头,竟是莞尔一笑,笑得那般温柔似水。

原她也是个出类拔萃的女子,眼见着萧旋凯掏心掏肺的宠了魏氏这么多年,同在一个府里住着,她又岂能不在意呢。

盼了这么些年,她终于换来了侯爷的心,原是他欠她的,两人的婚姻虽是源于政治联姻,只是当年太蒙山一战,出征之前,不是他亲口答应于她的么,若能活着回来,两人就圆房做真夫妻,他既然娶了她,就对她负责。

只是为什么他一回来就变卦了呢。

他是活着回来了,只是他的心却被魏氏给摘了去。

两人一清如水的过了这么多年,他可以将魏氏禁于私宅里强迫于她,为何换成了她,他就连碰一下都不愿意了呢。

成亲八载,竟然一次都没有过,传到外面简直都是奇闻。

她羡慕魏氏,就算现在她走了,她也羡慕她……

晚上,另晓风阁的丫鬟没能想到的是,今儿不是十九日,侯爷却来了。果然是魏氏一走,侯爷就是她们郡主的了。

进了屋子,邵漪柔要服侍萧旋凯洗脚,只萧旋凯还是一如既往的拒绝了。

来到卧房,眼见着萧旋凯没再抱着被子到外厅去睡,邵漪柔觉得她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一下,两下,跳得那么的清晰。

两人皆坐在床边,她忍着轻颤的手要来替他更衣。

他清了清嗓子,她以为他会说一句情话的,但听到耳朵里的却是:“虞昱死了。”

“是虞妃的那个哥哥?”她停了下来,抬眼看着他分明的五官。

萧旋凯便转移了话题,淡声道:“郡主监视了我八年,现今也是该有个了结了。”

邵漪柔摇头,眼睛就红了,她实在冤枉,自己什么时候监视过他,“不,我没有过……”

第九十四章 去把魏氏接回来

“你走吧,去南方,离京城远远的,带足了盘缠,去包地,再或者开铺子,嫁人生子,过普通老百姓过的日子。”萧旋凯对她道。

温柔的人也有固执的时候,邵漪柔笑着说:“走不走我自己说了算,侯爷撵我算什么。”

萧旋凯抬眼看着她。

“侯爷可以不碰我,也可以不要我,甚至是不给我做母亲的机会,只侯爷不能这么残忍,我已经把瞳儿和航儿当成自己的孩子了,我离不开他们,他们也离不开我,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母亲和孩子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

……

两人干坐到天明,第二天上早朝之前,萧旋凯还是道:“收拾收拾吧,一会送你走。”

“侯爷以为这么大义凛然的送我离开就是对我好了?”眼见着站起身来要往外走的萧旋凯,邵漪柔还是说了出来,“在我心里,你始终是个出尔反尔负心的男人,当日是谁说的,活着回来就和我好好过日子,一生一世就我们两个人,这些话是不是你说的?”

萧旋凯便是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她,点了点头。

看的邵漪柔失声笑出了来,“你竟然也记得这些话?”一时站起了身,脚步虚无的走到萧旋凯身边,死死的攥住了他的袍领,那长长的指甲都扣到了自己的手,“那为什么你不能信守承诺呢?”

萧旋凯倒也好笑的看着邵漪柔,眼看着她情真意切的滴下眼泪来,也失笑问道:“郡主是在质问我么?八年前在家书里,你说你想要长在太蒙山巅上那片最茂盛的树叶,让我摘回来掖在《诗经》里放好,等百年以后拿出来给我们的子孙赏看,我是如何回的?”

“你说:带回来给你。”那短短的一行字,是她这一辈子所见过的最美好的情诗。

“那时候虽然不喜欢你,但既然娶你进门,就想着好好的过一辈子。”萧旋凯失笑出了声,“原是我自己的想法太过幼稚了,郡主自来不稀罕愣青小子自以为是信誓旦旦的可笑承诺。”

“虽然你和你姑母的精细设计险些让我在太蒙山丧命,只我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放过了我,用半条命解除了这场有名无实目的不纯的婚姻,让我和楚儿相遇,我觉得我赚到了。”

“你在说什么啊?”邵漪柔听不懂他这些话。

“演了八年的戏还没演够么?”有些是非恩怨埋得太久了,就如同那烂在黄泥里的铁器,想拿出来再用的时候,就发现再提不起劲头来了,“那家书上的内容就奶奶,母亲和你三个人知道,只你姑母又是怎么知道的,挑拨左笙不惜三千里奔途要我性命,躺在太蒙山脚下那时,我想为你寻个开脱的借口,都找不着。”萧旋凯平声笑说。

“不是我!”听的邵漪柔一时松开了攥着他袍领的手,“不是我,我没有,我从没有对姑母说过……”

记忆定格在了八年前在隆福宫的那个春日上午,邵漪柔真不曾说过,只不过是她没有对自己的亲姑母设防而已。

难怪那日太后笑着说:他要是死了,就再为我们柔儿择个更好的,柔儿才多大,他萧旋凯何德何能让我侄女守一辈子活寡。

……

第二日萧欣瞳闹病,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吃,就念叨着要见二娘。

给大夫人心疼的没法,抱着孩子,轻拍着萧欣瞳的小脑瓜,着人去喊萧旋凯回来。

萧旋凯从衙里赶了回来,眼看着孩子脸都烧得红了,便心疼的问道:“可是着郎中来看了?”

大夫人急得没好话答对萧旋凯,“这用得着你说,去把魏氏找回来,我们瞳儿要见她。”

萧旋凯只当做没听见,摆手叫来一侧服侍的丫鬟,询问药熬没熬好。

那丫鬟见问,便是跪了下,“侯爷就把二少奶奶找回来吧,以前二少奶奶在家的时候,大少爷小少爷有病,一剂药便治好了,眼下这大少爷都病了好几天了,宫里的庸医也不会看个病。”

萧旋凯听了,也还不说话,一时又吩咐外面的人到医源馆里请人。

“奶奶……二娘什么时候回来?”萧欣瞳一边咳嗽着,一边攥着大夫人的手眼巴巴的问道。

大夫人心里的火气便上了来,指着萧旋凯道:“别拿我的话当耳旁风,赶快将魏氏给找回来,我们瞳儿要见她,今日不把她找回来,你也不用回来了。”

萧旋凯也还不说话,正好外面有丫鬟端了药进来,他便自己接了过来,盛了半勺,吹了吹,喂给孩子吃,“来,瞳儿,吃了药就好了。”

萧欣瞳也算听话,张嘴喝了半口,只那药太苦,咽到喉咙里又反了上来,只全给吐了出来,吐的大襟和脖颈里全是。

眼见着孩子糟了这样的罪,大夫人心疼的拿帕子给孩子擦着一脸的药汁,从萧旋凯手里抢过了药碗,没好气的道:“喂个药你也不会,去把魏氏找回来,不行让她给扎几针,也便好了。”

“爹爹,你就让二娘回来吧,好不好?好不好嘛?”萧欣瞳一边摇着萧旋凯的胳膊,一边含着眼泪打圈圈。

萧旋凯轻掐了掐孩子的脸,笑问他道:“你不是说二娘对你不好么,还让她回来做什么,有奶奶陪你还不够?”

萧欣瞳侧头不让萧旋凯掐他的脸,咳嗽了两声,才顾得上说话,“对我不好,她也是我二娘啊,瞳儿想她了……”

说的萧旋凯心里难受,又掐了掐孩子的小脸,哄骗道:“瞳儿乖乖的把药吃了,等你病好了,爹爹就把你二娘接回来。”

大夫人在旁听着也就信了几分,只叹气道:“魏氏再不好也带着孩子呢,让她在外面住几日晾晾她也就是了,等明儿你腾出空闲,就把她接回来吧。”

萧旋凯便是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吩咐人道:“去到宫里把医源馆里的颜掌馆请来。”

那人听了,应声去了。

……

于此同时,魏楚欣已经踏上了故土。

官路两边的柳绿垂得正袅袅,桃红开遍,春光明媚,万物复苏,又是一年春好色。

三千里长途跋涉,她先到了常州,在张莱家宅子门前站住了脚。

张莱和拄着拐杖的张妈妈出来迎接,记载没见,物非人非,相互瞅了半天,才将各自认了出来。

“小人给萧二少奶奶请安。”张莱扶着张妈妈要跪下给魏楚欣磕头。

魏楚欣便忙是上前一步,拦过了两人。

现如今她哪里还是萧二少奶奶了……

第九十五章 女有情,郎无意

舟车劳顿,魏楚欣挺着个大肚子,再是走不动了。

在常州一晃便住了数月,直到生下孩子。

还真是个女孩,随魏楚欣的姓。

这几年常州的月饼铺子被刘大和张莱两人经营的不错。

出了月子,魏楚欣便打算启程回靖州。

临走前一日,刘大来给送路引,给魏楚欣行了礼,阿谀奉承的功力比往常更甚,让坐推脱着不坐,只站候在魏楚欣身旁,夸张汇报道:“三姑娘进京第二年,温大人就升了,这不,现在史大人成了一把手,小的上衙里说给三姑娘办回靖州的路引,史大人听说了倒唬了一大跳,说是:‘京里萧侯娘子回常州治下了,这路引当办当办!’当即推了好几门大官司,就把三姑娘这路引给办好了。”

魏楚欣听了点了点,对刘大道:“有劳大管家了。”

刘大忙赔笑着,连摆手说:“三姑娘这说的哪里话,就现如今您没嫁给侯爷,您不也是我的东家么,小的在您手底下做这么些年事了,还提什么麻不麻烦的,这不是折煞小的么!”

站在一旁的梳儿见刘大这样说,怕魏楚欣听了心里要不舒服,就转移话题道:“张妈妈也真是的,姑娘一说要走,她老人家偷偷找没人的地方抹起眼泪来了。”

刘大自己也识相,笑着接道:“三姑娘是张妈妈从小带大的,可不是这满心里都惦念着三姑娘么,若是没旁的事,小的就先退下了。”

魏楚欣点了点头,吩咐梳儿送送刘大。

这里走到门口,刘大又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拍手说道:“瞧小的这记性,才从衙里出来,史大人特意提醒让同三姑娘说的话,被小的给忘到脑后了。”

“史大人说什么?”

刘大见问,就又夸张的说道:“以前大老爷在常州当参议那会,不就宿在右参议府里么,那右参议府里的跨院,就是三姑娘没出阁之前住着的屋子里有一张大床,那是当年萧侯爷特意吩咐温大人的夫人给三姑娘准备的,怕的不就是三姑娘睡觉的时候不舒服么!这不,大老爷现在升到京里做大官去了,那右参议府里也另有官员住了,只那张大床毕竟是萧侯娘子用过的东西,新一任参议哪里敢用,就命人将那一张床给抬到省部库里了,现如今三姑娘回来了,这东西也该物归原主由姑娘处置,史大人的意思是,着三姑娘空闲的时间,让衙役将床给抬过来,怕是不打招呼私自前来冒犯着了。”

现如今早已经物是人非,魏楚欣点了点,吩咐刘大道:“告诉史大人,东西随他处置就好,不必送过来了。”

刘大的笑脸就有些僵住了,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走到门口,见站在那里悠闲逗鸟的石榴,给作了揖,赔笑说道:“请问姑娘一句话,三姑娘是什么意思呢?”

石榴托着手里的粟子,淡笑着说:“什么意思,就是明面的意思呗,那床我们姑娘不要了,怎么处置随史大人的意思。”

听人给估价说那床值一万两银子呢,刘大在这里确认好了,心里就有主意了。现如今三姑娘在京里当一品夫人都当狂了,随便动动手指都比旁人的腰粗。那床三姑娘不要,他正好白捡了。

下午张妈妈和魏楚欣坐在廊子里乘凉,一时提起了张莱,张妈妈便握着魏楚欣的手说:“莱儿的命不好,这些年亏有小姐提点,他才能有现在的大富大贵。”

听说张莱的娘子两年前生孩子难产没了,张莱带着孩子这些年过的艰难,魏楚欣便劝张妈妈说:“常州里好姑娘也多,表哥没有再迎娶一门的心思么?”

张妈妈道:“他整天把着个铺子忙得都不回家呢,哪里还有娶亲的心思,只小姐既然提起这个话茬了,我心里倒是替他物色了个人。”

“是什么人?”魏楚欣眼见着张妈妈在笑着端量着站在一旁的梳儿,便心知了她的意思,一时支开梳儿道:“房里有新镇好的果子,你拿到铺子里给几个管事分着吃吃。”

梳儿因见张妈妈有意无意的在端量她,正觉得不自在,听魏楚欣这话,便应声去了。

张妈妈就瞅着梳儿杨柳细腰的背影,笑着对魏楚欣说:“这莱儿已经娶过一房了,又带着个孩子,他为小姐打理着铺子,手头上虽是有花不完的钱,但说句不好听的,让人看来也大抵是个鳏夫,再娶个黄花大闺来怕他命里衬不得,妈妈瞧着这梳儿就正合适,早些年她不是被蒋氏强卖给了无赖么,后来跑回来留在了小姐的身旁,我瞅着这梳儿是个正经过日子的姑娘,这两个人搭伙过日正是不错呢,只就不知道小姐舍不舍得了。”

魏楚欣道:“舍不舍不我也不能留她一辈子,表哥是个不错的人,这倒是一门好姻缘,就只看两人愿不愿意了。”

张妈妈点头,“是这个道理,若他们两个都有这个心,还成,若没有,也就算了,没有强嫁强娶的道理。”

等晚上梳儿在里屋铺床,魏楚欣叫她过了来,说有事商量。

梳儿应了一声,倒了一碗茶,递到魏楚欣手里,笑问:“姑娘有什么话吩咐?”

魏楚欣拉梳儿坐下,笑说:“这些年你服侍在我身边尽心尽力,只也没想想自己的事么?”

“想什么?”梳儿心里明镜似的,只低头,佯装作没听明白。

“女大不中留,你说想什么?”魏楚欣便看着梳儿,“现今有一门婚事,我先问问你的意思。”

“什么婚事?”梳儿低头问。

“张妈妈要把你保给张莱,你可是愿意?”

听的梳儿一下就红了脸,头压得更低了一分,半天也不说话。

魏楚欣见状,便跟着笑了,“都多大了,还不好意思,张莱是个不错的人,重情重义,若你以后跟了他,不愁没有好日子过,最起码,”魏楚欣顿了一顿,“最起码他不能半路把你扔了。”

梳儿听着,就抿唇笑了。

魏楚欣便轻握了握梳儿的手,点头说:“你若愿意的话,后面的事就交给我了,你就安安心心的做新娘子,三媒六证,八抬大轿,凤冠霞帔,咱们风风光光的出嫁。”

“那谁在姑娘身边照顾姑娘呢?”梳儿回握住魏楚欣的手,“我这心里舍不得姑娘。”

“听这话茬,你是没中意张莱了?”魏楚欣故意逗她,“既是这样,我这便回明了张妈妈,妈妈,你进来一下……”

“姑娘!”梳儿慌得来赌魏楚欣的嘴。

……

等晚上张莱回来,忙了一天才腾出功夫吃饭,饭桌上,张妈妈就把这个事说了。

张莱听着,快扒了两口饭,没说话。

张妈妈便道:“就是那个文静的,可是比石榴张牙舞爪的稳重呢,你中不中意?”

张莱低头噎着米饭,也不说话。

“你闷雷似的,倒是同不同意啊?人家不错,长得正经标致呢。”张妈妈还在追问。

张莱自始至终也没吭声。

张妈妈便禁不住道:“这做人不能忘本,要你自己说说,没有小姐你能有今天么,现在还挑三拣四的了,梳儿那姑娘多好,杨柳细腰,干干净净的,你还想找个天仙来配你不成,忘了以前说不上媳妇的时候了。”

张莱道:“这和忘不忘本有什么关系,一女不事二夫,只我就是不同意这门婚事。”

说毕,把碗里剩下的一口饭吃了,闷头走到里屋睡觉,一夜无话。

第九十六章 一辈子不嫁男人了

第二日清晨,在厢房里,石榴就见着梳儿在衣服包里选衣服,选了三四件才挑了条中意的裙子穿了上。

石榴便笑说道:“一会就要回靖州了,这一路上风尘仆仆的,那车轮子一扫都是灰,姐姐也找件颜色深好洗的衣服穿吧。”

梳儿抿唇一笑,岔开了话道:“风尘仆仆什么意思?在姑娘身边待的久了,你说话也文绉绉起来了呢。”

石榴听着,便得意的扬起了头,笑说:“这算什么高贵词,《诗经》里的我还会引用呢!”

梳儿一笑,系好了汗巾子出门,“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倒炕,姐姐也该学学的,谁说我们做丫鬟的就不能读书识字,知晓文理呢!”

梳儿站在房门口,眼见着外面阳光明媚的好天,笑说:“知晓文理有什么用,相夫教子就好了。”

这里魏楚欣吃早饭,见张妈妈过了来,魏楚欣就故意叫梳儿道:“给妈妈倒一杯茶来喝。”

梳儿连忙应声,倒了一杯茶,递到张妈妈手里,笑着提醒说:“新沏的茶,妈妈当心躺着了手。”

张妈妈应了一声,心里就不免叹了口气,多好的姑娘,奈何与莱儿那个倔鬼没有缘分。

待梳儿出去端汤,魏楚欣笑问张妈妈道:“表哥可也是同意?”

张妈妈摇了摇头,低声说:“原这事是我多嘴了,昨儿我劝他到什么时候,他怎么也不肯同意。”

正巧梳儿这时候进屋,给听了去,一时面子上挂不住,眼底一热,整张脸都红了。

魏楚欣见着,便笑着替梳儿挽回颜面说:“妈妈还说呢,昨天晚上我也问梳儿了,她一听了这话,当即跪下说这一辈子不嫁人,就跟在我身边呢,因这个事,一夜都没睡踏实,既然双方都不同意,那就算了。”

张妈妈摆摆手:“算了,算了,原是莱儿配不上梳儿姑娘,让他挑三拣四,打一辈子光棍才好呢!”

梳儿听着,便低头抿唇退了出去。

吃完了饭,临要启辰之前,石榴就见着梳儿在里屋换起了裙子。

石榴大咧咧的,笑着走过来一拍梳儿的肩膀,“就说了让姐姐换一条深色的裙子……”话才出口,就见着梳儿哭红了眼睛,慌忙询问道:“怎么了,这好端端的姐姐哭什么?”

梳儿抹去了眼泪,侧头低声道:“往后这一辈子我就都跟在姑娘身边了,姑娘去哪我就去哪!”

石榴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在一旁笑着接道:“算上我一个呗,我也跟在姑娘身边!”

……

这里启程出发,张妈妈腿脚不便送到了宅门口,魏楚欣就强把她劝了回去。只张莱怎么也不肯回去,非是将魏楚欣等人送到十里长亭外,交代了马夫好生架马,交代了几遍,停在那里,直等再看不见人影了,他才肯回去。

一路上,石榴跟着双喜梨儿叽叽喳喳的说话,唯有魏楚欣看着前路发呆,梳儿低头不曾说话。

因带着孩子,一行人行的极慢。

启辰之前给靖州那面传了书信,等到靖州的时侯,魏孜津已经着人等候在城门口了。

这里询问魏楚欣是去铺子还是去魏伟松那里,魏楚欣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最后吩咐道:“去铺子吧。”

原是纯儿已经和魏孜津完了婚,两人一个忙里,一个忙外,倒把月饼铺子经营的好好的。

吕氏在家里听人说魏楚欣已经到靖州城了,便是坐不住了,直着人去套车,她则是带着丫鬟亲自赶往了月饼铺子。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才到了房门口,吕氏便笑喊道:“这不知道是侯爷开了多大的恩让回靖州的呢!才和人念叨着说三丫头到没到,你这便是在铺子站了脚,快让丫鬟婆子收拾东西,咱们先回家歇着去。”

吕氏一见了魏楚欣,就握住了她的手,上下端量着,只道:“瘦了,脸色也不大好,原是带着孩子,这舟车劳顿折腾的,怎就你自己回来的,侯爷没陪着么,也是,侯爷忙的哪里能抽出身陪你回乡,听着带着老三回来的,孩子在哪儿,抱过来给二婶看看!”

奶娘听着,就笑着把孩子抱了过来。因奶娘的奶水好,孩子倒是长得白白胖胖的,此时新换了环境,正觉得稀奇,眼睛睁得滴溜圆,瞳仁又黑又水灵,左转右转一会看看这个,一会又瞧瞧那个。

吕氏就轻碰了碰小孩子肉嘟嘟的小脸,哄逗道:“认识我么,你还不认生呢,叫什么名字,瞧瞧这双眼睛,长得可真像萧家的人呢,不像侯爷,我瞧着倒像她姑姑,楚儿说像不像?”

听的魏楚欣也形容不出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只勉强笑着说:“婶娘见过她姑姑么?”

吕氏道:“怎么没见过,你和侯爷成婚那日,我们跟着送亲,一到了侯府,就见着了跟在侯爷身旁的萧家大小姐,你盖着红盖头不曾知道,这孩子像她姑姑,长大了也是个美人!”

石榴在一旁忍不住道:“哪里像了,我看着倒像我们姑娘!”

吕氏也不曾着意,笑着逗着孩子,只道:“像她娘也好,我们楚儿也是个美人呢!”

这偶然间一抬头,但见着魏楚欣哭了,正拿帕子慌忙擦着眼泪。

吕氏便也才反应出来不对,轻拍了拍魏楚欣消瘦的肩膀,询问怎么了。

魏楚欣强自忍着不让自己哭,只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点也不受她自己控制。她一哭,奶娘怀里抱着的孩子也哭了起来。众人不知道怎么了,平日里都是三姑娘安慰别人,哪里见过三姑娘如此,直都慌忙询问缘由。

到最后还是梳儿主持局面,将众人都支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吕氏和魏楚欣两人时,魏楚欣才强忍哽咽道:“我已经同萧旋凯和离了……”

听的吕氏心里翻了个个,脸色也变了,见着魏楚欣现如今这般光景,也红了眼眶,眼泪直在眼睛里打转,轻拍了拍魏楚欣肩膀,温声劝慰道:“回靖州就好了,回家了就好了,有二叔二婶哥哥嫂子们在呢,不会让你们娘俩受了委屈的,楚儿也不兴哭了,这才出了月子,看是哭伤了眼睛做下病,一辈子的大事。”说着,从怀里掏出帕子来,轻轻的帮魏楚欣拭去了眼泪。

魏楚欣见吕氏如此对她,一时又想起来魏四的话,心里千回百转,。更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哭了起来。

第九十七章 说把魏楚欣撵走,就真狠心给撵走了

“听说你回来,你二叔把去闵州的那趟生意都推了,家里客房都收拾了出来,被子家具都是现卖新的,你带着孩子呢,在这铺子里人来人往如何落脚,快是收拾收拾,咱们回家去,晚饭都备好了的,都是你吃的。”吕氏笑着安慰魏楚欣说。

一时纯儿敲了敲门,笑对吕氏和魏楚欣说:“来回母亲一声,东家的东西都拾掇好了,咱们这就可以启程回家了。”

魏楚欣也便拭去了眼泪,勉强笑了起来,和纯儿开玩笑说:“还叫东家,嫁给了三哥哥,我可是要改口叫三嫂了,只不知道三嫂给没给准备改口的红包。”

纯儿笑说:“铺子里的钱是津哥儿把管着,家里的钱也是他管着,我哪里当家,三妹妹若是要红包,可是得找对人呢!”

吕氏见魏楚欣好了,也在一旁笑着插嘴说:“楚儿别急,一会二婶给你主持公道,你三哥哥实诚人,藏私房钱都不会藏呢,等回了宅子,到孜津的屋子里,我指挥你端她们家钱箱子!”

纯儿走进来,一边扶魏楚欣下地,一边笑说:“三妹妹瞧没瞧见,母亲偏心着呢,你一回来,母亲就见不着我们这老在她边服侍的人了。”

只等魏楚欣由吕氏,纯儿一众丫鬟婆子扶着出了铺子,要上马车时,但见着街道两旁的百姓都围了过来,谁不好奇这京里回来的侯门是怎样的气派呢。

“瞧瞧人家这穿的戴的,这通的气场,真不愧是豪门出来的贵夫人,简直让人开了眼界了啊!”

“就是那跟车的丫鬟,穿金的戴银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官家的闺秀,这魏家是祖坟冒青烟了吧,家里的姑怎么能嫁的这么好!”

“嫁的好算什么,那魏家姑肚子才争气呢,听人传说,这第一胎就生了个小子,侯门里的长子长孙呢,因这样,这一辈子大富大贵可就是稳了!”

一众人等站在路两旁声音不小的议论着,几多艳羡,几多感慨。

马车里吕氏握着魏楚欣的手,吩咐外头的小厮道:“清一清人,都挡在路两边叽叽喳喳吵得人头疼!”

行了几里的路,才算是到了魏伟松的宅子。

一时到了客房,魏楚欣另换了衣服出来,一家子坐在一处吃饭。

这两年魏伟松尤其见老,也才不过四五十岁,两鬓已经现出了许多白发。

“楚儿多吃,瞧瞧这瘦了多少,京里侯门再是富贵,吃的再是山珍海味,也大抵不如这家里的菜吃着和味口。”他慈祥的笑看着魏楚欣,就一遍一遍的让吕氏给魏楚欣添菜。

吕氏笑说:“添着呢,还需你提醒么!”抬眼看着魏楚欣,转而又笑说:“恬儿前几个月还书了信回来,说是要买什么红曲米,我和你二叔回信都说:‘这好端端的买什么红曲米,你三姐姐做酒用红曲米,你一个开扇子铺卖文玩的要它何用,就是觉得好吃,想买几斤自吃,也别舍近求远找我们呢,找你三姐姐去,全靖州的地都差不多被她包了去,要多少米她凑不来,就是做酒随便剩的一点子都够你用的了。’只这孩子,这两年大了,有什么事也不同我们商量了,在我和你二叔这里没讨着米,又给津儿写信要买呢。”

魏孜津听吕氏提到了他,便抬头看了看魏楚欣。想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头几个月他就收到魏楚欣写给他的信了,信上只说四妹妹若来倒红曲米一斤也不可倒给她,具体因为什么,他倒是不曾知晓。

“这孩子太不像话,一到了京都城就怎么也不肯回来了,家里给相看的婚事,人也根本不理那,这一晃都快混到二十了,还不提婚事呢,都是你二婶,太骄纵惯着了。”魏伟松叹气说。

饭吃到一半,外面突然有人来禀,说是州里二老爷着师爷亲自登门了。

听的魏伟松和魏孜津赶紧起去接见。

原是自打纯儿同魏孜津成亲以来,便把闵州的姑母月娘,以及月娘那个儿子接到了靖州来。

江山易改,本难移,月娘那个儿子当年就是因为偷了林峰将军的玉佩被抓到了监牢里,只这回到了靖州,虽是借纯儿的光,再不缺钱用了,只这小偷小摸的习惯,大抵是改不了。

这不,又因偷了东西,被官差给逮了起来,本来是想着月饼铺子里的魏掌柜有钱,扣着人再好好要一笔的。

只突然听说嫁到京都侯府的魏家三姑回来了,靖州城里新到任的同知官员正愁着没有巴结的门路,这才是着师爷亲自将人给送了回来。

等魏孜津回来,纯儿听是这个缘由,直臊红了脸,低头说:“这样屡教不改的,就应该让他在监牢里受些苦的,趁师爷人还没走远,追上把他送回牢里去!”

魏孜津见纯儿有点下不来台,便安慰着说:“好了,就再给他这一次机会,若这次还不长记,再去偷人的东西,就是吃一辈子牢饭也没人管他了!”

纯儿又哪里知道魏楚欣同萧旋凯和离了的事,回忆起那年的事,便叹气说:“那年在闵州,若不是三妹妹和侯爷,哪里会有现在这样舒心的子,若说侯爷对三妹妹的心,旁人见了都要动容呢!当里三妹妹相中姑妈做月饼的手艺,侯爷便背着三妹妹同姑妈谈妥了此事,又放表哥从牢里出来,又为姑妈买宅子置办丫鬟,只这些事全背着三妹妹,图什么,不求回报,只图三妹妹过的舒心罢了。”

一旁石榴听纯儿学这话,便拍手想起来了,不住插嘴道:“也难怪了!当年姑娘说找月娘谈一谈,你急得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非拦着不让去,这原是个什么事啊,若是伤着了哪里,岂不有你后悔的。”

想来年轻时候也真是傻,提起当年之事,纯儿便笑说道:“谁说不是呢,只当年侯爷派来的那个侍卫严严肃肃的,当个正事似的说不让告诉三妹妹,我哪里敢说呢!”

梳儿站在一旁,悄悄的打量着魏楚欣,但见着魏楚欣微微低着头,在摆弄着衫子上的穗子。

想当初侯爷对她们姑娘是多么的好,在旁边看着的人谁不动容呢,只这人的心怎么说变就变了,说把她们姑娘撵走就真狠心给撵走了。

第九十八章 乞巧节

歇息了一日,第二日清早,魏楚欣同魏伟松对这些年铺子里的账目。

魏伟松坐在椅子上,将留给自己看的一本总账都拿了出来,递给魏楚欣,笑说:“亲兄弟明算账,楚儿走了这些年,这些年所有账目都在这了,不管你信得过二叔还是信不过二叔,理应过过目的。”

魏楚欣便是笑着接过了账本,随手翻了几页,便也就放下了,“我哪里能信不过二叔,这些年亏得二叔在靖州经营粮食铺子,我只是出资出米,没费心血经营过一日,却也要分得一半的利润。”

魏伟松笑说:“楚儿这说的什么话,若不是有你这样个侄女,二叔哪里能把这粮铺子铺张的这样大,明面上看是二叔东奔西走在经营着这些生意,只若没有楚儿不遗余力的支持,这粮铺子哪里能支撑到今日,要说来,大哥眼里终久是看不着你的能力。”

魏楚欣笑道:“好了,二叔和我感谢来感谢去的倒是生分了,这次回靖州我便是不打算再走了。”

魏伟松听着,便是放下了手里的茶,抬眼来看魏楚欣。

魏楚欣也知道他想问什么,轻吸了一口气,轻描淡写的说:“我同萧侯爷已经和离的了,如若不然,那样的人家,又怎么能轻易容我出来呢。”

魏伟松隔了好久,才是应了一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清了清嗓子,勉强笑说道:“离了便离了,我们楚儿现如今铺子开满靖州,出了那样的人家,反倒没了拘束了。”

说完,魏伟松便适时转移话题,提到了魏四,闲聊了几句,语气里无不是关心和溺爱。

想来魏伟松和吕氏就生了这样一个宝贝女儿,宠着护着,也是再所难免的。

魏楚欣没把她和魏四在京城发生的事说出来,只是因魏伟松和兰姨娘……她大抵在心里也是和魏伟松亲近不上来了,心里的那种隔膜,想掩饰也终是掩饰不过。

……

这日正赶上七月初七,程凌儿打程家村来,带来了许多城里买不来的物件。

像什么小葫芦,拿苇子编出来的小风车,用笼子装着的蚱蜢,长着长长胡须的蛐蛐……

石榴和双喜几个在外面玩得不亦乐乎,叉着腰笑得前仰后合的,叽叽喳喳,欢声笑语的,比那喜鹊的叫声都活泼。

室内燃着清甜的熏香,魏楚欣昨天晚上贪杯,同魏孜津饮了两杯酒,今早上醒来,便觉得身上懒懒的,头也疼的厉害,躺在床上,眼看着面前的青竹色帐子,微微的有点发呆。

梳儿提着个竹笼子进来,靖州当地有个习俗,七夕这一天晚上,在月下,对着蚱蜢许愿,很是灵验呢。

“程管事带来的几只蚂蚱,都要被人抢没了呢,先藏在姑娘屋里一只,石榴等人要来抢,姑娘可不许给呢!”梳儿一面说着,一边便把竹笼子挂在了屏风后面,另又找了一块苫布,将笼子给盖了起来。

蚱蜢,舴艋舟……

“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正巧石榴笑嘻嘻的进了来,听里屋有人自言自语,便笑说道:“梳儿姐姐还多愁善感了起来呢,这好端端的乞巧节,哪来的那么多愁!把那装蚂蚱的笼子藏哪儿去了,看让我翻着的!”

一时找了一圈没找着,转而降了气势的求梳儿道:“好姐姐,我不要你的蚱蜢,你就只把那竹笼子借我使一使吧,我的那几只蚱蜢没处装,都跑掉了几只呢!”

在这热闹的氛围中,魏楚欣就觉得她的眼皮更沉了几分。

怎也不知,一闭上眼睛,就想起了那年过乞巧节。

京都城里满街的红照,华灯万帐,万人出游。

他紧牵着她的手,游逛在人潮之中,伴着街市上的欢声笑语,他眼底波光潋滟着,在她耳畔清晰的说:楚儿,你真好看……

一个人要是附着在了一个人的生命里,再想把他连根剔除,怎么这样难。

等晚上的时候,丫鬟们都到靖州城里游逛去了,只魏楚欣不去,梳儿也不去。

魏楚欣眼见着,就说:“咱们也去走走吧,自打回靖州,还没出过门呢。”

梳儿听了,喜的连忙要服侍魏楚欣穿衣打扮。

只等出了宅子,在热闹的街市上闲走走。

这一日里,打破了男女有别的界限,许多年轻夫妻,热恋中的男女,终于有机会在乞巧节这一日表达着心里的爱意了。

去过了京都城,便才觉得靖州较之萧条了些。

闲逛的时候,竟然碰上了石榴和程凌儿。石榴一抬眼,见是她们姑娘,跟做了贼般的,猫着腰,拽着程凌儿的胳膊便要往人群里藏。

程凌儿有心要同魏楚欣打个招呼的,但又耐不住石榴拽着他便跑,直是红了脸。

一时走到一处气派的大宅子门前停了下,眼见着宅门紧锁着,梳儿便感慨说:“这么好的地段,这么大的宅子,没人住就这么空置着,真是可惜了!”

其实这宅子原主是鲍宇的,后来萧旋凯来靖州找她,因听她戏言说最怕再被魏伟彬给撵回庄子里去,便把这套宅子送给了她。

因为缺少关爱,所以特别容易感动。他随便摆摆手施予给她的小恩小惠,她这一辈子便都忘不了了。

魏楚欣站在街道上,便想着,她一定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再走她的老路。

……

第二日启程去闵州。

到了魏孜霖那里,第一件事情就是对账。

以前她人在京都,不能时常回来,闵州这里的大小账目,由着魏孜霖报,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差一不二也便过去了。

只现在,不行了。

若如同魏伟松和魏孜津那样,所有账目清清楚楚每一笔都归统在一个账本上,她反倒没兴趣去对了。只越是将账故意记得繁杂混乱,她则越是要捋个头绪出来。

到闵州的当天,魏楚欣连夜便要查账。

铺子里二十几位管事,陪在一旁,就眼见着总东家一言不发,一手拿着算盘,一手拿着账本,查了一夜。

这管事里面许多人都是第一次见总东家,现如今被这样的阵仗吓着了,皆是敛声屏气,一声不敢吭。

等第二天清早,各人吃了饭回来,再继续对账。

屋里坐着的魏孜霖,心里七上八下的,哪里能想到魏楚欣这次来真的,板着个脸,说查账就查账,一丁点情面都不讲。

等把最后一本账看完,魏楚欣轻轻的把算盘一放,抬眼笑问魏孜霖道:“别的事情先都暂时放一放,我只要问问霖管事,那十万石红曲米你从这个账本给我倒到那个账本,从这一笔账上,挪到那一笔账上,最后挪哪去了呢?”

听的魏孜霖脸上霎时一白,看着魏楚欣,赔笑说道:“三妹妹说的是哪一笔……”

魏楚欣打断他道:“公是公,私是私,在铺子里只有东家和管事,这么些人看着呢,你管谁叫三妹妹。”

听的魏孜霖连应了两声,赶紧改口称呼东家,硬着头皮东拼西凑想要把这个大窟窿填补上,只奈何魏楚欣对于账目太是有一套,统统过了一遍,她便是都记下了,早是有话答对着他。

最后无奈下,魏孜霖也只得瞒三骗四的说:“那十万石米卖给四妹妹了。”

魏楚欣听着,将手里拿着的茶杯往旁边桌子上一放,看向魏孜霖道:“谁让你卖的,我给没给你写过信,你是没收着信,还是不认识上面的字?”

第九十九章 母子平安

魏孜霖一时答对不上来,要说他在闵州当了这些年管事,哪里受过此等重话,当着全闵州城月饼铺子里二十几位管事,被魏楚欣如此数落,脸皮再厚的人,也受不过了。

“红曲米运没运到京都城呢?”魏楚欣强压制下心里的怒气,平声追问魏孜霖道。

魏孜霖低头低语道:“两个月前就运过去了,东家信上是吩咐过不让将米卖给四妹妹,只是四妹妹给的价钱极高,比磨出了面做成月饼卖钱都划算呢,开门做生意,不就是为了赚钱么,这明摆着赚钱的生意,钱自动找上门来了还不赚么,再有东家和四妹妹感情自来是极好的,就是四妹妹当面和东家开口低价要买红曲米,东家也不能不卖吧。”

众位管事听魏孜霖说的在理,又见魏楚欣手托着茶杯没说话,便有平时受了魏孜霖恩惠,要开口替魏孜霖解围的人了。

“霖管事说的也在理,今年丙字号分铺的销量就开始走下坡路了,要说不动工就赚钱,这样的买卖不应当做么?”

也有平时和魏孜霖不和,嫌妒魏孜霖一手遮天的人,趁着总东家在此,便壮胆说道:“东家不远万里特意从京都传来书信,说是不让卖这红曲米,霖管事怎么先斩后奏背着人给卖了呢,连我们都不知道!要说这铺子是霖管事的还是东家的?不动工就赚钱,东家到底开的是月饼铺子做卖月饼的生意,还是投机取巧在这卖米呢?”

向着魏孜霖的一方又道:“咱们讨论的是生意上的事情,不带参杂个人恩怨的,卖红曲米就投机取巧了,要说这没偷没抢,怎么就投机取巧了?”

“谁参杂个人恩怨了,东家不让卖这红曲米霖管事怎么就给卖了呢,若说是为了这个铺子还是为了自己谋私利,就不信这十万石红曲米中,你们没捞着回扣!”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直站起身吵将了起来。

看的魏孜霖一时低头不语,想要蒙混过关。

看的魏楚欣把茶杯摔在了地上。

众人这才安静了下来。

魏楚欣抬眼在大堂里环视了一圈,最后定格在魏孜霖这里,平声说道:“这月饼铺子是我开的,在衙门里交税赋留的是我魏楚欣的名字,你霖管事虽是这闵州的总管事不假,只严格说来,所有成交之生意需是有我点过头,签过字的才生效。早便是写信说过,闵州库里的红曲米一斤一两都不卖给魏恬欣,霖管事把我说的话当耳旁风么?”

“今日这红曲米运到京都城了算什么,怎么运去的怎么再给我运回来,这便去银号里取卖了那十万石红曲米的钱,一手交米,一手还钱,我不赚魏恬欣这一笔钱,这笔买卖是你霖管事经的手,现在由你善后解决。”

魏楚欣看着魏孜霖道,“现在便回家收拾收拾吧,一会启程去京城办这件事,就算是惊动官府也务必要把米给我运回来,铺子既然开了,就不怕打官司过大堂。”

“东家,这次我真知道错了,就看在这些年我尽心尽力……”

魏孜霖下话还没等说完,外面就有人疯跑了进来,禀报说:“不好了,二少爷不好了,二少奶奶出了意外,现在孩子难产生不下来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听的紧抿着唇脸臊得通红的魏孜霖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色霎时就白了,连招呼也不顾上和魏楚欣打,慌忙跑了出去,跳上了来通报之人的马车。

魏楚欣便拦下了那丫鬟,问道:“你们二少奶奶现下如何了?”

那丫鬟哭说:“本来还差一个月才能临盆呢,只二少奶奶听说三姑奶奶突然到闵州来了,连夜就要查账,二少爷昨天一晚上又都没回来,二少奶奶心里焦急,出门时没注意就拌在了门槛上,现下情况危急,找了郎中来都束手无策,能不能活命还不知呢……”

不及再往下听,魏楚欣便忙吩咐人道:“快去套车!”又叫石榴:“把包袱里的银针取来!”

只也正是凑巧,魏楚欣要上马车之前,柳伯言的姑父林豪岳着人找到铺子里来了。

来人道:“听闻魏姑娘从京里回来了,我们老爷特意从隋州不远百里赶了过来,就是想请魏姑娘指教当年那副止血方子的,不知魏姑娘何时有空,可否约定个时间地点,赏脸同我们老爷见上一面。”

想当初林豪岳富甲隋州,魏楚欣一穷二白为凑钱包地去隋州拜会于他,林豪岳为人大方借给了她五千两银子。

现如今她不似从前,赚了钱铺满了生意,雪中送炭之恩怎能不报。

魏楚欣道:“还请同我的丫鬟留下你们老爷下榻之地址,等有时间,定当亲自拜访。”说毕,上了马车,吩咐人快些赶往魏孜霖府上。

魏孜霖两年前娶了闵州城富户家里的嫡女,这罗氏为人口直心快,性子尤烈。

魏楚欣敢过来时,正见着魏孜霖焦急的站在房门口,屋里罗氏生命垂危,只剩一口气在都还不忘骂人。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嫁给你我真是倒了大霉了,还真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做了缺德的事,现下报应在我们娘俩的身上了!”

“亏得我还这么年轻,今日若就这么死了,我做鬼也不甘心呢!”

“二少奶奶,你就少说两句吧!”给接生的产婆急得满头是汗。

这里魏楚欣推门,走了进来,支开碍手碍脚慌了神的丫鬟们,亲自为罗氏接生。

产婆出去,问魏孜霖保大还是保小,这话正被罗氏给听了去,不及魏孜霖说话,她攥着锦被,破口大骂道:“当然是可着我的命来,魏孜霖,你要敢让他们保小,我做鬼都放不了你!”

这罗氏哪里见过魏楚欣,此时眼见着魏楚欣给她接生,她便只当魏楚欣是魏孜霖请来的女郎中,不管不顾的继续喊骂:“人京里你三妹妹特意写信来不让你卖红曲米,你为了那每石五钱银子的利钱,就瞒着人把米私自给卖了,偏巧这一次你三妹妹回来查账,这钱好赚不好花,若不是担心着这个,我能遭此一劫么……”

一时孩子清脆的啼哭声清晰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母子平安,魏楚欣松了一口气,便是逗问罗氏道:“一石赚五钱银子的利钱,十万石可不是要赚五万两了?”

罗氏满头大汗,松了攥着锦被的手,一时心实的说:“可不是么,为了赚钱,他可是有胆儿呢!”

罗氏的母亲也赶了过来,喜得抹着眼泪问罗氏怎么样,生了个男孩还是女孩。眼见着魏楚欣从产房里出来,直拉过了她,感谢说:“有劳你了,先到下面去候着吧,等一会着人重重的赏你!”

“你赏谁,我们姑娘需要你的赏银……”跟在一旁的石榴嘴快要说话,只魏楚欣打断了她,走在前面要去换衣裳。

魏孜霖站在那里,也是松了一口气,拿袖子擦了擦满头的虚汗,见魏楚欣走了过来,便深深的作了个揖。

魏楚欣道:“母子平安,恭喜二哥哥了,是个男孩。”

魏孜霖连点了点头,眼睛里晶莹着泪花,“多谢三妹妹了,一会我便启程去京里,定是把那十万石红曲米一斤不差的运回闵州来。”

第一百章 萧旋凯生死未卜

从魏孜霖的宅子走出来时,正是下午未时。

外面云厚天,只不知从何时起,闵州城里涌入了大批的流民。

“听说了么,北元的胡人已经冲破北元关,要杀到京都城了,皇上和太后已经弃城出逃了,萧元帅领军死守在陵水驿,坚持不过月余,败北二十几次,终是抵挡不住,向后方撤了出来。”

“听人说五万勇军拼杀到最后剩下不过百人,陵水驿的城壕里横尸遍野,鲜血淤积了一人多高,萧元帅中流箭生死未卜,左铮将军被敌寇歼杀,头颅就挂在了京都城城门之上,我大齐国这回算是完了……”

旁传来了人们悲痛绝又恐惧不已的叹息声。

魏楚欣听着,仿若被焦雷劈中,站在街道中央怔忪了半天,马车飞奔而来,险些撞到了她,石榴叫了她几声,她都不应,急之下,一把将她拉到了路旁。

“许是危言耸听的讹传,咱们从京城回来的时候一切不还都好好的么,这才过了几个月,胡人就能打到京都城来?姑娘别信她们的话,咱们先回铺子,一会着人去衙门口打听打听去。”石榴在旁安慰魏楚欣道。

魏楚欣搓了搓已经冰凉了的手指尖,点了点头,带着石榴要往铺子里赶。

“让开,都让开!”后突然有骑着快马的军中小校扬鞭飞快奔来,众人躲闪避让,只见那数匹战马直往州衙方向疾驰而去,扬尘四起。

还不及走回铺子,衙役们便满城张贴起了征兵的告示。

城中百姓聚集成堆,围着那贴出来的告示,听识文断字的人念读道:“但凡十八至五十岁强体壮者,无论出,皆必须应征入伍……”

回铺子的路上,魏楚欣就在想这距离高承羿出兵北元关才多久,高承羿不是大盛而归了么,怎这北元胡人又打进京都城来了?

所有思绪都不得凝聚,她脑海里就不断的回dàng)着一件事:萧元帅中流箭生死未卜,左铮将军被敌寇歼杀,头颅就挂在了京都城城门之上……

到了铺子,梳儿见魏楚欣和石榴是走着回来的,不免后怕的责备石榴道:“怎也不知是哪闹了饥荒,这一阵子城中突然来了好多的流民,你怎么还带着姑娘徒步回了来,看不小心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办!”

石榴道:“哪里是闹了饥荒,才我和姑娘在外面走,到处都开始征兵,说是北元的胡人杀到了京城里,皇上和太后都弃城而逃了!”

梳儿听了不肯相信,笑骂石榴说:“一天天的竟是胡说,你可是嫌这太平子过得太安稳了呢!”

“不信你自己到外面看看去,听人传侯爷领兵作战现在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也亏得咱们回来的早,要在京都城还不完了!”

梳儿见这么说,也就笑不出来了,私下里拽着石榴的袖子,朝她挤眉弄眼,小声说道:“少在姑娘边提侯爷,又是死又是活的……”

石榴却不管这一,扬声说道:“说说怕什么,姑娘早跟他恩断义绝了,当初是谁说不要咱们姑娘把姑娘给撵走了的,咱们姑娘这倒是因祸得福了呢,要不然他一死,姑娘这么年轻跟着守一辈子活寡不成!”没经历过战争的人,哪里会知道战争的可怕,横尸遍野,血积城壕也只以为是两个形容的词罢了。

一时外头的管事进来,笑说道:“做月饼的绵糖不够了,讨东家的示下,再进多少回来?”

才七月里,魏楚欣就觉得手凉的要端不住茶杯了,稳了稳心神,清了清发干的嗓子,对来人道:“你且先将这事放一放,着人去衙里打听打听,看近来有什么新闻。”

那人应声去了,魏楚欣又叫来梳儿,问道:“先时林老板派来的那个小厮可留下了地址?”

梳儿应道:“留了,说是下榻在熙客栈。”

魏楚欣听了,便吩咐道:“去着人车,现在就去熙客栈。”

外头双喜正端了饭菜进来,见她们姑娘要走,只笑拦着说:“姑娘急什么,先吃了饭再去吧。”

只魏楚欣出了门又折了回来,小跑着扶楼梯上了阁楼。

阁楼里梨儿正站在立柜旁,一件件的整理着衣服包里的衣服,但见着她们姑娘一上来就奔着装药书的木箱子来了,只回过头笑问说:“姑娘这么急要找什么?”

魏楚欣想着离京那,她把这些年所有研配出来的药方子都夹在这一本书里了,怎么现在找却找不见了呢?

梨儿就见着她们姑娘急得额上都出了虚汗,放下手里的衣裳,过来帮忙找,“姑娘先别急,再仔细想想,是放在这本书里了么?”

离开侯府那天,伤心之至,心乱如麻,翻找不着,魏楚欣便想着,难不成落在了晚居没带出来?

石榴和梳儿两人也上了楼来帮着翻找,只把所有的包袱都解了开,把所有能想到的能翻到的地方都找了个遍,也没能找着。

梳儿便回忆说:“那从侯府出来,装是一定装了的,我在旁亲眼看见姑娘把这么一厚打的药方子都掖在这本药书里了,不能没了,还是混在哪里了咱们没翻着。”

一旁石榴忽然拍手想起来了,“在常州张妈妈害病那次不是将这药书拿出来过一次么,会不会落在常州了?”

梨儿摇头说:“在常州之时是我亲自看着丫鬟收拾的东西,所有物件一一的都装了起来的,绝对不会落在常州。”

石榴听了,急说道:“这也没丢,那也没丢,那这些药方子去哪了呢?”

北元与齐国兵戎再起,这造价低廉,取材方便,药效奇绝的止血方子一定得找着。

魏楚欣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现如今心神不宁,再加之对了一夜半天的账目,她整个人头昏脑胀,想回忆着把方子再写出来都是有心无力。

“梳儿,为我研墨。”魏楚欣扶着桌案,拿起了铺子里那放在笔搁上许久都不曾用过,只是为了摆样子的毛笔,想试着回忆回忆。

在笔洗里晕开了那干粘在一起的笔尖,铺上宣纸,沾过了墨,才是要写字,楼下又传来了孩子的啼哭声。

娘手里抱着孩子,一边轻摇着,一边轻哄着。

石榴下楼来问道:“怎么了,小姐怎么哭成了这样?”

娘心疼的说:“今早起来就有些吐,快抱上去让姑娘给瞧一瞧吧。”

第一百零一章 危矣!危矣!

魏楚欣抱着孩子,眼看着孩子那像极了萧旋凯的眉目,又想到现今大战在即,萧旋凯生死不明,一时间悲从心来。

原是虚惊一场,双喜怕那药方丢了,给挪了地方。

“真是一个人搁东西,十个人找不着!”梳儿叹气说道。

孩子在魏楚欣怀里渐渐睡熟了,她强压下了心底的悲凉,低头轻吻了吻孩子柔软的额头,轻轻的哼唱着歌。

见是孩子彻底睡熟了,魏楚欣才把孩子交给了娘。

拿上药方,上了车,奔往熙客栈。

外面下起了雨来,又湿又潮,瓢泼大雨倾泻在了油纸伞上,遮挡不住,都淋在了衣服上。

客栈一雅间里,林豪岳正是坐立难安的在等着魏楚欣来。

这里出了房门,想要再着人去月饼铺子里拜访的,就听楼下小伙计笑着应道:“找林爷啊,您稍等,小的这就到楼上通知去。”

林豪岳见正是魏楚欣本人,便连忙下了楼,亲自迎了出来。

多年不见,再见面山河破碎,兵戎四起,仿若隔世。

“胡寇入土中原,所到之处,烧杀掠,无恶不作,将士们奋勇拼杀在阵前,九死一生,伤亡惨重,为普通老百姓,能做的也只有是倾己之力,保家卫国。”林豪岳看着魏楚欣,满眼忱的说。

“只可恨我一人之力有限,经营药铺多年,这个月底,已经把隋州各家经营着的止血草药全部捐到了前线,只是前线的伤亡太重了,那些药也只是杯水车薪,并因熬制复杂,见效不佳,先几岳父大人同我商量,问能不能生产大批可用之伤药,我便一下子想到了魏姑娘,并魏姑娘人也正好回了靖州,真乃天时地利人和,老天爷相助我齐国将士也!”

魏姑娘见林豪岳如此说,心内撼动,也便交出了药方,对林豪岳道:“要说来,这副药方兜兜转转了八年,最后还是回到了林伯父这里,伯父有如此之心,我虽是一届女流,也有报国图志之心。”

林豪岳双手郑重接过了那药方,阅看后也大为所动,当即站起向魏楚欣深深作了个揖,感慨道:“魏姑娘之心,哪里输于男子呢!只这一纸药方,胜抵黄金百万两,能救死伤者万众,魏姑娘乃为当世名医,不声不响,不图虚名,慷慨将此方捐赠出来,今之行,实在让林某人钦佩。”

魏楚欣微微叹息道:“救死扶伤乃医者天职,林伯爷倾家dàng)产以图报国,才应当令人敬佩,国要是都没有了,哪里还有家,只希望这场浩劫能快快度过,国家恢复到往之平静繁荣。”

林豪岳点头,满眼坚定:“会的,一定会的!”

……

崇泰九年七月中浣,帝后妃嫔携朝中重臣及重要家眷在二千两名羽林卫的护卫下,饱经风雨,艰难的向西迁徙,终于抵达了藩西之军事重镇。

茫茫大漠,万人无人。

君臣凭借着罗盘测定的方向与同天地豪相赌的勇毅,终于见到了齐国里统一规制的英姿飒爽的军伍,一时之间,激动得泪盈眶。

然而守城之官兵却得到藩王高承羿是命令,拒绝打开城门。

以圣上高义煦为首的君臣三千又几人,瞠目结舌不敢置信的遭到了奇耻大辱之拒绝。

天子临幸,竟敢避而不见,天大胆子!

天子的震怒声,群臣据理力争的怒骂声,妇女小孩的悲嚎声,战马疲惫至极的嘶鸣声,羽林护卫军的怨声载道声,还有邵太后心底的望眼穿声。

乱世以开,君不再是君,臣也不再是臣。

面对着那坚实高耸的数丈城墙,所有的呼喊希望,到最后都变成了绝望的唇焦口燥。

高承羿就是不下令打开城门,佩太祖传世御剑的真龙天子高义煦能奈其何?

后方京都城已成为了胡人的屠宰场,三十万民众的鲜血灌饱了周围数丈深的城壕,那是横尸遍野,那是耸人听闻的血林池。

前方相距不过二里之地的藩西之地城门紧闭。

茫茫大漠,哪里有肯接纳这三千又几人的收容之所?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们该何去何从?

崇泰九年七月末。

将军左铭于常州、元绥、方武、相林四省征兵十五万入沉水关,同林大将军会师,抵挡胡人长驱直入南下。

九月初,败北,退守梁州。

次年正月,败北于梁州,退守灵州。

三月,败北,退守于沧州,左铭将军战死。

三月末,沧州知州倾城投降,暴虐疯狂的北元胡人嗜杀成,将缴械投降的一万余军士,屠杀于沧州城内,竟无一人生还。

四月,败北,退守于嘉州,谢老侯爷战死。

危矣!危矣!

中原几百年不曾有之浩劫!

……

三度南下征兵。

第一次征走了魏孜津、程凌儿。

第二次征走了魏伟松。

现下,熬来了第三次。

常州,闵州,靖州所有的月饼铺子全部停产,魏孜霖协助着魏楚欣打理一州之土地。

成千上万石红曲米,成千上万车草料,一次一次被征运到前线。

捐的是魏楚欣的产业,魏孜霖在旁却看的心疼。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

夜里靖州城火把通明,征兵的军吏挨家挨户的敲门,深街犬吠,人心战战兢兢。

魏孜霖从闵州逃到了靖州,从魏伟松宅子又逃到了魏楚欣现下住着的铺子,终也是没能逃得了被征兵的命运。

前几次征兵的队伍一走,他总是庆幸的对罗氏笑说道:“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嘛。”

只是此次年过六旬的老翁,不过十五的孩童都免逃不了了,他还能幸免于难么?

“开门,开门!”粗鲁蛮横的沙哑声一声急于一声。

战乱之时,谁敢更衣入眠,宅子里所有的男丁全部应征入伍,惟留一众女人提心吊胆的过着殚精竭虑的子。

石榴和梳儿忙面面相觑了一眼,披衣穿鞋,抄起房门口的木棒槌,壮着胆子走到宅门口问:“是谁?”

外面官兵骂喊道:“快开门,有人看见一男子私逃到了这里!”

石榴和梳儿听是官役,皆是提了一口气。奈何外面催的紧,无奈下只得拔下门栓,将宅门给打开了。

“官爷们是不是搞错了,我们这里哪能私藏人呢,哪次征粮不都是可着我们月饼铺子来么,这你们是知道的呀,我们姑娘一户,几乎把全常州省的粮草都纳够了,捐钱捐物,我们月饼铺子何时说个不字了,这宅子里剩下的全是女人,我们上哪藏人去呢。”

第一百零二章 征兵

“少他娘的废话,刚才明明看见往这边逃了,进去给我搜!”

石榴见人真要进来搜,一边拦着不让,一边道:“你们也就只有欺负我们平头百姓的能耐,到胡人跟前,怎么一个个就都成缩头乌龟了呢,这人一茬一茬的被你们征走了多少,那粮草和粮饷,我们姑娘倾尽所有的捐给你们,哪一次来让你们空手走了,只你们却连连败北,一退再退……”

话没等说完,那从前线撤回来的官兵便是激了,抄起手上的战刀,直扬言要挑了石榴,“没有我们在战场上九死一生的拼命,你们现在能在屋里安心的睡觉?今儿老子非是要砍了你的脑袋,不辨是非胡搅蛮缠的刁民!”

协助征兵的州官在旁赔笑着劝架劝不过,眼见着那刀都快架在石榴的脖子上了,手起刀落有命没命就是一念之间的事。

这里魏楚欣从屋里走了出来,将石榴护在了身后,眼看着几人,最后将视线落在了两名州官那里,用靖州本地话和几人周旋,笑说道:“前线回来的大人不知道,州里的大人应该知道的呀,哪一次征粮不是可着月饼铺子先征,月饼铺子征不够了,才再去旁处挪补的,若说平头百姓,盼着什么,不就是攀着前线能打赢胜仗,将胡人撵走,大家一起过太平日子的嘛。大人们也都是知道的,这铺子里的所有伙计都被征走了的,前几次就连已经六旬了的老管家都拿刀上战场了,我们就是想藏人也没得人让我们藏的了呀。”

因征粮草征军饷的事情,州里的官吏总与魏楚欣打交道,也知晓了她的为人,便向前线来的官兵解释了起来:“要说前线打仗,魏掌柜就最配合的人了,哪里可能藏人呢,下官看还是不要搜查了吧,这深更半夜的,一则大人也疲累,二则怕是寒了商贾们的心……”

“放屁,前线的将士们用脑袋撑着呢,我们奉命过来征兵,若贪图安逸还配活么,没有国哪来的家,这帮贪生怕死视钱如命贿赂官府的商贾见的多了,后日必须如数征兵回前线,刚才明明看着人进了这宅子,赶紧进去给老子搜!”

官兵拔刀出来,再拦也是拦不过的了。

一旁站着的梳儿侧眼看了看魏楚欣,满眼的惊惧。

魏楚欣暗处里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事到如今,也唯有挺着了。

闯入宅子内外搜寻,俱是没有搜着,梳儿和石榴见着,便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只正当那官兵要退出来时,但听着床下有窸窣的响动声,两人面面相觑一番,放轻脚步走到床畔,举刀一把破开床板,正见着了蹲在里面吓得瑟瑟发抖的魏孜霖。

藏不住了。

两人拽着魏孜霖脖领子一把便将人拎了出来,扬手就是两巴掌,直打的魏孜霖鼻口窜血。

“他娘的,你倒是藏啊!”

魏孜霖捂着嘴跪地道:“官爷别打了,小人再不敢逃了,官爷别打了……”

眼见着几人把魏孜霖打的满脸是血的拖拽了出来,石榴便忍不住哭了起来,“就剩这一个人了你们也不放过,把他抓走了,地里面的粮食谁帮着种,子种谁帮着运,麻袋谁帮着抗,耕牛谁帮着赶,今年地里种不上粮食了,怎么给你们交税纳赋,打胡子打胡子,我看你们和胡子也差不多了……”

一旁站着的梳儿,双喜,梨儿也都哭了起来,齐心协力的拦着不让将魏孜霖给带走。

那军官见着,心内忒是恼火,一挥手上的鞭子,哑声命令道:“军势全他娘的是被这帮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哭没的,全部给我带上,关到州里监牢饿上个三天,看还哭不哭了!”

……

这面在州衙里,战场上撤下来的校尉大人正和知州大人讨论征军饷一事。

知州大人叹气说:“哪里还能再征了,眼下人们怨声载道,再征真要活不下去了。”

校尉大人粗粝的紫黑嘴唇上爆起的都是白皮,也叹气说:“这我们也知道,只是前方战事吃紧,胡人骁勇善战,嗜杀成性,我军连连败北,军心大受打击,如若这时粮草再是不足,这后果大人可想而知啊。”

知州大人听了,便是深深叹了口气,半日里没有语言。最后在校尉大人的追问下,才缓声道:“下官一会去把月饼铺子里的魏掌柜请来商议商议吧,看她能凑出来多少。”

校尉大人道:“时间紧迫,现在就着人去!”

等着人到铺子请人时,但见着只剩下个奶妈子抱着还未曾断奶的孩子,坐在床畔哭的抽噎。

上前一问,才知魏掌柜已经被抓到牢里去了。

这边知州大人和校尉大人得知了消息,勃然大怒赶忙吩咐衙役将人好生大堂里来。

知州大人道:“原是这里有个缘故,大人不知,这魏掌柜不仅深明大义,慷慨为国,她更是萧元帅之妾室。现如今萧元帅在战场领军作战,九死一生,这魏氏蜗居在靖州避难,作为地方官,实该照顾……”

校尉大人听到此言,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扬步出堂,亲自迎了出去。

等魏楚欣被人从牢里放了出来,被引请着往大堂走时,突然见一身穿正六品校尉军服的八尺汉子朝其纳头便拜:“属下参见夫人,手下士兵有眼无珠,让夫人受委屈了。”

魏楚欣怔忪在原处,摆了摆手让其平身起来,一时心中那个不能碰不敢提的隐痛被触动,她抿了抿唇,颤声问面前的校尉道:“大人可是从战场上来的?”

都半年了,她也不知他是生是死。

校尉脸上恭敬,声如洪钟:“回禀夫人,属下奉命到靖州征兵征粮饷!”

魏楚欣点了点头,下颚轻颤的问那校尉道:“想打听打听……萧元帅还在人世么?”

校尉被问的怔愣在了原处,缓过神来,用洪亮的声音道:“萧元帅正领兵战于鄱阳!”

他还活着,万幸他还活着……

那在战乱年代强扮演出来的坚强,维持到此时,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彻底的崩不住了。

魏楚欣侧过了头去,紧紧握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眼泪控制不住的一行一行的击打在了她的手背上。

“魏掌柜,先时是一场误会,多是对不住了。”知州大人也追了出来,一见着侧头站在那里的魏楚欣,便赔笑说道。

魏楚欣便连忙拿手抹了眼泪,清了清嗓子,应声道:“大人这说的哪里话,前线征兵要紧,我们也自是理解。”

第一百零三章 凑银钱

“这次需要征多少粮饷?”

校尉大人道:“多多益善。”

魏楚欣听了,便笑说:“总要有个数吧?”

知州大人看了看校尉大人,讲说道:“那就征粮五万石,饷十万两。”

校尉大人蹙眉为难道:“最起码也要粮十万石,饷二十万两。”

知州大人力争道:“也不能全指望我们靖州来凑吧。”

校尉大人说:“别的州自是有别的州该凑的那一份。”

魏楚欣在旁,但听二人你一眼我一语的争执,便缓吸了一口气,插话道:“粮食留够今年耕种用的,都可拿到前线去,银钱我会拿出所有金银首饰尽量凑出来。”

两人齐声问道:“能有多少?”

魏楚欣摇了摇头,“具体估算不出来。”站起来,走到了门口,又停了下,回头对两人道:“粮食往多了算也不会超过三万石,余下不足的,大人们再去想办法吧。”

这几次征粮征饷,月饼铺子首当其冲,魏掌柜连眉头都没蹙一下,无数的粮食钱财,说捐就捐了。

知州大人听魏楚欣此话,便知是真没有了。一个女人,能把自己辛辛苦苦攒出来的钱财,倾尽所有的全部捐赠出来,也真是没处说去了。

……

出了州衙,但见着纯儿和罗氏抚着吕氏,正等候在那里。

见了面,吕氏便心疼的把魏楚欣揽在了怀里,各处探看,含泪说道:“孜霖也是太没有骨气,从这里逃到那里,他妹子带着个孩子,他再分有些骨气,也不能往你那里去啊,没得让你受这场牢狱之灾,那帮衙役可是铐打你了没有,快让婶子瞧瞧?”

魏楚欣拖着一张苍白疲惫着的脸,勉强笑了笑道:“二婶娘和二位嫂子别担心,他们没铐打我,要动刑具,也得有力气才是,前线撤回来的官兵过来征粮,先可着官府里的各衙役来,都捐了粮食饿得没力气了,也就顾不上审犯人了。”

纯儿和罗氏也上前来扶魏楚欣,叹气说道:“他们又bi)着三妹妹捐粮了?”

魏楚欣笑说:“没有bi)迫,是我说要交的。”

罗氏强笑了笑,问:“这次又要多少?”

魏楚欣道:“粮十万石,银二十万两。”

罗氏听了便使劲往地下啐了一口,一时叉腰扬声朝里骂道:“这帮杀千刀的,还让不让人活命了,别来要钱,直接来索命好了!”

纯儿捂着罗氏的嘴,拦着罗氏不让她说。

罗氏便是激了,挣脱开纯儿,照着州衙门口的两尊石狮子又连啐了几口,“他娘的,皇帝无道,百姓遭殃!”

纯儿在旁赶紧劝慰道:“这在州衙门口,二嫂快少说两句吧。”

罗氏冷笑着说:“来,让他们来,长这么大我没怕过谁!”只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才冷静了一些,看向魏楚欣道:“要没有三妹妹,现在有没有我这条命还不知道呢!三妹妹别急,我这就回闵州娘家凑粮凑钱去,这是看在三妹妹救我和孩子的份上,要心思狗皇帝老儿,我回家将东西全藏起来,一分都不出呢!”

一时,罗氏,纯儿,吕氏,魏楚欣分作四路,各处张罗凑粮凑钱去了。

开了月饼铺子后面的粮仓,魏楚欣点对好里面的粮食之后,连帮着搬运的人都没有。

全靖州城剩下的全是老弱病残,孤儿寡母。

叫来征粮的官兵往出运粮。石榴和梳儿两个在一旁看着,磨破了嘴皮的提醒着众人。

梳儿劝说好几遍:“前面那些是留着往地里耕种的,你们别再搬了。”

石榴也喊了好几遍:“我说前面那些是留着今年种地用的,你们别再搬了,一气把羊毛都拔没了,明年怎么熬?”

官兵们道:“这理谁不知道,只不把胡子赶走,谁能过去这个年!”

无奈下梳儿以魏楚欣的名义找来了头目,众人才是给留下了一些过河的子种。

当初魏楚欣从侯府带回来的首饰器皿,顶了大用。

在屋子里,双喜和梨儿眼巴巴十分舍不得的见魏楚欣将那些珠玉金银往大箱子里装,叹惋咂舌道:“这每一件首饰上都刻有姑娘的闺名,虽把这些东西给处置了,原主也终是咱们姑娘的。”

魏楚欣捡起一把簪子,背过去看簪子后面那刻得精细的“楚”字,就想起了当年和萧旋凯过太平子时的景。

将簪子轻轻放回到了大木箱子里,叹息了声,轻的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那木箱极大,上头的盖子又极重,双喜和梨儿两人一时用力抬着,才把木箱给盖好了。

“一,二,三……十,一共十大箱!”

外头候着的官兵进来抬东西时,不小心碰翻了一箱,里面刺目耀眼的珠宝首饰散了一地。

几人瞳孔便不自觉的放大了一些,但也都只是一瞬,回到前线,那就是脑袋别在裤带上,命能不能保住全看天意,这再好花的银子能花着么?

双喜是个伶俐的姑娘,半跪在地上将散出来的首饰往箱子里捡,责怪几人道:“倒是小心些啊,这些可都是我们姑娘心头上的东西,拿出来捐了你们倒不知道惜!”

州衙门口,校尉和州官大人正站在那里点粮,派衙里几个师爷挨街挨巷的呼吁宣传。

“凑银粮,凑银粮,凑出来银粮给西疆,西疆山里羌人勇,收了银粮助兄长!”

“凑银粮,凑银粮,凑出来银粮保四方,爷兄子侄在战场,舍得钱粮换命长!”

“凑银粮,凑银粮,挨家挨户凑钱粮,没有大物捐小物,齐心协力保河山!”

城中疲于征兵纳税的百姓一时将宅门开个小缝,悄悄探出脑袋来瞧。

小脚的老太太将传了几辈的金镯子捐了出来,新嫁的妇人将头上带着的银簪子拔了下来,小孩褪下了长命锁,待嫁的小姑卸掉了耳朵上的银坠子。

捐出去吧,都捐出去吧,打了胜仗,撵走了胡子,男人们就能回来了!

看着那一箱一箱拼凑出来的金银珠宝,八尺之高虎背熊腰的校尉大人红了眼眶,对知州大人道:“军民齐心至此,何愁撵不走胡子!西北彧国答应只要纳银百万两便助我军一臂之力,南北西三方夹击,胡人再是善战也是无力回天!决战明州,我军必胜!”

知州大人跟着猛点了点,“决战明州,我军必胜!”

“只可恨高承羿为臣子,却以一己之私利,偏居藩西,消极避战,不肯施以一分一毫之援手!”校尉大人话锋一转,咬牙切齿道。

知州大人叹气说:“天子沦落在野,高承羿不配为人臣,实为贼子!藩西之兵自来训练有素,孔武骁勇,如若有藩西之兵来援,齐心协力共抵外敌,又当是何等的局面!”

“谁说不是,西州玺王血书于高承羿数次,然其狼心狗肺,竟是丝毫不为所动!”

“古有晏子使楚,仅凭三寸不烂之舌,强于百万之雄狮,为今我齐国生死存亡之时,可有当此重任之能人者乎?”

校尉深深叹气道:“此乃元帅为之谋也,我等属官,做好本职,不拖后腿,不误战事已是不易了。”

第一百零四章 千里奔波

“大人的上司是谁?”石榴扶着魏楚欣来州衙送当日萧旋凯送给她的那两颗夜明珠,站在一旁已经听了半日了。

校尉和知州大人这才抬头,眼见着了魏楚欣,行礼答道:“回夫人,属下上司乃林峰林将军。”

魏楚欣紧握手中木盒,下定决心道:“带我去见林将军。”

校尉大人为难道:“这、这……我们行军打仗夫人去……”

魏楚欣打断他说:“我可以劝动高承羿出兵。”

……

第二日临行之前,魏楚欣轻吻了吻孩子,将其交给奶娘,把地里的事宜交代给了吕氏和纯儿。

众人送到门口,魏楚欣摆手让她们回去,最后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尽量让自己笑着说:“如若我回不来了,等战争结束后就把孩子送到他父亲那里,如果他也战死了,记得和孩子说,她父亲是保家卫国的元帅,她母亲爱她,也爱她的父亲。”

吕氏和纯儿等人含泪应了,“楚儿,一定要平安回来……”

魏楚欣回身深深给吕氏和纯儿行了个礼,“那就拜托婶娘和三嫂了。”

“姑娘,我们等你回来……”梳儿和石榴几个已是哭得泣不成声。

……

带着征集而来的民兵和粮饷,千里奔波,赶往军营。

这一路以来,满眼衰败萧条,北地的流民逃难于此,老弱病残,寡母孤儿,满脸绝望迷茫。

男人上了战场,征粮数次,人们为了充饥,吃了留下来耕种的种子,上万亩土地撂荒于野,山河破碎,瘦鸟悲鸣。

赶到营寨时,正赶上圣上派亲信来此监军。

天子仪仗,宣读圣旨,众将按例叩拜。

然监军夏公公却以款待不周为名,夹带未曾收到贿赂之私仇,在访贴上大书特书。

林将军震怒,抽刀斩了此等奸佞小人,左右仓皇逃回西州,不知当向帝后如何进献谗言。

距离当年芮敏强要安排魏楚欣做林将军之妾室之事,一晃已有八年之久了。

时至今日,魏楚欣才见着了林将军,林将军也才见着了当年险些同自己闹出笑话来的姑娘。

林将军生性豁达,老当益壮,听闻了魏楚欣欲进劝高承羿之打算,当即上奏折给暂在西州避乱的齐国天子,寻访柳王妃之音讯。

八百里加急,三日后得到回旨。

圣旨所书:修亲王之遗孀柳氏现修行于西州普渡寺中。

接到消息之时,魏楚欣正在给战场上撤下来的伤员上药,缠紧了纱布,连手也没空洗了,只掏出帕子胡乱擦了擦,上车起行。

出了惠州城时,正遇上萧旋凯余部。

车轮滚滚,满眼黄尘,魏楚欣撩开蓝色车帘,举目而望,想要找寻那个熟悉至极的身影。

然而并没有寻到,轻轻放下车帘,发出一声轻得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叹息声,她在想:萧旋凯,你欠我一个说法,成亲这些年了,你终是不了解我,不信任我,你始终把我看成见钱眼开的深宅女子,我就不够同你比肩,共担风雨艰难么?

实则不知,你那一厢情愿自以为是的保护,才是最令我痛苦伤心的。你可知从京城回到靖州那半年,我是如何熬过来的?

人生到处知何似,恰似飞鸿踏雪泥。

崇泰老道身已死,遗愿腾化救世词。

将门虎子锁深山,复尔生还结善缘。

如今四载沉浮梦,翘楚信女医已成。

铜环力尽添彩眸,过目不忘至日休。

财帛满苑终有时,三春过后付东流。

朝得夕失人莫愁,趁此屯满仓常州。

棋局已布无余力,胜败终须天时待。

到此时才终是参透其中的含义。

……

漠漠黄沙,经年之后,重返西州路。

想来那年因指环上的指示,来西州救高承羿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这次前来,究其缘由,也还是因为他。

从惠州到西州,取道似水关,奔走铧罗山,虽绕路奔波,却好在躲避了战乱。

到达西州之时,有西州王高义玺派来接应的一众属官。

战事吃紧,说服柳明鸢,劝动高承羿举兵支援实为刻不容缓。

下了马车,上了软轿,直行到了普渡寺之南山脚下。

魏楚欣撩开车帘,吩咐道:“就停在这里吧,佛门重地,不堪惊扰。你们且回去吧,余下的路我自己走上去。”

从山脚下到寺门口,有一段险峻奇高的山路。

春日正午,阳光明媚的刺眼,国破山河在,魏楚欣仰头望着这一段山路,曲掌遮挡着耀眼的光束。

战争一起,举国同悲,在这空山之中,倒难得保有几分宁静。

只是这宁静能维持多久,今日她便是那个带着世俗私欲的使者,不远千里,为答目的而务必要打破这片宁静之人。

“山路险阻,夫人万务小心,下官们在山下等着。”

一路小心攀岩,紧紧抓着各处缠绕出来的藤蔓,缓缓挪到了山寺门口。

敲响门口的洪钟,声音轻磬而悠远,飘荡在袅袅绿野山林,更显四野之幽静亘古。

寺里有身穿海青的比丘尼应声前来开门,行了佛礼,魏楚欣道:“烦劳师傅,弟子远道而来,想拜访寺中待发修行的柳氏娘子。”

“阿弥陀佛,女施主暂且稍等。”比丘尼行佛礼道。

寺门一掩,又一开。

几个须臾过后,换了个弟子过来传话。

“静心弟子去南山采茶去了,并不在寺中,女施主请回吧。”

想来为使高承羿出兵,西州王高义玺势必着人来惊扰过这里。

魏楚欣微施佛礼道:“还想请师傅带句话给柳氏娘子,就说是魏……”

话没说完,前面传话的比丘尼已力度不小的关上了寺门,“这里只有静心弟子,哪里来的柳氏娘子!”

碰了一鼻子灰。

魏楚欣回身看着这苍翠青山,只也不知柳明鸢此刻是否真在南山采茶。

千里奔波,到这寺门之前时,才感觉到了通身的疲惫。

一时靠坐在了寺门口,想碰一碰运气,等柳明鸢采茶回来。

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

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

这一坐却是昏睡了过去。梦里的场景是那般的悠远又清晰。

八年前在梓浣山去云隐寺拜访逸云主持,也是多方求访不得相见。

第一次见不着不曾气馁,第二次带了张妈妈装病相见,只偷鸡不成反蚀了把米,三人被云隐私里的人给记了名。

后来是那场大雨,她和石榴披着斗笠,冒着大雨,走着山路唱着山歌,淋成了水鸭子赶到了寺门口,皇天不负有心人,才算是见着了逸云主持。

……

“女施主怎还在这里,趁天没黑快下山吧,山里有蛇,小心咬着了你,丢了性命。”

魏楚欣便是被叫醒了,睁开眼睛时,已是夕阳西下了,睡的浑身发冷,再次想要给柳明鸢带话时,寺门又被人从里面关了上。

眼看着山寺黄昏之景,魏楚欣靠坐在墙根处,淡笑了笑。

别说是有蛇了,就是有豺狼虎豹,不将柳明鸢劝下山来,她也走不了,胡人比豺狼虎豹还要可怕……

第一百零五章 杜撰之言

月升中天,是满满的荧黄色圆盘。

但愿人长久,只心底惦念的那个人此刻又怎么会有心情欣赏天上的婵娟呢。

夜晚山寺湿寒,魏楚欣抱膝靠坐在墙根,思绪一时放空。

寺门咿呀一声开了,有个比丘尼探出头来瞧了瞧,见是人还没走,叹了一口气,又将门给关上了。

直到三更时分,又有人来开门,念了一句佛语,道:“阿弥陀佛,外面更深露重,女施主请进来暂宿吧。”

魏楚欣便忙应了一声,站起身来拍打掉衣服上的浮灰,行了佛礼,道了感谢,跟随比丘尼进了寺来。

一盏昏暗的牛角灯照着青石地面,魏楚欣被引领着,暂宿在了寺中庵房。

一夜寂静无语。

第二日清早,魏楚欣便自作主张,不请自来的到了大殿。

大殿内,住持正带领着众位弟子打坐。

魏楚欣便寻了个偏角,跪在了拜垫上,跟从众位师傅参禅拜佛。

向大佛连续叩拜三次,消融自我,只魏楚欣觉得她自己俗念太重,打坐参禅半个时辰,她头脑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劝柳明鸢下山。

住持说:慈悲没有敌人,智慧不起烦恼。

魏楚欣心说:齐国正面临着强敌,百姓正遭受着烦恼。

参禅完毕,睁开眼睛之时,正瞧见了那一张标致的青白色的脸,柳明鸢的素颜。

人活在世,脸皮得厚。仗着没人开口来撵她,魏楚欣便拿过斋盘,排队领了斋饭。走到柳明鸢一处,挨着她坐下,一同吃了斋饭。

住持用行动告诫众弟子们要懂得惜福,将清水倒入斋碗中,饮净福根。

魏楚欣随从众位弟子照做时,眼前便回想起了去年同萧旋凯和离的那一日,她气愤中将玉簪子掰成了两段,玉镯子摔了几段,扔了一地的情景。

饭后小憩,魏楚欣便不远不近的同柳明鸢保持一定距离,跟在她的后面。

柳明鸢同贴身女在自己的庵房休息,魏楚欣便坐在院子里,环顾着四周的春日清幽之景。

直等到下午,柳明鸢和女侍各背着竹笼出寺去采茶,魏楚欣也不请自到,跟着两人去南山采茶。

下了山寺,离老远便看见了等候在那里的一众属官。

众人也便是远远的看到了三人,欣喜不已,迎上前时,又见着了魏楚欣朝他们微微摇了摇头,便瞬间灰心丧气了起来,退到一旁,为三人让出路来。

柳明鸢视若无睹,她眼里空蒙,也许真已悟出了禅宗真谛。

一上了南山,扑鼻而来的便是那淡淡的闻着使人心静的茶树清香。

四月底,正是采茶的好时机。

魏楚欣也不知什么样的叶片是可以采摘下来的,学着两人,照葫芦画瓢般的拿手指尖轻轻拈下那一片片细嫩的青黄色的叶子,用外面罩着的衫子轻轻的兜捧着。

那衫子上染着斑斑点点的血迹,是战场上撤退下来的士兵的殷红色的血迹,对衬着这青黄色的茶叶,十分的明显。

魏楚欣见着,便用另一只手将那斑斑点点的沾了血迹的地方揪成了一个团,想要掩藏好那不合这山中宁静氛围的杀戮。

只失神之间,一个踩空,那兜着的满满茶叶,全部倾扬了下去,山下是流动着的清泉,青黄色的嫩叶全部倾泻在了其中。

柳明鸢的贴身女侍在旁好心的拽住了魏楚欣的胳膊,魏楚欣这才勉勉强强的站稳了。

下了山,在清泉边上净手,汩汩的水声流动,才打破了三人之间自始至终的沉默。

那女侍将竹笼坐卧在清泉里,让干净清甜的泉水冲洗里面装着的嫩叶。低头抬头之间,柳明鸢的贴身女侍侧头笑看着魏楚欣道:“奴婢这里有一个笑话,不知道萧二娘子愿不愿意听听?”

魏楚欣回笑着点了点头,道:“请讲。”

那女侍便笑着说道:“现西州玺王是我们修亲王爷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只他却三番五次的来这寺中,劝我们王妃改嫁给十二皇叔,萧二娘子觉得这个笑话可是好笑?”

听完,魏楚欣便笑不出来了。

不只是高义玺有此之心吧。

日落之前,下了南山,往山寺上走。

在经过一众属官之时,柳明鸢的贴身女侍侧头笑问魏楚欣道:“萧二娘子还不打道回府么?”

魏楚欣抬眼看着山中景色,并不曾言语。

晨钟暮鼓的生活,确实让人羡慕神往。

眼下天气一日暖似一日了,晚上坐在外面听山中弟子谈经论禅,倒也觉得过得充实。

睡觉之前,柳明鸢的贴身女侍对坐在外面的魏楚欣道:“萧二娘子进来吧,我们王妃叫你。”

魏楚欣进去时,但见着柳明鸢在沏茶。

淡青色的茶水被装在老紫砂壶中,壶盖上面有袅袅的雾气腾腾而出,那一双苍白又干瘪着的手指,拿起壶柄,慢慢的倒出了一杯茶来,递给了魏楚欣。

“经年未见,魏姑娘可还好?”柳明鸢道。

魏楚欣伸手,将茶接了过来,她等柳明鸢的这一句问候,等的还不算太久,至少较之于三顾茅庐而来的高义玺,她是成功的。

魏楚欣点了点头,开口说话时,却是提起了一件八竿子打不着,不着边际之事,喝着茶,看向柳明鸢,微微的笑说:“那年圣上要派侯爷去闵州验工,侯爷称病住在了城南,几日都没有上早朝,后来是大夫人找到了我,让我带着果品去探病,只等到了地方,不曾开口说话,侯爷便是问了:‘说说看是当谁的说客来了?’王妃猜我怎么回答的?”

柳明鸢拿帕子掩着嘴,轻轻的咳嗽了起来。

待其住了声,魏楚欣才接着说:“我说:‘我是来当林峰将军的说客来的。’侯爷不解的看着我,我便又笑说:‘闵州的河是林将军主持修的,林将军为人豪爽直率,不善逢迎交际,若是旁人去监工,恐或生出旁支,只侯爷和林将军协同作战多年,自是了解林将军心性品格,林将军在闵州自热希望侯爷能去验工。’”

“侯爷听后,便看着我说:‘逢迎交际上级官员免不了要用到百姓之民脂民膏,若按你的话往下顺,倒不是林将军希望我去,而是闵州百姓希望我去了?’我回问道:‘那为了百姓,侯爷肯去闵州验工么?’”

当年萧旋凯确实是问过她当谁的说客来了,只是后面这些话,却是实实在在杜撰来的。

柳明鸢听了,便是又拿帕子紧掩着嘴,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第一百零六章 重聚

“萧二娘子不用拿这一话念给我们王妃听,你不是孔圣人,我们王妃也不是你门下的学生,两相管不着。”柳明鸢的贴女侍冷笑着道。

“什么家国天下,什么黎民百姓,那平里作威作福享受荣华富贵的食者是干什么吃的,太平繁荣的子轮不着我们,把我们强撵到了这深山老林里来,现在国家危难了,倒想起我们王妃了,凭什么让我们王妃委于高承羿,我们王妃就该牺牲自己去换所谓的大义么?他高齐江山是灭是亡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要说圣上失德,太后弄权,把好好的一个国家造成现在这副模样,活该如此!”

魏楚欣心里一惊,顾不得女侍的话,原是侧眼之时,看到了柳明鸢那咳在了帕子上的一口一口的鲜血。

茶水洒在了上,瓷杯掉在了地上,魏楚欣顾不得这些,强拽过柳明鸢的手臂来诊脉时,心骤然是凉了半截。

当里在指环的帮助下,她救活了柳明鸢的命。现如今指环没有了,她要眼睁睁的看着柳明鸢死么?

柳明鸢轻轻的抽回了自己的手臂,一时换了干净的帕子,将凝在嘴角的血擦干净,眼看着红了眼眶的魏楚欣,笑着说:“一年前就有郎中给诊过了,说我熬不过年关,只没想到这便又多活了四个月,也算是赚着了。”

“为什么会这样?”魏楚欣回想着上一次给柳明鸢诊脉,她体还是好好的,只不到两年时间,她为何就到了这般田地,五脏六腑俱已劳损,往多了说,竟是连一个月都活不上了。

旁贴女侍便是忍不住哭了,一面哭一面说:“怎么会这样,这话萧二娘子应该问问当今太后的,是高承羿丧心病狂,给我们王妃下了假死的药剂,后被医源馆女医戳破,被太后之晓,将我们王妃私扣在了宫中。只也不知太后是有心还是无意,竟是连续早晚各两次,着人送血燕来给王妃吃,后bi)迫王妃来此带发修行,王妃已是病入膏肓,再着神仙来医治,只也是无力回天了。究其病因,才后知后觉,原是服用那假死之药半月之后,不能服用血燕窝。”

“别的不说,就说高承羿对王妃无微不至的扰,就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再说太后把王妃从京城撵往西州,又从西州召回京城,再从京城bi)到西州,这一次次的折辱,算什么?他们高家之人如此对待王妃,要萧二娘子说说,我们王妃现在应该怎么做?一笑泯恩仇和您一起下山么?改嫁给高承羿么?”

……

第二清早,住持照常在大内带领着众位弟子打坐。

魏楚欣还是寻了个偏角,跪在了拜垫上,跟从众位师傅参禅拜佛。

依旧是向大佛连续叩拜三次,消融自我。

住持又说了一遍:慈悲没有敌人,智慧不起烦恼。

打坐参禅了半个时辰,魏楚欣的头脑里那个念头就渐渐的变浅了。

一头是良心,一头是战争,她如何张口劝柳明鸢下山?

打坐过后,魏楚欣出了香火钱,在佛前上过了香,辞行告辞了。

出了山寺,沿着原路,孑然一人下了山。

回去望那远处的山门,眼光依旧刺目,曲掌遮挡着耀眼的光束,望着的是寺门上方牌匾上那几个字:

普渡寺。

佛家讲普渡乃为:广施法力,使众生遍得解脱。

……

去西州王府的路,走的焦心。

西州王高义玺亲自接见了魏楚欣,因早有属官回来报告,对于没能将柳明鸢劝下山的结果,高义玺没说什么,只是无可奈何的笑了笑。

高齐江山,真到了指望一个弱女子的地步么?

“萧二娘子冒险前来,虽没劝下王妃,但将生死置之度外之行也着实让人可感可佩。外面烽火连天,也只有西州暂是安稳之地,萧二娘子便是留在于此吧,等战争胜利,本王亲自送萧二娘子与萧侯团圆。”

萧旋凯在前线拼命,在后方的高家之人,如遇机会还是要扣留他的人,忌惮防备于他。

高家人自来把未雨绸缪这一招用的极好,达到炉火纯青,无师自通的绝妙高度。

魏楚欣想要问一句:那若败了呢?

话到嘴边,又让她咽了回去,若败了,高家能死多少人,陪葬的是齐国百姓,她不能问,人到一定绝望的时候便相信神明,一切不吉利的话绝不能说,怕就怕在一语成谶。

至此时,魏楚欣还不知萧旋凯的母亲,以及两个孩子已经被高义煦强行带到了西州。

所以也可能真是她想多了,高义玺此言,也许只是单纯的在考虑她的生死安危。

毕竟作为人质,两个孩子和大夫人,这样重的筹码在萧旋凯心里已经足够了。

那么西州高义玺,比高义煦和邵太后更有良心么?

被安置在王府上房,侍女给拿来了干净的衣服,魏楚欣才是接了过来,就听房门被人推了开,两个孩子在后环抱住了她的腿,回头一看,却是瞳儿和航儿,满脸喜悦的在喊二娘。

魏楚欣的眼睛瞬间就湿了,半蹲下来,将两个孩子深深的护在了怀里。

想来跟随高义煦从京都逃往西州,几千里的路程,不知道要吃多少苦,两个孩子原本白白胖胖的小脸变得麻麻的泛着点点高原红,然而一笑起来,眼睛还是亮晶晶的。

去年走的时候航儿还小,此时已经不大认得魏楚欣了,眼见着哥哥喊二娘,他也学着弱弱的喊二娘,魏楚欣心里又喜又酸,在孩子面前怎么能哭呢,拿手背擦了眼泪,破涕而笑,问两人道:“呢?”

邵漪柔正站在房门口,眼看着两个孩子欢快喜悦的依偎在魏楚欣的怀里,她不在心里感慨着,原母子之间的感是天,魏氏一来,孩子就不再跟她近了。

萧旋凯的母亲体自来不好,这样一番磋磨,面临着国破家亡的双重打击,病的更加严重了。

魏楚欣来看她时,她看了半天,才认出魏楚欣来,眼见着魏楚欣空瘪着的肚子,第一句话便是追问肚子里的孩子呢。

“孩子在靖州,母亲不要惦念。”

一载不见,大夫人的头发已经花白了不少,又追问魏楚欣是男孩是女孩。

魏楚欣道:“是个女孩。”

大夫人听了,便点了点头,想起了萧旋凯,笑得会心又疼痛,“女孩好,凯儿一直以来就盼着是个姑娘呢,只也不知他还能不能见着这个孩子……”笑着笑着,就湿了眼眶,她的丈夫就是这么没的……

一旁邵漪柔也哭了,慌忙抹了眼泪,勉强笑着,劝大夫人说:“侯爷的名字取得好,相信侯爷一定能凯旋而归的。”

第一百零七章 自私

“微儿不能死,魏氏不是在么,让她去,当年萧旋凯九死一生她都能给看好的,让她去!”邵太后道。

邵太后说完,议事堂里一时无人搭言。

前方传来战报,胡人夜袭垄州,邵漪微出战,大捷!

邵漪微斩杀元军大将撒安峰儿于马下,但却不幸中元军淬毒暗箭,现如今剧毒扩散,邵漪微命危在旦夕。

终于有西州大臣启禀道:“从这里赶到垄州,先不说途中要穿过胡人控制之中塞五州,一马平川八百里加急尚需几,怕是等萧二娘子赶到之时,郡主已……”

高义玺随即复议:“穿过中塞五州时,不能确保萧二娘子之命万无一失,萧侯在战场上舍为国,我们在后方理应照顾好萧侯之妻女,了却其后顾之忧。”

邵太后侧头,看着龙椅上坐着的高义煦,问道:“皇上的意思呢?”

高义煦抬眼看了看邵太后,旋即错开了眼睛,叹气道:“朕觉得玺王之言在理。”

邵太后听着,竟是点了点头,赞同说:“萧侯在战场上舍为国,我们在后方是应照顾好他的妻子儿女,了却其后顾之忧。”

高义玺听着,便暗自里松了一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昀平,邵太后又有余下之言。

“只一则这魏氏乃萧家之妾,并不在妻子之列。古语有言,妾则婢也,可通买卖,可殉于主家;二则,清河郡主乃有功之臣,此役大捷,其功不可没,若怜惜一jiàn)妾之命而误邵将军之命,势必会使三军忧愤,动摇我大齐国之军心;其三,医者仁心,魏氏当年既任过医源馆掌馆,她便应知医者之责,实乃救死扶伤。”

“现如今邵将军命堪忧,多误一时,则损伤其肌理一时,应当速速命魏氏赶往垄州医治,皇帝觉得呢?”邵太后的脸一板,看着当今圣上高义煦,颇有几分威震力。

龙椅之上坐着的高义煦为难道:“母后此言……”

“太后此言差矣!”就在高义煦吞吞吐吐之间,有一宛若鹂鸟般温柔又不失果决利落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

众人回去看时,但见着女侍扶着穿海青的柳氏王妃一步一步的走了进来。

“当年是太后亲自下旨赐婚,魏氏是以平妻之份嫁入侯府的,臣妾想问太后一句,按当年懿旨上所书,魏氏是应算妻还是算妾?”

“你……你怎么下山来了?”邵太后看着站在堂正中央的柳明鸢,一时竟然语塞。

柳明鸢冷笑道:“臣妾为何下山,太后应当知晓的啊,臣妾应皇帝圣旨,出山还俗,同修亲王生死和离,改嫁于羿亲王,此等皇家大喜之事,太后不知么?”

没等邵太后说话,一旁站着的高义玺赶紧抢先吩咐人道:“王妃大驾还不快搬椅子过来。”

门口太监忙应声,搬了椅子进堂,高义玺亲自接了过来,走到柳明鸢面前,笑着说道:“皇嫂快请坐,不知皇嫂今归来,怎也不着人先来打个招呼,臣弟也好事先备好万全仪仗,前去接迎。”

柳明鸢微微点了点头,看着高义玺笑说:“难得玺亲王有心,只你掌管一方图籍多年,怎连个辈分也排不清了。高承羿乃你皇叔,现如今你应当称呼我为婶母才是,莫不是你念着同高义修一母同胞手足之,舍不得改了这皇嫂的称呼?”

高义玺听着这极为让人下不来台面的话,容色竟然如常,朝柳明鸢微微颔首,旋即赔笑就改了称呼。

柳明鸢听着,便冷声笑了笑,别过了眼去,环视着大里的众人,平声说道:“让我改嫁给高承羿可以,魏氏要陪同在旁。”说完,也不及众人反应,直扶着贴女侍,转慢缓缓的走了出去。

当天,便是柳明鸢出嫁到藩西的子。

应高承羿要求,柳明鸢需穿大红色羽缎描金龙凤嫁衣,戴凤冠披霞帔,后跟从九九八十一位侍女,风光出嫁。

他要和柳明鸢长长久久的过子。

柳明鸢的要求是,在穿上嫁衣之前,由御前大监,在帝后群臣百官面前当众宣读她和先夫高义修之生死和离书。

若非如此,休想让其穿上嫁衣,踏上去往藩西的花轿。

她没做到从一而终,她没保护好他留下来的唯一孩子,她即将要嫁给杀了自己丈夫的仇人,她对不起他。

她得让高义修先休了她这dàng)\妇。

即将要枯槁了的容颜,上了脂粉,填了眉黛,染了胭脂,竟然回到了从前那般光彩夺目。

穿上嫁衣的女子,是这世间最美丽的女子。

半生清素的她,却在国将破的时候,成为了最艳丽的一抹亮色。

恰如抟在她手里的淡青色手帕,被那咳出来的鲜血,染成了惊心的红色。

魏楚欣站在门口看了柳明鸢良久,才想起来将新配好了的丸药交到她手里。

柳明鸢笑得明媚,掩下心底那声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叹息声,淡声说道:“还吃什么药……”

“他一直都很尊重我,他知道我和高承羿的事,成亲以来,我们便一直是分开睡的。”柳明鸢回忆着说。

“直到后来到了西州,三年举案齐眉的子,他对我一直都是那么无微不至的关心,人心都是长的,长久以来,谁能做到心如止水,丝毫不为所动呢,我感受到了那份温暖……”说起这些事,柳明鸢晦暗的眸子里倒是有了些光亮,唇角微微的上扬,带着甜蜜也带着再回首时昔人已去的苦涩。

“一年之前,还想着就快要下去找他了,尘世间的纷纷扰扰都再与我们不曾相干,只却不想……不想世事无常,如今改嫁他人,入土之后,也没法相见了。”

“王妃何苦要这么折磨自己,王爷深明大义,他一定不会怪王妃的!”贴女侍听着,就红了眼圈。

柳明鸢便是摇头苦笑了笑,收回了思绪,不再往下说了,只转移话题,轻握了握魏楚欣的手道:“听长姐学了你和旋凯的事,你不要怨他,生生死死这些年了,旋凯了解透了他们高家的这一群小人,若事先不安排你走,你早晚难逃这场斗争,只你偏偏自己来了这狼窝。你放心,此番随我到藩西,我保你无虞。”

魏楚欣便是回握住了柳明鸢的手,没说话。

只计划远远比不上变化快,决定人是生是死的岔路口,就那么悄无声息的来了,快得根本让人无暇思考选择。

第一百零八章 救命之恩

午时三刻,送亲的队伍行到了王府门口。

于此同时,那里正举行着一场腰斩之行。

跪在闸刀之前的,是随从夏公公去惠州监军的右监察使大人。

现在不能称呼为大人,应该改称作死囚犯。

魏楚欣坐在紧跟着花嫁的朱红八宝车里,偶然抬眼,却从车帘子一侧的缝隙中瞧见了一个熟悉的影。

是当年放了她及狱中二十几位郎中的那个狱卒长。

若没有这位狱三爷,她当年就熬死在西州监牢里了。

那时没有人会救她。

魏楚欣心里翻了个般的,睁大了眼睛,为了看的真切,一把掀开了挡在面前的车帘子。

刽子手正在磨刀霍霍,猛喝一口酒,喷洒在了铡刀的白刃上。

粗制瓷碗啪的一声被摔撞在了水磨青砖地上,魏楚欣急得一下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几年都没和人喊着说话了,破开嗓子,才知道自己的喊声能传出去多远。

“刀下留人!——”声音嘶哑又震耳。

吉时不能错过,花轿一旦被抬起,就不能再停下了。

花轿里的柳明鸢便是掀开了红盖头,又撩开了帘子,问往刑场方向跑去的魏楚欣道:“出什么事了?”

魏楚欣顾不得回头,眼见着刽子手停下了手里的铡刀,正在四下里寻找着声源,她便送了一口气,朝后挥手,对柳明鸢道:“不能随王妃去藩西了,王妃自己保重!”

……

林三正是仰头跪在铡刀跟前,外头的天儿很好,眼光明媚,风轻云淡,正衬着了他脸上那无所畏惧的神色。

要说来他一小小狱卒长能被提干升迁至正六品右监军大人,是何等运气之事。国破家亡之际,他被玺王委以重任,配合圣上边两位红人监军于惠州。只让人大开眼界的是区区一阉人为一己之私要在君臣之间挑拨离间,林老将军愤怒将其斩杀于帐下。

左监军王琳大人却不能明辨是非,歪曲事实在奏折里大书特书要置林老将军于死地。他林三虽少通文墨,却也懂得大局,在回西州的路上,截下了那封上报给圣上的奏折,并假以口角小事,同王琳大打出手,之后造成了失手杀人的假象,拦下了这场祸事。

能保林老将军一命,为抗元大战献出一份微薄之力,林三觉得自己死的值得。

只是临要死之前,他心底竟是留有一件憾事。

他的好运气始于那年在狱里救下的那位姑娘。自从遇见了那等佳人,他才知晓,何为花容月貌,她的微笑,她的泪眼婆娑,她骗他只要他敢放了狱中其他的郎中,她就做他的女人,她拿银针要行刺于他,被发现后要抹颈自杀。认识了她需要几,再想忘掉,终其一生都难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最后悔的便是没问她名姓,如来生有缘,他定要八抬大轿娶她回家。

……

“他犯了什么罪?”魏楚欣赶了过来,气喘吁吁的问一旁的官员道。

“他失手杀了左监军王琳大人!”有人忿声答道。

左监军王琳?魏楚欣回想起在惠州之事,便在心里啐骂了一句:死有余辜,此人该杀!

负责监斩的官员,见原来是个普通无奇的妇人过来捣乱,便不耐的摆了摆手,着后手下要将魏楚欣撵到围栏外面去,重新下了斩令,要将林三腰斩于铡刀之下。

魏楚欣连被官兵推搡了几下,给哄撵到了围栏之外。

眼见着刽子手已经紧握住了铡刀的刀柄,她心底便泛起了一股压制不下的怒火,指着旁对其动手动脚的官兵,厉声斥道:“谁再动我一下试试,今天谁敢腰斩了他试试,叫你们西州王高义玺过来,马上过去传话,就说医女魏氏要见他!”

那负责监斩的官员听着好笑,“一区区妇人,王爷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左右听我吩咐,斩立决!”

医女魏氏确实不能阻止这场行刑。

“萧元帅之妻子魏氏要见高义玺,若不去传,出现一切后果你们自己负责!”

提起萧旋凯,众人不能不有所迟疑,那负责监斩的官员这才放下了发号施令的手,一时眯了眯眼睛,才惜得在魏楚欣上打量了下。

先时柳明鸢见魏楚欣不顾后果的跳下了车来,心里终是放心不下,便吩咐护驾的属官折回王府和高义玺打了招呼。

这里高义玺闻讯已经亲自赶了过来,眼见着两个官兵将魏楚欣强按在了负责监斩的官员面前跪着,那张惯常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便有些黑了。

“混账!谁给你的胆子!”高义玺快步走上前来,照着那负责监斩的官员便是一巴掌,“敢对萧侯娘子如此无礼,斩了你也不多余!”

这话一出,吓得在场官兵纷纷跪在了地上。

高义玺亲自来扶魏楚欣起来,负责监斩的官员大变了样,跪在魏楚欣脚下瑟瑟发抖的求饶。

魏楚欣不屑一顾,看了看正跪在远处铡刀前朝她投来目光的林三,平声对高义玺道:“战乱时节,不应当滥斩武官,错手杀人,虽是有罪,但罪不至死,左监军既然已死,将他腰斩于此也是于事无补,不若委任军务,在战场上将功赎罪。”

高义玺心说,若非迫不得已,又怎忍心斩杀忠良。林三勇气可嘉,斩杀王琳,毁损了上给高义煦的奏折,只前去监军的又岂非王琳一人,此事若高义煦彻查下来,林将军还不是难逃军法,他在背后将此事压下,以林三一人之命作结了却这场滔天大祸,已是竭尽所能下得最省力气的一步棋了。

高义玺便叹气引导说:“萧二娘子所言岂不有理,只现如今圣旨已下,君心已定,如何能收回成命呢?”

又岂会听不出他高义玺的言外之意。

魏楚欣淡笑了笑,看向高义玺道:“那就先麻烦玺亲王命人先将他收压大牢,暂缓行刑,至于太后和圣上那里,我自会去求。”

高义玺朝魏楚欣行了个礼,“萧二娘子放心。”

拿什么筹码去和邵太后谈,无非是亲赴垄州救无力回天的邵漪微。

也好,去垄州送她最后一程,也不枉此生相识过一场。

……

“那就依萧二娘子之言,令其将功赎罪,护送萧二娘子赶往垄州,微儿命堪忧,一刻都耽误不得,马上启程出发。”邵太后道,语气里满是悲愤忧伤。

她邵家的人,死不得。就是死,也必是要将还没死的人折腾个遍。

第一百零九章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临死之前他居然真见到了那个姑娘,林三做梦都没想到。

这让他觉得死也无憾了。

这里高义玺亲自来到了天牢,放林三出狱。

“今你遇上了贵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留着命好好为国效力吧。”

林三叩谢王爷大恩,一时抬头看着高义玺,没说话先红了脸,“王爷,微臣另有一事相求,若王爷能够允准,微臣就是死也无憾了。”

高义玺板手,看着林三问:“所求何事,说来听听,此番你勇气可嘉,只要在本王能力之内,皆可准允。”

林三的脸便是更红了一分,抬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玺亲王,低声说道:“微臣今年也老大不小了,微臣想说个媳妇。”

高义玺还以为他吭哧瘪肚了半天要求什么,原就是为了这么件小事,当即摆了摆手,道:“准了,等大战胜利,你若有命回来,本王亲自做媒,赏赐给你一位如花似玉的佳人。”

林三听着,脸上便又是一红,禁不住笑着说道:“不用王爷赐婚,微臣心里已经有人了。”

“有人了?”高义玺便清了清嗓子,摆摆手笑说道:“罢、罢,既是有人了,本王倒省着操这一份心了,等你建功立业回来,本王下旨为你大办婚礼大摆筵席。”

林三摇头笑道:“这倒不用,微臣就想请王爷出面帮问问……人家同不同意跟我……”

倒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呐,高义玺眼见着将生死都不放在心上的汉子此时倒为了个姑娘如此,便点头答应了:“准了,你只说是哪家的姑娘,本王着人到她家里打听,没定亲正好,定亲了本王也将人判给你。”

林三听玺亲王如此说,心里已是喜不自胜,感谢了起来,摸着头鼾声笑道:“名姓家世尚不知道,就是今天截刑场的那位姑娘。”

“谁?!”本来未曾着意这么桩小事的高义玺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看着林三,直禁不住扫了他一袖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知道那姑娘是谁么!”

林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抬眼不明所以的看着玺亲王,“是谁?”

高义玺清了清嗓子让林三听仔细了,“那是萧元帅之妻,是煊武侯府里的少夫人,是和柳氏王妃有过命交情的人,是舍得把万石红曲米无偿捐给前线战士们的慷慨女子!”

林三听完,心里滋生出来的那不该有的欲念便是被彻底浇灭了。一时敛容正襟,对其肃然起敬。

高义玺便沉声道:“林三听旨。”

林三直起腰杆,洪声道:“微臣听旨!”

“今任命你为骁骑校尉,护送萧二娘子入垄州无虞,你可做得到?”

林三正色洪声:“微臣以性命担保,护送萧二娘子入垄州无虞。”说起,站起身来,昂首挺胸,向高义玺抱拳辞别。

高义玺点了点头,“去吧。”待林三要走出监牢大门之时,又补充说道:“好好表现,留着性命回来,本王赐给你个更好的。”



“二娘又要走了么?”萧欣瞳窝在魏楚欣的怀里,抬起麻麻的翻着些高原红的小脸,看着魏楚欣道。

魏楚欣将孩子环得更紧了一些,轻轻的又不舍的吻了吻他的额头,含笑说道:“娘亲走了以后,你要听奶奶和大娘的话,照顾好弟弟,好不好?”

“瞳儿一直都很听话的。”萧欣瞳紧紧攥着魏楚欣的小拇指说。

“少夫人,车马行囊已经准备好了,时辰不早了,该起行了。”外头有人敲门来催。

魏楚欣应了一声,要放孩子下来,只萧欣瞳听了这话,转而紧紧环住了她的腰,两只手抓着她的衫子,不肯松开。

“瞳儿,快松开娘亲。”魏楚欣商量着孩子。

“二娘,瞳儿不想让你走,你留下来陪我玩好不好?”萧欣瞳红了眼睛,看着魏楚欣,眼汪汪的期盼着说。

“你松开娘亲,娘亲去取一支朱笔过来,在我们瞳儿额头上画一只小老虎好不好?”

这样哄着他,萧欣瞳才是将信将疑的松开了手。

魏楚欣便是下了地,先时没顾后果的从车上跳下来崴了脚,一跛一跛的走到窗前书案旁,拿过一支细毛笔,摆手叫来萧欣瞳,半蹲着身子,轻轻的在他额头上画了一只老虎。

毛笔挨在小孩子细嫩的额头上,痒痒的。

萧欣瞳就暂时将魏楚欣要走的事情抛在了脑后,只好奇的追问说:“二娘画好了么?”

魏楚欣便放下了笔,取过小镜子来,递到萧欣瞳手里。

萧欣瞳一面照着镜子,一面拿手指轻轻的摸探额头上的小老虎,好奇的笑着,小脸上美滋滋的。

魏楚欣便趁机朝侍候在一旁的丫髻使了个眼色,丫鬟便会意的挡在了萧欣瞳和魏楚欣之间。

魏楚欣鼻子一酸,刚转身要往外走时,就又有人在外敲门来催了,“萧二娘子,时辰不早了,该是上路了吧!”

萧欣瞳听到这话便回过了神,将手里拿着的小镜子扔了,一把推开丫鬟,两支胳膊死死的抱住了魏楚欣的腿便不肯撒手。

“瞳儿,快松开娘亲。”

“我不,我不嘛,我不让二娘走……”萧欣瞳便是哭了起来,一颗一颗圆圆的泪珠子顺着下巴滚落在了魏楚欣的裙子上,直惹得魏楚欣也红了眼睛。

丫鬟要来分开魏楚欣母子两人,萧欣瞳便是哭出了声来。

孩子一哭,把当娘的心都哭碎了。

魏楚欣俯身将孩子抱在了怀里,拿手给萧欣瞳擦着眼泪,“瞳儿不哭了,娘亲还会回来的,等仗打完了,娘亲就一直一直的陪在瞳儿身边,永远也不走了好不好,瞳儿听话,瞳儿最乖了对不对……”

萧欣瞳哭得直咳嗽,一张脸都哭红了,抽噎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住的留着眼泪。

房门被人从外面打了开,还好这时候邵漪柔来了,将孩子接了过去,柔声哄了起来。

“萧二娘子,太后的懿旨都下了,您还打算磨蹭到什么时候呢,再晚一时半刻的,清河郡主可就没命了!”

母子分别时的撕心裂肺,看的一旁的丫鬟都禁不住红了眼睛,替魏楚欣分辨道:“军营里的军医多了,二少奶奶又不是神仙,就非得她去么!”

魏楚欣含泪转身出了屋子。

后头萧欣瞳抽噎着喊着:“大娘……我不想让二娘走,二娘,我不让你走……”

邵漪柔将孩子搂在怀里,柔声安抚着:“好了,瞳儿不哭了,二娘出去办事情,办好了事情就回来了。”

“她一走就不回来了,二娘最会骗人了,她一扔下瞳儿就不回来了……”

第一百一十章 生死选择

从西州赶往垄州,这一路上,魏楚欣脑海里就循环着孩子最后那几句话。

“她一走就不回来了,二娘最会骗人了,她一扔下瞳儿就不回来了……”

是啊,连她自己的儿子都知道,她最会骗人了。

一颗心像被人撕扯了般的,疾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几次里都险些哭出声来。

外面林三询问魏楚欣道:“少夫人,前面就是中塞了,这有一条岔路口,走左边这条可径直到达垄州,但有可能遇到胡人,走右边这条路绕远,但相对较安全,我们怎么走?”

魏楚欣清了清嗓子,询问道:“绕路走最快多久能抵达垄州?”

林三估算说:“正常走,明下午便能赶到,绕路估计要大后天。”

魏楚欣回想起以前,只要和邵漪微见面,必是要被她给挖苦数落一顿。

这次要能见着她最后一面,照例要挨她的骂。

她何苦要找这一顿骂呢,真打蒋氏的话来了,她和兰姨娘一样么,愿意脸贴人冷股。

战争时节,还能开门做生意的,都是要钱不要命的。

走到一露天的摊子,暂时停下歇了歇脚。

人能熬着,马跑得没有力气了。

林三花两锭金子买了一簸箕草料回来。

魏楚欣下了车来,坐在临时搭建的桌椅上喝茶吃干粮充饥,但见店家朝蹲在那里喂马的林三竖了竖大拇指。

“还敢走这条路去垄州,壮士啊!”

林三一把一把的喂给马草料,粗声憨笑着,回头用西州话同店家交谈:“还敢在这儿做生意,老板儿才是壮士!”

店家摆了摆手,手往原处窑洞处指,意在说胡人一来,他们就搬着东西进洞,“啥子壮士,赚点钱花花,洞口儿一封,天王老子也管不着了!”

魏楚欣见林三喂好了马,便把干粮递给了他,林三用大襟前后蹭了蹭手,有点拘谨的接了过来。

路上风刮沙掠,林三的嘴裂的一道一道的全是口子,为了节约时间,将干粮悉数塞到了嘴里,又用衣服蹭了蹭手,将半个子探到了马车里,取来了挂在里面已经一空的皮囊,到店家处去买水。

一皮囊水,值五十两金子。

魏楚欣抬眼看着漫天的黄沙,潜意识里想,他们还是能消遣得起这一皮囊水的,那么那些流离失所的普通难民呢,他们该怎么活下去……

许是上天保佑,这一路上竟幸运的没能遇到胡兵。

只等要抵达垄州城时,在数十里外的城郭,才是瞧见了那黑压压的人影。

胡人正举全部兵力靠近城门要进行攻城,难怪这一路上并不曾遇到胡兵。

魏楚欣掀开车帘,林三正此时也回过了头,对视了那么一瞬,林三征求魏楚欣意见道:“少夫人,还往前走么?”

魏楚欣紧捏了捏沾满黄沙的帘布,看着垄州城外的诡谲天气。

天得厉害,黄沙如刀乱舞,割划得人脸生疼。

凌晨十分,刚蒙蒙大亮,马不停蹄的赶往垄州,竟是比预计的还早到了几个时辰。

单就抛开林三原本就是待罪之,此时折回西州要继续被行腰斩不提,太后边的亲信,只给两人带了单程的盘缠和干粮,就算原路返回,人不被饿死和渴死,马或许都撑不过去。

林三已是看出来魏楚欣的顾虑,收住缰绳,将马车停在了路中央,看着她说:“前方凶多吉少,我不能带着少夫人去送死,此时掉头回去,直撑到盘缠干粮耗尽,我会杀了这并驾马匹中的一只,饮血啖,轻骑架少夫人安全返回西州。”

“到了西州,那你怎么办?”魏楚欣声音沙哑的看着林三问道。

林三云淡风轻的笑了笑,“能苟活于世两,护送少夫人到垄州,是我之幸事,林三一个脑袋被砍了有何足惜。”风沙大的每开口说一句话就被灌得满口沙子,林三说完这样一番话,满口牙都黑了。

只这等小事于生死存亡比起来又算什么,他不在意。

“是继续往前走,还是折回去,抽签决定吧。”魏楚欣终于开口决定,取过随带着的针囊,对林三道:“大人抽一根,如是短针,就继续赶路,如是长针,就折回西州。”

如何选择,让老天爷来决定吧。

林三点了点头,别开眼睛,在魏楚欣用手托着的针囊里随便抽出了一根。

抬起头来瞧,不是短针,也不是长针,是一根断针。

“这次不算,再重新抽一次。”林三道。

魏楚欣却是收起了针囊,笑对林三道:“老天爷已经帮我们做好决定了,原路折回去,等快到西州之时,大人就放我下来,南下去投东南大军。”

林三摇了摇头,“林三绝不做逃兵!况且不说少夫人孤一个女人能不能安全回去,就是安全回去了,如何同上面交代私放了我的事,我不能丟下少夫人不管。”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回去受腰斩之刑,一则这不是做逃兵,这是明哲保,大丈夫应能屈能伸,不能行莽夫之勇;二则侯爷在前线领兵作战,他们轻易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愿赌服输,大人不能言而无信。”

林三听了迟迟不肯答应。

“林大人,再不做决定来不及了!林大人!”魏楚欣说服林三道。

林三一时紧紧的攥住了魏楚欣的胳膊,用那一双挂满夜兼程的猩红的眼眸,看着魏楚欣道:“少夫人相信我么?”

魏楚欣直视着林三的眼睛,点了点头,但听林三说道:“那就豪赌一把,去垄州!”

怕路上遇到胡人,马匹上披挂着的褡裢里准备了胡族的袄衣。

林三一边扬鞭策马,一边用腰刀勾出了那件袄衣,迅速的披在了上。

他外祖父家就在中塞垄州,小时候探亲游玩,好不欣喜畅快。

天渐渐亮了起来,林三抬眼看着天边那积聚密布着的云,紧抽着马鞭子,转路绕到了垄州城侧翼。

侧门旁边有留有一个狗洞,那是百年前建城之时梓人的匠心独运,垄州城里老一辈人都知道。

小的时辰,他和大舅家的表哥就曾淘气的钻过,造得通是泥,回去后各挨了几脚。

大战在即,也许舅家表哥就正坚守在城墙之上。

有千千万万的齐国子民正在战斗,他不是孤一人。

四野寂静无人,只有呼啸的风刮脸入耳,震得人心惊。

侧翼的墙洞已经被人在里面砌死了。

林三趴在地上,拿出随携带着的腰刀,用那厚实坚硬的刀柄一点一点重新扒开了那个狗洞。

魏楚欣跪在一旁,帮着他铲土。

眼看着那越扒越大的洞口,焦乱的心,才平静了那么些许。

异族粗犷陌生的语言在不远处传来,林三和魏楚欣紧张的相互对视了一眼。

“委屈少夫人。”林三低声说道,将瘦弱的魏楚欣送进那洞口之后,他连忙把松土填了进去,解开裤带,佯作小解。

这几饮水甚少,一泡尿竟是没有。

天旷野,胡军里一先导军队过来探查地形。离老远看着了在那里撒尿的同族人,用胡语粗声说了喊了几句什么,没有听懂。

林三一边系着裤带,一边拿脚将洞口填好,胡言乱语听不明白,他便俯捡起了地上的腰刀,紧握刀柄,怒目圆睁,朝那些嗜血残暴,屠杀齐国黎民,抢占齐国疆土的胡子被奔了过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身死

垄州的城墙,有数尺之厚。

魏楚欣就被夹在了里面,外层是林三填好的松土,里侧是还没有完全打通的墙培。

粗粝的黄土碎石充斥在周身,魏楚欣便蜷缩着蹲在里面,掩住口鼻,抑制自己燥咳出来。

四下里安静了下来,那些让人听不懂胡言乱语没有了,魏楚欣焦灼的一颗心,才算稍稍落下了底。

没听到抵死的厮杀声,是不是就证明着林三蒙混过关了?

好在他身强体壮,衣着胡衣,只要不开口说话,也许就真能蒙混过关。

过了良久,在确定安全了之后,魏楚欣才推开外面的松土,伸展开胳膊,掏出怀里揣着的通关御赐金牌,一下一下打通剩余的夯土。

好在墙体里面砌的是黄泥和草梗,人在绝望跟前,哪里还顾得形象,用手指就着那唯一块金属质地的令牌,慢慢的打通了通道。

爬进城里时已经亮天了。

重新用掏出来的松土掩好洞口,魏楚欣便回想着林三最后低声交代给她的那几句话。

进了城中,一直向西走,看见一座五层高的层楼便向右转,直走到头,便是州衙。

城内百姓人流如织,拖家带口,神色慌乱,双眸迷茫,满脸惊恐,悲哭嚎叫,要奔着南城门逃亡南方相对安稳的常州十五省。

魏楚欣被迫涌入了逃亡的人流当中,逆着人流,要赶往州衙当中。

她手里紧紧捏着针囊和令牌,脑海里过的竟然全是邵漪微的音颦笑貌。

是那年,她怒闯参议府,大放厥词骂她不要脸时的情景。

是那年她被魏昭欣诛心算计,声名败坏,遭满城百姓嗤之以鼻饭后言谈嬉笑,在大街上偶遇于她,她为她大打出手,恨铁不成器的骂她怂包好欺负的情景。

是那年她手臂脱臼,疗养在宫里,她为她施针,她嘲讽她狐媚子会勾引萧旋凯时的情景。

既然相识一场,那么她就送她最后一程。

奔波疾跑,人挤人踩,本来就崴了的脚踝肿得如小腿肚那么粗。

额头上的虚汗顺着沾满黄泥尘土的脸颊滚落而下,再不是平静日子里,萧旋凯喝了酒不曾更衣洗漱,她连挨着他都嫌弃不已的时候了。

还好挤到了州衙,一众人等急于迎战,不用亮出御赐金牌,就进到了垄州衙门大门。

魏楚欣拖着沉重的身子,每走一步,脚踝都有如被刀刺了一般的剜痛,拦下一名小校,道明了身份,被带到了暂时搭建起来的兵房总营。

还没等进营,就听到了里面的骂人声。

是邵漪微的声音。

“都嚎他娘个奶奶孙子!赶紧帮老子抹了脖子,老子不能落到胡人手里!”

“李二,挺大个汉子你掉什么眼泪蒿子!你是不是老子的兵,是老子的兵就抹了老子脖子!”

“将军!——”

“都嚎什么,给老子憋回去,别都在这里守着,快抹了老子脖子,就去北城支援燕将军!”

剧毒侵入到五脏肺腑,邵漪微的四肢近乎瘫痪,嘴唇指甲被毒得发紫发黑。魏楚欣进去时,正眼见着她挣扎着要够挂在一侧的佩剑,屋子里的几名校尉,都跪在地上悲声哭红了眼睛。

“喊什么,就你嗓门大么?”魏楚欣走了过去,半坐在床沿,低下头来,眼看着邵漪微因奋力挣扎而瞪得猩红的眼睛。

“你……”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清丽面庞,让邵漪微一下子松了力气,“你怎么来了?”

“许久不见,”魏楚欣低头面对面的直视着邵漪微,用那双满是污泥的青肿手指,轻轻的帮其拂过粘在额头两侧的碎发,笑着说,“许久未曾相见,我倒发现你有女人味了。”

邵漪微抬眼看着魏楚欣,听她这话倒是扑哧一乐,骂她道:“去你娘的,老子可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魏楚欣便将视线移放在了她肿得紫黑的唇上,依旧笑着逗她,“出口就成脏,有哪个男人敢娶你。”

“谁敢娶老子,老子撅了他家祖坟!”邵漪微强势的笑说着,伤口处带来刀剜一般的剧痛,疼的她深深的蹙起了眉头,看着魏楚欣,降下了气势,商量着道:“给我个痛快。”

魏楚欣伸手帮起抚平了深蹙着的凝眉,点了点头,一个好字没等说出来,就发觉堵塞在了鼻音当中。

打开针囊,抽出了一根银针,快准狠不留任何余地的扎在了邵漪微的大穴上。

长眠穴,是脱离于三百六十五道穴位的另外一道,很多郎中并不知道这一道穴位的存在。

魏楚欣此前也许并没有想过,她凭借精湛的行针之术救下了好多人,但有一天,她也用它杀了人。

杀了一个自以为是,不男不女,一见面就要辱骂揶揄她的人。

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深宅妇人,却能这么不动声色,不疼不痒的杀了一位能擎起千金重鼎的沙场女将军。

一串眼泪猝不及防的滴落在了邵漪微的英气的面庞上,魏楚欣吸了吸凝重的鼻音,吩咐帐内的几名校尉道:“都出去吧,我要与你们将军单独待一会。”

几人抹了眼泪,应声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两人,邵漪微抬眼,笑看着魏楚欣说:“做梦也没想到,我最后是死在你这小妇人的手里了。”

魏楚欣凝噎回眼泪,“所以说,人活着的时候……”勉强保持着微笑,“人活着的时候要多积些口德。”

“现在晚不晚?”邵漪微看着魏楚欣笑着,“要不说姐夫稀罕你,到今时我才发现,你这小妇人长得是挺好看的。”

魏楚欣一时便是破涕而笑了出来,拿袖子抹了眼泪,问她道:“真话假话?”

“嗯……假话。”

“就知道从你嘴里说不出来好话。”

银针慢慢封住了邵漪微的穴位,阻碍了她再继续说话,只性子执拗的她非是不肯住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问魏楚欣道:“叫……什么名字?”

“好啊,相识了一场,你来我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呢,我就不告诉你。”魏楚欣轻颤着下巴,勉强让自己笑着说出此话。

“叫……什么?”邵漪微非是挣扎着要问出来。

“魏楚欣。”

“起……的……真难听……”说完,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她是笑着走的,走的很安详。

魏楚欣瘫坐在床沿旁边,注视了她良久,久到不知道余下该干什么。

直到听见帐外有小校悲声急呼:“军医,军医呢!燕子将军怕是不行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杀戮

魏楚欣赶出来时,但见着几个士兵扶着浑身是血的如燕,军医急忙的围了上去。

卸下铠甲,露出里面月白色的袍子,那袍子已经被染的失去了底色,粘连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看得人揪心。

同数以万计的胡人正面肉搏,能活着回来的,已是壮士。

平时再是英勇果敢,她也是女儿之身。几名军医围在身旁,畏手畏脚的犹豫着该不该解开她胸前的袍衫。

“起开!”如燕见几人如此,便一把夺过了郎中手里拿着的军剪,霍拉一声,豁剪开了胸前的衣裳。

里面正红色的肚兜混着浓腥的鲜血便是露了出来。

几位军医俱是不敢再看的低下了头。

魏楚欣便是从如燕手里抢过了军剪,伸手吩咐一侧军医道:“金疮药!”

剪开了那粘连在肉上的衫子,蹙眉将布料和血肉分离。

如燕倒是一声没吭,眼看着魏楚欣全力的在帮她止血,她反倒是不领情的问:“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的!”

魏楚欣没应声,几瓶金疮药止不住那大小二十几道刀刀见骨的伤口,浅眉凝的更深,她用前大襟擦了擦满手滑腻的冰凉鲜血,用牙齿将包捆着针囊的带子解开,抽出一根银针,想暂时封住如燕的经络。

“不好好在后方待着,谁让你来这里添乱的!”见魏楚欣迟迟不肯应声,如燕便是紧紧的攥住了她的胳膊,“赶快给我走!”

“松开我!”魏楚欣手里正拿着一根针,如燕一激动,伤口处的血便往出爆涌,她便是抬起了眼睛,直视着如燕,又说了一遍,“放开我,请你不要给我添乱!”

“你想死在这里么?”如燕便是一把甩开了她,回身命令站在那里的小校道:“赶紧把她送出城去,别让她在这里添乱!”

听的魏楚欣一时捏紧了手里的针,趁如燕不备,一下便扎在了她的玄武穴位上。

“你!”如燕一时动不了了,拿眼睛愤怒的盯着魏楚欣,开口厉声吩咐那小校道:“没听见我的话么,还不将她送走!”

如燕平日里治军极严,那小校不敢不听吩咐,一时走到了魏楚欣身旁,商量着要带魏楚欣走。

魏楚欣不顾那小校的好言相劝,只手脚麻利的帮如燕处理着伤口。

如燕气得眼里冒火,又喊那小校道:“挺大个男人你连一个弱女子都带不走么,直接把她拽上马去!”

那小校听着,便吞咽了下,轻拽了拽魏楚欣的袖子,好言相劝道:“元军攻势太猛,垄州即将要成为炼狱,我们都将死战在这里为国殉葬,燕子将军好言相劝,姑娘便随我出城去吧!”

如燕简直是恨铁不成器,怒斥那小校道:“她头发长见识短,你和她多费什么口舌,还不将她直接拽走!”

那小校见魏楚欣无动于衷,便又下了决心来轻拽魏楚欣胳膊。

魏楚欣正是打开了一瓶金疮药,将嘴里的瓶塞吐到了一旁,甩开小校拽着她的胳膊,回头看着他厉声道:“我是医源馆里的头一任掌馆,是现今垄州最好的郎中,我能救你们将军命,若不想眼看着你们将军死,就给我退到一边去!”

那小校听着,怯懦的避开如燕那锐利如刀、盛怒似火的眼睛,询问魏楚欣道:“姑娘还需要什么药,我这就去药库里取!”

魏楚欣道:“金疮药,再多拿一些金疮药过来!”

血渐渐止住了,拿纱布紧紧的缠好刀伤,为系的紧实,魏楚欣手嘴并用,如燕见着她那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气便是气不打一处来,冷声道:“让你走你不走,你想在这给我陪葬么?”

魏楚欣暗处里动了动已经肿得走不了路的脚踝,处理伤口完毕,便把施在如燕身上的针悉数拔了下来。

这里如燕重新穿上了铠甲,走到正蹲跪在草垫子上为其他伤员救治的魏楚欣身旁,一把将其拽了过来,“哪显得着你的能耐了,你以为你是谁啊,这才过了几年,忘了当初在常州庄稼地里的时候了?”

魏楚欣便是抬眼看了看如燕,但见她好笑的说:“你是圣人么,你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么?先时你还救我,你知不知道当初你被人按在庄稼地里的时候,我就在不远处,如果我及时将你救下,你至于被高承羿给带走么,流言蜚语传得满天飞,你说侯爷到底在不在乎呢?后来侯爷从京里回来,听说了你和高承羿之间的苟且之事,气得将杯都给摔了,你因为此事,被人诟病多年,在京城里,有哪个贵夫人在心里真正看得起你,人前人后被骂狐狸精,你脸皮可是练厚了些许?”

如燕冷笑了笑,眼看着魏楚欣道:“是不是后悔刚才救了我?你不是最擅吹耳旁风么,留着你这条不怎样的命,到侯爷那里告我的状,听没听见!”

“来人,务必将萧元帅之妻送出垄州城,不得有任何闪失!”

“如燕,出了垄州,我也走不……”魏楚欣眼看着如燕,才要说下话,已被如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点了穴位。

身旁校尉听说是萧元帅之妻,这才是牵过了马,带着魏楚欣出了州衙。

心知此时一别便是永别,魏楚欣想回头看一看如燕,奈何却一动都动不得。

在马上,黄沙漫漫,吹落了几行迎风的眼泪。

那校尉帮魏楚欣解了穴位,扬鞭带她奔往了南门武功门。

快到城门口时,只感觉人流如潮,哀鸣哭喊,四下奔逃的百姓,绝望茫然,面无人色。

校尉紧紧的攥着魏楚欣的胳膊,试图带他冲挤出去。

魏楚欣脚踝处如同刀剜针刮一般,在纷乱汹涌的鼎沸人潮中,听那校尉悲声喊道:“夫人,属下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出了武功门,随人群一直往南走,我们在前线会尽最大努力拖延住元军,一定要活下去,逃离这座炼狱,多一个人幸存,我们的牺牲便多一分意义!”

提起牺牲,毫无畏惧。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松开魏楚欣手臂的前一刻里,那名校尉还在喊:“夫人,一定要想办法活下来,马革裹尸,是军人的天职,我们虽然没有机会在活着了,但这场战争需要见证者!”

她本想说出了垄州,她也跑不远了。

只是眼看着他那样盈满期盼的眼神,魏楚欣点了点头。

那校尉拼尽全力的逆着人群,松手之际,魏楚欣便是被人潮冲散得无影无踪了。

……

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路有饿殍,那些体力不支,再没有余力的老弱病残者,不计其数。



恐慌,绝望,茫然,死一般的沉寂,鬼魅一般的叹息。

魏楚欣便混在其中。

途中遇有早已人去屋空,逃往南方的慌村,那些再跑不动了的人,便就势藏匿在了其中。

垄州城中珍宝美女无数,向皇天祈祷破了城的胡人不要追赶到这荒村。

这是绝望中唯一残留的期盼。

只是在第二天凌晨,这样的期盼破没了。

元军首领赫连林蒙已经事先告示三军,攻克垄州之后,准允兵士自由行动,纵性扫索三日。

昨日下午垄州失守,全军战死。

胡军进城后大开杀戮,淫掠无度,满城惊魂。

便有一队人马扫掠到此,满村搜索,破门入市,男杀女拣,丧心病狂,老妪幼童皆不放过,滔天罪行天不可恕。悲哭嚎叫之声直入心耳。

有三两个胡子找到魏楚欣所藏身的茅屋之中。

人高马壮,天气太热,裸露单肩,通连整个下巴的络腮胡子,面带狞笑,手握圆刀。

外屋墙角下奄奄一息的坐卧着一对年轻夫妇,男子先天弱症,濒临死亡,妻子守在其旁不离不弃。

胡军破门而入的那一刹那,两人十指紧扣,闭目等死。

只是让两人没想到的是,胡子在一步一步靠近,淫笑着一把将年轻妻子就势按在了地上。

男子面色枯槁,眼睁睁看着这帮丧心病狂……一时间猩红了眼睛,勃然暴起,握拳朝正狂扯着妻子的禽兽砸了过来,“你们这帮禽兽!”

“夫君!——”

那喊声凄厉悲绝,与之相映衬的,是满茅屋的怪笑胡语声。

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刺破了男子的喉咙。

语言可以不通,只是分赃时的贪婪与无耻,却是相同的。

魏楚欣蜷缩在草屋一角,她手里紧紧攥着的那根曾把无数人拽出鬼门关的救命银针。只是此时此刻她狠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男儿,她狠恨自己的手无缚鸡之力,如果有一把刀,她一定一刀一刀活剐了这群禽兽。

而她也终是逃脱不过,那连裤带都还没来得急系上的胡人们,在这将要塌方了的茅草屋里竟然发现了美丽佳人,一时圆睁着的眼睛里反泛着蠢蠢欲动的光亮,跃跃欲试,狞笑着一走一走靠近这千里难寻其一的猎物。

三个胡人,而她仅有一根银针。

结果不了他们,她只能选择结果自己。

第一百一十三章 生离死别

入夜,空气中弥漫着暖意与柔情。

室内是满眼可见的红色,心字熏香在金兽里燃得悠缓,那浅浅的甜香,沁入了人的心脾。

她穿着精致华贵的大红色羽缎描金龙凤嫁衣,戴凤冠,披霞帔,正是垂眸端坐在了梳妆台旁。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来人的脚步是那样的轻。

高承羿走了进来,站在了柳明鸢的身后。

那圆滑的铜镜里,映着的是她绝美的容颜,也映着他满心的憧憬与期盼。

兜兜转转十二载,他终于娶到了他的爱人。

红色的喜服衬着他的脸庞更加肌肤如雪,细腻如瓷。

他略带顾虑的伸出了手来,郑重缓慢又小心翼翼的帮她卸下了头顶之上沉重的发饰。

柔顺的绿云倾泻在了她消瘦的后背上,他拿起一旁搁置着的金剪,分别剪下了两人的头发,掺杂着绑在了一起,是那般的一丝不苟,带着与平时极不相同的慌乱,生疏的绾着废了好大力气才同绣娘那里学会了的同心结。

他要与他的妻子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饮尽合卺酒,在抬眸的那一刻里,两人的目光恰巧交汇在了一处。

高承羿认真又深情的凝视着她,柳明鸢微微翘了翘绵密的睫毛,微微动了动唇角,竟是出乎他的意料,她没有再冰冷的避开他的视线。

“鸢儿,你在看我么?”心中某处竟是那般激越的在跳动着,她终于肯心甘情愿的看他了,较之于年少之时,他或许变了音容相貌,只是他对她的那份深情,有增而无减。

她久违的柔情,鼓励着他,他的吻那般炽热,混着清冽的酒香,她不主动也没拒绝。

拦腰将其抱进内室,悉数将锦被上的枣生桂子扫到了地上,修长白皙的手指带有急切的解着她的嫁衣,此时此刻要她,才真正的天经地义。

……

第二日出征,凌晨他带她去看日出。

这是年少时他便答应于她的。新婚第一天,他要带她去看日出。

不知道她是否忘了,只是他却牢牢记着呢。

穿上新婚娘子应穿的银红色裙衫,他在后悉心的为她披上夹棉的披风,登上藩西王府那座五凤彩楼,他将她深深的揽在怀中,在等待着普天之下最好看的日出。

因为她,他才要拼了命的争名逐利。

因为她,他可以不顾一切的放弃所有。

什么藩西王,什么锦绣江山,只要她愿意,大战胜利之后,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抛弃,带她远走天涯,带她畅游天下。

有她在身边,凄风苦雨他也甘之如蜜。有他护在她身边,任何人都休想再动她分毫让她受一头发丝的委屈。

这一年,他几乎寻遍了天下寺庙,只为找到她。齐国的这场浩劫,成全了他与她。

还好两人都不大,就算是活到半百,也有足足二十年的脉脉相守。

死生契阔,与子相悦。

执子之手,与子共著。

执子之手,与子同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执子之手,夫复何求?

这一辈子,他们错过太多了。

生死相依,她生,他陪着她;她死,他也陪着她。

……

凌晨的冷风略动而来,他却用此生不渝的深情传达着他的那一分暖。

熹微的柔和光束慢慢穿透云层而来,那盈橙色的圆球,渐渐升了上来。

“对不起,鸢儿,成婚第一日就要让你独守空房了,”高承羿轻轻抵在柳明鸢的额上,眸底诚挚含情,“只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你在家等着我,我用我的后半辈子补偿给你,好不好?”

柳明鸢轻咬了咬唇,这样显得唇色才不至于那么苍白,清了清甜腥的嗓子,她抬眼看着那般熟悉的瞳眸,“我不要你的补偿,现如今到处都是家破人亡,上了战场,务必要做到不遗余力。”

她眼瞧着他,此时此刻满眼里都是自己。

“好。”高承羿听着,便郑重其事的笑看着她承诺,“鸢儿的话,我都记着。”

天边的太阳越升越亮了,他们都知道等升到那个偏角的位置,就是分别的时候了。

只是他以为是生离,她却明知是死别。

“鸢儿在家等我回来。”这句话高承羿时不时就要对她讲一遍,如果说人有第六感觉的话,那这种感觉可能是准确的吧。

他深深的拥着她,恨不能把她揉碎,放在心房的柔波里,只是越是这样,那种不知为何而起的虚妄就越是明显。

“我佛以清静六尘为明心之本,凡耳目之入,皆虚妄耳。”柳明鸢始终没有正面回答于他。

苍凉数载,当年在西州,他强逼着她喝下的那碗堕胎药夺走了高义修存留在人世唯一的骨肉,也夺走了她心底对于他那残存着的最后一分感情。

曾经,她跪在他面前祈求他不要打掉孩子时,他那冰冷绝情的话让人此生不忘。

他说:如果这孽种是在我没来西州之前怀上的,我可以放它一马。只是,鸢儿,在我来西州之后,你怎么还能和高义修燕好苟合呢?

他丧心病狂,她恨极了他。杀夫杀子之仇,至死不能释怀。

她要用自己的命,打击报复于他。

等他再次返回藩西之时,便是两人天人永隔之时。

他也许会发疯,也许会报复,只是他却怨不着她。

她自始至终都没给过他任何的承诺,一句都没有,一个字都没有,全是他一个人单纯的在勾勒、在幻想罢了。

……

全军整顿完毕,在新房里,他换下了喜服,穿上了战甲。

柳明鸢侧目看着高承羿俯身将见证过两人结为连理的喜服一下一下的折好,一点一点捋平上面的每一道褶子,她才知道他有多么在意这场婚姻。

将士在门口催了几次,他环抱着她,迟迟不舍得放手。

“都要走了,亲我一下好不好?”额头抵着额头,他的语气是那般的轻,又是那般的弱势。

比咫尺还近的距离,留给两人的,也唯剩满室的熏香罢了。

深深的将她拥在怀里,伸过手来,轻抵住她的脸颊,微凉的唇缓缓落下,吻尽此生之最后一次。

……

下了天大的决心放开了她,转身而去。在推门出去的前一刻里,还是顿住了脚步,回头看着她,对她道:“鸢儿,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

“高承羿,在大义面前,我们的事情先放一放吧,南下支援,你要对得起你手下的藩西兵。”

高承羿郑重的点了点头,“鸢儿的话我都记着。”

“此番南下,万务当心。”她终还是没忍住,说了这么一句闪了舌头的话。

他得无虞回来,孤独度过余生,方能稍稍缓解她心底那无限的恨意。

“记住了!”高承羿高声应道。

终于他的身影不见了,她再也忍不住的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声声见血。

第一百一十四章 粗犷?柔情?

“听探子来报,说前方是萧旋凯在亲自守城?”

“那正好了,老子倒是要看看他萧旋凯是孬瓜还是劣种!”

军帐内,兄弟两人一边仰脖拿酒囊豪饮,一边嬉笑言谈,嗓音粗犷,是常年居住于北地的沙哑不羁。

“此番南下,节节胜利,一举夺下中塞六州,五哥功不可没,只等这次亲自砍下齐军主帅人头,踏遍齐国疆土,父汗念五哥头功,一定会将王位传给五哥的!”元国十二王子赫连北斗坐在粘垫上,笑看一侧威严暴躁的五王赫连林蒙道。

“这是自然,只等我亲自摘了萧旋凯人头,送到京都城献给父汗,臊臊在京都城里享乐偷安的那几个残废!”赫连林蒙仰脖豪饮,喝了一半,洒了一半。

“不是我生事,要说六哥此番随从五哥出来,可要沾了大光!一场仗没自己打过,一座城没带头攻下过,坐享其成,却和咱们一样论功劳,我心里第一个不服他!”

“他?”赫连林蒙将酒囊往旁边一扔,大手一握,怒目圆瞪,拍案而起道:“贪生怕死的懦夫!”

“五哥说谁是懦夫?”正说着,六王子赫连荆义便掀开粘帘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一时翘起二郎腿狂傲的坐在了粘垫,痞气十足的笑说:“此番攻打惠州,我带兵前往,亲自取下萧旋凯人头,五哥可万不要和我争功,不然别怪兄弟不客气!”

赫连林蒙拍案大笑,“就凭六弟,真真是笑话,拿下萧旋凯人头我势在必得,中塞六州哪一州是你打下来的,还敢在我面前大放狂言,老子看你是被狍子踢了脑瓜子!”

“中塞六州不过就是囊中取物,不过是我让给哥哥随便玩玩的,五哥不要动不动就把那手指头盖儿大的一点子事宣扬成豹子那么大的功吧!”赫连荆义十分放肆的哈哈大笑道。

这话一下把赫连林蒙激怒了,抄起散落在旁的白刃圆刀,照着赫连荆义便抡了过来。

赫连荆义面不改色,侧坐在原处,睁着那极大的眼珠,指着自己的脑袋讥笑着道:“来,往这砍!砍呐!”

“砍就砍,你以为老子不敢!”喊着,赫连林蒙的刀就真照着赫连荆义的脑袋砍了来。

赫连荆义用带着半臂金环的手一挡,刀刃就落在了那上头,直击出了火星子,极黑的眸子里怒火熊熊,聚力一拽赫连林蒙的胳膊,眨眼之间,雪白的刀刃就反转着落在了赫连林蒙的脖子上。

“叫声爷爷听听,叫得脆生就放开你!”赫连荆义朗声笑道。

激得赫连林蒙怒目圆睁,手握拳照着赫连荆义眼眶便砸了过来。

赫连荆义一拧额下的两道横眉,手上一个用力,白刃瞬间进了皮肉,讥讽道:“就这三角猫的功夫还要取萧旋凯人头呐,啊?”

帐门口的胡兵见主帅被挟持了,皆敛容瞪眼握紧刀柄冲了进来。

眼看着赫连林蒙的脖子一直在往下滴血,十二王子赫连北斗赔笑着上前解围说:“都是自家兄弟,六哥这是做什么,六哥骁勇无比,小弟赞佩不已,那萧旋凯的人头,还得仰仗着六哥来取呐!”

赫连荆义听着,笑问赫连林蒙道:“五哥也是这个意思?”

赫连林蒙咬牙切齿,侧过了头。

“五哥认怂了!”赫连荆义笑着,不羁的松了刀柄,哈哈大笑着要往军帐外面走。

刀落地发出了一声脆响。

赫连林蒙哪能咽得下这奇耻大辱,拿袖子抹了一把脖颈上的血,握拳回身便又照着赫连荆义来了。

一旁的赫连北斗赶紧上前给拦了下,握了握赫连林蒙健硕的手臂,摇了摇头。

论起不要命,胡儿十三子,没有一个是赫连荆义的个儿。



外面的天极好,赫连荆义走回到自己的帐中,靠坐在了斑虎粘毛上,对半跪在那里,敛声屏气低眉颔首的军中女侍摆手道:“将东西拿过来。”

女侍诺声,跪挪到一侧,将金盒拿了过来,颤颤的交到了六王子的手里。

赫连荆义将盒子接了过来,打开,觑眼瞧着里头装着的那两颗晶莹剔透的夜明珠,似是在问那女侍,又似是在自言自语,狂莽的胡子也有柔情的一面,“她会喜欢么?”

于此同时,萧旋翎正凝眉站在围场旁,春光明媚的好天,在齐国无限丰饶的国土上,却由得北风蛮夷胡儿胡作非为。

眼看着那一队队张狂不已的胡兵,萧旋翎那垂在两侧的手攥得紧了又紧,啮齿之仇恨,何时能报?

“在想什么?”熟悉的齐国语言,从北元胡人的嘴里熟练的说了出来。

自打被赫连荆义从北元关掳走以来,两年的时间,在同她的日常相处中,他竟是熟练的掌握了齐国的语言。

“没想什么。”萧旋翎悄无声息的松开了紧紧握着的手,放空双眼,将眸底无限的仇恨掩藏起来。

她穿着胡族女子的装束,束腰窄袖上衣,皮子紧身马裤,张扬英气的脸蛋,白皙的脖颈,凹凸有致的身型。

“二百里外萧旋凯在亲自守城,你在想他?”赫连荆义侧头,笑看着他在战场上一眼就相中了,务必要占为己有的中朝女人。

他的打量那般炽热,笑容带有深意,萧旋翎别开了眼去,却不妨他拦腰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

分开了她的腿,他用手迫使她的腿盘虬住他的腰上,粗粝的手指轻轻的抬起了她的下巴,极黑极黑的瞳眸凝视着她,痞笑着说:“柳旋翎,答应你手不染中朝百姓鲜血,我做到了,我现在要求回报。”

“我没答应过给你回报。”萧旋翎抬眸直视着赫连荆义。

“谁说没答应过?”赫连荆义挑眉笑看着她,视线一时下移,眼看着那样盘虬好看的脖颈,滚了下喉咙,便俯身蛰击而来。

那样霸道又危险的力道,激得萧旋翎眸中冒火,抽出藏于衣袖里的锋利短刀,果决又狠戾的便扎向了他后颈。

然而他却事先早有防备,反折过她的腕骨,捏得那骨头吱吱作响,待她疼得承受不住,低呼出来时,他的唇便顺势转移了阵地。

浓密的胡茬不容她又任何拒绝的惩罚在她的脸周,令人闷滞的感觉,从暴戾到和缓。

只是萧旋翎并不买他的帐,用了十分的力气,霍哧一声,咬得他舌头鲜血淋漓。

浓腥的血味充斥而来,他放开了她,吐了嘴里满满的一口血,扼住她的下巴,看着她眼睛警告道:“等砍下萧旋凯的人头,让你心甘情愿的服侍老子!”

第一百一十五章 挑战

一时,他放她下来,将怀里揣着的金盒子扔给她,好话却不好说,“听说是你们中朝怂人贿赂给羌人的,只他们两面三刀,转手奉给了我们,送给你了,打个空穿上绳戴脖子上玩吧。”说完转就走。

萧旋翎看着那盒子,喊他道:“诶,我不要,你拿回去。”

赫连荆义吹了声口哨,“不要就扔了!”

萧旋翎抬起了下巴,看着他那健硕的背影,好笑的握紧了那盒子,一个用力,朝着他就飞了出去,“那就扔了!”

她自来吃软不吃硬,谁也别激她。

赫连荆义回手将那盒子接了过来,金属打得他粗裂的大手生疼,站住了脚,吐了口腥甜的唾沫,回过看着她粗声笑骂道:“这匹烈马,早晚有一天让你服服帖帖的待在老子下!”

萧旋翎冷笑了笑,“先别得意,你会死在萧旋凯手里。”

“笑话!明天上战场就带着你,让你好好瞧瞧老子是如何取他萧旋凯项上人头的!”

……

惠州,帅营。

萧旋凯正在营帐里和众位将军商量守城之计。

话音未落,城门口的哨兵便疾跑着进帐禀报:“启禀主帅,胡人来攻城了!”

向来寡言少语的懿宸握紧双拳道:“大索三之后便来攻城,真是马不停蹄!”

“来了多少人?”

“目测不到三万人,远处是否有伏兵,尚不能断定。”

听这话,一旁站着的林老将军便按剑而动,洪声向萧旋凯请旨道:“末将请求拨五千精锐轻骑,愿出城迎敌,展我齐国之危!”

被胡人牵着鼻子打的仗实在窝火又窝囊,老将说完,旋即便有半数将军复议。

“请元帅下令,末将愿意出城死战!”

“末将愿意死战,就请元帅下旨吧!”

“恳切元帅下旨!”

萧旋凯眼看着众位将军如此慷慨激昂,慢慢的合上了自己的剑,捋好上面正红色的璎珞,道:“垄州已然失守,现如今必须死守住惠州,只等西州、藩西援军抵达明州,才可进行决战。”

一时众人来到城墙之上,但见着城下元军首领骑高马,佩圆刀,虎背熊腰,横眉竖目,趾高气昂,不可一世。

“看这军势,并没有攻城之意。”懿宸站在一旁,侧头看向萧旋凯道。

萧旋凯眉头深蹙,城下同胡人首领并肩的,不是他妹妹萧旋翎又是谁。

懿宸见萧旋凯迟迟没说话,顺着视线瞧去,神色便是变了。战马上那绚丽张扬的姿,不是大小姐又是谁!

萧元帅亲自上来督军,众将士剑拔弩张,军威大振。

那蛮夷胡子竟然会说齐国语言,手摇着马鞭子,直指上头穿金甲的萧旋凯,是那般不可一世的狂傲:“总听你的女人说你萧元帅如何如何了得,只却不知你比我如何,是汉子就下来同老子单挑!”

见萧旋凯不为所动,赫连荆义便摆了摆手,像赶牲口一般的,将带在军中的百余名齐国普通百姓赶到了城门前。

在元兵的胁迫下,百姓齐声,一声比一声洪亮的喊道:

“萧旋凯,怂包!”

“萧旋凯,孬种!”

站在一旁的将军们听着,便都气的红了眼睛,按剑请旨道:

“元帅,末将请求出战!”

“末将也请求出战!”

萧旋凯命令道:“都原地待命,就是喊爹骂娘倒腾出祖宗来,援军不到也不许应战,违抗命令者军法处置!”

城下赫连荆义侧头笑看萧旋翎,朗声笑道:“瞧没瞧见,你男人认怂了,回去跟我,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男人!”

萧旋翎抬头看着站在那里面无表一眼都不看她的萧旋凯,现如今这般天地,又如何能相认。

萧旋翎心里便是一酸,狠劲的咬了咬唇,将眼泪给憋了回去。

“不信我打不过萧旋凯,我非是要让你彻底的死心,等我砍下萧旋凯的人头,按你们中朝的风俗,你就穿上嫁衣做我赫连荆义的新娘子!”

赫连荆义声音豪放的笑看着萧旋翎,一时仰首喊话萧旋凯道:“今不论家国是非,只说私人之事,你萧旋凯要是个男人,就单枪匹马的出城来同老子单挑,不然,这百余名百姓就要为你萧旋凯的懦弱到间当冤死鬼!”

说毕,摆手吩咐后两万大军退后两里开外,回马走到跪在地上吓破了胆子的百姓前,悠闲的夹着马腹,擦着圆刀,哈了口气,擦掉亮得刺眼的宽柄圆刀上的残血,“我就查十个数,十个数一到,就开始大开杀戒。”

城门之下的百姓听到这话,恐惧哀嚎求饶声一片。

城门之上的懿宸握紧剑柄,抱拳请旨道:“决战即将到来,军中不可一无主,恐元军有所圈,属下愿替元帅前往!”

其余人等也道:“末将请求前往!”

“八,七!”赫连荆义数道。

萧旋凯本也是自信张扬的格,对于城下叫阵的赫连荆义他并没放在心上,若是在太蒙山一战之前,他毫不犹豫的出城便去迎战。

与人单挑,除了左铮以外,他萧旋凯就没服过谁!

只是现在,他是主帅,不是将军。他的一个决定,也许要的就是数以万计军民的命。

由不得他丝毫的含糊,不是他逞能耍威风的时候。

“五,四!”赫连荆义步步紧催,“只你萧旋凯下来,能保住他们的命,你若是认怂让别人顶替,老子可不买孬种的账!”

萧旋凯凝眉看着那吓得面如人色的无辜百姓,握紧了拳,回看着诸位将士,看向林峰,顿挫下令道:“林老将军听令!”

林峰抱拳,洪声应道:“末将在!”

萧旋凯道:“本帅若回不来,需由你主持局面,守住惠州,等待援军,高承羿实乃帅才,由他带领,国土无虞。”

众将士听此言,皆含泪要拦着替萧旋凯出城迎战,唯有懿宸,扬声道:“准备擂鼓,为主帅助威!”

萧旋凯拍了拍懿宸的肩膀,扬声道:“牵马来!”

“三,二,萧旋凯,你到底敢不敢下来啊!”城下赫连荆义圆刀抵着跪在地下的百姓的脑袋,激萧旋凯出城迎战。

这里两侧城门打开又迅速关上,萧旋凯骑大宛名驹冲了出来。

金甲战马,红璎珞在阳光下熠熠夺目。

赫连荆义凝眸,近距离见着了萧旋凯,但见着是个白面小子,紧握住刀柄,杀马冲了过来,哈哈大笑道:“现在求饶叫爷爷,就饶你不死!”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决斗

萧旋凯淡笑了笑,抬眸看向已经被人压制到两里开外的萧旋翎,握紧剑柄,利刃出鞘。

想同这中朝军官萧旋凯单挑已经多时了,赫连荆义兴奋不已,扬鞭抽马疾驰袭来,那在阳光下刺眼森然的精粹圆月刀,照着萧旋凯的脑袋夺命而来。

刀落之时,脑浆迸裂。

然萧旋凯却调转马头,一下躲了过去。

一刀扑空,赫连荆义再次卯足了十二分力气,追上萧旋凯之战马,朝其身后,又是一刀。

萧旋凯俯身躲过。

连躲了赫连荆义二三十式,刀刀扑空,气得赫连荆义破口大骂道:“孬种!”

这里又抡一刀,可恨萧旋凯动作迅捷,连那头盔上高高竖起的红璎珞毛都没有沾着,“怎么不出剑,被老子吓破胆了!”

说着,迅猛朝萧旋凯后背又砍来一刀。

萧旋凯调转马头,拿剑挡住,刀剑相迫,击打得直冒火花。

拼杀五六十汇合,双方交持不下。

天气和暖,赫连荆义大汗淋漓,一把将身上披着的玄色裘衣扒了下来,怕萧旋凯趁机偷袭,操刀防备,只侧眼之际,却见着萧旋凯收了手上兵器,抱膀好笑的在看着他。

“穿这么多,不怕悟出痱子?”

顿时激得赫连荆义勃然大怒,抽鞭朝萧旋凯奔驰而来。

来势汹汹,扬土带风,蛰击如猎豹。

城楼上观战的将士们皆提醒萧旋凯道:“主帅当心!”

迎着刺目的阳光,萧旋凯眯眼看着距离自己百余步的赫连荆义,慢慢收紧了剑柄。

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

恋战实乃兵家之大计,当年萧刚毅将军同胡人首领赫连丞单挑于阵前,过招二三百回合,僵持不下,最后却被胡人淬毒暗器所伤,丢了性命。

还有十步远,谁死谁活,全在这最后一举。

“萧旋凯,拿命来!”赫连荆义抡刀朝萧旋凯面门劈来,萧旋凯扬剑朝赫连荆义脖颈刺来。

“二爷当心!”正此时城楼上站着的懿宸凛声喊道。

一支鸣镝在二里外划破湛蓝色的天宇直奔萧旋凯的眉心而来。

在强烈光束的照耀下,锐利锋端在萧旋凯一双瞳眸里投来了暗影,再略头已是不及,唯有抽鞭回剑抵挡,“不亏是赫连丞之子,耍阴招胜于你父亲!”

这暗器出乎赫连荆义意料,只他已然使出全力,用力过猛,适时收手,圆刀也实实的劈砍在了萧旋凯的金甲之上,击得满是火星。

又两支羽箭齐发,准确的朝萧旋凯瞄准而来。

萧旋凯侧身躲过,一边折马回城,一边对赫连荆义道:“你们胡人偏居一隅,我中朝拒绝于你们通商贸易,究其根源,只因一句话!”

大军里还有数支鸣镝不断朝萧旋凯射来,赫连荆义一面抡刀替他挡着,一面追问:“哪句话?”

萧旋凯轻笑道:“人无信而不立,军无信而不长,国无信而灭亡。”

军中竟敢人有不听他命令私自偷袭,赫连荆义自知失信于人,臊得满面通红,握紧拳头,折身抽鞭欲回去清理门户。

萧旋凯进得了城门,城墙之上的弓箭手张弓搭箭,待命一举射杀单枪匹马往回赶的赫连荆义。

“主帅,是否放箭?”领头校尉觑眼瞄准那赫连荆义,等候萧旋凯发令。

萧旋凯却摆了摆手,放了赫连荆义。

赫连荆义一边策马,一面回头对萧旋凯喊道:“我并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只军中混入异己,但不论怎么说今日确实是我失信,待我清理门口之后,再来取你人头!”



军士出城营救回了众位百姓。

这里懿宸跟在萧旋凯身后,一同回了营帐。

接过萧旋凯卸下来的铠甲,懿宸担心的问:“二爷没事吧?”

萧旋凯还不及说话,但听外面有人道:“主帅,急报!”

萧旋凯低头解着头盔,道:“念。”

来人打开帖文,念读道:“医源馆医女魏氏,医者仁心,不顾拦阻,不听劝解,执意奔赴垄州医治清河郡主,然不成想,垄州城破,全军覆没,魏氏现今生死未卜,朕实惭愧,萧元帅万务宽心……”

那人颤声还没及念完,就见着萧旋凯脸色大便,额上青筋暴股,一口浓血照着桌案便喷涌了出来。

那人大惊失色,奔走要去呼喊军医。一旁站着的懿宸赶紧将其拦下,厉声命令道:“主帅无虞,切勿声张扰乱军心,记没记住?”

“属下……属下记住了。”

懿宸摆了摆手:“将帖文放下,你退下吧”

军帐门帘一被放下,懿宸便压低声音道:“爷没事吧,属下这就去请郎中过来。”

萧旋凯摆手,“只是先时被那劈甲圆刀所震,并无大碍。”

懿宸点了点头,一边递过来巾帕,一边分析说:“高承羿已经出兵来援,到时候一山难容二虎,邵太后自来又忌惮于二爷,这信会不会有假,只意在乱二爷之心,激怒二爷折合西州,届时再将二爷扣下?”

萧旋凯抹掉嘴角上的黏血,蹙眉成川,一口气怎么也叹不到底,“无论是真是假,我不能拿楚儿的命做赌,我不惜伤她的心保全她能安虞,只是她怎么就这么不听话,事到如今,还是被牵连了进来!”

“二少奶奶也是为劝柳王妃下山,没有二少奶奶谁能将王妃劝下来呢……”懿宸叹气,“二爷别急,属下这就着人去寻二少奶奶。”

“你如何寻她?”握拳压住心中的隐痛,萧旋凯吩咐道:“马上给西州玺王书信求证,同时给京城书信,求请其帮忙寻找,活要见人,死、死也得见尸!”

懿宸安慰萧旋凯道:“二爷先别灰心,也许二少奶奶还在西州城里。”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垄州失守,元军大掠三日,战乱时节,到处烽火连天,胡人烧杀淫掠,鸡犬不留,若二少奶奶在西州还好,只要出了西州城,就没个好。

……

一时萧旋凯想到了那天,他激她离开,她哀声问他:你把我当什么了?

她是他的妻子,他是她的丈夫。身为铮铮男儿他竟保护不了心爱的女人。

高义煦,邵太后,那争得头破血流人人都想登上的至尊宝座他不屑于取,也不屑于坐,萧旋凯笑想,高义玺忍辱负重多年,此番良久,他肯错失良机么?

亲小人,远忠良,排除异己,自认为聪明的弄权之计,到最后终将自食其果。

萧旋凯心说:

魏楚欣,无论如何,你要活着。萧旋凯欠你的,他欠你的救命之恩,他欠你那白头到老的承诺,他欠你一个说法,他自始自终都知道你不是见钱眼开的浅显女子。

不是不信,如果和你坦白,你一定能和他共担艰难险阻,只是,他舍不得让你同他共担艰难险阻。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我宰了你!

“五哥,六哥刚才下令,把你派在军中的那两名弓箭手斩杀了!”赫连北斗一边掀着帐帘,一面往里走。

帐内大粘垫上坐着的赫连林蒙先时已经听人来报过了,此时心口正窝团着大火,气的他浑直颤。

赫连北斗进来后又补充说:“六哥还说了,明要再去齐军阵前同萧旋凯比试,这次没有小人暗中绊脚,定然光明磊落一举拿下萧旋凯人头。”

“呸,就凭他!”听的赫连林蒙又是气的鼓鼓的,将铜制酒樽往大案上一拍,暴怒:“这等逞一人之勇的懦夫,早晚要坏了大事,明由我带兵叫阵,趁军中士气正高,一举攻破惠州,到时候南下拿下常州十五省,不怕父汗不将王位传给我!”

“诶,五哥此言差矣。”赫连北斗在一旁笑说:“到时候拿下齐国,父汗可就是中原的皇帝了,登基称帝,五哥到时侯可就是太子了!”

这话正合赫连林蒙心意,喜怒无常,此时又扬声笑了,便要吩咐左右道:“传令下去,全军准备,明天一举攻下惠州,将萧旋凯余部打的滚尿流,砍下萧旋凯脑袋,和左铮凑成一双,祭奠十三妹妹!”

“五哥且慢。”赫连北斗便拦下了赫连林蒙,笑劝着道:“听探子来报,说是这萧旋凯领兵打仗忒有一,今六哥和他单打独斗,尚且落个平手,若是明冒然出兵,攻不下惠州,一来遭六哥及其部下嘲笑不说,二来若传到京都父汗那里,有损五哥威望。”

赫连林蒙听这话说的在理,便点了点头,问赫连北斗道:“那十二弟说应该怎么办?”

赫连北斗压低嗓音道:“不如咱们就再等一等,若明五哥真能取下萧旋凯人头,咱们就无毒不丈夫,夺来邀功,若他没能打过萧旋凯,也正好削一削他的威风。”

“这,难道老子还要指望着他不成!”赫连林蒙一时觉得有损脸面。

“倒不是指望,”赫连北斗笑说:“想来他个汉人小妾生的杂种,他凭什么和咱们平起平坐!”

这里赫连荆义同萧旋翎在军帐里吃晚饭。

赫连荆义给萧旋翎掰了块新烤好的羊腿,递到嘴边让她吃。

萧旋翎蹙眉说不吃,赫连荆义便执拗的非让她吃,“不吃不行,我给你的东西,你必须得接着。”

萧旋翎侧头左躲右躲不过,一时蹭到了眼睛上。

“没事吧?”赫连荆义便放下了手里的烤羊腿,蹭了蹭手,虽则是关心,但语气却是又粗又不耐烦。

萧旋翎摔了筷子,低头捂着眼睛,迟迟也不说话。

赫连荆义见她不说话,就硬来扳挪她的手,看看怎么样。

萧旋翎就不让他看。

一时他用力,她也用力,挣扎中不小心就将桌子掀翻了。

“滚开!”萧旋翎不耐的试图甩开他的手。

赫连荆义眼见着她那沾上了羊油的眼皮,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萧旋翎听的心烦,拿袖子使劲的蹭了蹭眼眶,抬眸回怼他道:“你倒好意思嘲笑我,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嘴脸!”

“是什么嘴脸?”赫连荆义便顺势把萧旋翎按压在了后面的粘垫上,扼住她下巴,看着她问。

他故意下重力用上半硌着,萧旋翎左右挣扎不过,便一反常态的泄了力气,平躺在了后粘垫上,勾了勾唇,笑看着赫连荆义说:“造镜子是用来干什么的,赫连王子是什么嘴脸,拿镜子一照便知。”

“是么?”赫连荆义听着,就又故意上移了一分,结识的膛正抵着她,试图从她那一双水杏清亮的眸子里照见他自己,“那老子可是要好好看看。”

只不想,下这个女人太过美艳,这么一看,没瞧见他自己,反被其给摄去了心魄。

赫连荆义便低头凑近她几分,嗅着她上浅浅的甜香,“柳旋翎,这两年你让老子时不时就怀疑自己是不是男人。”轻轻的亲在了她的额头上,“今晚上我势必要占了你。”

萧旋翎抬眸,好笑的看着他。

赫连荆义见其没有挣扎,便滚了下喉咙,软玉在怀,他早已是有了反应。

要扯拽开她的衣服之时,萧旋翎眸中那刻意略去的狠戾便一下子浮了上来,一把柳叶刀被其迅速的从袖子里抽了出来,实实的抵在了赫连荆义的劲间。

“放了我,赫连荆义,放了我!”

凉凉的刀刃抵在脖子上,赫连荆义笑着,低下头来亲在了她的脸颊上,警告她道:“别太不识好歹,放了你,放了你让你去找萧旋凯么?”

萧旋翎的刀随着他的动作不断的后移,她从前倒从没觉得赫连荆义这么可怕,紧了紧握着刀柄的手指,“我不想伤了你,你放了我,我认你做大哥,一辈记得你的恩……”

赫连荆义打断了她的话:“痴心妄想。”粗粝的大手勾勒着她的唇峰,笑着说:“你们中朝的语言,倒是有些意思,痴心妄想,我是痴心,你是妄想,咱们若是结合,就是一个成语,我说的可对?”

萧旋翎看着他,但听他轻笑着说:“成语不成语的老子不关心,只这痴心和妄想结合在一块儿,造个小人出来也倒有点趣儿。”

眼见着他的眼神执着又危险,萧旋翎便有些慌了,刀刃bi)近了他一分,“赫连荆义,你,你敢胡来,我就宰了你!”

“你们中朝不是还有一句话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赫连荆义朗声笑着,彻底扯开了她外面穿着的窄袖短衣。

大片雪白色露了出来,赫连荆义见着她里面穿着的大红色刺目抹子,血气已然冲到了脑瓜门。

“滚开,别碰我!”萧旋翎羞中带怒,颊上霎时绯红了起来,一个下狠,手里拿着的那把柳叶刀,毫不犹豫的便深入了他的脖颈。

钻心的疼,让赫连荆义不得不按住了她的胳膊,不费吹灰之力的便夺下了她的刀,俯照着她脖颈力道不轻带着惩罚的啃咬了起来。

她是桀骜不驯的马驹,誓死不从,一时用腿拼命的挣扎,只男女之间的力气太过悬殊,他认真了,她再是如何,也于事无补。

帐篷外,火把盏盏,人群哄乱,胡兵们之间的谈话传了进来,是那样的气愤激动。

“营中混入了汉人,杀了咱们不少人,五王子下令要活剐了呢,咱们也去瞧瞧,走,走!”

被撸来两年多了,萧旋翎也多少能听懂些胡语,那入耳的:杀了不少胡人一句,听着尤其解气痛快。

萧旋翎一时抬起了眼眸,看向赫连荆义道:“赫连荆义,你救下那个人,我便心甘愿的陪你一次。”

第一百一十八章 杀一个回本

“一次不行。”

“那你想怎样?”

“做我的婆娘”赫连荆义朗声笑道,“你要是同意,我就去,不同意,咱们就继续。”

“你!”气的萧旋翎满眼怒火,挣扎不过,朝他脸上啐道:“莫不是赫连林蒙下的旨意,你不敢沾?”

“你在刚我?”赫连荆义看着她笑。

“我说你不敢。”萧旋翎翘着下巴,满满的鄙视。

“真是的,老子有什么不敢的!”赫连荆义一时实实的亲了萧旋翎一口,放开了她,只道:“等着我,一会回来要你!”

萧旋翎蹙眉,嫌弃的用袖子狠狠的擦着脸,坐起身来,一边系着扣子,一边对撩开帐帘的赫连荆义道:“我得跟着你去。”

赫连荆义回身笑看着她,“要去就快点,再磨蹭被砍了脑袋还救个屁了!”

-

此时,林三正被绑缚在木桩子上。

杀一个回本,杀两个赚一个,先时身份暴露他杀了一队的胡子,就现在死了也是值了。

闭眼等死之时,却被一个狂傲的声音给拦下了:“剐了他太便宜了他,这个人我要了,送到我帐里做奴隶!”

之后,便命人松绑了林三,要押解到营帐当中。

赫连林蒙的部下见此,俱是急眼了,拦着不让将林三带走。

双方僵持不下,抡起刀准备上手。

正此时,赫连北斗从帐中出了来,赶紧过来笑着解围,阻止了这场轰乱。

一时赫连荆义和萧旋翎并肩往回走。

赫连荆义侧头,伴着昏黄的篝火,眼见着她脖颈之上那红色的印子,便哈哈笑了起来。

要拦腰将萧旋翎抱在怀里,只萧旋翎却早有防备的躲开了。

“看你能跑哪去!”

在开阔的军营里,她奋力的往前跑,他在后面追她。

一时被他扑到了,就势将她按压在长满青青草的绿茵里。

“赫连荆义,我不愿意!”

天宇上繁星点点,两人并肩躺着,赫连荆义侧头看着萧旋翎,喘着粗气,忍不住骂道:“你真他娘是老子的克星,等明日我砍下萧旋凯的脑袋,看你还愿不愿意了!”



第二日,萧旋凯和赫连荆义战于惠州城下。

天气依旧晴朗。

湛蓝色的天宇下,刀剑正在激烈的擦着火花。

赫连荆义连连追击,萧旋凯连连后退。

大战一百汇合,赫连荆义已经汗如雨下。

待萧旋凯转守为攻时,赫连荆义才稍稍感觉吃力,抡起身经百战的圆月刀,怒斥道:“萧旋凯,拿命来!”

萧旋凯张扬的笑道:“命就在这儿,你得有本事拿去!”

赫连荆义暴起于马上,大喊道:“看招!”

拼杀而来,那圆月刀一下子抡在了萧旋凯的肩膀上,劈开战甲,霎时见了红色。

同时,萧旋凯的剑已经抹上了赫连荆义的脖子,三分用力,七分留情,勾唇挑衅的看着赫连荆义。

奇耻大辱,他竟然输给了个小白脸!赫连荆义粗糙的脸皮臊得通红,扬声闭眼道:“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剑在你手里,拿去!”

萧旋凯冷笑了笑,展眼看向二里地外的萧旋翎,道:“以她的命,换你的命,你换不换?”

赫连荆义迟疑都没迟疑,立时断喝道:“你妄想!别磨蹭,老子的命在你手里,要就拿去!”

“受死吧!”萧旋凯收紧了剑柄,迅速抽回,在赫连荆义的颈上留下了浅浅的一条剑痕。

扬鞭抽马,折身回城。

“先暂时饶你一命,他日在战场上相见,新仇旧账一并来算!”

赫连荆义睁开了眼睛,一时将自己手里握着的圆月刀甩了出去,使劲抽马,马被打的嗷嗷嘶鸣,他输的心悦诚服,这萧旋凯当真是个汉子!



这里赫连荆义带着部下返回营帐,士气低靡,胡兵个个丧头耷脑。

萧旋翎骑着枣红马,眉上神采飞扬,下巴翘的趾高气昂。

没等走到军营,赫连林蒙和赫连北斗两人带人亲自迎出来了两里。

离老远,赫连林蒙便高声喊道:“知道六弟大获全胜,一举就砍下了萧旋凯的脑袋,我们特意出营为六弟接风啊!”

赫连北斗笑着接道:“营里已经宰羊设置酒席了,就等着六哥回来庆祝呢!”

赫连荆义低着头打蔫,不曾应声。

赫连林蒙又哈哈大笑道:“六弟把萧旋凯的人头藏哪儿去了,听人传这中朝萧旋凯长得俊,也让我们开开眼界这长得是有多俊呐!”

赫连北斗也道:“人呐,人呐,六哥怎么不说话啊,这把萧旋凯的人头藏哪儿去了?莫不是六哥想自己独吞这一份功劳!”

赫连荆义低着个头,也还不说话。

赫连林蒙便故意让赫连荆义下不来台:“不会是六弟败给了萧旋凯吧?六弟身手向来了得,这要是败给了萧旋凯,萧旋凯得是啥样个人啊!”

赫连北斗接着说:“五哥此言差矣,六哥怎么会输呢,六哥这些年都快要打遍天下无敌手了,区区一个中朝萧旋凯,六哥要是输给他,那只能证明六哥以前跟别人打擂的战绩都是作假来的,是不是六哥?”

赫连荆义不说话,后面跟着的两万部下也皆是低垂着脑袋,抬不起头了。

等回去,军中大宴,说好的全军各部都有份。但赫连荆义部去领酒肉时,便是不给。

部下不服,找分派之人理论。分派官兵嘲笑说:“你们还有脸吃肉喝酒,你们这一群手下败将,真给元军丢人!”

……

赫连荆义闷声躺在自己帐中,先时在酒宴上,又被赫连林蒙和赫连北斗两个草包给耻笑了一顿,他心中正是憋着股无名火。拿过一侧置着的酒囊,咕咚咕咚连喝带洒,酒囊里的烈酒就被他喝干了。

昏昏沉沉闭上眼睛要睡着了时,但听隔壁帐内有女人的喊叫声。

“放开我……滚……你们这群禽兽……不怕赫连荆义知道宰了你们么?”

“他个齐军手下败将,我们怕他?要没有五王子,他不知道死几百回了呢!你这小娘们长得有滋味,凭什么被他一个人独占……”

迷蒙中的赫连荆义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怒气上了脑门,站起身来,拿上刀便冲了出去。

赶到隔壁营帐,掀帘奔了进来,一刀砍了正撕扯着萧旋翎衣衫的两个胡子。

余下几人见势头不好,慌忙的逃了出去。

赫连荆义双眼瞪得猩红,大骂的追砍了出去。

黑灯瞎火,那几人顺着营帐就藏躲了起来。

赫连荆义没找见人,大骂着折身回来,眼见着倔强的抹着眼泪不让自己哭出来的萧旋翎,一下将其护在了怀里。

第一百一十九章 相投

三个胡人军官从萧旋翎的账里逃了出来,吓得早是醒了酒,怕是找后账找上他们,聚头一合计,先到赫连林蒙那里告状去了。

“什么?赫连荆义有投汉之心!”赫连林蒙听后大是震惊。

三人便道:“才末将们听其部下说,今日六王子和汉军首领萧旋凯根本不是单挑,是私下里合计好了的!”

“听人回来说,那萧旋凯把剑都架在六王子的脖子上了,那就是掉脑袋的事,五王子您想想啊,要是六王子真清白,他能活着回来么?”

“五王子您想啊,他要没有通敌之心,昨天怎么就非要救下那个汉人呢。”

赫连林蒙是越听越信,放下了酒樽,又听人说:“属下才刚儿听六王子部下私下里说,说是只要砍了五王子您的脑袋献给那萧旋凯,齐国就答应拥立六王子为王,共同打咱们呢!”

这一句话彻底动了赫连林蒙的命门,听的赫连林蒙登时勃然大怒,脸上发狠,瞪眼握拳道:“还想砍老子的脑袋,老子先要了他的命!”

……

这里赫连荆义紧紧的将萧旋翎互在了怀里,压下滔天怒火,柔声安抚她道:“没事了,没事了,有我护着你,谁也别想动你分毫!”

话音还未曾落,但见着部下几名先锋疾跑了过来。

“六王子,不好了,五王子和十二王子的部下冲到咱们营寨来了,不分青红皂白的上来就抡刀砍人,讲理都讲不通,突然袭击,兄弟们被砍死砍伤的无数,控制不住局面,已经动起手来了!”

赫连荆义听着,本来就窝在心头的怒火,便一下子窜了上来,“我没找他算账,他先来尿了!”

话音才落,就见着帐外灯火通明,赫连林蒙亲自带人围了过来,破声大喊道:“赫连荆义通敌了,谁能砍下他人头,加军功赏美娇娘!”

也不知是谁带他喊了起来,“帐内那汉人娘们刚才差点让老子上了,那嫩的,都能挤出水来!”

众胡兵听着,面面相觑了一番,一时炸了窝似的,脑袋削了个尖发了疯一般的,不要命的要往里冲。

狞笑怪叫声此起彼伏,赫连荆义,萧旋翎,几名先锋,九死一生的冲了出来。

“赫连荆义带着部下通敌了,都给我杀啊!”

赫连荆义手底下那两万余名部下在三军中实属骁勇,被余下八万胡兵偷袭,死伤者不过千人。

打了整整一夜的仗,赫连林蒙带兵一路追到了惠州城门之下,直到抵达了惠州城上弓箭手的射程之内才不得不折兵回去。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时,眼看着累得筋疲力尽,饿的前胸贴后背,没有伤药救治着的部下,赫连荆义才是上火了。

这两年萧旋翎有意无意便给它洗脑,劝其归顺汉廷,他都没曾真正放在心上。

此时,心中动摇,几个先锋看了看那高高的惠州城城墙,以及上面挂着的烈烈“萧”字帅旗,想法不约而同,同时拍掌决定道:“在军中也是他娘的受窝囊气,既诬赖咱们通敌,咱们还就真他娘投靠汉庭了呢!”



军医正在帐中给萧旋凯换药,有哨兵掀帘疾驰来报:“主帅,不好了,胡人深夜带人攻城来了!”

等诸位将领上了城楼时,但见着下面胡兵黑压压的一片,军容不整,受伤者无数,举着白旗,仰头向上面喊道:“我们投降了,我们投降了!”

连喊了一会,但见着萧旋凯摆手,示意城楼上的弓箭手放下了弓箭,赫连荆义才动了动马鞭子,坐在马上,喊话萧旋凯道:“萧元帅,两次单挑,我赫连荆义敬佩你是条汉子,今日被本部所不容,诚来相投,望萧元帅接纳我们进城!”

其余人等用胡语跟着山呼:“我们诚来相投,望萧元帅接纳我们!——”

萧旋凯眼眸微动,并没有表态。

身旁以林峰为首的一众将军激烈的讨论了起来。

“绝不能放他们进来,当心有诈!”

“依我看,这必是胡子联合起来设下的圈套!”

“放他们进城无异于引狼入室,到时候我惠州失守,如何跟军民解释!”

“胡子言而无信,嗜杀成性,屠杀我齐国军民无数,不共戴天之仇,与他们誓不两立!”

以林峰为首的一众将军最后达成一致,“绝不能放胡子进城!”

一旁站着的懿宸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萧旋凯,开口说道:“胡人骁勇善战,体力超常,在战场上以一人敌我军七人毫不夸张,城下胡兵不少于两万人,与我军为友当如何?为敌又当如何?如能断定其投降有诈,那势必不能放其进城,如能确定其相投的诚意,未尝不可利用这样一支强劲的军队。”

……

城下胡兵眼见着上面迟迟不肯表态,便七嘴八舌轰乱了起来。

赫连荆义心里也不耐烦了,仰头看着萧旋凯,追问道:“我们诚意来投,萧元帅不肯接纳么?”

和其并肩的萧旋翎也忍不住道:“哥……萧元帅,他们当真是诚意来投的,我可以以性命作保!”

城上众位将军皆惠州各地军勇,并不认识萧旋翎。

事到如今,林峰老将军也顾不得萧旋凯怎样想了,仗义执言道:“萧旋翎虽是元帅的妹子,只是当年在北元关作战时,她便被元军给撸走了,这一晃已经两年了。两年时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萧旋翎一个女子,并不能排除因夫叛国的可能。”

众将军听后方都恍然大悟,窃窃私语起来,“元帅可千万不能因兄妹之情而扰乱试听啊,保不齐这就是胡人设计出来的诡计……”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全部进到了萧旋凯和懿宸耳朵里。

“林将军此话当真让人心寒!”懿宸按了按剑柄以此来缓解心中的不平,“萧家满门忠烈,就不说老太爷和老爷马革裹尸于疆场,大小姐堂堂中朝儿女,心胸得是狭隘到何等地步,才能通敌叛国啊!”

林峰吞咽了下,清了清嗓子道:“我也只是就事论事,并没有针对谁!”

萧旋凯摆手叫停了争执的两人:“林将军之言并不犯话,我们在前线作战,耗用民脂民膏千千万万,如今决战在即,乃齐国之生死关头,不能不擦亮眼睛,也不能因为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私情而扰乱试听。”

第一百二十章 投降的条件是要你

两军交持了半个时辰。

城下赫连荆义部耐心消耗殆尽,部下们皆向赫连荆义道:“齐国不诚,看此形势,不肯接纳咱们不说,没准正在城上密谋着要将咱们赶尽杀绝呢!”

“前后夹击,左不过没咱们好,不若就和汉人死战,拿下惠州城来!”

赫连荆义听此话,紧握了握刀柄,咬牙说道:“若是真走投无路,也只能如此!要么战死,要么等死!”

萧旋翎侧头看着赫连荆义,便是伸过了手来,轻轻覆在了他的手背上,对着他的眼睛道:“赫连荆义,一直以来我都在骗你,我不姓柳,我姓萧,我是萧旋凯的妹妹。”

赫连荆义一时睁大了眼睛。

“我用我的性命担保,哥哥绝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再耐心等一等,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兵戎相见好不好?”萧旋翎说着,便又凑近了赫连荆义一些,不点任何胭脂的唇轻轻吻在了他粗粝的侧脸上,“现如今双方都需要信任,你亲笔写一封请和书来,由我送到城中,让双方都知道彼此的诚意,好不好?”

“老子的诚意还不够么!”赫连荆义一时扼住了萧旋翎的下巴,三军之前,他凝视着面前绝艳又致命的红罂粟,“降于汉廷的条件之一,是你同意做我的女人。”

萧旋翎抬眸凝视着赫连荆义那双黢黑凌冽的眼眸,压下心中所有愿与不愿的交织纠葛,揪心的矛盾敌不过数以万计的人命,由不得她选择,却已然下定了决心。

她微微收回了视线,用浓密翕动的睫毛遮挡住了眼底的所有情愫,连点了两下头,力度是那般的轻,落在心房时又是那般的沉重。

“萧旋翎,我要看你的诚意。”

抬眼之际,已然被他那健硕的臂膀紧紧箍在了怀里。

她的主动迎合,令他疯狂,霸道凛冽的深吻如同一卷窒息的漩涡。

……

赫连荆义亲自书写的请降书由部下先锋送往了城中。

林老将军为首的诸位将军依旧不同意打开城门放胡人进城。

懿宸一人同意纳降。

萧旋凯未曾表态。

正当双方争执不下时,萧旋凯手拿帅印,扬声发布军令道:“众将军听令!”

众位将军站起身来,齐齐抱拳:“末将听令!”

“林峰林老将军,赵龙将军,秦昊将军,傅卢将军,命你四位勇将带领六万大军退守明州,等待西州,藩西大军来援,统一听从羿亲王调派。”

“末将遵命!”

“懿宸将军,毕进将军,庾连楠将军,命你三位名将领军两万,一日之内引导护送惠州城百姓迁往明州城内,不得出现丝毫差池,否则军法处置。”

“末将谨记!”

下发完军令,萧旋凯命左右置酒来。

斟满每一个海碗,萧旋凯率众拿起酒碗,敬诸位将军道:“马革裹尸,牺牲性命乃军人天职,本帅执酒为各位将军践行!”说毕,一饮而尽。

众位将军跟着豪饮尽了碗中烈酒。

“军情如火,刻不容缓,这便出发吧。”萧旋凯放下海碗道。

众人临走之前,齐声问萧旋凯道:“那主帅呢?”

“我带领五千精兵守在惠州,如胡人诚心来投,此乃军民之幸。”

林峰猩红了眼睛看着萧旋凯问:“若,若此乃胡人奸计,主帅当如何自保?”

“如若是胡人奸计,我会拼尽全力,死守到诸位将军及惠州百姓安全退守到明州之时。”

林峰听此话,便是按剑哑声说道:“军中不可一日无帅,末将请求留在惠州!”

一旁懿宸道:“林老将军若留在惠州,那赫连荆义就算是真有投降之意,也难免被老将军的脾气所激怒。”说着,懿宸便转头看向了萧旋凯,“元帅,就让我留下吧!”

萧旋凯厉声道:“军令已下,岂有再改之理,这便出发,违抗者军法处置!”

懿宸仍不死心,降了气势,红了眼睛看向萧旋凯商量道:“二爷,让懿宸留下来陪你吧。”

萧旋凯拍了拍他的肩膀,玩笑说道:“我身边就你和如燕两个,谁不知道你们两个是我的左膀右臂,现如今左膀没了,这右臂怎么也得留着吧,挺大个男人,哭哭啼啼让人看笑话,留着你的命,逢年过节如燕坟头烧纸的活就包给你了。”

懿宸本来没哭,倒是被萧旋凯这话给招下了眼泪来,拿袖子抹了一把,“二爷……”

萧旋凯打断他骂道:“别磨蹭,快滚吧!”

懿抹了眼泪,洪声道了一句:“遵命!”

林峰和其他诸位将军也都同萧旋凯行了军礼,抱拳辞别。

……

晚风习习,幢幢光影映照着横贯不绝的大军,蜿蜒起伏,扬尘千里,迅速撤离了惠州诚。

萧旋凯站在高处,目送着大军离开。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疏朗的空气轻拨着他的墨色头发。

左右上来禀道:“酒肉都已经准备好了,何时开城门迎胡人,请主帅吩咐。”

萧旋凯举目望着远方,那里空旷荒凉,“胡人生性暴躁善变,无论如何不能不妨,必须确保军民安全撤离到明州之后,才能迎其进城。”

左右担心道:“大军最快也得明日晚能到明州,元军长久等在城下,若真是诚心投降,怕是引起哗变!”

“不放他们进来,咱们可以出去,吩咐下去,把酒肉薪柴一应宴饮器具装车,送到城外去。”



这便又过了两个时辰。

城下赫连荆义部等的怨声载道,唉声叹气。

晚饭便没吃饱的众人,在激战奔逃之后更是空了肚子。

饥饿加剧了愤怒的情绪。

“这白旗也挂了,请和书也送了,低声下气的好话也说尽了,这汉人怎么还不开城门呢!”

“不会是在这耍我们吧,现如今咱们要粮没粮,要吃的没吃的,前后夹击,左右无援,大汗攻下京都和中塞六州,屠杀了多少的人,汉人不会心里以为那些人都是咱们杀的,要趁此机会报复将咱们,将咱们赶尽杀绝吧!”

“干就干,谁怕打仗,再不开城门让咱们进去,咱们就拿下这惠州城!”

听这些议论,赫连荆义也是越来越没有耐心,握着手里的圆月刀,心想:去他老子的吧,最多等到天亮,等天一亮能看着了,萧旋凯开城门迎他们进去,都他娘不买账了。

怎的,这是虎落平阳被万人欺了么。

一旁萧旋翎见众人情绪越来越不稳定,便想方设法耐着性子安抚众人。

她的安抚先时还能奏些效,只越到最后越是烦躁,众军士将心中的怨气和怒气全加到了她这个汉人女子的头上。

若不是有赫连荆义在这,把她砍了算是正常,留着她倒算是反常。

正当众人磨刀霍霍之时,只见着城门从里侧打了开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惠州之幸

齐军主帅骑马在前,后面一队人马拉来了足足够两万人吃喝的烈酒和牛羊。

欢呼声骤起。

一时惠州城外篝火点点如同繁星,元齐两士齐心协力共宰牛羊。

萧旋翎下马朝萧旋凯奔跑了过来。

萧旋凯将其紧紧的揽在了怀里。

“哥哥……”心中的千言万语到此时就凝结成了两个字,萧旋翎窝在萧旋凯怀里,两年以来承受着的所有的艰难委屈全部借着眼泪发泄出来,眼泪如潮水,她哭得泣不成声,沉湎在久违的温暖怀抱里,喜极而泣,破涕而笑,“和母亲体还好么……想你们……两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们……”

中军置酒,宴饮正酣。

篝火烤的膻纯香气,传得到处都是。

羌笛胡舞,欢乐的氛围暂时掩盖了战争的烽火连天。

萧旋翎舞剑助兴,赫连荆义目不转睛的观看着,一时叫喊道:“拿酒来,今晚上要同萧元帅痛饮三百杯,不醉不归!”

左右应声搬来数坛烈酒,要为两人满酒。

赫连荆义却酣笑着抢过了酒坛子,递给萧旋凯道:“碗太小了,用坛子喝岂不畅快!”

站在一旁的军侍提醒萧旋凯道:“元帅肩膀上刀伤不轻,郎中嘱咐切忌饮酒。”

赫连荆义不管这一,自己先喝了一坛子,喝的一滴不剩,哐当一声将坛子摔碎在了地上,笑激萧旋凯道:“现今这样的好子,不喝酒岂不扫兴,我先干为敬,萧元帅随意!兄弟给你面子,就看萧元帅给不给兄弟面子了!”

萧旋凯抬眸,笑了笑,另起一坛烈酒,一饮见底。

赫连荆义朗声笑道:“萧元帅好诚意,兄弟再陪一坛!”

连喝了数十坛,赫连荆义还笑喊着让去取酒。他在心里并不完全服萧旋凯,站起吩咐人拿兵器来,笑说要同萧旋凯切磋刀法。

明知萧旋凯上带伤,萧旋翎见势头不好,便放下了手里的剑,走过来笑劝赫连荆义道:“来方长,现今人疲马乏,比武切磋之事……”

赫连荆义打断她道:“男人的事,哪容得上女人说话!”

萧旋凯朝萧旋翎露出个安抚的笑容,一时接过了赫连荆义扔过来的圆刀。

赫连荆义道:“马战我不如你,原地拼杀你不一定够个儿!”说着,握刀迅猛出击。

酒酣胆尚开张,两军首领过招,直让旁人看的心惊跳,畅快淋漓。

赫连荆义主攻,萧旋凯主守,兵器相博得叮当直响。

连续打了半个时辰,喝下去的数十坛烈酒发挥了作用,天旋地转,谁还有勇气扬声自己千杯不倒。

聚力速战速决,赫连荆义力气用尽,转攻为守。

萧旋凯风度犹存,挥刀径直搏击而来,赫连荆义用戴着半臂金环的胳膊挡住,同时,锋利的刀锋直bi)萧旋凯眉心而来。

“大哥小心!”一旁观战的萧旋翎疾声提醒萧旋凯道。

哗啦一阵声响,赫连荆义那戴着的半臂金环落了一地。

萧旋凯双脚向前,巧妙的躲开了赫连荆义的袭击,及时收刀,刀刃从赫连荆义的皮略过,却准确控制到不划伤其分毫。

得有怎样的臂力,才能将刀把控运用到如此地步。

“赫连王子,得罪了。”萧旋凯收刀。

赫连荆义低头看着那断得干净利落的金环,哈哈一笑,扔了手上的兵器,朝萧旋凯抱拳道:“领教了,萧元帅!”

……

宴酣后暂时宿在了城外,赫连荆义部下怕齐军将其灌醉后有诈,留萧旋凯在城外同宿。

次下午醒来,托到下午酉时,估计军民大致已退守到了明州,才开城门迎其入内。

进了惠州城,眼见着城内一空,赫连荆义及其部下才反应过来齐军为什么迟迟不肯开城门迎他们进城。

“岂有此理,敢这么耍老子!”赫连荆义怒气冲冲,直掀帘进了萧旋凯帐内。

军帐里郎中正为萧旋凯包扎着复发了的伤口。

血纱布沾了满满一大托盘,赫连荆义眼见着萧旋凯靠坐在那里不动声色的看着兵书,也不知怎的,怒气倒是消了一分,双脚分成大字站在那里,问萧旋凯道:“我带部下诚意来投,萧元帅却将惠州城军民百姓全部撤了出去,看来你们齐军还是信不过我们啊!”

萧旋凯叫退正在为其包扎的军医,把兵书和上轻放在了一旁,看向赫连荆义道:“两次决斗,萧某敬佩赫连王子铮铮铁骨,此次赫连王子举兵来投,诚,乃两军之幸,诈,以我一人之命作赌注。”

说着,萧旋凯便拔出了侧佩剑,扔给赫连荆义,“如果我只代表我自己,必定卸下全部戒备大敞城门迎赫连王子进城。但我是齐国元帅,我一人命,死不足惜,只数万计军民之家命,我不能赌,就是有九分胜算一分风险,我也赌不起。现如今这剑在赫连王子手中,齐元两军,是战,是和,全凭赫连王子选择。”

赫连荆义掂量着萧旋凯扔过来的佩剑,手指尖划过剑锋,锐利无比,上前一步,唰的一声冷脆,剑归鞘。

“我赫连荆义敬你是条汉子,如不嫌弃,等战争结束后,认作兄弟可是愿意?”

萧旋凯笑看赫连荆义道:“等战争结束,请赫连兄到府上饮酒,不醉不归!”

“行,记这了!”赫连荆义一拍脯,朗笑着折,掀帘阔步走了出去。

……

夜晚军帐中一片祥和。

夏之交,晚风吹得人心舒朗。

萧旋翎独自站在那里,军营里篝火幢幢,伴着元军的轰乱宴饮声,放空了自己的思绪。

上霎时一轻,整个人已经被赫连荆义打横抱在了怀里。

一声惊呼隐藏在了那微微的叹息声中,眼望着站在不远处的萧旋凯的背影,又把袖口里那抽出了一半的柳叶刀推了回去。

“今夜做我的婆娘!”

赫连荆义喝了酒,醇烈的酒气喷洒在周,萧旋翎迟钝的看着这个近在咫尺豪放粗犷的异族男人。

路过萧旋凯边时,赫连荆义特意酣笑又带有挑衅着道:“萧元帅,军帐借我们用一晚上如何?”

萧旋凯双手不自觉的收紧,他在看萧旋翎。

她从她哥哥微红的眼眸里看到了隐痛和旁的揪心的愫,那些是她所不愿意看见的。

一时萧旋翎主动环过了赫连荆义的脖子,笑的那般刻意又明媚,“大哥不打算祝福我们么?”对视上赫连荆义毛茸茸的眼睛,驳回一筹,“不改口叫大哥么?”

第一百二十二章 苟活

元国首领赫连丞听信山中老道之言,遍寻齐国美貌女子,取其初次之血,配置长生不老之丹药。

那两名胡子狞笑着要将魏楚欣…她将自尽之时,紧随其后的林三赶到,叫来了胡人校尉。

那校尉为立功劳,也怕上头得知惩治下来,乖乖的按照军令把魏楚欣抓送到了运往京都城皇宫的鸾凤敞篷硕大雕车上。

同她一起的,是千百名风华美丽的可怜女子。

风雨兼程,终于抵达了京都城。

四五月之交,京都城外那高高直立的杨树,冒着那般嫩绿的颜色。

土鸟在其上筑巢,一行行鸾凤雕车经过,带起了尘土飞扬,也惊了上头筑巢的鸟儿,一阵扑腾乱飞。

国破山河在,城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远远的,在要抵达京都城时,上头挂着的那头颅……在半年之久的风吹晒下,青紫发黑,风化了一般的,变成震慑来往于此的普通百姓最好的屠刀。

那是昔齐国里第一俊美的男子,那是武艺无人能敌,让萧旋凯都不得不敬服的骁勇将军。

曾经在西州,他单枪匹马闯入军中,谈笑间下了高承羿的兵符。

那年冬天,魏楚欣以救了孩子的人问他萧旋凯可是有反心,他迟疑过后,宁可选择一剑刺在了自己的手臂上,也不肯欠一个牙口缝背叛萧旋凯。

头颅是左铮,经过城门口时,魏楚欣仰头辨认过了,是左铮……

周血液仿若被人抽光了般的,头皮发麻,她睁大眼睛茫然的凝视着上苍。

阳光明媚,天理何时昭彰?

露天鸾凤雕花马车驶进了城中,视线越过了那可怕的被群蝇驱之的头颅。

只是却深深的印在了眼底……

笼罩在巨大绝望和凄悲的霾里,哭泣嘶喊这些都已经变得没有任何意义了。

魏楚欣靠坐在鸾车一角,轻笑了笑,干裂的嘴边因这样不合时宜的表扯得满是血口子。

车上的女子俱是一样的沉默绝望,乱世之中,国破家亡,即使在垄州暂时逃过了一劫,被运送到京城里,也终将沦为胡人的玩物。

而混杂在其中的诸如魏楚欣这类长得貌美的已婚女子,或许被赐死,或许被投入军营,运气好一点被分到将领家里当做奴隶,便要感激不尽上苍有好生之德了。

“两天前这告示就贴出来了,说是柳大使的小妾逃到垄州去了,所有从垄州来的车马都要拦下检查呢!”

“又从垄州运来几车女人,快去把画像拿来,看有没有那小娘们。”

“这都找了几天了,也没找着,至于这么上心么!”

“怎么不至于,这柳大使可是大汗边的红人,几位王子都给他面子的,咱们点好若真能寻到那小娘们,得到了提拔,还用在这风吹晒,一天半宿不敢合眼的遭这份罪么!”

守城门的胡兵一边谈论着,一边拦下了从垄州过来的马车。

比对着画像,一张脸一张脸的寻找。

“这辆车上没有,放行!”

“这辆车上也没有,放!”

这便查到了魏楚欣所在的一辆。

车上所有人都应声吓得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只有魏楚欣失神的靠坐在那里,满眼的茫然。

“说你呢,敢不站起来!”其中一名胡兵一把就将魏楚欣拽了起来,定神那么一瞧,倒是怔了那么一下,对照着手里捏着的画像,看了又看,招呼一侧的胡人道:“快过来认认是不是这个!”

……

这里魏楚欣被单独扣留在了城门口,胡兵们拿着画了她的画像在一起交头接耳,说什么,她半句也听不懂。

一时有个胡兵骑马回来,守城的胡兵一见着了,便忙问道:“见着柳大使了么?”

那胡兵气喘吁吁的回答:“柳大使正在陪大汗听曲子呢,并没见着,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他边的人了,说是等柳大使一出来,就回禀。”

魏楚欣在探着那藏在发髻里的银针,这几时时刻刻就做好了自尽的准备。

贴在城墙门口的告示距离她不远,她能看清上面的画像,只是却不认识写着的元朝文字。

见着胡兵满眼亮光毫不避讳的盯着她看,但却没有一个敢擅自对她动手动脚的,魏楚欣便在心里猜测:难不成胡人得知了她的份,想把她撸去押往前线,以此来威胁战场上的萧旋凯?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苟活着了……

这便过去了两个时辰。

原本午时该是轮值的时候了,只先时找到魏楚欣的看守城门的胡兵,为了能在柳大使面前邀功,饭都可以暂时不吃了。

一时有人骑枣红马扬鞭疾驰往城门口赶。

伴着正午强烈耀眼的光芒,魏楚欣眯眼渐渐看清了那个人。

穿胡人的马裤和窄袖上衣,卸了发髻,剪了头发,那不长不断的头发用细绳编成了几股小辫,小辫下面压着个金光闪闪的纯金头环。打了耳洞,左耳上带着与头环配的金耳圈。

只面容未曾变,细长脸,皮肤白皙细腻,与下巴上那才续得不长的胡须显得格格不入。

奔到城门口,他收了缰绳,就坐在马上,用带着墨绿扳指的手指,紧紧的捏着手里的马鞭子,一时凝视了她好是一会。

魏楚欣也在抬眼凝视着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确认了一遍又一遍,才是敢认。

是……是隋州柳伯言!

柳伯言滚鞍下马,并没直接朝魏楚欣走来。而是走到几位守城的胡兵那里,拍了拍几人的肩膀,说了几句胡语,又用胡人之间的礼仪,给找到魏楚欣的胡兵深深的鞠了躬。

几个胡兵受宠若惊连连摆手道:“柳大使客气,柳大使严重了!”

魏楚欣从小马凳上站了起来,眼见着被柳伯言被胡人前呼后拥着,众星捧月一般的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她心里千焦百感,眼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柳伯言,清了清干得冒烟了的嗓子,切齿喊问他道:“你,你通敌了?”

走过来的柳伯言死死的板着一张脸,气势汹汹,手里拿着鞭子,照着她便狠抽了两下,用胡语骂她道:“他娘的,赶背着老子逃了,看今天抽不抽死你!”

那两鞭子抽打的极其用力,抽到之处,皮开绽。魏楚欣顾不得疼,冲上前来,拽过柳伯言的脖颈子,猩红了眼睛问:“柳伯言,你叛国了?”

一旁站着的胡人并听不懂魏楚欣说了什么,听闻为寻到这个娘们,柳大使在大汗那里受了几十鞭子,才求大汗下了寻找的告示。

众人便拦着柳伯言,抢下了他手里的鞭子,劝说道:“大使快消消气,没必要和个女人动气是不是。”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戏假情真(一)

“看回去怎么收拾你!”火气被劝了下,柳伯言看了看魏楚欣,便是要抱她上马了。

“你别碰我!”魏楚欣看着他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奋力撕扯挣扎着不让他碰自己。

柳伯言拦她不过,扬手照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就是一个巴掌,喊问她道:“想死在这儿么!”

魏楚欣冷笑:“是死是活,同你这通敌叛国的贼子有什么关系!”

“说什么?”柳伯言红了眼睛,bi)近魏楚欣,狠掐着她脖子,“有本事再说一遍!”

魏楚欣挑着大脖筋,直视着柳伯言,一字一顿,字字咬得切齿,“我是死是活,也轮不到你这通敌叛国的贼子管!”

一时却是将柳伯言听笑了,点头轻笑了笑,停顿了下,迫近她的眼睛,“今晚上就让你成为我这通敌叛国贼子的女人,咱们两个就夫妻同心,谁也不嫌弃谁了。”

“你……你敢?”柳伯言那样鸷的笑容,一下子压住了她的气愤,从他随虞昱去北元关到今时,不过两年的时间,而这两年时间却让一个人脱了胎换了骨。

……

因她的不配合,他命人绑缚住了她的手脚,堵上了嘴,找来了一辆马车,将她胡乱的塞了进去。

一路缓行,魏楚欣脱力的侧躺在车上,眼白上全是红血丝,盯看着车篷上一角,回想着原来的柳伯言是什么样子的。

从前,他虽浪dàng),但人却不坏。

马车停在了京都城一处平常地段的三进民宅门口。

柳伯言并没有跟着回来,马车在门口停了一会,车夫下去敲门。

魏楚欣支耳听着,宅门被吱呀的打开了,门外的车夫和门里的管家窃窃私语说了几句什么,就又陷入了沉寂。

又过了一会,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外头的人小心翼翼的掀开了车帘,四个小厮眼见着蜷缩着被捆绑住手脚的秀丽女人,忙垂眼屏息,畏手畏脚的将人抬进了宅子。

一径往里走,过了甬路,一个管事妈妈带着两个丫鬟迎头赶了过来,搭眼,上上下下将安安静静认人扛着的魏楚欣打量了个遍,清了清嗓子询问几个小厮道:“大人怎么吩咐?”

四人摇头说不知道,管事妈妈甩着帕子开口刚要骂人,一抬眼见着管家过来了,忙咽了话,迎上前笑说道:“大管家午好,您看,这突然抬回个姑娘,我们也不知道该如何接待着才好,还要向大管家讨个主意?”

管家沉吟着道:“大人说让看着办。”

管事妈妈眼珠一转,笑着做主了:“那就先洗洗给打扮好了,好好的安置在客房,具体等大人晚上回来,再听大人吩咐呗。”

“再给请个郎中吧。”管家道。

管事妈妈也瞧见了魏楚欣上那挨着的鞭伤,有点犯难的说:“这年头上缺医少药的,郎中倒是难找,就是找着了,姑娘伤在了上,”清了清嗓子,故意拿帕子掩了掩,“长得这般花容月貌的,大人在意着呢,哪能让郎中近瞧看。”

“那就吩咐人出去开些伤药来。”管家道。

一时沐了浴,又有丫鬟服侍抹了止疼消肿的膏药,换上了干净的单衫,被安置在了客房里。

怕是将人给看跑了,管事妈妈叫来了两个婆子,先是行礼赔笑道了得罪,然后拿着麻绳,掌握好松紧幅度的又将魏楚欣的手脚分别绑了起来。

几人倒退了出去,轻轻的关上了客房的门,门纱上应着收在外面婆子高矮胖瘦的影。

魏楚欣保持着被人安置在上靠坐着的姿势,微微动了动脚踝,虽还是疼,但却照前几消肿了许多。

落在柳伯言这里倒是比落在胡人那里强了许多。魏楚欣茫然绝望的双眼现了些光亮。

也许她能活到战争胜利,也许她还能见到萧旋凯,也许她还能见到儿女。

既然存有一丝希望,便得设法活下来。

……

戌时初刻,柳伯言才来。

客房的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来。

柳伯言手上托着烛台,放在正中的桌案上,照亮了昏昏暗暗的室内。

走到边,坐了下,侧过头来,看了魏楚欣良久都没曾说话。

魏楚欣将头扭到了一侧,躲避开他的注视。

柳伯言一手摁着上铺着的锦被,一手解开了绑缚着她手脚的麻绳。

魏楚欣恢复了自由,低头活动着手腕和脚踝。

柳伯言便看着她,眼见着她侧脸上那被他箍出来的手指印,便忍不住轻探过了手来,“还疼么?”

魏楚欣蹙眉甩开他的手,“别这么假意惺惺的!”

“我对你是真还是假意,你心里知道。”柳伯言忍不住扼住了她的下巴,看着她眼睛说,眼眸里闪着柔和的亮光,让人看起来是那般真意切。

他慢慢的靠近,近在咫尺的距离,魏楚欣眼见着他那一胡人装束,头上编着的小辫,耳朵上戴着的金环,冷笑出了声,“你个叛国贼,离我远点!”

柳伯言便是一怔,眼里的柔和瞬间没有了,突然粗鲁的一把将她按在了下,面庞正对着她的眼睛,笑着问道:“曾经想没想过这样的场景,有一天你会被我压在下?”

双手被他死死的按压固定在头顶,魏楚欣挣扎不过,气极了往他脸上啐。

柳伯言也不生气,眼见着她拼了命的左右动着脑袋不让他亲她,他反而是停了下来,低头咬噬在她白皙消瘦的脖颈上,轻轻浅浅,时痒时疼。

激得魏楚欣满脸通红,挣扎着骂他无耻。

他的脸皮还是一如既往的厚,比以前还厚,若没有用锥子扎一针都不出血的劲儿,他如何把这叛国通敌的活计做的这般有声有色呢。

“和萧旋凯这样过么?”眼看着她脖颈之上那深深浅浅的红印子,柳伯言低笑的问道。

“你变态!”魏楚欣羞愤难忍。

“那就是有过了。”柳伯言在自问自答,笑看着她眼睛又道:“你回应他么?”

魏楚欣切齿。

柳伯言居高临下“脸红成了这个样子,那是有了?”一时便将唇轻轻的落在了她的额头上,“从现在开始,忘了他,做我的女人。”

她冷笑着啐了他一脸。

“你不愿意?”柳伯言笑的那般危险鸷,“等明天,你会投怀送抱,主动爬上我的求着做我的女人,相信么?”

魏楚欣侧过了头去,露出青白色的脖筋。

柳伯言便是放开了她,找来帕子擦了脸,从上站了起来,气的一脚踹开了挡着他去路的小杌子,摔门而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何为伤天害理之事?

正堂里魏四低头平心静气的坐在那里翻着账目,一旁吕福站在她旁边,刻意压低着声音问:“他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

“这事你问我做什么,我又不是算命的大仙,老天爷说哪天收了他,是能算出来的事么?”魏四一面说着,一面漫不经心的上下推打着算盘。

这人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的呢,好端端的就突然死了,吕福心中怎能不怀疑,眼下见魏四这般光景,便忍不住按下了她手中的账本,审视着她的眼睛,严肃的问:“这事和你没关系吧,恬儿?”

魏四低头清了清拨动着算盘,道:“这事同咱们有什么关系呢,人又没死在磬醉酒铺子里,表哥放心,不会影响到铺子里的生意的。”

“我说的是生意么?”吕福听魏四这么说,心里一下子就乱了,一时又抢过魏四手里的算盘,道:“恬儿,你该不会是……那崔四走后,你叫来秀儿,在她耳边,你都说了什么?”

“表哥这话什么意思?”算盘被抢走了,魏四拿食指闲敲着桌案。

“恬儿,你看着我,我只问你崔四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吕福眼看着魏四,声音又刻意压低了几分,“恬儿,你可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啊!”

魏四便是抬眸,眼看着吕福那般紧张的样子,倒是轻笑出了声,“你干嘛呀,瞧你紧张的那个样,不都说和我没管了么。”

“真的?”吕福将信将疑,“那你看着我的眼睛发誓。”

魏四倒也有心配合,眼看着吕福,举掌说道:“我,魏恬欣发誓,崔四……”说到这里噗嗤一声笑了,不往下说了。

“笑什么?”吕福被这突然一笑笑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眉头蹙的更深,眉心都跟着凸起了。

魏四便是不笑了,一时站起来,和吕福面对面的站着,抬起胳膊,伸出了手,翘着脚用手指尖微微的帮吕福抚平眉毛。

吕福便是不说话了,回视着她,面前明眸善睐的姑娘,让他移不开眼睛。

正当他微微失神之时,但听面前的人直视着他的眼睛笑问道:“在表哥眼里什么叫伤天害理的事?崔四对史元娘做的算么?”

吕福只觉得心被蜜蜂的尾针狠狠的蛰了一下,刺痛感袭涌而来,暗处里手指捏着袍角,他说:“正因为我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尝到了夜不能寐的良心谴责,我才要提醒恬儿不要……”

话没说完,只听见门口有脚步声,魏四侧头之际,却见是芮禹岑回来了,慌忙之间,一把推开了站在对面的吕福,不自然的捋了捋鬓角碎发,笑看着芮禹岑道:“芮公子回来了,厨下正是预备了饭,我这就吩咐伙计去端去。”

元军攻进北京城之前,许多人都南下躲避战乱走了。芮禹岑和魏孜博选择留下,实则是以孱弱微薄的书生之力,尽可能的保住国家的文脉。

应魏孜博之邀,他也便住在了这磬醉酒铺子里。

“四姑娘先忙,饭我就先不吃了,”芮禹岑笑着,客气又刻意疏远的和魏四做足礼数。

魏四笑了,“瞧芮兄子说的,我忙什么,芮公子打算哪去?何时回来,若去去就回,我们等着你一起吃饭,正好大哥哥也没回来呢。”

芮禹岑拒绝,“不必麻烦了。”抬腿往后堂去,走了一半,终是停了下,确认的问魏四道:“院子里墙根下的尸首是崔四的?”

魏四应了一声,拿手上绢子微微掩面,轻叹了一口气,道:“正是呢。”

芮禹岑听了,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没再多说什么。

一时回到下处,从怀里掏出那二十几张草图,炭笔,直尺等物,见四下来无人,俱放在自己一侧的书柜里,拿锁头锁了上。

“在做什么,神神秘秘的?”

外头魏孜博进屋,但见着芮禹岑正锁着书柜,不免笑着问道。

听是魏孜博回来了,芮禹岑清了清嗓子,调整好绪,回道:“今怎么回来这么早?”

魏孜博手里也正是抱着一摞从通宝阁拿回来的药书,叹气说道:“咱们把这书倒腾出来倒是容易,只这么多书,楚儿得花怎样的功夫才能看完整理出来呢。”

芮禹岑听了,也不免跟着叹了一口气,“你我读了十数年书,只可惜做的都是死学问,到了这关键时候,一分一毫也帮衬不上。”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外面有女人悲哭嚎叫声,整理了半经史,魏孜博只感觉尤其疲乏,一边揉着太阳,一边往外瞧:“这外面是怎么了?”

芮禹岑起,将两人拿回来的十数本医书并做了一处,“崔四死了,想来是曹绅的家姐过来认尸了。”

“前几还活蹦乱跳的,好端端的怎么死了?”魏孜博听到也是吃了惊。

芮禹岑没搭言,捧着医书,一边往出走,一边道:“我去给三姑娘送书。”

魏孜博也跟着走了出来,一到了院子里,就被正嚎哭着的曹绅姐姐拦住了,哭着求道:“崔四死的不明不白……死的冤枉,还求大少爷给做主……”

魏孜博见其哭得泪人一般,尤是心软,停下脚步安慰了几句。

这边魏四正和跟过来的曹绅说话,抬眼见着芮禹岑抱着书册要出门,不问道:“芮公子哪去?”

芮禹岑道:“出去一趟。”

一时来到了朱雀街的药铺子。

芮禹岑敲门,走后门进了来。

由小伙计引路,一径来到了后堂。

堂里魏楚欣正坐在桌案旁,眉头深蹙,低头揉着太阳,喝了一口茶,又继续翻起了医书。

芮禹岑站在门口,捧书站了半,没敢打扰。

等魏楚欣将最后一册翻完了,站起来活动筋骨时,才是看见了他。

站着出了神的人倒成了芮禹岑。

魏楚欣便是走了出来,接过芮禹岑捧着的手,引起他进堂来喝茶。

“芮公子和大哥哥冒着风险,把这些书拿出来,当真感谢。”

芮禹岑道:“这不值得什么,倒是三姑娘,配药要紧,也当适当休息。”

魏楚欣点了点头,抬眼之际,却见着芮禹岑似乎有话要说。

“芮公子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今从宫里出来,我碰到了柳伯言。”一面高强度的配药,一面高压周旋在柳伯言旁,怎么能受得了,芮禹岑觉得应该让魏楚欣知道真相。

第一百三十三章 金口难开

“你碰着了柳伯言?”这话听的魏楚欣心惊,想来昨他偶然来铺子,不知道瞧没瞧见她当时正看着的医典。

你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未了的心愿……只求你不要告诉楚儿,她多误会我一分,她自己就安全一分,这是我唯一的心愿。

……

回想起柳伯言的话,芮禹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柳伯言可是问你医书的事了?他有没有为难你?”一想到若被他发现她在私自配药,后果不堪想象,魏楚欣端着茶杯的手都不住轻颤了颤。

“他……”芮禹岑清了清嗓子,终是咽回了下话,“柳伯言倒是没有为难了我。”

魏楚欣听着,暗自里才是松了一口气。心下思忖,后几配药,应更加小心才是,一旦被他知晓,魏孜博,芮禹岑,魏四,吕福这些条人命哪一条能保住。

“那就不打扰三姑娘了,我先回去了。”说着,芮禹岑起告辞。

魏楚欣起相送,眼见着芮禹岑一双眼睛熬得通红满是红血丝,便是叫住他道:“听大哥哥学说,为了留底通宝阁里的精妙的经史文章,芮公子和大哥哥两人没没夜的抄拓,这里有几位草药,放在粥里熬煮,既能明目又能缓解疲劳,芮公子带一些回去吧。”

芮禹岑应了声,随魏楚欣一同到了前堂。

站在柜台前面,眼见着魏楚欣手脚麻利的微微躬垂眸在一样样的抓药。

他一时便想起来年少时的那些事。

第一次见她是在隋州,她站在高处,他站在低处。她手里拿着块石头,那么有准的往池子里一扔,激打出来的半数水花都溅在了他的衣服上。

当时确有不悦,顺着抛石头的方向瞧去,但见着上头站着一位清丽的姑娘,口内高声念道:

疑题滞塞在心中,望寻鸿儒倾囊授。

孔明刁难三而止,玉壶冰心贤达知?

……

“芮公子,药抓好了。”魏楚欣将配好的药用黄纸捆包好,要递给芮公子。

叫了两遍,芮禹岑才回过神,伸手接了那药,一边往外走,一边轻念道:“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一片冰心在玉壶……”

魏楚欣听了,也在心中轻合: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萧旋凯,你听到了么?一片冰心在玉壶,我在京城等你凯旋而归……

磬醉酒楼里。

魏四亲自把曹绅和其家姐迎进了大堂。

扶着曹氏坐在主位,眼见那曹氏哭得泪人一般,魏四便站在一旁轻握着她的手,劝慰道:“曹氏嫂嫂,你莫要哭了,人死不能复生,四管事一就是去了,到了下面,眼见着嫂嫂现下这般伤心绝,可不是要心疼死了。”

曹氏一把眼泪接着一把眼泪的哭,哭得哽咽,“他能心疼我?他做人的时候都不知道心疼我,死了做鬼不知道怎么快活呢,可怜我个妇人,他狠心抛下我就走了……”

一旁站着的曹绅见家姐哭的伤心绝,也不住红了眼睛。

魏四手里拿着帕子,低头象征的抵了抵眼睛,只也不知擦不擦出来眼泪。一时深深叹了口气,吩咐秀儿道了:“快拿椅子来,请二姐夫坐。”

椅子搬了过来,曹绅和魏四两人推让了一回。

魏四有礼的按曹绅坐下,“哪有我坐下,让姐夫站着的道理,姐夫快是坐下吧。”

曹绅拱手道了谢,一时问魏四道:“四妹妹可知晓姐夫是死在了何处?如何死的?”

魏四道:“如何死的倒不知,只知道是死在了回赌场的路上。要说来也是四管事走背字了。”说道此处,魏四便不往下说了。

曹绅和曹氏不住追问道:“四姑娘这话怎么说?”

魏四道:“这事牵连着了别人,我不能在背后嚼人家的舌根。”

曹氏听魏四这么说,便一下子从椅子起来,跪在了她的脚下,“四姑娘您就说吧,崔四死的不明不白,也让我们心里有个数不是。”

曹绅也开口相求。

魏四暗处里紧了紧捏着的帕子,一时竟是回想起那年在侍郎府里,芮禹岑和魏三两人在那作画时的景。她笑着写下一句:落花水流红,闲愁万种;他眼见着,点头接了一句:争知天上无人住,亦有愁鹤发翁。想来万种闲愁,又何尽于人间。

真真是好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呢!

“要说来,这话我怎么也不该说的,只姐夫和曹氏嫂嫂这般相求,那我便破例当这一回嚼舌根之人吧。”魏四一面说着,一面俯扶曹氏起来。

“四妹妹品行端正,百里无挑。”曹绅由衷赞美魏四道。

“不知姐夫和嫂嫂知不知道,这磬醉酒楼原旧主是我三姐姐,后来因经营不善,开不下去等许多弊病,转交到了我手上。当初四管事在三姐姐手下做事,具体做的如何,我不知端底的,只偶然听说一件,说是四管事和三姐姐的心腹之间闹了些矛盾。”

曹绅听到此,就急问道:“是哪一个心腹?”

魏四道:“是一个姓史的酿酒师傅,我后接手这间铺子不曾了解,只听铺子里的老伙计私下里交谈过,说三姐姐尤其尊敬这位酿酒的史师傅呢。”

曹绅道:“原来是他!去年不就是这史老头子背后下手,险些要了姐夫的命!”

曹氏也一下子想了起来,止了哭声,回忆道:“只这史老头子不是被抓到大狱里被问斩了么,他怎么还能出来行凶呢?”

魏四便低头捋着上带着的桃粉色络子,不说话了。

曹氏和曹绅见状,又连忙追问。

魏四却怎么也不肯往下说了,“下话我不能说了。”

曹氏便又跪了下来,要给魏四磕头,只求她告知真相。

魏四俯忙要扶曹氏起来,“嫂嫂别为难我,往下有关我三姐姐,我不能再说了。”

曹绅听此话,也便跪下相求。

魏四一时急红了脸,骑虎难下的模样,勉强说道:“姐夫和嫂嫂这是做什么,我何德何能,怎受得起这样的大礼,快快起来说话。”

曹绅和曹氏执意不肯起来,只道:“四姑娘不说,我们就不起。”

只这魏四的金口也真是难开,到最后也不肯相告。

倒是她边站着丫鬟秀儿,耐不住两人如此这般相求,叹气说道:“我告诉你们吧,只这话是我说的,和我们姑娘一点关系都没有。”

曹氏和曹绅连连谢恩,看着秀儿道:“请姑娘点拨。”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中山狼

丫鬟秀儿道“去年这史老师傅是被抓到了牢里不假,只后来又被人给放了。”

曹氏不解“被人给放了?”

秀儿道“当初要没有这史师傅,就没有现在的红曲酒,我们三姑娘是个情深义重的人,她得知了史师傅师傅下大狱,忒是不忍心,就托了关系,暗自里将人给放了。”

曹绅冷笑道“好一个情深义重啊!情深义重到是非都不辨了!”

秀儿接着道“这史老师傅心里终是有一口气,这次是四管事喝醉了酒,从赌场出来又输了钱心情尤是不佳,被他给逮着了机会,从背后下了手,才最终要了四管事的命。”

曹氏听着这话,哭的更是甚了。

曹绅暗暗握住了拳头。

魏四在一旁叹了口气,一时叫吕福拿了十两银子一吊钱给曹绅,“先时有认识四管事的人,跑到铺子里说四管事躺在了街上,我着伙计过去想把他喊醒,只哪成想人就没气了。只后悔那人怎么不早点来告知,若相告的早了,找个郎中瞧瞧,兴许就治好了呢。现如今乱世,胡人当道,街上死尸无数,也没有个王法体统了,这些钱姐夫和嫂嫂拿着,给四管事置办后事吧。”

曹绅和曹氏道“四姑娘情深义重,平日里就多多的受你接济,现如今世道艰难,四姑娘的生意也不好做,又怎好再要你的钱。”

魏四强是把银子塞在了曹绅的手里,“再是如何,四管事生前也没少帮铺子的忙。现下生意再是艰难,省一省也还是有的,这些钱是我一点心意,姐夫快是收着吧。”

曹绅听着,把钱接了,对着魏四深深的作了个揖。

魏四忙扶他起来,“姐夫这是做什么,快别如此。姐夫是博古通今,卓尔不群的读书人,恬儿自来钦佩。等胡人被赶出去,国家太平之时,姐夫必是另有一番造化的。”

曹绅道“有一句话压在心中几年了,不曾讲出口,今日势必要讲出来!四姑娘是魏家最令人可亲可敬之人,谁都比不过。”

魏四忙是摇头,一时吩咐外面的伙计,让帮着把崔四的尸体抬回曹家去。

……

出了磬醉酒楼,这一路上曹氏都在掩面而泣。

一时离老远见着了柳伯言的车驾,被一众胡人前呼后拥,街上所有路过之人全部要下跪让行,气势当真可观。

往回走的路上,曹绅就禁不住回想,昔日在朝为官,柳伯言还次于自己一等。现如今如此威风,倒也是他时运尚佳,当初胡人闯入京都之时,他也不过就是在其旁引了引路,惩治了些不服从的硬骨头而已,又有什么出奇的能力怎的。

等到了家,曹母见着了崔四的尸体,又听了曹氏学说的一番话,好是把那史老师傅,魏楚欣,连带着魏家魏孜博和魏伟彬嚼骂了个遍,唯独赞魏四是个好人。

魏二在邻屋听不过去,走出来和曹母分辨。

曹母分辨不过,就喊外面的曹绅道“绅儿,瞧瞧你娶回来的好媳妇,骂你老娘呢,你还不管管!”

曹绅正是想着自己投路无门,心烦着呢,一听这话,转身掀帘子就进了屋,到屋里下死手给魏二一个嘴巴子,薅着头发就给拽了出来,拿魏二来撒气,一边打一边骂“你娘的,你再骂一个我听听,现如今魏伟彬都逃难跑了,你个货还当自己是侍郎府里的千金小姐呢!我惯得你臭脾气,看今天不扒了你的皮!”

曹母从屋里探出头来,点头啐骂道“对,打的好!打死这个不会下蛋的鸡!绅儿,给我往死里打!”

魏二的贴身丫鬟喜儿见势头不好,冲过来跪在曹绅脚下相劝。

曹绅一脚踢开了那喜儿,到底是将魏二毒打了一顿,以解他这些年在魏家受得排挤之气。

魏二被打的浑身青紫,和喜儿抱在一处,双双痛哭。

曹绅听她的哭声心烦,从屋里出来扬手又要来打。

曹母便拄着拐杖出了来,拦过他说“别打了,可别给打死了,打死了饭谁做起,衣服谁洗。”说着,就拿拐杖点魏二的脑袋,“快点起来,晚饭还没有着落呢,还不快去做饭!”

只等到了晚间,魏二被曹绅打怕了,不敢进屋,在下屋同喜儿睡在一张床上。

曹绅脱了衣服躺着,左等魏二不进来,右等魏二也不见进来。耐不住了,披衣到厨房里去找,眼见着锅台上摆着的碗筷早已经收拾好了。

一时不知道人去了哪里,讪讪的往回走,路过下屋时,但听着里面是两个人的哭声,踹门进去,果然见着了魏二。

魏二和喜儿皆穿着中衣,曹绅来拽魏二回去,喜儿哭拦着不让,曹绅伸过手来要打,只没等落下手去,却见着了喜儿的好处。

这喜儿长得白白净净的,虽不及魏二好看,但也有经人看的模样,细高挑儿的个头,苗苗条条的,中衣上半面露出那雪白的脖子,曹绅眼瞧着,一时就住了手。将魏二推到一旁,就抓过了喜儿的手,不顾喜儿挣扎,睡着手臂就往上乱摸了起来。

喜儿吓得哭了起来,誓死不肯从。

魏二怎也没能想到曹绅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也跪在曹绅身边,哭求道“你别碰她,她已是有中意的人了,你要想纳妾,纳多少回来我不管你!”

曹绅冷笑了笑,同喜儿挣扎了一回,连个嘴儿都没亲着,脸上反被挠出了口子,倒也没甚意思,侧过头来,看着魏二说“不碰她也可以,你过来陪我。”

魏二看了看脸都吓青了的喜儿,抹了眼泪,轻飘飘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没魂没魄的出了下房,脚底没声,一步一步往正屋挪了去。

曹绅见了,这才放开喜儿,也跟着出了来。

喜儿这才松了一口,瘫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回想起当日曹绅去府上接亲之时,是那般正人君子的模样,在老爷面前信誓旦旦的保证这一辈子只对二小姐一人好,不生外心,一辈子不纳妾室。

现如今胡人闯了进来,她们苟延残喘没死在胡人手里,只曹绅现下变得比胡人还要可怕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仁义礼智信 ,无耻

等第二日清早,曹绅醒来时,但见着魏二苍白着一张脸,哭红了眼睛坐在窗边,夫妻生活了数年,就再是好看的人,也看腻了。

坐起身来,吩咐魏二道“服侍我更衣。”

魏二只得走过来,服侍曹绅穿衣服。

早上吃饭,曹母又不让魏二上桌子。

只等曹绅为了体面大手大脚花钱安置了崔四的后事,又在外给曹母买了一只鸡补身子,魏四给的那十两银子和一吊钱也花得所剩无几了。

第三日家中又要没米下锅了。

曹母一直以来就觉得魏二身旁的喜儿不错,从前曾多次劝曹绅将她收在房里,只因魏二拦着不让,他们又忌惮着魏家的权势,终是不敢胡来。

现下碰上乱世,谁也不用怕了。

这两日就见着自己的儿子时不时盯着喜儿瞧,曹母便多多少少看出了儿子的心思,又想着他读书把心眼都读死了,又老实又正直,有了这个心思也不好意思吱声。

这里曹母便把曹绅叫到了房里,小声商量说“家里又没米下锅了,娘有个主意,想和你商量。”

曹绅道“母亲请讲。”

曹母握住曹绅的手,小声说“要娘说,把家里不会下蛋的鸡卖了换点钱花花,又省了一口人的粮,又能得几两银子,岂不好?”

曹绅听了,半日里没言语。

曹母就又说“娘知道你年轻,身边短不得人,那喜儿也算是有模有样,又是个黄花姑娘,又能生养,你把她收在房里,岂有不好的?”

曹绅听着,还是没搭言。

……

只等下午,曹绅花一百钱买了消肿的膏药回来,拿给魏二抹。

想着以后再不能做夫妻了,晚上又强迫魏二同他行事。

那膏药尤其好用,等第二日下午,脸上被打过的地方就和好如初了。

下午酉时,曹绅又让魏二换上好颜色的衣服,要带她出门。

魏二心下既疑惑又害怕,不愿意出门,曹绅便私下里对她道“你不同我出去,今晚上我就要了喜儿!”

魏二只得含泪应了。

夫妻二人出了门,一路上躲躲闪闪,怕是胡人看着将魏二强行抢了去,直提心吊胆,好不容易走到了柳伯言的府邸。

自打找到魏楚欣以后,柳伯言便不在这座府邸住了,改而搬到了那座普通的三进民宅。

只今日也算这曹绅走运。

柳伯言到药铺子里去接魏楚欣,魏楚欣说有一味药十分好卖但苦于她铺子里不足,柳伯言笑说别人求他办事的时候送了好些药材,不知道有没有她需要的,等改日一总送到她铺子里去。

魏楚欣怕柳伯言这一句“改日”改到半个月以后去,趁热打铁,商量他现下带她到府里去看看。

两人这便才来到了柳伯言府上。

“你府上都有什么药材?”

柳伯言笑说“人参,鹿茸,三七,还有好些叫不出名字来的,等到了地方你自己挑。”

魏楚欣抬眼看着柳伯言,半玩笑半认真的道“你倒大方。”

“我对别人小气着呢,这也就是你吧,想要求我办事的人排二里长队……”话说了一半,柳伯言见魏楚欣冷下了脸来,也便知道自己失言了,汉奸仗势欺人为难人的事情,她哪里愿意听呢。

这便到了府门口,柳伯言扶魏楚欣下车,两人才要往里走,但见着门口的胡人侍卫走过来禀告说有人要见他。

当时为了讨好胡人,柳伯言曾吩咐过,对于想要归顺元朝的汉人,只要有足够的诚意和能力,他愿意向上引荐,到时候就向他这般,享有万人拥护和荣华富贵。

柳伯言只当是又有卖国求荣的人来了,怕魏楚欣见了又要不高兴,便对她道“我有些事情处理,让人先带你进去挑药材,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看上了什么随便拿。”

魏楚欣笑着点了点头,她自然心知肚明,在别人眼里,她不过就是柳伯言包养下来的一个女子,他是掌权掌钱者,两人是买卖关系,她得进入角色演好这场戏才是。

“那我去了。”魏楚欣这便随人先进了府里。至于府门口跪着的一男一女是谁,她并没抬眼去瞧。

这边魏二被曹绅威胁的百依百顺,曹绅让她低头跪着,她便依言跪着,没有了丝毫气性和脾气。男人不把女人当人看时,狠打一回就真知道什么叫恐怖了。

曹绅倒是目瞪口呆了起来,他眼睁睁看着柳伯言扶魏楚欣下了车来,魏楚欣如同当年对萧侯爷那般,温柔的笑着和柳伯言说话。

曹绅怕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使劲揉了揉眼睛,见那还真是魏楚欣。

曹绅心中简直喜悦,都传柳伯言风流成性,早年常流连于风月场所,他一无所有,为了谋事,只能把长得正经不错的魏玉欣献给柳伯言,只他在心里也怕如今春风得意的柳伯言瞧不上已是残花败柳的魏玉欣。

现如今见着了柳伯言连魏楚欣都不嫌弃,想是把魏玉欣送给他,也能成事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好一场交易

侍卫带曹绅走到近前,柳伯言才是认出了他。

曹绅见了柳伯言,当即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才道“请柳大人的安。”

柳伯言轻笑了笑,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曹绅赔笑道“大人慧眼,现如今大人高就,广发英雄帖,小人虽非英雄,却有一颗赤诚之心,愿意尽己之力,报效大汗。”

柳伯言听了,又是轻笑了笑,半日里不曾搭言,最后摆摆手道“怎还跪着,起来说话,大汗求贤若渴,自是看重人才。”

曹绅听柳伯言这口风,心下高兴,起来后也躬身颔首说话“大人费心引荐小人,小人无以为报,来之前准备了一样礼物,还承望大人笑纳。”

说着,带魏二过来相见。

柳伯言吸了吸鼻子,眼看着地下跪着的身穿红袄绿裙的魏二,好是一会才认了出来。想当初他在靖州初次见到魏二的时候,她也是个明媚皓齿的女子,如今数载不见,怎变成了现下这般枯槁模样了……

曹绅见柳伯言看着魏玉欣是那般的若有所思,便知道这份礼物他送对了,作揖又说了一遍,“还望大人笑纳。”

“曹兄果真诚心,愿意把发妻相让给我柳某?”柳伯言看着曹绅笑问。

曹绅赔笑说“古来便有吴起杀妻,瑕不掩瑜之典,今小人效仿亚圣之行,报效元朝之诚心可见,还望大人成人之美。”

柳伯言俯身将跪在地上的魏二亲自扶了起来,一面替她拍打裙子上沾着的浮灰,一面对曹绅道“曹兄果然学富五车,博学多才,心胸宽广似海。吴起杀妻求将,终成亚圣之美名,曹兄此番忍痛割爱,他日必定官运亨通啊!”

魏二仅仅抬眸看了柳伯言一眼,眼泪便止不住的滑落了下来。当年在靖州,她曾经幻想过也希望过成为他的娘子,现如今沧海桑田,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

曹绅见柳伯言这是接受了魏玉欣,赶紧趁机讨好说“只要是大人心爱之物,小人愿意舍取。现如今大人权倾一方,唯求谋个差事,养家糊口,便是感激不尽。”

柳伯言道“曹兄此言差矣,今你已爱妻相赠,柳某甚喜,现今有千脚郎中一缺,不知曹兄愿意屈就否?”

千脚郎中是何职位?此前倒从未听闻过。

曹绅刚想开口询问,却见柳伯言隔着衣服握过了魏玉欣的手腕,打算进府了,“曹兄不愿意便是算了。”

慌的曹绅连忙跪地道“小人愿意!小人愿意领千脚郎中一职!”

柳伯言点了点头,一时摆手吩咐道“那现下就带曹大人去换官服吧。”

曹绅听着,喜不自胜,连连叩首感谢柳伯言。

这面柳伯言同魏二两人前脚进了府,曹绅后脚便被人驾了起来,拖到胡同里,军靴实实一脚踩在了他腰上,直被人踢了无数脚不止,踢的他嗷嗷嚎叫,认爷喊爹求人饶过。

这正是赔了夫人得了个千脚郎中,好一场交易。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不防君子防小人

挨一顿炮脚不算,还得带路回家把喜儿乖乖送到柳伯言府邸上来。

曹绅疼的起不来,趴在床上疼的直哼哼。曹母和曹氏心疼的没法。

吃了一顿哑巴亏,要买点伤药钱都没有。

曹母要把头上别着的银簪子当了换点银子给儿子买药,孝子曹绅坚持拦着不让。

“现下天晚了,当铺和药铺子都关门了,先挨一宿,等明日出去总有门路。”

曹母握着曹绅的手,心肝的叫着,眼圈红了又红,眼泪抹了又抹,“天爷啊,你倒是开开眼啊,像我儿这般的孝子贤人,怎就活得这么难呐!那些平日大吃大嚼,仗势欺人的魏家人,什么时候能报应在他们身上啊!”

曹绅咬牙劝曹母道“娘快别哭了,有道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老天爷总有开眼的一天。”

第二日下午,曹绅勉强能活动了些,挣扎着从床上起了来,弯腰驼背,拄着拐杖,疼的呲牙咧嘴,一步一步往磬醉酒楼挪来。

直走了一个半时辰,才走到了地方。

明日正是要往宫里交酒的最后期限,铺子里忙得不可开交。

曹绅进店时,就见着魏四和吕福脸上皆是忧心忡忡的。

“那药也不知三姑娘能不能……”吕福在旁边刚要同魏四说什么,但见着曹绅来了,便把下话咽了回去。

魏四捏着算盘,心里也是没底,才蹙眉叹了口气,在看到曹绅时,又马上变了脸色,带笑和曹绅说话“哟,姐夫这是,姐夫怎么来了,快进来说话。”

吕福见曹绅弯腰驼背鼻青脸肿的模样,给他搬来了把椅子。

魏四亲自给倒了一杯茶,笑问道“前几日还好好的呢,姐夫这是怎么了?”

曹绅接过了茶来,叹气说道“一言难尽啊。”

魏四正是忙得心力疲惫,见曹绅不往下说,她倒也懒得往下问,只笑说道“也快酉时了,姐夫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吧。以前想着姐夫忙,轻易也不敢去叨扰,今儿既然赶上了饭点,姐夫怎么也要赏光在这里用饭的吧。”

曹绅全身疼的难受,哪里有吃饭的心思,想在魏四这里讨二两银子买药,只魏四如此把他当做上宾捧着他,他反倒不好意思开口了。

思忖了一回,只能说道“现如今汉奸当道,民不聊生,如何不让人气愤,想来四姑娘的生意也不好做吧?”

魏四点头道“可不是这么句话,现如今做什么也不景气。”

曹绅便接着说“身为齐国人,看不上元朝狗,现如今咱们齐国里的头一号大汉奸柳伯言怕是要被人千刀杀、万刀剐了吧!”

魏四赶紧拦着他道“知道姐夫是正直的好人,这话也就咱们私下里说说,哪儿说就哪儿了,这要是传到外面,怕是闯出大祸来。”

到此时这曹绅还哪有文人的样子,一撸袖子,执言道“四姑娘以为我怕他柳伯言么!”朝魏四和一旁站着的吕福露一露他身上的伤,“瞧没瞧见!我曹绅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平生最恨的就是柳伯言那等小人!昨晚在大街上,正遇着了他的车驾,别人都下跪绕行,偏我不让,堂堂七尺男儿,怎能屈服折腰!就是被他身旁的爪牙活活打死又如何,人穷志不穷,人倒势不倒!”

魏四听的将信将疑,和小人较真岂不是傻子,捧着曹绅道“姐夫这一番教诲,真让我们这一群胆小俗人如沐春风!若齐国里尽是如同姐夫这般的勇士,何愁胡人被撵不出去!姐夫之高尚品格,实在是让人汗颜了!”说着,打开抽屉,亲自拿了一块银子出来,递到曹绅的手上。

曹绅推托,“四姑娘这是做什么。”

魏四笑说“姐夫快是收下吧,同我客气什么。我敬佩姐夫的人品,眼瞧着身上的伤也不轻,本该亲自着人买些伤药给姐夫的,只今日铺子尤其繁忙,姐夫也是看着了的,说句见外的话,姐夫不要挑我才是呢。”

曹绅这才把银子接了,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四姑娘忙,我就不打扰了。”说毕,就拄着拐杖一点一点的往外挪去。

魏四在后面见着,笑说道“姐夫先等一下,今早上吕福买了些糕点来,还剩了许多,若不嫌弃就带回去一些吧。”

曹绅推托说“这怎么好意思。”

魏四道“不好意思的人是我呢,记着二姐姐未出阁时最喜欢吃这橘饼糕了,还得麻烦姐夫给二姐姐捎上一些。二姐姐平日在家里都忙什么,有空闲也来铺子走动走动。”

曹绅神情这才稍微显得不自然了一些,接过吕福递过来的糕点,笑说“现如今这大街上也没个安生,玉儿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敢出来的。”

魏四道“也是,那姐夫慢走,有空过来。”

……

送走了曹绅,吕福只对魏四道“他非正人君子,你这般拉拢他做什么。”

魏四正是因红曲酒的事情忧心,已是没有先时在曹绅面前刻意装出来的好脸色和好脾气了,问吕福道“你懂什么,就因为他是个小人,我才要格外捧他逢迎他呢。再有,现如今这个时候,二姐姐孤身一人在他曹家,若不客客气气的对曹绅,二姐姐能不能好了?不防君子防小人,你不知?”

吕福道“我知道什么!我也没读那么多书,我一个不择手段的管事,我能知道什么!”说着,负气的一甩袖子,往后堂走了。

魏四觉得吕福不可理喻,看着他的背影,冷笑着道“表哥这又是发哪门子无名火,现下家国大义,是计较自个儿的时候么?你也别动不动就和我这么着儿,我也不受你这份闲气!”

吕福听着,耐不住回嘴道“你也不用急,早晚有散的那一天!现下家国大义,不是计较自个儿的时候,只等胡人被打出去,谁愿意当这管事谁当,树挪死,人挪活,我一有手有脚的大活人,怎还不找条生计活路!”

魏四冷冷一笑,点头道“我开的是店铺,做的是生意,一切全凭自愿,谁愿意走谁走,我绝不强人所难!”

偏生这时跑进来个伙计,“东家,库房里的晒网不见了,王管事让过来讨主意……”

还没等说话,魏四一下把手里的算盘摔了,“这等琐事你问我来,吕福是管什么的?王管事是干什么吃的?”

那伙计自来也没见东家发过火,现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脸上涨得通红,半日里不敢搭言。

吕福便是停了下来,回身摆手招呼道“小六子,你过来吧。”

福管事待人温和好脾气,小六子这才松了口气。

第一百三十八章 忠心赤胆

“一会拿对牌,去乙字号库房里领就是了。”吕福吩咐小六子道。

小六子应声要走,吕福又交代道“回去和王管事说,要细细的筛米,不可马虎了。”

“得咧!小的回去就传话给王管事,福总管事放心好了!”

这边吕福的气也消了,想想刚才发的那一顿无名火,当真没有必要。

魏四正在屋里拢账,才一抬头,却见着芮禹岑和魏孜博两人抬着一大箱子的东西回了来。

魏四才要说话,魏孜博就赶紧朝她摆手,“有什么话,到后堂再说。”

魏四听了,适时住了口。吕福也过来帮搬东西。

一时到了后堂,掩好房门,芮禹岑道“药配好了,这些便是。”

魏四问“这一路上,可被人跟踪了?”

芮禹岑摇头说“倒不曾被人跟踪。”

魏孜博道“得赶在天亮之前,将其掺洒在酒里。”

吕福也说“这事多一个知道,便多一分危险,就是掺在酒里,也不能让店里的伙计经手。”

魏四点了点头,分配任务道“那这样,现在这五百坛酒都在甲字号仓库里,今天晚上支开众人,我负责在外面把守,芮公子,大哥哥,表哥,你们三个手脚麻利些将药掺到酒水里,可也保险。”

三人听着,俱点了点头。

……

第二日清早。

柳伯言同魏楚欣在一处吃饭,饭毕,魏楚欣给柳伯言倒茶来喝。

柳伯言喝了那茶,只觉得里面似加了糖般的,甜滋滋的,便笑问魏楚欣道“今日楚儿沏的茶格外好喝,怕不是加了蜂蜜吧?”

蜂蜜没加,倒是加了解毒的草药。

魏楚欣笑着点了点头,随柳伯言怎么说,见他起身要出门,不免叮嘱道“知你今天要去收红曲酒,那磬醉酒楼原是我的铺子,里面许多人都是我的旧管事,一会你到了铺子,可不要为难了他们才是。”

柳伯言便是握过了魏楚欣的手,笑说道“还需楚儿特意说,你的亲友就是我柳伯言的亲友。”

一旁坐着的魏二见两人举止亲密,自觉低头回避了。

一时柳伯言出了门。

魏二抬起头来才要同魏楚欣说话,但见着她咳嗽了声,一口鲜血顺势就喷了出来。

“三妹妹!”魏二变了脸色过来扶魏楚欣站稳。

魏楚欣拿帕子擦了嘴角的血,轻握着魏二的手道“我没事,就是这两日累的,休息休息开几副药吃就好了,二姐姐不要着急。”

魏二忙是扶魏楚欣坐下,拿过清水让其漱口,关切的询问道“可好了一些,用不用着郎中过来瞧瞧?”

魏楚欣摇了摇头,示意魏二扶她到案前。她一面提笔开着方子,一面笑对魏二道“要说来,这算是老毛病了,当年在西州时,跪在雨里洗衣,积劳成疾,就吐过这么一回血,亏得自己是个郎中,调养了几年,也调养好了。眼下又犯了病,这也得回是在这里,要是在外面,怕是得不来抓药的钱。”

魏二轻轻的帮魏楚欣抚着后背,“好在是将药配成了,三妹妹也可暂时休息休息了。”

魏楚欣点头,写好药方,放下了笔,只交代魏二道“还要麻烦二姐姐把这血污清理掉,若被柳伯言知道怕是不好。”

魏二点头应着,但见着魏楚欣双眼乌青,说完这句话,就困得合上了眼睛。

魏二摆手叫来一旁的喜儿,两人轻轻地将魏楚欣扶到了床上躺着。



因那红曲酒是要在后日宴会上供元朝大汗及各位王子亲近部下喝的,安全问题便是极为重要。

柳伯言前去磬醉酒楼收酒,身旁有许多胡人常随看着把关。

将铺子里的东家魏四和总管事都叫了过来,算上柳伯言,一共三个人,从几百坛酒水里随便抽取了数坛,尝饮过后都相安无事,这才算过了关。

这面将红曲酒悉数运到宫里广盈库贮藏之后,柳伯言去乘乾殿里给呈递消息。

大汗赫连丞正歪靠在龙椅上,下守处跪坐着的是十王子和十一王子。

战场上连连败北的八百里急报被扔了一地,乘乾殿内气氛压抑,大汗赫连丞不开口说话,没有敢擅自喘个大气的。

柳伯言是跪挪着进来的,跪在大殿中央,恭恭敬敬的分别给赫连丞,十王子和十一王子请了安。

赫连丞摆手让他起来。

柳伯言谢恩跪坐在十一王子的下首处,同赫连丞事无巨细的禀告近来奉旨经办之事。

“火炮已经开始营造,最迟十日,方可完工。”

“近来又有许多能人志士趋之若鹜愿意归顺我元朝。”

“为大汗贺寿之大宴会基本准备完毕,红曲佳酿已经收缴库中,臣奴已经亲自尝验。”

……

赫连丞虽自始至终都没说话,但听着柳伯言所述的一件件事情,深拧着的眉头也渐渐舒展了一些。

这时外面有人禀告道“长生不老之丹药已经配置出来了,张国师奉药求见。”

赫连丞大改郁色,忙道“快请进来!”

一时有个老道捧着丹盒上了殿来,自称吸取上次教训,此次配置丹药万无一失,凡人服用后必能延年益寿,长命永寿。

上次配制丹药因阳气太盛,凡人经脉胜受不了,方才使试药之人气尽而亡,以失败而告终。

经此一回,赫连丞心有余悸。此丹药必是要眼看着人先试服用下无碍,方才能用。

自从同汉人女子所生六子赫连荆义叛国通敌,生性多疑的赫连丞对几位王子的猜忌就更甚了,这其中尤其包括同为汉人女子所生的十一子赫连平义。

“老十一,你可有胆量替本汗试药?”赫连丞鹰隼一般狠戾昏黄的眼睛半眯着看向赫连平义。

被点了名的赫连平义一时跪直了身体,眼看着被人拿在眼前的丹盒,出了满额头的汗,吓得失了草原汉子勇猛无畏的气势,“父汗,儿臣,儿臣……”

赫连丞大骂了一声,又把狠凌的目光扫向了十王子。

十王子见了,头长磕地不起,说话连不成句。

只等丹盒轮到了柳伯言这里,柳伯言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当即将丹药接了过来,放在嘴里,吞咽了下去,“能为大汗尝药,实在是臣奴之幸事,感谢大汗给臣奴报效之机会。”

赫连丞大悦,粗声笑道“干儿好忠心!只等真能长生不老,干儿将立第一奇功。”

柳伯言跪地俯首道“只要父汗不弃,儿臣为父汗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第一百三十九章 好计谋

一时从乘乾殿出来,才走出两步远,突然有身边长随前来禀告道“柳大人,不好了,广盈库看酒的库管,擅自喝酒斗殴,闹出人命了!”

柳伯言听着,赶紧摆了摆手,压下此事说“大汗生日临近,切莫声张此等细枝末节小事让大汗烦心。”

前往广盈库,处理了此事。又正赶上御膳房来调酒,柳伯言吩咐用以前剩下的库存供给,新纳回来的五百坛新酒只等宴会当日才能开坛,讨一个吉利的彩头,为大汗增福添寿。

这面十王子和十一王子先后走了出来。提起刚才之事,不免又把柳伯言厌恶痛恨了千八百遍。

十王子咬牙切齿道“齐国这个柳狗奴忒是无耻,在父汗面前把咱们比了下去!他又生性狡猾,如那铜墙铁壁一般,挑不出错处,真是可恨可恶到了极点!”

十一王子赫连平义道“十哥所言差矣,只要是个人他就有短处,抓到他的小辫子,看他柳狗奴还耀武扬威不了!”

十王子听赫连平义的口风,不免凑过来追问下话。

两人交头接耳商议一番,直哈哈大笑了起来,“十一弟所言甚妙啊!”

……



第二日,磬醉酒楼总铺。

红曲酒交了上去,铺子里一时空闲了下来。

四月底,京都城里的百花正开的繁闹。魏四穿着桃粉色的衫子,正站在院内,拿花剪打理着海棠花,明媚的阳光照射下来,更衬着魏四明眸皓齿,俏丽非常。

“四妹妹好雅兴啊!”曹绅离老远便作揖笑道。

魏四背对曹绅站着,一听是他来了,舒展着的眉毛都不禁蹙了蹙。一时收了花剪,回过身来笑同曹绅说道“今这天儿甚好,姐夫倒乘兴来了,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曹绅笑说“多谢四妹妹惦记,照前日比可是好了许多呢。”说着,呈上一副红绒纸对联,递给魏四道“还多亏前日四妹妹接济的银钱,今日清早,身上一见好就写了一副字,若四妹妹不嫌弃,贴在铺子里,换一换门徒,讨一个好彩头吧。”

魏四听着,就忙接了过来。当着曹绅的面就打开了,赞了一回上头的字,又吩咐小伙计打浆糊贴在了堂屋门上。

“姐夫这字写的真好,只我书读的少,又最不擅写字,看着这好字也有如对牛弹琴,没个品鉴的乐趣。芮公子和大哥哥都是长于丹青字画的人,不若姐夫暂时留下,等晚上一同用饭,一处把玩这对子才好呢!”

暂不论芮禹岑,就魏孜博的字也比他曹绅写的强出许多来。何况几人又向来不和,魏四不愿意搭理曹绅,故意说了此番话。

只令她没想到的是,曹绅这脸皮也是够厚的了。

他笑着搭言道“四妹妹几次相留,这次又岂有再去之礼。芮公子的书法,大哥的丹青都是绝顶好的,自经胡人入京,已经嫌少有舞文弄墨之雅兴了,今日清明晴好,也正是个好时机,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甚是呢。”听的魏四无语,淡笑了笑往阁楼上走,“还有几笔账目没拢,多有失陪,姐夫莫怪。”

曹绅摆摆手笑说“四妹妹快去忙,我一闲人,哪里用搭理我。”

魏四听这话,扶着楼梯停了下,笑道“瞧姐夫这话说的,若是出自旁人之口,我倒以为那人挑我礼呢。”一时喊堂外的伙计道“小吴子,我忙着算账,你先把手里的活暂放一放,带曹大人随处转转。”

小吴子应声,放下了手里的凿子,走过来给曹绅行了礼,带曹绅在铺子里四处走了走。

闲逛了一小会,曹绅出手大方,从袖子里讨出了几十个铜币来,递给小吴子道“拿去,这天正好,你出去买几块糖吃吃罢!”

小吴子摇头笑说“东家让我引大人随处逛逛的,小的可不敢偷懒。”

曹绅道“不算你偷懒,我自个儿随处走走,你歇着去吧,成天家做工,今日遇着了我,放你的假,去吧。”

小吴子就抿唇笑了,接了曹绅的赏的铜板,行了礼,偷偷从后门溜出去买零嘴吃去了。

曹绅落得个自由自在,便背着手在磬醉总铺子里逛。经过的管事、小厮、打杂,有认识他的就行礼招呼一声姑爷,不认识的见他穿着袍子,打扮的又体面,也不敢小觑了。

一时往里走,就听后面有人喊他道“曹姑爷,你且等一等小的!”

曹绅站定,回身去看来人,只见是个五十上下的老瘸子,一瘸一拐的朝自己走了过来。

“那日给崔四收尸的,可不是曹姑爷,崔四私下里都和我说过百十来回了,说曹姑爷以前是读书做大官的人,在衙门里威风的了不得呢!”

曹绅听这瘸子倒是个知趣的,便笑着和他搭言“老爹如何称呼?”

魏三鹏道“曹姑爷叫小的魏三儿就是。”

曹绅听是魏家人,忙要行礼,魏三鹏拦道“曹姑爷快是别,小的一下人,哪能受得起姑爷的大礼!”

曹绅还是象征性的揖了一揖,问魏三鹏道“你怎么也叫魏三,和你家三姑娘是怎么论的?你认识她么”

提起魏楚欣来,魏三鹏可来劲了,接过话来“如何不认得!曹姑爷是京城里的大官,不知晓当年在靖州的事。不是小人吹啊,眼瞅着三姑奶奶现下嫁得好了,成为一品诰命夫人了,想当初她还受小的接济呢!若没有小的,三姑奶奶有没有命活着还不知,现在谁不把小人当个人物供着,就是铺子里的东家四姑娘,同小人见着了面也得恭恭敬敬的叫一声三叔呢!”

曹绅搭眼又瞧了瞧魏三鹏,见他穿的破烂,脸黑牙黄,忒是没有个样,方知也是个一个屁两个谎的喇子,便并不打算同他往下说了。

魏三鹏见曹绅要往前走,托着一条瘸腿,赶紧拦着说“小人知道个秘闻,憋在心里不讲出来日日难安!今天可算是有造化了,让小的碰着了曹姑爷。”

曹绅看不起他,不愿意搭理“去,去,你个老汉知道个什么!”

魏三鹏道“曹姑爷也别瞧不上我这个老汉,若这件事说出来,曹姑爷得大大的感谢我呢!”

“那你倒是说?”曹绅不耐。

魏三鹏摆摆手,一副要钱的架势。

曹绅就从袖子里拿出几个铜板,扔到地上让魏三鹏捡。

魏三鹏趴着将钱捡了起来,清清嗓子道“我说了,曹姑爷可听仔细了。”

第一百四十章 前夕

“崔四是怎么死的?”魏三鹏笑看着曹绅,“这里面的水深着呢!崔四临死前一天都和我说了,说他早晚得死在四姑娘手里,问我信不信。”

曹绅听的一知半解,魏三鹏说到这里就又不说了,撮撮拇指,又来要钱。

曹绅前后左右摸了摸,在身上翻出一块碎银子给魏三鹏。

魏三鹏才接着说“想来这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了,崔四嘴松,把四姑娘和吕福让他做的那些坏事动不动就抖擞出来,四姑娘多厉害的人,能饶得了他!”

“你们四姑娘都让他干什么事了?”曹绅忍不住追问。

魏三鹏见曹绅没钱了,也榨不出来油了,怎么也不肯往下说了,托着瘸腿要走,曹绅拦他,他也只是道“那些事崔四没死的时候不知道同芮公子学几百回了呢,曹姑爷和芮公子是同朝为官的人,问问芮公子不就全知道了,小人嘴粗,能吐出什么好话来。”

曹绅本还想再问,只又想着正事还没办成,和个活着的时候就不成气候的废物浪费精力,他值当么。

……

魏楚欣现下住着的三进民宅。

魏楚欣一病不起,柳伯言总是放心不下,只要一有空闲,半个时辰也算,从宫里跑出来,除去在路上耽搁着的,和魏楚欣说不上两句话,就又得走。

柳伯言自己心里有数,剩下的日子不多了,能多见一面就算是赚着了。

“你这人说话不算数,把人骗得一来一来的,说好的给我画像,现下病倒了,又怎么画呢。”柳伯言坐在床沿,见着魏楚欣微阖着眼睛,脸上和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柳伯言,”魏楚欣动了动唇角,轻声说“你别和我赖,画早给你画完了,你还想要几幅。”

柳伯言便是笑了,他自己热的出了一身的汗,捡起一旁的蒲扇,轻轻的帮魏楚欣扇风,“那幅不算,得照着我本人画才算数。”

魏楚欣勉力抬起胳膊,打开柳伯言的扇子,“别扇,我正冷着呢。”

“大中午的,盖着大厚棉被还冷。”柳伯言听着,就放下扇子来探魏楚欣的额头,“是不是染了风寒啊,都多大的人了,一点都不知道保重自己。”

“快拿开你的手,怎么这么火烧火燎的,不像人手,像一块火炭。”魏楚欣只感觉柳伯言的手热的异常。

柳伯言便忙抽回了手,“矫情,哪里就热了,我自己摸着不热啊……”

正说着话,外面有人来叫柳伯言。

柳伯言应声,交代魏楚欣好好休息,便走了出去。

房门吱呀两声,被推开又被轻轻关了上。

魏楚欣支楞着耳朵,隐隐约约听柳伯言说“去回大汗,就说自从服用了药,浑身舒爽,照以往精神了许多,一点妨碍都没有……”

回想起刚才柳伯言那双异常的手,魏楚欣一时睁开了眼睛。

他服用了什么药?



下午,芮禹岑正常从宫里回来,一进了铺子,就见着了门口新换了大红绒纸的对联,不免问院内做工的伙计道“不年不节的,怎么新换了对联?”

伙计笑答道“曹姑爷带来的。”

“曹绅来了?人呢?”芮禹岑问。

“东家在楼上算账,让小吴子带曹姑爷在铺子随便走走。”

“让他随便在铺子里逛?”芮禹岑听着,眉心陡然一蹙,下话不及再说,径直回了自己屋里。

楼上的魏四听见了芮禹岑的说话声,便下了来,端着案上洗好了的应季水果,往芮禹岑和魏孜博住着的屋里走。

只等走到门口,眼见着芮禹岑连房门都没来得及关,径自在屋里察看着几个书柜,但见着那草图还在,他不免舒了一口气。

魏四立定在门口,笑对芮禹岑道“芮公子忙忙的在找什么呢?”说着,迈进来一步,“洗了些水果,搁在案旁了,芮公子和大哥哥别忘了吃。”

芮禹岑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魏四便有眼色的退了出来,往回走的路上,看见了小吴子,不免问道“怎就你自己,曹大人呢?”

小吴子支吾了半天没说出来话,倒是一旁有个眼尖的伙计说“曹姑爷刚才就走了。”

“走了?一声招呼不打就走了?”还真是太给他脸,他有点蹬鼻子上脸,魏四站在院子倒是觉得好笑,吩咐守门的人道“以后曹绅再来,谁也不许放他进来,拿这里当什么,城门也没有这么走的!”

两个时辰之后,魏孜博回了来。

大家在一起用了晚饭。

关起门来,吕福说道“才我从街上回来,但见着街上多了不好的流民,坐在街边上的,歪躺在空房子里的,就是卖东西的小贩,也照往日少了许多,看来是真行动起来了。”

芮禹岑道“胡希乐和原东庭等人已经募集了两万余民兵,明日将是一场血战,如果那毒酒能发挥作用,元朝重要部将不战而亡,胡兵就是再骁勇善战也是群龙无首,总巢被剿,萧元帅率大军挥师北上,我齐国平复之日指日可待矣!”

几日听着,便举杯饮尽了杯中的酒。

下了饭桌回屋,魏孜博见自己桌案上明显被人动过,一时侧头问芮禹岑道“你在我这拿了什么么?”

芮禹岑摇头。

魏孜博捋了捋案上的重要珍贵经史,倒是不少什么,唯独不见了一幅画,“那有谁来过这屋么?”

芮禹岑见魏孜博着急,便放下了手里的笔,问他道“可是少了什么?”

魏孜博还在翻找着,一边找,一边道“八年前还在靖州的时候,我给楚儿画了一张图,本来是一张草图,因眼睛画得极为传神,便一直没舍得弃了,昨天找东西的时候还看见了的呢,这会怎么没了,我明明记着就放在明面上了啊……”



酉时末刻。

柳伯言这面换下胡人装束,同魏楚欣,魏二一同吃晚饭。

才吃了一半,突然听外面轰轰乱乱吵嚷了起来。

事发突然,柳伯言便让魏楚欣和魏二安心吃饭,他放下了筷子要去外面看看。

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柳伯言走了出来,只见外面火把簇簇,直将这座三进民宅里里外外的围了起来。

摆手吩咐身旁几个心腹“回去保护好夫人。”

这面从容走了出来,只见着十一王子赫连平义骑高头大马立在府门口,一脸得意的笑着,指着柳伯言喊道“柳狗奴,你当真色胆包天!竟然敢私藏萧旋凯的女人,现下被人告发,看你有几张狗嘴同父汗狡辩!”

怎也没能想到凭空会有这一劫,仿若有一声闷雷,没劈着脑袋,劈在了耳朵旁,震得人青筋暴起。

“来人,还不将这狗奴及宅中女人拿下!”赫连平义喝命道。

一时大批胡兵要闯进民宅拿人,柳伯言自己带出来的心腹死守宅门,兵器相撞,两相打斗了起来。

柳伯言见势头不好,摆手命令心腹住手。一时门口五十余人都被赫连平义部控制了起来。

待到要闯进宅子时,柳伯言却是陡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扬声质问赫连平义道“要进府拿人,可以啊!把大汗下发的缉捕令拿来!我倒要看看有哪个不要命,没有缉捕令敢私闯我的府邸!”

赫连平义怒道“本王子拿你这狗奴,还需要缉捕令!来人,还不将人给本王拿下!”

柳伯言大笑,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把圆刀,比向了自己的脖子,“你是王子不假,只自从昨日我服下国师配出来的长命丹后,这一条命就变得比十一王子的性命更金贵了!那长命丹一共有两颗,一颗在乘乾殿内,一颗在我这个狗奴肚子里。这药效还没试出来呢,十一王子说若我有个三长两短,大汗会怎么对您呢?难道十一王子是想争夺王位,不想让大汗长生不老么我丑话可说在前头了,谁敢再往宅子里迈一步试试,用我柳伯言一条贱命,换十一王子及身旁所有部下的性命,合不合适呢?”

第一百四十一章 作过孽的人都要受到惩罚

柳伯言进宫,自己到赫连丞面前解释去了。

气喘吁吁跑到乘乾殿,跪挪着进了来,殿内赫连丞正搂着两个宫妃喝酒。

柳伯言跪在一旁,赔笑说“臣奴来请大汗的安。”

赫连丞被其中一宫妃刚灌了一钟酒,沾了满胡子。另一宫妃拿过帕子要来给他擦拭,他反倒是扯过那帕子,和那宫妃脸对着脸,蹭了美人一脸。

“大汗讨厌。”

“大汗再受这一杯。”

粗声憨笑声混合着娇声巧笑声,柳伯言跪在一旁,只有鼻孔出气声的份。

“都滚吧,明儿晚上再过来。”赫连丞掷了杯,摆手喝退了宫妃。

轮到柳伯言这里,是一抡一个大嘴巴,抡了三四个,打的柳伯言满嘴是血才肯说话。

“你这狗奴艳福不浅呐,感情上几天找的不是你小妾,倒是萧旋凯的小老婆,是也不是?”

事到如今,柳伯言哪里敢轻易狡辩,跪在地上任打任挨,连声说是。

“这别人不来禀告,你个狗奴打算瞒本汗多久?”赫连丞把大案上铺着的魏楚欣的画像一把甩到了柳伯言的脸上。

柳伯言见了那画像上画的是魏楚欣,顺势说道“臣奴错了,臣奴知错了!臣奴以前就相中了这小娘们,只是她被萧旋凯霸了去,后来臣奴跟了大汗,才有机会圆了心愿!是臣奴鬼迷心窍了!还求大汗饶恕!臣奴一条狗命死不足惜,只惶恐浪费了肚子里这颗长命丹。”

赫连丞道“你这狗奴还有点自知之明!给你一次机会,明日宴会,你自己把萧旋凯那小老婆带来,带来了她,你还是本汗的好干儿,带不来她,你两个都得死!”

柳伯言连连答应着,被赫连丞一脚踹了出去。

骑马走在街上,晚风习习。

柳伯言被扇的头脑昏聩,拿袖子抹了抹嘴角上的淤血,展眼望去,街上沉寂如常,在这沉寂背后,也许就是蓄势待发。

他一人之性命,渺小又卑微,曾经他是个花天酒地的浪荡公子,入不了青史,上不得台面。

现在也许也上不了青史,登不了台面。

今晚上他是人人唾骂的汉奸,明天也许就是某些人心目中的英雄了。

他不求别的,戏游人生而已。

……

“小娘们,老子蹲你几个月了!给了钱的是大爷,老子交了一两银子呢,你得服侍好我魏三爷!”

玉红坐在一旁,无动于衷的听魏三鹏奚落侮辱着。

生逢乱世,她一弱女子的性命有如浮萍,沉浮在国难时局里。

胡人刚刚攻破京城那会,她后悔当初没随魏楚欣回南方。后来被胡军凌\辱,被抓到了这开门接客的楼子里,又做起了以前的营生。胡人也接,汉人也接,两者唯一不同的是,后者给钱,前者不给钱。

等再后来,她遇上了原东庭,见到了胡希乐,两人集结军勇,她在背后薄尽微力,这才暂时了了想要自尽的念头。

“看在曾经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劝你快走吧。”玉红欠身捡起茶盘里的瓜子磕着,吃了瓜子仁,吐了瓜子皮儿,轻声轻语道。

“放屁,咱们之间的帐还没算呢,我泥地里头摸爬滚打了八年,就为活着要你了这小贱人的命,让我回家去,做梦!当初若不是你和魏小三两个人连起手来害我,我至于没了一条腿,乞讨要饭活着!”

玉红又低头捡起粒瓜子磕着,长长的染着蔻丹的指甲将落在衫子上的瓜子皮儿弹掉,“那是你罪有应得,前四十年作孽,老天爷要了你一条腿,现如今天命之年,你再不知反思,”玉红翘起手指指了指天上,“该收你的命了。”

“收老子的命!老子先要了你的命!”说着,魏三鹏就扑了上来。

玉红轻轻抚着衫子,并没有躲。

魏三鹏一把拽住了她头发,直将她按在了地上,一收手紧紧的扼住了她脖子。

玉红没躲也没挣扎,抬眼看着魏三鹏笑说“做过孽的人都要受到惩罚,老天爷不只收你的命,也收我的命。”

一张脸被憋的紫涨。

突然听外面喊“不好了,都死了,二十几个都死了!”

有个熟悉的男声制止道“要想活命就别声张,红姑娘呢?”

“红……红姑娘,在……在楼上接客……”

噔噔噔,有靴子往上来的声音,魏三鹏听的心急,用上了吃奶力气要致玉红于死地。

房门被人从外揣开了,室内点着昏黄的蜡烛,她身上的暗香袭来,让赶上来的胡希乐有那么一瞬的恍惚。

直看到地上的两人,青筋暴起,抽刀捅进了魏三鹏的后背。

“红玉,红玉,你没事吧!”

“快醒醒,是我,我带你离开!”

玉红觉得前面的路好黑,连盏灯都没有,她跟着游魂亦步亦趋的往前走,男男女女,太多的人了,她踩了前面人的脚,后来的人又来推搡着她。

“红玉,是我啊,你醒醒,睁开眼睛看着我啊!”

耳畔传来那么熟悉的声音,她轻蹙了蹙眉,怎么连她的名字都叫错了,她叫玉红啊。

猩红的眸华里又一次呈现出那样鲜明的身影。

他身高八尺,长相周正,通身的贵公子优渥气质,脸上是那样惯常的不耐。

在某天夜里,她说不努力赚钱谁养我呀。

那人在她耳畔轻轻说的,不知是认真还是敷衍不是有我养你?

轻轻咳嗽了一声,她睁开了眼睛,迷蒙中她看着面前的男人,风尘仆仆,冠发不整,熟悉的容颜,周正的长相,他眼睛猩红着,里面布满了一整层血色,嘴唇干裂,两颊消瘦,那是募集军勇,日夜奔波的疲惫。

她以前沉迷于他通身的贵公子优渥气质,现这份贵气不见了。随之而消逝的,也有那些不耐,她在他眼里看到了在乎与隐痛,但她知道,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京都这座城。

天一亮,这座城将面目全非。

“药……药我已经下在酒里了……”玉红又轻轻咳嗽了几声。

胡希乐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看着她眼睛说“我带你离开这里。”

玉红挣扎着自己站了起来。

她抬腿迈过了魏三鹏的尸体,握着胡希乐的手,和他并肩走出了楼子。

楼内,是魏三鹏瞪着狰狞双眼死不瞑目的尸首;楼外,是被毒死的胡人的尸首。

来往穿梭于中间的,是还挣扎活在世上的人。

……

第一百四十二章 你是可怜她,还是真喜欢上了

在民兵集结的胡同,人们举头望着天上的明月。

黑灯瞎火,伴着那点皎洁的清辉,有人低头磨着刀,有人扬臂练习着使用锹镐,有人捏紧了木棍。

静悄悄无声,蓄势待发,等待着天亮,报家仇,报国仇。

凋敝的房檐下,原东庭,胡希乐,柳子慎三人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原东庭嘴里叼着根草杆,侧头看向柳子慎,“三哥打算什么时候去?”

柳子慎抬头望了望天儿,“这就走。”

原东庭笑说“离天亮不还有一会儿,着急走什么?”

柳子慎道“得早去排查排查,小叔派去的人我信不过。”

胡希乐听着便是笑了,“什么时候改的口,先前不是还叫汉奸么。”

原东庭听了也笑。

柳子慎耐不过了,道“从现在开始,有一个算一个,谁再说柳伯言是汉奸我跟他翻脸。”

走过来送水的玉红听的一知半解,看了看胡希乐。

胡希乐解释说“原我们也以为柳伯言叛国通敌了,直到后来二嫂回来,东子求她把阿铮的……脑袋从城门上拿下来,结果送回来的头颅下面压着二哥的亲笔信,我们才知道当年柳伯言作为大使去北元关的前一天,他就和二哥商议过了,要制肘虞昱那个莽夫。后来北元关被攻破,柳伯言就顺势假意投靠了胡人。”

听到这里,原东庭也不禁感慨道“原当年太祖在建都之时,在城下挖了火道,同时绘制了火道草图,将这草图裁成七份,分别藏在天家,及开国六公手里,我们留在京城,将这草图合了起来,想着将胡子连窝端了,只又苦于缺少火药,还好有柳二叔这一交,成了多大的事!”

这面柳子慎整了整袖子,道“论火药之术没人能比得过我,胡人几个大军营呢,不是小事,确保万无一失,我得再去排查一遍。”

原东庭听着,也站起了身来,吐了嘴里叼着的草秆,道“军营离这边远着呢,我送三哥过去。”

柳子慎摆摆手“待着吧,又不是不认路,我一个人走的宽敞。”

柳子慎在狱里受得伤还不曾好,托着腰,一步一步的往胡同口挪。

胡希乐在后面也笑着喊他“说的真,骑马送你,不比你这样省劲?”

柳子慎摆摆手“都消停点吧,被胡子发现就完了,以前在京城里招摇撞市到了头,现在是你们招摇的时候么?”

胡希乐和原东庭听了就都不言语了,空了一会,道“以后也不那样了,都说被人骂纨绔子弟,也是太不像样了,等胡子被赶出去,也该往人样上活活了。”

……

夜越来越静。

玉红半靠在草墙上,微微阖着眼睛。

原东庭伴着清白的月光回头看了她一眼,以为她睡着,就小声和旁边的胡希乐道“你是怎么打算的?”

胡希乐道“什么怎么打算的?”

原东庭一推他肩膀,“跟我在这装吧,怎么到底把她带过来了?”

胡希乐道“总不能扔在楼子里。”

“看这架势,你是打算迎进家门了,就四嫂同意,你心里真能不往那方面想么?”

胡希乐轻笑了笑,看向原东庭道“我想什么?”

“她是做什么营生的,你不在乎,家里能不在乎?”

胡希乐笑说“当初二嫂和高承羿的传言传的满天飞,二哥那么心高气傲的人,不也没在乎么?”

“魏氏再是怎样,那也是出身书香门第,是正经的官家小姐,她呢?”顿了一下,原东庭转念一想又是笑了,“也是,你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些年跟这个跟那个,你少折腾?从今以后改好了,谁也别嫌弃谁。”

胡希乐骂他道“滚一边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原东庭正了正身,看着他眼睛追问“真不在乎?”

胡希乐别过了眼去,隔了一会,低头道“以后改好就成。”

原东庭不肯善罢甘休“士别三日,即应刮目相看,四哥高境界啊!说实话,是可怜,还是真喜欢?”

胡希乐没再搭言。

……

三进民宅。

柳伯言推门进来,就见着魏楚欣披衣坐在椅子上。

四目交汇,柳伯言压下通身的疲惫,朝魏楚欣笑说“大晚上的,怎么坐在这里?”

魏楚欣道“我在等你。”

柳伯言嬉皮笑脸的,“等我?等我做什么?”

魏楚欣起身递给他一杯茶,柳伯言接过来喝了几口,还是那么不正经的笑着,“等我回来上床睡觉?楚儿想通了?”

魏楚欣抬眼看着他,“现如今府外面被胡兵围得水泄不通,你柳大人有心情同我上床睡觉?”

柳伯言便是顺势坐在了魏楚欣才坐着的椅子上,将茶杯放在案边,卸下了脸上的笑容,“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也不瞒你,有人告发,说你是萧旋凯的小老婆,明早宴会,不把你交去,我也得没命。”

魏楚欣立在原地,没回过头来,只是问“所以你是要舍车保帅了?”

“不然呢?”柳伯言拿食指轻轻敲着杯沿,“我是对你挺有感觉的,只是要因为你,连累着我,这汉奸我不白当了,英雄救美的事迹听听就得了,在现实当中别太当回事了,所以你也别怨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魏楚欣点了点头,“我可以跟你去,只是希望你能放过魏二和喜儿两人。”

柳伯言轻笑道“你以为你谁啊,凭什么和我讲条件,是你跟不跟我走的事儿么?我说带你进宫你就得跟我进宫,由得你选么。”

听的魏楚欣不禁回头看了看柳伯言,看着柳伯言现下这份不人不鬼的模样,摇头轻笑了笑。

“你笑什么?”柳伯言便是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看着她眼睛说“凭什么啊?”

魏楚欣和他对视着,没说话。

“明明是咱们先认识的,凭什么萧旋凯后来居上,就凭他是侯爷,原你魏楚欣也是个嫌贫爱富的啊!明天送你上刑场,今儿晚上我非得办了你,你给我记住了,就算是死了等下辈子,也是我先排的号,这辈子一就这样了,下辈子你是易了容也好,改了貌也罢,就是托生成男的,我变成女子咱俩也得凑成一对了,你听没听见!”

魏楚欣觉得柳伯言疯了,他拦腰要来抱她,她挣扎不过,就低头下死口咬在了他胳膊上。

疼了,才甩开她,撸起袖子,上面是满口牙印,滴滴答答往下直淌血。

柳伯言举着他的胳膊看着魏楚欣的眼睛说“可看仔细了,记住这牙印,下辈子别认错了男人!”

第一百四十三章 修来世

这一天,是她的生日,生在桃花凋谢之时。

玉红微微睁开了眼睛,轻轻起身,走到了凋敝草屋之外。

她回头之际,胡希乐和原东庭还在哪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玉红笑了笑,她望着胡希乐的侧颜,深深如许。

在最好的时刻分别,总好过耗尽感情之后变成相看乌眼鸡。

她是做什么营生的,你不在乎,家里能不在乎?

原东庭说的话是对的,他对她留有的那点介乎于可怜与喜欢的情感,抵不了长久平淡又平常生活的腐蚀摧残。

她曾经那么艳羡萧旋凯对于三姑娘的一往情深,结果怎么样呢,萧旋凯到最后也还不是厌倦了三姑娘。

同他们这种王孙公子谈感情,太过天真滑稽。

他们的心太硬,情,太薄。

玉红知道,两人之间,也许只适合露水情缘。

犹记得三年前七月初七那一日,他带她去过一个地方,一个她心以为自己被承认了的地方。

玉红回过了头,不再看他,迈着虚无的步子,走出了灯火阑珊处。

她入了朱雀街头,转过了几条巷子,在一处看起来十分不起眼的破旧铺子门前站住了脚。

进了铺子,里面的伙计早已经跑光了。

循着记忆,通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转了个弯,又走了两箭之地,到达了尽头。

推开那一扇黑漆板门,里面是另外一片天地。

层层叠叠的假山曲水而绕,顺着东西两侧无限延展,那假山奇高,山壁上光滑无比。当初胡希乐带她来这里时,她问这是什么地方。

胡希乐笑说这是秘密基地。

她追问什么意思。

胡希乐说二哥,三哥,东子,阿铮经常来的地方。

她听着,便侧头看着他问那你还带我过来,不怕……遇上么?

胡希乐当时笑着,话说的不太认真打个赌吧。

她问赌什么。

胡希乐说真遇上了,我娶你进门,如何?

她当时听了,心里砰砰砰跳个不停。不知是惊吓着了,还是惊喜着了。

启动机巧,从拱门通过。

里面又是一翻天地,亭台水榭,楼阁殿宇,房屋抱厦,长廊拱桥,垂柳依依,在暗夜里,宁静又和谐,丝毫不受胡人入京的侵扰。

七夕那日,玉红把她和他的头发挽在了一块儿,系成了同心结,放在了妆奁里,埋在了前庭桃花树下。

故景重现,正当玉红坐在落满花瓣的阶上,慢慢拔下头上的簪子时,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说话声。

“喜儿,慢一点,当心磕到三妹妹的头!”

玉红抬头,循着声音瞧去,却见着两个女子正吃力的搬挪着一个人。

她是怎么进来的?

她们是怎么进来的?

双方互相注视着对方,一时的诧异,相看过后并不认识。

魏二和喜儿还在吃力的搬挪着昏迷的魏楚欣。

待玉红看见两人怀里的人时,不免站起了身来,“三姑娘怎么了?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魏二和喜儿也反问玉红“你是谁,你怎么认识楚儿?我们进来时,明明把地道门封死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玉红道“三姑娘的故人。”

但听魏二道“我们是从平安巷三进民宅走地道到这里的。柳伯言虽叛国通敌,但好在良心未泯,不知有何人告密,向胡人送了一幅画像,并说三妹妹是侯爷的妻妾。胡人包围了宅子,并责令柳伯言在明日宴会上将三妹妹带过去。”

“那你们怎么出来的?”玉红追问道。

魏二道“三妹妹得知后,怕宴会上有什么差错,胡人不喝那红曲酒,答应同柳伯言进宫。但是最后柳伯言念在旧情,将三妹妹打昏了,并打开了地道,放我们三人出了来。”

“喝不喝红曲酒有什么关系?”

“那红曲酒里掺了毒药,不能出现茬子。”

玉红听了,半日里无语,最后将簪子重新将簪子别在了发髻上,虚无的眼睛里重现了光亮,问魏二道“你们是从哪出来的,带我过去。”

魏二不解的看着玉红。

……

屋里,柳伯言独自坐着,他回想着先时在宫里见着的那幅画。虽说上画的是魏楚欣,但却不太清晰,又是七八年前的样子,着人顶替未尝不可,对于他自己来说,早晚都是一死。

玉红从地道上来到院子时,正见着一众丫鬟在堂前站着,灯火通明。

房门打开着,她见着了屋里坐着的柳伯言。

沿着长廊走了进来,走进屋里站定,看着和以前大变了样的柳伯言,笑说道“你看我合适么?”

柳伯言循着声音看来,一时看的怔忪。

玉红便是坐在了他的旁边,笑说“不认识我了,柳大人贵人多忘事啊!”

“你怎么会在这里?”柳伯言问道。

玉红笑着,捡起案上的半杯残茶,慢慢的呷了几口,纤长的手指轻轻拨动壁沿,看着柳伯言问道“你相信因果有循环,天道有轮回么?”

柳伯言点了点,“信。”

回想起自己的一生,玉红轻昀了一口气,蹙眉含笑说道“想我上辈子必是做了什么大孽,这辈子报应不爽,让我活得如此不堪。这辈子一就如此了,我想修来世,还上欠下的债,挣来下一世投生到富贵人家的福气。”

“富贵人家有什么好的,一掷千金,纸醉金迷的生活让人越活越空虚。”柳伯言这辈子是不可能理解玉红了。

……

第二日清早,丫鬟服侍玉红梳妆。柳伯言就坐在她身后,玉红瞅着镜子里的柳伯言道“还记得那年么?”

“哪年?”

“你我认识的那一年。”

柳伯言摇头说不记得了。

玉红便是笑了,“那年在红楼馆,你替我解围来着,一出手便是五百两,这都不记得了”

柳伯言也笑了,“一掷千两的时候也不少。”

玉红自己染着口脂,樱桃红色薄薄的上的嘴唇上,啐骂柳伯言道“还问我生在富贵人家有什么好处,这可不就是了。”

坐在轿子里,往皇宫里去。

玉红又恢复成了以前当房牙子当红姐那会,又烈又辣,嬉笑怒骂着,说她这一辈子没上过台面,阅男人无数,后来真爱上一个,只那男的也是个俗种,在心底也他娘的的瞧不上她。这一辈子,就今天最痛快,恩也还了,仇也报了,真他奶奶的大快人心,从嗓子眼通到心口窝,把那些积怨都疏散净了。

柳伯言也笑说“这一辈子啥都体验过了,死了也值了,没什么遗憾。”

第一百四十四章 知道下不了十八层地狱,就安心了

大宴会。

堂堂大内皇宫,冠缨尽是豺狼。

笙歌艳舞,满座胡人将领,嬉笑哗然,热闹之至。

柳伯言带玉红进宫,在宾客满席的大殿,当玉红脸上戴着的面纱一点一点被摘下来时,怪笑哄闹声此起彼伏。

这便是中朝将领萧旋凯的妻子,虽非倾城绝色,但俨然另有一种风流气韵。

赫连丞比对着画像看了又看,打量着站在众男人面前泰然自若的女人,他倒也相信了这就是萧旋凯的女人。

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玉红抬眸对视上了赫连丞的眼睛,那下令血染京都城的刽子手,就坐在那里,她看着了,也不过如此。

连连败北的耻辱付诸在了女人身上。中朝将领萧旋凯驯服了六王子,齐国有句古话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么势必要征服萧旋凯的女人,不只有赫连丞一个人这样想,在场之人,心有灵犀,不点自通。

达成一致的方法是先将人送至大殿内看守,待宴会结束后,先由大汗享用,再依次分给众位王子,让萧旋凯当忘八!

之后再捆送至战场,用她一命换叛徒赫连荆义的脑袋。

……

只计划虽好,却比不得变化快。

宴酣之后,猝死者无数。

宫中顿时乱做一团,杯盘狼藉,人乱如蚁,赫连丞怒目圆睁,到处找柳伯言不见。

破口大骂道“柳狗奴,可是你害本汗?”

话音未落,宫门外杀声四起,伴着那厮杀刀搏,是两声震天响的土崩瓦解声。

宫外两座军营被炸,胡兵九死一生。

原东庭,胡希乐率领民兵,奋勇杀敌,一洗前耻,报杀父杀兄杀子奸淫掳掠之仇。

这面柳伯言抄近路赶到后殿之时,殿门外守着的宫女太监早已逃窜得无影无踪了。

推开殿门时,但见着在酒宴之上以小解之由跑出来的十一王子赫连平义正强迫着玉红起起伏伏……

粗\喘声如牛,赫连平义狞笑着用齐国话问身下的玉红“我比萧旋凯如何?”

玉红平静如同行尸一般的躺在床榻上,心已死了,万事万物,万念俱灰。

柳伯言停站在殿中央,眼见着那样刺目的场景,握拳顺势在大案上举起了个大瓷瓶,大跨着步子照着赫连平义脑袋便砸了下来。

碎瓷片迸射的到处都是,打的赫连平义满脑袋的血。

柳伯言一把将他推开,拉起床榻上赤\裸着的玉红,只顾往她身上披衣服。

玉红呆坐在榻边,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再苟活于世的意念。

柳伯言看着她眼睛,摇着她胳膊说道“我事先已经安排好了,从这里出去一直朝前走,有人接应你,从西角门出去,你就安全了,玉红,别这样,振作起来,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答应我好好活下去,就当是替我活下去好不好?”

玉红摇了摇头,笑看着柳伯言道“你快走吧,不要管我。”

这里赫连平义回过神来,被激怒了的豹子一般,抄起放在床榻旁边的圆刀,不消分说,干净利落,一刀便囊在了柳伯言的心口窝上。

“柳伯言!”玉红破声嘶喊,霎时猛醒了过来。

白刀子捅进去,红刀子拔了出来。

柳伯言受不住的从嘴里喷出了一口血,抱住赫连平义的大腿,哑声让玉红快跑。

“趁现在宫中大乱,从西脚门出宫,快走啊!”

鲜血顺着心口窝瞬间染红了柳伯言的衣服,玉红看着他那般惨白的脸,摇了摇头,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儿。

“心思什么呢,还不快走……”

话音未落,赫连平义手里提着的那把淋漓滴血的圆刀再次将柳伯言单薄消瘦的身体扎了个两穿。

玉红抹去了眼泪,咬牙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佩刀,用尽通身气力,朝赫连平义刺了过来。

赫连平义被那瓷瓶打的发懵,他和柳伯言撕吧着,正穿着外衣,系着裤带,没想到玉红从背后偷袭,一下子刺在了他后背上。

钻心的疼让他兽性大发,一脚将柳伯言踹到了殿门口处,反手掴了玉红一个嘴巴子,直将玉红抡倒在地。

赫连平义哪里能想到此时赫连丞一众已经一命呜呼了,他更想不到一时的色胆包天竟暂时救了自己一条性命。

先时在宴席上,眼见着了那个萧旋凯相中在意的女人,有哪个人不想先沾一沾。

本来宴会要举行几个时辰的,在这期间他把什么事都做完了,谁曾想柳伯言这个狗奴突然闯了进来,坏了自己的好事不说,反倒让他抓到了把柄,到时候在赫连丞面前参他一本,后果不堪想象。

就当赫连平义追出来要灭柳伯言的口时,却是见着了随他进宫,负责给他看马的曹狗奴,当即踩着柳伯言肚子,将手里的刀递给曹绅,命令道“杀了他,大使的位置就是你的!”

曹绅颤颤巍巍的接过了刀,眼看着赫连平义低头正穿着豹皮短衣,侧趴在地上的魏楚欣也是衣衫不整的,大半边雪白的膀子都在外面露着,他便也反应是怎么回事了。

赫连平义哪里知道外面的形势变了,还只粗声命令曹绅道“看什么,还不动手!”

此时后面的玉红挣扎着站了起来,紧紧的攥着手里的刀,又朝赫连平义奔了过来。

先时玉红侧躺着曹绅没有看清,此时见着了迎面袭来的女人竟然不是魏楚欣,不免惊得睁大了眼睛。

赫连平义见着曹绅那样子,不解的追问怎么了。

曹绅拿手指了指后方,赫连平义一回头,就见着一把利刃奔着眼球就横了过来,慌得他反手转过了玉红的手腕,锐利的利刃瞬间没进了玉红的心口窝里。

粗粝的嚎叫,不是玉红的,而是赫连平义发出来的。

曹绅见胡人大势已去,用那双手无缚鸡之力的手,连刺了赫连平义数十刀,直到确定人断气了,才是手脚直发颤的一下子撇了手里的圆刀,腥红了眼睛,踉跄着,疯了一般的朝殿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喊“我杀人了,我把胡子杀了,他娘的老子把胡子杀死了,老子是英雄,老子变成英雄了,娘,我翻身了,这回儿子彻底翻身了……”

这里玉红爬挪到柳伯言身旁,两个气息奄奄的人,两个将死的人,两个将要一起进阎罗殿的人,不哭不喊不惧不怕,彼此看着彼此,竟是心大的不约而同的笑了出来。

玉红道“得什么样的缘分啊,咱两个一起去阎王殿。”

柳伯言也笑着,说一句完整的话要用尽毕生所剩的气力,只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临要走了,他还是那么的痞,“你说……咱俩死在了一块儿……老天爷可千万别误会……下一世让咱俩凑成一对喽啊!”

玉红笑骂他道“你想得美吧,谁跟你凑成一对,这事归月老管,不归老天爷管。”

柳伯言最后说道“不凑成一对我就放心了……”

“趁早把心放肚子里吧。”玉红眼看着柳伯言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安详的沉睡了过去。

她轻轻的咳嗽了一声,用袖子抹干净了脸上的血,便也感觉乏了,刚要阖上眼睛,就见着曹绅又折了回来,踉跄的迈过了门槛,到赫连平义身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拔掉了赫连平义大拇指上的扳指。

玉红猜想,他应该是反应过来了,就算杀了赫连平义,日后也没有证据去掌权者跟前邀功,取下这扳指倒是明智的。

有一件喜事,让玉红知道了。

那便是,她死后应该不能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原是临了临了,她真正见识到不如畜生的人了。

曹绅拔下赫连平义的扳指之后,又爬到了她和柳伯言跟前,怕两人不死彻底,他曾通敌叛国的事迹暴露,又拿着那把遍染血污的圆刀,分别捅了两人几刀。

之后放了一把大火,销毁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玉红置身于火海当中,睁眼看着那遍地的红色。

火光冲天中,夹杂着胡希乐和原东庭等人率领民兵同胡人战斗的激烈厮杀之声。

人间的事情,或成或败,于她来说,再没有丝毫的意义。

也许潜意识里,她还记得那年正月十五元宵节,那个男人抛下所有应酬,带她到长安街正中的高楼之上,看着下面的万家灯火。

也是在那时那刻,她的心安定过……

第一百四十五章 江山再定,谁主沉浮?

十日后,西州。

京师大捷,萧旋凯部不日挥师北上的胜利消息龙腾虎跃一般的传到了各处。

江山再定,谁主沉浮?

报马蹄声哒哒,四月春花烂漫。

高义玺和高义煦兄弟二人对饮在暖阁,效仿昔日孟德和玄德煮酒论英雄之青梅雅事。

高义玺亲自拂袖筛酒,放在高义煦面前。

第一杯。

高义玺笑问“皇兄知道这一场浩劫,葬送了多少条无辜性命么?”

高义煦饮尽了杯中的酒,没说话。

第二杯。

高义玺又问“当初羿皇叔领兵作战于北元关,连连大捷,何等军势军威,皇兄为何要连下几道金牌将其追回?”

高义煦再次饮尽了杯里的酒。

第三杯。

高义玺从怀中掏出了萧旋凯写给他的求证魏楚欣是否离开西州的亲笔信,递给高义煦过目。

高义煦手捏着信纸,闭目深深的叹了口气。

“萧侯自来没有反心,皇兄难道还看不出来?何故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苦苦相逼呢?是怕他不反么?”

高义煦再次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了。

第四杯。

改换成高义煦为高义玺斟酒,酒樽轻轻的放置在了案上,他对高义玺道“一直就听人唱,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多想亲自去看看啊!”

高义玺问他道“皇兄想去江南赏莲?”

高义煦道“如果玺王准予的话,自然好了……”

高义玺笑了笑,饮尽了崇泰最后一年,孝帝高义煦亲自为他斟满的清酒。

……

下午。

邵太后和高义煦两个人在殿内闲坐着喝茶说话。

邵太后问高义煦道“听人传你要退位让贤,是真事儿么?”

高义煦点了点头。

邵太后轻轻吹着杯中的茶,“是他逼你的?”

高义煦摇了摇头,看着自己那一双自来连茧子也没有的手,道“是儿臣自愿的,儿臣这一双手太过羸弱了,以前握着掌管江山玉玺的时候,就是夜不能寐,怕这个,防那个,害这个,杀那个。登基不到十年,儿臣觉得每一天都被压的喘不过气来。”

邵太后呷了一口清茶,“想成为人上人,想踩在人的脑袋上活着,防备些又有什么?”

“可儿臣自始至终都不想当人上人,屈居人下怎么了,当皇上就是好么?”

“你知道什么!”邵太后听着,一下把手里的杯拍在了案上,厉声问高义煦道“现如今你身在高位,想要什么有什么,想怎样怎样,你才这样说,你知道被人踩在脚底下是什么滋味么?你知道被人按在砧板上割肉是什么感觉么?”

高义煦摇了摇头,笑说“母后说的我都不知道,只是母后知道儿臣怕什么么?”

“你怕什么?”

高义煦抬头望着殿内的梁柱,笑着说“儿臣最怕天上的太阳,每天早上只要那太阳一冒出来,儿臣就知道上早朝的时候到了。乘乾殿里那把龙椅太冰太凉,儿臣一坐在那上面,就觉得五脏六腑都跟着冻出冰碴儿来了,旁边挂着先皇的佩剑,经光一反射,正好晃在儿臣的眼门前儿,儿臣只要稍有分心,那光就变成了先皇的魂儿,穿着殡天时的明黄龙袍,指着儿臣脑门厉声大骂‘废物!朕怎么生出来你这样的废物!’儿臣心里害怕啊,所以上朝,议事,批阅奏折的时候,殚精竭虑一时一刻也不敢放松自己。”

太后看着高义煦道“你是九五至尊啊,你怎能如此软弱?统四方之图籍,掌天下之生死,你害怕什么,你有什么好害怕的?世上有谁人不想当皇上,母后费尽心血将你摆在高位,你怎能如此不争气,你哪里还是太祖的儿子,你有哪一点像你父皇啊!”

“统四方之图籍,掌天下之生死?”高义煦将自己的手掌伸给太后看,“这里已经满是血污了,儿臣虽提不起刀,拔不开剑,却成了天下最恶贯满盈的刽子手,儿臣有何颜面再坐在那龙椅上,儿臣不该退位么?”

“死点人算什么,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至于让你一蹶不振,主动退位?”

“母后看错了人,儿臣天性懦弱,优柔寡断,当不了一国之君。”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邵太后侧头直视着高义煦的眼睛。

高义煦便是跪在了地上,又将话重复了一遍。

“好,当真是儿大不由娘啊!好,真好!”邵太后冷笑了笑,自己生的儿子,再是了解不过了,再次拿起案上的半盏茶,道“你退位不当皇帝了,你让依靠着你的女人怎么办,我一迟暮妇人,自然牵动不了你心头的肉,你打算把虞妃摆在什么地方?她哥哥虞昱贪污受贿,无能至极,把形势一片大好的北元关看丢了,她没罪么?你不当皇帝了,她怎么办?是高义玺能放过她,还是萧旋凯能放过她?”

“他说送我们去江南。”

“去江南,你们?”邵太后一下子听炸了。

高义煦抬头道“如果母后愿意同去江南,那便一起,如若不愿意,回京之后还是太后。”

“我跟你们逃到江南去?真是无语之至!”邵太后捏着茶杯,强保持着脸上的笑容道“我倒忽略了这点,你和高义玺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打着骨头还连着筋呢。高义玺心胸宽广,他能放了你,只向来心高气傲,嫉恶如仇的萧旋凯呢?魏氏道到现在都还生死未卜,他从战场上回来,能放过谁人,想当初你是皇帝时他都不惧,何况现下退位苟且偷安了。”

高义煦本心里不打算再提以前的事情,只是话赶话赶到这儿了,他看着邵太后的眼睛,此时越过君臣之分,只论母子,他搓着脸问邵太后道“儿子就想不明白了,母亲为何就总是无事挑事,弄的家里国里都不得安宁呢?”

邵太后听着当真觉得好笑,“我总是无事挑事?”

“不是么?从十年前棒打鸳鸯拆开柳王妃和羿皇叔开始,到八年前离间左筝刺杀萧侯,整整十年时间,您把自己的儿子当成了实现自己私欲的工具,害忠良,养面首,一件一件,您让我如何开口……”高义煦满面通红,再说不下去了。

被亲生儿子揭了最难以启齿的短处,邵太后也红了脸,清了清嗓子,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除了那一件错事,剩下的所作所为是为了谁,煦儿这一番话,才是真真的寒了人心。”

高义煦摇头,“别的事情都不论了,儿臣就问母亲最后一件十,国难当头,萧侯领兵在惠州作战,母后为何要伪造儿臣圣旨,将魏氏生死未卜之事夸大告之?儿臣想了半日,想出个缘由来不知道对不对,还想同母后讨教。母后是不是想着羿皇叔出兵相援,形势见好,萧侯和羿皇叔会师于惠州,放二虎出山,日后难办,不若书信将萧侯激怒,两国交战,他就算是折回西州也必是不能带部下,届时将单枪匹马的他扣下,彻底解决多年心头大患不说,反倒助羿皇叔一人再建奇功。母后可是这样打算的?”

邵太后被问的不说话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浪沙淘尽英雄泪

高义煦轻笑了笑,从地上慢慢的站起了身,走了出去。

第二日,孝帝在文武百官面前宣读了禅让诏书。西州王高义玺继承皇位,年号中兴。

山呼万岁,叩拜如仪。

……

临行前一天晚上,高义煦来到了虞妃的下处。

自打逃难到西州以来,她就再没被圣上召幸过。

退位诏书一宣读下来,等于直接宣判了她的死刑。

高义煦走到门口,身旁跟着的太监要扬声叫虞妃出来接驾。

高义煦摆了摆手,作罢,迈着颓废的步子,推门走了进来。

屋里疏灯蔽烛,虞妃苍白着一张脸,坐在床头,憔悴的不成样子。听见门响,抬起头来,见着了高义煦,先是看怔住了,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见真是高义煦不是看眼花了,一下子就红了眼睛哭将了起来。

高义煦站在门旁边,站了半天。

虞妃见高义煦迟迟不进来,怕他转头走了,一边哭着,一边站起来奔扑在了他怀里。

温柔软语说了一番感人肺腑之言,得来高义煦轻轻一声叹息,和一句话。

“我现在已经不是皇上了,明日启程去江南,跟不跟着随你。”

本来已经万念俱灰了的虞妃听到这句话眼睛一下子灵动了起来,依偎在男人怀里,含泪说道“皇上当不当天子都是臣妾的天,有天在,臣妾才能活着,皇上去哪里,臣妾就跟着去哪里。”

高义煦道“如果你不愿意追随于我也可以,现下收拾行囊,我连夜送你离开,从此抛却前生之事,安安心心当回普通百姓,过普通的日子,一世平安无虞。”

虞氏听着这话,低头半日里一声儿不知。

高义煦道“你若想走,我护送你安全的离开,不必有顾虑。”

虞妃靠在高义煦的怀里,温柔的道“臣妾不走,皇上不要撵臣妾走好不好,臣妾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就让臣妾陪在皇上身边,照顾皇上衾枕栉沐,饮食起居好不好?”

……

又一日。

邵太后在暖阁里坐着,高义煦临行前特来拜辞。

她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串小叶紫檀的佛珠,终日虔诚念着,没有人知道在祈祷着什么。

高义煦行过了大礼,欠身跪坐在邵太后对面,笑着说“儿臣要走了,去江南。”

“什么时候启程?”

高义煦答“这便走,以后不能在母后身边照顾了,母后万物保重自己。”

邵太后闭目念了声阿弥陀佛,就再没同高义煦说一句话。

偏殿里,虞妃将连夜收拾出来的一包又一包的金银细软交给身旁服侍着的宫女。

权衡之后,她想着,不做皇妃,做王妃也好,总比再做回普通百姓的好。

此番下江南,他只带了她一个人。就连皇后吴氏,哭着跪地祈求同行,他都没同意。

临上车之前,高义玺亲自过来辞行,兄弟二人对饮,聊了良久,都是年少时的旧事。

高义煦是笑着上路的。

高义玺站在高处,看着那车驾渐行渐远,终于轻轻舒了一口气。

一旁站着的贴身心腹问“圣上真放他走?”

正午的阳光照在他明黄色的龙袍上,明亮耀眼。

江山真的易主了,十数年的忍辱负重当真值得,他谦和的容貌下,终于显露出了那气宇轩昂来。

“孝帝如此昏庸无能,是太后之过。”新君评价道。



高义煦从西州取道扬州,途中穿过长江。

一路所见,满目苍夷,争战之后的惨烈景象,一帧一帧扎在他的心里。

下了马车,上了官船。

他,虞妃,贴身太监三人,外加满船的金银珠宝,独乘一艘大船,驶向了茫茫的江心。

亡国后主曾经吟过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高义煦站在船板上,看着两岸的青山,微微的舒了一口气。

好在齐国没亡在他手里,他不是亡国之君。

幸甚至哉。

船舱里虞氏走了过来,将夹棉的披风轻轻为他披上,温柔道“江上风大,圣上保重身体,当心染了风寒。”

高义煦温声道“小时候多好啊,小时候一点也不害怕生病。”

虞氏侧过头来耐心的听着他说话。

“我,二哥,慎子,希乐,东子,阿铮,翎儿,那时候我们都在一块玩的,数九寒天,出了皇宫,在大雪地里头打滚儿,谁尊谁卑,谁是主子谁是奴才,都不论那些。

“一根糖葫芦几个人轮着吃,翎儿先吃,然后阿铮,希乐,等到了东子那里,嘴张得老大,一大口全给没了,我和慎子就急了,一人抱着东子的腿,一人把着他胳膊,让二哥收拾他,最后硬从东子嘴里扣出来一颗,给谁谁不要,二哥见着,就又塞回东子嘴里了,恶心的以后谁也不吃糖葫芦了。”高义煦面带微笑回忆着。

“那时候就属二哥最拔尖儿,我们都听他的话,偷偷跑去军营里鬼混,被萧老爷子抓了现行,气得老爷子了不得。穿着带铁钉子的军靴,一脚把二哥给踹在了地上,我们见了都一声儿不敢言语让认错就认错,让回家就回家,就二哥和阿铮一个犟,一个倔,一个顶风跟老爷子顶嘴,一个就是不肯认错,把他俩打的,半个月都起不来炕。”

“朱雀街上有我们一处秘密基地,在那里,就是我们的天堂了。逢年过节,何时不去?后来父皇和萧老爷子先后都去了,我继承了皇位成为了皇上,二哥继承了爵位变成了萧侯。”

说到此处,高义煦脸上的笑容就渐渐的不见了,“登基第二年,萧侯领兵去昌平打仗,临出发时,为他践行,共用一只酒樽饮酒,互看着对方的眼睛笑说,要当一辈子好兄弟,断不能学习古代的君臣,相互忌惮没有人情冷暖。”

“萧侯临出发的时候,站在城楼上目送着他,骑高头大马穿耀眼铠甲,那样威风凛凛,统领三军,好是替他高兴的。临转弯的时候,他回过了头来,朝我摆摆手,做了个口型,他那时候也年轻,发际又早,心气极高,说的是必定大胜归来,助我稳坐江山。”

“只是哪里能预料到,他差点死在昌平,不是被敌人所杀,而是被亲信所害,母后在背后出手,原她觉得坐稳江山的最大阻碍不是别人,正是萧旋凯等权臣的把持朝政,从中作梗。”

“然后就一步步的走到了现在……”

多少鲜衣怒马,都陷在了这锦绣江山里。年少时气吞山河的豪言壮语,终将唱罢谢幕。

高义煦看着虞妃说“短短几年间,我变成了和母亲一样的人,亲小人,远贤臣,堕虎门之变,害死两朝老臣,北元关失守,犯下滔天罪行,没想到愿意同我走到最后的,是你。这一生大风大浪走了过来,功过几何,唯留给后人评说,只愿来世不再投生在帝王家,在这维扬古地,你我做一对平凡夫妻,耕田织布,粗茶淡饭,才是真正的过日子。”

虞妃听高义煦的话风不对,才要开口说话,但见着江水充满了整个甲板,渐渐的没过了脚面。

船身左右剧烈摆动,虞妃紧抓着船板,对高义煦道“就说玺王不会轻易放过陛下,这可如何是好啊!”

高义煦轻轻的将虞妃揽在了怀里,笑着“是我事先命人在船身下凿出窟窿的,不能怨新君。”

“陛下疯了么?”虞妃急得大变了脸色。

高义煦笑说“朕与赛儿放下滔天罪行,葬送了万计无辜性命,苍天有眼,自身有知耻之心,有何颜面再苟活于世,陆地上埋葬了冤魂孤鬼无数,已经没有你我下葬之处了,唯有死在这江海里,随沉船到底,将骨肉尸骸喂鱼,死后才能超生。”

“要死你自己死,为什么要带上我!”虞妃并不想死,眼见着甲板上面的水越积越多,她一把将高义煦推开,跑到仓里背上那些金银珠宝,拼命呼喊救命,以求往来客船能够听见。

只是茫茫江心,黄洋洋的江水汹涌而入,哪里有来往客船。

虞妃着急又欲哭无泪,眼看着站在她面前无动于衷丧心病狂的高义煦,终于原形毕露将自己的另一面展现了出来。

她破口大骂高义煦懦弱无能,若昔日他不是皇帝,有哪个女人会喜欢于他,他害了她哥哥性命不说,现在又来要她的命。

怎么骂高义煦也是无动于衷,惹得虞妃红了眼睛,临死前最后一次挣扎,把几年来委身于高义煦身边的委屈统统爆发了出来,谩骂着,厮打着,同时也悔不当初着。

舱内的太监听不过去了,冲出来见虞妃有如泼妇一般,将高义煦脸上挠得血淋淋一片,不禁照着虞妃的脸,狠狠的给她一个大嘴巴。

“你敢欺君犯上!若不是受你这妖女蛊惑,圣上怎能派虞昱那个草包到北元关去,大齐国怎会被胡人占领,圣上又怎会沦落到此!”

“你个阉人,就你也配打我!”虞妃彻底失去了理智,又和太监扭打在了一起。太监见高义煦已经不管事了,抓着虞赛儿的头发狠狠的往船壁木板上磕,一边磕一边扇她嘴巴,嚎叫声伴着怒骂声,此起彼伏。

高义煦置若罔闻,从怀中掏出块玉佩来,紧紧的攥在了手里,然后从甲板上跳了下去,一身月白色的锦缎,顷刻间被黄洋洋的江水吞没得无影无踪。

看得太监和虞妃怔住了,死亡逐渐逼近,两人回思过来,守着满船的金银珠宝,凄厉的嚎哭了起来。

远处,青山隐隐,雾气岚岚。

东边一轮红日,徐徐冲过雾霭,透出了晕晕霞光。

第一百四十七章 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

一个月后。

赫连林蒙部大败于淮水,全军缴械投降。

高承羿与赫连林蒙同归于尽。

赫连北斗被萧旋凯斩杀于马下。

齐国新君拥护赫连荆义继承北元王位,萧旋翎以公主之身份和亲于北元可汗,两国签下通商条约,永结同好,一百年不起兵戎。

……

新君启程回京前一天晚上,照例去给邵太后请安。

殿门紧闭,门外有侍女看守。

殿内,邵太后面如死灰的靠坐在墙角。从早上得知高承羿死了的消息,到此刻不过几个时辰,只人却看起来老了许多。

她手里拿着一根白蜡,火焰朝下,白色的蜡泪一滴一滴的落在青砖地缝里,发出轻轻的油花叹息声。

一声接着一声。

高义玺站在对面静静的看着,站了好是一会,听邵太后问道“能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么?”

高义玺道“回母后的话,军报上说羿皇叔是战死的。”

“军报上说?”邵太后将烛火磕灭,抬头看着高义玺,“都打胜仗了,他还能战死?”

“人回来传,柳王妃薨了,羿皇叔听到消息后情绪失控,与赫连林蒙大战于阵前,连斩胡人十数位猛将,最后杀得脱力,死在了首领赫连林蒙刀下。”

邵太后轻轻问道“可……可有遗言?”

高义玺答“士兵出城时,羿皇叔已经咽气了。”看了看邵太后两行泪挂在脸颊,又道“得知柳王妃薨了的消息时,倒是说了。”

“说了什……”话脱口而出,最后又被邵太后咽了回去。

高义玺接着道“羿皇叔说大战胜利后势必手刃害死鸢儿的毒妇,绝不手软。”

邵太后听了,就忍不住轻笑了起来,擦掉脸上的眼泪,道“还得回他没回京,还得回他死在了外面,为了这种狼心狗肺之人浪费感情真是不值当,明日启程回京,我还是大齐国说一不二的皇太后,最后笑着活下去的人,是我邵梅儿。”

笑声得意,绝望,又凄凉。

高义玺等她笑完,才道“昨晚父皇给儿臣托梦,吩咐不准母后回京。”

提到太祖高宵,邵太后紧紧的咬着下嘴唇。

“父皇还说,今晚上在西州城外等着母后。”

吓得邵太后连连往身后墙角处躲,不住的摇头说“不,我不能见先帝,我不能见他,玺儿,平心而论,这些年我对你怎么样,你可是要有良心啊……”

高义玺道“父皇生前最钟爱母后,父皇的脾气母后再了解不过了,没有人敢违背他的旨意的。”

邵太后吓得浑身直打颤,回想起当年委身于高宵的那段日子,简直比在地狱里还可怕。

十六岁那年,她被凤鸾春车驾着,送到了龙床上,一晌欢愉,从平民之女晋为昭仪。

那年太祖高宵五十二岁,正有前人诗云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

年轻时的高宵常年打打杀杀,杀人如麻,等到老了,心里扭曲,以折磨佳人征服美人为乐趣。每次性尽之后,都要在邵梅儿后背烧香为记。她背后有大大小小一百多块烟烙,每一块都拜他所赐。烧香之时,不能说疼,要享受着跪在他胯下说谢主隆恩。

他喜欢听烤焦白皙皮肉的呲呲响声伴着美人享受时的连连娇喘声,她表演得最好最像,所以最得宠爱。

后来太祖病得卧床不起,她大权独揽时,便开始了报复。高承羿不是她养的第一个面首,早在高承羿之前,她已经在高家旁支兄弟中睡过了许多,后来遇见了高承羿,一开始只是单纯看上了他的相貌,不成想越是靠近越是迷恋,他让她找回了那些青春年少,填充了心底的空虚寂寞。

高承羿从面首中的一个,变成了她唯一的爱人。她能威胁他同她上床,却做不到让他的心里装着她,这种感觉如绒刺握在手心里,既痛又痒,不断的越界,不断的越界,她是奔着征服他去的,却不曾想,走到一半的时候,就迷失了自己的心智……

殿门被推开又阖上。

高义玺走了出来,平声吩咐左右道“送她上路。”

……

屋里邵漪柔才把怀中的萧欣航哄睡着,就隐隐约约听见了外面的报丧钟声响了。

一声接着一声,连敲了七十二下才止。邵漪柔数着,眼圈就慢慢蓄红了。

萧欣航翻身醒了,睡眼惺忪间,环着邵漪柔的脖子问“大娘怎么哭了,谁欺负大娘了么?”一边问,一面拿小手帮邵漪柔擦眼泪,“大娘是不是和航儿一样,想爹爹了,奶奶都说了,回家就能见着爹爹了,大娘别哭了好不好?”

邵漪柔抱着孩子,亲了亲他的额头,“大娘不哭了,很晚了,航儿快睡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萧欣航见着邵漪柔笑了,才放心的闭上了眼睛。

邵漪柔见孩子睡的平稳了,才轻轻的将他放在小床上,盖上被子,掖好被角,看着孩子的眉毛,和萧旋凯的简直一模一样,再看看那长长的绵密的睫毛,应是随了她的生母魏氏吧。

外头贴身丫鬟敲门,邵漪柔脚步放轻,推门走了出去。

丫鬟禀道“太后殡天了,才咽气。”

邵漪柔点了点头,缓了缓,问道“听没听人说灵柩抬回京都么?”

丫鬟说“听人传太后遗旨,不让将灵柩抬回京都,就在西州下葬。”

邵漪柔听着,抿唇之际,一行眼泪就又滑落在了脸颊上,侧头擦了去,道“不回京都,也挺好的。”

抬头看看天上,是一轮清皎的月牙。

……

第二日,临出发前,邵漪柔突然请旨,要留在西州为太后守灵三年。

新君开始不准,后又准了。

邵漪柔去和大夫人辞行,大夫人握着她的手不舍得让她留在西州。

邵漪柔笑着,一时从袖子里拿出她同萧旋凯的和离书,交到大夫人手里,“这个还要请母亲交给侯爷,就说是我签了名的,同意和离。”

大夫人道“旋凯的话不作数,只要我不点头,柔儿到什么时候都是萧家的媳妇。”

邵漪柔摇了摇头,依偎在大夫人的怀中,温言道“母亲不要误会了侯爷,去年临上战场前,他留下这封和离书,本是给我自由的好意,是去是留,凭我自己决定。”

大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笑说“做不成儿媳妇,做女儿也是一样的,娘心里,到何时都留有你的一分位置。”

邵漪柔听着,便含泪叫了声娘,大夫人握着她冰凉的手指尖,应了。

她没再去见两个孩子,那天魏氏走,母子分别撕心裂肺的场面,单是想想就让人没了勇气。

……

回京的队伍出发了。

西州的物候让人不适,都五月底了,还在刮着让人觉得寒凉的大风。

邵漪柔站在高处,目送着那长长的蛇形队伍一点点向城外移动。

湛蓝的天空上不知何时飞满了各色明丽的纸鸢。

邵漪柔抬头看着,那纸鸢越飞越高,越飞越远,脱离了绳线的桎梏,真正得到了自由。

丫鬟道“听人说今日是柳王妃的生辰,羿亲王临终时嘱咐人务必放满九十九只纸鸢……”

晚上,回到邵太后灵堂。

邵漪柔耐心的为每一只盏灯填满灯油,又将为邵漪微的虚冢置在一旁。

灵堂前亮如白昼。

她看着堂正中央的灵柩,又想起了当日邵太后和她说过的话

他要是死了,就再为我们柔儿择个更好的,柔儿才多大,他萧旋凯何德何能让我侄女守一辈子活寡……

邵漪柔笑了笑,看着那灵柩,对邵太后道“姑妈,这回柔儿不在侯府守活寡了,柔儿在西州守着您和微儿。”

“要是那年姑妈不强迫他娶我该有多好啊,柔儿若遇不见他,也不会向现在这般割舍不下了。”

“话本上唱的词,真是唱到人心口窝里了,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白烛上的蜡泪,雨痕秋水一般,滴在了青台沿壁上,一点一点的凝固了。

……

第一百四十八章 封赏

五月中旬。

新君带文武百官归京,全城欢呼。经战乱堪败,百废待兴。

入朝上任,身体力行,勤政为民,大封大赏有功之臣。

这日天阴沉沉的将要下雨,魏楚欣坐在磬醉酒楼里间书案旁,提笔所画,非山水花鸟,却是一幅男人画像。

魏二在旁看着,但见魏楚欣泪珠止不住的往下滚,落得满画纸上都是,上头的墨迹都晕染了。

魏二也是红了眼睛,拿帕子轻轻替魏楚欣擦着眼泪,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楚儿宽一宽心吧,古话说的好,人固有一死,或重如泰山,或轻如鸿毛,柳伯言死的英勇,圣上下旨亲自追封他为伯爵,亦是光耀了门楣的。”

魏楚欣看着画像上的柳伯言,鼻子发酸,回思起同他朝夕相处,把他当汉奸,啮齿相防的那十数日光景,历历在目,他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她还下死口咬了他,咬在胳膊上,滴滴拉拉滴得满地满鞋上都是血,他还只道

可看仔细了,记住这牙印,下辈子别认错了男人!

原是他自己什么都知道。

明知道大限将至,只那日去铺子里给她送糕点,她防他防成什么样子,他还只拿话逗她说来日方长,楚儿不妨先欠着。

来日是方长,只是她还活在人世,他却早早的去了极乐世界。

至此刻,回思他生前种种,肝肠寸断。

魏二见魏楚欣如此,轻轻抚着她肩头道“楚儿别这样,当日里柳伯言最后交代说日后重提此事,她未免要伤心难过,如若可以选择,我宁可永远不翻这通敌叛国的汉奸之名,也不忍她如此。入得黄泉,见她因我如此,魂魄难安。”

听魏二此言,魏楚欣更是控制不住,一时拿袖子死死掩住了口鼻,不容自己哭将出声来。

魏四因战时献出几万石红曲米来供养全京城的百姓,助胡希乐和原东庭所领民兵大败胡人,到宫里受赏去了。得了个县主之名,又赏了黄金百两,绸缎二十余匹。

正此间魏四从宫里回来,有羽林卫开道,敲锣打鼓送将了回来,整条街的百姓都围过来相看,好不热闹有排场。

于此同时,那曹绅也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十数名护卫,抬着一顶银棚小轿,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一路上百姓见着无不给让路。

曹绅带头走在前头,直停在了磬醉酒楼总铺门口。

正是碰见了也才从宫里受封赏回来的魏四,两相面前,这曹绅也免了着人送拜帖了,被人扶下马,朝魏四行礼道“当真凑巧,才在宫里受赏时不曾遇见四妹妹,心下正是怅惘,没成想这就脚前脚后的赶上了!”说话间打量着魏四穿着下等诰命服制的衣裳,不免说道“四妹妹如今也是带官阶领俸禄的贵人了,可喜!可贺!”

魏四回礼道“哪里比得姐夫,街头巷尾凡是长嘴的,谁不歌颂姐夫之英勇,那日民兵大举入宫同胡人拼杀,姐夫好是勇敢,不惜性命同那胡人头子相搏,砍下人头,摘下指环,圣上听了都赞姐夫好气节的。”故意说道“才回来的路上听人传圣上下旨要擢姐夫做京兆府尹的,以后酒铺里生意,还要仰仗姐夫呢。”

曹绅摆手,脸上不红不白,大言不惭道“四妹妹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话,圣上赏赐了不假,只京兆尹哪里轮得到我呢,外派到平州做大相公,已是感谢圣上天恩厚德不尽了。”

魏四陪笑恭维道“那也是正五品官员呢,这姐夫以后再叫不得,得改口叫曹大人了。”

曹绅道“四妹妹说笑了。”一时转过头来往铺子里面探头,问道“你二姐姐人呢,后日就要到平州上任,来接玉儿家去,也好准备准备行囊。”

魏四问道“怎走的这么急?大伯近日也要从常州回京复职了,此番去平州上任,这一去不知要何时能再进京,二姐夫何不等一两日再去?战争离乱,亲人再见面总是好的,容二姐姐见了大伯和眉姨娘,这也是二姐夫身为丈夫的一片柔情和体恤了。”

这正是曹绅的心病。此前他将魏二打骂到何种地步不说,更是将她转手送到柳伯言府上疏通关系。现如今大战结束,知情的人除魏二,魏三,喜儿以外,旁人都死绝了。现如今他大难后得福,又趁着魏伟彬在外不曾回京,魏孜博因长期抄拓经史文书大病不起,萧旋凯率领大军班师回朝正在路上,趁此时无人替几人做主,不抓紧时机将魏二和喜儿接回去带到平州上任,更待何时呢。

曹绅打马虎眼笑说道“四妹妹这话岂不在理,只平州百废待兴,圣上催促急速上任,皇命不可违啊!”

魏四点头,“这也是了。”说着,引曹绅进酒铺子。

曹绅回礼,“四妹妹先请。”

一时进了酒铺子,请到正堂,魏四吩咐小厮请魏二前来。

这里小厮走上楼来,见着了在门口小杌子上坐着的喜儿,只逢迎着道“大喜!速速请二姑奶奶下楼到大堂来!”

喜儿点了点头,回身刚要传话,只见魏二点了点头,只还不知道是什么事,见着魏楚欣伤心之至,也不忍打扰,柔声又安慰了几句,说道“有人叫,我下去瞧瞧,楚儿宽心。”

魏二怎也没能想到曹绅竟然还有脸来。

她下了楼,由喜儿扶着,走在甬路上,未及进堂,就见着了堂里魏四和曹绅两人分坐在太师椅上,喝着茶,有说有笑的在说话。

那曹绅穿着绯色的官服,堂两侧门口立着十来个护卫,皆是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

喜儿见了,一时将腿都吓软了,握着魏二的手,颤声问道“姑娘,他怎么来了?”眼瞧着停在那里的银棚软轿,“不会是接姑娘来了吧!”

魏二手心心里也出了一层薄汗,回握住喜儿的手,壮胆说道“他倒真敢来!我不找他算账,他倒主动来了!眼下大战胜利了,有父亲,兄长,楚儿压着,他敢怎样!”

喜儿道“毕竟姑娘没同他和离呢,眼下大少爷不在这里,三姑娘心情郁结不管事,四姑娘又是左右逢源谁都不得罪的性格,这要是他硬将姑娘带走,可不就完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重逢

这边魏二还未及进堂,曹绅看着了人,便迎了出来,开口第一句话就说“现如今承蒙圣上看中,命我到平州做知州,后日便上任,走的急,快收拾东西同我回家!”

魏二往旁侧站着,来躲曹绅,冷着脸说“你我夫妻情份已尽,前几日你先将我暴打,又将我转手送人,我是人不是货物,怎凭你曹绅说送走就送走,说接回就接回,你走吧,我不跟你回去。”

曹绅听这话,脸也冷了下来,勉强扮出些好模样,对魏二道“正所谓床头吵架床尾和,这自己的舌头还碰腮呢,又何况是你我。再有,前一段时间国难当头,我也是忧国忧民,心情难免郁结,这才忍不住动手打了你。”说着,回身看向魏四,道“现当着四妹妹和众人的面,我曹绅给娘子赔个不是,娘子就看在我诚心改过的份上,跟我回家吧。”

魏二一颗心已被曹绅伤透,眼下看着他竟虚伪到如此地步,只觉恶心,冷笑着揭他老底道“你忧国忧民,心情郁结?这可当真是笑话!你把我送到柳伯言府上疏通关系,若柳伯言瞧得上你,你早做汉奸去了,还真好意思说你忧国忧民……”

这话正捅在了曹绅命门上,不等魏二说完,他便是急了,红了脸,回身朝魏四作了个揖,然后厉声吩咐堂门口站着的护卫道“还不请奶奶上轿!”

几个护卫听曹绅不是好动静,连声应诺抬过了软轿,拽着魏二勉强让她上去。

喜儿见如此,转身便往回跑要去找魏楚欣给做主,曹绅见了,一把拽住了她胳膊,一个大巴掌抡在了脸上,“你个小贱人,想往哪逃,见着你家老爷不乖乖跪下行礼,我就给你点颜色尝尝!”

喜儿被打趴在了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嘴角上殷着血。

魏四也着实是看不过了,站起身,走了出来,笑对曹绅道“姐夫再是着急接二姐姐家去,也得容二姐姐收拾收拾随身衣物和状奁吧。”

曹绅道“不消收拾,以前家里穷,委屈了玉儿,穿的戴的,也没甚好物件,等到任平州,全部置办新的。”说着,摆手让护卫塞魏二在轿里,架上喜儿,转头要出酒铺子,“这便走了,四妹妹不需远送。”

魏四朝一旁的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会意穿过过道跑去叫魏楚欣了。

吕福听魏二和喜儿的哭声,也从后堂走了过来,看着曹绅,给行了礼,笑说“曹大人是读书经世的人,怎也学起了胡人这一套,二娘娘或是走或是留,都应该凭她自己意愿吧。”

曹绅改了面目,道“她既是嫁给了我曹绅,就是我曹家人,是去是留,是处是置,全凭我一句话。”

这时魏楚欣在楼上下了来,接道“你曹绅夫婿做绝,为世道所不容,今日就给你一纸休夫书,即刻就去京兆府尹找官员办理,自此你曹绅和魏玉欣再没有牵连。”

曹绅一抬眼,但见是魏楚欣出了来,心下唬了一跳,感紧躬身给行了个礼,道“小人当是谁,原来是三姑奶奶大驾。”

魏楚欣不屑于看曹绅,径直走了过来,一时所过之处,众人都自动散了开,走到驾着喜儿的两个护卫面前,不消说话,那两人就有眼色的松了手。

喜儿得了自由,就躲在了魏楚欣身后。

魏楚欣又走到轿子旁,要拽魏二出来。

曹绅在一旁朝守在轿门口的两个护卫使眼色,二人见了,死守着不肯让魏二出来。

魏楚欣看着两人,平声吩咐道“让路。”

那两人眼瞧着魏楚欣穿着素衣素服,形容憔悴,又对比着瞧了瞧一旁站着的穿诰命服饰的魏四,想来他们大人连那位都不惧,又何故这位,思忖间就壮大了胆子,直起腰杆来,道“你是哪位,也敢在官差面前撒野不成!”

话音不等落,众人只听啪一个响声,魏楚欣照着那护卫的脸就扬了个巴掌,面无表情,依旧平声说道“滚开。”

一个病弱妇人能有多少气力,这一巴掌打的倒是不疼,只这护卫感觉在大庭广众之下受了辱,不让开不说,反倒握起了拳头,横眉竖眼,“你个小娘们,你敢打官差!”说着便要动手。

吕福见着,怕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虎人真打了魏楚欣,毕竟是从前服侍在身旁的东家,便一下子挡在了魏楚欣身前。

这里曹绅纵容了护卫,使眼色让人抬轿就要开溜。

酒铺子里众伙计见状拦着不让曹绅和护卫们走。

你推我拦,你吵我嚷,双方都动起了手来。

正在这哄乱之际,铺子门口突然有人宏声喊“来个伙计,看马!”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见是一穿金甲跨劲刀的将军。

魏楚欣甬路上站着,听见这声音禁不住颤了肩膀,站在原处,迟迟未动,只以为自己一时听差了。

堂前一下子安静了。

吕福在一旁激动的提醒道“是侯爷,三姑娘,侯爷回来了!”

这里魏楚欣回头,萧旋凯已经站在她对面了。

部队才从惠州赶回京城,他惦念着她,进了城,第一件事便是打听她的住处,铠甲也顾不得脱,家门也不入,连新君都还没见着面。

去年四月底他把她撵走,一年多了,纷乱战争,生离死别之后,再见面时,两人就立在原处互相看着对方。

她见他一张长脸被风沙吹的又黑又糙,下巴上布满了胡茬,眉毛倒是没变,浓黑挺立,双唇是健康的红色,身为郎中,一相面就知道他好好的。大大小小几十场战役,风霜刀剑严相逼,多么庆幸他能完好无损的回来。

萧旋凯也看着她,从脑袋往下一直到脚跟底下,仔仔细细的验看了一遍,见她也完完好好,整整齐齐的,便再顾不得旁的,一把将其拥在了怀里。

魏楚欣也回拥着他,胳膊紧紧的环着他的脖子,看着他眼睛,忍不住红了鼻子,问他道“你不是不要我了么,还来找我做什么?”

萧旋凯笑着,照着她脸颊使劲的亲了一口,看着她眼睛道“等着我,见过新君就回来!”

周围众人都忙不迭的低下了头来。曹绅见着了萧旋凯,吓得没了魂魄,也不说接魏二的事情了,应付了事的也不管萧旋凯看没看见,直给行了礼,然后灰溜溜的带护卫走了,连软轿都丢在酒铺子里不要了。

萧旋凯哪里听说柳伯言殉职了的事情,这里放开了魏楚欣,一边往铺子门口走,一边回身笑道“等明日得将柳二叔请到府上,好好灌他几坛子酒,瞧把楚儿照顾的,瘦了多少!”

众人听见这话禁不住都屏息抬眼来看魏楚欣,连给萧旋凯行退礼都忘了。

第一百五十章 祭奠

等萧旋凯进宫面圣毕,这一路上听人长吁短叹,听的最多的,便是柳伯言殉国了的消息。

回到侯府,换了素衣素服,驾马来到磬醉酒铺子,由人毕恭毕敬的引路,上楼来找魏楚欣。

此时正是晌午,外面昏昏暗暗下着小雨,屋里阴冷又泛着丝丝潮气。

喜儿坐在门口小杌子上守着,看见萧旋凯走了上来,连忙起身行礼,要进屋去禀告,被萧旋凯摆手叫退了。

魏二在屋里和魏楚欣说着知心话,姐妹二人正说道“这次就是死,我也不和曹绅回去了,父亲回来若不同意,楚儿好歹要替我多劝劝……”

一抬眼,见萧旋凯掀帘子进了来,魏二就忙咽了下话,站起身来,朝萧旋凯行了个礼,适时退了出去。

屋里魏楚欣坐在原处没动,抬眼看着对面站着的萧旋凯,换了素服,衣服被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淋的半湿。

萧旋凯看了看魏楚欣,见她也穿着素服,鬓发上一支珠翠不戴,又环顾四周,但见着窗棂前书案上半摊半卷着一幅画像,走了过去,将那画像拿在眼前,看了半日。

外头雨点砸在青砖地上不疾不徐,屋里静静的,两人谁都不曾说话。

一时萧旋凯将画轴卷好,勒上锦带,放进了袖子里,回过身来,对魏楚欣道“回来晚了,陪我去他灵前上柱香吧。”

正站在房檐底下避雨的伙计们,眼见着两人从楼上走了下来,都忙不迭的给行礼,有殷勤递披风来的,有在旁给打伞的,也有拿避雨的大锻硬檐帽子来的。

走到铺子门口,萧旋凯将魏楚欣抱放在前面,随后也跃上马来,将她护在怀里,驾着马往京里单独为柳伯言设的灵堂来。

灵前香火不断,几个官家女侍跪在两侧烧纸。

萧旋凯和魏楚欣在柳伯言牌位前烧了香。

萧旋凯又把袖子里的轴画拿了出来,挂在一旁,对着柳伯言的牌位说话。

提起以前的事,萧旋凯道“那年我和楚儿才成亲不久,有人密报说看见你同楚儿在夜街上私会,我带人过去,正碰了个巧,那是第一次认识了你,说句实话,当时气的我真想扯过你来,摁在墙脚,狠狠给你几拳教训一顿,我的女人你也敢惦记,只不过碍于面子,强自忍住了。后来吩咐人前去查,说你是柳家伯字辈族亲,在隋州时就对楚儿有意思,这我便记住了你。”

“再后来乡试,下面的人递名册过来,也是巧了,随手翻看一页,上面就有你的名儿,小肚鸡肠的,当即拿笔就划了去,后来柳家大姨母托母亲让把你录上,楚儿当时怀着瞳儿,向我说情,还吵了一架。”

“等下榜的时候,听说你在榜上,还是不信,吩咐人拿你卷子来查看,当真是有点机变的歪才,从那时起才对你改观了些。”

“等你同虞昱前去北元关时,知道你是条汉子了,半年时间学会胡语,一年时间做到赫连丞身边亲信,这份能力,我比不上你。假意通敌,甘愿承受世人唾骂,受国人胡人两边夹板气,这份气度,我也比不得你。当日楚儿深陷惠州,生死未卜,我给你书信,感谢你不遗余力护楚儿平安,这份情谊,我记在心里。”

“本预想着等战争结束后,回京请你喝酒,只天有不测风云,现下虽阴阳相隔,只这杯酒,还是要敬柳二叔!”说着,吩咐人拿酒来,斟了一杯,用双手恭恭敬敬的捧着,递放在灵堂案上,又自斟一杯,敬过柳伯言牌位,饮尽杯中酒。

一连敬了三杯酒,待到香台里香烟燃尽,外面雨声停驻,才拜别出了灵堂。

走了出来,魏楚欣同萧旋凯说“他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对我说明明是咱们先认识的,凭什么萧旋凯后来居上?这辈子一就这样了,下辈子你是易了容也好,改了貌也罢,就是托生成男的,我变成女子咱俩也得凑成一对了!”

萧旋凯听了,点了点头,看着她的眼睛,道“好,如果还能有下辈子。”

雨停了。

春夏日之交的雨,站不住。

一时萧旋凯驾着马往侯府走,走到半路,魏楚欣问他道“你带我去哪?”

萧旋凯道“回家。”

魏楚欣听了,回头问他道“回那个家?我家在靖州,一年前侯爷不是厌弃了我,将我撵出府去和我恩断义绝了么?”

萧旋凯将她环在怀里,耍无赖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记得了?”

人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眼下仗打完了,他也不用板着一张脸摆主帅的威严了。魏楚欣看着他又同以往和自己嬉皮笑脸了起来,便往出推他道“当日梳儿和石榴可都在场的,你还想耍赖皮怎的?你们萧家望族,侯府高门,自不是我这靖州魏氏庶女能高攀得上的。与其在高门大户里受拘束生闷气事事不如意日日不顺心,还不如被人一纸休书给撵了出来。想我也不是穷的吃不上饭要靠人养活靠人接济,可算是出了火坑被人扫地出门了,现下那人又一时新鲜过来接我,我就这么没皮没脸,人一过来相接,就巴巴的跟人回去不成。”

萧旋凯在一旁笑听魏楚欣说着,一边帮她捂着冰凉的手指尖,一边道“侯府是火坑?”

“是。”

萧旋凯道“是?”

魏楚欣甩开他满是茧子的爪子道“别这么和我动手动脚的,当日连和离书都写了的,还以为你是我男人呢?”

这话不说则已,一说反倒提醒了萧旋凯,不由分说,宣示主权般的,照着她脸颊就亲了一下。

魏楚欣才不客气,扬手甩给他个巴掌,正打在了脸上,清脆一声响。

“你敢打你夫君?”这一下挨得实实在在,一点不掺假。

“谁是我夫君?我夫君在靖州呢,去岁定的亲事,今年年底就完婚。你以为天底下就你这么一个两条腿的大活人?我魏三姑娘铺子开着,生意做着,就算是人老珠黄,也有男人不嫌弃呢!”

“这话当真?”

“怎么不当真,以为我逗你玩呢!我可不傻里傻气的当什么贞节烈女,你可以宠人,也可以换了那人,承蒙侯爷指教,我也学会了这条真谛,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也宠几个小白脸来过往后的日子,岂不逍遥自在。”

见她说的郑重其事,萧旋凯一时真信了几分,环着她更是不肯松开了,她争强,他就顺着她扶低。

夫妻之间,没人在时什么话不说,萧旋凯就朝着她耳畔,商量道“那魏老板看我长的行不行,我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不挑吃不挑穿,又有力气又有本事,劈柴挑水那什么,没有不行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 曹绅之死

曹绅从磬醉酒楼灰溜溜的回来后,心中觉得气闷不已,正巧回家时路过胭脂巷,就花三两四钱银子包了个唱的来家。

曹母和姐姐曹氏看着了,想着哪个有身份的官老爷不爱个粉头,相视一笑也不管他,各自回各自的屋里,个人干个人去了。

晚上曹绅就听那粉头唱曲,喝了好些的酒,又取乐了一番。

喝的醉了,曹绅分不清人,一时将身下的粉头当成了魏二,拽着那妇人的头发好是一顿打,之后又来掐脖子,给那妇人吓得大声喊救命。

曹母和曹氏在里屋听见了,怕邻里听着不好。曹母便让曹氏出来提醒提醒。

曹氏披衣走了出来,清了清嗓子,敲了敲窗户,隔着门提醒曹绅道“玩闹也要有时有晌,绅弟日后是要做大老爷的人,可不能让粉头给拐带坏了。”

那妇人听有人过来了,拼了命的喊救命,曹氏听着不像平常取乐,半羞着脸从门缝往里瞅了瞅。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腿都吓软了,眼见着曹绅正骑在那妇人身上,恶狠狠的掐着那妇人脖子,妇人扑腾着腿,一下不如一下。

曹氏便忙推门进来拽曹绅,进来的及时,才救了那粉头一命。

曹绅也清醒了过来,怕粉头告官影响了自己仕途,便从前日吏部拨下来的五十两盘缠钱中取出了三十两来,威逼利诱,将人强自打发走了。

收拾停当,听外面已打了三更鼓。

曹绅更衣睡觉,快亮天时,又做了个清亮的梦。

梦里就是他拿刀捅柳伯言和玉红的时候被人看见了,那人穿着金甲跨着劲刀,透着冷光逼近了他,吓得他放下手里正滴着血的刀,拔腿就跑。没跑两步,绊着了门槛,一下子扑倒在地,正扎在了那把刀上,扎穿了心脏,血止不住喷涌的到处都是……

曹绅一下从梦里惊醒了过来,吓得一身冷汗,吞咽了口发凉的唾沫,手打颤的往胸口摸探,还好什么都没有。

坐在床上缓了半日,方才挣脱了出来。

这里曹母端着一碗熬得香香的白米粥进来,将粥放在案上,站在床边,不提昨晚的事,只笑着嘱咐曹绅道“我儿,快趁热把粥喝了。”

曹绅应了声,一时下了地,对曹母道“娘怎还亲自给我端上粥了,让儿子好是不安,娘吃过了么?”

曹母摆手笑道“臭小子,和你老娘客气什么,家里没有使唤的人,我不送饭过来怎的。”

曹绅道“都是儿子不孝,娘先随儿再受两日的苦,等到任平州,儿捡好的丫鬟买来服侍娘。”

曹母听了满是欢喜,就不免拿手蹭在围裙上,笑说“我儿要当大官了,买不买丫鬟伺候娘倒是不要紧,只常言说的好,不孝有先,无后为大,你也老大不小了,该给娘生个孙子了,以后都被那不会下蛋的鸡给耽误了,娘现在就盼着我儿娶一门好的,为咱们曹家添儿添女,娘给你带孩子,洗屎尿布都高兴。”

曹绅道“娘放心,儿只要一到任平州,可就是知州大老爷了,到时候别说是娶一门,就是八门十门也没人敢说个不字,娘就等着抱孙子吧。”

曹母听着,都合不拢嘴了,从案上拿起粥碗,递给曹绅道“昨晚不是说今日去衙门领官服去,吃了饭快些去,别误了时辰。”

曹绅挽了挽衣袖笑说“搁这就行,我还没洗漱呢。”

曹母宠溺的笑说“假干净,吃了饭再洗漱,又耽误什么。”

等曹绅穿戴整齐要出门时,曹绅的姐姐曹氏不经意间看了曹绅一眼,叫住他道“绅弟,我怎么瞧着你印堂发黑!”

“有吗?”曹绅听着,下意识的摸了摸印堂,“哪有,可能昨晚没休息好。”

曹氏听了就笑了,拽了拽曹绅衣角,道“快去领官服吧,做好中饭等你回来。”

曹绅应声,出了门去。

一时走到吏部大衙门,来领官服的人都排到了石狮子开外。

有卯正时分便来的,此时已经领着官服,带着小厮走了。

曹绅来的晚了,随人流排了一个多时辰,正是日中,太阳底下晒得人焦躁。

等前面只剩三五个人快排到曹绅时,突然从后面来了一批羽林卫,一个个严肃着脸,从后往前,一个个人扒拉,到曹绅这里,拽过来含糊认了认脸,领头的一摆手,不由分说,直将曹绅给带到了刑部监牢。

给关在了黑漆漆的号子里,一关就是半小天,曹绅心里又着急又害怕,一时间同一个号子里的人被狱卒拉出去审问,隔着号子不远就是受刑所,只听那鞭子声啪啪的抽在皮肉上,抽的那人嗷嗷嚎叫。

半个时辰之后,人被扔送了回来,只见那人被打的血淋淋的,另有一人又被提了出去。

人人自危,待牢门被关上之后,几人围凑过来朝先时被带走的人打听道“你犯了什么罪,怎被打的这样严重?”

那人被打的有出的气没进的气,哀声哭诉道“原是胡人统治京都城那段时间,我帮着检举何处有宝物来,本来想胡人都死绝了,我也能瞒天过海安安稳稳过日子了,只不成想,衙门里的人什么都知道了,才刚过堂,我嘴硬不肯承认,谁知那主审大人勃然大怒,险些将我打了个半死……”

正说着,先时被提出去的人又被送了回来,全身各处完好,众人不解,前来相问,那人道“你们试想,若没有十足的证据,刑部敢这么大张旗鼓的抓人么,那主审大人,手头上都摁着各人的罪行呢,也别挣扎,审问到你就趁早签字画押,一则少受皮肉之苦,二则新君初登基,要发恩减刑呢。”

曹绅蜷缩在一角,才听完这话,外头来狱卒就把他架走了。

正赶上他前面一个受审的犯人认为自己是个汉子,先开始不肯认罪,后来被拿烙铁烫,拿鞭子抽,夹手指头,所有刑法都受足了,到最后承受不住不得不招供,反倒因扰乱试听,搅乱秩序,被重重的判了。

曹绅在旁看着,七魄被吓没了三魄,吓得腿都软了。

等到了他,乖乖的就跪了下,给主审大人及左右都磕了头。

主审大人问“叫什么名字?”

曹绅连忙应声答“小人曹绅,祖籍平州人氏,崇泰三年取头甲第三名,后迎娶魏侍郎二女为妻。”

主审大人听了,又确认问了一遍“叫什么?”

曹绅服帖的又回答了一遍,“小人曹绅。”

主审大人当即变了脸色,将案上的醒木使劲一拍,斥命道“王六何在,拿画像上来!”

这一声醒木没吓着抓曹绅进来的羽林卫副千户,倒是把曹绅给下了个好歹。也是自己做贼心虚,听到主审大人提画像,他便是以为有人告发,害怕受皮肉之苦,不需人问,一五一十将当日里怎么在魏孜博下处偷了魏楚欣的画像,又怎么交给了胡人十一王子,再之后胡人怎么让柳伯言带魏楚欣进宫,把这些事情事无巨细的全学了一遍。

曹绅跪在地上叙述,旁边的书吏一句不敢落的全部记了下来。

把主审大人都听傻了,侧头低声问身旁师爷道“这魏孜博可是昔日魏侍郎的大公子?”

师爷忙点头应是。

主审大人又问“那所说的魏氏可就是萧侯之妻了?”

师爷点头道“正是。”

话音才落,羽林卫副千户拿着犯人的画像来了。拜见了大人,拿那画像照着曹绅的面庞细对了对,诶呀一声,道了句“小人眼拙,这不是要缉拿的犯人,小人抓错了,还请大人惩处。”当即跪下来认罪,又给曹绅赔不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一番话曹绅可是听明白了,原是没他什么事,是这王六抓错了人,当下喊冤,要翻供。

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意外破获这一桩大案,就是不升官,也可在新君面前留了好印象,在萧侯那里得个人情,主审大人心里喜之不胜,强自压了压,板脸吩咐道“此案涉及重大,需三司会审,非刑部所能受理,即刻将贼首曹绅收押至大牢,着特号专人看护。”

主审大人当即整衣进宫面圣。

主审大人进宫时,正赶上芮禹岑在圣上身旁奏事,听完曹绅所述供词,芮禹岑当即给作证某时某刻,在磬醉酒楼,魏孜博正是丢了一幅画,上面画的正是萧侯之妻。

圣上高义玺听后,下旨于次日午时,将叛国贼首曹绅凌迟处死于京都西市。

当天,百姓聚集到西市观看,都扬言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善恶到头终有报。

曹氏掺着曹母赶到时,曹绅已经身亡,连临死前的凄厉嚎叫,以及大喊生不逢时,自身冤枉等话也没能听到。

第一百五十二章 真情

一时刑场上聚集着的众人都散了。

先时曹绅人头被砍下来的那一场景,正映在了魏四的眼前,良久,才和缓过来。

吕福和魏四回了磬醉酒楼。

一到铺子,但见着魏二呆呆的倚门坐着,脸上平平淡淡,对于曹绅被斩头一事,不做一句评论。

吕福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收拾好行囊,背着包袱来前厅同魏四辞行。

魏四正坐在太师椅上慢慢的呷着茶,这一段时间吕福就对她冷冷清清再不抵从前,此时见着吕福背着行囊进了屋,她心里明镜似的,放下了手里的茶,对吕福笑说道“看来伙计私下里传的事是真的了。”

吕福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对魏四道“前些日子就和魏掌柜说好了,大战胜利之后,我便要走了,所以今日特来辞行。”

魏四听他称呼自己为“魏掌柜”,心中多少有些不是心思,淡笑了笑,道“早说了千里搭长棚,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既然福管事要到别处高就,我又哪有强留的道理。”说着,自打开了钱抽屉,拿出来一封银子,“按理来说,这个月才过去一半,不是算工钱的时候。只你我毕竟共事一场,今你要走,我岂能让你空手,这些银子福管事拿着,以后别处高就,或是自作生意发了大财,我为你高兴。”

吕福笑了笑,没有收那一封银子,只是拱手给魏四行了个礼,然后辞行出了铺子。

魏四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吕福一走,她只感觉心里尤其不顺,一时又想到伙计们私下里传的,说是吕福又和酿酒的史老头子那个闺女史元娘搅混在了一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推门出来,但见着一众管事伙计都出门依依不舍的相送吕福,便冷声说道“议事,马上都到前堂集合!”

众人左右为难,吕福笑着摆手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各位都回吧。”

其中不乏感性的管事和伙计,抹眼泪哭了起来,“无论福管事日后在哪高就,都别忘了我们……”

吕福作揖道“一定,都回吧。”

……

这面吕福自背着包袱出了朱雀街,东转西走,直转到了鸟笼巷来。

鸟笼巷往里走第三家正是史家。

吕福站在油黑漆门口,敲门来,里面人不应也不给他开门。

吕福就站在门口往里瞅,迟迟也不肯走。

直站了几个时辰,日薄西山,到了生火做晚饭的时间。

史元娘以为吕福走了,便开了院门,咧咧勾勾勉强抬着脏水桶,出门来倒脏水。

开了院门,和等在门口的吕福正好打了个照面。

吕福眼看着史元娘,一双眼睛里是说不出来的欣喜与不由分说的其他情愫。

史元娘见了,转身就要关门,吕福伸手抵住了漆门,抢过史元娘手中的桶,拎着出了街口,帮她倒了脏水。

回来时,但见着院门又被关了上。

吕福笑了笑,锲而不舍的还是不肯走,弯腰将水桶轻轻的放置在了墙边,他自己站得脚麻,也靠墙边坐了下。

直从天亮坐到天黑。

天公不作美,夜晚下起了大雨,吕福身上没有避雨之物,一时站起了身来,贴墙根站着,用房檐挡着雨,除了头没被淋着,身上各处已是湿透。

院门又被打了开,史元娘打着一把油纸伞走了出来。

吕福自来少有拘谨,只此时却是拘谨到了家,眼看着史元娘,拿衣袖抹了抹滴在了眼眶上的雨水,满脸的期待模样,才开口要说话,但见着史元娘无动于衷的弯腰将靠墙放着的水桶拎了起来,然后转身关上了院门,进了屋。

吕福抬头看了看檐上,大雨倾下如同白练,夜晚,外面既阴冷又潮湿。

今年冬天,史老师傅和其娘子先后病逝,独留史元娘自己住在鸟笼巷里。

先开始吕福是出于愧疚时常过来想要帮衬补偿于她。

只每次他过来,无论是拿来吃食衣物,还是银钱,史元娘统统不要。没办法,他就帮她做体力活,劈柴打扫院子,只要是能上手的活,他想方设法的帮她做,结果是一次次的被拒之门外。

而他也怪锲而不舍的,怕她一个女子没有收入来源,隔三差五的便来鸟巢巷看她。

后来打听到她靠为人做针指赚些绵薄收入勉强度日,吕福便给平日总打交道的锦绣阁的掌柜打了招呼,让锦绣阁多关照她一些。

只没过多久,史元娘就知道了锦绣阁愿意出高价买她的绣品,是因为吕福暗中请人在关照她,她当即便拒绝再为锦绣阁供给绣品。

吕福和她接触的多了,便慢慢的发现,他对她不只是单纯的愧疚。

第二天天亮,雨终于停了。

史元娘轻轻的走到了院门口,犹豫再三,才将院门打了开。

果然,他已经不在门外了。

她心中某处竟然还有点怅然若失,不禁自己都鄙夷自己的苦笑了笑,摇摇头,转身又走回了院子里。

雨巷令一头,吕福眼见着史元娘走了出来,欣喜不已,一手提着豆浆桶,一手拎着自己的包袱,一边疾跑,一边喊道“元娘,等一等!”

眼见着史元娘走进了院子里,巷子里又滑,他跑得又急,一个不小心,实实的便摔在了地上。

还冒着热气的豆浆倾洒了一地,谁能够想到,曾经磬醉酒楼那风光无限的福总管事,此时此刻竟如此狼狈的摔成了这个样子。

在魏楚欣面前也好,在魏四那里也罢,他还从没有如此发窘过。也许真正喜欢一个人,便想把最真实的自己展现给对方,彻底放下那些在人前装出来的所谓人模人样。

史元娘没将院门关上,就是吕福此时此刻最欣慰的事情了。

他丝毫不顾疼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眼见着那提壶里还剩下一些豆浆,走到史元娘面前,拘谨的将泥污了的袖子藏在了身后,笑看着史元娘道“那个,你还没吃早饭吧。”有些不好意思的递过提壶来,“买给你的。”

史元娘抬眼看着此时此刻狼狈到了极点的吕福,盯看了他许久,最后将视线移在了提壶上,微微叹了口气,道“我不喜欢喝豆浆。”

“那你喜欢吃什么,我去买。”吕福满脸期待又满脸认真的看着史元娘问。

“早上应该喝粥吧。”史元娘轻轻的道。

“好,你等着,我这就去买!”她能和他说话,这让吕福欣喜万分。

史元娘眼见着吕福跟个孩子似的转身拔腿就跑,叫住他道“还是自己煮的好吃一些吧。”

“什么?”吕福听了,停在巷子中央,褪去了生意场上的那份老道事故,他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男子,回过身来,傻里傻气的看着站在黑油漆院门口的史元娘,反应迟钝的又追问了遍“才你说哪家卖的粥好吃?”

史元娘不愿意再搭理他,转身回了院子。

黑油漆院门在轻敞着,她脸上也现出了久违不见的笑容……

第一百五十三章 就不信找不找好男人过日子!

梅雨时节,雨一下起来便没时没晌了。

在磬醉酒铺子西一间小阁楼上,魏楚欣歪坐在软榻上闲剥着瓜子,一粒一粒的,将瓜子仁剥好了也不吃。

对面坐着的萧旋凯痴痴的盯看着她,哪里还有一分在疆场上大杀四方,无所畏惧的自信与傲气,此时在魏楚欣面前,完全没了气势,商量着道“别闹了好不好,跟我回家吧,也不能总赖在别人这里不走吧,瞳儿和航儿眼巴巴的盼着娘亲回去呢。”

魏楚欣只当没听见,继续低头剥着瓜子仁,一颗一颗的。

“楚儿,”萧旋凯忍不住站起了身,趁她不备,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转了两个圈儿,转得魏楚欣头晕目眩的,他便借着这个机会采取了攻势,抱着他便要往楼下走,“回家喽,领媳妇回家!”

“谁跟你回家,你放开我!”魏楚欣没想到萧旋凯这般无赖,眼见着他噔噔噔三步并作两步真下了楼,挣脱不过,急得啐骂他道“和离书都写了的,谁还是你娘子,你个登徒子,猪八戒背媳妇的话本你看多了吧!赶快放我下来,当心我去大理寺告你!”

“娘子大人大量,就再给我一次机会,跟我回家吧!”先前萧旋凯已经来接她三四回了,每次都落得个灰头土脸,无功而返,今早上从侯府一出来,他就发下狠誓了,今天势必得接娘子回家,家里两个孩子眼巴巴盼着是小事,他每日独守空房受不过了。

魏楚欣看着他眼睛,轻笑着故意气他道“这话倒让你说着了,我是要回家了,回靖州,二姐姐已经在收拾东西了,一会便启程,侯爷要还想在我这存有一分的脸面,就赶紧放开我,你耽误我收拾东西了。”

气的萧旋凯忿忿的,只也不肯当真,满脸堆笑的还不肯死心的商量着道“丫头还想骗我,昨儿圣上下的旨,调岳父大人回京呢,丈夫也在京城,孩子也在京城,你回靖州做什么去。”

听的魏楚欣忍不住想给他个嘴巴,“孩子也在京城?闺女你不要了?”说着,便就又想起来当日里她怀女儿的时候,被他无情赶出去时的情景,侧过了头去,不说话了。

“楚儿?”萧旋凯一时将她深深拦在了怀里,贴着她光洁的额头,对视着她的眸子,轻轻唤着她的名字,“最后一次,就再最后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楚儿,你看看,看看我。”

“萧旋凯,”魏楚欣转过了头来,咬唇看着他问“这么多年了,你我认识这么多年了,我始终希望你能信我,可你自始至终也没信过我,用那么拙劣的办法将我赶走,在你眼里我也就只是个见钱眼开的深宅妇人,我就不够同你比肩,共担风雨艰难么?”

萧旋凯看着她,认真的,一字一顿的道“不是不信,如果和你坦白,你一定能和我共担艰难险阻,只是,我怎舍得你受苦,楚儿,我舍不得你受苦。”

“呸!”魏楚欣往出推他,“你那一厢情愿自以为是的保护,才是最令我痛苦伤心的,你可知从京城回到靖州的那半年,我是如何熬过来的?生下了女儿,抱着她回靖州,我是什么心情?”

“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呢,你萧元帅驰骋疆场,统领千军万马,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你多神气,所有人都尊你敬你,你是天底下的大英雄,所有人都摩拜你呢,你能理解我一深宅妇人的心!”

萧旋凯环着她的腰,感觉又回到了从前,他喜欢她得理不饶人,喜欢听她挖苦他。

“你笑什么?说到你心坎里去了,无可狡辩了。”魏楚欣便是环过了他的脖子,经年的风沙磋磨,他那原本就瘦的长驴脸更加的瘦了,两边颊肉稍稍凹了进去,肤色也变得很黑很黑,和她放在他脸上的手形成了明显的反差。

“瞧瞧你现在这副模样,跟块黑炭一般,还有姑娘排着长队想嫁给你么?”

萧旋凯摇了摇头,孩子气又有些无赖的样子“别人管不着,你不能不要我!”

魏楚欣失神的看着他,怪搞笑的,晒黑了也有晒黑了的好处,一说话露出齐整整一排白牙。

萧旋凯回视着她,这登徒子最会找准时间,突然落下了唇来,擒住了她,连反应的时刻都不给,吸净了鼻腔里的空气,让人喘不过气来。

魏楚欣闭上了眼睛,仿若回到了那一天,在闵州那酒楼里,他第一次吻她。

自始至终,他带给她的总是强势的又不容拒绝的,这一辈子,都是了。

外面雨声淅沥沥的,室内,她沉湎在他的怀抱里了。

那年她以为再不会同他见面时,却是在闵州偶遇了,在脸红心跳的余波里,他对她说记住了,从此以后,你是我萧旋凯的女人,我管你,天经地义。

如今许多年过去了,他变成了三个孩子的父亲,她成了三个孩子的母亲。

峥嵘岁月里,倒还保有着这分脸红心跳。

爱一个人如何界定,如果界定不了,就问问自己,愿不愿意和那个人同床共枕,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对方的那种。

……

如今新君登基,第一件事便是彻底整治土地严重兼并的问题。

常州,靖州,闵州,三分有二的土地都拢在魏楚欣的手里,战时她无常捐献是一回事,现在站打完了,国家太平了,流民无数,也需要安定。

如何安定,手里有地,地里打粮,交够税负,能吃饱饭,一家人能活命,家家如此,就是定了。

分地,三州地主魏楚欣必当首当其冲。

魏四初听到这消息时,心中未免不曾畅意过。

想当初,她得来了这酒铺子,却也只是空壳子,魏楚欣算计来算计去,人算不如天算,笼络了三州的地,到最后能怎样,未免比得过她这个县主。

圣上打定主意带头剪羊毛,萧旋凯再是军功无限,能保得了她,能保得了她手中的地么。

魏四站在楼上,远远的能望去,能瞧见后罩楼马厩里马夫在喂着草料,听说魏楚欣今日便要启程回常州。

魏四摇头轻笑了笑,心里思忖还果真是打小在庄子里待惯了怕过穷日子的劳碌命,为了地的事,赶着梅雨季节也要回去,疲于奔命。

一时吩咐伙计拿了油纸伞,下了楼,轻轻打开伞,要往西楼来相送于魏楚欣。

只才走至檐下,突听阁楼上有一花瓶被人不小心碰掉了,哐当一声掉下来,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抬眼往楼上窗棂看去,眼看着那一对难舍难舍依依偎偎的身影,魏四当真觉得辣着了眼睛。

有男人怎么了,谁还找不着男人,也至于如此!

魏四一时握紧了伞柄,想想不识好歹的芮禹岑,再想想自甘堕落捡破烂货去了的吕福,都去他娘的吧!她魏恬欣定是找个强过两人十倍的,就不信找不着!

第一百五十四章 命不好,运好

赶上梅雨季节回靖州,路上十分泥泞难行。

萧旋凯送魏楚欣出京城,打马回去之前,又忍不住寒温叮嘱。

魏楚欣嫌他唠唠叨叨没完没了,不等他说完话,便放下了帷幔,吩咐马夫赶车。

一行人往南去了。

唯独剩下才说了半句话一个人骑在马上的萧旋凯,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笑道小妇人脾气越来越大了。

半个月后,先抵达了常州。

因元兵打到惠州时便被抵御住了,作为站后方的常州,除了供给粮草物资闪了些腰岔了口气外,并没前线的满目苍夷。

城中又恢复了以往的热闹,被征兵到前线的人,留住性命的,也都回来了。

酒楼茶肆里甚是热闹,那些在战场上过了命的兄弟,现如今大难不死,聚首一处,能喝酒的要畅饮,文雅的人也要聚一聚斟满一杯茶。

张莱也从战场上回来了,继续经营起月饼铺子来,还是同以往那般,再富裕也不忘本,穿着一身粗麻衣,内敛低调,惯常不愿意说话。

闻得魏楚欣和魏玉欣从京城回来了,一家人忙出来迎接。

被元人砍伤在脸上留下一条长疤的张莱,老得要柱拐杖的张妈妈,还有怀里抱着张莱前面那个难产去了的娘子留下的孩子的梳儿,以及从铺子里赶过来的瘸了一条腿的刘大。

原来魏楚欣走后不久,张妈妈领着小孙子无法度日,写信到靖州给吕氏,当时正在吕氏身旁的梳儿见了信,便带着粮食和些许银钱赶到了常州,一直照顾张妈妈和那孩子。

经历了生离死别,再见面,不免热泪盈眶。

在常州住下了几日,昔日里温舟承大人以经升任到了南京。史铖禹大人先是平调到了元绥,新君登基后,又被升调回常州,补常州布政司使司一缺。

史铖禹的娘子郇氏几次着人相请魏楚欣到府上品茶,魏楚欣都以舟车劳顿推托了。

未果后,又亲自来张莱府上拜访。那天正好赶上魏楚欣去月饼铺子里查账,不是刻意不见。

有时就是如此,缘分尽了,同在四四方方一城之中,想见面,也是难事了。

郇氏是清高旷傲的性子,她倒不是因萧旋凯如今战功卓著,权势不容小觑而刻意讨好巴结于魏楚欣。

只是心中有个结,想要当面同魏楚欣解开。

那年,魏楚欣和羿亲王的绯闻传得漫天飞。

郇氏也信了,拒魏楚欣于门外,势必与她划清了界限。

过了这么多年,清者不证自清。战时,魏家三姑娘倾尽所有支援前线粮草的事迹,传得远了。

此番魏三姑娘回常州,她只是想同她坐在轩中,共饮一盏淡茶,闲聊聊画作运笔而已。

临去靖州那天晚上,让魏楚欣没能想到的是,魏昭欣领着孩子过来了。

再见面恍若隔世,魏楚欣侧靠在里屋榻上看书,一时听有人喊她“三妹妹,别来无恙。”

魏楚欣微微抬眼,看着面前的妇人,倒是缓了半日,才认出是魏大魏昭欣。

几年不见,她倒老了许多。眉眼中现了许多低眉顺眼,以前没出嫁时的猖狂高傲的劲儿,全然被磨没了。

她要给魏楚欣行诰命夫人的礼,魏楚欣摆摆手,让她起来了,让了座,上了茶点果子。

闲叙寒暄,话里话外中,不免也知她过的有多不好。强势刁蛮的婆婆,花心不堪的丈夫,家下所有丫鬟没有邵六儿不沾的,就连她的贴身陪嫁丫鬟芳儿,也被邵六儿强收在了房里。

时隔多年,魏楚欣现在想想也还是后怕,如果没有郇氏,怕是被邵六儿侮辱的人便是她了。

自食其果,当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一时提到高承羿战死之事,只见魏昭欣紧握着茶杯满脸上都是不可抑制的痛快笑意。

想想也知缘由,当日里把她送到军营里,让数人侮辱了她的,不正是高承羿么。

魏昭欣做不到一笑抿恩仇,魏楚欣也做不到一笑抿恩仇。

魏楚欣想如果不是魏昭欣的狠心算计,她和萧旋凯亦不至于成婚几年后还有隔阂。

而魏昭欣此时过来的目的也不是同她叙姐妹之情的。

目的有二,其一当然是邵家见现如今萧旋凯权势升天,打发魏昭欣来巴结于萧旋凯之妻的。

其二便是为了蒋氏。无论如何,蒋氏是魏孜博和魏昭欣的生母,现如今在闵州老宅过的甚是孤独苦楚,魏孜博有心想将蒋氏接回府中,但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开口重提此事。此番魏昭欣过来,便是想求现如今已经活成了人生赢家了的魏楚欣高抬贵手,放过她的母亲。

“三妹妹,我求求你呢,就算是看在大哥哥的面子上,还不行么?”魏昭欣跪了下来。

孩子还在屋里瞧着,看着自己娘亲跪在了地上,一双清澈的眼睛里满满的懵懂。

魏楚欣摆了摆手,吩咐梳儿道“厨房新做了些吃食吧,领孩子去尝尝。”

那孩子倒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也不认生,梳儿笑领着他出去,他便征求魏昭欣的意见,弱弱的问道“禹儿可以跟着姐姐去么?”

魏楚欣微微垂睫听着,禹儿,是芮禹岑的禹么?

魏昭欣便是忙站了起来,强笑了笑,拍了拍小家伙的肩膀,温言嘱咐道“去玩吧,听梳儿的话,不许乱跑。”

那孩子喜得点了点头,乖乖的同梳儿去了。

见两人出了屋子,魏昭欣才复又跪了下来。

魏楚欣坐在原处没动,轻启茶盖呷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才开口说道“大姐姐当真是知道大哥哥在我心中的分量的。要说来,当年若不是你传信,说大哥哥翻了马车生死未卜,我亦不会乱了阵脚驾车驶到郊外,而落入你事先布置好的圈套之中。”

魏楚欣轻轻放稳了茶杯,眼看着跪在地上的魏昭欣问“大姐姐很恨高承羿么?被人侮辱了是种什么感觉?你我姐妹一场,有多少深仇大恨至于你如此算计于我?”

“三妹妹,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就高抬贵手放过我母亲吧。”魏昭欣暗处里死死的扣着手心,现如今她自己也是当母亲的人了,深知为人父母的不易,这一世她没斗过魏小三,是她计不如人,她只能低头,就算是为了母亲,她也只能暂时低头。

“僧面是谁?佛面又是谁?”魏楚欣想说上一辈子嫁给鲍昊的始作俑者是谁,间接害死她生母兰姨娘的人又是谁,她留有蒋氏一命,已是最大的宽容退步,求别的,再没有余地。

昔日伶牙俐齿的魏昭欣,倒变得木纳了,一时答对不上魏楚欣的话,只是呐呐的道“看在大哥哥的面子,就算看在大哥哥的面子上……”

魏楚欣摇了摇头,打断她道“才说过的话大姐姐就忘了么,大哥哥是对我很好,只是你一人,就已经用尽了大哥哥的面子了。”目光放在了远处,“人之初,性本善。禹儿是个好孩子,大姐姐要教育好他,天不早了,大姐姐也回吧。”

一时站起身来,慢慢走了出去。

独留颓然坐在地毯上的魏昭欣,不知是不是争强好胜,她心里总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昔日困在庄子里没甚见识的魏小三现今会过的这样好?

命运,人靠命,也靠运。

有人命好,运不好,驾着好马好车,走在平坦的官路上,却不妨头走到了岔路口,一去不复返,耽误了一生。

有的人命不好,运却好,赶着驴车,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却不曾想开辟出一条佳境,倒峰回峦转,顺遂无虞的走到了终点。

第一百五十五章 诉衷情

临去靖州前,张莱求见。

魏楚欣正同梳儿说话,梳见张莱进来,便走了出去。

“表哥有事?”魏楚欣放下了药书,笑问张莱道。

张莱支支吾吾的,没等说话先红了脸。

见他这个形景,魏楚欣就已经猜出来大半是所为何事了。

一时张莱终于开口道“想请东家给做媒,小的要明媒正娶迎梳儿进门。”

听的魏楚欣便是笑了,“这倒是个正经事,只梳儿是我的丫鬟,我得替她先问表哥一句,是因孩子离不开她了,还是表哥在心里真心接受她了?”

张莱便就更是红了脸,含含糊糊的道“都有……”

魏楚欣抬眼看着正站在檐下的梳儿,故意侧了侧耳朵,道“表哥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张莱便是低下了头,汉子也有腼腆的时候,“孩子离不开她,这孩子最是挑人,一般人都不跟,就单跟……”

下话没等说完,檐下站着的梳儿已经回身去了。

临行时,眼见着梳儿拿着包袱要随同上车,魏楚欣还不免问她“真不留下么?”

梳儿摇了摇头,“照顾这孩子是我与这孩子的缘分,和张莱无关。想当初姑娘保这份媒时,他便不同意,现下又同意了,我又不是东西,随用随拿,早说过了,天底下没一个好男人,这一辈子我干干净净的在姑娘身边服侍,是我自己的造化。”说着,就登上凳子上了马车。

后头张妈妈拄着拐杖频频的对张莱使眼色,张莱急得暗处里直搓手,只等到魏楚欣身边,说的又全是告辞的话,“东家一路当心,路上注意安全。要走官路,路上遇到驿站,能站便站,别一时贪赶路,出了闪失。”

魏楚欣也说了些让他和刘大照顾好铺子的话,一时也上了车,出发了。

马车行了起来,张莱便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只等送出去了一条街,渐渐的跟不上了,心底才怅然若失了起来。

后面刘大托着一条瘸腿抱着孩子过来了,那孩子看着越走越远的马车,哇一声哭了起来。

张莱就急了,回身要让旁边的伙计去牵马。

刘大早已经给他预备齐全了,“快去追吧,莱管事!”

张莱道了一声多谢,登上马就追了出去。

刘大在后面笑说“莱管事别忘了请我喝喜酒,要金华酒才好!”

一时张莱奔到前头的马车旁,走到梳儿坐着的那一侧,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梳儿,你跟我回去吧!”

梳儿听了,转过了身,侧过了头,一声不应。

急得外头跟着的张莱额头上出了不少的汗,一张脸也红透了,红里带着黑,攥着马鞭子,含糊不清的道“不是孩子离不开你,是我放不下你……”

坐在马车里的魏楚欣和魏玉欣听了都笑了。魏玉欣轻摇了摇梳儿的肩膀,温言道“张莱叫你呢,怎么不应。”

魏楚欣便是伸手,轻轻的将梳儿一侧的窗幔拉了开。

张莱看见了梳儿,便又说了一遍,“别走了好不好,咱们好好过日子,我想和你好好过日子!”

梳儿便禁不住回过了头,朝着车窗,眼看着张莱道“你想找个黄花闺女,我不是。”

“我……我现在不想了,我想跟你在一起。”张莱红着脸说。

“你回去吧,我想好了,这一辈子就跟在姑娘身边了。”

听的张莱微怔了怔,见梳儿是认真的,眼底便黯淡了下来,能追过来下了全部的勇气。此时听梳儿说此话,便点了点头,停在了半路上。

马车又走出了一段。

遇人不淑,让才二十出头的魏玉欣灰了心。此时见张莱追求梳儿,不免要劝她道“他是个老实人,最起码他不会半路撇下你,若是因赌气而错过了,就当真错过了,别和自己的下半辈子较劲。”

梳儿摇了摇头,“多谢二姑娘提醒,我想好了,不是赌气较劲,往后一辈子我服侍姑娘。”

马车出了常州城,真的走远了。

山水一程,张莱下了马,颓然的站在路旁,看着一行人渐渐淡出了视线。

走着走着,靠窗坐着的梳儿突然哭出了声来,魏玉欣刚要开口安慰,但见梳儿直了直腰板,平了一口气,又破涕而笑了出来。

她说“憋屈了这么久,也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失了身子的女子就该被人轻贱么,我自己爱我自己就够了!”

这话听到了魏玉欣的耳朵里,点了点头,“活着为自己,别人的眼光又能怎么呢。”

……

回到靖州时,吕氏怀中抱着的孩子都已经不认识魏楚欣了。

魏楚欣一抱她便哭,认了两天的生儿才好。

万幸的是,当初被征走了魏伟松,魏孜霖和魏孜津,程凌儿都平安回来了。

也就短短一年的时间,魏伟松的两鬓间就添了许多的白发,人尤其见老。

见魏楚欣回来了,他很高兴,张罗住宿饭食,吕氏准备了不算,他总要亲自过问。

只他也能感觉到,魏楚欣对他不似从前了,客气又生疏,之间存着些隔膜。

回靖州第三天,魏四同圣旨先后到了魏伟松府上。

分地的事刻不容缓,靖州知州刻意赶在个公休的日子拜访府上,为的是提前同魏家三姑奶奶打好招呼,圣旨不可违,萧候之妻亦不能得罪。

自打重生到现在,什么都有了,钱赚了许多,铺子也开了不少,攒下三个孩子,和一个强势但却对她好的丈夫。

圣上为做补偿,允诺将梓桦山永永远远拨给了她,现如今萧旋凯三十不到便位列三公,相应的,也应允封她为一品诰命夫人。

为表彰在战时她无偿捐赠的粮食银钱,圣上又亲自提笔书写了牌匾,命工匠用金装裱上了。

地分了就分了,看着梓桦山那满满一山的野果子,魏楚欣觉得也值了,这笔买卖虽赔了,但好在还剩些本钱,和官家做生意,哪有赢得时候。

只萧旋凯执拗的不肯这样想,他倒比她还看中那些地。

在魏四捎回来的信中,萧旋凯的大男子主义就又犯了。

萧旋凯说天家过河拆桥,他没能保护她,让她受委屈了。

魏楚欣看过信,不禁摇笑了,含笑着给他回信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帅土之宾莫非王臣。土地是齐国的,江山是高家的,这些太过铜锈气了,我不要。咱们的小家平平安安就好。

这一生一世断然不再是一双人了,女儿的名字还欠着没起,现下肚子里的又要劳架萧大人费心了。

妻魏氏拜上。

程凌儿和石榴也已喜结连理,石榴肚子里也揣了一个。

这两日,魏楚欣就暂住在程家村里。

听闻圣上要封魏家三姑奶奶为一品诰命妇人,程五儿的娘子王氏更是巴结了起来。

每每弄一些山上开胃野果野菜,给魏楚欣和石榴吃。

这日又不知在哪倒腾来一竹筐的山梅子,嚼的人嘴里直冒酸水。

出林杏子落金盘。齿软怕尝酸。可惜半残青紫,犹印小唇丹。

南陌上,落花闲。雨斑斑。不言不语,一段伤春,都在眉间。

魏楚欣看着那新鲜的梅子,不免就想起这首歌谣来了。

想到那年在梓桦山,萧旋凯骑马驾着她上山玩,她春心懵懂时的样子了。

后来也不知是在哪里听得来的,或是看得来的,原来这词的名字叫做诉衷情。

第一百五十六章 难堪

那天在靖州魏二叔家里吃团圆饭。

魏楚欣,魏孜霖和其娘子罗氏,魏孜津和纯儿,魏二,以及才从京城回来的魏四,魏二叔和吕氏,一家人坐在一处吃饭。

因魏孜津自己开了一家木作店,便不在继续为月饼铺子当管事了,魏孜津和纯儿像魏楚欣提这个事,还多有不好意思。

魏楚欣笑说“这有什么不好的,开一间木作店是三哥哥一直以来就有的主意,以前手里不宽裕,现下手里宽裕了,做自己喜欢的事不是很好。”

纯儿也就笑了,起身为魏楚欣和魏孜津斟酒。

魏楚欣接过纯儿递来的酒,微微抿了一口,“那就祝这木作铺子开的红红火火,我要先朝二哥哥定一套家具,预备给恬儿当嫁妆,三哥哥不许多收我的钱。”

魏孜津还是以往的性子,虽则已经和纯儿分出去单过了,但在魏二叔和吕氏面前,尤是拘谨,笑了笑道“不多收三妹妹钱。”

魏孜霖便在一旁接道“三弟不做管事了,靖州这面的店铺岂不是没人打理了,要三妹妹信得过我,我给三妹妹推荐个人,保准稳妥。”

魏楚欣摇了摇头,她还真信不过魏孜霖,笑了笑道“二哥哥说说?”

魏孜霖便也给魏楚欣斟了一杯酒,一面要敬她,一面道“就是在闵州为我打下手的栓子,同吕福那般好,三妹妹尽管放心用。”

吕氏在一旁抢过了酒杯,瞪魏孜霖道“才津儿敬楚儿酒,我便忍住了没说,这会你又来了,这酒可不是乱喝的,伤着了孩子。”

魏孜霖愣了一下没听明白,倒是他娘子罗氏“诶呦”了一声,喜道“三妹妹不会是又怀上了吧!”

魏楚欣笑了笑。

一旁魏四抬眼,盯看着魏楚欣勾了勾嘴唇,故意让她在人前下不来台,“要说三姐姐和萧候,那真是一对难分难舍的夫妻。你们不知道,就三姐姐临走的那天,萧候还去我月饼铺子里了呢,同三姐姐一起,两个人在西楼,我没眼力见儿呀,出了正厅想和三姐姐辞行去,结果才走到檐下,就听那二楼上面扑通一声掉下个花瓶来,吓得我连向后退了一步,结果抬头一看,你们猜怎么着?”

众人皆是不说话了。

吕氏清了清嗓子提醒着,只魏四没听见一般,仍旧说道“三姐姐和萧候两人正在窗下郎情妾意呢,把那花瓶碰掉了也不管了,只想着造小人,也不分白天黑夜。”

听的一旁坐着的纯儿和罗氏皆红了脸,魏楚欣倒是没说什么,轻轻盛了一勺燕窝粥吃了,转头对罗氏笑说“这燕窝粥尤其的好,前两日石榴还嚷着要喝呢,程凌儿买了几个地方的,石榴都说不好,要二嫂还有的话,再送我一些吧。”

罗氏忙陪笑说“不值什么,三妹妹若要,一会让你二哥哥再取去,平日里他最会买这些东西,也不知他在哪家铺子倒腾来的。”

魏孜霖也忙笑说“那你看,我打小在靖州长大的,哪有好吃的好玩的,还有人比我更清楚么!既然三妹妹说这燕窝好,那就真是好了,就在城南的铺子买的,一会我就再去买一些,直接雇车给石榴送到程家村都行!”

魏四倒还完全不觉得气氛尴尬,又含笑着接魏孜霖的话道“瞧二哥哥神气的,谁又不是打小在靖州长大的,你说这话我就不服你!你让三姐姐听了心里多不舒服,当初三姐姐九岁就下庄子了的,在那巴掌大的地方一住就住了四五年,回来时,我送她一块糖,她都觉得稀奇,吃了糖,就攥着那糖纸傻笑着看,新奇成什么样子了……”

吕氏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夹了一筷子肉直接往魏四嘴里塞,笑着说道“没大没小的,和你哥哥姐姐贫嘴,吃你的饭吧!”

“娘,你干什么呀!弄脏了我衣裳!”魏四言笑晏晏的吃了嘴里的肉!,揽过吕氏的胳膊道“有娘疼真好,还是娘对我好。”

魏伟松便是将筷子拍在了桌上,严肃了脸,呵斥魏四道“干什么呢,要按我看,这一家里就你最没规矩,都快二十的人还不成亲!这次回来,你也就别走了,把那京城的扇子铺兑了,安心留在家里定亲事嫁人。”

“好,我听爹爹的还不行嘛,吹胡子瞪眼睛的,女儿怕了!”魏四笑着,“不过爹爹想把我许给什么样的人家呢,你闺女现在可是县主了,就是公侯之家也配做嫡妻的,不像那谁,嫁过去做小,不过表面上看多么温柔良善的人,实则最是心计,人家里缺孩子,她就使劲的努力给人生孩子,一连生了仨,可也当上正妻……”

“恬儿!”吕氏吓得白了脸,放下筷子连忙呵斥魏四道“你胡说什么呢!”

侧过头来一看,魏楚欣不知何时已经离席了。魏孜津和纯儿在低头吃饭,魏孜霖和罗氏假装没听见魏四的话。

吕氏这才松了一口气,回身吩咐身后服侍的丫鬟道“去看看三姑娘怎么去了。”

一时有小丫鬟来回,“才奶妈来回说大姐儿哭了,三姑奶奶回去瞧瞧,说不用等她了,她已经吃好了。”

桌上几人面面相觑了一番,一时尴尬的不知该说什么好,魏孜霖忙笑着解围说“这道菜做的好,父亲和母亲尝尝!”

这里孩子正在榻上安稳的睡着,魏楚欣拿过了梳儿手里的扇子,轻轻的为孩子扇着。

梳儿在旁忍不住压低声音道“先时在饭桌上,四姑娘说的是什么话,奴婢都有些要听不下去了。”

魏楚欣轻轻摇着罗扇,“不知她为何就变得如此了。”

梳儿叹气道“她不在京城经营酒铺子,又回来做什么呢,当初费尽心机算计去的。”

“如今国本初定,战时耗损太大,粮食供人填饱肚子还不够,又哪里再能酿酒了,律例已下,除几处官营酒厂以外,私营酒铺子一概停止酿酒,或有抗旨不遵私下酿酒者,论处死刑。”

梳儿听了,甚是觉得解气,“机关算尽,到最后也是空忙一场。要不是看在二夫人替姑娘辛苦照顾孩子的份上,姑娘怕是也翻脸了吧。”

魏楚欣摇了摇头,叹气道“当初的姐妹情意已然是耗尽了,想来因为个男人,让她变得如此,我倒替她不值。”

“姑娘说的是芮大人?”梳儿压低声音问道。

第一百五十七章 家宅隐秘

一时孩子翻身醒了,魏楚欣俯身轻轻拍着。

梳儿在一旁压着声音,接着说“元人攻进京城时,芮大人的娘子谢氏不也回了靖州避难,现下正在芮家住着呢,听说生了个男孩,人家幸福美满着呢。四姑娘倒也真是,也是如花似玉的人,偏偏这么想不开么?三条腿的蛤蟆找不着,两条人的男人不有都是,偏偏在一颗树上吊死了。”

魏楚欣轻笑了笑,“靖州芮禹岑,侯爷那么心高气傲的人,不也有一时觉得比不上他,因不自信,回到家里同我大吵了一架。”

梳儿也便跟着笑了,“姑娘说的是那次?”

“哪次?”这些年,和萧旋凯满打满算吵了三四次大架,其中那次算是最无声无息的一次了,魏楚欣以为旁人都不知道呢。

梳儿笑说“闲愁万种的那次,想来是侯爷眼见着姑娘同芮大人在一处作画,定然是不高兴了吧。”

孩子睡的安稳了些,魏楚欣便轻轻放下了罗扇,起身轻轻的拉好床帐,朝京城的方向啐道“当初我倒也是能忍,若是现今,他再敢如此对我,我定是不跟他过了。”

梳儿扶着魏楚欣到外屋坐下,“姑娘竟是说气话,侯爷对姑娘的情意,让多少人看着都羡慕,姑娘还身在福中不知福呢。刚才四姑娘为何说那些话,不也是因为姑娘过的好,她看着羡慕么。”

正说着话,突然有个丫鬟急急的来回“不好了,四姑娘闯进二老爷的内书房闹起来了,谁都劝不住,三姑奶奶快去看看吧!”

“打起来了?”梳儿听着,便叫外面偷闲的奶妈道“进屋去看大小姐。”

传话的丫鬟在前引路,梳儿扶着魏楚欣往魏伟松书房走。

梳儿问那领路的丫鬟道“好端端的,怎么就闹起来了?”

那丫鬟叹气道“不知道四姑娘怎么了,这次回来跟变了个人似的,不似从前那么好了。本来在饭厅吃饭吃的好好的,二老爷说四姑娘把三姑奶奶气跑了,说四姑娘没样子,四姑娘听了就撂下了脸子,后来官府里有位大人来找二老爷,二老爷不得不去。只二老爷一走,四姑娘就变了脸,同二夫人说,二夫人这些年都活得糊涂,二老爷为什么对三姑奶奶这么好,当初三姑奶奶在庄子里时,还偷偷的每季度都给送贴补钱呢,也就是二夫人傻,被蒙在鼓里这么些年,怕是三姑奶奶是二老爷的同兰姨娘私通生下来的种,还瞒着大老爷呢……”

“你混账!”梳儿听了,忍不住气红了脸,训斥那丫鬟。

引路的丫鬟忙告罪道“求姐姐宽恕,奴婢也只是学四姑娘原话……”

果然,不等进院,就听见了争吵声。

一场家宅内里混乱的账目,掰扯清了,算一算也好。

一进了院子,就见着正房门口青砖地上撇了满地的书画,有几幅被撕扯坏了,上面画着的画像竟然是兰姨娘。

罗氏和纯儿作为外姓的媳妇避嫌的躲了出去,正好和进院来的魏楚欣打了照面。

吕氏瘫坐在了地上,看看着那被魏四撕扯坏了的兰姨娘的画像发呆。魏二在一旁温言劝解。

魏四撒泼一般的,指着前来劝架的魏孜霖和魏孜津道“瞧瞧,你们也瞧瞧,别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事,怪没意思的!道貌岸然的父亲,他为什么对魏小三好,瞧瞧那画像上的人,魏小三还真是随了这狐媚子的长相了!一模一样的会勾引男人。这兰姨娘可真是好本事,大伯父就喜欢她喜欢的了不得,父亲更是了,这书房平日里为什么不让旁人进,这里面藏着秘密呢!”

一旁魏孜霖偶然闻得了这样惊世骇俗的隐密,心里倒还激动的想看热闹呢,象征性的劝架,“妹妹可不许乱讲话啊!”

魏孜津倒是真着急,板着脸呵斥魏四道“妹妹胡说什么呢,快别说了,多让人笑话。你闯进父亲的书房,又是摔又是闹的,太不像话了,不怕父亲一会回来生气打你!”

“好啊,你个罗小子,你倒也有资格说我,要说你姓罗不姓魏,你根本就不是我们魏家人!”魏四便又朝着魏孜津来了,“怕是这些年你都想不明白吧,为什么父亲对你如此冷淡,小时候又不要你了,把你送到罗姥爷那里?好,咱们今天就挑明了说,别稀里糊涂的,都活个明白!”

魏孜津听了,当时立在了原地。

“你生母原是欢场舞妓,不知和哪个野男人有个你,父亲把她接回来时,她就已经怀有身孕了,所以你根本不是我们魏家的人。只不过是你生母生你的时候难产死了,父亲看你是个早产儿可怜,才同意将你暂时放在府里养了几年,后来又给你罗姥爷足够的银钱,让你们一家生活,只不过是罗姥爷久赌成性,把那些银子输得个精光,又死皮赖脸的将你送回来,当日里要不是母亲看你可怜,你现在没准就饿死了!”

这事吕氏都还不知道。

除了魏孜津本人以外,在场的众人都听怔住了。

魏孜霖睁大了眼睛听着,魏伟松这些年受魏楚欣提拔,生意兴隆,赚的钱何止万计,要分家产,那都是迟早的事。魏四是个女子,嫁妆能带出去多少,剩下的钱不还是他兄弟二人分,眼下突然听到这么个消息,只想着是真的才好。

魏四冷冷笑道“别以为是我信口胡说的,想当初那罗育人走投无路,是我收留了他,为他还了赌债,他什么不当我说,是真是假,等父亲回来一问便知。”

其实是真的,魏孜津也早就知道了。最后一次,罗育人赌钱欠下几千两银子,他不打算再纵容下去了,罗育人便翻脸同他说了此事,以此来威胁他。

“当初父亲为何接那舞妓进门,是真喜欢么,不过是因为要气势兰姨娘罢了,要不怎么说兰姨娘脚踩两只船,一面同大伯父演郎情妾意,一面又和父亲藕断丝连!”

这样晴天霹雳的事情,众人还都没和缓过来,就听魏四又冷笑着道“要说你们是井底之蛙,只会坐进观天,你们还不知道呢吧,魏小三青出来蓝更胜于蓝,脚踏两只船的事都让她做到极致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真相 (正文完)

“她嫁给了萧候,又霸着芮禹岑,两处里费力不讨好,要说男人怎么就都喜欢这样的女人!”

一语未了,只听后面有人回答道“我在心里也纳闷了,巴结上赶着的女人不成伍也成行了,怎我独独就喜欢你三姐姐呢?一日不见便想,两日不见便念,三日不见要害上相思症了。”

众人回头,但见着萧旋凯和魏伟松前后走了进来。

原是萧旋凯想给魏楚欣一个惊喜,不打招呼便赶到了靖州来。只一来靖州,又找不到去魏二叔家的路,他又不愿意问别人,便去了州衙,让人把魏二叔单独叫了去。

一众人等忙着行礼,萧旋凯便走了过来,眼看着见他过来那般无动于衷的魏楚欣,也不顾众人在场,语气里满是失落的,伸出他那张大手往魏楚欣眼前放,“喂,你夫君来了,魏老板不表示一下?”

魏楚欣一时蹙眉拿开了他的手,想想先时在饭桌上魏四说的话,便同他做口型道你注意些影响吧,省得让人说闲话。

“说什么闲话?”萧旋凯讨人嫌的给问了出来,大庭广众之下,竟然就将魏楚欣抱了起来,“清官难断家务事,走,带我看闺女去,咱们不管别人家的私事。”

梳儿倒是高兴,喜悦成什么样子了,跟在萧旋凯的身后,笑着巴结讨好说“侯爷怎么来了,姑娘今天早上还念叨你了呢。”

“是么?”萧旋凯一边抱着魏楚欣往出走,一边侧头瞧着魏楚欣道“娘子念叨我了?我说今天早上我怎么打了个喷嚏。”

“谁稀得念叨你。”魏楚欣便就顺势靠在了萧旋凯踏实的怀抱里,想想他出现的还真是时候。

萧旋凯胡诌八扯,笑问后面跟着的梳儿道“你们姑娘这两天就念叨我了吧,我天天早上打喷嚏。”

梳儿也跟着胡诌八扯,“还真被侯爷说着了,侯爷晚上打不打喷嚏,姑娘早晚各念叨侯爷一遍呢。”

萧旋凯忍不住轻笑了笑,看着魏楚欣道“没良心的,亏得我整日想你,你一日才念叨我两遍。”一面说,一面迈过了书房院门槛。

梳儿有眼力的不再跟着了,寻了个要上茅房的理由,拿手往前面指道“姑娘和大小姐就住前面那个小院,绕一个弯就到了,奴婢着急,就先去了。”

魏楚欣骂了梳儿一句,又要往出挣脱,“你放开我,我自己会走路。”

萧旋凯就是不放,一时沉下了脸,敛起了眉毛,严肃了起来,道“你四妹妹怎么回事,看在你二叔叔的面子,这次便算了,要下次再敢对你出言不逊,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脾气了,什么破县主,也别当了。”

“你摆出这副脸子吓唬谁呢,要说来是你又生气了吧?”魏楚欣也蹙起了眉,挣扎着要下来。

“我生什么气?”

“她不是提到芮禹岑了么,这些年因为芮禹岑,你还少同我生气在我面前耍威风了么?”

听的萧旋凯又蹦不住脸,笑了,“她说你霸着芮禹岑,你就霸着芮禹岑了,我吃一堑,不长一智么,上了她一次当,还上第二次了?再说了,我萧旋凯,还比不过他了,我在我娘子心里难道就一点位置都没有么?”

“没有。”魏楚欣道。

“没有?”萧旋凯就不正经的凑过了脸来,不肯死心的追问“真没有,一点儿,一丁点儿都没有么?”

“一丁丁点都没有。”

“一指甲缝那么点儿都没有么?”萧旋凯黏牙的又问。

“没有。”

“那一头发丝那么点儿都没有么?”萧旋凯仍旧不肯死心。

“没……”

下话还没等说出来呢,就被事先准备好了的萧旋凯强行吞了回去。

含含糊糊之中,他只道“你完了,魏楚欣,你今日完了。”

“你个粗人,大庭广众的呢,你……你少胡来!”魏楚欣左右侧头躲闪不过,忍不住低声骂他道“你个登徒子,我写给你的书信你没读怎的?”

“走两岔去了,信没到呢,我先来了。”

被允的嘴唇险些掉了层皮,魏楚欣绯红着面颊,气息不稳,又不得不承认道“以后你叫萧一炮得了。”

“什么萧一炮?”

……

第二日下午,苦雨初霁,淡色的天空,吹着很轻的风。

魏二叔叫魏楚欣来品茶。

紫砂壶里的泡的是普洱茶,浓重的茶汤。

魏楚欣自来不喜欢喝普洱茶,嫌它味道太过浓烈。

只是不想,细细品茗过后,倒有另一种回甘。

两人对坐在小茶桌两侧,眼瞧着紫砂壶壶口氤氲而出的舒白水汽,半日里没人说话。

太阳在绕着天宇跑,不知一个时辰的时间能滑过多少。

“原本都是陈年老旧翻篇了的事了,”魏伟松清了清沉厚的嗓子,开口说道“只不想闹出这番风波来。”

缓顿了半日,又接着说道“三丫头啊……”

魏楚欣拢着茶杯,里面的茶已经晾凉了,她却忘了喝,所有的思绪都凝结在了那个沉厚的嗓音上。

“二叔以为这是自己的私事,只没想到,成为了你和恬儿的困扰。”魏伟松终于说了,“我和你小娘是清清白白的关系。”

这一句话,让魏楚欣压抑着的心彻底放松了下来。

他的声音悠远,带有回忆又带有遗憾。

即使事情过去了尽二十年,他心中亦是那么的遗憾。

那年,还确切的记得是阳春三月。

他不是考科举的材料,出来经营小本生意,遇上了失去了父亲,同母亲两个靠绣活维持生计的她。

她单字一个兰,善于绘画,没有人教过她,但在绣面上画的兰花是那般的好,画出了品格来。

那么的坚韧,那么的沉静,又那么的素雅。

一个月来,她会来铺子两次,月初一次,月中一次,每次会拿来十双绣鞋,十条手帕。

她笑起来的时候眉头弯弯的如同两道月牙,总是笑着问他“魏掌柜,您出这样高的价,还赚钱么?”

您,是心上有你的意思。

是心上人的意思。

他知道是自己想多了,只是他是真的想多了。

回家同老太太提了这个名字叫兰,擅画兰花,擅绣兰花的姑娘,他天真的求老太太去她家里提亲。

老太太问是哪家的小姐?

他说在豆腐巷里住,娘俩两个,没了父亲。

老太太听了,道呦,那住的是草房吧?

他如实道住的是泥瓦房。

老太太又问那能出得起嫁妆么?

他急着出口我在外赚了些钱,可以贴补给她当嫁妆,四套木执事就行。

老太太听了,就不说话了。

他急着唤道娘,娘……

之后,那个月初,兰没再来铺子卖绣品。

月中也没来,第二个月也没来,第三个月,第四个月……半年都没来。

之后老太太托官媒给保了一家,本家姓吕,宗亲中又位大伯是在闵州做推官的。

老太太相中了吕家姑娘的家世,又听信官媒说吕家姑娘能带来不少嫁妆。

他心里思念着兰,曾去豆腐巷找过,只邻里说,娘俩儿被一位富家公子接走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期将至。

成亲前半个月,他才从旁人的嘴里得知自己要成亲了,保的是吕家的姑娘。

他气愤的跑到槿香院求证,老太太千遮百掩,最后见瞒不住了,便以撞柱子一死百了相要挟。

……

半个月后,吕家的姑娘进了们。带来几箱子的嫁妆,第二日见婆婆时打开,竟然全是空的。

魏家白花了尽百两聘礼,去找那官媒,早已是人去屋空。

原来是吕氏也自小没了父亲,自身和母亲靠哥哥养着,那哥哥最是无赖之人,早打听到了魏家是商贾之家,早些年魏老太爷没去世时,家里积累了钱财,现如今一个寡母领着两位公子,衙门里也并无相与的人,甚是一块好欺好骗的肥肉。那哥哥便花钱雇了个假媒人,拿自己的妹子赚了这么一笔买卖。

三年后,魏伟彬高中举人,全州为之高兴。

两个月后,哥哥从偏门抬回来一位姨娘。

那天端午节,全家吃团圆饭,他偶然间碰到了兰,才知她已经成为了哥哥的小妾。

看着她那般温柔的眉,在对哥哥展,顷刻间,天崩地陷。

原来三年前,那接走她的富家公子哥便是哥哥。

老太太以为是那姑娘有非分之想,又怕二儿子狠不下心,便着大儿子去当说客,找个理由劝那姑娘搬了家。

只此一回,哥哥心里便住了个她——那个叫兰,会画兰花的姑娘。为她画像,时常来看她,只她的眼睛里却始终有一处是留给别人的期盼。

直到哥哥考中举人,州署小吏前来巴结,眼见着举人老爷喜事在即却并不欣喜,畅饮之后听出了实情。

举人老爷缺一位红袖添香的美妾。当日里随便寻了个由头,逮捕了兰的母亲。

之后上演的就是几千年从来不会缺少的英雄救美的戏份。类似于吕布和貂蝉,只却又远远比不上吕布和貂蝉。

貂蝉名垂千古,那位名兰的姑娘,却如一粒可有可无的尘埃,轻轻的,轻到没有生息,完结了她的一生。

……

魏楚欣想到了眉姨娘曾经说的那个场景

那是个萧疏纷纷的雪日,二爷穿着天青色的衫子,正是少年儿郎的模样,那随了老太爷的清秀长相,含情脉脉的看着怀里的红衣女子。

天上飘着纸片大的雪花,轻飘飘的落在了那红色的衣服上,落在那女子柔顺的墨发上,二爷拿手指轻轻为她拭着片片雪花……

眉姨娘口里的二爷便是魏伟松。她在学说着时眼睛里都放了光彩,那是久居深宅里对能得到轰轰烈烈爱情女子的无限艳羡。

……

夜半,轻轻一声叹息,惹得躺在对面的萧旋凯翻了个身,将她拥得更紧了些。

紫玉钗斜灯影背,红绵粉冷枕函偏。相看好处却无言。

这一生一世,有他陪在身边,了无遗憾。

(正文完)

后记

八个月后。

魏楚欣生产那日,听人传信说魏四嫁了,说是嫁给了今年考得靖州第一的举人。

那日魏二和芮雨晴一同来给二小姐下奶,芮雨晴还忍不住绘声绘色学这个事,“四妹妹嫁的那位,倒也真是个‘好’的。”

魏楚欣大抵是不愿意提魏四的,看在魏二叔和吕氏,她可以对魏四从前做的种种不予追究。

只是,她在心里再也不做不到把魏四当亲人看待了。

魏四嫁的是好还是不好,过的是否顺心如意,她也不再关心。

又一年。

到侍郎府里求娶魏二的人无数,每每是新登科的年轻公子,皆说不在乎她嫁过人之事,又夸下海口,立下誓言,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到家中做嫡妻,一辈子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魏二却都拒绝了。

大嫂芮雨晴忍不住开口劝她“不要耽误青春年岁,现如今世风渐渐开化了,挑个好人再嫁,亦不是难堪之事,何必要死守在闺中呢。”

魏二活了尽二十年,才终得通透,“那些上门提亲的人,一看的是嫁给萧候被封为侯爵夫人的三妹妹,二看的是如今在朝廷上得圣上尤其器重的大哥哥,三是看在位居尚书之下的父亲,与其说是娶我回去做嫡妻,倒不如说是为自己寻了一条通天路和摇钱树。”

又过了几年。

说是魏四把那个靖州举人的夫君休了。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怕是天子都有耳闻了。

而魏四也行被这一段感情伤的不浅。

当初魏四为了资助那举人考进士,特意搬到了京里,将原朱雀街上那费力从魏楚欣手里得来的酒铺子都卖了,在河边置办了间宅子。

好吃好喝的供那举人,结果那举人倒也争气,殿试考了个二甲第五名,要被吏部擢为地方大县县令,本来是可喜可贺的好事,那举人自己也十分得意。

却不成想,怀有八个月余身孕的魏四看到榜单时气了个半死,坚决不同意那举人到地方上任,劝他再续读三年,以期一举夺得头榜状元。

那举人受够了寒窗苦读,向来老实为魏四是从的他便忍不住顶了几句嘴。

听的魏四当即就翻了脸,把那举人吃她的、用她的、嚼她的事都翻了出来。

又说“我还没嫌供养个吃软饭的,你自己倒没出息的想要放弃了,人芮禹岑就是连中三元的状元,当初要不是看在你考了个靖州第一,我会瞧上你么?也不拿镜子照照你自己,是长相拿得出手,还是家世拿得出手。”

那举人便气的忍不住跺脚道“左一句不离芮禹岑,右一句不离芮禹岑,你倒把我当什么了,还说这话呢,要不是人不肯娶你,你会嫁给我么,想我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娶了你倒成了窝囊废!”

魏四冷笑道“今日你倒是活了个明白,要芮禹岑肯娶我,还轮得到你么,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是什么货色,要不人怎说,乡巴佬上不得台面,这乡下养出来的狗尿苔就是鼠目寸光,还不只你呢,你娘,你妹,都是一个德行,就说说上次把她俩接到京里来,见了什么都是好的,就连见了净手用的银马桶,两眼睛都跟着冒光,寒不寒碜!”

“你!魏恬欣,你欺人太甚!你积点口德吧!”气的那举人红了脸,头顶上的青筋都迸了起来,在原地直转圈圈,见她怀着孩子,又存着一分理智,下不得手打她。

魏四见他那个样,就更加觉得他是窝囊废,气他没有男子汉的气性,没挨打反倒动了胎气,八个多月便临盆,险些丧了性命。

后来还是魏楚欣赶到,助这母女两人过了这道险关。

之后那举人听从魏四的安排,又考了一次,结果才中了个三甲。

魏四更是不满,还命令他继续考。

那举人后来也萎靡不振,被魏四管得真失了智,背着魏四在外面偷偷养了外室。

后来被魏四得知,写了休书投到衙里要休丈夫。

应天府的大人倒头一回听说妇人休丈夫的,本来不以为意,想驳了状子的。只看到抬头那魏字,又瞬间不敢含糊了。

谁不知魏家三姑奶奶是当今京中一等一的尊贵妇人,她的同族姊妹,自然也不能怠慢。

后来便是将那举人净身出户赶回老家了,那举人落得个一事无成,穷困潦倒后半生,就连和魏四生的那个闺女也不同他的姓,想见一面,更是没有可能。

又过了几个年头,正是元齐大战之后的第十个年头。

那日在萧家宴会上,魏二也出席了,偶然间遇到了胡希乐,眼见着他而立之年便已添了白发,方才得知,这些年他一直在找玉红。

真所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魏二就站在要开败了的桃花树下。

亦是想起了十年前那天晚上,玉红在赴死之前,说的那几句话。

玉红说,那天是她的生日,她生在了桃花凋谢之时。一辈子凄惨卑微,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因为那个男人在夜阑人静的晚上,曾经说过要养她一辈子。

她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戏言,又不敢开口去问。

魏二心说也许不是誓言。

十年了,那个男人还记得你。

回思间,又犯了难,她该不该把玉红已逝的消息告诉他呢?

他找了她十年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也许真能叫人生死相许,又或许苍凉廉价到不值一文。

之于左铮和左笙的纠葛。

那个那般优秀英武磊落的将军,被自己最爱的女人设计,死于万箭齐发之下。

死后被人砍下头颅,高悬于城楼之上数月。

据说那左笙是元人十三公主,从小细作于齐国。两军对垒,她亲手杀死了同左铮育有的孩子,欲报效自己的部落。

又据说,她死在了左铮的剑下,是左铮亲手血刃了她。

什么样的爱恨纠葛啊,听着让人觉得揪心。

……

等到了中兴十五年的时候。

是个元宵节。

魏四为求生计,在灯市口开了间铺子,买些杂货。

那天生意极好,她自己忙不过来,小女儿从阁楼里下来要帮忙。

就见着那些买东西的人排了队在等老板娘收钱。

魏四不顾众人叫喊催促,眼睛发直的望着已经走出了灯市口的一家四口。

一对夫妻,男的怀里抱着个女孩儿,女的手里牵着个男孩儿。

是和乐又幸福的模样,渐渐淡出了视线。

是吕福一家,现如今他也已经儿女双全了。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突然有人喊“快看,放花了!广盈库放花了!”

天上彩花辉煌,烟花澹荡,遥山凝碧,团团融融。

那一刻,魏四哭了。

回想起好久好久以前,那个男人是不遗余力的爱着她的啊。

现如今,他变成了别人的丈夫。

她曾不屑一顾过,现在他越走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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