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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独宠傻瓜》


1.回归

云城顾家的紫藤架下,站着一个身材高俊挺拔的身影。(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九年了。

整整九年了。

他又一次回到了这里,回到了顾家。

当今天下分为两块大陆,分别有三个国家:朔国、虞国、姜国。

不同于和虞国毗邻、北面尚遗留着蛮夷之风、重男轻女的朔国,也不同于和虞国隔海相望、注重女权主义、女人掌权的姜国,虞国是一个相对中立的地带,地域风俗也不是那么绝对。

在虞国,尽管十对新人里有九对是男婚女嫁,可虞国却有着源远流长的娶男妻的习俗。因为在虞国人的风俗里,如果家中男儿没有志气,好吃懒做,纨绔闹事,娶个男妻更有利于男儿当家立业,成些气候。当然,一般到人家家里做男妻的人家,往往都是普通人家,甚至家里贫困,才会让儿子去做男妻。就像让儿子入赘去当上门女婿一样,都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在虞国,嫁给男人做男妻的或者上女方门入赘的男人,都被叫做夫郎。

有些人生好男风,但在朔国最多只是当男宠小倌一般亵玩,并没有把男人娶回家的风俗,然而好男风在虞国却是件光明正大的事情。当朝也不是没有娶男妻的典范。比如虞国当朝最尊贵的大长公主、皇帝的亲姐姐昭阳公主的驸马,出身于虞国的几大世家之一的肖家,家里有个侄子,和靖国公方家的长子两情相悦,由皇上亲自赐婚,结为夫夫,传为了虞国的一段佳话。(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但这毕竟只是少数,贵族富豪家里的公子,还是很少有去嫁做男妻的。

至于娶了男妻的子嗣问题,往往是由娶男妻的男人再纳几房小妾,生下孩子后过继到夫郎名下,算作嫡子。但听闻靖国公长子对肖家公子一往情深,娶了男妻后甚至不肯纳妾,从族亲那里过继了一个孩子到两人名下,由此成为了虞国好男风的典范。后来不少贵门公子若嫁入他人家里做男妻,也类此提出对方不纳妾的要求才肯嫁。这些都是后话了。

在虞国,除了帝都之外,最为繁华的就是虞国第二大城池、商贸之城――云城。顾家是云城经商的大家之一,旁支众多,顾老爷却只有一个夫人,膝下也只有两个儿子。长子顾怀远为人端正,心智聪颖,像精明能干的顾老爷。因为上面有了大幼子六岁的能干长子,顾老爷对小儿子顾怀裕的教育放松不少,从小被母亲宠爱长大的顾二少爷比起长兄,更像一个只懂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自从为长子娶了门当户对、孝敬贤淑的殷家长女后,顾老爷更是没什么忧虑的了。唯一担心的,就是小儿子好玩心重、不求上进。为了帮扶小儿子一把,加上小儿子又好男风,顾老爷决定为幼子娶个男妻。经过一番慎重筛选之后,顾老爷相中了云城薛家的庶子薛嘉。薛家在云城只能算个中等人家,虽说远远不及顾家这样的人家,但也是家境富余,不至于到了卖儿子的地步,之所以愿意拿儿子和顾家结亲,不过是因为儿子是个不受宠的庶子罢了。顾老爷看着薛嘉眉目清淡、性格温和却又不失男子风骨,觉得甚合眼缘,不顾小儿子的强烈反对,硬是将薛嘉娶进了家门。不想,这才是家族祸患的开始。

九年前。

他还是云城顾家意气风发的顾二公子,正是十七岁的好年纪,加上头上有一个万般优秀的长兄,又有贤惠持家的长嫂,什么也不用操心,在云城里横着走也没有人违逆。

他顾二公子顾怀裕好男风的事情全城皆知,却没人知道,那时他心有明月一抹,就是和顾家家境相仿的连家小公子连采玉。那时他是真的喜欢他,喜欢到,心里想着,将来一定要像当朝靖国公长子对待肖家公子一样,把人娶回家,千般珍重万般宠爱,不纳妾不要通房,只要那人一个。

没想到父亲忽然就让自己娶一个根本不认识的薛嘉,还说薛嘉那人有种种好处。好处?再好有他的采玉好吗?他坚持不肯娶,他说他要娶只会娶连家的采玉。却被父亲指着鼻子大骂糊涂,说是连家那样的人家怎么可能把嫡子嫁过来?他那时不信,明明采玉也是喜欢他的,于是他冒着大雨跑去连府后门,见到采玉连声问他。

连采玉那贱人当时的表情他都记得一清二楚,连采玉哭得梨花带雨,告诉他连父的傲慢和偏执,告诉他两人绝不可能成就姻缘,还对他说,让他听他父亲的话,娶了薛嘉罢。说完转身就走了。

那时他年轻气盛,怎么可能乖乖听话?听不出来连采玉话里的挑拨离间之意,他跑去城里最大的南风馆喝了个烂醉,几天几夜不回去,向家里表示抗议,很快全城人都知道他喜欢连家小公子。父亲为了顺着自己心意,不顾脸面搁下和薛家正议的亲事,去连府为他提亲,结果被连老爷把聘礼都扔了出去,受尽羞辱。一怒之下,父亲强令自己和薛嘉尽早完婚。闹了一场,最后他还是不甘不愿地陪着薛嘉拜了堂。新婚当夜,他却连房门都没有进,直接给了薛嘉一个难堪。

后来的日子,不管父亲是如何责骂,大哥是如何劝说,他也丝毫不肯亲近薛嘉。这一扔,就把薛嘉扔在了后院整整七年。

他不知道这七年薛嘉是怎么过来的。作为一个被家族抛弃的庶子,扔过来做男妻本来就是不甚光彩的,更何况丈夫还一点也不体贴他,没有新婚之夜,甚至连回门半路上都逃了。作为一个男妻,又因为没有丈夫的信任,只能困守于后院之内,连更大的发展余地都没有。就这样寂寂的,在顾家待了七年。

后来他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心里疼得在滴血。

但那时他不知道,或者说,根本就不在意。当一年后薛嘉默默无闻地隐没在云城人的视线里时,他正在和连采玉打得火热。那时他甚至都没有好好想想,要是连老爷真的那样注重颜面,怎么可能放任连采玉高调地在云城陪他出席各种活动、结交顾家的人脉呢?明明薛嘉才是他的男妻,可是云城人却只知道顾家老二喜欢的是连家的连采玉。父亲和大哥看实在管不了他,后来也就慢慢放任了。

2.往事

大概是娶亲后第五个年头的时候,他终于觉得自己也该承担些家里的责任了,不能再这样一再地吊儿郎当、碌碌无为了。(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那时连采玉很高兴的样子,他还以为他是因为真的喜欢他才为他高兴。

现在想想真是鬼迷心窍,连最简单的事情也看不明白,要是真的喜欢他,怎么可能七年了一直“守身如玉”不让他碰,还一直借着他的愧疚拿着名分当借口。什么不肯让儿子做男妻,不过是代价不够高罢了;什么我们没有这个名分如何能做出这样不洁的事情,一副莲花一样圣洁的样子,不过是背后还有一个情夫能满足他罢了。

他那时真是那样喜欢这个人,不管他说什么他都信,他都听。就连连采玉不和他相好,他也就是偶尔去南风馆解决自己的需要。甚至有一次喝醉了,回家后走错院子,把薛嘉当成了连采玉,施暴了好几回,清醒后他看都不敢看床上昏迷过去的那个人,直接就跑了。也不知道当时薛嘉是什么心情。

连采玉一直在言语上暗暗蛊惑他要和大哥争夺,自己掌握顾家,那时他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虽然他最后也没理解了连采玉的“深意”,但却由此想起了要学着理家,学着像大哥一样做生意,自己撑起一片天,让连老爷好好看看,最后自己能休了薛嘉把连采玉娶进门。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大哥大嫂一向疼他,听说他想学着做生意,就把家里最盈利的玉器古玩那块让了一部分出来,还给了他好些人手,大哥还送了他两个心腹。没想到最后就是因为他,害死了顾家一家!

连采玉给他介绍了另外一些更赚钱的供货商,他完全没有怀疑,直接推掉了顾家的老人脉,搭上了连采玉这条线。最开始果然是盈利多了,大哥大嫂看他能行,便放手让他去做。慢慢的,连采玉开始给他介绍卖海上货的商人。海上货是暴利的行业,就连顾家也很少和这个沾边。他那时真是迷了心窍,也不想想真有暴利的机会,连采玉怎么不先考虑和顾家竞争的连家,怎么先考虑顾家?账上一再多出来的银子,父兄的赞赏,外界的追捧,这一切都让他昏了头。在连采玉的蛊惑下,他悄悄拿出了顾家几乎所有的货款,想先购买住最新来的一批海上货。如果事前他又和父兄先商量一次,哪怕一次,也不至于让顾家落到后来的地步。然而太想出风头,太想证明自己的能力,事实上还不够老练的他,把这些银子拿了出去,一次性打了水漂。

接下去,顾家就兵败如山倒。货款供应不上,顾家的古玩玉器生意和丝绸生意断了篇,不知道那些钱庄里从哪里听说了顾家的大宗银子已经打了水漂的消息,都不肯借钱给他们周转。他们只好卖了自己库里的陈年积累来运转。然而顾家毕竟是百年大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本也不至于一败如此。可这次,顾家的直系亲家殷家的饭楼里出现了大批食客中毒的现象,偏偏还和顾家挂上了关系,殷家顾家的所有人都被下狱。

当了这个时候,就连他也终于明白,这是有人在刻意栽赃陷害!

这就是一个整整布了七年的圈套!

贪婪的云城城主早怀有野心,想要吞并顾家殷家两家的财产,奈何一时间无从下手。七年的时间,足够他掌握云城的势力,联合连家,给两家里安插自己的心腹,抽空顾家的银子,设计陷害殷家。

他们是被陷害了,可他们求告无门,只能眼睁睁地看两家身陷囹圄。最后他顾怀裕只能眼看着老父因为疾病发作死去,大哥、嫂嫂和大哥那两个孩子被毒酒毒死,殷家几个直系也都被弄死,只留着一些不是直系的人被放了出去。

原本他也该是中毒死掉的,然而中毒昏迷后醒来却在乱坟岗。他做成乞丐模样回城,却只得到消息,说是关押顾殷两家的牢狱失火,两家直系都死在了里头。因为他和薛嘉不是关在一处牢房,两年后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他才知道,原来独独剩下他没有死,是因为薛嘉把自己委身于一个牢头,再加上那个牢头觉得他顾二就是一个纨绔,对城主没什么威胁,才换得那个牢头私底下用一具死人的尸体换了他,把他扔进了乱坟岗。

其实那个牢头也没有想错。如今他要什么没什么,再加上是觉得自己害了顾家,沉重的愧疚将他打垮了,他没有力气再报复回去。他在云城听说的最后一个消息,就是连家的小公子风光大嫁,嫁给了城主的公子。

逃离了云城后,他来到人口较少、经济一般的陶城,像一个真正的乞丐那样,整日蓬头垢面,苟且度日,有时候在水里照见自己,他都觉得认不出这是谁,好像那个风光一时的云城顾家的二公子,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直到他在陶城再次遇到薛嘉。

3.傻子

他在陶城遇到薛嘉的时候,薛嘉已经变成了一个傻子,见人也不说话,只是萎缩地低着头,看见人给他吃的就会傻笑,和这些年来他偶尔见过薛嘉的几面大不一样。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

他震惊地盯着这个突然出现在陶城乞丐窝和乞丐没什么区别的傻子,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薛嘉也没有死,被放出大牢后完全可以再回到薛家生活,他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一个乞丐?怎么会......变成一个傻子?

他怔愣愣地走到薛嘉面前,跪下来扶住他的肩头,就看见薛嘉肩膀一缩,往墙角挪了挪,头也没有抬,埋在阴影处的脸上有着害怕的神情。

一个乞丐上来戳了戳他,对他笑了笑,他不认识,不是这个乞丐窝里原先的乞丐:“兄弟,你别动他,他先前受了点罪,现在看见人就害怕。”

他撩了把头发,怔怔地问:“他不是云城顾家二公子的夫郎吗?怎么弄成了这幅样子?”

那个乞丐看着他的脸,忽然愣在了那里:“你,你,你不就是顾怀裕吗?”

他疑惑地看着乞丐,对方认识自己?

还没来得及说话,乞丐一拳抡到了他脸上,力气很大,他想左脸大概都青了。他虽然现在成了乞丐,还没有这样无缘无故地被人殴打过,心里有火,正要打回去的时候,角落里的薛嘉像是注意到了两个人,盯着他看了一眼,扑过去拦住那个乞丐:“不要打他,不要打他。”

那个乞丐眼圈忽然就红了:“少爷,你就算成了个傻子,怎么还是忘不了他?”

少爷?

这个称呼终于让他觉得有点耳熟,他隐隐想起来这个乞丐是谁了。这个乞丐原本是薛家给薛嘉陪嫁过来的一个小厮,叫阿北还是阿贝的。他平时几乎都不踏足薛嘉的院落,连薛嘉本人都很少关注,更别说他身边的人了,刚见到甚至都不觉得他眼熟。

那个阿北猛地回过头来,恨恨地盯着他:“你害了我们家少爷一辈子还不够,他都这样了,你还要欺负他吗?”

他嘴唇抖了抖:“薛嘉他......到底怎么了?”

阿北像是被刺激了一样,看了一眼四周,发现眼下周围没有别的乞丐,就一把拉开了薛嘉脏兮兮的衣领子,里面全是隐隐青紫的痕迹。[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虽然淡得有些不怎么看得出来,但他还是一看就知道那是什么。

他身子都跟着打了个寒颤,就好像到了隆冬腊月一样,冻得他甚至说不出话来:“薛嘉......他,他......”

到底没敢再问下去。

阿北不理会他问没问,直接揪着他到了这个乞丐落脚的破庙的另一角,一脚把他踢在地上,开始骂骂咧咧地向他诉说薛嘉后来的遭遇。

原来薛嘉在薛家一直都很不受宠,薛老爷不喜欢他,薛夫人更是厌恶他,他姨娘去得早,薛家那么多兄弟姐妹,彼此间再好再和睦,和薛嘉都没什么关系。薛嘉嫁入了顾家后,原本薛老爷还因为这个高看他一眼,结果后来全云城的人都知道,顾二公子稀罕的是连家的小公子,顾二公子的夫郎不过就是个摆设,薛家就更不欢迎薛嘉了。这么多年来,薛嘉几乎都不怎么回过薛家。

等到顾家倒了,薛嘉从狱里出来,到了薛家门口,直接被人把包袱扔了出去,赶到了街上。薛嘉只好在一家小客栈找个活谋生,一边干活一边满云城地找顾怀裕,诺大的云城,他几乎全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人。云城的人看着他这样子,都觉得他是得了失心疯了,全城的人都在笑话他。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后来连采玉听说了顾家曾经的夫郎疯了一样地找一个死人,赶过来看笑话,被薛嘉啐了一口。连采玉回去后,客栈老板就不敢留薛嘉了,直接把他解雇了。薛嘉再想在云城找一份工都找不到,包里没有多少盘缠,阿北劝他离开云城,他不肯走,他坚持觉得顾怀裕还在云城,他要留下来找到他。没了银子,又没有活干,薛嘉最后只好上街去乞讨。到了这一步,连采玉还不肯放过薛嘉,每到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到街上找人拿薛嘉撒气,头几个月的时候只是找人羞辱踢打薛嘉,那时薛嘉的精神就开始有些不好了,后来连采玉想出了一个新法子,他竟然给那些乞丐银子,让他们轮|暴了薛嘉!

那次之后薛嘉就傻了。连采玉看了觉得没意思,就走了,但是那些乞丐的恶念已经被激发了出来,就算连采玉不再给银子,他们仍旧困着薛嘉这个傻子,晚上的时候就拿他泄欲。不管阿北再怎么磕头求饶,他们也不肯放过薛嘉。阿北没办法,偷偷跑去了城南,找到了城南乞讨时有交情的几个乞丐,磕头求他们去城西把薛嘉带出来,难为城南那个乞丐头有些义气,带着一伙乞丐跑去城西和城西的那一伙混战,把薛嘉带了出来。那个乞丐头可怜薛嘉,给了阿北点银子做行头,让他赶紧带着薛嘉离开云城。阿北拉着薛嘉走出云城的时候,薛嘉好像感觉到了,嘴里还念着要找到顾怀裕,被阿北打晕了才拖走了。

这十多天一路乞讨着,好不容易到了陶城,结果一来就和顾怀裕打了个照面。

阿北打了他一顿后,哭着扑倒在地上大嚎:“我家少爷对你一往情深,你瞎了眼才会喜欢那个人面兽心的连采玉啊!”

是的,他是瞎了眼。

他在地上哆哆嗦嗦,站都站不起来。

九年来,他头一次知道,原来他这样辜负过一个人。原来他辜负最深的那个人,是薛嘉。

他对薛嘉那样不好,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薛嘉还能喜欢他。原本他以为,就算顾家完了,薛嘉到底还是能好好活下去的,可他现在都遭遇了些什么?他都遭遇了些什么?!!!

就算变成了一个傻子,薛嘉还是对他念念不忘,还想着要找到他。可他呢?他怎么配得上薛嘉着一颗真心?

痛苦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他两年来的痛苦终于决堤,他无处可避,他无处可逃,只能在地上蜷着身子,用头发遮住眼睛,泪流满面。

忽然有人慢慢挪过来,小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别哭。”

是薛嘉的声音。

他转过头,就看见薛嘉对着他傻乎乎地笑了笑:“我对你笑笑,你不要哭。”

他眼泪流得更凶:“你还记得我吗?”

薛嘉看着他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不记得。我以前,认识你。”用肯定的语气说完后半句,头歪了歪,又傻笑起来,“喜欢你。”

他猛地抱住薛嘉,把他搂在怀里,感觉薛嘉就这么乖乖地被他抱着,没有反抗,内心因为麻木而沉睡的绝望渐渐被唤醒。

顾家家破人亡,薛嘉人事不清。

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薛嘉来了以后,他想,总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知道顾老爷出于万事谨慎的性子,曾在云城城外一个尼姑庵后埋了一笔钱财。顾家出事后他浑浑噩噩,根本不想再活下去,也没想着拿走那笔钱。可现在他和薛嘉这副模样,要从头生活自然不能少了那笔钱。为了躲避仇家的势力范围,他决定从云城挖了钱后就回到陶城,和薛嘉在陶城重新开始生活。

安顿了阿北照顾薛嘉,他一个人前往云城拿钱。走的时候,他心里还怀着一丝希望:就算此生再也无力为顾家报仇,至少,他想后半生好好照顾这个傻子,让他可以没有忧虑地继续活下去。

他没想到的是,连采玉也来了陶城。等半个月后他回陶城把钱收拾好去找薛嘉时,正好在街上看见了坐在车上的连采玉,看见了疯了一样朝连采玉扑过去撕打的薛嘉。连采玉分明受到了惊吓,二十四岁的年纪面容还是一如少年,眼眶红红的就像兔子一样惹人心怜,扑到在旁边那个面容英俊的男人怀里。那个男人顾怀裕也认识,是云城城主的儿子萧烈,连采玉现在的丈夫。

他赶紧奔过去想拉住薛嘉,可是还是迟了。萧烈眼尖,没认出薛嘉来,但是认出了他,大喝他们两个是刁民,让手下人死命地打他们。

他死死抱住薛嘉不松手,还是防不住有人从旁边拎了块板砖直接砸在薛嘉头上,砸得薛嘉头破血流。他发疯一样地想跑,还是没有跑出去。

死之前,他看着怀里已经死去的傻子,心想,他最后还是没有保护好他。

他顾怀裕发誓,如果还有下一世的话,就算是死,他也绝不会再让人伤这个傻子一分一毫。

4.再逢

当顾怀裕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愣愣地看着头顶红色的床帐,周围的大叠锦被,还有,怀里那个一丝|不挂的熟悉的人。[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mianhuatang.la]

他怀里抱着的......是薛嘉?

顾怀裕傻了一样的盯着没有睁开眼的薛嘉,心下却酸涩得快要流泪。原来人死了还是能做梦的,还能做这样好的一个梦,梦里薛嘉在他怀里,安安静静的,就好像还活着一样。

顾怀裕根本动也不敢动一下,就怕一动眼前的薛嘉就消失了。

过了半响顾怀裕终于觉得有点不对,掀开被子一看,发现薛嘉全身光裸,什么也没穿,不仅是薛嘉,自己也是一样。薛嘉下身还带着一些红红白白的干涸了的液体,有些都粘在了被子上,一看就是刚刚经历过情|事。

这......这怎么可能?

就算是他做梦,怎么可能梦到这个?

这个情景,倒像是......

顾怀裕脖子僵在那里,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他生前走马斗鸡什么也玩过,有时候也看看话本子,他曾看过的一本话本子里就写了一个重生的故事,说是贫家小子被富人害死后重生,利用一些先知的优势获得权贵的赏识,成为了人上人,报复了前世害他的仇人,娶了自己心上的贵族小姐。那他这是......重生了?

重生回八年前,他娶了薛嘉一年,刚刚和连采玉重新联系在一起不久,因为连采玉拒绝他的求欢,他不快喝醉后走错院子,来到薛嘉这里把他强上了?

一想起自己做过的混账事,顾怀裕就恨不得死命抽自己一巴掌,他这样做,和那些强|暴薛嘉的乞丐有什么区别?他怎么能对薛嘉做出这样禽兽的事情?更禽兽的是,他还清楚地记得,当年自己是怎么做的。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早晨一醒来,他看见薛嘉没醒,直接穿上衣服就跑了,把承受了一晚上他的粗暴的薛嘉直接丢在了那里。而且那时他心里满心都是觉得自己对不起连采玉,根本没想到薛嘉这样子见人有多么难堪。

再活一世,他绝不会再让顾家毁在他手里,绝不会让这个傻瓜再受一点委屈。

想了想,顾怀裕好容易有点冷静下来,小心地把薛嘉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披上衣服,到门口唤了一声,就看见有个秀气的小厮跑了过来:“二少爷。”

小厮恭恭敬敬地低着头,顾怀裕认了出来,那正是八年前更为年轻的阿北,掩住嘴咳了一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你去给房里放一桶热水。”想了想,又嘱咐道,“进去以后不要瞎看。”

阿北心知肚明,点头应了下去。

虽说他不喜欢薛嘉,可也就是对他冷淡。顾老爷对薛嘉印象不错,虽说因为小儿子和薛嘉感情不好的事情,也出于为大儿子考虑的因素,并不对薛嘉委以重任,但平常在生活上还是多有照顾。顾家上下就算再没眼色,还不至于虐待薛嘉。

热水弄来以后,顾怀裕把下人都打发走,小心地从床上抱起薛嘉,把薛嘉抱入木桶里,随后自己也脱掉衣服,走进了木桶。反正木桶也够大,完全坐得下两个人。

顾怀裕刚一进去,薛嘉轻哼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顾怀裕顿时怔在那儿,露着鸟一动不动。他忽然想起自己和薛嘉同时死了,既然他能回来,怕薛嘉也是重生回来的。要是薛嘉记得这一切,那他会不会,恨他?顾怀裕紧张忐忑地盯着薛嘉,就怕下一秒薛嘉眼里流露出痛恨和抗拒来。

薛嘉抬头看了顾怀裕一眼,看见他全身裸|露,一想到昨晚的事,顿时脸都烧了起来,脸色红红的,抿着嘴不说话,把脸扭向了一边。

顾怀裕看着薛嘉的神情,心慢慢落了下来,知道大概他都是不知道的。心下有些失落,但更多的还是庆幸。幸好他不知道这一切,至少那些没发生的事情,不用他来承受。那些可怕的痛苦的仇恨,只要他顾怀裕一个人记得就够了。

顾怀裕慢慢坐了下来,几乎整个身体都泡在水里,眼睛一动不动看着薛嘉。

薛嘉,他的薛嘉。他回来了,他还有机会好好对他。

长长地呼出口气,顾怀裕此时才终于觉得自己活了回来。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顾怀裕一把拉住薛嘉,把他抱在自己的怀里。薛嘉很不好意思地挣扎着要出去,却抗不过他用更大的力气搂住对方,坚决不放手。

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手了。

顾怀裕早就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更不清楚他醉酒后说过什么话,可他记得八年前自己跑了以后,还是想起来自己是喝醉了把薛嘉当成了连采玉的,想来昨晚上是说过一些胡话来着。

这么一想,顾怀裕抱着薛嘉的动作更加轻柔,不带情|色地缓缓在他背上抚过,声音浸着水气,缓慢而悠长:“薛嘉,你听着,我要对你说一些事情。”声音顿了一顿,“之前我喜欢的确实是连家的小公子连采玉,也因此不想娶你。但是这一年来我已经想明白了,我既然娶了你,就该对你好,该放下不该惦记的人。前些日子我已经和连采玉说清楚了,我们之间没什么关系了,昨天因此有些失态,喝了些酒,可能说了些胡话。但我保证,以后我心里只会有你一个人,绝不会再对你做这样混账的事情,绝不会再让你受委屈的。”

他没办法把重生这么离谱的事情说出来,只好换个方法让薛嘉安心一点。至于连采玉......顾怀裕靠在薛嘉肩头的目光变得血腥狠戾,他们怎么能没有关系呢?他们可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前世连采玉害他家破人亡,父兄皆死,薛嘉被他害得如此凄惨,最后两人还死在他手里。这样的仇,他怎么敢忘呢?必定刻骨铭心,不死不休!

薛嘉的挣扎忽然就停了下来。顾怀裕扶起他的肩头一看,他眼眶有些发红,眼睫上还微微带着水汽。怎么就哭了?

顾怀裕顿时慌了,难道是昨晚上他下手太狠把人伤重了?还是他刚刚说的话还是让薛嘉伤心了?口气变得更加轻柔起来:“嘉儿,你是不是被我伤到了?还是我说的话不妥当?真的,我和连采玉没有任何瓜葛了,我真的不喜欢他了,我以后只会有你一个。来,你转过身让我看看。”

薛嘉眼眶还是红红的,脸色也红扑扑的,终于还是说了句话:“我知道了。我身体没什么要紧的,你不要看。”

哦,原来没有生气,是害羞了。顾怀裕笑了笑,对薛嘉说:“嘉儿,我们都是夫夫了,都彼此坦诚相对过了,还有什么好害羞的。你那里不方便,我来给你看一下。”

说完不顾薛嘉的抗拒,顾怀裕把薛嘉的身子扳了过来,小心地给他清洗后面,洗干净后看到后门处绽裂了,都出血了,就拿过阿北准备好的摆在木桶外的药膏,给薛嘉抹上去。抹着抹着,看着薛嘉当年白皙的身体,顾怀裕禁不住有些情动,但一想到眼下薛嘉的身体不适合再来一次,只好强自按捺下自己的心思,抹完药膏后匆匆冲了下自己的身体,裹着毛巾就跑出了木桶。

顾怀裕回头看了薛嘉一眼,对着他笑了笑:“你再洗洗吧,我洗完了先走一步。”

薛嘉脸色发红地低着头:“恩。”

顾怀裕无奈地套上衣服,匆匆地离开了薛嘉的院落。真是的,上辈子是因为不懂得心疼媳妇儿把媳妇儿扔下了,重生一世,怎么这辈子想对媳妇儿好最后还是落荒而逃了?

5.温情

顾怀裕在两个院子里走了一遭,才真正肯定,自己是真的重生了。(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也就是说,上一世,他和薛嘉两人是真的死了,死在了萧烈和连采玉手下。呵,是啊,就算是当街打死他们又怎么样呢,对方是有权有势的官家之子,他们不过是两个乞丐罢了,就算打死了也没有苦主发落。

想到薛嘉,顾怀裕就觉得心里微微发涩。上一辈子,整整九年,薛嘉嫁他九年,可却没从他这里分走一点好,怎么就会喜欢上他呢?像他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呢?

长长吐出口气,顾怀裕摇摇脑袋,先放下了这些情绪。现在更重要的是,顾家当年是怎么被害了?他要怎么做,才能力挽狂澜,让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改变原本命运的轨迹?

这九年的磨练早已让顾怀裕比昔年十七岁的少年老练多了,看问题也不是简单片面地分析。首先,他和薛嘉刚成亲时,是和连采玉断了联系的,可是大概一年后,好像就是连采玉主动和他联系,然后两个人才“旧情复燃”的。大概就是这个时候,云城城主萧家,经营珍品首饰的大家连家,还有一些他不知道的势力,开始联结在一起,定下了计划,逐步侵蚀和吞并顾家和殷家两家吧。然后,连采玉成为这个计划中最值钱的一枚棋子,连老爷不惜抛出自己的儿子做饵,骗取他的信任,三年来的潜移默化让他开始渴望从顾家手上拿权,并且蛊惑他拿走顾家经营古玩玉器的这一块。之后,为他搭上海上货这一条线,先用小利引诱他,等到他从家里私自拿出巨款想牟取暴利的时候,对方直接把钱拿走,让顾家血本无归。接下来,云城城主通过自己多年来安插在两家里的内应制造伪案,不惜让云城众多百姓中毒而死,在这个时刻迅速把顾家殷家两家人关进牢狱,乘着两家人没有还手余地的时候毒死两家直系,放火烧狱消灭证据。最后,城主以赔偿为名将两家财产充公,实际上赔给受害者的能有多少,大部分还是落入了萧家手里。作为多年来讨好萧家的代价,连采玉顺利嫁入了城主府,成为了萧烈的男妻。

真是好筹谋!好狠毒,好狠毒!

顾怀裕想到这里都觉得脊背有些发凉,这样狠的阴谋,这样深的算计,他要怎样才能扳倒对方挽救两家?

早晨过来给顾老爷顾钟鸣和顾夫人柏氏请安时,顾怀裕是带着薛嘉一起来的。[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两个人过来时,顾怀远难得多看了一眼,对着弟弟善意地笑了笑:“怀裕,听说你昨晚宿在梧桐院了?”

梧桐院是薛嘉独居的院落。按理薛嘉是应该和顾怀裕住一个院落的,但是顾怀裕刚成亲时坚决不肯和薛嘉同住,顾夫人只好把薛嘉安顿在另外一处院落。

薛嘉听见这个有些不好意思,看见顾怀裕没出声也没回话。

顾怀裕则是看向了眼前的父母兄长,眼睛有点抑制不住的湿润。大概他娶亲后第四年的时候,他母亲就因为惹上热病去世了。他没想到此生还能再见到活生生的母亲,更没想过还能再看到被害死的父兄,几乎难以压下内心的汹涌。

顾钟鸣乐呵呵地笑了笑:“你们小两口本来就应该这样,两个人和和睦睦地在一起,这样才好。”

“恩。”顾怀裕勉力压下鼻间的酸楚,对着家里人微笑,“父亲,说起这件事,确实是我不对,刚成亲时脑筋一时执拗。现下我已经想开了,梧桐院地势偏僻、人少冷清,怎么能让......嘉儿一直住在那里呢?不如这几天让大嫂帮着准备一些东西,让嘉儿搬到我的麟华院吧。”

薛嘉吃惊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顾家二老也有些惊讶,倒是顾怀远的妻子殷静宜很快反映了过来:“既然怀裕这么说,正好过两天便是中秋,中秋前让薛嘉搬过去吧。”

顾怀裕点点头:“恩,如此甚好。”

薛嘉看顾怀裕三言两语就决定让他搬过去,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好反对,只好对着殷静宜笑了笑,表示谢意。

顾钟鸣看见小儿子终于看开,愿意和薛嘉和睦相处,心中大快,顺着就提出来:“是啊,怀裕啊,过几天就是中秋了,顾家已经把给薛家的礼物都准备好了,到时候你就带着嘉儿一起回去吧。”

顾怀裕点头:“不错,之前儿子实在糊涂,都没有陪嘉儿回过薛家,实在是我的不对。不过,这次回薛家的礼物就由儿子亲自来挑吧,过几天儿子会陪嘉儿亲自上门。”

顾夫人看见这一场景也很高兴,忙笑着说:“也好也好,你想亲自挑选也是一片诚心。完了让静宜把库房的钥匙给你,你们两人自己进去看看。”

一片诚心?

呵,顾怀裕脸上仍旧挂着微笑,压下眼底隐隐的冷笑:他们那样对薛嘉,顾家倒了后把薛嘉赶出家门,薛嘉在街上乞讨的时候他们甚至都没有帮一把,还指望他好好地对他们吗?

从顾父顾母处出来,顾怀裕拉着薛嘉去了麟华院。

这是薛嘉来了顾家后第一次走进顾怀裕住的地方。

麟华院很大,比起梧桐院大了不少,下人也多,显得热闹,而且院里的装饰摆设无一不精,一看顾夫人就很疼这个小儿子。

顾怀裕领着薛嘉一路走一路问:“嘉儿,你看院子里这样好不好,你喜欢安静,把你院里的那棵梧桐木移过来,这样你来了麟华院照旧可以在树下看书。”

“嘉儿,你说这个多宝格上的摆设是不是太华丽了,你要是不喜欢,我陪你从库房里挑几件素净好看的,把这些换下来。”

“嘉儿,我的床榻是梨花木做的,你试试躺上去舒服吗?你觉得还习惯吗?”

“嘉儿......”

薛嘉拉了拉顾怀裕的衣袖,眼神淡淡地看着他,眼里全是不解:“怀裕,你怎么好好地,想起让我搬院子了?”

清早开始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不对,但是觉得不过是昨夜里顾怀裕把他当成是连采玉上了,为了补偿而作出的承诺。毕竟喜欢一个人喜欢了那么久,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了?可是这一天来顾怀裕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一样,就好像把他真正当做是自己的妻子看待,让他觉得有点受宠若惊。

其实他是喜欢顾怀裕的,很早就开始了。顾怀裕这样对他,他怎么可能毫无感觉?可他又怕这样的幸福来得太过短暂,不久就会发现戳破了全是假象。

顾怀裕沉默地看着薛嘉,心里却酸涩得厉害。他从来不肯对薛嘉用心,所以哪怕他只是对薛嘉好了一点而已,他都会心生不安,都不敢接受。直接拉过薛嘉抱在怀里,顾怀裕抱紧他,声音有点喑哑:“别动,让我抱一下。”

这样的薛嘉,莫名就让他想起了前世那个傻子。不过就是一个月的事情。对于他来说,一个月前,他身边的薛嘉还神志不清,然而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忘了他,即使变成了一个傻子,他还想竭力地对他好。真是一个傻瓜。

顾家之人皆情深,不知道是父亲的哪个友人这么说过。那人说的没错,父亲这样的身份地位,一生却只娶了母亲一人,大哥也一心只有大嫂一个,而他,前世喜欢连采玉喜欢到信他信得家破人亡。可这一世不会了。

在陶城做乞丐的那两年,他吃尽苦头,从天上掉进了泥里,常常会想起过去,想起从前的人和事,想起从前他曾对薛嘉那样不好。每每想起来,都会觉得愧疚和后悔。直到后来又听说了薛嘉为了救他委身于牢头,为了找他不肯离开云城被人欺负成那样,他的心就软得一塌糊涂,为他心疼得厉害。从那时就不一样了。这一世,他想珍重爱惜,以命相护的,只有薛嘉一个。

他知道薛嘉一时之间也没法相信他,可他会慢慢让他知道的。他会慢慢让薛嘉明白,他发现,自己已经开始爱上他了。

顾怀裕的声音暗暗的:“嘉儿,我知道你现在可能不习惯我这样。可我是真的想对你好的,你且看着吧,我绝不会再让你受一点罪受一点委屈。”

薛嘉任由他抱着,用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声音也有点哑:“好,我看着。”

6.薛嘉番外

那年,薛嘉十六岁。[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虞国风俗宽容,容许男子娶男妻。这对于真心相爱的男子来说是一件好事,但对于薛嘉来说,这只是让他知道,自己将来的出路之一可能就是给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做男妻,甚至是男妾,只要那个男人能给薛家帮助。

父亲好色,对子女一向不怎么重视,也就是薛夫人和那两个得宠的妾室所出的孩子他还高看一眼,其他的,对于他来说不过就是一些有助于薛家前途的棋子而已。尽管一直努力地学习着,竭力想摆脱被人玩弄的命运,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可以有出头之日,但实际上,他是从不相信自己能有什么好结局的,甚至想着,要是父亲将来有一天,真的把他送给一个好男色的男人,他就逃出薛家,逃出云城,无论去哪儿也好。

直到那天他遇到了顾怀裕。

因为前几天先生夸了自己做的文章比夫人生的薛禄好得多,薛禄私底下对着薛夫人告了一状,这天晚上从友人家回来得迟了,过了薛家亥时的门禁,门房竟然公然把他锁在外面,不让他进来。他知道不过是夫人故意找茬,没奈何只好打算去小客栈对付一晚,结果走过一条巷子的时候,就被打劫了。

几个混混模样的人把他按倒在地,从他身上摸出那点钱,本来就打算走的,结果有个混混拉开了他的衣襟,眼睛都看直了,对他动手动脚,意图不轨。他拼命反抗,转身就想跑,却抵不过对方人多。

正当他都绝望了的时候,想着自己就是命贱,连晚上出门也能遇到这种事时,顾怀裕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一瞥惊鸿。

顾怀裕作为一个走马斗鸡的公子哥,还是有些身手的。他听见他的求救声,跑过来直接踢倒了压在他身上的那个混混,然后和那几个混混打在了一起。几个混混面对突然袭击吃了亏,都被踹倒在地上,乘着他们一时没起来,救他的男人拉起他就跑。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大概跑到了云城一座打烊了的小酒馆外面,顾怀裕拉着他停下了。当时两个人都在酒馆的阴影里,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对方的脸。

顾怀裕就问他,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敢去那样偏僻的小巷子。(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他还记得他只是回答,正房夫人不让进门,自己随便瞎走的。

他连自己的家庭名字也没有告诉对方,却不想对方爽朗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相逢即是有缘,不如坐下来聊聊吧。

顾怀裕大概那时是喝了点酒的,也没管他是谁,好像就是为了找一个可以倾诉的人,聊聊自己的境遇罢了。顾怀裕说自己是大家公子,平时吃喝玩乐无所事事,看上去好像很快活自在,其实有时候他也是很苦恼的。他没上面的大哥优秀,也没大哥那么有志气,一生中最大的心愿不过是把自己喜欢的人娶到手,安安稳稳地宠他一辈子就心满意足了。

他问,为什么烦恼呢。

顾怀裕好像在苦笑,他说他喜欢的是个男人,还是个家境很不错的男人,对方父亲顽固不化,怕是很难娶回家呢。他说,不是每个方公子都能娶到一个肖公子的。

他也听说过帝都最近那场风头大盛的方肖两家的联姻,听说是极其盛大的婚礼,宛如玉璧的一双人。忍不住默默地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后来顾怀裕就开始絮絮地说着自己和那个姓连的小公子的相处情形,说自己有多喜欢那个连公子,说自己有多期待和对方在一起以后的日子。那样低声细语的诉说,他好像看到了平日里两个人的相处情形,看到了对面男子的一往情深。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就觉得心里有个地方慢慢变得温暖,温暖中有点酸涩。从来没有人这样重视他,期待和他一起携手共度以后人生中所有的岁月呢。要是他也能像那个连公子一样,遇到一个自己喜欢又这样喜欢自己的人该多好。

大概坐了一个时辰左右,到了快正子时的时候,这条街也不是云城主街,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对方拍了拍他就要走,刚起身,又想起了什么,从身上取下个荷包,里面装着几块沉沉的银子,递给了他。

顾怀裕对他笑了笑,在月光下风神俊朗。他笑着说,忘了他的钱已经被抢了,现在没地方去,他送他银子没别的意思,就当是他陪了他一晚上的谢礼,他现在去这一带尽头处的一个小旅店,应该还能住下。

他说,他叫顾怀裕。

云城顾家的二少爷。

他看着顾怀裕离开的背影,惦着手中的银子,忽然就觉得有点想哭。

父亲漠不关心,夫人百般刁难,兄弟姐妹几乎都对他白眼以对,这个晚上,却有一个陌生人,在走的时候,还惦记着他没住的地方。

有时候人特别容易就被一件小事打动。

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已经动心了。

那天父亲要带他去聚会,还让他好好打扮。他猜会无好会,不然怎么会带他去?他本满心不愿,直到听说要去的是云城的顾家。于是他忙着追问,父亲不耐烦地告诉他,说是就是给顾家二少爷选男妻,还警告他别妄想着卖丑,要是顾老爷看不上他,回了家就收拾他。

怎么会?

他认真整理仪容,心里带着一点期待去了顾家,没想到所谓的相亲宴上连顾怀裕的影子都没有。听席上有个公子窃窃私语,说是顾怀裕迷恋连采玉迷恋得紧,已经是他们这一圈里公开的秘密了,怎么肯好好娶亲?

他这才想起来,顾怀裕原本就是有心上人的。

他那样好,原本就该值得最喜欢的,自己来了也没什么意思。

原本以为不过就这样了,没想到兜兜转转,连家拒绝了顾家的亲事,顾怀裕还是娶了自己。

虽然知道这不过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幸福,其实成亲当日心里还是有一点窃喜的。他想着,若是顾怀裕娶了自己,慢慢地就会处出感情吧。没成想,最后顾怀裕连新房都没进,他一个人,在燃烧着龙凤对烛的大红喜房里自己独自待了一晚。

第二天两人去请安的时候在路上碰上了,他愣愣地盯着走过来的顾怀裕,看着他冷漠的眼神,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你不记得我了?

顾怀裕的口气很恶劣,谁知道你是谁?他说,你别痴心妄想了,我这辈子只会喜欢采玉一人,你别以为我娶了你算什么。

他就那样愣在当地。

是啊,那晚他连他的脸都没看清。算什么呢。

是不用痴心妄想了。

他在顾家待了七年,整整七年顾怀裕也不曾回心转意。

他原本就是那样性子的一个人啊。认准了一个人,就决绝到底。

就在他以为这一辈子都要蹉跎在顾家时,顾家大厦倾倒,家里的货款被人骗走,一家子都下了大狱。

他和顾父、顾怀裕关的不是一处,关他的牢狱都关了些不甚紧要的人。外面时局动荡,他没办法得到更多消息,只能每天都密切留心牢里的一举一动。

结果晚上一次被冻得醒过来,听到牢头之间模模糊糊的话语,说是约好了明晚放火烧了关顾家殷家直系的牢狱,一了百了。他悄声把一个牢头唤进来,求牢头放过顾怀裕。他知道保顾家是保不住了,可他私心里,想着哪怕顾家人都死了,最起码顾怀裕还活着,他不舍得他死。他不舍得。

牢头色眯眯地盯着他,说换人不难,他混了牢里这么多年这点手段肯定是有,但他愿意付出什么代价呢?

代价?

到了这一步,他还有什么呢?

那一晚,为了保住顾怀裕,他抛弃了自己最后的尊严,流下了屈辱的眼泪。

被薛家赶出来,是他早就想到了的。可他不相信顾怀裕死在牢里,死在那场大火里了。他明明是救出他来了,他怎么可能死了?

从小认识他的人没有不说他脾气温和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心性其实有多执拗。他不信顾怀裕死了,想都不敢这样去想,他只能满城里去找他。全城的人都以为他疯了,都以为他在找一个死人。

不是,不是,顾怀裕他没死,顾怀裕他没死。

他那么样好的一个人,怎么能死了呢?

他还记得那晚雪白月光之下,他回头一笑,说,我叫顾怀裕。

他明明那样好......

薛嘉想着想着,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7.出头

薛家一大早就开始准备晚上供月的种种事项,家里下人都忙忙碌碌,主子没吩咐,也没人记得上大门去看看到了年节都会回来看看的庶子少爷薛嘉。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薛家也是从商的,家里开着一座酒楼,还有两家较大的米店。到了中秋节下,整个云城的生意都会格外的好,薛老爷薛仁看着最近家里的进账,乐得眉开眼笑。

薛老爷家里小妾就有六个,更别提那一堆通房丫鬟了,膝下子女十多个,光嫡子女就有三个,最不缺庶出的孩子。不过薛老爷最懂得做长期的子女投资,尽管不重视庶出的孩子,但庶出子女接受的教育却是和嫡出子女一样,从小该教的东西一样没少教,就等着将来能用这些不重要的庶出子女的联姻来拉拢云城的一些世家。虽然几个女儿嫁的也就那样,但好歹有个儿子推进了云城顾家的门。最让薛老爷生气的就是,薛嘉虽是嫁进了顾家,却根本不得顾二少爷的欢心,最近城里的人还都在风传顾二少对连家小公子痴情一片、旧情难忘,简直丢尽了薛家的脸。因为每次薛嘉上门也就一个人过来,包括回门在内,顾怀裕没来过一次,渐渐薛老爷对薛嘉也就不那么上心了,过节时也不想着让人去大门上看看。

正当薛老爷笑得胡子一翘一翘,端起杯茶要喝茶的时候,大堂的屏风后走过来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长相颇为秀丽,眉眼间却有些尖刻:“爹,今年中秋茗兰轩给我打出来的那套首饰根本不合我心意,我要去库里自己挑一套。”

走过来的女子是薛仁夫人所出的三个嫡出子女里唯一的女儿,叫做薛月兰,自小最得薛老爷和薛夫人的宠爱,性子颇为娇宠,一看首饰不合心,立马就要换一套。

这要是搁在别的女儿身上薛仁理都不想理会,念在是薛月兰的份上,也就是说了一句:“闹什么闹,每逢过年过节都要去茗兰轩定首饰的也就是你母亲和你,别人哪儿有份儿,你还想去库里。哼,库里也是你想去就去的吗?”

薛月兰不依,拉着薛老爷撒娇:“唉呀,爹,你说我们几家的女孩子一块小聚的时候,我连套漂亮合心的首饰也没有,不是让别人家看了笑话?”

薛仁一甩袖子:“别闹,你首饰够多了,不喜欢这套,换一套喜欢的带上。”

正当这个时候,一个小厮从外院匆匆进来,低声对着薛仁说道:“老爷,顾二少爷陪着四少爷回来了。”

薛仁被薛月兰央烦着,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就问:“顾二少爷?哪个顾家?”说完登时反应了过来,“什么?你说顾二少爷陪着薛嘉回来了?”

小厮点点头:“是,这次顾二少爷上门带的礼是往常的一倍还要多。[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薛仁站起身来,忙向外面走去:“在哪儿呢?赶紧带我过去。”

“不用了,不敢劳烦薛老爷登门相迎,我和嘉儿自己过来就是了。”

顾怀裕穿着一身雪白色缎绣纯锦,衣服上纹着玄色镶边,因着身材高挺的缘故,整个人穿着说不出的丰神俊朗。顾怀裕手边挽着身着一身淡青色宽袖薄锦、蹬着玄色云靴的薛嘉,看上去两人相配的很。

薛仁看了一眼顾怀裕,只见顾怀裕脸色平淡,有几分面无表情的味道,还以为是自己没专门着个人去大门上等着而不悦,忙赔笑道:“往日嘉儿上门都不见二少过来,以为这遭二少也是不来的,一时疏忽,也没让人多留心一下。”

顾怀裕想起刚进薛家门时那几个大门口的小厮对着薛嘉那副趾高气扬的嘴脸心里就暗暗有火,冷笑一声:“这么说,我不来的时候,薛家就是这么对嘉儿的?怎么说嘉儿也是我的夫郎,薛家这样未免太不给顾家面子了吧?”

“怎么会......”

站在薛老爷后面的薛月兰是头一次见到顾怀裕,看见这个传说中的纨绔兄婿原来这么仪表堂堂,禁不住就心生好感,看他三两句话里全是对薛嘉的维护之意,为了薛嘉对薛家颇有苛责,心里大不高兴:“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薛嘉不过就是薛家的一个庶子,不管他嫁到那里,回了薛家就该有个庶子的样子。你连回门礼都没来,我们怎么知道你这次就要过来了?”

顾怀裕刀一般的眼光刷地扫过薛月兰,就听见薛仁忙不迭地训斥自己的女儿:“混账,怎么说话呢?还不快给二少爷赔不是?”

顾怀裕一抬手:“不必了。回门礼的事情是我不对,虽说是有急事不得不半路离开,但怎么也该告知薛老爷一声,免得让薛老爷误会嘉儿在顾家的地位。我就在这里说明了,嘉儿是我明媒正娶的夫郎,如果有谁慢待了嘉儿,就是和我过不去。希望这样的事情以后不会有了。”

顾怀裕的语气听上去轻描淡写,里面的意思却明明白白:他就是来给薛嘉撑腰来了,明摆着来上薛家打脸。

薛仁脸色有些不好看,到底还是应了一声:“顾二少就是多虑了,不会了不会了。”

一直站在顾怀裕身旁的薛嘉看着顾怀裕这样维护他,心里觉得很暖和,渐渐平息了以往几次自己回薛家受到冷遇的落寞。但到底觉得顾怀裕这样子不太好,就暗暗拉了拉顾怀裕的袖子,让他适可而止。

顾怀裕侧头看了薛嘉一眼,眼底全是笑意,顿时换了温和的口气:“这次是我第一次陪嘉儿回薛家,想着礼物应该送得贵重一点,不如薛老爷把家里人叫出来,分一分礼吧。”

给薛家的礼是顾怀裕亲自挑的,每个人的份是早就备好了的。听薛嘉说薛家对他比较照顾的只有一个已经嫁出去的庶姐,这次送的礼物就属给那个姐姐的最厚,其他人的礼看上去贵重,其实都是顾怀裕听薛嘉说了薛家人的喜好后故意选得不合心意的。

薛月兰被薛老爷刚训斥过心情本来就不悦,听说有礼物还颇为开心,结果拿到手后,一眼看见妹妹薛月梅手里拿的那套水翠首饰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套,顿时觉得自己手里拿的这套金玉的也不怎么样了,一向骄横惯了,直接对着薛月梅说:“月梅,你看我手里的这套比你的值钱多了,不如我们换换怎么样?”

薛月梅对比一下两人手里的首饰,觉得还是更喜欢自己的,便道:“我还是喜欢水翠的。”

薛月兰在薛家被宠得说一不二,到底是个刚到十五岁的小姑娘,顿时就生气了:“你才十三岁,连及笄都没到,要这么好的首饰做什么,把他给我。”

顾怀裕轻声一笑:“原来三小姐不喜欢我送的礼物啊?”

薛夫人心里暗气女儿没有脑子,等顾怀裕走了她想要什么不行,偏要在人前说出来,顿时大感丢人,呵斥了薛月兰一句:“月兰,看你像什么样子,快回你房里把这套首饰收拾起来。”

薛月兰更加觉得委屈,跺了跺脚跑了。

薛仁和薛夫人忙言明自己对于顾二少爷的礼物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顾怀裕不在意的一笑,反正他就是来给薛家添点堵,也不指望能怎么样,谁拿谁的礼物他才不关心。

在薛家坐了一会,顾怀裕不顾薛仁和薛夫人的极力挽留,二话不说挽着薛嘉便要走。还没走出二门的时候,随着丫鬟绕到一个院子前,就听见假山后冒出一个声音:“哼,他薛嘉以为他是个什么玩意儿,不过是一时侥幸嫁得好而已,月兰用不着为这种东西生气。”

然后那头薛月兰委委屈屈地哼了一声:“我的礼物肯定也是他撺掇顾少爷选的,他明明知道我最喜欢水翠的首饰,偏偏把它给了月梅那家伙,存心给我添堵呢。”

先前说话的女人声音继续道:“呵,你别看顾少爷今天陪着他上门他就多有脸了,全云城的人说不知道顾二少爷喜欢的是连家小公子,今天顾少爷来咱们家大约也是家里长辈的吩咐罢了。可恨便宜了薛嘉,就和他娘一样下贱。”

说话的是薛仁两个宠妾之一的柳姨娘所出的女儿薛月桃,比薛嘉还要大上一岁,订了婚约还没有嫁出去。高娶低嫁,薛月桃又是庶女,她的未婚夫家境比起薛家来还要差一些,更别说和顾家比了。以前知道薛嘉嫁到顾家,原本心里就有些嫉妒,也只好用顾怀裕是个纨绔来安慰安慰自己,今天她亲眼见到传说中的云城纨绔顾怀裕,见到本人比她想像的还要俊美有神,对薛嘉还百般维护,心里别提多难受了,一时没忍住话就越说越难听。

顾怀裕的脸越听越沉,直到听到那句“顾二少爷喜欢的是连家小公子”,注意力才被转移,转头一看薛嘉,果真脸都白了,心里不由就有些疼。也不管周围几个丫鬟的眼光,直接绕过假山,走到薛家两位小姐面前。

薛月桃看见顾怀裕走过来心下一喜,还没等话说出口,顾怀裕脸色阴沉地笑了笑,“啪”地甩了薛月桃一个巴掌。

这一耳光打出去,别说薛月桃了,就连跟过来的薛嘉也愣住了。薛嘉下意识就想要劝阻顾怀裕,但一想到刚刚薛月桃骂他的话,想到顾怀裕这是为他出头,就站在了那里,也没说劝和两句。

“薛家真是好教养,我顾怀裕的夫郎也是人想骂就骂的,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是谁低贱?”顾怀裕冷笑了一声,“最好下回别让我听见。”

薛嘉默默看着顾怀裕替他出头,看他打薛月桃打得光明正大,打得理直气壮,就算这样更像是一个蛮不讲理的纨绔子弟也毫不在乎,和这些年自己只能默默承受兄弟姐妹间的冷言冷语的场景叠交起来,多年前的那种悸动汹涌而来,悄无声息地侵蚀着他的心脏。

等顾怀裕转过身来,薛嘉主动上前一步牵住他的手,看顾怀裕先是一怔,随后面上浮现起温柔的笑意。

薛嘉对着他说:“怀裕,我们回家。”

8.放灯

晚上和顾家人吃完团圆饭后,顾怀裕领着回到麟华院的薛嘉,笑笑道:“嘉儿,我们换身衣服,一会出去。[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薛嘉的神情有点茫然,晚饭都吃完了,还要去哪儿:“出去?”

顾怀裕看到他这个样子想笑,一指头点在他鼻子上:“傻瓜,云城的中秋最热闹不过了,晚上就连|城门都不闭,人们都会去云城外的姻缘河里放花灯呢。”

忽然又想到了,薛嘉一时没反应过来,想来是从小到大也没去逛过几次中秋夜会、放过几次河灯的缘故,反而心里涩涩的,顾怀裕伸手把薛嘉拢在怀里,眼睛有些湿润,语气浸着温柔:“傻瓜,以后每年中秋我都会陪你一起放河灯。”

是的,以后的年年岁岁,我都会陪着你,陪着你去看这江山我们没有看过的风景,吃遍这天下我们没有吃过的小吃,玩遍这世间我们没有玩过的玩意,完成我死前对你所有怀有却不能实现的期待。

薛嘉安静地被他抱在怀里,想要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然而还是不能,心里有个地方被慢慢捂热,涌到眼眶上,将眼眶映红。

多么好的愿望。以后每年,岁岁相守。

薛嘉终于也伸出手环住顾怀裕,紧紧抱住他的腰,将下巴压在他的肩膀上,脸上慢慢微笑起来,他说:“好啊。”

两个人在灯火下,安安静静地相拥,岁月静好。

云城外有条姻缘河,求姻缘便可夜里来河里放灯,这是云城的一大特色。

原本这河不叫姻缘河,是叫卞梁河的,但是求姻缘的人来得太多,人们就慢慢地都改了口。

到了中秋和上元前后的时候,姻缘河里最是热闹,云城内外到处是远道而来求姻缘的人,四周都是卖河灯和小吃的小贩,大人们穿梭来去,孩子们嬉打笑闹,看上去红映映的一片繁华。

顾怀裕和薛嘉两个人出来,就带了顾怀裕的小厮长林和薛嘉小厮阿北两个人。顾怀裕亲手提着他提前准备好的描龙画凤银箔贴纸的两盏灯笼,递给薛嘉一个,随后毫不避讳地挽着薛嘉的手,走过云城繁华的第一主街洛华街,向城外走去。(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云城里有好多人是认识顾怀裕的,一路看见他亲密地挽着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的手,不由地都窃窃私语。刚出了城门,顾怀裕就碰上了一群熟人,恰恰是八年前最能和顾怀裕厮混的一群纨绔。

顾怀裕刚回来没几天,根本没想过去找曾经的狐朋狗友,至于他们给他发了帖子让他中秋节一起出来玩也直接无视掉。谁要和一群早就不熟的人没事瞎扯,他和自家媳妇儿逛都来不及呢。当年就是他们每每在顾怀裕和连采玉之间起哄,让顾怀裕总觉得自己的爱情是有一个地方接纳的,有一个团体支持着的,和家里对抗的决心就更重。更何况当年顾家大难,这些曾经一起玩过的朋友没有一个指的上的,他看都不想再看到那些人一眼。

他不去找他们,他们却都笑嘻嘻地围了上来,不怀好意地盯着薛嘉看,眼里的目光昭然欲揭。中间有一个是家里暴富后新混进这个圈子的,就连连采玉也没见过,更何况是薛嘉,更兼极为没有眼色,听说了顾怀裕迷恋连采玉的事情后,就想当然地以为顾怀裕挽着的人必定是连采玉,就陪笑着道:“这位想必就是连小公子了吧,以前没有见过,小公子果然是风神俊骨,名不虚传,怪不得顾二少舍得丢下我们,原来是会佳人来了。”

另一个纨绔在圈子里玩得颇深,自然认得这人不是连采玉,哗地甩出扇子架在那位仁兄面前,嬉皮笑脸地看着顾怀裕:“王家小子别瞎说,这位可不是采玉,不知道是顾二你从哪个南风馆找来的好货色?啧啧,这身段这气质,顾二你玩厌了送我好了,我不嫌弃你。”

顾怀裕见他们走过来,原本还想着敷衍一二,并不想和他们撕破脸,一听到这句话脸彻底黑下来,握紧了薛嘉的手,对着刚刚说话的纨绔冷声道:“这位是我的夫郎,欧阳建你嘴巴放干净点。要是你再这样说他,我看顾家和欧阳家的来往也没必要继续了。”

饶是那个叫欧阳建的公子哥从风月场上几番打滚过来,看尽人世百态见怪不怪,这时也禁不住架着折扇愣在了那儿,更别说那其他的几个人了,全都张大了嘴巴,打量薛嘉的目光全都从轻浮变成了惊愕。

一年前顾怀裕成亲他们倒是大部分人都去了,可是平时顾怀裕和他们相聚从来也没有带过薛嘉,再加上他们和薛嘉不过见过一面又不相熟,一年没见早就忘得差不多了,怎么会想到顾怀裕中秋赏灯带着的人竟然是他的正牌夫郎?

其实他们想得倒也没错,如果顾怀裕不曾重生,他带着的人怎么会是薛嘉?八年前的中秋节,他约出来后来一起碰上了这一伙人的那个人,就是连采玉。

还是欧阳建反应迅速,当即换了一张脸,对着薛嘉笑得温文尔雅,收起折扇微微一躬:“薛公子,得罪得罪,不知道你是顾二的夫郎,这厢里给你赔礼了,刚才那些混话你万万不要放在心上。”

薛嘉扫了他们这群人一眼,眉眼微微垂下,脸上神情冷淡:“无事。”

听见欧阳建给薛嘉赔罪,不知怎么顾怀裕反而觉得更加气闷了,看见薛嘉对他们脸色冷淡,心情倒是好了很多。他面上不显,依旧沉着脸对欧阳建道:“这次也就罢了。我们现下要去河边放灯,就恕我不奉陪了。”说罢也懒得看那群人的脸色,直接将一只手揽住薛嘉的肩头,揽着他绕过这群人朝外走去。

顾怀裕前脚刚一走,欧阳建旁边的一个公子哥一拍他肩膀,笑道:“啧啧,看样子顾二移情别恋了,采玉不知道要多伤心呢。”

欧阳建盯着两个人的背影笑了笑,看上去颇是意味不明:“看样子是这样,不过也未必未必。”

那人愣了一下,又笑着拍了下欧阳建:“什么‘是这样’,什么‘未必未必’,你在这儿给我打什么哑谜呢?”

心头浮过连采玉私下里和城主之子萧烈相约的场景,欧阳建忽地大笑着揽过那人肩膀,神情放旷不羁:“哎呀,管他呢,再怎么样那也是他们的事情,我们不管他,我们喝酒去。听说今晚香海雪庭推出了新酿的千金酒,斟头杯酒的就是那里的第一美人婴雪,咱们也去看看如何?”

这是正是云城外最热闹的时候,人们纷纷从城里涌到这里来赏景放河灯,城外一片繁花似锦的场面,到处都是节日里喜庆的气氛,就连平时里羞涩的小情人们此时也都大大方方地挽着拥着,一对一对亲亲密密。

薛嘉被顾怀裕带着走到河边,只见顾怀裕把自己手里的灯笼递给长林,从薛嘉手上拿过他那盏灯笼递给了阿北,然后从长林手里拿过那个带了一路的黑布包袱,取出东西后把包袱丢给长林,对着长林阿北两人道:“你们自己去玩吧,不必跟着我们俩了。”

阿北有些不放心地看着薛嘉,犹疑道:“可是......”

却被高高瘦瘦的长林拉了一把,对他窃笑道:“唉,有二少爷看着呢,你有不放心的?我们快走吧。”

两个小厮自去寻乐子走了后,顾怀裕捧着手上的东西,神采飞扬地对着薛嘉笑:“你看。”

顾怀裕手上是两盏做的扭扭歪歪的河灯,做的是莲花样子,样式却颇是难看,莲花瓣一点都不整齐,远远不比街上卖的那些,一看就是自家手做的。

薛嘉不给面子地“噗呲”笑出声来:“这是你做的?”

顾怀裕被他一笑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恩。”

当年他陪着连采玉逛灯会,都是早早订好了城里沉宣坊最贵最精致的河灯,拿它来讨连采玉的欢心。偏偏这次带薛嘉出来,他不想这么做,想了想,还是自己亲手做了两盏河灯,虽说不成样子,他看着却很喜欢。

薛嘉拿起一盏河灯,心底涌上默默的温情。河灯虽丑,可是心诚。原本许愿最讲究一个心诚。从顾怀裕那里取过红字条,借过摆摊人的笔,薛嘉写上一行小字,挂在了自己的河灯上,把河灯从水里放了出去。

顾怀裕依样也写了一行字,把河灯放了出去。

放完灯顾怀裕回头笑着问薛嘉:“你写了什么愿望?”

薛嘉抿嘴笑笑:“不能说,说了就不灵验了。”

顾怀裕摸摸鼻头,有点遗憾:“那好吧,那就谁也不说。”

河上两盏河灯荡荡悠悠地飘去,流向了悠长的不可知的方向。一盏上写着“愿顾家大仇得报,愿嘉儿一世安好。”一盏上写着“愿顾怀裕岁岁平安,愿顾怀裕和薛嘉白头相守。”

9.偶遇

放完河灯,顾怀裕拉着薛嘉走在姻缘河边。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

河岸一带到处都是卖东西的,俨然有着云城主街的热闹。顾怀裕拉着薛嘉,看他对什么多看几眼都要给他买下来。薛嘉对这种做法很是无奈,好在小摊小贩卖的东西大多也不值几个钱,顾怀裕要想花钱,这条临时摆成的会街都能给他买下来,薛嘉也就没说什么,由着顾怀裕掏腰包。

在薛嘉驻足一个卖玉的摊子时,看一块款式大方的白玉很是喜欢,看顾怀裕要买下来忙拦住了他,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银子买了下来,随后递给了顾怀裕:“诺,送给你。你今晚送了我很多小玩意,我送你这个作为回礼。”

虽然这块玉并不是什么昂贵的品种,也并不值多少。可薛嘉偏偏看着很喜欢。

顾怀裕接过玉的时候脸上的笑掩都掩不住,正当他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眼角一瞥看见两个人影在人群里走过,心神大震,握了把薛嘉的手,撂下话忙追了过去:“嘉儿,你等等我。”

说完都顾不得看薛嘉一眼,急着朝那两个人追去。然而只是短短一瞬的功夫,等顾怀裕绕过重重人群追到姻缘河上因缘桥边的时候,那两个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顾怀裕靠在桥边吐出口气,心下微微发沉。那两个身影,一个一身大红,一个一身雪白,很像是他印象里的两个人。

――当朝靖国公长子方麒佑和帝都几大世家之一肖家的嫡出公子肖容敛!

那桩几年后传遍虞国的男婚典范。

那时他已经跌落云端,成为了陶城乞丐。虽说乞丐在世人眼中身份低贱,可也是最容易传递消息、消息最灵通的群体。

方麒佑和肖容敛在他和薛嘉成亲的几个月前成婚,据说成婚现场华贵无比,可比二百年前虞国开国皇帝虞启帝最宠爱的小女儿曦华公主的成婚规模。到了七年后,他们顾家一败涂地,那时他在陶城却听说,方麒佑领兵成功抵抗了朔国北部蛮夷之族的骚扰,领兵逼迫朔国夷族后退千里,再也无力进犯虞国边境,保得虞国边境百姓的平安;而肖容敛在朝堂上如鱼得水,力顶方麒佑出战决策不动摇,使当朝虞承帝坚定了打击夷族的决心,最终取得了虞国大胜,肖容敛也以二十四岁这等年纪坐上了虞国右相之位,成为了虞国历史上最年轻的的右相。

这两个人正是当朝天子面前最得宠的臣子,他们说一句话顶得上别人十句!

就在方麒佑大胜的名声刚刚传遍虞国的时候,顾怀裕在陶城见到了他们。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那时顾怀裕在街上乞讨,看见街边的面摊上走来两个年轻人,一个穿着一身大红色织金锦做的窄袖锦衣,面容俊朗气度逼人,一个穿着帝都离云坊产出的雪锦做的宽袖长衣,眉眼如画气质清雅。

一般男子都不穿红,穿红不但显得俗艳,而且尤其轻浮,很少有人能压得住这一身衣服。但这个穿红衣的男子偏偏不一样,他穿红非但不显得可笑,反而整个人有一种肃杀的气质,硬生生将别人穿着俗气的红色穿出一番别样的风采。

以顾怀裕的眼界一眼就看出了这二人绝非寻常人,不过顾怀裕想不到像他们这样的人也会到寻常的面摊上吃面。看上去两人正是一对情侣,红衣男子言语间对着白衣男子时常温柔浅笑,动作间尽显亲昵,倒是白衣男子神色淡淡的,虽不抗拒,却也不主动去亲近那个红衣男子。

尽管对方可能出身显贵地位不凡,顾怀裕也没有心思看第二眼。他沦落至此,对这世间万事万物都丧失了兴趣,每日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但当那两人吃完面后,经过他身边时,他清楚地听见红衣男子对着白衣男子笑眯眯说了一句:“阿敛,你输了便要在百里桃花主动亲我一下。”

百里桃花,陶城一景。每逢季节花开百里,每年都有大批远近不同的人来到陶城看花祈福,桃花林里的玄化寺此季香火也最为旺盛。

随后那个白衣男子冷淡地道:“方麒佑,你再要挟我,我就在那里把你的名字说出去,想来很多姑娘喜欢得很。”

好似红衣男子又说了些什么哄对方,接着两个人便走远了。

方麒佑?!大虞新近出名的战神?

顾怀裕愣在原地。

后来在临死前,顾怀裕最为遗憾的除了没有好好对待过薛嘉,还有就是当时没有抓住时机,前往百里桃花认识两人。如果......是右相肖容敛得知了云城这一桩惊天冤案,也许顾家殷家就能翻案,洗清冤屈。

顾家之所以那么容易就倒了,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顾家虽然百年立家,但在帝都始终没人。顾家经商家境再富,天子面前没有亲近之人,最后在面对惊天阴谋的时候,连谈判要挟都没有筹码,到底还是没保住现有的势力。

如果他这辈子能结识方肖二人,那么他扳倒云城萧家的机会就大了很多。

可惜......

正当顾怀裕禁不住有些遗憾,也有些怀疑是自己眼花了的时候,眼角一瞥看见桥对面走过来两个人,两个人他都认识。

正是连采玉和萧烈!

这是他重生后头一次看见连采玉。

那一刹那,当年顾家被骗货款后他上连府被人挡在府外,看见连采玉回府时上去追问连采玉倨傲厌烦的神情和死之前眼前一闪而过的连采玉靠在萧烈怀里冷漠的表情都涌上心头。

没见到连采玉时,顾怀裕恨他恨得咬牙切齿,等真的见到真人后,他的心情反而复杂地不能言说。并不是不恨了,只是还有除了恨之外,更多的是觉得悲哀。前世他真的那样喜欢连采玉啊,可他的一片真心却被对方弃如敝履践踏如泥,只是成全了对方谋求更好的前途,真是......不值当啊。

对面的连采玉从因缘桥上和萧烈走过来,正好看到顾怀裕站在桥头,心下一惊,刷地甩开萧烈,旋即又镇静下来,以目示意萧烈,朝着顾怀裕走过去。

顾怀裕定定地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他都看在眼里,甚至连连采玉脸上的神情他都看得一清二楚。心下低低地笑起来,原来真是爱令智昏,当他真有心之后,再看什么都是不一样的了。

连采玉从容地走到顾怀裕面前,指着萧烈对顾怀裕微笑着介绍道:“怀裕,这位是城主大人的公子萧烈,想来你们也是见过的,不如这次互相认识一下。”

连采玉时年十六,尚且还是一个美丽的少年,五官精致,肌肤吹弹可破,看上去楚楚动人,说一句风姿如玉也不为过,也不怪当初顾怀裕那般倾心。站在他身边的萧烈年有十九,身材高大,面容英俊,眉目却阴沉得很,一看便是极不好处的性格。

顾怀裕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说出的话更是直戳人心:“连采玉,你真当我不知道中秋灯会相约出来的意思吗?你真的当我是个傻子啊。”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装作浑然无知,看上去还是与往常喜欢连采玉并无二致的样子,和他们虚与委蛇,免得打草惊蛇才对。若是他还喜欢着连采玉,必定会追问他怎么会和萧烈出来,然后对他敷衍自己的那一套说辞深信不疑,顺便还能和萧烈“交个朋友”。前世几年后自己无意间撞破两个人在一起不就是这样吗?

可他实在做不到。

看到连采玉镇静地对他说谎时,他只觉得好笑。前世他怎么能被这个人骗了那么久呢?怎么就能骗了那么久呢?

连采玉到底年轻,掩饰的功力不是那么到位,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上前一步握住顾怀裕解释道:“怀裕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子的。”

萧烈一把扯过连采玉,眉眼阴鹫地看着顾怀裕:“不用小玉和你解释了,我确实是喜欢小玉,所以才会在灯会上约他出来。可他答应我不过是想和我说清楚,他喜欢的实际是你。要是你连这个都介意的话,实在也不配喜欢他。”

顾怀裕怔怔地看着萧烈,忽地掩嘴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哈哈哈,萧烈你......哈哈......”

怪不得前世他被骗得那样惨,真不愧是城主的儿子啊,反应能力也不是常人可及的,这样的说辞,一般人都会相信吧。听上去很光明磊落很君子的样子,还激将他?哈哈哈,喜欢他?喜欢的方式就是让他死?

顾怀裕实在是很难冷静下来,他现在只觉得想笑,笑出他这么多年的痛苦和憋屈,笑出他顾家家破人亡的沧桑和心酸。

这就是他曾经爱过的人啊!

萧烈脸色登时变得很难看,他一把扯住顾怀裕的领子,厉声道:“你笑什么?”

顾怀裕一把推开他,还没等他反应之时,就听见桥那边有个声音叫他:“怀裕?”

是薛嘉。

顾怀裕刚刚激愤的头脑一瞬间凉了下来。是了,他还有薛嘉,他还有顾家。他不能不管不顾地扑上去和这两个人同归于尽。他死了薛嘉怎么办?更何况害了顾家的不光是连采玉和萧烈二人,他们背后还有连家和萧家,他要保住顾家,他还要和薛嘉在一起好好活下去。他不能随便死。

脑子一转,顾怀裕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黯然神伤,他悲哀地看着连采玉,嘴角扯出一丝哀戚的笑意:“采玉,如今我已是已婚之身,怎么可能再给你幸福?如果他真的喜欢你,那就把我给不了你的,都留给他吧。采玉,我想我们真是缘尽于此了。”

看上去连采玉好像震惊地不能相信的样子,眼中分明伤心极了,还想要追上去。顾怀裕忙把一只手挡在连采玉面前,演得比他还情真意切:“够了,采玉,你不要再追过来了。我们,就到这一步吧。”

说完也不看萧烈和连采玉是何种神态,顾怀裕转身就走,他根本不想再看到这两人第二眼,把他恶心坏了。

薛嘉离他们并不远,他看见顾怀裕脸上黯然神伤的神情,怔在那儿,正当他以为顾怀裕会自己转头离开时,就看到顾怀裕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道:“我们走吧。”

10.同房

回去的路上顾怀裕脸上神情阴晴难测,就连薛嘉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好一直安安静静地由他拉着自己。[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等走到顾府附近的阴影处时,顾怀裕猛地停了下来,一把把薛嘉抱在怀里,力气大得好像要把薛嘉锢死在自己的怀里。薛嘉被抱得骨头都有点疼,但他却不声不响,任由顾怀裕这样抱着他。

薛嘉心里叹了口气。到底顾怀裕还是放不下连采玉,他看到连采玉和别人在一起,想来是觉得很伤心吧。薛嘉心里也觉得有些难过,明明两个人最近才住到一起,刚刚还一起放了河灯呐。

不想顾怀裕却对他说:“嘉儿,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因为有些事情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我不会骗你的是,我对连采玉是真的没有感觉了,我现在放在心上的,只有你一个。我是真的在乎你,你......千万不要离开我。”

是的,在刚刚见过连采玉本人后,顾怀裕可以肯定,过去那般浓烈的感情,终究还是过去了。从今往后,他对连采玉的,只有恨了。

他能抱在怀里的只有薛嘉了,千万不要背叛他,千万不要离开他。

这个人,就算是把自己的命也搭上去,他也心甘情愿。

顾府,麟华院里。

顾怀裕把下人都打发下去,回到了房里。

薛嘉正在那里宽衣整理,准备入睡了。顾怀裕原本没觉得什么不对,但经过今晚的事一闹,再看见薛嘉脱得只剩下里衣,一段白皙的脖颈从领子蜿蜒下去,里面的皮肤若隐若现,却禁不住有些情动。

薛嘉来了麟华院有两天了,可一来顾忌着前几天他伤到了薛嘉,再加上他刚重生回来一心惦记着复仇的事情,根本没有想到别处,两人睡在一起也是盖着棉被纯聊天。可事实上,他已经整整两年没有找人发泄过了,这时心爱之人就在眼前,微薄的灯光下显得眉眼清淡,顾怀裕觉得他迫切需要做些什么来证明薛嘉还在他身边,还好好地活着,好好地陪着他。

忍不住从背后抱住薛嘉,热热的鼻息呼在薛嘉的脖颈处,顾怀裕的声音有点暗哑:“嘉儿,你身体现在好些了没?”

薛嘉几乎是一瞬之间就领会到了什么是所谓的“身体好些”,脸上不禁泛红。[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虽说有些困窘,但他却并不想拒绝顾怀裕。他喜欢了那么久的人。

薛嘉唇角勾了起来:“还好。”

这句话彻底把顾怀裕的火勾了起来,从床边摸到薛嘉刚来就准备好了的药膏,温温柔柔地把人压床上,扒开薛嘉身上最后的里衣。

前世他并没有和连采玉做过,所以并不知道真正去抱自己情之所钟的人时是什么感觉。原来会觉得想要靠近他,想要触摸他的皮肤,想要亲吻他的喉结,想要撩拨得他脸红心跳,想要看他在自己身下现出不一样的姿态,最后进入他。

薛嘉并不是完全被动地任由顾怀裕摆弄,他伸手自己扒掉顾怀裕的衣服,等到两个人真正赤诚相对时,薛嘉忍不住吻在顾怀裕的胸口。这一举动激了顾怀裕一下,他把手摸到薛嘉的臀缝处,探进去一个指头。

薛嘉不由地呻|吟了一声,顾怀裕更加兴奋起来,在薛嘉身上又亲又摸,弄得薛嘉身上全是红痕。为了不弄伤薛嘉,顾怀裕的前戏做了很久,等到顾怀裕把自己硬了的东西完全进入薛嘉的身体时,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放纵出来的时候,他紧紧抱住怀里这人,心软地想,他以后一定好好疼他宠他,让他平安喜乐。

等清晨天色微微亮的时候,薛嘉刚醒来,全身上下干净清爽,显然已经被人清理过了。薛嘉转过头来,就看到顾怀裕侧着脸看着他,眼中温情一览无余。薛嘉微微笑了一下,把头凑过去一点,搭在顾怀裕肩窝里,看着床帐外透进来的朦胧天光,觉得很安心。

顾怀裕直接把人揽住,窝在薛嘉身边说起昨晚的事:“昨晚我是看到了两个难得一见的故人,才追过去想看看,结果过去了人没找到,无意间碰见了连采玉。我并不是过去找他的。”

“嗯。”薛嘉没说什么。

顾怀裕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决定对薛嘉说出来:“嘉儿,我想去做生意。”

这回薛嘉倒是有些吃惊:“做生意?”

薛嘉从来不认为顾怀裕是一个无能之人,但是顾怀裕毕竟上有长兄不用操心,一直晃荡着,从没有正儿八经地做过什么事。为什么会突然想起来做生意?

顾怀裕接着说:“对。不仅如此,我还想在私下落两个陶城的假户籍,留给你和我。在咱们家做生意只是暂时的,有机会我会把赚到的钱移出来,然后我们用陶城的户在云城隐匿幕后做其他的生意。”

这是他重生回来几天后一直沉思的想法。

他也曾一度想过要告诉家里人自己的重生的事情,但念头转了几转还是没有说出来。先不说家里人能不能接受这样诡异的事实,单是顾家当年以堂堂豪富之家落到那样凄惨的境地,他就不想让家里人知道。更何况,造成这一切的,还有他的一份子!他害怕说出来的后果,思前想后决定用另一种方法来提醒家里。

而这种方法,正和他要进行的事有关。

当年连采玉是用海上货来欺骗他,但海上货确实暴利不假。当年顾家最盛之时,父亲也没有想过要去海上货分一杯羹。父亲奉行中庸之道,认为月满则亏,当初他置办海上货的时候父亲也曾相劝过,他却执意不听,再加上母亲的支持,导致顾家大厦倾覆。

重来一次,他觉得顾家需要私底下的力量,就是不在云城城主视线范围里属于顾家反抗的力量。而这一切都需要钱,做来钱最快的海上货的生意就在所难免。在做海上货的生意之前,他先要解决两件事,一件是背后的户籍问题,二是如何能从顾家拿到最初的本金的问题。他决定在做海上货的生意前先去陶城一趟,先达到先决条件。

他去陶城落户籍这件事原本可以瞒着所有人的,包括薛嘉。但当他想到前世薛嘉被困在顾家后院七年无所作为时,忍不住为他寂寂地心疼。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为薛嘉也落一个户。如果薛嘉想走科举之途,那他势必会受到云城城主萧域文的打压,萧域文必定不会让顾家亲系平步青云,那他换个身份反而更加有利;如果薛嘉愿意和他一样走上商途,那薛嘉还可以帮助料理私下的生意。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薛嘉再像前世一样,默默无闻地淹没在所有人的视线里。他不会瞒着薛嘉。

薛嘉果然更加吃惊:“假户籍?为什么要落假户籍?”

顾怀裕声音深沉,慢条斯理地说:“嘉儿,虽说我人生的前十八年里都无所作为,可我并非甘心一直如此,我也想自己做出一番事业来。如果你想走科举之路,我会帮你安排好;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经商,我有事情也绝不会瞒着你。”

薛嘉愣愣地看着顾怀裕,觉得一时消化不了他话里的意思。过了好半天,他才有些迷惑地道:“怀裕你......似乎性子比以前冷静稳重不少。”

是啊,现在这个十八岁少年的身体里,装着的,却是一颗二十六岁成年的心。多少年过去了......

顾怀裕揉了揉薛嘉的头发,笑了笑:“难道这样不好吗?”不等薛嘉回答,他又笑着问道,“你想好自己要做什么了吗?一时想不好也没关系,先自己考虑考虑。”

薛嘉没有再纠结顾怀裕的性情,无论顾怀裕变成什么样子,都是他最初认识的那个顾怀裕,什么性子有什么要紧的?薛嘉拉住顾怀裕的手道:“不用想了,我要陪你一同经商。”

顾怀裕皱了皱眉,据他所知,薛嘉在嫁入顾家之前的文章是作的很好的,要是他想考科举走仕途明显更好一些。

薛嘉看他这样子解释道:“我并不全是为了你,我并不喜欢入朝为官,相比之下,我更想走遍大江南北,看看更远的山河。”

他说的是实话,可是在嫁给顾怀裕之前,他在薛家确实想过走仕途来摆脱被薛家操控的命运。但终究心态不一样了。私心来讲,比起入朝为官,他更想靠的顾怀裕更近些。

想了想,顾怀裕捋过薛嘉的头发,释然一笑:“也好,以后我们一直在一起。”

生也一起,死也一起。

11.噩梦

顾怀裕跌跌撞撞地走在黑暗里,四周黑茫茫一片,他什么也看不清楚。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在稀薄的光芒里看到父亲,父亲顾钟鸣披头散发、七窍流血,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死不瞑目。

“爹!”顾怀裕吃惊地扑过去,不顾那人可怖的模样,直接把他抱了起来,结果抱起来一看,怀里那个人竟然是他大哥顾怀远!

顾怀远也是七窍流血、脸色发青,盯着顾怀裕的眼神里全是怨毒,嘴里还发出咯咯咯的诡异笑声:“怀裕,你把全家都害死了,你把我妻儿也害死了,你怎么还没死?你怎么还没死?”

“啊!”顾怀裕惊呼一声,把手里的顾怀远丢在地上,猛地站起身往后退,转身就往外跑。外面依旧是一片黑暗,顾怀裕在黑暗里却隐隐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救我,救我!”

是薛嘉,是嘉儿!

顾怀裕只迟疑了一瞬,还是义无反顾地跑向了声音来源的方向。黑暗里隐隐现出牢狱的栅栏,里面有一个衣衫不整的青年被人按倒在地肆意轻薄,青年的脸上都是痛苦挣扎的神色,顾怀裕还清晰地看到了青年脸上流出了眼泪。

拼了命地去撞栅栏,可怎么撞栅栏都一动不动,坚固如铁,顾怀裕急得眼睛里都快沁出血来,“咔”地把头撞在栅栏上,却没有意想中的疼痛,一头撞过去后一切都消失了。

顾怀裕莫名地感到异常恐惧,他开始意识到这个可能只是个梦,他觉得自己被困住了,可他不知道怎么才能醒过来。

他举目四望,就看见一个身影蜷缩在角落里,低低地垂着头,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分明是薛嘉来到陶城的样子。

一点点压下内心的惶恐,顾怀裕只觉得心里涌上一阵心酸,慢慢向薛嘉的方向靠过去,生怕他忽然消失。直到走到薛嘉面前,顾怀裕也不嫌脏,一把将人抱在怀里搂紧,声音哽咽:“嘉儿,我们重新开始,我会好好对你的,别离开我。”

怀里的人忽然就抬起了脸,那张脸分明是连采玉!连采玉脸上是一如既往纯真干净的笑容,嘴里却说着最恶毒的话语:“怀裕,你忘了,薛嘉已经死了!他被我打死了,他已经死了!你们顾家已经死绝了!你什么也没有了!你只剩下我了!你只剩下我了!哈哈哈!”

顾怀裕一脚踹开疯子一样的连采玉,慢慢向后推去,后面好像有堵墙一样,让他退无可退。(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他倚靠在墙上,冷汗津津地看着连采玉一步步逼过来,脸孔扭曲,笑意恶毒:“哈哈哈,薛嘉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你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

“你以为你又重活了一次吗?不是的,你只是在做梦,现在才是真实的!”

“只有我是真的!你只剩下我了!”

“哈哈哈,你只剩下我了!”

顾怀裕一把推开逼过来的连采玉,遏制不住内心的恐惧,死命地大喊:“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不是的!”顾怀裕双脚下陷,猛地向外一踢,身上全是冷汗。

“怀裕,你怎么了?”一个充满关心的熟悉声音传过来,顾怀裕慢慢睁开眼睛,眼前的面容正是薛嘉,他先是猛地向后一缩,忽然意识到什么,扑过去把人牢牢地抱在怀里,一动都不敢动。

顾怀裕死死抱住薛嘉,就怕下一秒眼前这人就消失了或者变成了别人。他虽然重生回八年前,但他心里总有种不安全感,眼前这一切太美好,他生怕这都是假的。哪天一觉醒来,他就会发现,其实顾家已经完了,薛嘉还是死了。

薛嘉愣了愣,才用手缓缓拍了拍顾怀裕的背部安抚他,声音和缓温柔:“做噩梦了?”

听到这个声音的一刹,自重生以来一直都算镇定的顾怀裕竟禁不住鼻子一酸,一个堂堂大男人竟然落下泪来,哽咽不能成声。

原来他真的回来了。

那个死前承载了他所有生的希望的人也没有死。他还好好的,还依然爱着他。

薛嘉感觉到肩上的湿意时一下子就慌了:“怀裕你怎么了?”

顾怀裕默默地抱着薛嘉,安安静静地道:“你让我抱一会。”

前世积累下来的痛苦和压力在梦里彻底爆发,顾怀裕感到心安的是,他还有薛嘉。这个人一直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要他伸出手去就可以拥抱他。多么好。

过了一会,顾怀裕已经镇定了下来,他默默望着薛嘉,眉眼间全是酸楚:“我刚刚梦到你死了。”

自从顾家倒了以后,顾怀裕表面上看上去行尸走肉庸庸碌碌,其实他内心深处一直都掩埋着浓重的愧疚和痛苦,压迫得他不能解脱。他像乞丐一样地生活,更多地,其实是在惩罚自己。他原本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直到死去,却没想到遇到了薛嘉。

他那样好,那样在乎自己,即使他变成了一个傻子。因此顾怀裕开始燃起重新生活的希望。也许那时还不是爱,但是说薛嘉是那时的顾怀裕全部的期许也不为过,使他对活下去这件事感到憧憬和向往。所以在街头看到薛嘉被殴打时,顾怀裕没想过要掩藏自己,而是去保护薛嘉。他不能让薛嘉死,如果薛嘉死了,那他也许再也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了。

直到死前他才知道他有多在乎这个人。

薛嘉微微静默了下来:“怎么好好地做这样的梦?”

顾怀裕看了薛嘉半响,常常出了一口气,微微笑着:“以后再不会了。我绝不会看你在我眼前死去。”

抚开车上的窗帘,顾怀裕看着外面的天空,天高云淡,天地旷远,稀薄的天光映射进了窗里,照在车里薛嘉的侧脸上。顾怀裕只觉得很安静。

昨夜他们一行人在陶城郊外的小村子里借宿,今天一早继续赶路前去陶城。

前几天他在家里和父亲大哥说要去陶城经商,父亲看他脾性不似往日,而且和薛嘉相处和睦,心中很是快慰,只道是家里娶了男妻,对自己那烂漫懒散的性子确有改变,使自己长了志气,要去做正事经商,自然全力支持,听说自己要带上薛嘉去陶城更是高兴。大哥一向疼自己,也不在乎自己是赚是赔,直接从账上给他划了一万两银子,还任由自己拿了两块顾家的信符。

拿了东西后他第一件事是前去云城最出名的铸剑坊“第一坊”花大价钱雇了一个叫越浪的剑客。第一坊除了铸剑有名,也是一个剑客和雇佣人的中转站,联系双方做买卖。第一坊的剑客多是武功高深剑术精益之辈,固然越浪在第一坊的排谱上不过是第二流的剑客,在顾怀裕看来已经足够了,与越浪签了三年的约就让顾家出了几千两的银子。

随后顾怀裕让自己身边的亲信常随长林留下,另一个亲信长贵随他一起上路。这两人都是顾父幼时替他所选的几个人里到现在还留着的两个,品性端正,且对顾家很是忠心。长贵性子稳重,考虑事情周全;而长林则灵活变通,平时和三教九流都有来往,探听消息最为灵便。这次他让长林留下,就是让他私底下从云城找几个伶俐口严的人,最好能长期培养,去帮他盯着城主府和连家的动静。

最后都收拾妥当后,顾怀裕从顾家带走两辆马车,他和薛嘉坐在前面一辆上,越浪和长贵阿北两人坐在后面。日日兼程赶路,大约六七天就可以抵达陶城。

就做这么几件事就花了他不少钱。固然平时顾家给他的钱不少,可早些年他散漫惯了,为了讨连采玉的欢心花钱如流水一般,手里并没有积下多少银子,眼下大约也只有几千两左右,但凡真要做什么事都会收到肘制,不得不尽快将筹谋的事提上日程。顾怀裕苦笑一声,真是没想到他还会有为银子发愁的一天。

昨夜里薛嘉也没睡好,再加上薛嘉坐马车总有些不舒服,上了车倒总是发困睡觉。低头看向靠在他腿上睡着了的薛嘉,顾怀裕的心情很是复杂。

前世他和薛嘉都走过这条路:出了云城内城,走官道前去陶城。那时他们何等落魄不堪,路上风吹雨打,一路靠着乞讨才得以前去。如今他们依旧光鲜亮丽,坐着马车安然前去,好似从前种种不过梦一场。

真是世事无常。

顾怀裕喟叹一声,再次抬起帘子看向了外边。

外面的天依旧蔚蓝,有日光从厚厚的云层后破云而出,天大地大,让人心宽。

12.酒坊

陶城临水大街一侧有一座颇为大气典雅的宅子,朱门琉璃瓦,宅门口镇着两尊石狮子,怒目圆睁,很是庄重威严。(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宅门口没有多少人来往,过不多时大门打开,宅里人送了几位客人出来,几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彼此笑呵呵地打着哈哈,道了几句别把几个人送了出来。

顾怀裕刚一走出宅子,脸上的笑容便淡了几分。

顾家的关系主要在云城,在陶城没什么太多的人脉,但是陶城城主手下八大司官中现任司农的官员袁斌曾是顾父同窗,两人颇有交情。袁斌主管城中钱粮一事,和户口并没有直接关系,但是袁斌在陶城多年,毕竟有自己的关系。顾怀裕带着礼物上门拜访后,拿出希望自己私底下做出一番事业让顾父刮目相看的说辞来应对袁斌,袁斌听了倒是为他出息了很高兴,让自己的一个亲信领着他去司户大人的府上,塞了些银子后,给他安了几个陶城的空户。

收好手中的身份证明后,顾怀裕看着薛嘉笑了笑:“累了么?”

薛嘉摇摇头,清俊的脸上对这种人情往来明显很是生涩:“还好,只是不太习惯。”

顾怀裕揽住他说道:“慢慢都会习惯的。”

当初他刚兴起做生意的念头时,也根本不习惯自己一个人去摸滚打拼谈判交易,最初的时候总是让人屡屡轻视,他都咬着牙坚持了下来,后来才渐渐适应了作为一个生意人的身份,慢慢也找到些乐趣。

他知道自己出来后的言行举止和从前的自己不太相符,看上去太过老练,薛嘉心里免不了有些疑惑,但薛嘉终究是信他的,什么也没问过。

午后的天气并不燥热,入了秋后反倒带了些凉意。

顾怀裕解决了户籍的问题,下午带着薛嘉去了一条小巷。小巷子里是青石板铺的地,四周都是青石瓦的房子,看上去古韵悠长。[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薛嘉随着顾怀裕走在凉凉的石板路上,问顾怀裕道:“怀裕,你怎么知道陶城有这么一家酒坊的?”

是的,顾怀裕就是来收购酒坊的。

前世专门提供皇室贡酒的郑家几代人前因为贡酒被下毒被迫卷进了后宫斗争里,被皇帝贬斥,再也不得向皇室供酒,再也不得出现在帝都。郑家只好回到老家陶城,重开了一家千金酒坊,结果几代人下来,酒坊日渐式微,因经营不善欠了一大笔债务,最后只好把酒坊抵押掉。那个百年前开酒轰动帝都、必有大批豪贵捧场的千金酒坊,随着那句“得我千金桃花酿,人生无须不欢颜”的传说,消失在了人们的记忆里。

前世他流落陶城之际,那家传说中的千金酒坊早就在几年前倒闭了。那时他在街头听老一代人提起千金酒坊时惋惜的语气,一个老人还遗憾地说:自此再没有正宗的桃花酿了。回来后想起此事他不禁上了心,专门着人去打听,快马加鞭赶回去报给他,千金酒坊此时果然还在。据说这时的酒坊经营已经陷入危机,再过两年怕是就要关门了。他心中打定主意,一定要收购下这家酒坊。

听及薛嘉提起,顾怀裕嘴角还有点小小的得意:“你也知道百年前帝都千金酒的名号吧?”

薛嘉沉吟道:“听倒是听过,据说受到当年的欣贵妃借千金酒向皇后下毒一事的牵连,被贬斥出帝都,再不得返京。”

顾怀裕笑笑:“不错,很多人都听过郑家离开帝都回到陶城,却不知道后来的发展。最初因为千金酒名头太大的缘故,很多人特意去陶城品尝。但是千金酒一代不如一代,现在很多酒坊打着千金酒的名号做生意,致使千金酒遍地都是,再不复当年珍贵。”

“云城不就有好几家‘千金酒坊’吗?我偶尔喝过一次千金酒后,不禁想起真正的千金酒,寻人去陶城打探,据说郑家的千金酒坊还在,只是大不如昔。这次我向家里说出来做生意,其实就是想收购郑家酒坊,让千金酒在云城重现荣光。”

薛嘉眼光一亮:“倒是个好想法。正宗的千金桃花酿再现云城,很吸引人。”

顾怀裕眉毛扬起:“我还有别的方法。”

薛嘉知道他等自己问他,便故意道:“什么方法?”

顾怀裕笑得得意:“不告诉你,回去你就知道了。”

薛嘉也不同他闹,只是微微抿唇一笑,主动上前挽起顾怀裕,闲闲地走在这条巷子里。

郑家当年因为避祸的缘故,虽说巷子不算太窄,但距离热闹的街面到底有些偏远。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千金酒坊毕竟大不如从前了。

千金酒坊采用的是前店后坊的做法,从门口看去,店里的柜台上摆着几坛样酒,桌椅板凳倒还干净,店里没坐着几个人,小二倚坐在门口,显得昏昏欲睡。

顾怀裕一行人过去后,越浪持剑站在一边,眉目冷淡,话绝不多说一句。阿北站在薛嘉旁边,长贵上前去推了推那个伙计,声音里透着稳重:“伙计,你家老板呢?”

伙计一睁眼,瞧见这一行人,登时眉开眼笑:“哟,几位来喝酒啊?”

长贵摇头:“不是,我家公子是来找你们郑家的老板的。”

伙计一愣:“找我们家老板?不知几位有何贵干?”

顾怀裕笑意吟吟看着他:“不错,我们来找他谈一笔生意。”

走在郑家的酒作坊里,就连薛嘉也禁不住四处打量。他还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心里很是好奇。

顾怀裕含笑看了薛嘉一眼,对着郑家现任家主、时年将近七十的老人郑文康说道:“郑老考虑得怎么样?”

郑文康在沉思中再次确认:“你意思是,可以继续保留我们郑家千金酒的名号,只要求千金酒坊与顾家分成即可?”

顾怀裕笑笑:“自然。听说您家三代独传,你的独子却希望你的孙子将来走科举之途入仕,将来若无人经营酒坊,让真正的千金酒失传,岂不遗憾?”

顾怀裕说的这件事自然是让人给他打听回来的,想来前世郑家到了这一步上,就是把酒配方高价卖出,郑家后人不再做这一行业。

郑老点点头,语气里颇为喟叹:“是啊,近来我一直忧心此事。”

顾怀裕语气很是从容地道:“郑老先生,我倒是有一个主意:你的孙儿要走科举之道,你可以再收一个养子,授他以酿酒之道,让他把这份家业传下去。”

郑文康叹气:“这我倒是也想过,可就怕引进狼心狗肺之徒,吞下千金酒坊,我们郑家反而无以为继。”

顾怀裕笑着点头:“这您不必担心。如果千金酒坊到了云城之后,在我们顾家名下,到时候您可以和您的养子在官府签下一份约定,您将千金酒坊和酒方子交给他,以此来和他从郑家的那一部分里分成,我们云城顾家将世世代代作为见证。这样的话,即使你的独子不再经营酒坊,照旧可以分到钱财。”

郑文康怔在那儿,半响才沉吟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那郑老考虑得怎么样呢?”

这次郑文康痛快点头:“成交。”

“那好。”顾怀裕从怀里掏出一块纹路细致的玉佩,玉佩雕工精细,上面雕着一个“顾”字,右下角雕着一朵小巧的缕空金腰楼,正是顾家的十二信符之一。雕刻玉工的是顾家的首席雕刻师雕朱,她的手艺做不得假。随后顾怀裕把这块信符递给郑老:“那我就以顾家信符为凭,等待郑老前往云城。”

13.玄化寺

来陶城的两件事都解决后,顾怀裕就想带着他家薛嘉去陶城四处逛逛。[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虽说陶城远不如云城繁华,但顾怀裕是头一次和薛嘉一同出游,心里到底有些兴奋。这几天也不着急回去,把陶城的风俗人情逛了个遍。

乘着第二天是个好天气,顾怀裕带着薛嘉去了陶城最盛名的一景――百里桃花。

虽说这并不是开花的季节,去了也只能看到一些枯枝断叶,但桃花不开,桃林深处的玄化寺常年迎来送往香客,顾怀裕想去看看。

到了玄化寺后,顾怀裕才真正见识到什么叫做“香火旺盛”。人们倒不是多拥挤,但是很有秩序,门口人群竟一直进进出出,却没有堵在门口拥挤不堪的现象。等顾怀裕进了寺里,发现寺里不管是和尚也好香客也好,动作神情间都很是虔诚,倒是真正很信服这里的样子。他曾听说,只有自己也足够信仰才让别人信仰,这里的和尚倒是做了个十成十。

挽着薛嘉走到寺里的一棵桃花树下,顾怀裕仰头看着桃花树,微微有点迷茫。

玄化寺里有一颗千年桃树,不论寺外桃林如何开花凋谢,寺里的桃树花开永远不凋,也是玄化寺的神迹。

薛嘉看着满树的桃花倒是很欢喜,他向旁边的小师傅买了两炷香,递给顾怀裕一炷,对着桃花树拜了一拜,把香放入了桃树前的香鼎里。

顾怀裕依样照做之后,带着微微迷茫的神情不由自主地问薛嘉:“嘉儿,你说这世上真的有神迹吗?”

薛嘉淡淡一笑:“信则有。我信。”

“如果真有神迹,那我祈求它可以保佑你岁岁平安。”

“恩。”顾怀裕伸手接住一瓣桃花,眉目疏朗不少,“嘉儿,回顾家后,我可能会对爹和大哥说一些谎话,但你信我,我说一些话,都是有理由的。(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还没等薛嘉答应,一个小和尚走到两人面前,对着两人微微合十鞠躬:“请问哪位是顾怀裕施主,方丈大师求见。”

顾怀裕随着小师傅来到玄化寺后面一处僻静的禅院里,那里是玄化寺方丈玄空大师的住处。

顾怀裕过去之前原本有些忐忑,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他已非前世,有些东西却不能轻易忘怀。

等到真正见到玄空大师的时候,顾怀裕反而一下子安了心。

玄空的面貌似乎和每个寺里的那些有德高僧没什么不同,都是身披袈裟、眉目慈善、白须飘飘,但他有一种奇特的安定人心的力量,只要站到他面前,就会感到莫名的亲和与放松。

顾怀裕施了一礼:“不知大师如何认识我?叫我来此处又为何?”

玄空看着他原本是微笑,看了半响神情却渐渐严肃起来,眼神几乎可以称得上惊奇。

顾怀裕心下疑惑,还没等他问出口,就听玄空说道:“果然,果然,你果然是回溯时光之人。”

顾怀裕心下大惊,暗道果然被高人看出来了,面上却不动声色:“不知大师说的什么?”

玄空叹息道:“真是千年机缘。你能回来,对很多人大概都是一件好事。”

顾怀裕定定地看着玄空:“大师知道了?”

玄空看着他,重新微笑起来:“其实我叫你来,不过是好奇罢了,想见识见识古书上的奇相罢了,对你并没有什么恶意。”

玄空禁不住长长一叹,声音颇为悠长:“缘起缘落,禅生禅灭。”

顾怀裕知道事不可瞒,反而沉吟道:“听说大师精于卜卦,不知道可不可以为我算上一卦?”

玄空点点头,引顾怀裕前往禅房坐下,方才引路的小和尚倒茶后闭门出去,玄空才从房里取出那面天星卦盘,问过顾怀裕一些信息后慎重拨弄,半响后才缓缓摇头:“顾施主的卦象波澜诡异,险象横生,是看不出结局的。倒是施主身边人......?”

顾怀裕忙问:“如何?”

玄空缓缓道:“要是施主布置得宜,倒还能重获生天。”

顾怀裕缓缓出了一口气,笑容里竟有些哀伤:“其实我倒无所谓,只要他们还能好好的,就算我再死一次也无妨。”

玄空摇头:“施主万万不可抱有这种想法。谋事在天,但终究成事在人,若是心念坚定,人力时可转寰,天也不能奈何。”

顾怀裕点点头:“是了,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我命由我不由天。多谢大师。”

玄空看着顾怀裕,合上双眼,默默微笑起来。

一边的薛嘉在那棵桃花树下等着顾怀裕出来。

薛嘉看着周围来来往往,内心浮起淡淡的感概。

如今的世人求佛,多求的是一份心安。而这世上,爱一个人,恨一个人,都是那样容易。他默默地躲在这尘世一角里,在岁月的光阴里默默等待,最后他等到了顾怀裕,他不曾凋零过的最明亮的那个世界。

这样就很好了。

正走神间,薛嘉看到一个身着白衣、长发飘流的男子缓缓走到树前,按照这里的习俗也上了一炷香,静静站在桃花树下。

薛嘉不由得看着那人,看得竟有点怔住。

倒不是薛嘉即刻就移情别恋,实在是那男子很容易就会让人看住。他过来的一会,四周就有很多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了过来。浑然自成一道风景。

白衣男子衣服倒是不显华贵的低调,五官也不见得极为精致美丽,唯有长长的头发如瀑般垂泻而下,对着薛嘉的侧脸安静从容,犹如一抹静夜里的白月光,显得整个人风华天成,风骨卓绝。

纵使薛嘉并不认识这人,也感觉这人必定非同一般,他头一次见到这样出色的人物,不禁有些看住了。

看到白衣男子上完香后片刻转身要走,薛嘉竟情不自禁脱口而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话才出口,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冒昧。

白衣男子也不见怪,只是转过脸来对着他微微一笑,也不说话,眼见得就要走了。这时一侧快步走过来一个血红衣衫的英武男子,走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脸上绽开笑容:“阿敛,我已经和玄机大师下完了棋,我们回去吧。”

叫阿敛的白衣男子点点头,红衣男子顿时有些不满,像是撒娇一般摇了一下他:“你怎么都不问问我谁赢了?”

白衣男子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你是在怀疑我的水平吗?多少年了从来没下过人家还要问我结果?”

方才他一直在看着对方和玄机的棋局,棋到尾梢大势已定的时候他懒得再看,才出来到玄化寺的千年桃花下上了一炷例行的香。毫无例外地,红衣男子照旧还是输了。

红衣男子已经背过身和白衣男子离开,薛嘉还能听到他隐隐带着笑意的声音:“我下不过又如何,不是还有你吗?玄机那老头也就是下不过你,才总是逮住我出气。”

后来白衣男子又说了些什么隔着人流薛嘉已经听不到了,他只看到了两个人的背影渐渐远去,看上去说不出的和谐。

好像他陪在他身边,就不会再觉得孤独。

14.青婉

等顾怀裕从玄空方丈的禅房里回来时,方肖二人早就携手而去。[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顾怀裕看着树下的静静站着的薛嘉,眼中波光闪动,走上前去把人抱在怀里,情不自禁凑过去吻在唇上,一吻即分。饶是这样,薛嘉仍不习惯大庭广众下如此亲密,脸色微微发红。

顾怀裕不好当着众人在做些什么,就把一只手放在薛嘉后颈上,动作亲昵地细细摩挲,唇角却是含笑:“听说陶城有一家百年酒楼,叫做长安,我们一会就那里用饭怎么样?”

薛嘉红着脸看他道:“好。”

陶城长安酒楼果然不同凡响,待客环境一流,酒菜色相引得人食指大动,味道也是极好。

据说这长安酒楼“长安”一词得名于百年前的酒楼老板,老板为了病重的妻子,特取此名,寓意是期望妻子从此无病无灾、一世长安。

顾怀裕在饭桌上听薛嘉提起这个典故时,眉眼都柔和了下来:“我也希望你无病无灾、一世长安。”

薛嘉笑着抿唇不语,正当这时,就听见二楼楼口传来一个女子略带哀戚的朗朗声:“希望各位贵客怜悯,家弟病重无钱医治,命在旦夕,希望各位发发善心施舍与我,来日必将结草衔环。”女子的声音很动听,光听声音也能想见是个美人。

长安酒楼的二楼三楼非大富大贵之人不敢上来,上面都坐着有钱人家,想来那女子也是知道,才借机跑到这里乞讨,想来这些有钱人家指缝里漏出的一点两点也足够她治疗弟弟。

店小二原是听说她要上来找人才放她上楼,看她长得漂亮,以为是哪位公子哥要这姑娘过去,结果没想到这姑娘一上来就跪在地上要钱,顿时慌了,忙上来拉住她就要把她劝下去:“哎哟,姑娘,这可使不得,你这不是害我呢吗......”

薛嘉一听就有些心软,想出去看看,顾怀裕一把拉住他,低声道:“先等等。”

一时间二楼竟没有人应声,女子心下有些绝望,眼看着店小二劝个不住,女子也只好站起身就要下去,正当这时,顾怀裕的声音从屏风后的隔间传来:“你过来。”

女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转身就要过去,这是一边的一个隔间迈出一个纨绔子弟模样的胖子,一手撑开折扇横在女子面前,一笑颤的脸上肥肉乱动:“哎,小娘子想要钱来找爷便是,只要小娘子随爷走,钱要多少都没问题。”

女子犹豫了一下,她上酒楼前早就想过会有这种情况,早就不把自身当回事了,但是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她心里到底更倾向于那位屏风后的公子。

眼看女子绕过那胖子就要走,后面隔间里胖子的那些狐朋狗友都哄笑起来:“孙二哥,这是嫌弃你不够英俊潇洒呢。”

胖子一下子就恼了,“啪”地扇了女子一耳光:“怎么就给脸不要脸呢?你要是今天不跟爷走,小心孙家明天就弄死你和你弟弟!”

那个穿素衣的女子顿时有些害怕,孙家在陶城虽说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可对付她这种平头百姓是绰绰有余了,这么一想,脚步就顿了下来。[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虽然隔着屏风,顾怀裕却把大致情形都看了个清楚,登时脸沉了下来:“爷要的人也敢随便抢?越浪!”

被顾怀裕单独安排在二楼一个小隔间里的剑客二话不说,一拍桌子,桌上的剑应声而起,直飞外间而去,刷地一下横在了胖子脖子上,眼看着一剑就要砍断胖子的脖子,剑客的身影却比剑更快,一把握住了剑那头,距离胖子的脖子就差毫厘。

胖子的脸刷地一下子白了,却还逞强地喊了两声:“你......敢杀了我?信不信孙家让你活不过明天?”

薛嘉眉头蹙起,有些担心地看着顾怀裕。

顾怀裕握住薛嘉的手安抚他,对着外间蔑然一笑:“陶城六大世家我都听过,就是没听过一个姓孙的,不知道孙少爷能把我怎么样?”

就算对方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也不过是个声色犬马之徒,自己没什么本事,家族也不可能为这等事替他出头,只要不真杀了他,吓唬吓唬又能怎样?反正隔几天他就要回云城了,他去哪里找人去?

姓孙的家伙也不是真没脑子,他看对方的架势十足,平常吃个饭请来护航的剑客身手如此不凡,怕是不好惹,也就虚张声势地唬了一声:“哼,爷爷我让着你,这次就不和你计较了。”随后绕过越浪的剑,大摇大摆地走回了自己那家隔间。

顾怀裕也没有得理不饶人,只是微微一笑,朗朗道:“承让承让。”反而把那胖子气了个半死。

越浪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一见胖子回去,剑刷地收了回来,面色淡漠地转回了隔间。素衣女子一看事了,小二下去去找老板,就自己走进了顾怀裕的隔间。

素衣女子一进去就跪了下来,对着两人磕头:“希望两位公子大发慈悲,救救家弟,我愿意为两位公子做牛做马,绝不反悔。”

顾怀裕对她笑了一声:“你抬起头来。”

素衣女子依言抬头,刚抬起来就看到顾怀裕捏着她的下巴,对着她的脸左右翻看,看了片刻轻笑一声:“长得不错。”

薛嘉微微垂下头去,心下酸涩,以为顾怀裕是看上了这个姑娘的丽色。平心而论,这个姑娘长得确实好看,五官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精致,眉眼生如烟云,婉约中透着几分艳丽,实在是个美人。要是顾怀裕看上了想要纳她为妾,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正这么想着,顾怀裕的眼神却又飘回了薛嘉身上,一看他这神情不禁失笑,伸出手隔着桌子一点他的鼻子:“想什么呢,回去再和你说。”

安抚过薛嘉后,顾怀裕又对着那女子沉吟道:“你叫什么名字?”

素衣女子忙道:“我名唤文春婉,春日的春,婉约的婉。”

原本她也是以为这位公子是看上了她,她心下早就为弟弟泼了出去,早也不在乎名节之流,但方才她悄悄扫了一眼顾怀裕对着薛嘉的神情动作,透着说不出的宠溺亲昵,知道眼前两人关系不一般,心下倒是凉了大半。

顾怀裕唇角依旧笑着,语气却淡淡的:“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子?”

文春婉看出顾怀裕才是主事的,急忙对着顾怀裕说道:“我可以带公子去我家查看,我弟弟确实病重需要良药,求求公子了。”

顾怀裕看着她半响,竟点了点头:“也好,我们这就去看看。”

话音刚落,顾怀裕所在的隔间临街面的窗子忽然啪地一下掉落下去,一个人影风一般地闯了进去,还没等顾怀裕回过神来,随后又有几个黑影飞进来。好在隔间位置颇大,几个人都没从饭桌上翻身而过,否则顾怀裕和薛嘉必定淋一身的汤汤水水。

几个人先后穿过这隔间跳进了二楼时,越浪已经从一旁出来,站在了顾怀裕隔间的门口,守在门口。

最先过去的那个人听声音是个青年男子,他的声音颇是轻快地传来:“就凭你们几个人也想抓住小爷?做你奶奶的春秋大梦!”

几个人的身影飞快,几瞬的功夫就下了二楼,再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匆匆忙忙地跑上来的店小二看着顾怀裕隔间倒下的屏风和窗户上的大洞愁眉苦脸,倒是看得薛嘉忍不住笑了起来。

顾怀裕看见薛嘉失笑,刚刚被打搅的心情一瞬就好了起来,也不在乎是谁闯了过来,对着店小二招手:“这窗子的损失就算在我账上好了。”

眼神一转,顾怀裕才发现那个叫文春婉的姑娘虽然有些脸色发白,倒也没有惊慌失措地尖叫出来,心下又满意了几分,因此没有看到越浪的侧脸自从听见了那声音后稍稍蹙起的眉头。

饭也吃得差不多了,顾怀裕下了一楼,叫上长贵和阿北,一行人前去贫民区文春婉的家里。

陶城贫民区在北区,地如其名,地势狭窄不说,小路都坑坑洼洼,有些地方还有积水,一不小心就会沾鞋,巷子里的晾衣绳上搭着形形色|色的衣服,整个地方散发着一股子难闻的味道。

就连薛嘉也忍不住掩住了鼻子,顾怀裕倒不觉得什么,前世他生活了两年的地方远比这环境还脏乱还难闻,他自虐一般地生活着,早就有些习惯了。除了他之外,越浪的反应也很冷静,像是眼下的环境和方才菜香四溢的酒楼也没什么区别。

文春婉看见几人反应,禁不住有些脸红,怕对方一气之下不想过去,低声解释道:“我们家离这里不远了,各位贵客且请忍耐片刻,小女子感激不尽。”

顾怀裕看着她悠然一笑:“无妨无妨,你走且是。”

等到了文春婉的家里,看样子倒是颇为整齐干净,一看就是长姐勤于收拾。

文春婉父母早亡,下面还有一弟一妹,妹妹文春秀,弟弟文春源。妹妹倒比弟弟还大些,也就将近十岁的样子,弟弟更小,大约也就四五岁。

越浪守在门口,因为地界狭小,长贵阿北也没有跟着进来。看见姐姐带人回来,大妹文春秀蹬蹬跑过来,抱住姐姐,眼睛却有些期待地瞥向了顾怀裕等人:“大姐,他们是来救源源的吗?”

文春婉小心地看了他们一眼,温柔地对着妹妹笑了笑:“嗯,源源很快就会好的。”说完又转头向顾怀裕跪下,“公子也看见了,我家几乎家徒四壁,弟弟病重在床,求公子不吝施救。”

文春秀一看姐姐跪了,忙跟着跪下,小脸上都是恳求的神色:“两位大哥哥千万救救我弟弟,我也可以为你们做事。”

顾怀裕点点头,伸手紧紧握住薛嘉:“你之前说为了弟弟什么都愿意,现在还做数吗?”

文春秀点头应道:“当然作数。”

此时顾怀裕已全然是一个商人的语气,冷静沉稳地对文春婉说着条件:“如果我说,只要你卖身于我,从此完全忠心于我,听从我的任何吩咐,那我不仅可以把你弟弟治好,而且可以把你们一家带去云城,从此以后你弟妹就可以脱离这样的生活,你妹妹以后可以择得好人家嫁人,你弟弟可以入学,长大后想走仕途商途再看资质,这样一来,他们将完全摆脱原本的命运,你,愿意吗?”

完全改变他们曾经的命运,听上去多么诱惑人......

你愿意吗?

文春婉毫不犹豫一个头磕在地上:“我愿意。”

一边的文春秀虽然还小,到底已懂人事,有些不安地拉着姐姐的袖子:“大姐......”

文春婉眼眶有些湿润,揉了揉妹子的肩膀,小声安慰道:“秀儿乖,大姐会救回源源的。”

薛嘉看着这一幕心里也有些难受,但他到底没有阻拦顾怀裕的做法。他相信顾怀裕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目的,他不会劝阻他,哪怕他知道如果是自己去劝的话,可能顾怀裕就会放弃自己的做法了。

顾怀裕的神色依旧很冷静:“我说的是任何事情。你真的不后悔吗?”

文春婉坚定地点了点头:“绝不后悔。”

顾怀裕微微笑了笑,眉目间有点无可奈何的悲悯,只是一瞬就消失不见:“那好。以后你就丢掉文春婉这个名字吧,我再给你取个名字。恩......就叫青婉吧。”

15.怀孕

人道渺渺,天道茫茫。[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mianhuatang.la]

从陶城内城出城门走官道回云城的路可谓平坦,这一带治安也很好,平常从没有匪盗出没的说法,百姓来回也很放心。路到中间的时候已经看不见边郊村庄之流,大道平坦,两边是一望无际的旷野,作物已不复夏时繁盛,看上去倒有些开阔的荒凉。

两辆马车行走在这条官道上,远远看去倒像是行走在茫茫的天地之间,不知来路,不知归途。

因为要为文春婉弟弟医治的缘故,顾怀裕又在陶城多耽误了几天,等上路的时候文春源的高热已经退了下去,精神也好了很多,顾怀裕便带上了文春婉一家回云城。所幸马车够大,原本坐在后面那辆马车的越浪坐到了前面,和顾怀裕薛嘉同车;文春婉姐弟三人坐在后面,也方便长贵和阿北照料。

因为有越浪在的缘故,而且越浪眼光锐利,顾怀裕倒不好在车上随意对薛嘉动手动脚,倒是规矩了不少。

这天顾怀裕刚刚打起车帘,把帘子挂在一边,方便薛嘉透气,免得薛嘉胸闷气短,眼前刀光一闪,一个浅色的人影刷地从从车前飞过,瞬间滚倒在了路边的旷野里。顾怀裕忙探出头一看,不远处有几个黑色人影追了过来,在大白天格外醒目。

越浪眼光一闪,对着顾怀裕声音平稳地说道:“顾公子,被人追杀的是我故友,我会帮他解决了那些人,只是保证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顾怀裕闻言一怔,若是越浪自行下车救人他也不能说什么,他这样说自己倒是高看了他一眼,想着便点点头。(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顾怀裕刚一允诺,越浪已经闪出了车子,正面对上那几个黑衣人,二话不说展开搏击。方才那个倒在地上的白灰色人影对着后面那几个人大笑:“就凭你们几个孬种,也想打败小爷?要不是小爷被偷袭,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小爷就是死了也绝不服,哈哈哈......”

一剑割断一个黑衣人脖颈的剑客乘着间隙回头一瞥,声音冷冷地对着地上人呵斥:“闭嘴!”

虽说两辆马车的车夫有些不安,马车倒是依旧前进,并没有收到打斗的影响。车上的顾怀裕探出头看着后方的战况,闻言又是一愣:地上看上去受了伤的那个人的说话声音,分明是那天在长安酒楼里破窗逃窜的人的声音。

越浪的身手很好,纵然不是铸剑坊顶级高手,也不是眼前这几个人可以对付的,几个黑衣人也就是一刻功夫便死绝了。等越浪带着那人上到前面的车子时,就连薛嘉也不禁有些好奇。

上车的男子看面容很年轻,五官清俊却不失英挺,穿着白灰色的窄袖衣服,一副干净利落的打扮,头发却乱哄哄地垂泻下来,上面还沾着灰土,身上割开好几道伤口,腰间一处最深,一直在冒血。越浪抱着他时也不老实,脑袋到处乱转,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盯着车上的两个人转圈。

看到薛嘉看他,不禁对着越浪哄笑道:“越浪,我说你什么时候给自己找了两个小公子做主顾?这两个小公子倒是长得好看。”

越浪没好气地把他扔在车上,脸上跟结了冰渣似的:“闭嘴,再说话我就把你扔下去。”说完也不理他,坐下转头对着顾怀裕道:“顾公子,我朋友受了伤,希望你能让他搭车到云城,若能答应,多谢公子。”

顾怀裕没有立刻答应,只是沉吟道:“那你要告诉我他到底是什么人?”

那男子看着顾怀裕笑吟吟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是朔国人,天衣宫的季准,如果小公子为难,我现在就下车去,也不难为你。”闻言越浪的脸色一黑。

天衣宫,朔国帝都第一流的杀手情报组织。

顾怀裕心念电转,天衣宫么......他脸上现出笑意来:“怎么会?看上去季公子受伤颇重,我怎能见伤不救?”随后对着前面的车夫喊了一声:“停车。”

后面驾车的长贵看到前面停了下来,就跟着停了下来,看到前面马车上薛嘉过来,上了后面的马车要伤药。文春婉有些不安地询问薛嘉,薛嘉略略解释了几句后,阿北忙取出伤药,随着薛嘉一起到前面给那个叫季准的人上药。

季准伤口虽深,但幸好不是致命伤,上了药后精神有些不济,干脆直接卧倒在车上,没一点不自在,好像这车是他家的一样。越浪坐在一边,又变成那副沉默不语的状态,冷着脸不说话。

顾怀裕也懒得问季准和人有什么纷争,越浪那人他还是有些了解的,既然说了不会惹上麻烦,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想了想便道:“季公子的伤虽不致命,却也需要好好疗养。在下出身于云城顾家,诚邀季公子在我们顾家小住一段时间,等季公子伤好后去留随意。”

季准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锐利的光一闪而过,好像一瞬间看透了顾怀裕的心事,全然不似表面上看上去那副浪荡懒散的模样。

虽说顾怀裕不觉得自己的图谋有什么可耻,为了复仇他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别说丢脸,就算把他的脸割下来都不算什么,可被季准这么一看,倒生出些不自在来。

季准笑了笑向后一仰,脸上神情又变得散漫起来:“好啊,早听过虞国云城的繁华,云城顾家又是如何势大,去看看也无妨。不过提前说好,我在天衣宫不过是个懒散闲人,不任要职,你若有什么要用到我的地方,我怕是无能为力。”

顾怀裕微笑:“不会不会,我是诚心邀请季公子去府上养伤做客,如果季公子伤好要走,顾某绝不阻拦。”

越浪对此事从头到尾没发表过一句言论,好像季准这人和他全然无关。

顾怀裕在袖子底下握住了薛嘉的手,后背放松下来,微微出了一口气。

回到顾府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府内张灯结彩,人人喜气洋洋,顾怀裕一进来就感觉到了那种喜庆的气氛,不由得有些发愣,也不知道家里为什么这么开心。

刚一回麟华院,院里管事的大丫头丹娘看见顾怀裕笑道:“呀,二爷也回来了,真是喜事成双。”

顾怀裕疑惑地问:“成双?府里还有什么喜事?”

丹娘抿唇一笑,俏丽的脸上全是喜意:“二爷还不知道?昨天家里请了大夫,大夫人又怀孕了,是个男胎,已经一个月了。”

顾怀裕愣了愣,重生后匆匆忙忙,他倒把这事给忘了。前世大哥前头已经有了一个女儿,大嫂也是这个时候有的身孕,后来又生了一个男孩,女孩取名顾英,男孩取名顾杰,正好一对英杰。只是可惜后来一便都中毒死在狱中......

想到这里,顾怀裕的心头印上了阴霾,他要做的事情不能放松不能停!萧域文已经就任云城城主两年了,现在他是没办法对顾家做什么,可这就像一把刀,迟早要落到顾殷两家头上!

16.前世

回到院里大概洗漱过后,晚间顾怀裕带着薛嘉上父母所在的南安院请安。[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顾怀远和殷静宜听说他回来了也过来相见,顾怀裕和薛嘉满面笑容地对着兄嫂道贺,随后顾怀裕又笑了笑,对顾钟鸣说起家里新来的几个客人,只推说文春婉是弟弟受自己救治后来云城寻亲,而季准是越浪的朋友,要在家里住一段时间,眼下已经把季准安排在了越浪住的清竹园,文春婉姐弟三人则安排在了清竹园后面的偏院里,希望大嫂再拨几个人过去给他们收拾屋子。

殷静宜看了公爹一眼,看公爹婆母都是乐呵呵的样子,便唤了自己院里的管事娘子进来,安排了人下去。

顾家平日里是积善之家,顾钟鸣自然没什么不高兴的,听说家里还来了一个年轻的姑娘,心思一动,便问起顾怀裕:“怀裕啊,那个文姑娘多少岁啊?”

顾怀裕这下到真是愣住了,虽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这个,儿子还真不知道。”

顾钟鸣嗨了一声:“不知道具体的,那大概多少岁呢?”

顾怀裕想了想文春婉的面貌,心下忖度:“大概将近二十吧。”

顾怀裕在这方面心眼死,到眼下还没意识到顾老爷什么意思,薛嘉倒是完全听懂了。文春婉虽是贫穷人家的姑娘,但家世清白,又爱护弟妹,年纪轻,想来面貌也不错,和顾怀裕正相配,顾怀裕带她回家说不定也有这个意思。再加上她家世不好,要是真的嫁进来,弟妹又要靠顾家扶持,万万不可能越过薛嘉去,也算是对得起薛嘉,正是当妾的最佳人选,也难怪顾老爷起这番心思。

薛嘉虽早知道自己嫁进顾家当男妻,那顾怀裕必定有一天是要纳妾生子的。虽说那天晚上回去后顾怀裕对自己解释过对那个文春婉没意思,要她是别有所用,还拉着他好一番缠绵让他安心,可若是顾父想让他纳文春婉为妾,他兴许就同意了,文春婉想来也是愿意的。(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纵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一旦事到眼前,薛嘉但凡想到顾怀裕会和其他人温柔缠绵、尽情欢爱,最后还生下孩子,心里就无比酸涩,整颗心都被酸梅浸过了一般,酸得眼眶都有些湿。

顾钟鸣呵呵两声,柏氏看了眼薛嘉,拉了他一把笑道:“好了,有什么以后再说。”

顾老爷看看薛嘉,也觉得这话题不适合当着薛嘉的面谈,正想绕过这话题,顾怀裕却从母亲看薛嘉这一眼里蓦然懂了父亲的意思,侧头看看薛嘉,看他神情却是早就懂了的样子,心下一扯一扯地疼,转头对着顾钟鸣和柏氏认真道:“爹,娘,我不会纳那个文姑娘为妾的,我让她住到家里并没有别的用意。以后我也不会纳任何人为妾,我有嘉儿一个就够了。”

顾钟鸣的脸色顿时僵住了,一句胡闹含在嘴里,差点脱口而出。

虽说这男妻是他做主给娶的,可虞国历来有娶男妻的风俗,到底算不得什么,可哪家娶了男妻不纳妾不留后?顾怀裕只守着薛嘉一个,那孩子怎么办?可到底还是欢喜顾怀裕和薛嘉恩爱,一时间竟没忍心呵斥他。

顾怀裕叹了口气,直接把话说明白了:“爹,要是娘当年不能怀孕,你会不会纳妾?大哥呢?要是嫂子一直不生孩子,你会不会纳个小妾伤她的心?”

顾怀远正端着杯子喝茶,听他这么说,沉吟片刻,反倒对顾钟鸣道:“爹,怀裕能想通,和弟夫和和气气过日子不好吗?何必非要给他们塞个人?如果静宜真的不能生子,我也不会纳妾的,大不了从顾家旁支过继一个合适的孩子养在膝下也就罢了。”

柏氏最是了解小儿子,看他这么说分明是决心已定,心下叹了口气,也劝了劝顾钟鸣:“老爷,反正怀远已经有了英儿,静宜又怀了杰儿,顾家也有后了,眼下何必非要逼着怀裕呢。”

顾钟鸣和夫人在一起二十多年,彼此了解至深,虽说柏氏没特意读重哪个词,可他一听眼下二字,也明白了夫人的意思:眼下两个孩子感情极好,何必闹得不愉快?若是顾怀裕日后能一直守着这份心,给他们过继个孩子也罢;要是他对薛嘉的心思淡了,到时候再提这事也不迟,也不至于父子存节。

顾钟鸣也就不说什么了。

顾怀裕便乘势提起他此行前去陶城的目的,提起他收购了千金酒坊一事。

顾钟鸣顿时把方才那事丢到一边,乐得眉开眼笑。小儿子虽说背着纨绔之名,走马斗鸡无所事事,到底没做过什么恶事,再加上大儿子颇有出息,平日里也就懒得苛责小儿子一定要自立。可哪家做父母的不希望孩子有出息呢?听到顾怀裕能正正经经做一件事他就颇是满意了。

顾怀远一直安稳地坐在那里,这时开口对着顾怀裕道:“千金酒坊盛名犹存,若能在云城大放光彩必然稳赚,可你有没有想过,怎么能把这个名号打出去呢?怎么能让全云城的人都知道,千金酒回归了?”

顾怀裕淡淡一笑,胸有成竹地道:“这个大哥不必担心,我自有我的办法,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说完这话,顾怀裕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看了一眼父亲和大哥,声音忽然压低:“有一件事需要告诉爹和大哥,你们听完不要见怪。”

顾怀远看他这幅神情倒是有些好奇:“什么事?”

顾怀裕眼神迷离起来,长长叹了一口气:“中秋节前一段时日,我常常会做一些很可怕的梦......”

“梦?”顾怀远凝神。

“恩。”顾怀裕压下满腹的酸涩,低声道,“我在梦里断断续续地梦到六年后连采玉诱骗我,城主萧家联合连家一起坑害我们,后来设下毒计害了顾殷两家,把我们两家人都抓在牢里,给我们灌下□□害死你们,我侥幸逃过一死,流落陶城成为乞丐,听说那时连采玉已经嫁入城主府,成为城主的儿媳。”

“啊?”殷静宜听到殷家两字时禁不住小小惊呼了一声。

薛嘉则是心中微震,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里一闪而过,却又抓不住。

顾怀裕继续说下去:“我最初也不相信,可那段时间每夜里都会梦到这些,而且梦到的东西格外清晰,让我不由不信。于是这次去陶城的时候我去了玄化寺,拜见了擅长卜卦的方丈玄空大师,大师卜卦后......”

就连顾钟鸣也禁不住听住了:“说了什么?”

顾怀裕苦笑:“大师说,我命途难测,诡异非常,梦中之事自有玄机。”

......玄空大师的话别说在大虞,在整个虞朔大陆都极有威信,这么说几乎就是确定了他梦中之事是真的。

薛嘉忽然想起那时在玄化寺桃花树下顾怀裕对他说,嘉儿,我回家后会说一些谎话,但你信我。看来说的就是这件事。那时顾怀裕想来也不知道玄空大师怎么就会指名见他,想来最初他根本没想到真的能见到玄空,即使后来他真的见到了玄空,但这件事仍然是谎话。

顾怀裕......为什么要说谎?

薛嘉没有把自己的推测说出来,即使顾怀裕说了谎,可他知道怀裕一定不会害了顾家人,和谎言相比,他更信怀裕。

薛嘉忽然抬起头来,盯着顾怀裕道:“那我呢?在你的梦里,我是什么结局?”

顾家父子还没有开问,这样的问话在大堂上显得有点突兀,却一下子问住了顾怀裕。

顾怀裕想竭力压下嘴角的苦涩,却还是涩涩道:“你在我梦里没有和我们关在一处,后来被放了出去......被薛家人赶了出来,最后和我一样在街上行乞。”

顾怀裕中间略去了无数内容,却还是被薛嘉听出来不自在:“那后来呢?”

顾怀裕的声音变得很低:“后来你去了陶城遇到了我,我们一起在街上被人打死了。”

大堂里一下子变得很沉默,没有人说话。

17.交心

过了很久,顾钟鸣才缓缓问道:“这么说,你前段时间性情变化,让嘉儿搬去麟华院,和连采玉断了联系,都是和这梦有关系?”

顾怀裕叹了口气:“是,那些梦太过真实,连采玉几乎相当于是我的仇人,我如何能再对他笑颜相对?”

顾钟鸣到底久经商海多年,老练沉稳,转瞬间就平静了下来,开始问起一些关键性的东西:“你说你梦到这些已经是六年后?”

顾怀裕点头:“我心中大概是这么觉得的,但也不确切肯定。(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說’)不过我觉得若是萧城主在云城站稳脚跟,一定会拿顾殷两家开刀。”

顾钟鸣又问起一些陷害的细节,顾怀裕把一些关键的地方都说了清楚,有一些细节却也说得模模糊糊,就好像真的是他做过的梦一般。

柏氏听完这些倒吸一口凉气,如果这些都会发生,那六年后她已经不在,那时她的夫君、长子长媳、孙儿孙女连带亲家一家都被人陷害毒死,小儿子和小儿媳流落到街上行乞,最后被人活活打死,顾家全家都死绝了!

没有哪个人会拿自己家开这种恶毒的玩笑,虽然所谓顾怀裕的梦听上去荒诞不羁,但顾家人其实已经信了大半。

顾怀裕缓缓道:“爹,大哥,若是事情不会发生自然是好,如果真的发生了,我们顾家必须有所防范,万万不能任人宰割。”

顾怀远心里已经有了些想法,这时静静看着顾怀裕道:“你是怎么想的?”

顾怀裕犹豫了下,还是把自己的所思所想说了出来:“爹总是担心顾家树大招风,行事过于谨慎,我们顾家现在帝都已经没人了,一旦有人想打击顾家,都不用有所顾忌。我觉得我们应该资助云城三大书院的贫寒学子,培养他们亲近顾家,若是将来他们中有人能进入帝都,成为皇帝身边人,对我们大有好处。当然,我们最好能从小孩子培养起,可主要是时间来不及了。”

顾钟鸣皱起眉头,看着他一向得意的大儿子:“怀远,你怎么看?”

这次顾怀远想了半响,倒是站在了顾怀远那一边:“爹,我觉得怀裕的话有道理。即使梦中之事不会发生,这样做自然更有利于保全我们顾家这样的世家大族。”

顾钟鸣眉头皱得死紧,神情也不见舒缓:“让我再考虑考虑。[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顾怀裕知道事不可一时为,想要改变顾父的做法总需要些时间,于是点点头,和薛嘉起身对着顾父顾母躬身请安后离开了南安院。他没有立刻返回麟华院,反而等在了从南安院回大哥的麒华院的路上。

薛嘉陪他一起等在路边的树阴下,天边的月光照射在树这边顾怀裕的脸上,薛嘉站在树下的阴影里,看不清面貌,就像是他头一次见到顾怀裕的情形。他看着顾怀裕默默道:“怀裕,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对不对?”

顾怀裕心中正想着事,不防薛嘉这么一问,整个人都僵住了。

薛嘉也不逼问,只是站在树荫下微微抬头,看着顾怀裕月光下的眉眼,眼中有着微微苦涩的光:“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想来你已经忘了......大约一年前,有一次你在西区百家巷里救了一个被混混打劫的人,后来你们聊到半夜,你送了他一包银子后回去了。那个人,就是我。”

顾怀裕不可思议地看着薛嘉,惊讶的眉目在月光下格外清楚。

那件事他还有点印象,好像那时他喝得半醉,救下一个人,和他在街上畅谈半夜,胸中郁气一扫而空。虽说那人面貌、那夜谈话详情他都忘得差不多了,但他还是略有印象的。这么说,原来他前世今生,都不知道他头一次见到薛嘉,不是在迎亲的时候?

原来薛嘉是那时认识他的......难怪......

一瞬间感到心里有什么酸涩的东西膈上心头,一种叫心疼的情绪缓缓在胸腔发酵,顾怀裕喉咙滚动几圈,伸手一拉,把薛嘉拉到他的胸前,和薛嘉两个人都暴露在月光里,低低道:“你想听实话吗?”

感觉到薛嘉在怀里点头,顾怀裕闭上了双眼,艰难地说:“那些都是真的......我是一个死过的人了,我们死在了一起。”

不远处有人声传来,顾怀裕忙放开薛嘉,只是低低说道:“我回去再和你说。”

转过身来,正是大哥顾怀远和殷静宜结伴从上院回来,顾怀裕走过去,立在顾怀远身前,对着殷静宜笑了笑:“大嫂怀了孩子,身子不便,我想在这里和大哥说几句话,不如大嫂先回院里休息吧。”

殷静宜一双似水似烟流水目在顾怀裕身上一瞥:“二弟不如移步前去麒华院和怀远再谈?”

顾怀远笑笑:“不了,我只有几句话和大哥说。”

殷静宜看了顾怀远一眼,顿时知道他的意思,默默点头后带着手下的丫头娘子绕过他们走了。等顾怀远回房后,能让她知道的自然会再告诉她,眼下先留他们兄弟单独说话。

顾怀远穿着天青色的长袍,长身玉立在月光中,君子如玉,显得分外地俊秀夺人:“你想对我说什么?”

顾怀远无奈地轻轻一叹:“大哥,我知道今天我说的话过于诡异,一般人很难相信。可我作为顾家人,是绝不会害你们的。”

顾怀远点点头:“我信你。”

顾怀裕心里一热,上前扶住顾怀远肩膀,慎重地对顾怀远道:“大哥,有一件事我来做不太方便,可要先告诉你做个准备。若是我们顾家有朝一日力有不济......必须要留好退路。”

“你最好尽快在陵城、绛城的边区地带落一些无人的户口。一旦......真的事不可为,我们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全身而退。我知道爹是不会同意这么做的,所以我只能告诉你,让你来办这件事了。”

顾怀远凝神看了他许久,才开口问道:“我只问你一句,你是认真的?”

听着好像不信顾怀裕,可顾怀裕听懂了里面的意思,重重点头:“大哥,我说的全是真的。”

顾怀远拍了拍他肩膀,悠长地叹了口气:“你是我弟弟,我自然知道的。夜凉了,你也回去吧。”

顾怀裕看着顾怀远一个人朝着月光走过去的悠长背影,又看着眼前的薛嘉,前世今生好似都一便涌来,心中起伏有如潮水,半响后唇角还是抿起了微笑。

窗外月华如水,这时的夜里已经有了凉意,坐在窗前穿得薄的话,已经会觉得很冷了。

薛嘉回了麟华院后就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倾泻的月光。顾怀裕从柜子里取出一件青色的大衣,走过来给薛嘉披上,语气里满是关怀:“天气已经变冷了,注意多加件衣服。”

顾怀裕看着薛嘉默默点头,坐过去把人拢在怀里,一只手穿过薛嘉长长的黑发,用手指梳理着柔顺的头发,满心满意都是依恋缱绻,心里默默想着,什么时候已经觉得离不开他了呢?明明最初的时候只是想对他好一些的,甚至是愧疚居多,可重生回来的一个多月里,却任由他在自己心里的分量一分分加重,压在他心上,却甘之如饴。

默默出神了一会,顾怀裕才发觉薛嘉的沉默,把脸抵过去,贴近薛嘉的额头处,脸上泛起温柔的神色:“嘉儿,有些事情,我说出来也许都没人信,我也有些不想说的理由,并不是不信你。”

犹豫了片刻,顾怀裕叹了口气,将前尘万事缓缓道来:“我确实已经死过一次了。就在前世,我死在了八年后。那时顾家已经家破人亡,你被薛家赶了出来,遭遇了很多......很不堪的事情,后来流落到陶城,遇见了我,可最后我们一同被来到陶城的连采玉打死了。死之前我发誓下辈子绝不会再伤害你,没想到不用等下辈子,我又回来了。”

脑中忽然有顾怀裕护着他被乱棍殴打的场景一闪而过,薛嘉不知道为什么脑中会浮现出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心里一惊,隐隐明白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前世之事。薛嘉听出来顾怀裕还有很多事情并没有说,可他没有追问,只是默默问了他一句:“所以,你是因为同情我才对我好的吗?”

顾怀眼睛一睁,把薛嘉的脸转过来对着他:“不是的。最初的时候我确实只是对你愧疚颇多,可后来在陶城亲眼见到你时,却是你给了我希望,我才想要好好活下去,也许就是在那时,我就开始爱上你了。”

“等到我回来后,这些时日和你的相处,你难道感觉不到吗?”

薛嘉定定地看着他,眼中有些迷茫:“怀裕,你会纳妾吗?”

顾怀裕一愣,才又想起文春婉之事,伸手抚上了薛嘉的面颊,叹了口气:“你以男子之身嫁给我本来就很委屈了,我怎么能再拿纳妾来折辱你?在我心里,你和我是一样的,是对等的,若真有一日我敢纳妾,那我纳几个就也给你纳几个好了。”

薛嘉皱眉:“我一个也不要。”

顾怀裕失笑道:“我的意思是,我怎么可能给你纳妾呢?要真这么做了,我醋也醋死了,你不懂吗?”

听到这里,薛嘉有些疲倦也有些放松地靠在顾怀裕身上:“虽然我不说,可这些时日我总觉得你对我的好是假的,最后都会消失,我其实很害怕。”

顾怀裕把他搂紧,心下感情涌动,思绪杂乱,最后只说道:

“我在这里。”

“不会离开。”

18.下手

第二天起来是个好天气,天光烂漫,余日暖暖,顾府里一派生机气象。(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顾怀裕起身后洗漱完,把手巾往梨花木架子上一搭,拿过小丫头手里的外衣套在身上,已经整理完毕的薛嘉取过他的衣带,低头从腰后给他穿上。

顾怀裕看着薛嘉神情认真细致,忍不住伸出手指刮了一下薛嘉的侧脸,调笑道:“难为娘子为我系带更衣。”

薛嘉瞥了一眼周围的丫头下人,不禁脸微微红,抬头嗔了顾怀裕一眼。

那一眼被顾怀裕看了个正着,见状心下一甜,乘薛嘉不注意,直接吻了一下他嘴角。随后笑笑转过脸来,对着立在外间的丹娘道:“丹娘。”

丹娘虽在外间,隔得却并不远,把里面的情形看个了七七八八,应了声笑着走进来。

以前二爷喜欢连家那位小公子时,也曾邀他来府里玩耍,丹娘也是见过的。连采玉面色白净,身材匀称,倒是位漂亮的小公子,那时府里的下人也多有好感,但是后来顾老爷上连府提亲被拒,还落了一个大大的没脸,她心里的那点子好感就没了。后来顾老爷择定了薛嘉,入门后她看见了真人,比起连采玉,倒要亲切得多。可不知怎么,二爷就是一心喜欢连采玉,对二夫郎看都不看一眼,她虽不好说二爷什么,心下也禁不住有些为这个安静沉默的公子抱不平。如今看到二爷回心转意,两人之间多有互动,心下到底忍不住有些高兴。

顾怀裕看见丹娘神情,松快地笑了笑:“丹娘,咱们院里的燕窝最近好像吃完了,你去府里再取几斤过来,要品质好的金丝燕,以后每日取些做成糖水桂花燕窝,给二夫郎送过来,一个月后隔日送一次。”

丹娘脆生生地笑着应了声是,倒让薛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好好地怎么要天天吃燕窝?平白地让人笑话我娇气。”

顾怀裕伸手揉了揉薛嘉的侧脸,笑道:“咱们家又不缺那点东西,你天天吃又能怎么了?你是我的夫郎,本来就该有最好的,府里除了我们就爹娘兄嫂四个主子,谁会笑话你?谁又敢笑话你?”

薛嘉还是道:“还是有些折腾吧,我又用不上这些。”

顾怀裕听他这么说反倒笑了:“用不上?你倒好意思说,这趟出门连个车也坐不得,身子虚怎么不用补补?”

听他这么说,薛嘉只好道:“那你陪我一起吃。”

顾怀裕看他那副模样心下波动,只好哄着他道:“好好好,我陪着你,都陪着你。”转头对丹娘道:“听见了吗?以后每天上来两人的份。”想了想又对她道:“昨天刚回来,还没见到长林那小子,他哪里去了?”

丹娘俏脸一笑:“长林昨天是听说二爷回来了,但二爷没叫他,后来又去了上院,他就没过来。”

顾怀裕点点头:“这会去把他叫过来,我有些事问他。(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顾怀裕坐在正屋里,眼神飘向屋子里那个梨花木蜿蜒九格架的大摆设上,眼神一转,眼前的长林眼角有些尖,眉角有些上挑,还是记忆里那副精干机灵的样子:“......二爷去了陶城的时候,连小公子上府两回,说是要见二爷,都被我提前嘱咐了,都回了二爷去陶城游玩没回来。”

顾怀裕目光冰冷:“以后叫他连采玉就行了,不必尊称。那连府在这段时间里和城主府有什么来往吗?”

长林看到顾怀裕的神情,心下一惊,谨慎道:“是。连老爷去拜访过城主府一次,除此之外,就是最近连老爷的二小姐出嫁嫁入孟家的时候,城主特意去了观礼,很给连家面子。”

顾怀裕神色不动,脸色冷淡:“嫁入孟家......倒是嫁得不错。”

连家的二小姐是嫡女,孟家也是云城的八大世家之一,家里曾有不少子弟在云城任职,比起连家还强上一筹,倒真是结的好姻亲。萧域文前去捧场也不过是面子情,就算是顾家嫁女他自然也会来,别人也看不出什么。

看来......从这个时候开始,连家就和萧家有联系了啊.....

萧域文下手真是快得很,布网布得那么深......连老爷想来也正在反复衡量着要不要和萧家达成同盟吧,所以才抛出连采玉先拉住他,以备后着。这一步棋布了这么久,最后还真的是派上了大用场,也不怪他太蠢!

正想着,就看到有个小厮从外间过来,低着头回道:“二爷,外门上说连小公子又来了,想要见见你,我们按照二爷的吩咐,就说二爷刚回来舟车劳顿,还是让他回去了。”

顾怀裕笑笑,眼里却分明没有笑意。这样迫不及待啊,刚听说他回来就来见他了吗?

等小厮出去后,长林对着顾怀裕点点头:“二爷,刚一说我想起来了,据说今天下午城主的公子要去拜访连府。”

顾怀裕想想,伸手握住一旁静静听着的薛嘉的手,感受到薛嘉手里的温度,心里渐渐暖和起来,他凝视着他的嘉儿,缓缓道:“你陪我前去赴一个约吧......”

午后天空里起了风,日头隐去,云色渐渐变阴,堆叠在一起,重重团成混沌的朦胧。云城街道上的树被呼呼的风刮着,秋里的叶子发出刷刷的声音,暗暗地传递出萧瑟的意味。

不多时,天上便噼里啪啦地打下雨来,哗啦哗啦地打在地上被踩踏过千百年历史的青石板上,青石板上有微小的坑洼,积着小小的水坑。

街上的行人匆匆忙忙地收摊躲雨回家,不多一会街上就没什么人了,昔日里繁华的街道空空荡荡的,除了下雨外没有别的声音,天地安静。

在这一片安静的氛围里,云城连府的侧门外一个精致的小公子撑着一把四十八骨檀木伞,静静站在雨里,就像一幅画一样,好看得很。没过片刻,便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撑着伞过来,看见小公子就过去把自己的伞倾在一边,凑过去把人抱在怀里,低头下去深深吻住了对方,吻得难舍难分。

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一颗几人粗的百年榕树后,一把青玉柄骨折纸伞下,顾怀裕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握着身边薛嘉的肩膀的手力气越来越大,直到薛嘉微微皱眉低声道:“怀裕,疼。”

顾怀裕一惊,忙松开了捏住薛嘉的手,眼里闪过心疼的情绪:“嘉儿......”

没想到薛嘉翻过来握住他的手,眼中有着温柔的安抚:“我知道的。”

之前不论怀裕怎么对他,他心里始终有个洞填不满。毕竟怀裕曾是那样爱过连采玉,那连采玉在他心里到底还占着一个怎样的位置,他不知道,心里没底。从前怀裕不喜欢他时,那时他想,只要怀裕不再和连采玉来往,肯好好对他,那他就心下无限欢喜了。可等到怀裕真的做到后,他才发现这种感情,是根本填不满的,有了温柔以后,就开始想要独占――就想要完完全全占据他的心,让他心里不再想着别人。心里的不安渐渐扩大,有时他都忍不住在心里苦笑,想自己是不是太贪心。

直到那天怀裕对他彻底坦白,将自身最大的秘密全部袒露在他面前,对他露出自己最后的防备,放下所有的利刃,用一种任他宰割的姿态对他说: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们死在了一起......那时没有人知道,他面上表情淡淡,实际心里的城墙已全部坍塌,倾倒不复。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没有根据,但他知道顾怀裕说的都是真的。

忽然就觉得安心了。

那些都已过去。

顾怀裕怔怔地看着薛嘉的目光,心口有热流在冰凉的雨里涌上来,慢慢暖和了全身。他禁不住缓缓抿起了微笑:“我就是想过来看看,是不是这个时候,连采玉就开始了在我和萧烈两个人中间纠缠,然后设局害我,是不是连家现在就开始向萧府靠拢了。”

他只是想来确认一些现在可能已经存在的事实。

薛嘉依旧笑了笑:“我知道的。”

话音刚落,一个黑色人影就一头栽倒在雨里,倒在了离两人不远处,离那边的萧烈二人更远些。

顾怀裕眼神一抖,刷地扫了过去,一眼就看见了那黑衣人身摆下流着汩汩的鲜血,不断地流进雨里,泻在街上的石板上,很快又被雨水冲刷掉。尽管黑衣不显色,但这个人显然是重伤。

那人眼角瞥了顾怀裕两人一眼,心下估量了一下自身情况,将手心处的匕首握紧,跌跌撞撞地走到榕树边,绕过两人就要前去连府。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之间!

――那树下站着的身材修长的俊美男子一瞬间拔出短刀,上前三步一刀割断了重伤者的喉咙,刀光闪亮一刹,下手干净果断!

薛嘉原本以为自己很惊讶,可变故发生的那一刹他神情甚至可以算得上平静。他冷静地看着顾怀裕一把将死去的尸体拉到树下,用树挡住了他们的身形。

顾怀裕前世在乞丐堆那两年里,遇到收成不好乞丐挨饿的年头,见过很多次这样的眼神,为了食物,为了活下去,很多人的眼睛可以丧失人性。那时他心如死灰,最后竟还能勉强活下去,也真算得上上天见怜。

方才只是一个打眼的功夫,他在那个人的眼里看到了这种眼神――属于杀手警惕的眼神!他听说萧府里蓄养了一批可以杀人的探子,可以为他们打探最隐秘的消息。而电光火石的瞬间,他判断眼前的这具已经死去的尸体就是其中之一,身负重伤还要赶回府里,身上必定有着要紧消息。眼前的机会千载难寻,所以他毫不犹豫就杀了他!

顾怀裕静默地看着薛嘉:“嘉儿,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残忍?”

薛嘉摇摇头,说他脑残他也认了,反正他就栽在这个人身上了:“你定是有你要这么做的理由,而我很高兴,你做什么都不曾避讳我。”

顾怀裕强行掩下心底的悸动,也不知道是因为杀人还是因为薛嘉的话。

把人拉过来后,他低下身子在尸体上探摸半响,果不其然摸出一个用蜜蜡封住防水的油纸信封。反复查看没留下什么破绽,他把尸体直接丢在了树下,从树后小心地探出去看了一眼连府侧门外,那两人还在那里难舍难分地纠缠,眼中无波无澜,和薛嘉撑着一柄伞迅速转身离开。

那边的连采玉乘着间隙推开纠缠不休的萧烈,喘了口气对他道:“我们还是快去正门吧,爹爹还在府里等着。”眼角余光瞥过,憧憧雨幕之后,好像有一个浅白色的身影闪了过去,随后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好像是顾怀裕的样子......

连采玉心底暗暗苦笑,怎么可能呢?真是眼花了。

雨依旧哗啦啦地下着,在一大片坡地上长着一片青翠的竹林,竹林千里清幽,雨里更显得青碧挺拔。在这片竹林的深处,坐落着一座雅致清净的小楼。

片刻后,一个全身玄黑带着黑色斗篷的人影闪入小楼里,整个人都被黑色的大衣遮住,严严实实甚至看不到脸。那人恭恭敬敬地跪在小楼主人的面前,低声道:“公子,不慎被萧家的探子在大雨里重伤后甩脱。”

小楼里坐在窗边白衣高华的公子静静看着从楼上倾泻下来的雨帘,窗边风景正好,他神情安静从容,恍若未闻。

地上的人身体竟不由自主微微有些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那白衣的公子脸上才浮现出微微的遗憾:“知道了,没有下次了。”

依旧跪在地上的黑衣高手把头垂得更低:“是,公子。”

雨水欢快地从小楼上哗啦哗啦流下,滴啦滴啦,仿佛不知人间疾苦一般,依旧是欢快地流下去的调子。

19.情丝

云城下了几场雨后,天气开始逐渐转凉。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穿上了长衣,许多宽袖的衣服也都变成了窄袖。

尽管如此,云城里热闹还是一如往昔。一眼扫去,满街都是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熙熙攘攘,喧喧闹闹,主街上酒楼里交头接耳的食客,茶馆里抑扬顿挫说书的先生,成衣店里订新季衣服的太太小姐,花楼上满楼招红|袖的漂亮姑娘,面摊上吃东西的贫民百姓,小首饰摊旁左右徘徊的小家女儿,共同构成了一副热闹气派的浮世繁华图。

云城洛华街中,堪称云城地碑的盛世酒楼七层楼上,临窗的一小间风致雅间里,正坐着顾怀裕和薛嘉两个人。

盛世酒楼共筑七层,是别城难得一见的拔高建筑,仿前朝的风格,一砖一瓦都极具古意,外面看上去端庄严谨,里面更是别具天地。七层楼,每层都代表不同的身份地位,第六层楼上基本上除了云城的八大世家外,也只有一些帝都贵族或者别城世家才能进入。全大虞的人都知道云城有一家酒楼,名为盛世。

可惜......纵然取名盛世,也不能长久。

这一雅间是特特的席地而坐的间子,顾怀裕倚地而坐,侧过脸正好能看到窗外的景象,窗外人车水马龙、人流不息,坐在这里几乎将半个云城都收在眼底。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样景象,顾怀裕内心却有着更深沉的感慨。

昔年悲欢俱都涌上心头,今日竟仍能光临此门。

这世间没什么会一直长存,都说是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但无论等多久,到了时候,该消失的,都会一个不剩地全都消失在史册里。然而这世界却依旧这么大,这世上的人,千年百年后依旧会这样繁华地行走在这世上,不过是新人换过旧人罢了。这世间这么大,而他的那些微末的爱恨,又能算得了什么呢。而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自重生回来后所有激昂过悲愤过的过去,在这样的天地里,竟都慢慢沉寂了下来。他忽然觉得有些心慌,想抓住什么却抓不住。自从回来后,他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情绪冒出来,但是仇恨总是能先一步让他暂时遗忘这些。然而这一次,坐在几乎算是云城最高的地方,俯身向下看去,这种寂寞却忽然来势汹汹地席卷而来,他都没有办法抵挡。

心下空空地没有着落的时候,一个人在自己面前坐下,伸出双手搂住自己的脖颈,安安静静地凑过来倚靠在他胸前,一下子填平了他所有的惶恐和不安。[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顾怀裕展开袖子,将看见他神情默默过来安抚他的嘉儿抱在怀里,一只手穿过长长的黑发,抚在爱人的脖颈上,手下的皮肤温热紧致,是活生生的人的感觉。直到把薛嘉整个人都抱在怀里,顾怀裕才能按捺下这种无助的寂寥,顿时感觉自己又踏踏实实地活了回来。

抱着怀里这人,顾怀裕的心蓦然就踏实了下来。一时间岁月静好,他沉浸在这样的感觉里不能自拔。好像只要抱住这人,就能把实实在在的幸福抱在怀里。

是了,哪怕这世间瞬息万变,世上行走的人一拨换了一拨,和他也没什么相干。那个前世与他共死的人就在他面前,他要好好保护他,宠着他,让他平安喜乐。如果来日顾家还是败了,最起码他也要护好这人,决不让他去受任何委屈。

哪怕他能抓住的只有薛嘉一个人,也值得他为之努力好好活下去。

所有的笑和泪,都由他来背负。

这样就很好了。

有风从窗边吹过来,吹乱了坐在窗前相拥的两个人的头发,他们的头发交缠在一起,安静妥贴地宛如一人。青丝同情丝,情丝交缠,据说这样的夫妻,便可白首同心。

在酒楼上坐了一会,一个个子不高不矮、身材偏瘦、看上去二十出头的伙计过来问顾怀裕,语气倒是温和:“爷,这会儿要上菜吗?”

顾怀裕盯着他看了一眼,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叫做李万扬?”

那伙计一愣,显然有些惊讶,却一瞬间平静下来,不卑不亢地说道:“小人确实是叫李万扬。”

果然,眼前的面容和他前世里隐隐还有印象的面貌重合起来。

前世几年后,这家酒楼因为家里出了个嗜赌的不肖子弟,再加上又得罪了人,酒楼资金不能运转,关了几个月的门。这时间云城有好多人都盯着这块肥肉想要下口,有三家世家据说就想拿下它来做别的用途,很多平头百姓还在私下里揣测,这盛世酒楼也会和当年的千金酒坊一样,迟早也是要倒了。

没想到几个月后,盛世酒楼再一次开门,易主的却是盛世酒楼从前跑堂的一个伙计。那个伙计不仅没有让盛世酒楼倒下,反而让盛世酒楼的招牌在他手里进一步发扬光大,生意愈发蒸蒸日上。当初就连顾钟鸣都不由地赞了那人一句――“真真是个天生适合经商的奇才。”

以一介平民之身,最后能走到那样一步,顾怀裕也不由地为之折服。

当年那个伙计的名字,就叫李万扬。

李万扬长得不是顶好看,眉目间甚至都没什么精明之相,顶多算是眉眼温和,看上去不像是个经商的,反倒像是个教书先生。然而只有偶然之下有机会看过李万扬和人谈判的顾怀裕才知道,那人到了真正做生意的地方,虽说语调温和,言谈话语间却是杀伐决断,精明果决,一分亏都不吃,手腕过人。即使当时表面上看好像是吃了亏,然后事后听顾父给他说起来,所谓的吃亏才是真正的深谋远虑。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样的一个人物,日后必定有越出浅滩的一天。

心下有了别的想法,顾怀裕的话不由地就多了几句:“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的?”

伙计李万扬温和地笑了笑:“爷自然有爷知道的法子,我只是酒楼的伙计,不用多打听。”

顾怀裕心下有些赞赏,就随口说道:“我不过是偶尔听人说起过,盛世酒楼里有个叫李万扬的勤快伙计,掌柜的很是器重你呢。”

李万扬依旧笑笑,脸上并没有什么得意的神情,还是不卑不亢的语气:“酒楼里那么多伙计呢,我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伙计,爷听人夸大了。”

顾怀裕又说了几句话反复试探,发现他回答的都是滴水不漏,心下好感不由又多了几分。发现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正要点菜打发李万扬下去,一直坐在身边的薛嘉忽然对着李万扬笑了笑:“不知道这位小哥娶妻了没?”

一直都不动声色的年轻伙计这时候神情微微发生了变化,眼中有明显的笑意溢了出来,神色都变得温柔:“小人自幼不爱女子,年满二九后娶了一户男妻,他待我甚好。想来两位这样恩爱,也是如此吧。”

顾怀裕一怔,方才他问了几个问题,李万扬分明神情不动,他虽想交个朋友,可一时间又觉得太过突兀,容易引人疑心,要是李万扬以为他不过是玩些富家公子哥捉弄穷人的把戏就不好了,只好打算等以后再接触一下这个人,没想到嘉儿一开口,李万扬的话都多了几句――看着有戏。

薛嘉微笑着接口道:“我和夫君的感情自然很好,只是嫁进顾家后,大抵是性子冷清的缘故,不怎么和世家里的男妻们相处,有时候一个人觉得甚没意思,想交个朋友,却不懂这里的相处之道。不知道你的夫郎和邻里相处如何?”

在盛世酒楼里,原本就是以客人的需求为第一要务,眼下薛嘉想要拉着伙计说话,李万扬自然也应该陪着。因此他也不着急问点菜的事情,态度温和恭敬地顺着薛嘉的话说了下去:“他看上去性子耿直率真,说话间容易得罪人,其实脾气很好,是个外刚内柔的人。邻里都知道他不过是脾气急些,人是很好的,大家都很喜欢他,他和邻里相处很是和睦。”

薛嘉跟着问道:“你的夫郎是做什么的?在哪里做活?”

李万扬笑笑道:“他给南熙街里的一家成衣店做裁缝,平时缝制些衣物什么的,手艺倒还说得过去。”

薛嘉点点头,清秀的眉眼倒映着清凉的天光:“你是知道的,顾家的布庄、绸缎店和成衣铺都是云城里最大的规格了,要是我想让他来顾家名下的店里,专门来给我做衣服,平时就陪我说说话解闷,你看如何呢?”

李万扬没想到薛嘉会这么说,倒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想才说:“公子青眼相垂本不该拒绝,但是这事我还是想回去和我夫郎商量一下。”

薛嘉善意地笑了笑:“应该的,本就是你夫郎愿意才可以,没有强行买卖的道理,等下次再来这里时我听你的回音吧。”

李万扬点点头,虽说不至于因为被云城顾家人看对了而沾沾自喜,但看上去比一开始倒真多了几分高兴,倒不完全是前世里神色不动心机老练的样子。

顾怀裕面上不显,心里却很是惊讶。他已经猜到了,应该是嘉儿从他神情里猜出他想笼络此人,虽说他可能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用意,但他还是选择帮自己拉拢一下这个看上去籍籍无名的伙计。他说了半天话李万扬都反应平平,结果嘉儿从他男妻入手,倒是引得他多说了不少话,最后还留下了下一次联系的机会,真真是......不知道让他说什么好。

他这样好啊......结果最后所有的机智才华,都陪着他一起葬送在了陶城里。前世他怎么就能错过了一个这样了解他、这样和他心意的人呢?

也不知道是他傻,还是自己傻?

20.纨绔

云城的纨绔们,大都分为三类,一类最为可厌,平日里不但时常出入风月场所,还总要为了风流情|事闹出些丑事,更兼在街上走马斗鸡、贪杯好赌、沾惹良家女子,仗着权势无所不为,这类人往往也最招人恨,偏偏他们大都还都有点眼色,不会真正招惹不能招惹的人,不会真的惹出什么不能让家里长辈善后的丑事;一类稍微好些,虽不会胡乱惹事,但是平常也总是无所事事,作风平庸,无事时常会去秦楼楚馆看看美女佳人,赏赏风月盛事,自以为附庸风雅,实际上顽劣不堪;最后一类纨绔,平时也常常出入青楼酒坊、斗场赌坊,意态间风流无限,看上去不堪大用,实际里学了多少东西谁都不知道,也许暗地里早就掌握了家族内部也未可知,这类人看着潇洒,实则最是虚伪。(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这是前世里出身于云城八大世家经学世家沈家的嫡长子沈岸华曾对纨绔这一特殊群体做出的评价。

沈岸华本人便是虞国最出名的一个神童,三岁识千字,五岁能吟诗,七岁便可做出诗文,十五岁时上疏给云城城主一封《论云城官制航运之利弊》,颇有些不顾当时云城管着航运这块的陆家的震慑,充分体现了沈家作为云城百年的经学世家的气概与风骨。此文后被拿到刚继位不久的虞承帝手上,年轻气盛的皇帝当场就大赞“此子文章清奇、资质奇佳!”,沈岸华由此名震虞国。可惜的是,当时可能是由于虞承帝新继位,朝政有些动荡不安,因此虞承帝并没有根据沈岸华的建议来改革。

成年后的沈岸华越发气度从容、神采风流,按照虞国的荐举制被征调到帝都为官。年二十有五时,得以同时年弱冠的肖家旁支的嫡子肖容敛一同出使虞国淮城的高台会歌,参与三国共订和约的盟会里,此会盟后天下闻名,和虞国公子肖、朔国公子段、姜国女公子公子楚并称为朔虞大陆和澜姜大陆上的“双陆四公子”。

那番关于纨绔的看法,不过是他当时尚在云城的议论之言。据说是当年沈大公子在一次去云城最有格调的雅楼香海雪庭品酒听琴的时候,无意间看到欧阳家的少爷欧阳建在楼下对着一个漂亮姑娘亲亲摸摸时,一时气愤之下说出的,后来就被同行的几个公子传了出来,显然是刻意针对欧阳少爷。而且在场的明眼人显然都看了出来,在沈大公子眼里,欧阳少爷自然就是所谓的“最虚伪”。

还没等云城人摸清楚这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传出来的传言的方向时,沈大公子已经一甩袖子,前去了帝都,那时顾怀裕才只有十四五岁。因此关于沈公子是不是暗恋欧阳少爷这话就没了下文,渐渐隐没在云城的烟尘后。[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顾怀裕后来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心下还揣测了一番,最后把自己定义在了第二种上,觉得自己不算是最差垫底的,心下还稍微觉得有些安慰。

现下坐在盛世酒楼点好菜等人时,顾怀裕心里又不由得想起了那位现下人在帝都的沈公子的言论,心里算了算,觉得自己等的这人要是也算是个纨绔的话,那必定算是第三种。

想了这里不禁笑了笑,凑到被自己搂在怀里不肯放开的薛嘉脸旁亲了一口,对他笑着说道:“嘉儿,你知不知道沈家大公子的那番纨绔论?”

薛嘉也随着他,靠在他肩头微笑:“怎么好好地想起这个?”

顾怀裕微微挑眉:“那嘉儿觉得我是哪种纨绔?”

薛嘉吃吃笑起来,笑了片刻才道:“你要让我来说,自然哪种也不是。”

顾怀裕用手指刮了刮薛嘉侧脸,眼里全是笑意:“可是全云城的人都觉得我不成器呢,就你睁着眼睛说瞎话。”

薛嘉看着窗外天高云淡,淡淡笑道:“在我心里,你自然是很好很好的。”

顾怀裕闻言有些静默,低头轻轻蹭了蹭薛嘉的头发,满心里都是温柔的情绪,一圈一圈在心里波荡开来。

正这当口上,一个穿着黑衣的少年跨步迈了进来,盘腿坐在了对面道:“你倒是给我秀得一手好恩爱。”

薛嘉私下里对于和顾怀裕间的亲昵从不避讳,但是人前显然就要矜持得多,看见有人进来就从顾怀裕肩上抬起头来。

顾怀裕脸色不变,对着来人一笑,嘴角斜起,扬起三分得意:“你羡慕也去找一个呀?”

来的人是殷家长房的三子,殷珏,殷静宜的嫡亲弟弟。

殷家的情况要比顾家复杂得多。又或者来说,顾家的人口对于一般的世家大族来说实在是太少了,家庭架构比一般的小家族还要简单,再加上顾怀远顾怀裕兄弟感情深厚,顾家几乎不存在斗争的因素。

殷家则显得更正常一些。殷家老太爷还在,膝下除了嫁出去的女儿,只有三个儿子。长子和次子都是嫡子,老三是小妾生的。长房孩子多,除了正室夫人生下长女殷静宜、次子殷玹、三子殷珏外,还有身为庶子的老大殷玘和三个庶女。次子命不好,年轻时因病去世,仅留下了一个儿子殷珝。殷家老大和一母同胞的弟弟感情极好,弟弟英年早逝后甚是伤痛,直接把二房的孩子接到了自己房里来养。三房也有几个孩子,成器的却不过只有一个殷珩。

殷家和顾家有世代通家之好,殷家这一代的嫡长女还嫁给了顾家的嫡长子,关系更为密切。因此顾怀裕小时候常常会和岁数相仿的殷家两兄弟一起玩。殷家长房的老二殷玹倒是大他几岁,年纪稍大后就不怎么和他们两个小的玩到一处,殷珏小他两岁,平时一搭出去玩的时候反倒显得比他还老练些。

前世时殷珏平日里虽随着顾怀裕一伙纨绔出入各种消遣场所,但顾怀裕还是能看出来,他和少年时懒得作为的自己、和那些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们都不一样。尽管性格大不相同,甚至在一伙人里彼此间来往算得上冷淡,可殷珏,其实和欧阳建才是一类人。

欧阳建的情况他是知道一些的。欧阳家的情况就更加复杂了,家里龙蛇混杂,而欧阳建作为一个庶子,想要出头自然更加艰难,随时都会面临嫡系的打压,只能伪装出一副无能闲散的样子来积蓄力量。可殷珏是长房嫡子,嫡亲二哥又年轻有为,他又何至于此?

大抵是后来几年他才偶然间从一次殷珏喝醉后了解到,原来殷家内部也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和谐。殷珏的父亲出于对早逝弟弟的痛惜,对于弟弟所出的独子格外地偏爱,甚至远远超过了对自家的两个嫡子的关注。要是光这样也不算什么,可是二房的那个殷珝却是个脑子灵活且极有心计的人,从小就知道怎样博得大伯的疼爱来获取最大的优势,私底下暗搓搓地算计长房嫡子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偏偏殷家老大却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对自家两个嫡子越发失望,而殷珏的母亲虽出身大家,却是个性格软弱的人,对丈夫的话从不敢有二议,即使私下心疼两个孩子,却不懂得算计回去。后来殷珝大些后,更是和长房的庶子殷玘勾搭在一起,共同算计长房嫡子,使得殷玹殷珏两人在殷家老太爷面前的印象每况愈下。而三房的人也不老实,每到这个时候不是趁火打劫,就是冷嘲热讽。

殷珏和二哥感情极好,自然不能忍受堂兄屡屡算计爬到头上,加之年幼时脾气火辣,在这上面吃了不少亏,后来竟变得有些阴狠。表面上佯装漫不经心日日闲玩的样子,私底下一直在殷家里培养自己的人手来帮衬嫡兄。面子上的那些,不过都是假象。

几年后殷珏还没有做好准备最后一击击倒殷珝,结果殷家就因为殷珝管理不慎的缘故引入内贼,被人陷害,殷家和顾家一倒俱倒,再不能翻身。殷家直系所有人都死在了狱里,也就再没有了彼此间的斗争了。

想到这里,再一次看到年轻时的殷珏,尚且还有些鲜活气息,不像几年后那样阴冷,顾怀裕心下不由地有些感概。

殷珏看见顾怀裕倒没什么不高兴,只是看见薛嘉时有些惊奇。上次中秋灯会的时候他没随着那一伙人出去,虽对此事有所风闻,但没有亲眼见过,心下到底是不信的。

顾怀裕有多喜欢连采玉他是知道的。他不喜欢连采玉那人,早就提醒过顾二,让他离连家那小子远些,偏偏顾二性格偏执,他说过几次都不肯听,后来只好随他去。虽说自己对顾二看人的眼光很是不满,但他还是有些欣赏顾二这一点,最起码痴情专一。十四五岁的时候一伙大少爷一起去南风馆尝新鲜,只有顾怀裕当时一个小倌都不肯叫。现下有人说顾二移情别恋了,他到底还是怀疑。

刚进来的时候他一眼就看见顾怀裕身边靠着一个男人,他心里只以为这是连采玉。毕竟顾怀裕之前不论去哪儿,身边连一个小倌都没有出现过的。没想到过来一看,拜他的好记性所赐,他并没有像那群公子哥一样闹个脸盲,他一眼就认出了这就是当初和顾二正儿八经拜堂成亲的薛家公子薛嘉。

殷珏有些发傻,这是怎么着来着:“这是你的夫郎?”

顾怀裕侧过脸看了薛嘉一眼,笑意有些温柔:“是,你记性倒是不错。”

殷珏只吃惊了一瞬,随即便冷静了下来:“怎么了?想通了?想清楚连采玉是什么性子了吧?”

顾怀裕眼神淡淡的,眉角都有些冷意:“别提他了,我既已成婚,之后自然和他再无瓜葛,之前是我错待了嘉儿,以后自然会好好待他。”

殷珏点点头,脸上竟浮现出一个前世顾怀裕很久都没有见过的笑容,笑得倒有三分真心:“不错不错,我看你这夫郎倒是不错,比起连家小子强上不少。我看人一向准,你信我。”

顾怀裕有些哭笑不得:“你明明年纪比我还小,却总是喜欢用一副老气横秋的腔调说话,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殷珏斜斜瞥他一眼,冷哼一声:“哼,英雄不问出处,能者不说岁数。你年纪倒大,我看你还不一定有我中用。”

原以为一提起这个话题来,顾二必定又是懒洋洋地说一番,谁让他上面有个万事不用他操心的好大哥呢。没想到顾怀裕反倒叹息一声:“不错,你说得有道理,这些年来我把家里的责任都推给大哥,实在是太过任性了。”

这么一来,殷珏倒不好再说什么。静默片刻,顾怀裕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隔空递了过去,神色变得严肃慎重起来:“这里有个东西,让你来看看。”

21.警醒

天边有大片大片的云卷翻过来,鸟群在天边翻飞着离开,这座千年来经受过战火洗礼废墟重建的古老城池从高处看过去,有种悠远厚重的感觉。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顾怀裕看着对面殷珏看着信一分分沉下去的眼神,眼神也微微暗了下来。

这封从密探手中果断抢过来的书信,初看的时候他比殷珏还吃惊。这封信里的东西,居然有前世他活了一辈子都不知道的东西。

他虽然知道城主萧域文是帝都萧家的人,但却不知道原来萧域文和帝都的萧家竟保持着这样密切的联系——那封信就是帝都萧家给萧域文捎来的催款信。

人间花无百日红,帝都萧家花长盛。

帝都萧家,是连云城顾家都不可企及的家族。萧家是真正的勋贵世家,历经三朝不倒,几百年间传承,历代上出过无数王侯将相、皇后妃嫔,家族教育严苛,族内精英无数,几乎可与皇族比肩。那句在帝都里广为流传的歌谣也可以从中看出一斑。

就连现在在位的虞国太后,都是萧家的女儿。虞国萧太后年轻时的手腕,可不是一般的凌厉。如果不是因为萧太后膝下没有自己的儿子,是绝不可能扶持别人做皇帝的。尽管眼下在位的虞承帝对萧太后几乎算得上百般恭顺,然而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皇后是手握重权的镇远大将军方靖边的胞妹,他得到了世袭靖国公府的方家的一力支持,最后反复权衡之后萧家对方家妥协,他也不可能顺利继位。

但方家的势力主要还是在边境上,尽管帝都还有高、肖、罗、郑等大族,然而萧家仍是几乎掌控了帝都的政治,萧家甚至能干预到虞国第二大城——云城城主的变动情况,把自己族内的人安在这一位置上,可见萧家手中的权力。

萧家把萧域文安置在云城城主的位置上自然不可能毫无原因。尽管萧家手握实权,富贵滔天,但也不像外人所想的那样光鲜亮丽。即使帝都萧家花可红百日,终究不能红一世。平衡各方势力,栽培己派官员,培养家族子弟,后宫妃嫔花费......那一项不需要大量的钱财?物极必反,萧家走到这一步上,纵然还不至于显露败像,但需要下面大量的进账却是必须的,那还有什么比富庶的一个城池归于己有来的痛快?虞国不兴分封子弟,更何况萧家还不是皇族,他们不可能把云城变成自己的封地——但他们可以控制云城的城主。[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而萧家的大量勒索,想来才是萧域文前世对顾殷两家下手的最重要原因!

信是一封密信,即使打开了,也完全看不懂里面的内容。顾怀裕把它带回顾家后,薛嘉却看着眼熟,一晚上反复用各种设密方式破码,最后薛嘉终于用一种古老的星盘排列法解出了信的内容。里面明明白白地写着,帝都萧家近日里需要一大笔进项,需要萧域文把云城里收敛来的钱财用黄金一箱箱码在车上,随同今年年末云城上贡的贡品一便上帝都,最后秘密送入萧家!

按照这个趋势来看,萧域文以后很有可能就会吞并云城的一些家族来获利,这对于云城的家族来说无疑是一种威胁,也必然极大地损害了云城几大家族的利益。联合顾怀裕的前世来看,他对于顾殷两家的覆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也是对于验证他的“梦境”的一大证据。在告知了家里人后,进一步取信了顾父,顾怀裕下一步就找来了殷家三子殷珏。

殷家环境复杂,他能相信的,只有殷家长房从小和他一起玩到大的两兄弟。而相比于殷玹,他更相信殷珏的眼光和实力。他相信,即使不会一下子联想太多,殷珏知道这件事,必然会产生危机感。

顾怀裕饮了一口杯里的茶,眉间神色阴翳,又投下一句话加重砝码:“我听说城主和连家的联系日益密切,城主家的公子萧烈很喜欢连采玉。”

殷珏眉头皱得更深,到底是十六岁的少年,反倒是开口先问:“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和连采玉掰了的?”

顾怀裕当着薛嘉有些气闷:“你管我和他是因为什么,眼下我已经和他毫无关系了。重要的是,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我觉得萧域文总有一天会对我们下手。”

殷珏想了想,眼中神色不定:“你怎么就能肯定他会对我们不利?要说有钱,咱们两家也不算是最有钱的。”

不错,云城八大世家卫、孟、陆、沈、顾、殷、欧阳、连八家,最有钱的绝不是顾家,也不是殷家,而是管理航运的陆家。

八大世家中,卫家手握云城兵权,多年来一向掌握着云城军事这块,家中也有子弟在云城官场上任职;孟家子弟多入了云城官场,控制着云城官员人事调动的权力;陆家对于军政都有涉及,但陆家最重要的权力却是在航运这块,云城航运不同于毗邻的淮城,是由官方控制的,而陆家就是凭借对于这一肥任的掌握才稳压顾家;沈家是经学世家,致力于经学传播,家族中多出经学大师,帝都中人脉深厚,就连后来被双陆公认的“双陆四公子之首”的肖容敛也是沈家的弟子,而沈家传承的历史也要超过云城的七家中的任何一家;顾家、殷家、欧阳家、连家则都是经商的世家,其中顾家是除了陆家外公认的财力深厚,连家的实力则要逊色其他三家一筹。

先别说顾殷两家是不是最有钱的,就说云城家族众多人事复杂,城主也是不可能简单地拿到为所欲为的大权的。

一直静默地坐在旁边的薛嘉淡淡一笑:“可若是萧城主真的有一天想把脑筋动到这些家族头上,也绝不会是陆家,只会是顾、殷、连、欧阳四家。而眼下,连家已经有和城主的结盟趋向了。”

殷珏沉默片刻,才对对面的两人道:“那你们这次叫我来,是想提醒殷家?”

顾怀裕冷冷道:“不,不是提醒殷家,是提醒你。”

“这种事情只是推测,就算告诉了你们家其他人也没有什么用,你最好能尽快拿到你们殷家的酒楼人事权,对于不明身份混进来的人要防备。”

殷珏眼中厉光一闪:“你认为萧域文要对我们殷家的酒楼下手?”

顾怀裕凝视着他,眼神平静:“我只是提个建议,以防万一。最近我刚在顾家的店里发现了萧家的一个探子,虽说云城人事混杂,但还是防着些好。”

殷珏眼光微微垂了下去:“可是要做到完全清理控制家里的人,实在是太难了。”

顾怀裕目光坚定地看着他:“就算做不到也要做到。你二哥的性格太过温和,他做不到的事情,你做到了,才能保全你们两人。”

黑衣的少年闻言,嘴角挂着冰冷的微笑:“是了,二哥做不到的,我都会替他做到,谁也别想踩着我们两兄弟上位。”

顾怀裕看着少年微微点头,不再说起这些事,反而对着少年谈起一桩云城近日来的盛事:“阿珏,今年香海雪庭举行的花雪集你听说了吗?”

花雪集,听着名字风雅,其实就是香雪海庭为了保证自家在云城这行里的首家地位每年都会举行一次的花魁大会,每年的形式都有翻新。每年到了花雪集的时候,全虞国各地都会涌来不少人,热闹非同一般。在花雪集上出了风头的姑娘,往往此会过后身价倍涨。这也算是云城每年一度的盛事。

殷珏点了一下脑袋,眸子半眯:“听说了,据说今年香雪海庭想出了用拍卖的形式来办花雪集,我们殷家也想送几件拍品过去,现在全云城的人都在谈论这个事情呢。”

顾怀裕拿起筷子,在盘边点了一下,笑得颇有深意:“听说今年帝都那边会来不少人呢,你们家可要早早定下位置啊,据说这次的花雪集......很有意思。”

殷珏闻言好奇:“哦,这么说你知道些内情了?你什么时候和虹姨这么有交情了?还是香雪海庭的别人?按理说香雪海庭就虹姨还比较好说话。”

顾怀裕撑开袖子,一手揽住薛嘉,掩下嘴边的得意,微微轻咳一声:“天机不可泄露......反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殷珏看见他故弄玄虚也不生气,拿起桌上的酒倒了一大杯道:“随你。要是到时候我去不了,有什么好东西你先替我拍下来,反正你爹你哥都宠你。”

顾怀裕洒然一笑,举杯相应,慨然应诺:“好啊。不过你最好来,我等着你。”

殷珏点头,和顾怀裕薛嘉二人碰个杯,一饮而尽,算是认下了薛嘉这个朋友。

这时窗外的云大片大片地翻飞而过,掩映着云城这片诺大的天地。

窗外真是风云际变的好时候。

22.客人

天色浅淡,云城洛华街上车马嘶鸣、人流不息,隔壁楼上壁花蜿蜒,楼下店铺里声音喧嚣,铺外摊子上摊主正谈着一桩生意,而街那头,驶来一辆马车。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车里坐着的两个男子,一人静静地随着另外一人的动作倚在他肩上,任由自己的头发被对方把玩着,眼睛半眯,有些困倦的样子。

顾怀裕看见薛嘉这样子心下更加兴致盎然,反倒更想折腾折腾他,一只手从薛嘉身侧的亵衣里探进去,款款摸着薛嘉腰侧紧致的皮肤,动作不紧不慢地揉着,另一只手把薛嘉整个人都揽在怀里,极尽亲昵地揉捏着他。

薛嘉有午休的习惯,方才在盛世和殷珏约完饭后有些食困,再加上坐着马车一颠一颠地,更加晃得他想睡觉。这会儿顾怀裕反复地揉捏着,他有些醒过神来,却只是半睁开眼,看了顾怀裕一眼,随后整个人窝了窝,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然后靠着顾怀裕继续打盹。

这样毫不设防毫不避讳啊......

顾怀裕心里热热的,总算安静了下来,亲吻着薛嘉的发顶,随后安静地搂着对方,等着马车回顾家。

车上的帘子还挂着,外面吵闹的声音不断地传进来,顾怀裕怕吵到薛嘉,正打算探探身子过去把帘子垂下来,却没想到马车路过的时候,听到外面一个汉子道:“诶,你们听说了没?今年的花雪集据说有很多大人物来呢。”

一人接口道:“就是,听说沈家的大公子也会在这个时候回来呢。”

另外一个尖细的声音道:“哎呀,天要变了啊......”

后面的就不怎么听得清了,顾怀裕听到那句“天要变了”心下猛地一跳,忽地想起了前世一件要命的大事,一下子有些慌,强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对着车外的长贵道:“长贵,驾车折返,去南熙街。”

长贵疑惑道:“二爷要去南熙街的哪儿?”

顾怀裕长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摸着身边薛嘉的动作更加轻缓:“先去南熙街的聚德斋,夫郎很喜欢那里的千层桂花酪,等会你下车去买几包回来。然后......我们去第一坊。”

等顾怀裕一手抱着薛嘉、一手提着聚德斋的点心回到顾府门口的时候,却发现顾府门口倒是比平常要格外热闹些,就连大哥也站在门口。

顾怀裕看着车窗外面堆在自家门口的那几辆大车,和陆陆续续往府里搬东西的下仆们,心里冷笑一声:还是来了。伸手摸了摸薛嘉的侧脸,压下心里的满腔怒火,柔声道:“嘉儿,醒醒,我们回家了,回去再睡。”

薛嘉困倦地应了声,倒还是乖乖地睁开了眼,眼里迷蒙不清,看上去乖巧温顺地厉害,勾引得顾怀裕心痒痒,一时间就忘了外面的烦心事,忽然恨不得就把人在这里办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低头噙着薛嘉的唇,反复探进去唇舌交缠,直吻得薛嘉气喘吁吁,薛嘉才醒了个彻底。

薛嘉眼睛里全是水色,被吻得有些羞窘起来,瞥了顾怀裕一眼,干脆自己先一步下车了。顾怀裕心下一沉,忙提着桂花酪跟着一起下了车。

府门口的大车上的东西一箱箱地搬进去,顾怀远正站在门口和一个中年人攀谈。那个人他认得,顾氏一族居住在毗邻淮城的樊城的一个远支,叫做顾久德。在樊城待得不安分了,心里念着顾家在云城的繁华,就从樊城跑到云城,求着他们顾家收留,在顾家住了两年后终于让顾怀裕不耐烦了,好容易打发走,后来还闹出诸多不愉快的事宜。

――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后来顾家倒台后,樊城顾氏作为同族,非但没想着同舟共济,反而落井下石,为了把自家摘出去,和萧域文商定好,污蔑顾家出脱自己,樊城顾氏这一支后来倒是平安无事,但因为他们的污蔑,萧域文的陷害就更理所应当起来!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顾怀裕固然心里知道这个道理,但心里仍然对他们厌烦不已,巴不得直接把人都扔出去,顾忌着顾家的面子才没有直接这么做。他暗地里早就找好了宅子,过几天就会和父亲提起这个事,赶紧着把他们一家赶出去!

薛嘉刚一下车,那边的马车上也下来了两个妙龄少女,一个还戴着面纱,身上是纯白色的锦缎,看不清容貌,身段倒是窈窕;另一个不戴面纱的,穿着鹅黄衫,面容俏丽娇美,看上去秀气可爱,可不知道为什么,薛嘉一眼看过去就有些不喜欢。

一边顾怀远的随从看见主子回来了,走上前一步躬身道:“二爷,二夫郎。”

顾怀裕点点头,一步上前,用暗暗警惕的眼神扫了那边的两个女子一眼,把薛嘉护在身前,这个姿势保护性十足。

那个戴着面纱的少女看了这边一眼,正好看到顾怀裕这个态度,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不过带着面纱倒也不妨事,只是眼神傲慢十足,在薛嘉身上扫了个来回:“哦?原来你就是顾家那个不受宠的男妻?”

固然大虞风俗宽容,可毕竟各地对于娶男妻的看法还是不一。总的来说,大虞越往东的城池对于娶男妻的接受度也就越高,越靠西越接近朔国的城池对男妻的观念更固执些。而樊城不似云城淮城,离朔国较近,受朔国影响也大些,当地有些人对于娶男妻这一风俗仍抱有偏见。

明显顾礼芳就是这样。

他们一家远道从樊城而来,来之前自然要打听好情况。可是樊城离云城较远,中间还要跨越淮城,一来一去几个月都过去了。樊城顾氏一家是一年前从一个来自云城的商人那里打听来的情况,有些情况早已过时,比如他们不知道,传说中受尽顾二少爷痴迷的连小公子如今已经和顾二少分道扬镳,现今顾二少回心转意独宠的是自家夫郎。

这话一出,就连那边不远处的顾怀远都听见了,脸色倒还不变,就是方才脸上的笑意都淡了几分。

生得倒是高大的顾久德忙训斥自家女儿道:“礼芳,胡说什么?还不赶紧给顾夫郎赔礼?”

顾礼芳瞥了薛嘉一眼,冷哼一声,倒不再说什么,也不肯道歉。一旁站着的那个娇俏的姑娘此时倒是一笑道:“我姐姐就是这样,她性格不好,顾二哥请多担待些,我这里替我姐姐赔礼了。”

顾久德忙跟着赔笑:“小女性格偏执,请二少爷见谅。”

少女的话清脆动听,任谁听了也很难再生气,不忍心说什么不好听的话。

然而顾怀裕听了以后脸色却变得更难看起来。顾礼芳那女人最多算是性子高傲冷清,最开始的时候他固然最是讨厌这顾家的大女儿,但最后他最厌烦痛恨的,却是眼前这个顾家的小女儿――顾廉芳。

廉芳廉芳,偏偏不懂得什么叫礼义廉耻!

前世不知道他哪里就受了这顾家小女的待见,即使明明知道他只喜欢男人,还一心痴迷于他,三番两次纠缠不休,甚至还莫名其妙地跑去找薛嘉麻烦,明明那时他对嘉儿都不曾上心的。纵然那时他不喜欢薛嘉,可毕竟是他的夫郎,被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折腾算什么,他为此还去警告过她,没想到后来这个女人越发疯疯癫癫,没错,在他眼里就是疯癫,弄得他再也受不了,直接把这一家子都清了出去。没想到的事情还在后面――他们一家搬出顾府后,顾廉芳更加神经,竟然请了杀手去杀连采玉。倒是连采玉因为身边的连家护卫保护得当没死成,这一来就把顾怀裕弄火了,直接上他们顾家兴师问罪,逼得顾久德匆匆把顾廉芳许给了宛城的一个商人,随着夫家远嫁宛城,后来就再也没听过消息了。

这一世他在意的是薛嘉,谁知道顾廉芳会不会做出些更无耻的事情?他绝不会允许上一世的事情再发生一次!

实在是做不到虚与委蛇,顾怀裕直接就甩下了脸色,冷冷道:“这种话以后别再让我听到,上别人家做客就要有个做客的样子,别上门占便宜还一副施舍的样子。”

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个人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顾怀远有些惊讶弟弟脾气不知怎么那么大,还没等做出反应,就见顾怀远揽着薛嘉进了门,把这一众人都撇在了外面。

毕竟他们顾家的夫郎也不是谁想说就说的,怀裕做得也不算错,顾怀远还真没想过再替弟弟陪个罪什么的。收回看过去的眼光,顾怀远若无其事地继续往下谈,绝口不提刚才在门口的纷争。

麟华院里山水楼阁分明,石桥架水,山石泻玉,看过去一幅如画景象。

刚一进麟华院,站在院边缘处那一树这时节已经败光了的紫藤架下,顾怀远直接把薛嘉拉在怀里,把头凑在薛嘉颈窝里,闷闷不乐地道:“嘉儿,我一点也不喜欢他们,你也不许喜欢。”

薛嘉被他这么抱着,心里暖烘烘的,脸上泛起淡淡的微笑:“怎么这么大了,还和孩子似的。不喜欢就不喜欢,也不必要口不择言吧。”

顾怀裕瘪瘪嘴,闷闷道:“谁说我不宠你,她那是什么态度?一看就是上我们家占便宜的,还敢和我们摆架子?我不喜欢他们,你也要离他们远远的,要是那两个女人敢再欺负你,你不用顾忌,直接给他们好看,反正有我给你撑腰!”

薛嘉嘴边的微笑更大了:“恩,我知道了,有你给我撑腰。”

顾怀裕还是不放心,再次谆谆教诲道:“对啦,所以谁敢欺负你,你都要欺负回去知道吗?”

薛嘉眉眼弯弯道:“恩,反正我被欺负了,不是还有你吗?大不了你欺负回去好了,反正你也是做惯了的。”

“嗯?笑话我?”顾怀裕闻言,直接伸出手挠在薛嘉腰间,还抱着不许他动,挠得薛嘉直笑,闹了半天才安静下来。

抱了薛嘉好一会,顾怀裕总算开心了些,对那边招招手,把站在那头不远处一直被迫当背景板加架子机的长贵叫过来,掀开了长贵手里捧着的做工精致的铁盒,里面搁着一把短匕首,匕首外鞘是玄铜色,极贴匕首,雕着镂空的蜿蜒碎花,匕首出鞘后刀锋锋利,天光从刀上流过,倒映着冷冷的光泽。

好刀工。

顾怀裕从盒子里取出匕首,把匕首拔出鞘,倒柄递给薛嘉,眼神温暖:“嘉儿,我手里原本有一把第一坊出品的匕首,是十几年前爹特意去第一坊为我打的。前段时间我也去那里定制了一把匕首,和我手中的做成一双,如今送你防身。”

这把匕首价值千金,更重要的是他的心意。

薛嘉是见过顾怀裕那把匕首的,是他贴身的心爱之物,每时每刻从不离身,想来对他意义非同一般。上次他还亲眼看见怀裕拿着那把匕首在他面前杀人取信,动作狠厉决断。

深深地望了顾怀裕一眼,薛嘉什么也没说,只是接过匕首,在清浅的天光下细细端详片刻,突然挥手对着顾怀裕的方向斩了出去!

顾怀裕眼神都没动一下,静静看着匕首挥到身前还有一截距离的地方又收了回去。

拿着匕首的是薛嘉。所以他不动。

薛嘉把匕首收回了鞘里,搁回盒子。转过身来,默默地抱住了顾怀裕。

23.美人

穿过长长的沉木雕花走廊,樊城顾氏一行人和云城顾家的掌权人见过面后,打过招呼,就随着顾家长媳安排下来的人前去自己的院落。[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顾廉芳不屑地瞥了一眼身后跟着的三个庶出哥哥,跟上自家的嫡姐,四处打量着四周,满眼都是好奇:“阿姐,你看这顾家真是好大啊,你看你看,这一处的摆设好昂贵的,比起我们家还要有钱好多。”

顾礼芳满脸不耐,冷冷瞪了顾廉芳一眼:“注意仪态!这里是别人家,不要随意发表评论。”

就算云城顾家再有钱又怎么样,别摆出这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表情好吗?脸都要被她丢光了好吗?她怎么有这么一个妹妹?

顾廉芳却不管她的斥责,仍旧是兴高采烈的模样,少女的眼睛里仍是保留着最纯粹的天真:“我很喜欢这里呐,也很喜欢这家人。”

顾礼芳不理睬她,仍凭她继续在耳边小声叨叨:“刚刚我看见那个传说中痴情的顾家二少爷了,可他喜欢的不是连家公子么,怎么怀里抱着的却是别人?他旁边那个真的是他的夫郎吗?看上去他对他夫郎真的好好啊,很爱护他的样子,还为他出头......”

顾礼芳听到这事不禁眉一竖,眼神更为冷淡:“你能不能闭嘴!”说完快步走了几步,离顾廉芳远了些。

顾廉芳也不生气,对着嫡姐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继续跟了上去。

她早就听过顾怀裕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就和她想象中的一样好。

真是喜欢他呢。

顾府门前,马车之侧,那是她这一世第一次见到顾怀裕。

在诺大的顾家庭院里,她看着眼前光影迷离的盛世华景,不知道总有一天这世道会将她眼中的天真尽数抹去。

云城城门口,从陶城远道而来的郑氏一家刚刚驾着几辆车,举家搬迁而至。

千金酒如期赴约而来。

马车在石板上蹬蹬踏出清脆的蹄声,车轮转动的声音显得清晰而悠长。[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刚过了城门口士兵的巡视,郑家进入了云城内城后,郑文康从车里举目四望,看着云城远胜陶城的繁华热闹,犹如看到了郑家千金酒曾真正价值千金的光辉未来,不由得长长地出了口气,一时只觉得天地浩大,胸清气广。

后面跟着的那辆车上,郑老的儿媳妇正抱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对着丈夫有些忧心地道:“夫君,听说顾家的二公子只是一介纨绔,你说他说的那些,真的能成真吗?咱们儿子将来真的可以不继祖业、走仕途吗?”

郑老儿子郑遇反而比较乐观:“放心吧,就算顾二少什么也不会,可他把代表顾家的信符交到了咱们手上,就代表了顾家对我们的承诺。最起码,顾家还有一个能干的大公子。”说着就从妻子手中接过五六岁的小儿子,一边亲了亲儿子的小脸,把小儿子逗得咯咯直笑,满脸都是笑意。

眼前崭新的一切,也意味着郑家全新生活的开端。

尽管变动有时候会意味着毁灭,可看到陈旧的一切被打破,郑家人仍然感到了全新的希望。

云城,是郑家,也会是千金酒坊新的起|点。

云城,香海雪庭的留芳阁里。

窗外传进来清脆的鸟鸣,随着这声音,大红色的纱幔肆意飘荡在诺大的内室里,木格子下的座架上摆着一张铜金炉鼎,里面燃着的沉水木香散发出怡人心神的味道。

留芳阁是香雪海庭的训练室,地方很空阔。

这时候的训练室里只有两个人。

一个身量高挑、打扮清丽的蛇髻女子伸手挽挽头发,不经意的举动间透露着魅惑的风情,她侧头微笑着看着另外一个女子,姿态很是从容:“今天的训练你做的很好,下次可以多加两个沙袋了。”

另外一个穿宽袖青色素服的女子闻言,缓缓蹲下身去,有些疲倦地将手臂上的四个沙袋卸了下来,随后抬起酸软的胳膊,把头顶上端着一碗水取了下来。

蛇髻女子眉一蹙,伸出芊芊玉指指着青衣女子道:“不行不行,今天还是不行,即使是非常疲惫的状态,动作也必须有美感呈现出来。这种仪态必须要通过不断地暗示刻在骨子里,不论何时何地都要拿捏好自己的分寸。虽说现在已经好多了,可你放东西的姿势还是没有自己的味道。”

青衣女子抬起脸来,对着蛇髻女子笑了笑:“是,窈娘,我知道了。”

窈娘是留芳阁的专业训练师,训练要求极为苛刻。可即使接受着可以算得上极其苛刻的训练,女子脸上的笑容依旧十分真诚,灿然温暖,让人心头一跳。

叫窈娘的蛇髻女子看着她半响,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说你,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接受香海雪庭的训练呢?哪个平常女子不是随意起卧?你若是经过这一遭,怕是以后这一生都刻着这里的痕迹了。”

青衣女子笑容微微淡了些,却没有回答:“窈娘,明天冷师父会继续教我指法是吗?”

冷音是庭里的琴师,虽在烟花之地,却素性喜欢穿白衣,神情寡淡,举手投足间尽显高洁,这里的很多姑娘都颇为爱慕他。

窈娘愣了愣神,却没有再问:“恩,冷音明天会来教你调琴的。”

这个叫青婉的姑娘是顾家二少送过来的,特意指了她来教导,让她在这段时间里把她调|教成一个小家碧玉类型的姑娘,琴棋书画不必精通,但须样样有所触及,要有一样擅长些。

香雪海庭真正训练的,不光是一个姑娘的涂脂抹粉、床事欢爱,更为重要的,是要训练出这个人穿衣妆容的品味、擅长的技艺、行走举止的风韵,最大程度地调|教出最适合这个人的风格。比如这些天刻意在青婉身上下功夫练的行为举止,不仅仅光是走走步子即可,最开始的时候还需要在手臂上吊沙袋练习臂力,在头顶端水练习平衡,脚下还要踩着高盆底,能稳稳走下来就很难做到了,更何况还要走得优美有风格?而真正能接受完这一整套训练并做到完美的,这几年来只有香雪海庭的第一美人,婴雪。在她的身上几乎都看不出有过被调|教的痕迹,也就是人们俗称的风尘气。她的举止有着近乎天然的高贵优雅,就像出身于帝都大族里真正的贵族小姐一样,也因此婴雪在香雪海庭有着极其特殊的地位。

这个叫青婉的姑娘......虽说没有婴雪近乎没有瑕疵的绝世美貌,但却有着一股坚持的韧劲,这些天下来,无论是再重再累的训练,都没有叫过一声苦,从来都是默默地忍了下来,有时窈娘甚至都会恍惚想起当年同样在这里训练的婴雪。

通过这些天的相处下来,以她毒辣的眼力早就看出这个姑娘必定出身贫民区,她最多略略识字,别的俱都不会。想来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卖身给了顾家,所以才被顾二少安排在这里。可是顾家二少是出了名的只喜欢男人,即使把这个姑娘调|教出来,想来也不是自己享用,大约是要把她作为礼物送给别人吧。虽说顾二少在云城也是有名的纨绔,可顾二少除了纨绔之名外,更为出名的是他对连家小公子的一腔痴情,加上他本人也生得俊美修长,要是真做了顾家的姬妾兴许还好些,要是被送了出去......

可惜了这样好的一个姑娘......

窈娘心头蓦然浮过那天四下无人时,一旁站着的冷音垂首看着低头抚琴的青婉的眼神。眼神很淡,可以凭着她和冷音共事十余年的交情,她看出了,那是不一样的。可又能怎么样呢?又能怎么样呢?像他们这样的人,从来都是身不由己的,自己的身世尚且飘如浮萍,又如何能去主宰别人的命运?在这里待得久了,看尽了浮世沉浮,纵然内心有着漫长的叹息,依然会荒凉得什么都不剩下。

撇过头,面容上压下淡淡的酸涩,窈娘扶了扶鬓脚的发髻,对着青婉道:“这个时辰你也该回去了。”

青婉点点头,脸上总算有些笑意:“恩,那我明日再来。”

他们姐弟三人早就搬出了顾府,搬到了顾怀裕为她们准备的别院,自己一家子住在那里很自在。虽说自己命途未知,可看到小弟小妹能每天开开心心的,不用小小年纪就为生计前途担忧,她觉得这样就很好了。

看着青婉下了留芳阁,走向香雪海庭后门的方向,窈娘望向窗外傍晚的黄昏,日头沉了下去,天空血染一般的红,大片大片的红云就像是满溢着泼了出去一样,美丽得惊心动魄。

片刻后,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即使是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了,她的内心还是涌动着无声的感情,还是涌动着对“旧”的厌倦和对“新”的渴望,还是没有办法做到对无关的事情无动于衷啊......比起婴雪那家伙差远了......亏她比婴雪早来这些年。

回身走了另外一条楼梯,几经曲折,绕入了一个视野更为开阔的庭院。

庭院里树下的美人依旧仿佛几年之前刚来时的容貌,分毫没有衰老,静坐在那里美得就像冬日里一望无际的雪,漫天空都作了她的陪衬。

看到她过来,美人只是对着她淡淡一笑,抚摸了下手中雪鹰的头,一伸手就放飞了出去。

纵是看了这么几年,窈娘看到这场景还是会忍不住恍惚,怎么就会有人这么好看呢?难怪那么多人愿意为她一笑痴狂,为求她斟一杯酒而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云城第一美人的名头算什么呢?如果光论长相的话,怕是全虞国的人也敌不过她倾城一笑。而能在气质上压她一头的......怕是只有公子了吧。

婴雪把鹰放飞后,眉眼淡淡地笑了笑,声音宛如昆山雪碎:“消息我已经放出去了,公子很快就会知道了。”

窈娘这才回神,怔怔地道:“这个消息是真的吗?睿王......真的要反?”

24.麒麟血

云城最大的通汇茶馆是人流汇通之地,喜欢茶道的文人雅士,日日来此品茶听书的常客,行走往来的歇脚人,人来人往众多,在这里共同汇成了一片交集的人海。[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馆外的茶幡绣着“通汇”二字,在风中微微摇曳。茶馆里坐着众多的茶客,里面一片的喧喧嚷嚷。

坐在茶馆正中的一个中年人在人堆里对着熟人笑道:“前段时间香海雪庭放出声音来说,这次的花雪集会将有很多大人物前来捧场,比往年还要热闹很多,可我原本看也不过如此,不过也就是云城的几大家族前来。”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男人一拍大腿道:“嗨,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是些吸引人的噱头罢了。”

另外一个中年人闻言,对着这片人一打手势,声音都低了下来,挂着微笑故作神秘道:“非也非也。当今风流云动,今年的花雪集会,的确大有看头。”

最开始说话的那人知道眼前这人消息最是灵透,不由地也压低了声音问:“哦?这怎么说?”

中年文士眼里有些得意,摇头晃脑道:“你们都知道,我兄长在欧阳家做西席,而香雪海庭又是欧阳家的产业,据我兄长在欧阳家听到的零星片语,据说这次确实要来很多大人物,就连帝都那边都有真正的贵人前来。”

一个留着长胡子的老者捋捋胡子道:“哦,这么说,沈家的大公子是真的要从帝都回来了?”

晚上,顾府,顾怀裕的麟华院里。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正屋里那张大榻上,正红色的床帐下,并排躺着两个眉目俊逸的青年男子,一个男子的胳膊从另一个的脖颈下穿过,亲昵地搂着对方,一脸心满意足的笑意。

刚和自家亲亲夫郎来过两次,两人才收拾完毕安稳睡回榻上,顾怀裕心里禁不住就会有甜蜜的感觉升上来。虽说这种事不宜太多,他也顾念着嘉儿的身体,但是不知道怎么,每次拥抱着对方白皙身体的时候,总觉得怎么要都不够,做完一次还想再来一次,就想这么一直腻歪下去,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顾怀裕忽然觉得前世的自己放着肉不吃的行为简直愚蠢,这辈子回来,这种美好的感觉他怎么也不想再放开。

薛嘉的生活作息很有规律,到了点就会发困睡着,和顾怀裕在床上没脸没皮胡天胡地闹了一场,薛嘉洗浴的时候就觉得困倦,这会儿已经睡着了。顾怀裕看着薛嘉安睡过去的恬淡眉眼,心底黑暗阴冷的一块渐渐有暖意填补上来,凑过去亲了一下薛嘉的额头,顾怀裕终于也感觉出了困倦,把人在怀里抱紧,缓缓合上了眼睛。

外厅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在卧厅门廊处停下,有声音传了进来:“二爷,欧阳家的少爷有消息传进来。”

顾怀裕眼睛猛地睁开:这个点欧阳建给他送什么消息?肯定是有要紧的事。

对着外面悄声道:“小声点,夫郎睡下了,我出去再说。”

披上衣服到了外厅,顾怀裕心里有些厌倦上来,他原本都要抱着薛嘉睡着了,这个点又出了什么事?

长林最有眼色,一眼就看出了顾怀裕的情绪,忙低声道:“二爷,据欧阳公子刚刚递了消息进来说――睿王府在这次花雪盛会上放了十颗麒麟血作为拍品。”

睿王府?麒麟血?

顾怀裕的觉一下子醒了。

麒麟血是一种血色玉质,发掘于从大虞昆城蜿蜒至陶城的昆北山脉下的昆仑川中,可以药用,有修身养血的奇佳功效。如果用麒麟血入药,用千金酒做药引,则更有活络筋骨、养精补气甚至治疗痼疾的奇效,这还是顾怀裕在薛嘉手里的一册《淳和遗事》上面看到的,这种说法在百年前广为人知,现下竟也有很多人不知道了。

又因为麒麟血极其稀少罕见,所以极其珍贵,一般从昆仑川打捞上来,也只能送往皇室享用,百年前皇室把它赏赐给贵族还被当成是一种莫大的荣耀。就算顾府再如何势大,府里内库也并没有这样的珍品。

而眼下,顾家刚放出了要拍卖即将重新面世的千金酒的说法,睿王府就送上了麒麟血,为的是什么?在顾怀裕前世的记忆里,这位驻守云城的睿王,先帝最疼爱的小儿子......最后可是因为造反而死的。

睿王要反和顾家本没有什么太多的牵扯,和顾怀裕的复仇更是没有多大关系,可是前世睿王从云城反上帝都的时候,从云城各大世家、各大富商那里狠狠搜刮了一笔军饷,而且还让手里的兵士对云城各大家族破门而入,抢走不少珍宝,当时情势混乱,云城不少人死于非命,这让顾怀裕不得不提前防着点,特意前去第一坊聘请了三位大剑师,等到云城一乱就前来顾府坐镇。

前世他并没有听过有麒麟血这样的事,那眼下睿王这是要?

此时在遥远的帝都,乾坤宫里,更深夜重,风沉露寒。

宫殿正门上悬挂的两盏九彩琉璃瓦宫灯仍旧亮着华亮的光彩,在这暗沉的黑夜里显得格外地显眼,好似是这个王朝最明亮的标志。

宫殿里的两排三架青铜灯都只燃着一架,火苗黯淡,映衬着宫里朦胧的夜色。守夜的宫人也都默默无声,躬身守着这一个又一个长夜过去。

这样的氛围无一不在昭显着宫殿主人原本该安寝了。

可事实上,坐在一片灯火昏暗的宫殿中的天下之主,全然没有睡意,披着一袭明黄色的披风,倚靠在殿里的软榻上,不再年轻的眼角旁有着微小的皱纹,但那坚毅的眼神历经沧桑,却依旧没有改变他坚定的初衷。

侍候在一旁的大内总管尽管已经到了几乎不需要再去奉承任何人、只需接受别人的讨好这样崇高的一个地位上,在大虞的皇帝面前,还是一副恭敬的神态。

这时候虞承帝难得地眼神空茫,不知道看向了哪个方向,走神许久,才一瞥身边人的鬓角,好像恍惚发现了这个伺候了自己二十多年的人鬓角已经生了霜华,神情有些疲惫起来:“许致,你从我十岁就在我身边了吧?”

大内总管许致把头垂得更低,神情缄默恭敬:“是。”

虞承帝看着已经不再年轻的总管,长长地叹息道:“你当年看着我们一起长大的,如今......阿堰还是不甘心了吧?”

眼前依稀闪过幼时朦胧的画面,个子小小的阿堰追在自己身后,小小地一团,在春光肆意的晨曦里笑着朝自己伸出了手,奶声奶气地喊着:“哥哥,抱抱......”即使不是一个母亲所生,自己还是喜欢得很,每次都忍不住要抱着哄一哄......

可人呐,都是会长大的。岁月变迁,人心也在不断变更。

前尘往事,慢慢地就散尽了。

虞承帝又叹了口气,暗藏锋利的眉宇淡淡舒展开:“这会儿,容敛已经前去云城了吧?”

许致这时接上了话头,点点头:“肖公子在路上了。”

虞承帝缓缓倒向了身后的软垫,眯起眼睛,有夜色绕过灯光从宫殿映进来,染暗了宫里的角落:“肖家的孩子,还是不错的。”

“给方家那边放个信,把方麒佑从陶城召回来吧。”

25.风涌

晨起,大虞帝都的长宁宫内。[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刚起身不久正梳着发髻的大虞萧后端坐在镜前,看着镜里自己的发髻被高高地梳起,渐渐挽出一个高耸雍容的发髻,心下有几分满意,一向严肃的脸上有几分笑意:“阿鸾,这是你想出来的新发髻?”

正为萧后梳头发、身量高挑的彩鸾安安静静地笑笑:“回太后,是。”

萧太后像是不经意地问道:“听说昨晚皇帝睡得很迟?”

彩鸾微微颔首应诺:“据说驸马肖家的公子肖容敛已经动身前去云城了。”

萧太后嘴角似笑非笑,像是带着三分嘲弄三分冷笑:“他倒是放心,也不怕把人折在那里。”

彩鸾神情有些迟疑,手上的动作却稳稳当当:“再怎么说,睿王也不敢吧?”

萧太后神色冷淡:“呵,这么不安分了,还有什么不敢的?皇帝总是妇人心肠,总念着当年的那点兄弟情谊......等到人家把刀架到脖子上,他就信了。”

彩鸾不好接话,只是默默地垂下头,为萧后簪上凤钗。

萧太后眼神冰冷,神色冷肃,眼中有着冰刀一般的光芒流过:“这是要动手了吧?和他母亲一样的心性,难为皇帝还这么喜欢这个弟弟。”

“冰纨,给外面递过消息去,不要轻举妄动,让云城的本家盯着点。”

一直默默地充当背景板、一身冰蓝色干练装束的侍女抬手行礼后退了下去。

周颢就是太过心软了,要是她,绝不可能留下周堰蓄兵造反的机会。先帝一去世,她必定会派人斩草除根。不过也好......心软的人,总还是好控制些。

暮晚,帝都通往云城的官道,夕日已落,天色垂暮,几乎黯淡无光。[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一辆外部朴素内里精巧的马车在官道上驶过,马车里面的软榻上铺着锦缎,坐在上面的白衣公子怀里捧着暖炉闭目养神,显然近来的天气已经越发冷了。

车里一个怀抱长剑的男子微微颔首表示尊敬:“公子,我们真的是去云城取麒麟血的吗?”

白衣如雪的高华公子眼睛都没睁开,只是靠着车壁缓缓道:“睿王要查,麒麟血也要取。”听说麒麟血要被拍卖、千金酒即将面世,他自然要去看看。方麒佑的旧疾要消,最好是用麒麟血。

表面上看上去好似对万事万物都毫不上心的肖公子容敛,也并没有帝都里许多贵族人家流传的那样不在乎方麒佑。

几天后,同一条大路上,在虞国帝都借地养病的朔国王世子段子安从马车上走下来缓口气,禁不住咳了几声:“离云城还有多远?”

一旁的侍从为他披上灰鼠毛的大氅,这个时节朔国已经是寒天地冻,虞国气候显然还要好一些:“不远了,眼下已经出了帝都。”

天上有细细的碎雪开始飘落下来,落在段子安的手心上,转瞬间就消失无痕。

云城花雪集每年都请星象师测好天气,设在每年云城的头一场雪里,偏偏每年都测得很准。想来今年离这个日子也快了。

段子安仰头看着模糊不清的天际,常年病弱的脸上微微带了些笑意:“今年还没有下雪呢吧?想来我们还是赶得上花雪集的,这么热闹,很想去看看呢。”

从姜国到虞国的海面全年皆不结冰,年末往来的商船众多,码头来往繁忙。

这时有一艘华丽的大船载着姜国使臣从姜国前来,眼见临近云城。

从姜国海面远道而来的女帝近前侍臣楚碧一身碧罗窄袖,身段纤细,眉目风致,别看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却是女帝膝下的得力干将。她回首凝望着姜国方向的海面,眉心微微蹙起:“听说最近云城有些不安份?”

倚坐在大船上眉眼间风情无限的紫绸女子魅惑一笑,搂住身边美丽少年的苗条细腰,一只手从少年的胸口伸进去,随手拨弄着少年胸前的两个红点:“你管那么多干嘛?这又不归我们负责。”

楚碧虽为人洁身自好,并不喜欢亵玩美男,但想是见得惯了,对魅姬的行为却也视若无睹,丝毫不觉得难为情:“既然也是顺路,时间也对得上,我们不如先去看看这个花雪盛会,再前去帝都。”

魅姬妖妖娆娆一笑,像是心情极好,在美少年的脸上一亲便道:“好,我最喜欢凑热闹了,都听你的。”

在云城即将风涌云动、波涛汹涌之际,在此时云城城主府内。

城主萧域文恨铁不成钢地斥骂着萧烈:“表面功夫是一定要做好的,万万不能和睿王在这时翻脸......天真的要变了。”

萧烈不服,梗着脖子反驳道:“可是睿王和我们萧氏素有旧怨,这时纵然结好也无用。”

萧域文气得直接一掌拍在了萧烈脖子上:“你懂什么?”

要是睿王狂性大发,一怒之下跑到城主府杀了他们父子二人,他们也没处喊冤去,死了就是死了,死了也是白死!

这个儿子真是没有城府,简直愚蠢!

云城卫家的主宅里。

一方有些冷清阴森的祠堂里,一个穿着宽大紫袍、身材高大干瘦的中年男人手持蜡火点灯,等着灯芯慢慢燃起来,一盏又一盏的灯在卫家祠堂亮起。

现任的卫家家主卫剑心属于主支,可近些年由于卫家旁系依附于睿王的缘故,主支反倒不如旁系风光,家主之位也有些名存实亡。

这时听着跪在脚下的属下回报回来的消息,卫剑心仍然不急不缓地点着灯,很沉得住气,全部听完后,正好也点完了祠堂里的最后一盏灯。卫剑心唇角慢慢抿起一个有些森冷的微笑:“随他们去......正好,为公子拔掉这一支吧。”

云城沈家的宅子里。

沈家大堂里灯火通明,沈家旁系的六房夫人寡居已久,暂住在沈家,消息并不灵通,这会儿有些惊讶:“大公子要回来了吗?”

沈家长房沈穆,沈岸华的父亲点点头:“不错。”说着别过脸去,对着沈家德高望重、最有话语权的老爷子沈忱道:“父亲,听说这次岸华是和容敛一同回来的。”

肖容敛曾向沈忱求学,也算是拜入了沈家门下,是沈忱的弟子。这次一同回来,想来是奉了皇上的旨意。

沈忱眼边皱纹虽深,眼神却并不浑浊,一双眼神极为睿智。他深深地看着在座的沈家诸人,眼神明亮:“是啊。今天召你们来,就是想说这件事。我们沈家,百年来一直以团结立家,可出庸才,却不可出叛徒。虽说我们沈家从不依附帝都的任何党派,但始终忠于的,都是皇室。你们啊......都要记得这一点。”

底下的沈家诸人齐齐应诺。

香雪海庭夜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外面熙熙攘攘、吵闹喧嚣,可偏偏这里的阁楼却很清静。

阁里的雪衣女子燃了一束熏香,随后打开窗户,不多久,就有一只雪鹰从天际飞来,无声无息地落在窗台上。

婴雪从容地取下鹰脚上的信条,看了微微凝眉:“公子已经来了云城了吗?”

还好一切都准备好了,便是万一,也不要紧。

婴雪抬头看向一望无际的夜色,玻璃一样澄澈的漂亮眼睛倒映着一片暗沉的色彩。一切,都该开始了。

也罢。

26.刨白

晨起的光朦朦胧胧,虽不阴沉,却也没有日光漏下去。[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今天早晨起来的时候顾怀裕的心情很好,穿戴整齐吃完早饭后,对薛嘉提议道:“嘉儿,顾家资助云城三大学院贫寒学子的计划已经提上了日程。虽说一时落魄所以接受援助来铺前程这种事很正常,一般心胸开阔的学子也愿意接受,但是不乏个别学子因为不得已接受外援而心生耻辱,这种心态,最好的办法,莫若与之为友。”

薛嘉一瞬间领会了他的用意:“怀裕的意思是,不如我们作为顾家人,亲自前去探望,以平易之态与学子结交,在学子中树立顾家的口碑吗?”

顾怀裕的眼神更加入柔和:“恩,是这个意思。用金钱打动人,尤其是对于这些颇有学识、前途不凡的学子来说,不如让他们心折更好。”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下来,他才渐渐发现嘉儿的学识很好,自然更容易博取那些学子的好感。他越来越意识到,自己身边的这个人,真的是很好很好,自己简直就像是捡到一个宝一样,而前世里他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不由得让他在心悦之余又暗暗觉得心疼。

不过真的坐在了云城最大的云天学院的时候,顾怀裕不由为自己的这个提议而倍感扼腕后悔――在看到薛嘉被一众学子围起来畅谈辩论之时。

顾怀裕虽说大家公子出身,自幼也是有家里专门请来的讲师讲授,不可能真是个毫无学识的纨绔,但他确实对做学问一事毫不感兴趣,反而更喜欢些杂史游记之流的书。顾二少对这方面很是自谦,觉得自己除了和他们一样都认得字之外,实在也没什么共同语言。所以做了番友好的结识,把薛嘉介绍到这些学子面前后,顾二少有些气闷地到学院后院去赏景去了。

席地而坐的七八个学子在讨论了半响关于经学和史学的研究方法后,话题说着说着就歪了楼,从史学跳到了姜国的神权政治体制上,议论起姜国女皇和大祭司分权而治的利弊,之后又跳到了姜国人情风俗上,最后终于转回了虞国的风俗上。

说起虞国不同于边邻朔国最大的区别,莫过于娶男妻,一个学子不由得兴致勃勃地提出虞国男妻风俗的形成起由。[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结果说到这里,忽然就没人接话了,议论之声莫名消失,四周一片诡异的沉默。

薛嘉曾是云城三大学院枫落学院的学子,即使是嫁去顾家也不到两年,纵然后来不再去学院继续求学了,很多人也并没有遗忘这件事。这件事当初三大学院的学子们之间早就传遍了,云天学院的学子们自然也有一颗八卦之心,对其中的曲曲绕绕早就清楚。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薛嘉是自愿嫁给顾家二少的,而并非被薛父强迫。

在他们看来,薛嘉作为云城三大学院中文思敏捷、见识高远、被授课先生给予了极高期望的聪慧学子,明明有着大好的前途,却被迫嫁给一个男人,生生断掉了以后的人生,甚至不能再娶妻生子,这是何等的残忍?更何况,薛嘉所嫁的,还是一个纨绔,是一个甚至不能让人心悦诚服的人,何等委屈?这事如果发生在他们任何一个人身上都很难接受,何况薛嘉为人还一向清傲。

那时他们还揣测薛嘉会不会在成亲那日直接在礼堂上逃婚,为此还有些好事的学生为此开赌下注,结果薛嘉就这样老老实实地嫁了过去,之后就像一颗沉入湖里的石子,再也没了动静,慢慢人们的好奇心也就弱了下去。直到一年后,顾二公子放下了连家公子、对自家夫郎回心转意的大八卦再一次传遍云城后,三大学院的学子的耳中才再一次听到了薛嘉的名字。

云天学院的学子以前自然也有见过薛嘉的,这次顾怀裕带薛嘉前来,不用特意介绍,很多人也知道是谁。然而毕竟薛嘉不是在这个学院求学,这里的学子几乎都和薛嘉不熟,很多事情即使好奇,也不会多问。这时提起男妻之事,众人几乎转瞬就联想到了在座的薛嘉,便都一瞬间沉默了下来。

薛嘉看到众人这个样子,一愣后也明白了为什么,正想说些别的转移话题,却没想到云天学院的院长之子陈临清这时忽然默默地问道:“这一年多,你在顾家过得好吗?”

薛嘉曾作为枫落学院的学生之一来到云天交流文章学识,就是那时和陈临清认识,两个人相谈颇是投机,后来来往也比较密切。陈临清面貌温文尔雅,气质文质彬彬,相处起来让人觉得很舒服,薛嘉一度也把他看做知己好友,后来嫁入顾家后才慢慢没有联系。

这时陈临清的问话里透着十二分的关心,薛嘉也不好不说,倒宁愿说出来宽慰一下昔日的友人:“我很好,怀裕待我很好。”

一句话尽显他和顾家二少之间的亲近。

陈临清显然有些不信,眉毛蹙起,眼里的疼惜几乎实质化:“如果你真的很好的话,这一年来怎么再不见你来学院了?顾家二少真的对你好的话,怎么会不允许你继续求学科举?”

这话未免说得有些逾越,毕竟是顾家家事,薛嘉既已嫁入顾家,这种事情外人也不好多加干涉。不过薛嘉清楚陈临清也只是关心他,只好抿唇一笑:“这是我自己愿意的。我今后不想走科举之途,愿意在顾家学着经商。”

陈临清瞥了一眼四周的几个学子,抿起嘴唇,也没有再继续穷追不舍,只是郑重地道:“你真是自己愿意的?”

薛嘉点点头,倒是毫不违心地道:“不错,我和怀裕感情很好,如果以后做官的话不知会被派遣何处,倒不如自己经商来得自在。毕竟――”薛嘉也不多谈两人之间的事情,话锋一转,“虞国对商人还是比较重视的,不像朔国那般歧视。”

一个极聪明极有眼色的学子一瞬间跟着转移了话题:“是啊是啊,话说咱们虞国对于商业可要比朔国宽宥多了......”

众人的话风随即跟着转了过去,那一瞬,薛嘉不经意看到了陈临清有些黯然的眼神,眨眼便不见了,薛嘉倒是有些疑心自己错看了。

志趣相投的人话头上来往往刹都刹不住,整整一个上午,学子们都沉浸在这一场酣畅淋漓的谈话里,天南海北,无所不论,就连云天学院的先生也加了进来。后来顾怀裕在后院转得无聊,回来的时候也不由得加入了话题。

等在云天学院用过了午饭,顾怀裕带着薛嘉坐马车回去的时候,薛嘉犹自沉浸在这场痛快至极的讨论里,尚且微微觉得兴奋。过了半响,薛嘉才发现顾怀裕上了车就没再说话,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顾怀裕有些阴沉的脸色。

“怀裕,你怎么了?”薛嘉小心地扯了扯顾怀裕的衣袖。

顾怀裕心里的烦闷更甚。不该是这样子的,不该是这样子的,他这一世这样宠爱他、信任他,甚至把自身最大的秘密都告诉了他,为什么嘉儿还会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难道他还是不够信任自己吗?难道他还是怕自己会抛弃他吗?

有些无力地扶住额头,顾怀裕声音有些哑:“嘉儿,不要在我面前露出这种表情......”看着薛嘉更加不知所措的怔楞,顾怀裕一把握住对方的手,“你不要在我面前这样小心。”

薛嘉顿时听懂了他的意思,脸上缓和下来,自然而然地倚靠在顾怀裕的肩头上,放松了姿态:“你今天是不高兴了吗?”想了想,薛嘉狠下决心才道:“要是你去了这种地方不高兴的话,以后我们就不去了。”

顾怀裕紧紧搂住身边这人,心下又急又气:“在你心里我是这种人吗?”

“我怎么可能会因为自己喜不喜欢而限制你的行动呢?更何况我也没有不高兴。我只是......只是在想,当初我爹选了你嫁给我,真是太委屈你了......要是我爹没有动这个心思,你父亲也不会逼迫你嫁入顾家,你就可以继续求学,将来走科举之路踏上为官之道,娶妻生子光大门楣,而不是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说到后来,顾怀裕声音越发梗塞,明显是被今日的事刺激到了。

今日看到薛嘉在众人中间述理陈情,神采飞扬,自身优势展现得漓淋尽致,顾怀裕在深深着迷的同时,心中也不由地觉得不安:嘉儿是说过愿意陪他一同经商,可这其中没有迁就他的成分吗?这真的是嘉儿心中所喜欢的吗?他以后会不会后悔?自己这么对他真的好吗?

薛嘉直起身子,抬起脸望着顾怀裕,深深蹙起眉毛:“怀裕,我以为有些事情我不需要再多加解释的。你听着,我当初并不是被迫,我是自愿嫁给你的。如果我真的不愿意,我有的是办法可以逃出薛家。你以为我在薛家长大的这些年是白长的吗?”

顾怀裕神色犹疑:“可你真的愿意放弃科考、一直这么陪着我吗?”

薛嘉神情平和,眼神温柔:“当然啊。我并不热衷于做官之事,也是真的想陪在你身边经商游历的。因为最初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已经爱上你了啊.......”

27.圈套

下午的时候顾怀裕带着薛嘉去了千金酒盘下的店面里。[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顾家已经挑好了人选为郑老过继为义子,在官府也签订了契约,负责千金酒坊的一应管理事务,千金酒坊最后的利润则由郑家和顾家一同分成。郑老本意本就是让千金酒的口碑流传下去,而不是在乎钱财,顾家定下的契约郑家倒也都同意了。

由于这个店是顾怀裕争取来的,再加上顾怀裕请命保证,所以顾钟鸣把千金酒的经营事宜全权交给了顾怀裕负责,顾怀远还把自己手下得力的两个人派遣了过来,随顾怀裕调配。这两个人一个善于经营管理,被顾怀裕任作了千金酒坊明面上的掌柜;另一个善于算账,被顾怀裕任作了账房先生,管理千金酒坊的账面。

这次带薛嘉过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也就是让这个店里的一应人等认认人,让他们知道薛嘉也是这个酒坊的主人,对这个酒坊有着和他一样的话语权,以后这里的事务薛嘉同样也可以上手。

对着薛嘉讲解了一下午店面经营的一套流程后,顾怀裕美滋滋地带着人去云城百味阁用餐。

午后薛嘉并没有再说什么让他放心,但他莫名其妙就觉得安心了。是啊,什么话也抵不上这一句――我已经爱上你了啊......不需要再多的解释,因为爱着,所以心甘情愿。

岁月光阴在蒙了尘的阁楼里抚过,然而书香墨意在空气中浮动。这世间风云变幻莫测,可他真真切切地拥有着一个人,这个人为他温柔欢笑,为他蓦然欢喜,对他情真意切,一往情深,他怎么忍心辜负?这一次,纵然是殊途,他也愿意与子同归。

这时从云城洛华主街走过,顾怀裕看着身边这人,内心默默欢喜着,眼神温柔地几乎能滴出水来。

薛嘉喜静,平素很少出来逛街,嫁入顾家后更是深居简出,这会到了街上,看见云城热热闹闹的,心里也有几分浮动之意。(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顾怀裕一直观察着薛嘉,看到薛嘉在街上的一个摊子前停了脚步,一看摊子有些失笑,搂着薛嘉在他耳边道:“怎么,想玩?”

这是个投套子的玩具摊,摊子上整整齐齐摆了一堆小玩意,站在线外,用竹签做成的圆圈套子扔进去,套住什么算什么。虽说摊子上的东西都不怎么值钱,可只要多套几个,自然还是比花的钱还要划算。其实都是些小孩儿玩的玩意,而且顾二少在街市上玩了多年,自然知道这东西不是人们看上去那么容易套住的,要真是一套一个准,摊主早就破产了。

薛嘉感觉到顾怀裕吹在耳朵边的热气,微微有些脸红:“玩什么,都是些小孩子才玩的,我才不去玩。”

顾怀裕忽然想到薛嘉儿时便想过玩这类玩意、但却从没玩过这种可能,忽然有些心疼,但点点头道:“好好好,你不想玩,是我想玩,你陪我玩好不好?”

等竹套拿到手后,薛嘉看着自己手里的十几个套子,嘴角微微有些抽搐:“真的要玩吗?看上去......似乎很丢脸的样子。”周围好几个人都围过来看着他们呢,两个大男人当街玩些小孩子的东西,真的大丈夫?

顾怀裕洒然一笑:“我才不怕丢脸,这种事自己痛快就好了,何必管旁人的眼光?你先来你先来。”

看着街市上热闹的气氛,薛嘉其实心中早有些蠢蠢欲动,也有些手痒痒,想试试这儿时也曾艳羡过的玩意。结果......十几个套子都投完了,什么也没套住。

薛嘉不禁有些懊恼:“哎呀,我手劲这样不准,钱全都白掏了。”

华灯初上,在那灯光阑影处,男子微微低首微笑,眼里全是温柔纵容:“谁说的?还有我呢。”

虽说顾怀裕文不成武不就,可他从小对武艺倒比文章感兴趣得多,家里特意请过武师指导他,固然也没练成什么高手,可确实也会些招式,手上力道自然比从没学过武的薛嘉有准头,这么一堆套扔下去,十个里倒有九个套中的。

这么一来,摊主有些禁不住心疼了:“哎哟呦,您看,有哪个练过的特特地跑到我这小摊子上蹭这种便宜,您这么一堆套子下去,真是收走我不少东西。”

顾怀裕笑笑,从怀里掏出一淀银子递过去:“摊主,我也不是为了蹭你这点便宜,不过是找个乐子,银子给你,刚刚我套中的东西一个都不少地给我送到明坊街的顾府上去。”

回头顾怀裕看着薛嘉眼中全是讨好之意,眼中全是等着被夸奖的喜色:“怎么样怎么样?我给你赢了一堆东西回来。”

街市上红映映的一片盛世灯火下,薛嘉神情有些恍惚。

记得小时候,薛家在年节时包下主街街市这里的一间楼阁看烟花,小孩子耐不住在楼阁上陪着大人说话,一群小孩子就都下了楼到街市上去玩。那会儿夫人生的几个孩子就想玩这个套圈,其他几个庶子女也都讨好他们,陪着他们玩,那时他就默默地和两三个不受父亲喜欢的庶子女站在一边,看下人掏钱让他们玩,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羡慕,也想去玩玩这个游戏。可是那时没有哪个下人上来问一句,四少爷是不是也想玩?

眼前的这个人,不管自己喜欢的什么,幼稚不幼稚,别人怎么看,他只在乎自己的想法。只要自己喜欢,他就愿意陪自己玩个遍,讨自己喜欢。这么多年,他终于也等到了这么一个人,这样在乎自己,这样好。

薛嘉的眼睛有些湿润,心头感情涌动,有些克制不住,一把搂住顾怀裕的脖颈,直接吻了上去。只是浅浅地吻了一下,并没有再深入,可却寄托了他此刻所有的心情。

顾怀裕被这么亲了一下,亲完了才反应过来,眼睛里闪动着喜色,但在大庭广众下也不好再欺负薛嘉,只好凑过去额头抵着额头,一触即分,话里的意思颇深:“要不是在街上......回去等着。”

街市另外一边的阁楼上,坐着三个年轻男子,其中一个穿着烟紫色外衣、眼角有些妖娆、眼神深沉莫测的男人对着对面那个面容精致的少年道:“据说顾二少之前对你用情极深?”

对面的少年面容刷地变白,显然没料到对方会这样直接嘲讽自己。

男子轻佻一笑,盯着阁楼下眉清目秀的素衣男子的眼神越发幽深:“呵呵,我并没有笑话你的意思。只是觉得......恩,很有意思,真是很有意思。”

连他自己也没料到,这次来云城,竟然会有这样的收获。楼下的猎物,可是他最喜欢的类型呢。

坐在百味阁等着上菜的时候,顾怀裕从临街的窗口上望了下去,看到下面有个摊子上卖夜明莲花灯,心中一动,便对薛嘉道:“嘉儿,你等等,我下去给你带个东西回来。”

薛嘉含笑点点头,安安静静坐着这里等着顾怀裕上来。

没过片刻,一个普通布衣打扮、三十多岁的汉子上来走到薛嘉面前,作为一个大男人,还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薛公子,顾二少爷雇了我,让我下来领你下去,说是要给你一个惊喜。”

薛嘉朝下面看了看,刚刚还在下面的摊子上看到的顾怀裕的人影果然不见了,这事也像是顾怀裕的行事风格,不由得愉悦地笑了笑,对这人客气道:“那你带我去吧。”

百味阁有两条楼梯,由于地理和架构的原因,两条楼梯上的人是互相看不见彼此的,最是方便躲人。薛嘉跟着那人往下走的时候,那人直接绕过了离他们坐的厅堂更近的楼梯,反而绕道另一头了。

薛嘉跟在他后面,有些疑惑道:“为什么不从那面下去?”

汉子憨厚地笑了笑:“从另外一面下去更容易看见顾二少爷。”

薛嘉应了一声,随着他从另外一条楼梯下去,下到外面依然是人来人往的街市。可薛嘉左看右看,还是没有看到顾怀裕的身影,便问:“顾怀裕他在哪里?”

汉子挠挠头,对着薛嘉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伸手指着薛嘉背后的方向:“顾二少刚刚是在那里给我钱叫你下来的。”

薛嘉这时稍微觉得有些不对,不过周围人们来来往往,大庭广众下也只是稍稍警惕了一下,心想要是这人引自己去偏僻陋巷的话绝不和他走,便转头朝他指的那个方向走了几步。

意想不到的事情忽然发生!那汉子在他转背的一刹那,迅速走到薛嘉身后,一伸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鼻间有着刺鼻的味道,薛嘉心中警惕心大起,忙要喊出来,却没想到药性竟如此之烈,自己竟在这片刻之间就身子一软,说不出话来,还隐隐昏迷了过去,耳边最后听到的声音就是刚刚那个汉子惊慌的声音:“公子,公子,你怎么又犯病了?快快快,我快带你回家......”

是什么人?到底是谁要这么做?

怀裕......

28.求助

薛嘉醒来的时候,压下心中莫名的惶恐,迅速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状况。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

首先,这是一所陌生的房间,而且一看就能看出来,这必定是一位贵公子的居所;其次,是自己的情况:被人放倒在软榻上,身上的衣服还是那一身,没有被捆绑起来,虽然身子还有点软,但可以自由走动;而后,他心里大概估量了一下时间,觉得自己应该也没有昏迷多久,不过这种感觉上的事情也是说不准的,他也只是纯粹的感觉,现在没有任何能佐证他感觉的工具;最后,是谁要害他?

带他前来的绝不可能是怀裕。怀裕虽说从前和一帮子纨绔玩在一起,也听说那帮纨绔玩起游戏来什么招数都能使出来,要是别的纨绔他兴许还以为对方是要和自己玩个恶作剧,但他深信怀裕是绝不会让他担惊受怕就为了体验一下这种所谓的“刺激”的。

那么问题来了,不是顾怀裕,是谁?

还没等他下来软榻再试探一下周围的情况,门忽然被人打开了。

进来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薛嘉见他的第一面,感觉就很不好。对方长得并不丑,甚至可以说是很漂亮,眼角妩媚地挑起,然而身上的气势却一点也不弱,一身烟紫色的宽幅长摆非但没让人觉得他柔弱,反而有种微微森冷的胆寒。

这种诡异的感觉在对方对着自己一笑后达到了顶点。

薛嘉尽量镇定下来,冷静地问:“请问阁下何人?带我来此有什么目的?”

对面的男人眼里几乎满意地不能再满意的眼神都没有办法让薛嘉忽略:“你只需要知道我叫阿炎就好了。我带你来,自然......是想请你来赴宴,并且......做些什么让人愉快的事情。(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說’)”

当男人鼻翼呼出的热气几乎都要喷到薛嘉脸上的时候,薛嘉就是白痴也明白了对方邀请中的深意,隐藏在眼中的气愤和隐隐的恐惧几乎有些压不住:“你知不知道,我是云城顾家二少爷的夫郎,如果顾家知道了这件事情,绝不会轻易与你善罢干休的。”

男人有些轻佻地笑了笑,手指缠上了薛嘉的头发末梢:“啊哈?先不说顾家能不能查出来是谁带你过来的,就是查出来了,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这句话表达的意思很清楚——这个男人背后的势力可能很大,即使是顾家也奈何不得。

薛嘉脑中拼命想着可以拖缓事态发展的理由:“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想来你也听过,顾怀裕有多重视我。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以他的性格,必定不能忍气吞下这样的耻辱。”

男人有些好笑地看着他,竟带着隐隐宠溺的笑意,似乎对于纵容对方拼了命地想逃出自己的手掌心感到很是愉快。

薛嘉看着他的表情,拼命绷住自己有些着慌的神情,低低道:“公子,之前我们素不相识,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这么做,但我相信肯定不会是因为你喜欢我。如果是有人让你这么做的,无论他出了什么条件,我都可以和你商量。”

男人又哈地笑了一声:“好孩子,你说错了,我就是因为喜欢你呀,所以才想把你带来。要知道,这间屋子,之前我还没有带过任何人呢。”

薛嘉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男人,觉得配上这人的神情动作,看上去诡异地就像是个疯子!他和他之前根本不认识呀!内心隐隐感觉到似乎是怎么也没有办法说服对方,薛嘉在对方凑近的那一刻忽然猛地把人往外一推,蹭地从软榻上跳下来就要跑。

原本也没有想就能这么简单逃出去,可没想到这个男人的力气竟然这样大,在他推开他的那一刹,直接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手腕,狠狠往后一拉,直接把他禁锢到了怀里,在他耳边微微笑着:“好孩子,别跑,别说你打不过我,这个别院里也全是我的人,你是绝不可能逃出去的。”

像是迷恋这样的距离,男人继续在他耳边低声软语:“我其实也只是想让你陪我几天而已,过了这几天,我就会放你回顾家。到时候只要你不说,没人会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且......我技术很好的,绝不会弄痛你,你和我在一起,一定会非常快乐......你一定会迷恋上这种感觉......到时候你说不定愿意一直陪着我呢?”

薛嘉完全处于受制于人的状态,而且他也相信男人说的应该都是实话。怀裕不见他后一定会找他,可这地方他却不见得能找到,而自己也没有办法逃出去......难道真的要委身于这个男人?

薛嘉心中渐渐感到绝望,面上却始终强撑着让自己不那么软弱:“你休想。只要我还有一点力气,就绝不会顺从你。”

“那也好,那我们就玩点激烈的。”男人微笑得从容不迫,眼底深处有着蛰伏的兴奋,“对了,忘了你还没吃晚饭呢。我不是一个完全不讲究情调的人,我陪你用饭,用完饭我们再做些、更有情趣的事情。”

薛嘉一把推开死死搂住自己的男人凑过来亲吻自己耳垂的头颅,心下一阵又一阵地反胃恶心,最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怀裕,怎么办,怎么办?

顾怀裕在顾府阴沉着脸问长林:“找到夫郎了吗?”

长林皱着眉摇了摇头:“街市上人太多太乱,即使是平常为咱们做眼线的几个人也没有注意到二夫郎是被什么人引出去的。”

顾怀裕沉着脸,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发疯,沉着心努力在脑海里思索最有嫌疑的人以及能求助到的外援。

薛家?不可能。萧府?也不对。难道是连采玉?因爱生恨?开什么玩笑?

顾怀裕的脑子乱成一团,甚至把顾家在商行上的对手都想了一遍,却依然不知道到底是谁要掳走薛嘉。薛嘉和人没仇没怨,到底是谁要这么做?

不不不,先不想是谁做的,那谁能帮他找出来劫人的人?

顾怀裕心里一阵烦躁,忽然像是想到什么,猛地揪住长林的衣领:“对了,半个月前我就让你派人在城门蹲守,那个我说过要重点观察的白衣公子你们打听出住处了吗?”

啪啪拍了两下桌上的机关,有无数暗箭在黑暗里齐数射出,差点把对面的刺客射成一个筛子。奈何刺客身法实在诡谲,一个闪身,竟然带着身上的大小伤口消遁在了园子里。

端坐在桌案前毫发无伤的白衣公子淡淡地看着消失的刺客,下了一个口令:“追。”

在坐等消息回来的这段时间里,白衣公子看都没看摞在桌案边的一堆公文,只是拿起一封信,又来回看了一遍,嘴角才抿起一个淡淡的笑意,把手边的书信放到了一边,从青玉酒瓶里往酒樽里斟酒。

正当白衣公子从容地饮完了这一杯酒后,酒樽刚一放到桌案上,就有下人过来报道:“公子,门口据说是顾家的二少爷前来拜访。”

顾家的二少爷?顾怀裕?

肖容敛不紧不慢地把酒瓶和酒樽重新放回几盒里去:“让他进来。”

29.转机

趴在别院一处不易被人看出的角落里,紫色长衣的魅惑妖姬把下巴支在趴在院墙边的胳膊上,偏着头看向旁边的人,长长的眉线挑起,一双眼睛漂亮得很:“喂喂,你说这小子会怎么下手?直接扒光了上?还是用道具?”

一身利落的窄袖碧裳的女子轻轻皱起眉:“你说,这个萧炎抓的人是谁?”

晚间姜国使臣团的主使令楚碧陪着好友魅姬在云城热闹的街市上逛,魅姬还拉着她家的小宠儿,一边逛街一边亲亲摸摸上下其手。[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没想到正逛着高兴,魅姬眼尖,一眼看出那个所谓街上“发病”的素衣公子是被迫掳走,一时好奇心大起,直接派人把她家小宠儿打发回去,拉着本不愿意多管闲事的楚碧一路跟了过来。掳人的人是个高手,不过楚碧和魅姬也不是凡人,竟一路也没被发觉。楚碧手里有一份关于来云城参加花雪集会的重要人员的详细名单,一进了内院,就发现把人掳走的竟然是虞国帝都萧家主家派来的少爷萧炎......

说起萧炎这个人,在萧家颇有几分特殊。萧炎的母亲是当年权倾一时的女丞相,最后却在当年的夺位风云里获罪致死,此后不久,萧炎的父亲因太过重情因此病重追随而去。萧炎父亲在萧家并非长房一脉,萧炎手中也并没有什么实权,父母死后越发不受约束,行事随心所欲到了有些疯疯癫癫的地步,曾在大街上和人起了冲突,直接把廷尉府的公子当街打死。然而萧家掌家人――萧太后的母亲萧太君怜惜他,即使他做出这样的事情也替他盖了下去,后来萧炎越发肆无忌惮,在帝都无人敢惹。

也不知道这样一个无所顾忌的疯子,怎么就被萧家派了来?

魅姬眉头一挑,眼中盛着盈盈笑意:“看他带过来的这公子,衣着举止皆是不俗,想来也是大家公子。可是大家公子又能怎么样呢?当年廷尉府的公子不是说打死就打死了?”

楚碧眼神疑惑,想了想才想起有这回事。

魅姬重新把下巴放回了原来的姿势上,眼波光转流动,溢满了看好戏的悠闲:“诶,我可不许你过去救人啊。(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我可好久没看过别人的活春宫了。”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削瘦身影在别院上空一闪而过,一眨眼竟然消失不见!

魅姬眼睛一跳,语气有些诧异:“啊呀,这人去了哪儿?怎么我都没看出来?”

楚碧心境沉稳,眼力比起魅姬还好一筹,这时一直静静潜伏在这里,自然看出那人用了一种特殊的潜藏术,不是武功分了高低就能轻易看破的。

几息功夫后,五六个纹着雕蓝袖口的白衣人追踪而来,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这别院之内。

与此同时,正屋里的萧炎正笑吟吟地哄着薛嘉用饭:“诺,我别院的厨子是我从帝都特意带来的,厨艺极好,你尝尝。”

薛嘉默不作声地把萧炎夹过来的菜慢慢吃掉,一口一口细嚼慢咽,面上强作冷静,硬生生按捺着心中越来越忍不住的焦虑。

萧炎忽然一展袖子,直接从对面坐过来,坐在薛嘉身侧搂住他,眼中笑意吟吟:“小嘉儿,你不要以为吃得慢有什么作用,即使你吃的再慢,我们要做的事情一样要做......”

薛嘉被他抱在怀里,听着他在自己耳边亲昵的呢喃,温热的气息被故意吹进他的耳孔,浑身上下打了个哆嗦,另一只放在桌子下的手慢慢攥紧,指甲深深抠进了手心里。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现在他怎么做才可以自救?

心里的惶恐再也按捺不住,薛嘉突然“嗖”地拿起那双乌木筷,猛地回手戳向了萧炎的胸膛,萧炎下意识躲闪开,没想到被薛嘉趁机挣脱开,一撑桌子,猛地向门外跑去。

还没等薛嘉跑出去,门口的房梁上缓缓飘下来一个黑衣人,无声地立在门口。

薛嘉绝望地看着在他身后站定微笑的萧炎,后退几步,无力地靠在一边的墙壁上。对方好似一点也不生气一样,就那样笑吟吟地看着他做困兽之斗。

就在这个时候,院落里忽然有刀兵声传来,刀剑相击之声砰砰乓乓不断传进来,薛嘉面色一喜,无论是谁,只要有变动,就有可能有转机。

萧炎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只是冷笑道:“不要去想一些不可能的事情哦。”

看着萧炎一步步走过来,薛嘉神情一瞬间变得僵硬,一动不动地贴着墙壁,被萧炎强力握住肩膀,一点点带过去压倒在了床上。

被这么一闹,萧炎脸上的神情没了方才的柔和,语气却依旧轻柔,森冷中还掺杂了三分病态的微笑:“小嘉儿,你要是不喜欢晚饭,我们就不吃饭,我直接吃你好不好?”

薛嘉瞪大了眼睛,心下迅速地转着要是此刻呼救外面的人会施以援手的可能性:“你不出去看看,兴许等你出去的时候,你的人都死光了。”

“到时候等人冲进来的时候,想来会很难看。”

萧炎笑得更开心了,伸手开始扒薛嘉肩头的衣服:“我正喜欢这样呢,多有意思。”

“你喜欢这样,可我不喜欢这种的。外面吵得很,不如你把事情解决了以后再过来。”像是因为言下透露出的顺从之意,薛嘉有些难堪地别过脸去,白皙的皮肤里略微透露出一点粉,好似羞涩潮红之意,萧炎摸上去的皮肤还有着微微的热度,不禁惹得心里一动。

嘴角划出一个有些阴冷也有些讥诮的弧度,萧炎眼中透露出无限迷恋来:“也好,我们一会儿再继续,到时候就没有什么能够打扰我们了。”

没看到薛嘉藏在袖子里攥得死紧的手,萧炎啪地一甩袖子起身,对着门口的黑衣人道:“给我在这屋里看好他。”

黑衣人微微躬身领命,随后萧炎就推开门出去了。

月光下,几个白衣人和人对战的身影翩然优美,就好像在舞蹈一般。

萧炎出去后看了许久,才啪啪击掌两下,那些守卫护院的人才停下了手,对方也及时收了手。

守卫护院的人也是因为有人擅闯别院才与对方厮杀,但这五六个白衣人举动神出鬼没悄无声息的,一照脸就让人心生怯意,确实也不想再与之为战。

趴在角落里的魅姬歪了歪脑袋,眼角的弧线美而魅:“诶呀,这些人身法可真不错,都快赶上你了,你小心丢了饭碗。”

楚碧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我又不是靠轻功吃饭,何至于怕丢了饭碗。”

魅姬直接抛了个媚眼过去:“你呀,就是不会开玩笑,难为我忍了你这么多年。”

院中萧炎朗朗一笑:“不知诸位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五六个白衣人中站出来一个,对着萧炎躬身一礼,语气很是平淡,不至于傲慢,可也绝没有讨好之意:“原来是萧炎公子的别院,失礼。我家公子让我们追踪一名刺客,没想到一路追过来,刺客在萧公子的别院里消失了,我们怀疑刺客藏身于此,还希望萧公子允许我们搜查。”

萧炎身旁的一名随从立时大喝道:“大胆,既然知道我们家公子是谁,又岂能让你们随意搜查?”

萧炎脸色也沉了下去,看着他们森森问道:“你们是肖容敛的人?”

这个服饰,他虽然是头一次亲眼见到,但想来应该就是了。

刚刚施礼的白衣人点头道:“不错。”

萧炎瞥了眼身边气得脸红的侍从,冷哼了声,那随从顿时吓得低下了头。萧炎阴着脸笑了笑:“回去告诉肖容敛,我这里是不会让他搜的。今天就算你们把这一屋子的人都杀了,只要我还没死,你们就别想进去,而且还会给你们主子惹上麻烦。你们既然都知道我是谁,想来也知道我的性情,我是不会在乎死多少人的!”

“他想要提什么要求,那就让他自己亲自过来,你们还不够资格。”

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的门口忽然转过来一个白衣如雪的公子,声线清淡:“哦?萧公子想让肖某过来?”

30.回家

夜已经有些深了,月光浅淡,天光更冷,院里光线渐渐暗淡,风都沉了下去。[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仿佛唯独门口拥着雪白的对襟狐毛绒服的白衣公子徐步走进来的身影遗世独立,皎皎若月光高华。那一瞬,院里人的呼吸都不由自主稍微轻了一下。

肖容敛对着萧炎的面色清冷:“现在肖某来了,你有什么话要说?”

萧炎长袖一甩,眼角的媚色更重,媚意中参杂着冰冷,对着肖容敛眨眼的一瞬几乎就要倾泻出来:“你的人说是有刺客在我院里,要搜院子呢。真是好大的脸面!”

肖容敛把手围拢在袖子里,淡淡道:“哦?既然刺杀肖某的刺客就在你院子里,肖某的人自然要搜一搜。”

萧炎脸色难看得很:“肖容敛,先不说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不会前去刺杀你。就算我真的这么做了,又怎么可能会把人引到这里?总之我是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

顾怀裕是跟着肖容敛走进来的,因为为了找人来去匆忙,身上还是那一身墨蓝色的立领绒锻。听到萧炎这么说,顾怀裕心里像是有一把怒火在焚烧,这时几乎就要克制不住冲上去质问面前的紫衣男子了,面容微微抽搐,硬生生咬牙按捺下奔过去的冲动。

肖容敛眉目间有着淡淡的冷嘲:“刺客的事先不说,听说你把云城顾家二少爷的夫郎强行劫来此处,现在顾二少爷亲自前来找人,你还是先把人放回来吧。”

萧炎猛地一下子冒火了:“谁说的?哪里有这样的事?真是可笑。”

萧炎的失态看得隐蔽处的魅姬啧啧叹了一声,肖容敛倒似早就知道他这性格,面色依旧冷淡,只是眼神淡淡朝着院里的某个方向瞥了一眼。现场的氛围一下子冷凝了下来。

就在顾怀裕气得即将不管不顾地冲过去的前一刻,院外有蹭蹭的兵甲声齐齐地传来。片刻之后,院门口站满了隶属于云城巡卫司、兵甲整齐携带刀剑的正规兵士,一个穿戴着轻便鳞甲的男人走进来,看了一眼院里的情形,点头致意:“两位公子,顾二少爷,我的人听说这里有人打架斗殴产生争执,职责所在,我过来前来调解。[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来的人叫做卫铭,是云城八大司官司尉手下的队主之一,云城卫家的人。云城司尉管理着巡卫司,负责全城的治安事宜。而现下在卫家掌权、兼云城司尉的卫剑行,则是睿王一党。

萧炎抢先一步冷笑指控:“这里有些不讲道理的人莫名其妙地闯进我的别院,侵犯了我的地盘,云城巡卫司这时不该把这些暴徒轰出去吗?”

顾怀裕呼吸都急促起来,愤愤地指着对面的萧炎怒道:“不是这样的!是他把我的夫郎私下掳来,我上门只是为了要人。卫大人还请进去搜一搜,务必把我夫郎安全地带出来。”

萧炎顿时凶狠地瞪着顾怀裕,大吼一声:“我倒要看看谁敢进去搜?!”

一时寂静,空气好像一下子都冷了下来。

忽然,院里那边的正门被人霍然打开,一个穿着深紫色长裙的妩媚女子一手扶着屋里的素衣男子出来,对着全场众人扬唇一笑:“大家不要争了,人在这里呢。”

顾怀裕这时全然顾不上萧炎,直接奔了过去扶住薛嘉,鬓边有些头发散落下来都不管,面上神情焦虑关切:“嘉儿,你怎么样?”

胸腔中呼吸似乎都有些痛:“不怕,我来带你回家了。”

肖容敛没有阻拦顾怀裕,只是看着对面的两人眼神微微变得柔和。

对面的紫衣女人看着肖容敛微微一笑,忽然据身长鞠一躬,神情难得有着几分郑重:“幸会容敛公子,在下姜国的调香师魅姬。”

肖容敛微微躬身举袖还礼:“多谢姑娘将肖某的朋友带出来。”

一旁脸色冷肃的卫铭对着两方人点点头道:“既然人已经被带出来了,希望双方可以互相调解,不要再起争端。既然大家都平安无事,巡卫司就要回去了。”

肖容敛看着卫铭倒是略微笑笑:“辛苦卫大人了。只要萧炎公子不再阻挠,我们自然没有异议。”

看见卫铭转过来的目光,萧炎挑起眼角朝着四周扫了一圈,就在众人以为他怎么也要闹起来的时候,萧炎忽然哈地笑了一声,一双桃花眼妩媚无比:“怎么会呢?这都是我的错,想请薛公子来这里做客,没想到惊动了这么多人,实在是劳卫大人费神了。”

萧炎忽然就转过身去,一甩袖子朝后面的居处走去,声音听上去颇有些疯疯癫癫:“哈哈哈,我懒得理你们,你们走吧走吧,我累了,要歇着了。”只是当经过薛嘉身边的一刻,萧炎抬头看过去的那一眼颇为玩味。

随后萧炎真的就这么走了。

薛嘉死死咬住牙,看向萧炎背影的眼中气得发红,全是隐隐压着的屈辱。随后就感觉身边的顾怀裕动作轻缓却用力地把他拉至怀中,在他耳边低低道:“嘉儿,别怕,我们先回家......总有一天,我会帮你报仇的。”

眼下看情形确实对这人奈何不得,可这仇他顾怀裕记上了,敢动嘉儿,总有一天他要全数奉还回来!

云城的夜市一向是极为繁华的,盛夏时节夜市过子时尚有人选逛采购。不过眼下时近冬日,天气愈发寒冷,从萧炎别院出来已经过了亥时,即使是洛华主街上的摊子也撤了大半了,街上行人顿时显得冷清不少。

一路上那个叫魅姬的调香师和肖容敛聊得很是投缘。正当刚走到洛华街头这里时,街边有一个通身碧色的女子从一边缓缓走了出来,朝着几人的方向走过来,对着几人微微一礼,秀气内敛的脸上带着微笑:“容敛公子,顾公子,薛公子,我是姜国这次派遣来的主使令楚碧,魅姬是我的朋友。幸会了。”

三人对着楚碧同样持之以礼,肖容敛将双手拢回袖里,神情从容:“原来是月皇的殿前侍臣楚大人,幸会。”

顾怀裕心下知道那个叫魅姬的女人很可能早就潜伏在院子里了,一直没有动静,最后出手怕也是为了结识肖容敛,和他们并没有多大关系。不过想了想还是道:“方才还没有谢过魅姬姑娘对我夫郎的搭救之恩,在此谢过姑娘了。”

魅姬捂着嘴吃吃地笑着,看了一眼薛嘉道:“我目的何在你心里想来也清楚得很,不用谢我了,回去好生安抚一下你这个小夫郎吧,我在屋外面倒是听见他被人占了不少便宜了呢。”

楚碧立时呵斥魅姬道:“魅姬!”

魅姬对着楚碧耸耸肩膀,神色间颇是不以为意。

楚碧只好歉意地对着两人笑了笑:“抱歉,二位。魅姬就是这个样子,口不择言,但她并无恶意。要是令夫郎真的受到了实质性伤害的话,即使是我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哦,原来这个叫楚碧的女人那时也在屋子外面啊......

顾怀裕心下有些迁怒,尽管理智上知道人家也没有仗义勇为拔刀相救的责任,但是她们眼睁睁看着薛嘉在屋里被人囚禁的做法还是让他感到格外不舒服。因此即使知道这个楚碧说的想来是实话,但也只是略略点了点头,没有太多表示。

薛嘉自出来后脸色一直不太好,外面天气又冷,冻得有些脸色发白,这时忽然开口道:“肖公子,多谢你带人前去找我。不过眼下天色已迟,我和怀裕要从洛华街转回明坊街了,先就此拜别了,容我们隔日再上门相谢。”

肖容敛神色淡淡,眉目倒很温和:“也好。顾二少爷,我们之前商议的事情以后可以继续联络,现下你先陪薛公子回府休息吧。”

顾怀裕点点头,看着从街那头驶过来的顾家的马车,揽住薛嘉过去上车。

马车的木质车轮在这时安静的街面上发出滚滚的声音,声音杳杳悠长,随着马车远去慢慢消失。

留在原地的楚碧看了一眼含笑不语的魅姬,对着肖容敛道:“不知现在前去拜访一下公子的住处,可否欢迎?”

31.释怀

夜里的风吹过窗棂的声音很冷,屋里的烛火却始终持久而温暖地燃烧着。(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回了顾府后薛嘉匆匆忙忙地叫人准备热水沐浴,泡在热水里一遍又一遍地死命搓着皮肤,把皮肤搓得通红像是还不解恨一样,整张脸都冷寒下来。

顾怀裕看着死死皱起眉头,在水里一把握住薛嘉的手:“够了,别搓了。”

薛嘉一把甩开他的手,像是情绪有些失控:“你要是嫌我脏就出去!”

顾怀裕略微有些吃惊,这好像.....还是嘉儿第一次对他发脾气。想不了太多,直接过去把薛嘉整个人都抱在怀里,声音有些低哑:“胡说什么,怎么这么轻贱自己?我怎么会嫌弃你?”

顾怀裕不顾薛嘉轻微的抵抗,紧紧在水里搂住他,皮肤间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徐徐的声音有着奇特的安抚力量:“今晚的事,都怪我不好,没有好好看着你,害你被人掳走,都是我的错。”

“你是知道我的。我后来是真的开始在乎你,把你放在心上的,现在也只愿意护着你一个。不管你遇到什么事情,我都希望我们能一起面对,嘉儿,你对自己,也对我,多点信心好吗?”

一字一句,薛嘉在这样的声音下慢慢安定下来,整个人缓缓地靠在顾怀裕身上,怔楞半响才慢慢红了眼眶:“我没有和他发生什么的......我都不认识他,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带走我......我真的没有和他发生过什么......”

顾怀裕语气温柔地哄着他:“我知道,我知道......”

“怀裕,你知不知道,方才他想要......什么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觉得特别想杀了他!如果我手边有一把刀,我想我一定会一把插|进他的胸口......我是不是很可怕?”

顾怀裕轻声呵斥他,语气却愈发柔和:“别胡说,谁说你很可怕?对于伤害我们的人,我们会恨,甚至恨不得想杀人,都是很正常的啊......不要贬低自己......你要知道,无论你是什么人,我都会爱着你,都会站在你这边保护你。[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因为他也是这样的人啊......刚重生的时候,他对于自己的仇人恨得想要直接冲过去提刀杀人,恨不得把对方抽筋剥皮、生啖其肉,但最后,还是因为心中有所牵挂,才硬生生地压下了这种血腥的欲望。

薛嘉忽然侧过半个身子,回身搂住顾怀裕的脖子,小声地啜泣起来,声音最初是低低的,最后却变得无比哀伤起来,眼泪一颗颗地打落在顾怀裕的胸口,最后流进了水里。

顾怀裕缓缓收拢双臂,心里越发难过起来,像是有什么在撕扯着他的胸腔,慢慢将哀伤也浸了进来。前世薛嘉新婚被他扔在洞房据说没有哭,被他抛下了回门礼据说也没有哭,被他在后院里冷落七年也没有见他哭过一次,哪怕直到死,他都没有见过薛嘉哭的模样,可眼下嘉儿哭得这样伤心,肯定那时是很害怕很委屈的吧。

不过,嘉儿在他面前这样放心地袒露自己的情绪,是不是也说明,其实嘉儿也开始慢慢放心自己,对自己投有信任了呢?

薛嘉哭了半响,声音才慢慢微弱下去,一抽一抽地缓缓道:“你不知道......其实我这样,是有原因的。”

他七八岁的时候,那时他姨娘刚走不久,正是薛家内宅斗得最激烈的时候。薛父最宠爱的侧室原本是郑氏,那时新纳进来一个出身青楼的姨娘柳氏,颜色极好,又会小意奉承,一时间不仅夺了郑氏的风头,就连薛夫人都被压制住了不少。几方人成日里斗来斗去,虽说惹出来的事情颇多,倒也没波及到薛嘉这刚没了娘又不受宠的孩子身上。

结果那天几个孩子在薛府的花园玩耍的时候,过了会就听见夫人所生的嫡少爷薛禄掉进了水里,捞上来薛禄就生了一场大病。薛嘉私底下听见厨房的两个小丫鬟碎嘴说,其实不是无意掉进去的,而是薛禄当着柳氏的面辱骂她,被柳氏的丫鬟推到了水里。因为没什么人看见,再加上柳氏善辩抵死不认,薛仁那时正宠爱柳氏上兴头呢,也就没责罚她,只是把那个传言里的丫鬟打了一顿卖了出去。薛夫人因为此事深恨柳氏。就在柳氏产子周岁、薛府摆了小宴之际,柳氏的哥哥在酒宴上喝醉后,被薛夫人特地引去了薛嘉所在的地方。

因为据说,柳氏的这个大哥,喜欢娈宠。

仆从等人早被薛夫人刻意引开,薛嘉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凑过来对他上下其手,任意猥亵,但他无论如何大哭大喊都没有人来救他。最后他害怕极了,下死口咬住了男人的脖子,把男人咬出了血,男人掰开了他下巴,一气之下把他扔到了墙角,脑袋磕出了一个包。

就在这个时候,薛父终于被薛夫人引了过来,把这一幕看了个正着。薛父一眼就看明白了怎么回事,虽说他根本不疼爱这个儿子,可在薛父的概念里,这个儿子也是他的私有财产,怎么能被别人随便染指?要是这样也就算了,毕竟柳氏还给他添了一个儿子,可是薛父还是个极好面子的人,被好几个亲友看见这个情况,觉得极跌面子,狠狠骂了柳氏一顿,再也不允许柳氏家人上门,喜宴也不欢而散。

薛嘉那之后也病了一场。可是不同于薛禄慈母在前、下人悉心伺候,那时小小的薛嘉只能一个人呆呆地看着薄寒的窗子外清冷的天光,一点一点,把病熬了过去。他那段时间看着呆呆木木的,可却没有人明白他心里的害怕。

随着后来慢慢的长大,薛嘉慢慢明白了,只是因为当时自己是最合适拿来打击薛夫人仇人的棋子罢了,没母亲庇护,年龄合适,又不会反抗,不过是为一场后院宅斗做了无端的牺牲而已。至于他受了什么委屈,又有谁在乎?

后来到了十六岁那一年,他义无反顾地嫁进顾家,除去最重要的他对顾怀裕动心的因素外,也是因为顾家虽是大家,但家庭架构却极其简单,内部纷争极少。最开始这一年来,纵然顾怀裕不喜欢他,可顾府却从来也没让他受什么委屈,待遇比起在薛家还要好上不少。顾老爷对他也很和气,有时候他都很羡慕顾怀裕有这样好的一个父亲,甚至希望自己的父亲是顾钟鸣多好。

可惜出生由不得自己。

听到这里,顾怀裕心里难受极了,紧紧搂住薛嘉,一只手缓缓在他背上抚摸:“嘉儿......嘉儿......别怕,别怕,以后都不会这样了。我会一直护着你,谁也别想再动你一分一毫。”

薛嘉哭了这一场,心里负面的情绪散去了好些,一直压抑心里的阴霾在男人这样轻缓的抚慰下渐渐变淡,脸色转好不少。不过两个人这时依然还在水里,赤身裸体地彼此贴近,刚才说事情的时候没有察觉,这会儿薛嘉感到顾怀裕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的那只手,尽管知道对方没有别的意思,可脸色还是不禁越来越红,甚至觉得自己的下身都有点抬头,有些难堪地把脸埋在顾怀裕胸前。

顾怀裕被薛嘉这么一动,才迟钝地后知后觉发现了两人现在姿势的暧昧――浴桶大得很,可两个人就这么紧紧地抱作一团,贴在浴桶的边上。温香暖玉在怀,顾怀裕也没办法坐怀不乱,胡乱咳嗽了两声,顾怀裕才道:“嘉儿,我们出去就寝吧。”

薛嘉耳根都有些红起来,由着顾怀裕把他抱起来,两人出了浴桶后,顾怀裕用浴巾把薛嘉擦干,直接裹了薄锦袍把人抱上了床。

薛嘉的发角还有些湿,贴在脸侧淌着水珠,直淌进了薛嘉的衣襟里去,打湿了一小块胸口的衣襟,更加显得露出来的胸口白皙可口,看得顾怀裕的下身蠢蠢欲动。

看着眼前的活色生香,顾怀裕有些口干舌燥,但想到刚刚薛嘉说起的往事,勉强克制着自己:“嘉儿,今晚......可以吗?”

薛嘉听出了顾怀裕的迟疑,只是转过脸定定地看着顾怀裕,绯红的脸上有着温柔的爱意:“今天晚上......我把自己交给你了。”

顾怀裕再也忍不住了,凑上去吻住薛嘉的唇,辗转反侧。一只手温柔地抱住薛嘉后颈,另一只作乱的手慢慢褪去了薛嘉的浴袍,用自己的小兄弟磨蹭着薛嘉白皙的大腿内侧。

薛嘉脸上神色也变得有些迷乱起来,声音低低道:“怀裕,进来,我想让你进来。”

顾怀裕更温柔地吻着薛嘉,做了些前戏后,慢慢进入了薛嘉的身体。和他融为一体的那一刻,顾怀裕感情涌动,动情地凝视着薛嘉:“嘉儿,我真的爱你,很爱你。”

薛嘉闻言搂住顾怀裕的脖颈,愉悦地笑了起来:“我也是。”

君若不离,我必不弃。从此之后,死生契阔。

32.秘辛

为什么要做一个大人物呢?

那年,十三岁的方麒佑闹着自家的大堂哥,蹭着堂哥差事的机会也想看看淮城军队。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在淮城军营中,一掀帐帘,就看见了随父巡视淮城驻边军营的肖容敛。

当时军营里只有一个穿着白色单衣的小公子端坐在几案后,纯白如洗,一眼风华,只有这八个字可以形容当时莽头莽脑闯进去的少年那时的心声。

很多年后,方麒佑还记得当时看得有点痴傻的自己说出来的第一句话:“你真好看......你是不是小仙子啊?”

兴许就是宿命,就是那一眼,让十三岁的方麒佑一心就认定了眼前的这个人。

那个下午,在远离了大人们的世界里,方麒佑看着少年老成的肖小公子百般戏弄,偏偏对方八风不动,弄得从小到大在胡搅蛮缠上一向无往不利的方少帅好生没意思,最后一把抽走了对方手里的书,拿过来一看倒是小小地惊叹了一声:“啊?原来你也看《三略》啊?”

我只当你是偶遇,却没想到是知己。

那个一直静静坐着看书任他百般撩拨不说话的小公子这时才淡淡开口:“你也看?”

“对啊对啊!”终于和这个一眼看见了就喜欢得不行的小人儿有了共同的话题,方小帅兴冲冲地道:“我从小就喜欢看兵书,武经七书我都看过,而且我将来立志要做一个保家卫国的将军!”

肖小公子静静地看着他,终于对着他露出了这么半天来的第一个微笑:“好理想。”

方小帅毫不谦虚地咧开了嘴:“那必须!”

那个下午,日后名震天下的方少帅就一本兵书引起了和日后的双陆四公子之首的肖公子的话题,两个半大的孩子就天下形势、兵法战略畅快淋漓地聊了起来,一聊便不可收拾,尤其是方少帅,颇觉得有些知己相遇恨晚的感概。

聊到最后,那时也只是年方十三岁的肖公子点点头,慢条斯理地提出了一个问题:“那你有没有想过,若将军做出正确的战略决定,但是君王被小人蛊惑,使得王令和将令相违背,将军应该怎么做?”

方小帅一拍大腿道:“那当然是,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啊!”

肖小公子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道:“方少忘了虞国前朝的那位东郭将军了吗?”

前朝最后几任皇帝,一个比一个荒淫无道,眼看就是气数将尽之象。这时西边的朔国举兵来犯,幸得当时有一个叫东郭展的大将,用兵谋略如神,几次击退强敌。但是皇帝不信任他,作战时派了监军在侧。因为东郭展刚直不阿,最后得罪了这个监军的宦官,被宦官密奏上去,说他之所以一直在边境其实是想拥兵自立。皇帝不放心他,便急令召他回朝。东郭展为了边境安危执意不回,结果下次面对朔国来袭之时,东郭展定下战术,让副将和监军在他领兵设伏之际增援,没想到出身皇帝母家的副将接到密令,让他私下里铲除东郭展,因此副将和监军这次趁机不加增援,让原本设伏的所有将士深陷朔国重围中,最后无一生还。(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也就是这件事,大大削弱了虞国边防军的实力。皇帝自毁长城,最后加速了前朝的灭亡。最后这件事成为了将领受到君主猜忌的典型案例,所有用兵者在接受教学的过程中都听过这个典例。

方小帅倒是考虑了半天这个千古无解之题,皱起眉头的样子煞是可爱,最后还是一咬牙道:“要是我遇到类似情形的话,即使要违抗君命,也一定要保得家国百姓的平安。”

肖小公子看着他这幅模样倒是笑了笑:“方少倒也不用这么忧心,其实肖某早些年也考虑过这个这个谜题,后来细细剖析了这个案例,倒是想出了一个兵不血刃解决君王猜忌的可行方案。”

“什么方案?快说快说。”方小帅急着追问。

肖小公子微笑的神情颇为从容:“方少有没有想过,要是当年,东郭将军身边的那位监军选择维护他呢?”

方小帅歪着头想想,认真道:“不妥不妥,阉人最不讲究忠义,怎么肯站在东郭将军这边?”

肖小公子神情一肃:“非也。天下之大,什么样的人中都会有忠义之人,方少不可对宦臣抱有偏见。”

“而且,我只是举个例子。我的意思是,如果这个被君王所信任的人,在最关键的时刻站在将军这一边呢?”

“将在外,是身在外,不代表出征在外就在朝堂上全塞了耳目。一个好的将领,不能只会行军打仗,也要学会怎么消除君主的猜忌。”

方小帅苦恼道:“可用兵之人如何还有精力在朝堂上耍弄权谋?如果把心思都放在应对君王上,将领还如何用心行兵布阵?”

肖小公子终于露出一个有三分得意的笑意:“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人在朝堂上作为将军最坚实的后盾啊。”

当将领领兵在外时,有深受君王宠幸的朝臣私心里一力维护他,为他稳定大局费心筹谋,才能让将领用兵消除后顾之忧啊。

方麒佑也是聪慧之人,一点即透,当即明白了肖容敛的想法,心中有着一种说不清的微妙,似乎这人天生就该是为他而生。怔楞半响,方麒佑用尚且有些稚嫩的嗓音对着肖容敛郑重道:“若有一日我为将,你可愿意为我之盾?”

肖小公子但笑不语。

我们为什么要成为一个大人物呢?

不为权,不为名,为的是我们心中怀有的抱负,为的是实现我们的理想,为的是这片土地上万千苍生的安宁及和平。

一领血红色的衣角在夜风里翻飞,方麒佑在夜风里叹了口气,不知怎么忽然想到了好几年前的事情,那时候他和阿敛第一次见面。

阿敛当时其实并没有答应他,等他第二天再来军营的时候,肖侯爷已经巡视完毕,回了淮城的府邸了,半月后才会再来。还没等来这个半月后,堂哥办完差事就提着他回了帝都。再然后,他满了十四岁,就随着父亲前去了西部边疆磨练自己,自此之后再也没有见过阿敛。

一别四年,再相逢已经是十七岁了。

身后有簌簌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参将走到自己身边笑道:“方少帅,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营帐?”

方麒佑收起因为多日不见自家阿敛有些伤感的心思,爽朗一笑:“在这里吹吹冷风,冷静冷静头脑。”

那参将走到他身边,笑容不减,声音倒是压低了些:“听说睿王真的要造反了?”

方麒佑气定神闲地看了这人一眼,眼中带着微妙的笑意:“不然我为什么会被派遣过来呢?”

睿王要反,可他注定会失败的。是的,这会儿他已经身在帝都边防的大营中了――这是阿敛为他争取到的机会。可是......真的有些想念阿敛了啊。

云城香海雪庭,三十三重离恨天,最高也是最冷清的离恨阁中,燃烧着六盏诺大的玄晶琉璃宫灯,香炉里飘荡着袅袅的香气,有着安人心神的气息。阁里素净,没有太多的装饰,显得有几分空旷,却见案桌边有一条雪色的长裙迤逦地垂了一地。

案桌边两人对坐,绝色倾城的女子安安静静地凝望着对面人看着手里的情报的身影,许久才笑一笑:“姜国调香师调出来的香果然奇佳,连我都很是喜欢呢。”

对面的白衣男子点点头:“若是你喜欢,下次有了再给你送来。”

婴雪忍不住抿唇一笑,被灯映着的侧脸宛若天成:“若是方小将军知道了,怕是又要说公子偏心,有了好东西也不惦记他。”

肖容敛想起上次因为自己把别人送礼送来的长生镜给了婴雪的缘故,一直惦记着要找一面这镜子的方小佑和自己恼了好一会儿的情景,眼里禁不住也有了几分笑意:“别理他,他有时有些孩子脾气。”

婴雪脸上仍旧有着淡淡笑意,声音安静空灵:“那是在公子面前。”

方麒佑再怎么胡闹,再怎么耍脾气,那也是因为他身边的这个人,是肖容敛。方麒佑不是没有分寸,只是对这人太过放心。

肖容敛搁下手中的奏报,转而淡淡问道:“这次压轴的拍品除了睿王府的麒麟血,还有卫家的镜甲?”

婴雪点头:“不错,看来卫家拿出这副玄鳞镜甲,是想把公子留到最后了。”

肖容敛神色淡淡:“可惜我对它无意,怕是要让他们失望了。”

婴雪眉目恬淡,问道:“那公子已经准备好撤退的路线了吗?”

肖容敛微微颔首,他早已联络好卫家的卫剑心,花雪集会一过,就从卫家的密道撤出云城回帝都前线,把他冒险前来云城的情报给方麒佑带回去。这是方麒佑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他自然要陪他并肩作战。

像是想到了什么,肖容敛倒是一笑:“前几天顾家的二少爷突然上门和我联系,我倒是措不及防。一直都没怎么关注他,没想到他竟然也对后族萧家的事情上了心。”

帝都里有两家同音的贵族,到了这一代,肖家里最为尊崇的是先帝元后所出的大长昭阳公主的驸马肖骆,肖容敛父亲肖骏肖侯爷的堂弟,故而肖家通常被人叫做驸马肖家;而萧家地位最高的便是萧家掌家人萧太君的女儿,先帝的继后,现今的萧太后,因此往往被人称作后族萧家。

肖容敛在云城布防几年,但到底年岁尚小,再怎么惊才绝艳,很多事情还不能完全掌控。他倒是真没想到,顾家那个一向庸庸碌碌随性度日的二少爷竟然截下了那封被他的人漏掉了的帝都萧家往云城传过来的密信。这次萧炎劫走了顾二少爷的夫郎,倒是让顾二少上门把信送了来。

婴雪闻弦歌而知雅意,顿时道:“属下会让人重新整理出一份顾家的详细资料来的,尤其是关于顾二少爷的。”

商贾之家以利立家,不会轻易地牵涉朝局变动,便是肖容敛想要在云城各方势力的干涉下收拢利用云城以商立家的四大家族,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这个人用得好,也许公子就能和顾家,以及一向和顾家亲近的殷家搭上线。

肖容敛记忆过人,一目十行看完手里的资料,微微拢了拢袖口,慢慢把手中得来的情报一份份投入了脚边的炭盆里:“恩。这几天也多注意一下姜国来的使臣的动向。”

“是。”

那个叫楚碧的干练女人,想来不是池中之物。

少有人知,香雪海庭的第一美人婴雪是他手下的谋士,且是他留在云城收集情报处理事务的第一把手,这些年来一直替他打理着云城的事情。多年前他救下这个当时不过十六七岁、刚刚长成的女孩子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没看错人。如今云城即将形势大变,各方势力纷纷涌动,牵涉到虞承帝、萧家以及睿王三方瓜葛,留下婴雪在这里让他放心很多。

婴雪知道肖容敛就要走了,即将离开之前,到底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问:“公子,这么多年,为什么皇上从来没有压制过睿王?”

宫廷秘闻里,睿王的生母就是死于萧太后之手,睿王和生母感情深厚,和萧家可谓有不共戴天之仇,萧家一向很是打压睿王。若是虞承帝也顺应萧家,睿王在云城也不至于有今日之势。睿王在云城拥兵自重,难道不是虞承帝刻意纵容的吗?可皇室中人,哪里有什么骨血亲情?虞承帝这么做,难道当初就没想过有朝一日睿王会举兵夺位?

肖容敛闻言寂静了片刻,那一刹,他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十七岁那年他四处游历后回到帝都,上九龙塔面见虞承帝的情形。

九龙塔用来挂置虞国历朝历代出众之人的画像,顶层挂置的便是虞国历代帝后的画像,往下一层是历代出众的皇室宗亲,再往下一层是有功的贵族朝臣,依次往下。睿王弱冠之年便被刚继位的虞承帝命人描画录入了九龙塔里,正是睿王最为风华的模样。

那时虞承帝站在九龙塔上第八层,背对着他,看向的便是睿王的画像,那背影在画像前形单影只,落落得甚至有些寂寞。当虞承帝转过脸来的时候,眼神里还有没有散尽的落寞,声音寂寂,像是落了一地岁月的余灰:“岁月催人老。一转眼,这画像竟也开始泛黄了。”

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竟让人听出了几乎落泪的眷恋和寂寥。

那一瞬,他发觉自己好似无意中触碰到了九龙塔上帝王深埋的心事。

原来如此。

世事不全。

33.报复

天色掩映着蒙蒙的灰蓝色,厚厚的云层在天空涌动,云层间漏出来的青空倒映着浅淡清亮的色泽。[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前几天云城寒流来袭,这会儿坐在窗边都会觉得冷风阵阵。

殷珏缩了缩脖子,把披着的大毛衣服往身上裹了裹,走过去把窗子关住,禁不住抱怨了两句:“这几天天气真是越来越冷了。”

屋子里的另外一个人伸手靠向炭盆,暖和暖和手脚,应和道:“不错,想来马上就要下第一场雪了。”

殷珏撇撇嘴,走过来冷哼一声:“如今花雪集万事筹备,你想来也没什么烦心事吧?说罢,这大冷的天你不陪着自家夫郎,来找我作甚?”

那人缓缓抬起头来,对着殷珏调笑:“怎么,你吃醋了?”

正是顾怀裕。

殷珏无语地瞪着他,直瞪得顾怀裕摆摆手道:“好啦好啦,来找你确实有事。”

“你那几个探听消息的人确实颇为有用,看来你在收集情报这方面倒是有一手。我想你手底下的人可不光这么几个吧?”

上次关于肖容敛的住处就是殷珏的人为他截下来的。虽说也是因为肖容敛并没有刻意隐匿自己的踪迹,可毕竟肖公子的住处也不是谁想知道就能知道的。

殷珏闻言刷地把脸冷了下来:“就知道你找我没什么好事,想都别想!我手下人再多都是给我二哥准备的,你乘早别打这主意了。”

顾怀裕失笑,要想从这实打实的兄控手里挖人怕是确实想也不用想了:“我不是和你这里要人,你未免也太护着你二哥了吧?”

殷珏脸色稍缓,却依旧冷冷地瞪着顾怀裕,黑衣少年的侧脸犹如冰雕玉琢:“你管我?顾二你有话直说。”

顾怀裕忍不住也对着殷珏撇撇嘴:“好了,我只是想和你这里借两个人,去替我收拾一个人,别让人查出来。”

殷珏这回眼睛都懒得抬了:“你想收拾谁,直接从街上花钱买几个混混揍一顿就行了,还要特特地来找我?”

顾怀裕闻言长叹一声,眼底有些酸涩难耐:“你不知道......”

殷珏难得耐心地听着他往下说:“你也知道了,前段时间帝都萧家派过来的萧炎把嘉儿私下掳走,当时还是我求助了肖公子才得以把人带回来。回去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嘉儿在薛家私底下受了不少龌蹉......”

“之前我虽不喜薛家,但嘉儿到底是薛家养大的,我也不想过分为难,不理会也就算了。结果后来我让人去打听,才知道嘉儿受的委屈远不止此......其中有一个人,是薛家柳姨娘的哥哥,我不想放过他。”

“我不想让人知道他是被人刻意报复了,却又想给他找些麻烦,让人觉得不过是个意外,你看如何?”

殷珏也没心思打听这个姓柳的到底是怎么磋磨了薛嘉,只是依他对顾二这人的了解,一旦起了心思,事情怕便不是揍一顿简单即了的,于是淡淡道:“怕是你想报复回去的,不光这一个人吧。[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顾怀裕眉梢眼角微微漏出些嗜血的冷意,眼底一片冷芒:“那是自然。”

那些年来给嘉儿找过麻烦的,他会慢慢一个一个收拾回去。

先拿这个姓柳的开刀。

顾府后院里,刚刚在麒华院和顾怀远商讨了一番生意经验的薛嘉拿了本账本出来,围了围顾怀裕特意命人给他做出来的灰毛脖领,心里微微感到暖意,随后缓缓绕过假山,却在路上碰见了一个想不到的人。

“二小姐?”

对面顾廉芳穿得花团锦簇,正对着薛嘉走过来。

因为顾家没有小姐,樊城顾氏也算是顾家本家,府里上下的人都直接唤顾礼芳为大小姐,顾廉芳为二小姐。薛嘉这么称呼也算是有礼。

顾廉芳倒是笑吟吟地迎上来:“薛哥哥,不如陪我在府里走走?”

薛嘉从第一次见面就莫名不怎么喜欢这个精乖伶俐的小姑娘,这会儿只是淡淡道:“我要回麟华院研究家里的账册,怕是不能陪二小姐逛了。”

顾廉芳反倒笑嘻嘻道:“啊?那正好,不如薛哥哥带我去麟华院看看?”

薛嘉眉心微皱,只是婉言拒绝:“我是怀裕的男妻,而非女子,想来不太方便。二小姐要是无聊的话,可以去找大小姐。”

顾廉芳有些失望的样子,歪了歪脑袋,又笑起来:“那好吧,那我陪你走到麟华院,你陪我聊两句好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薛嘉倒不好太过抗拒,便默不作声,任由顾廉芳走在身边。

顾廉芳最开始随意和薛嘉聊了几句,走了一会儿,忽然笑着问道:“薛哥哥,你知道顾二哥哥平时最喜欢什么吗?他喜欢蹴鞠马球?还是琴棋书画?”

薛嘉又皱了皱眉头:“二小姐问这个做什么?”

像是有些漫不经心的腔调,顾廉芳还是一脸天真的笑意:“我喜欢顾二哥哥啊,当然就想多了解了解他。”

薛嘉猛地看向了顾廉芳,眼中还有些不能置信。毕竟他是顾怀裕的夫郎,顾廉芳当着他的面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随手挽了挽颈边的头发,顾廉芳的神情几乎是有些散漫的:“薛哥哥,我知道顾二哥哥很喜欢你,可是哪有一个少爷只守着一个男人的?在樊城,就算少爷要娶男妻,家里也会准备几个妾室的。薛哥哥独占着顾二哥哥一个人,是不是有些太不为顾家考虑了?”

顾廉芳话里的意思再清楚明白不过了,就算是薛嘉想装傻也没办法。即使平常有些小纠纷薛嘉都可以装作若无其事揭过,可自从来了顾家以后,这样明目张胆地欺负到了脸上的挑衅倒还真是头一遭。

薛嘉刚要开口让顾廉芳熄了心思,没想到从背后传过来一个含着怒意的声音:“我宠着我的夫郎一个,就算是我父亲和我大哥都不说什么,就不劳顾二小姐一个外人多加费心了!”

顾怀裕刚从殷家回来,结果就听见顾廉芳在这里搬弄是非。这还是在他家,就有人这么上赶着过来欺负嘉儿了!气得顾怀裕大踏几步走过去,并肩站在薛嘉身侧,冷冷道:“二小姐还是多操心一下自己的事情吧,我们顾家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

顾廉芳实实在在没想到顾怀裕会回来,发愣片刻,眼中顿时涌上朦胧的水意,娇俏的脸上有些惶恐,却也有些伤心:“二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让你更好罢了......”

这次没等顾怀裕说什么,薛嘉伸手挽住顾怀裕,眉间神色已经平静了下来:“不管你是抱着什么心思也好,作为怀裕的夫郎,我是不会把他让给任何人的。你一个没有出阁的女孩子,到底还是应该自尊自爱些,不要对别人家事指手画脚为好。”

薛嘉的姿态几乎可以说的上是从容,没有气愤,也没有蔑视,只是淡淡劝告了顾廉芳几句,随后便拽了拽顾怀裕,松开手示意他跟自己回去。

顾怀裕当即丢开顾廉芳,紧跟着薛嘉离开,离得不远还能听到他溢满了笑意的声音:“嘉儿,今天大哥又教了你什么?”

站在原地的顾廉芳怔怔地看着两人越走越远,片刻后低下头静静地看着自己那双白皙细致的手,眼睛里刚刚涌出的眼泪都退了下去,胸臆中的感觉却渐渐变得更加清楚。

怎么办?一点都不死心呢,感觉更喜欢了啊......

她想要得到的东西,还没有什么得不到的呢......

这头顾怀裕回了房里,看薛嘉把账册堆放在那张梨木大案几的上面,紧跟着腻上来讨好道:“嘉儿,你不要生气,以后遇见那个女人别理她,有我在,不会让她再来欺负你的。”

薛嘉有些好笑地掰开顾怀裕搂住他的胳膊:“好了好了,我知道和你没关系,我没生你的气。”

屋子里早有下人烧好了壁炉,进了屋里暖和多了,顾怀裕卸下了自己外出时套上的毛绒披风,从柜格上用备好的热水沏好茶,端着几盒过来搁在案几上,坐在已经盘腿坐下的薛嘉的身后,从后面把人搂了个满怀,眉目间满是柔和的笑意:“还是家里好啊,殷珏那家伙都不舍得给我多烧几块炭。外面天儿冷得要命,还是回来抱着你暖和。”

薛嘉禁不住好笑地虚推了他两下:“别闹了,你这么抱着我,我怎么看账册?”

顾怀裕更加无赖地抱紧薛嘉,笑嘻嘻道:“又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我都给你泡了茶,先喝完茶再说。我知道你喜欢偏于清淡的茶,这还是让人从陶城带回来的‘千日桂’,倒入热水片刻即能泡开,据说天冷热喝最好不过了。”

薛嘉还没喝到茶,心里就觉得暖烘烘的了,忽地升起捉弄之意,拿起一杯递给顾怀裕:“既然你这么有心,那先给你一杯。”

顾怀裕拿过茶,这才松开薛嘉,端着茶抿了一口。

薛嘉含笑看着他,还是提醒他一句:“小心烫。”

顾怀裕笑笑,把杯子放回去:“不算很烫,你尝尝。”

薛嘉看着顾怀裕,禁不住有些恍惚。

外面天冷如斯,屋里却温暖如春,他和他最亲近的人就这样坐在厚厚的毛毡上,相依相偎,举杯共饮,低眉耳语。这样的生活场景,纵然家长里短到细碎,可不就是他一直以来所求的吗?

掩下心里一时间肆意涌动的暗流,薛嘉慢慢抬起脸喝完了手里的茶,任由顾怀裕又手脚并用地缠了上来,把下巴搁在他肩上缓缓道:“大哥是把家里一部分收支的账册拿来让你看的吧?我来陪你一起看。”

薛嘉听到四周安静下自己和缓的声音回答:“好。”

几天后,云城都在风传一桩风月八卦。

据说是一个家里开了个杂货铺子的老板在云城最大的南风馆喝醉后,因为娈宠的缘故和陆家的少爷发生了冲突,还给了陆少爷一个巴掌,被陆家那个二世祖的少爷让下人结结实实打了一顿。结果这事没过几天那个姓柳的老板就再次因为喝醉失足落水,淹死在了河里。

云城人秘而不宣地认为,其实那个姓柳的就是得罪了陆少爷才被扔进了河里。也是他倒霉,陆家势力那么大,谁敢去追究这桩没影的公案?

只有顾怀裕知道,两人根本不是因为什么看上了一个娈宠才起的冲突,那个叫柳平的把细皮嫩肉的陆家小少爷当做了娈宠才是真的。所有人的的焦点都关注在了这桩暗带情|色和谋杀性质的八卦上,至于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误会,又有谁关心呢?

倒是薛嘉因为被顾怀裕上心的原因,连带着顾家掌家的老爷和实际理事的大少爷都明显更要重视薛嘉,顾家上下的风向纷纷转变,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有人传到这里来。

当薛嘉听说薛家姨娘柳氏的哥哥死于这样的风月秘事里时,倒是没什么太过激烈的反应。那次和顾怀裕说过这件事后,他便觉得多年前压在心头的大石已经被搬去,屈辱的感觉渐渐被顾怀裕那段时间愈发的小意体贴抚平,没那么纠结于当年的耻辱了,毕竟薛夫人才是真正的主犯。不过听完后倒真的觉得心里最后一些阴霾都散去了,心下觉得世事无常,平日间和顾怀裕提起这件事,也只是随口说了几句就过去了。

顾怀裕倒是小心地试了试他的态度,看他真是全然释怀才放下心来,泯然一笑,把这事揭过不提。

有些事情并不需要人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就好。

34.惊马

裹着厚厚的紫貂皮披风的素颜男子仰脸看着天空,这时天空素白如羽,有零星的大片雪花掉落下来,掉进了男子的手里。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

男子的侧脸安然静谧,片刻后却猛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一旁的侍从见惯不惊,只是有些担忧道:“爷这几天还好吧?”

男子淡淡笑了笑:“比起朔国,云城的气候已经好多了,朔国怕是两个月前就大雪纷飞了。如今年关将至,这个时候才下雪啊......”

侍从点头应道:“是啊,每年的花雪集会都临近年关,就算这次帝都来人,怕是也都来些各大家族的年轻子弟,想来也没什么要紧的。”

年轻的朔国世子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不对不对,怎么会不要紧呢?这些大家族的希望,可都在这些年轻子弟身上了啊.....”

今天一早起来,云城的天上就开始掉雪花。

虽说天气越来越冷,可是正值年下,云城主街每天白日里摆出了一条龙的摊子来,整个云城的气氛非但没有冷清多少,街头巷尾反而更添几分热闹,就连云城的巡卫司这几天在街上也加强了巡逻频率,时不时会出现在人们的视线内。

街上摊贩的叫卖声,小孩子的哭闹声,来往行人熙熙攘攘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热热闹闹地交汇成一片,纵然这时有些碎雪落下来,依旧让人心里满是暖意。

顾怀裕站在街上伸出手为薛嘉提了提后脖领子,笑着对他道:“看这天气,怕是下午这些摊子都会撤了呢。”

薛嘉走在顾怀裕身旁,微微笑笑:“是啊,香海雪庭倒是掐的准,这可是今年云城的第一场雪呢。”

顾怀裕点头:“晚上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看这次的拍卖。”

薛嘉想了想道:“父亲不去吗?”

顾怀裕笑道:“父亲自然不会去。每年的花雪集会也都是各家年轻子弟参加,各家当家人自然不会亲自前去。往年连大哥都不会去的,顾家只有我一个,专门订一个雅阁也没意思,每年都是随着殷家去的。”

往年顾怀远确实也不去参加。今年因为千金酒要拍卖的缘故,再加上今年的花雪集会毕竟也算是场正式的拍卖会,顾家就在香海雪庭专门定了个雅阁,顾家两兄弟到时候都会前去。

薛嘉抿唇一笑:“那以后有我陪你。”

以后的年年岁岁,都有我陪你。

顾怀裕伸手搓了搓薛嘉的侧脸,正笑着要说好的时候,忽然看到了人流中站在薛嘉身后的少年。

是连采玉。

他一个人上街,身后只跟着几个随从,身边没有萧烈。(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少年容色一如以往的精致,眉目依旧如画,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漂亮地让人心动,只是这时却惨白了一张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怀裕对着薛嘉笑得温柔的神情。

那是从前独属于他的宠溺笑容。

之前顾怀裕在灯会上对他说出那些话,他本以为那不过是一时气话。只要他有耐心,早晚能把人哄回来,可没想到后来事情发展越来越不受他控制......他亲自上门却几番被拒,云城里却到处都是顾怀裕独宠那个姓薛的夫郎的传言。可即使如此,他到底还是不信的。毕竟顾怀裕曾那样爱他,怎么会转眼间就爱上别人?可当他真的在街上看到顾怀裕的时候,顾怀裕竟真的会对薛嘉这样笑......

顾怀裕看见连采玉的时候不由地下意识一怔。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连采玉了。

重生前的两年,再加上重生后的几个月,算上这次,他至今为止也只见过连采玉三次。第一次见面连采玉要了他和薛嘉的性命,第二次见面却是他和连采玉果断决裂。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

爱一个人这样艰难,可他义无反顾地爱了;恨一个人这样艰难,可他最终却不能不恨。

其实说起来,前世连采玉害了顾家,有一大半的责任却是在他头上。要不是他对连采玉全心信任毫无防备,连采玉怎么能下了手?所以这辈子,他甚至懒得再和他虚与委蛇。不论再和这人有任何纠缠,对于当时对他尚且没有信任的薛嘉都是一种伤害。中秋灯会,他借机果断决裂,断了两个人的牵扯。果然,他不主动去沾惹连采玉,对连采玉上门拒不见面,也没有了共同的朋友圈子和活动,云城这么大,忙于筹划复仇和退路的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连采玉了。

可不见,不代表不恨了。

只是顾怀裕知道,萧家这辈子已经有所动作,迟早要和顾殷两家站到对立面上,那时必然不死不休。连采玉作为连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迟早要让他给连家陪葬。

心渐渐冷下来,在再次见到连采玉的那一刹,顾怀裕忽然觉得,过去种种已彻底过去了,他再也无法找到对这个人的哪怕一丝爱意。

连采玉上前几步,怔怔地看着顾怀裕,嘴唇都在颤抖:“怀裕......”

顾怀裕冷眼看了他一眼,拉着薛嘉竟似转身就要离去。

连采玉终于顾不得了,忙奔上去抱住顾怀裕的腰身,终于忍不住大声悲呼:“怀裕!你为什么不见我不听我解释!我都说了......”

顾怀裕压住反感皱着眉头正要把连采玉扔下去,这时站在一旁淡淡看着的薛嘉忽然伸出手,用力地把连采玉从顾怀裕身上扒了下去。

因为连采玉刚刚那一嗓子,再加上这一看就充满了八卦的架势,本就闹哄哄的街上顿时散散地围上来一圈人看热闹,里面有几个人还认得其中的某个身处八卦事件的主人公,和周边人窃窃私语,周围那些原本不明所以的人的眼里登时闪现出亮闪闪的神采。

薛嘉朝着周围人扫了一眼,原本喧喧嚷嚷的街上忽地安静了不少,随后薛嘉保持了一个正好能让周围人听得清清楚楚的音量冷淡道:“连小公子,当初顾老爷去你们连家提亲被拒,想来令尊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分明了,小公子就应该遵从父命忘断前缘。如今怀裕已经娶我过门,你更不应该再做无谓纠缠,这样背着连老爷当众倒贴,实在太丢你们连家的脸面!”

“要是天下男女都这般没有廉耻,让天下正室何颜以对?”

被薛嘉这么一说,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声顿时变大:“是啊是啊,堂堂连家的小公子,找什么人家不成,非要对一个有夫之夫念念不忘,实在丢脸。”

“他背着他爹倒贴,要是被他那好脸面的爹知道,非得给气死不可。”

“你是不是人就好犯贱,对不是自己的就是放不下?”

也有那么两个围上来的声音发出异议:“那毕竟是连老爷决定,连小公子也是无辜。兴许人家也是真爱啊。”

忽然四周有一个声音朗朗传来,斥责那个维护连采玉的声音:“可笑!不管两人有何前缘,既然如今人家已经另娶他人,就该对所娶之人负责。如果两人真是情投意合,顾少爷就该和夫郎和离再娶你才是。”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要是我的心上人已经另娶他人,我绝不会俯身迁就。既然两人现今毫无关系,连小公子就该自尊自爱,别丢了男儿的风骨和骄傲。顾家夫郎的话说得对,如果天下人都像你这样,那让天下的正室情何以堪?”

众人举目望去,说话者身着一身近于素白的淡青色,戴着青玉发簪,面容素净眉目清旷,举止气质都分外高华,比起连采玉的精致美丽,更是容易让人一眼心折。

为薛嘉说话出头的那人赫然就是一别云城数年的沈家大公子沈岸华。

沈岸华在云城是出了名的才子,他的话即使是年高有德的老者也要考虑考虑,此话一出,纵然人群中还有些不同的声音,也很快压了下去。

其实沈岸华的话也不无道理,就算顾怀裕和连采玉真是被生生拆散,薛嘉同样无辜,也会受到伤害。要是顾怀裕真的爱连采玉,就该想办法筹谋和薛嘉和离娶到心上人才对,而不是在已娶夫郎的情况下和对方纠缠。

顾怀裕是见过沈岸华的,纵然一别几年,对方面容却没有太大变化。闻言朝向沈岸华的方向,抿唇一笑,却让连采玉莫名觉得分外不安:“沈大公子所言甚是有理。不过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有云城人为证,我是绝不会和我的夫郎薛嘉和离的。此生此世,绝不另娶他人。”

连采玉并不是没有脑子,要是他不足够聪明,前世光凭一张脸也没办法哄骗了顾怀裕七年。只是顾怀裕已经一连几个月没有见他,不仅刻意避开他,还当街对着薛嘉那样笑,那一刻,连采玉动摇了原本以为顾怀裕只是拿薛嘉做幌子实则想让他吃醋的想法。他心里发慌,不知道顾怀裕这么转身一走又是何时再见,情急之下忍不住就扑了上去。

他以为顾怀裕总会心软,不会当街给他难堪,可他没想到薛嘉竟然敢当众给他没脸,更没想到......顾怀裕会这么说......刚才薛嘉那样羞辱他,他却当着云城主街的所有人立场分明地站到了薛嘉那边,简直不异于狠狠地给了他一耳光。

为什么?!!!

还好连采玉还有一份理智,知道眼下情势对他不利,无论再说什么都是自取其辱,是不懂得“自尊自爱,丢了男儿的风骨和骄傲”,于是咬咬牙,忍下眼中的泪水,眼眶生生逼的发红。

就在此时,街那头有一匹火红色的烈马疾驰而来,只听得马上的人扬鞭怒吼道:“全都滚开!”

周围人也顾不上看热闹,都忙慌慌地撤开路,免得撞到自己。

顾怀裕三人正站在靠近街中间的位置,眼看着马冲过来必定会撞到,顾怀裕下意识地要救人,伸出手就想把薛嘉和连采玉拉走,然而就在烈马疾驰而来的千钧一发之际,顾怀裕心念电转,右手指尖伸出去的那一瞬猛地缩回来,直接抱过站在身侧的薛嘉,朝后猛退几步,避开烈马的冲撞。

而连采玉在周围人疾呼的时候就意识到不对,霍然转身看到迎面而来的烈马,正要朝一边扑开的时候,眼角余光清清楚楚地看到顾怀裕朝他伸出手又猛地缩回去的举动,那一刻,连采玉脑中一懵,整个人怔在了云城的长街之上,连逃开烈马都忘记。

千钧一发之际,眼见烈马就要像一团火一样撞开连采玉之时,马上的人在隔着连采玉几步的距离猛地勒紧缰绳,马儿被嗖地提了起来,半个身子悬空半空,发出了嘶嘶的怒吼声,不甘地在原地踢了几圈,直到被主人那鞭子猛抽几下,才放下了前蹄,安静了不少。

马上的人霍然从马背上翻了下来,身材高大五官凌厉的男子冲到被惊得跌倒在地的少年面前,语气里全是关切:“小玉,我没有碰坏你吧?”

连采玉看着萧烈,勉强笑了笑:“我没事。”

转过头去看那边,却发现就在萧烈惊马奔下的这一息的功夫,等他反应过来,顾怀裕和他的夫郎已经消失在了街上的人群中。

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跌在地上被磨破的手心滴了几滴血出来,落在了那层白色的薄雪之上,混合着街上的淤泥,有种说不出来的触目惊心。

连采玉被萧烈抱上了马,在周围人的唏嘘声里把脸埋在了萧烈怀里,掩盖了脸上的所有表情。

顾怀裕,你已经彻底遗弃我了吗?

35.花雪集

川流人似海,花市灯如昼。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云城的红夕街,也就是俗称的花街,因为香雪海庭要举办花雪集会的缘故,楼阁之上俱挂满了花灯,街上来来往往地挤满了一街人,看上去好一番的热闹景象。

香雪海庭地大势阔,前面待客的大堂里比起同街的其他地方还要阔气不少,一入大堂便是满满当当的席位,怕是几百桌也不止。往两边朝上看去,就会看见两边都是楼阁,上下分四层,每层十个隔间,隔间外木头支撑的架构,横空外延了一个台子出来,大堂左右共有八十个雅间。楼底下的大堂是给云城订不上雅间的寻常人留的,越靠前的桌位越值钱,至于雅间在这一日的价格更是贵得让人咂舌。

因是参加拍卖,按老规矩每家都会带一个“喊话的”,用来叫价,也是世家子弟体现身份的一种象征。有些公子哥过来的架势极大,身边带着府里的护卫不算,甚至身边还会带一两个的“陪坐的”,也就是舞女歌妓之流。这些人中有些甚至不是香海雪庭里的,而是从这一条街的其他家来过来的,或是别家里的姑娘也想来看看这里的排场,就央求着相好的公子哥带进来凑个热闹。

顾家的地方在右手边第三层第四个隔间里,视线很是开阔,正是最好的几个地方中的一个。

拍卖开始后,顾怀远稳稳地坐在那里,听着底下的介绍,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的情况,片刻后收回目光,看着对面特特叫人搬了一张榻过来、抱着薛嘉倚靠在上面的顾怀裕颇有些想笑,难得打趣他道:“你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腻歪,去哪里都舍不得小薛。”

躺在顾家后院养了个把月伤、养得面色红润的季准闻说云城有这等热闹可坐不住,因为顾怀裕要带着越浪的缘故也蹭着来了。这段时间在顾府,季准和顾怀裕夫夫之间相处时日不少,偶尔还会和越浪指点一下顾怀裕武功套路,彼此也算得上有几分了解,这时没骨头一样地靠在软椅上,一颗一颗地剥着瓜子,闲闲道:“可不是,顾二少爷那股子的肉麻劲我看了都害怕,活像几辈子没见过男人似的,每天有点时间就腻着薛嘉不放。”

因为越浪是顾家从第一坊礼聘来的剑客,并没有像顾家的护卫一样随侍在一旁,也随着一块坐着。这会儿端坐在一旁的冷面冰山越浪背挺得笔直,怀里抱着片刻不离身的剑,难得地点了点头赞同季准的观点。[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顾怀远觉得自己更想笑了怎么办?

季准瞥了越浪一眼,目标转移,懒散道:“越浪啊,你以后找媳妇,就该以顾二少爷为标准,每天缠着你,保准过上几个月就能磨掉你高岭之花一样不可攀折的气质。啧啧,每天都本着站如松坐如钟的姿势累不累啊,你不累本少爷我看着都累。”

靠在软榻上怀里窝着薛嘉的顾怀裕从背后环出一双手,握住薛嘉的手,正认真地拿着剪指甲的小刀器给薛嘉修剪指甲,闻言挑挑眉头,头也不抬地给了季大少爷会心一击:“都说性格正相反的人最容易相互吸引。依这么看,你倒是最适合越浪,不如你把自己填进去当越浪的媳妇儿吧。”

季准瞬间就脸黑了,眼神斜斜地朝着顾怀裕瞥过去:“我可是立志要找一个有生活情趣的人,能陪我吃陪我玩陪我游戏人生,越大侠这号的可高攀不起,顾二少爷拉媒的眼力见儿可真不怎么样。”

顾怀裕挑起眼睛看了季准一眼,禁不住笑了笑:“这么说,我倒觉得越浪还挺合适的。话说这些天我都没怎么带他出来,他可不是天天陪你嘛。你要吃他掏钱,你要玩还是他掏钱,这难道不算是陪你吃陪你玩?”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季准忽然想起自家跑到街上去的几次,越浪主动给自己掏腰包的时候,自己也就毫不心虚地接受了,忽地感到一阵后悔。

真是不该落人口实......

这时底楼大堂又拿上来一样拍品,是云城七巧阁制作出来的新品——九环合心锁。一套七个锁,一环扣一环,打开第一个锁,第二个锁的钥匙才会掉出来,而打开第二个锁,第三个锁的钥匙才会掉出来,以此类推,环环相扣设计巧妙,倒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身形妙曼声音独特的女子对着大堂介绍这款锁的设计精妙之处,最后报出底价:“底价五百两。”

大堂里一个公子哥直接报价:“六百两。”

坐的离他隔着几桌的一个中年男人沉声道:“六百五十两。”

阁楼之上顾家那家雅间有个声音忽地报出来:“七百两。”

顾怀裕放下手里的小刀器,捏着薛嘉的手左右看了看自己修剪出的“成品”,这会儿听见顾怀远让人报价,倒也不吃惊。这款锁虽说精巧,可想来主要还是用于女儿妆奁,这样的底价也不过是由于是七巧阁做出来的罢。大哥想要拍下来,想来也是给大嫂买的。

一个排的比较靠后的阁子光线昏暗,里面没有点几盏灯的样子,外面延伸出来的架台也没有人,显然人是在里面。正当外面正竞价拍合心锁的时候,阁子里进来一个身影瘦削的男人,低声对主人说道:“少爷,我们的人都安排妥当了。”

里面的人声音显然是懒懒散散,透着一股子妖魅的意味:“很好。”

男人顿了一下低声问道:“那撤的时候要不要通知他们。”

显然那人也知道这个“他们”是谁,只是漫不经心地说道:“本来就是要把他们搁在明面上吸引注意,留着吧。”

男人微微觉得惊心,毕竟也是一个家族的,可这位主的行事作风诡异莫测,危急时刻说丢就丢,竟丝毫也不在乎。但说到底自己还是要听从他的吩咐,到底也就没说什么。

外面拿出来的拍品越来越贵重,一件比一件上档次,竞拍也越来越激烈。等到传说中正宗的千金酒拿出来的时候,全场的气氛几乎达到了鼎沸,不得不等了片刻才安静了下来。

千金酒首现云城拍卖会,只拍出了三坛。场里的那位拍卖师伸手抚向端上来的第一坛酒,声音悦耳动听如碎玉相击:“这是千金酒中的‘竹叶泛舟’。这坛埋于地下已逾百年,是用淡竹叶煎汁,糯米、麦谷及蜂蜜等和酒曲酿成,性寒味甘,可以直接饮用或温饮,或和药同煎及药液兑服,送服丸散药剂,也可浸制食物药物。主要可以清心火、除烦热,适宜徐徐饮之。”

“底价二百金。”

按朔虞大陆的换算率来算的话,是一金等同十银。只是拍卖会上的规矩,若报底价是金的话,只能一金一金往上加,而不能加银,以此来衬托货物贵重。这也是为什么底价不报两千两银子,而报二百金的缘故。

层层阶递的阁楼上,一间阁子内里端坐着肖容敛。

在后续的交易里,他已经从顾家拿到了千金酒的配方,自然不用再去竞拍不便携带的现酒。

看着三坛千金酒逐一被卫家、陆家、孟家三大家族陆续高价拍走,肖容敛心底不由微微赞叹顾怀裕这样的主意——和欧阳建暗地里联盟,在欧阳家的香雪海庭一年一度的花雪集会上把千金酒作为拍品推出,重新打响正宗千金酒的名号,然后和郑家在云城开分店分成。真是个捞钱的妙招。

微微眯了眯眼,对着立在一旁的属下淡淡道:“白旻,一会儿就要拍卖麒麟血,第一颗和第二颗竞拍,但不一定要拍中,等到第三颗时,无论花多少钱都要拍下来。”

叫白旻的人低头应诺。

等到顾家拍下了第六颗麒麟血的时候,原属于肖容敛所在的隔间里面的人已经消失无踪。与此同时,场里很多人也不见了。

等到麒麟血拍到手后,就连薛嘉也微微松了口气,拍了拍顾怀裕,对着他低低耳语两句,随后从软榻上起身去解手。

就在薛嘉转身要走的一瞬,顾怀裕不知怎地,忽然觉得心里闪过一些不安,伸手就拉住薛嘉的袖子,张了张嘴,最后也只好说:“你快些回来。”

这会儿正懒洋洋地靠着椅子吃糕点的季准抬眼瞧了一眼,嘴角弯成一个明显的弧度:“啧啧,真是一刻也离不了。”

顾怀裕这时也懒得理他,只是起身走到架台上,朝着拍卖台的方向看去。

剩下的四颗麒麟血被迅速利索地瓜分完毕,各大家族心满意得地把重头戏都收入了囊中,只等着最后一桩压轴拍品。

压轴的拍品自然要艳惊全场,这件拍品自然也做到了。

端着拍品出来的赫然就是香雪海庭第一美人婴雪!

拍卖师嗖地一掀拍品上的红绸,露出了绸缎下的绝世拍品。拍卖师的声音此时也格外地高亢起来:“这就是本次拍卖会的最后一件拍品,也是一件神品——镜甲!”

镜甲二字一出顿时全场喧腾,人群都陷入了激动狂乱的局面。

顾怀裕却只是看了一眼那副传说中的绝世铠甲,就转过了身去。

他心里清楚这东西不是顾家能拿下的,顾家最多也就是跟着提提价,所以也就不往心上去。可是等到剩下的四颗麒麟血都拍完了,薛嘉还没回来,顾怀裕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不知道薛嘉遇上了什么事,忍不住转身就要下去找人。

就在此时,大堂门口忽然有整齐划一的兵甲声传来,一声整齐低沉的厉喝从门口传来,刚才陷入了激涌迷乱状态的众人这时才反应过来——香海雪庭的出口已经被包围了!

36.不弃

当几百个士兵层层围住了香海雪庭的出口的时候,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一时间全场鸦雀无声,就连放在拍卖台上的那副绝世铠甲也不再有人关注。[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眼看那些士兵围困住这里,大堂里终于有人想起了最近云城风传的要变天的传言,不少人脸色惨白。

谁知道这些人围住这里以后要做什么?

就在这时,原坐在大堂的一些人忽然亮出了兵器,一身劲装打扮,一看就是江湖人士,甩着嗓子大声嚷嚷:“我们一没杀人二没放火,好好地派兵围住老子算怎么回事?老子不服!”

还没等领兵的人出来说明情况,这些人就呼地一冲而上,扑过去和那些兵士厮打起来,打了个不可开交。

因为来的兵士大约也就两三百个,虽说战斗力强悍,但到底在那些江湖人士的攻击下打出了一道裂缝,那些人眼看着冲出去就要逃,留在场里的各大家族的人忽然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纷纷从各处跑了出来,指挥着府里的护卫要跟着打出去。

顾怀裕这时匆匆跟着顾怀远从楼上跑下来,一看这情形也有些懵。毕竟云城环境繁华安定,前世今生加起来,他都很少见过这样的场面。

前世的时候,可是没有香雪海庭被人围攻这回事啊!

不过前世香雪海庭这一年也没有举行过拍卖会!

难道他的重生导致命运的轨迹已经发生了变化了吗?

心下心念电转,顾怀裕有些反应过来,派兵围住香雪海庭的一定是睿王!

现在在云城,也只有睿王有这个胆量和势力可以肆无忌惮地在街上围劫。如果不是现场出现了那些江湖莽汉,一会儿人们就会回过味儿来,知道是睿王派的兵,自然也只有乖乖地被困在香海雪庭,至于之后睿王想干什么就不是顾怀裕所能了解的了。这么看来,那些现场出现的所谓“江湖莽汉”根本就不是“偶然出现”,而是有人刻意安排的了。乘着全场大多数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些人乘乱造势,打出一条路来,这样大多数人就会慌不择路地跟着他们往外跑。这样这里就全乱了!

那是走还是不走?

顾怀裕几乎没有多加考虑,当然要走。不管这里面牵涉了多少明争暗斗也好,等他们回到顾府,外面怎么乱也不管他们的事了,毕竟睿王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屠了全云城。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可留在这里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可是薛嘉还没有回来!

顾怀远紧紧地拉住这唯一的胞弟,看了一眼外面的形势,想的和顾怀裕一样,当机立断对着顾怀裕道:“怀裕,我们快走,留在这里怕是不好。”

顾怀裕咬着牙道:“大哥,可是嘉儿他还没回来。”

顾怀远这才反应过来,可也只是犹豫了一瞬,便对顾怀裕道:“我们先走!”

冲出去的人越来越多,要是这时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再说留在这里也不见得就一定会有生命危险。大局当前,顾怀远自然要先保全他们顾家人。

顾怀裕脑中各种翻腾,几乎有那么一瞬他几乎就要放弃薛嘉直接离开。面对未知的危险,谁都会有莫名的恐惧。而顾怀裕重生而来,更是惜命的很,绝不想再死一次!

薛嘉。薛嘉!

各种情绪在胸中翻涌,顾怀裕突然猛地翻手甩开顾怀远,对着顾怀远大喊:“哥,你先带着护卫走,快!把越浪留给我,我要回去!”

至少他也要为顾家留下他大哥!

顾怀远被挤在汹涌的人潮中,难得的情绪激动,直接一把拉起顾怀裕就要往外走:“别闹了,小薛可以以后再找,你先和我走!”

“大哥!你先走,不要管我!”顾怀裕霍然挣开顾怀远的拉扯,叫上越浪,背对着门口的方向另一边跑去。

短暂的时间侵吞了他所有的理性,顾怀裕来不及分析权衡利弊,他只知道,不管会发生什么,他都不能留下薛嘉一个人在这里。

顾怀裕以前来过香海雪庭很多次,自然知道如厕的地方,他身后跟着越浪,直接跑过了大堂的后阁。

离门口混乱的人群越来越远,越浪的声音清楚地传过来:“二少不必担心,刚刚季准也去了解手,想来不会有事。”

季准?

一片混乱中,顾怀裕倒没反应过来,原来季准也不在身边。心下稍微安心些,可来到一侧阁楼的时候,又看见地上倒着几个歪七扭八的人,看样子是家丁护卫之流,模样都普通的很,显然是被人打昏了。

一个普通模样的小侍女默默从一旁走了出来,对着顾怀裕微微一礼,神情倒很安静:“顾二少爷不用着急,薛公子被人围困,不过他身边的一位公子出手替他清理了这些人。受婴雪姑娘嘱咐,现下他们在香海雪庭的暗道里,正等着顾二少爷。”

看样子嘉儿确实遇到了麻烦,不过还好身边有季准。可他和婴雪一向没什么交情,婴雪这样倒是叫他有些奇怪。

顾怀裕略微放下心来,不过越浪却依旧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小丫鬟保持着警惕,指着地上的那些人问道:“那他们是?”

小侍女道:“这些人是由一个登记在册的姓赵的外地客商带进来的,可外面刚一乱起来,那个人就不知所踪了,这些人身上也没有标记,想来也问不出什么情况。”

这么说,是有人要找机会刻意为难嘉儿了?亦或者是为难顾家人?

顾怀裕皱着眉头看了一圈倒在地上的人,果然看着普通的很,想来确实没什么线索。不过这个小丫鬟不简单啊,怪不得叫她过来迎着。今天来香海雪庭的少说也有上千人,她竟然能记住这些看上去毫无特征的人是哪个人带进来的......如果不是有人刻意为之的,那这可真是超乎常人的记忆力。

跟着小侍女绕了好几层楼,拨开层幔,走进一间暗室里,就看见薛嘉和季准果然在里面。

越浪也随之松了口气,握住剑鞘的手微微放松。

原来薛嘉刚解完手,出来就看到季准已经和那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打在一起,很快把他们都放倒了。因为这边没什么人,也没人注意到这里的情况,正当薛嘉和季准想要回去的时候,还没走几步路,就隐隐听见外面乱成一片,一个小侍女忽然出现,说是这里的头牌姑娘婴雪看见了这里的情况,嘱咐她带他们安全离开。

原本薛嘉不信这个莫名出现的小姑娘,可是小侍女言辞恳切,对他们说此刻外面情形混乱,出去也是添乱,不如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才是。

正当薛嘉犹豫不决,怕出去后反而带累了顾家兄弟之时,季准倒是旁观者清,一语提醒了薛嘉:“出去不出去还不说,要是顾二少不放心你追过来怎么办?”

薛嘉心尖一颤,顾怀裕......还真的有可能会来找他。

小侍女提到,若是顾二少真的过来了,到时候会再安排他们,还请薛嘉二人先行离开。

这回薛嘉倒是定下心来,说是要等顾怀裕一起过来走,若等片刻不来再走不迟。于是小侍女就把他们带到这里,答应着下去了。

这时两方对看一眼,低语了几句,俱都放下心来,随后跟着小侍女穿过香海雪庭的暗道,出了这里暗门,门外果然有给备好的马车。

顾怀裕回身对着小侍女一礼:“多谢婴雪姑娘相助之情,隔日必定登门致谢。”

“不用相谢,毕竟顾二少爷也是公子的座上宾,面对危境岂有坐视不理之理?”小侍女抿嘴微笑,撩开袖口的位置,袖口内绣着一个繁写的小字――“篆”。

顾怀裕猛地一惊。

香海雪庭是欧阳家的产业,此刻基本上已经被欧阳建控制在手里,其他三个人只当是这个公子指的是欧阳建――婴雪是出于欧阳建的情面上才让人带他们从暗道里离开。只有顾怀裕知道,那小侍女袖口内的那个“篆”字,分明是肖容敛手下的标记。

原来婴雪是肖容敛的人!

顾怀裕顾不得吃惊,再次谢过后带着几人上了马车疾驰回明坊街的方向。

夜色浓重地遮住了月光,街道上黑压压地一片。

云城主街附近的一片地方已经乱成一团,但这里因为离主街尚有一段距离,家家户户闻说风声闭紧门户,街上除了几个慌慌张张往家跑的行人也倒没几个人。

沈岸华扶住背上被砍了一刀血流如注的男子,从小巷里跑了出来,头上的青玉簪子都掉了,头发散散地披了下来,神色难得地慌乱无措。

因着肖容敛的暗里嘱咐,沈家只提前订好了位置,家里子弟除了他外并没有人参加花雪集会,而由于各大家族都给沈家几分薄面的缘故,他拍下了第一颗麒麟血,之后就早早撤了。结果就在回沈府的路上遇上了刺杀!

身边跟着的人被斩尽杀绝,危急时刻,却是欧阳建忽然冲出来替他挡了一刀,欧阳建手下的人替他们挡住杀手,沈岸华带着欧阳建匆匆忙忙地进了小巷子逃命。

这会儿才从另一条街转了过来,虽说摆脱了杀手,可他们也丢了马车,眼下形势这么混乱,不知道走到哪里就会遇到危险,再加上欧阳建背上的伤,沈岸华内心无比焦灼。

怎么会是他?他为什么要替他挡下这一刀?!

37.重来

来不及回味那一刻以为自己即将命丧黄泉结果却被这个人救下来的复杂心绪,此时此刻的沈岸华真真切切地害怕这个人真的为他丢了性命!

这时街上一辆马车疾驰而来,走到他们附近速度却缓了下来,驾车持剑的男子从马车上跳下来,过去帮沈岸华扶住全身上下血淋淋的欧阳建:“沈公子,我家少爷请你们上车。[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沈岸华警惕地瞥了他一眼,就看到马车帘子被掀开,里面顾怀裕探出头来:“沈大公子,你快带欧阳建上来,先去我家!”

沈岸华上车后,季准替欧阳建看了看伤势道:“不要紧,没有伤到要害处。伤口虽深,养些时日也就好了。”

沈岸华看着一看见顾怀裕就昏迷了过去的欧阳建,情绪有些复杂,微微点了点头,脱下最外面一层淡青色的袄子,之后把里面一层白色衣衫褪下递给季准:“那还烦请这位公子帮忙先行包扎一下。”

季准也不客气,直接一把撕开了沈岸华的衣衫,扯成条状和沈岸华把欧阳建的背部裹了起来,可很快又有血殷了出来,染红了沈岸华的白色衣衫。

看着白衫上大片大片刺眼的血迹,沈岸华的眼神渐渐变得幽深。

顾怀裕问清楚他们这边的情况之后怔楞:“难道追杀你的是睿王?”

沈岸华摇摇头:“最开始我也以为是睿王,后来想想,觉得极有可能不是。”

顾怀裕想再问问,却见沈岸华松了口气一样,闭上眼睛养神,明显不想再说,也就没有再问。

沈岸华闭着眼睛,心下情绪翻涌,几年前和欧阳建相识的一幕幕在许久不肯想起的记忆里翻了出来,再加上今晚的举动,冲击他的心神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欧阳建小他三岁,那年他不过才十九岁。

五年前他刚认识欧阳建的时候,欧阳建就是一副浪荡不羁的风流少年模样。一次在云城诗会上见到他后惊为天人,死皮赖脸地要和他来往,怎么赶也赶不走。不是没有遇到过倾慕者,可不顾他冷脸锲而不舍地往上贴的却只有这一个。要是别人怕是早就厌烦,其实那时也不是不厌烦,可是冷寂的久了,被人那样对待,竟然觉出几分冷寥的寂寞,最后竟然觉得,好像有这么个人能一直这样陪着他,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他曾经一度考虑,要是欧阳建愿意嫁入沈家,那他就娶他。

那时他几乎就要心动了,可却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见到欧阳建进了云城最大的那家南风馆。他随后跟了进去,生平头一次来这种地方,看到的就是一直缠着自己说喜欢的少年和一群狐朋狗友在那里亵玩清秀可人的小倌!

那一刻他忘了从小教导的要保持沈家长孙传家的风度,一气之下上去就踹倒了一旁的凳子,眼睛发红地看着欧阳建。

欧阳建却只是怔楞了一下,放下了怀里抱着的小倌,问他:“你怎么来了?”

沈岸华想要质问他、斥责他,可忽然就想到,凭什么呢?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他凭什么发问?是啊,其实他们之间什么也不是。

以沈岸华的骄傲,从看到这一幕的那一眼开始,就知道他们之间再不可能回头,怒而失态是他对这段感情最后的交待。

不顾周围那些公子哥的哄笑嘲讽声,渐渐只感觉心都冷却下来,沈岸华一言不发转身就走。而欧阳建,并没有追上去。

欧阳建是了解沈岸华的,他知道就算追上去了,说什么也没用。更何况,他来南风馆寻欢作乐本就是事实,哪怕这事实背后有迫不得已的隐情和苦衷,但那是沈岸华,沈家高贵的嫡长孙所不能理解的。

他们是不一样的人。[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一开始就是错的。

后来在南风馆的事情并没有传出去。

在那之后欧阳建再也没有去找过沈岸华,他生活得更为放浪形骸,日日笙歌起舞,饮酒作乐,就好像心里的信仰已经死去一样。

那天沈岸华在香海雪庭上那番关于纨绔的评论之言被一个和沈岸华一起听琴的朋友转述,欧阳建苦笑。他果然是知道的。可又能怎么样呢?

再之后沈岸华年及弱冠,被帝都征召前去做官。两个人都以为从此分开不会再见,时间总是能遗忘一切。可欧阳建心里知道,心里那团叫做沈岸华的火焰从未熄灭过,而且随着离开的时间越久就燃烧得越发灼烈。

他忘不了他。

沈岸华同样也没有忘了欧阳建。

他在帝都忙于公务,很快就得到了虞承帝的赏识,他假装在忙碌中遗忘了过去,直到这次回云城来。

他心里清楚,他还是想回来看看。

这些年在帝都的历练,使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过分骄傲的华衣公子,他渐渐可以理解欧阳建的苦衷:欧阳建是庶子,在欧阳家那个大家族里想要出头比嫡系难上加难;况且先不说沈老爷子愿不愿意让他娶一个男妻回来,就算同意了,沈老爷子也绝不可能让他娶早就花名远扬的欧阳建;再加上,就算欧阳建可以就这样顺利嫁入沈家做他的男妻,可作为一个一无所有的庶子出嫁,欧阳建真的甘愿吗?

要是换做是他,他就真的甘愿吗?

即使知道往日不可追,沈岸华还是想回来看看,回来看看......当年的少年。

他没想要怎么样的,他从来没想过让欧阳建替他挡刀!更不希望他死了!

沈欧两家的阻力都放在一边,就拿这次的刺杀来说,沈岸华心里隐隐明白,他在帝都明显就是皇帝一派,睿王对着他一个臣子下手有何用处?怕是萧家的人稳不住了,要乘乱铲除皇帝一党的官员才是真的。而只要萧家在一日,他就会有这样的危险,他并不想再把欧阳建牵涉进帝都复杂的乱流中来。

欧阳建想要在欧阳家出头,他帮不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放下他罢了。

不打扰,是他最后的温柔。

这头不论正走神的沈岸华,坐在车窗边的季准坐在急速颠簸着赶路的车里,忽地一把拉开车帘朝外凝神一看,脸色微惊:“那边着火了?”

外面越浪的声音传来:“着火的是城主府的方向。”

城主府!!!

顾怀裕猛然醒神,前世睿王出兵云城前,可不是一把火就烧了城主府?!!

这是......要出兵的节奏了吗?

顾怀裕小心地避过受着伤的欧阳建,绕过去的时候对上沈岸华仿佛了然毫不吃惊的眼神,似乎隐隐触及到什么,心念转瞬即逝,随后挪开季准,坐在季准那里朝外面看去。

城主府的方向果然起了大火,火势冲天撩人,火的尽头都冲上了天空,火光把那一片的天空的颜色都染得发红,显得格外地壮观。那边还隐隐传来忙杂混乱的人声,兴许好多人都在救火。

火光冲天,亮如白昼。

明坊街离城主府尚远,顾怀裕前世并没有亲见城主府被烧情况,这会儿看见后,心下也不禁暗暗为这样的火势惊心,这样大的火,想来城主府都要烧成灰烬了吧?可是在今晚动荡变乱的惊心动魄里,看见城主府被烧,顾怀裕心里又忍不住感到十分痛快,睿王此举正是触到了他的心头。要是他有这个能力的话,也恨不得直接一把火把城主府、把萧氏父子都烧个干干净净,以报他前世之恨!

真是干得漂亮!

今晚的云城大乱,想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这乱子都会持续。

前世睿王举兵进攻帝都,不仅从云城敲走了一大笔军饷,还让手底下的士兵进了大户人家劫掠,搅得云城人心惶惶。再之后睿王带走了云城绝大部分兵力,云城的治安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薄弱里,随后很快又有流寇来袭,掠夺了云城无数豪富人家的库房,夺走了无数稀罕奇珍,大户人家的不少下人都因此死于非命,顾家同样也死了不少人,他大哥还为了保护大嫂胳膊中了一刀,幸亏有忠仆舍命相护才没丢了性命。

这世顾怀裕一想起此事,立马二话不说前去第一坊雇了三位大剑师坐镇顾家,并转移了顾家的部分财物。只是如今事发突然,顾家人已经来不及撤走,顾怀裕只得庆幸顾家还是做了准备的,也不至于落到上一世的惨境。

腾开季准的地方,刚一坐回原来的位置,身边的薛嘉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坚定地看着他,顾怀裕对着他点点头,心头略略感到暖意。

在大路上疾奔的马车里传出来顾怀裕的声音:“越浪,再快点,我们速回府里!”

顾怀裕回府后片刻,顾怀远才回来。

顾怀裕一边安顿沈岸华二人暂住之处,一边叫来了顾府的大夫。为了预防不可避免的风险,顾怀裕一早就请来了两个云城的大夫住在顾府,这时倒正好派上用场。

一番忙乱后,欧阳建的血终于勉强被止住,换上了干净的外衫,又被灌了两碗当归补血汤,之后就被披头散发地搁在了床上。

顾怀裕原本是让顾府的下人守着,防着伤者晚间发热、情况严重不小心送了命。可沈岸华却执意要守在欧阳建床前,顾怀裕只好让人搬了一张软塌过来,又让下人守在外间,安排妥当后才带着薛嘉回麟华院。

沈岸华没有躺到榻上,而是搬了一张小杌倚在床边,没过一会儿就试试欧阳建的额头,凝视着昏迷不醒的人就这样头发散开地躺在那儿,安安静静,一动不动,就好像睡着了一样。只有这个时候,没有任何旁人在侧的时候,才能看到沈岸华目光中,那让人触动的胶凝的眷恋。

自他回来后,不是没有见过欧阳建。好几次欧阳建就在他的眼前,他们彼此看了对方一眼,随后就像怕伤了眼一样挪开了目光,也不打招呼,陌生地就仿佛从来不曾认识。明明那些在帝都孤寂地夜不能寐的时候,心里有很多话想告诉这个人,可等到真的见了面,他却不知道还能对这个人说些什么。他想,纵然这个人是那样八面玲珑的人物,大概也已经不知道还能对他说什么了吧。

他们竟到了无话可说这种地步。

只有欧阳建昏迷过去,他才可以这样毫不顾忌地看着他,一直看着他,看着他好像熟睡了过去,放任内心冻结了的感情肆无忌惮地流动。

沈岸华守了许久,最后有些撑不住趴在床边睡了一会。这会儿夜已经很深了,天气原本就冷,深夜炉火也渐渐低了下去,沈岸华没过一会儿却被冻醒过来,即使套上顾怀裕让人拿来的毛大衣也觉得冷意渐渐襂进了骨头,手脚俱都发冷,指尖更是冷得冰凉。

皱了皱眉,他转身出去,叫醒了正打瞌睡忘了添火的小丫头,让她去把炉火加满,回去又替床上躺着的那人掩了掩被角,刚抬起头想要伸手去探探他的额头,就看见了他睁开的眼睛。

沈岸华的动作就停在了那里。

欧阳建对上沈岸华的眼神,片刻后移开朝周围看了看,微微咧开嘴笑了笑:“在下真是荣幸,可以得沈大公子亲自照料,别人可是求都求不来的。”

看他这一笑,沈岸华心头一跳,连刚刚的动作都忘了,愣愣地放下手,也没理会欧阳建那一向油腔滑调的言语,立起身来淡淡道:“你醒了?”

随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说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还是说你救了我我亲自照顾本是应当?

显然欧阳建这回并不打算就这么轻轻地放过他,反而一把拉下他的手,让他坐在床边,笑着的神情都收敛了起来,眼神渐渐深沉,喉头滚动几圈,才把话说出口:“岸华,你能不能......不要走了?”

他承认,当年他确实还没有将沈岸华看得太重。最初他所谓的追求看上去更像是浮夸公子的一场儿戏,从来没有想过结果的。从来没有,想过可以得到这个人。即使后来已经感觉到对方有所意动,他也没想过要放弃现有的一切,放弃他糜烂放荡的生活方式,认真地和对方在一起。

可是从沈岸华在南风馆决然转身的一瞬,他忽然就听到了心碎的声音。寂静地,清楚地,听到了那一刻冥冥中心里落雪的声音。

他蓦然发现,自己后悔了。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从沈岸华用那种眼神看着他的一刻,他就知道,他和沈岸华之间的牵绊彻底完了。

他本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但后来他才知道,他根本就忘不了沈岸华。整整五年,他想这个人想得发疯,有时候甚至想着,只要沈岸华同意,他就抛下眼前这一切,带上一笔钱,和沈岸华离开,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安安静静一起生活。

之前是我错了,为了你,我都可以改。可你能不能不要走了?不要再一次离开我这么多年?我实在不知道如果再有下一个五年,下一个十年,我会不会真的发疯。

你能不能......不要走了?

沈岸华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怔然地坐在那里,恍惚地看着他,好似看穿了他们之间间隔的五年岁月。

欧阳建等了很久,可他始终拉着沈岸华的手,躺在那里直视对方,很久后,才听到沈岸华恍惚的声音:“可我们最后还是不可能在一起。”

欧阳建顿时听懂了沈岸华的松动,他原本都做好了沈岸华转身就走的准备,这下顿时欣喜若狂,忙不迭地道:“谁说不可能?只要有心,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到的。你不要担心,你担心的,我都会解决。眼下我已经有了一定实力,我可以把欧阳家在帝都的生意拿到手,亲自去帝都陪你。至于以前发生过的事情,以后都不会再有。去了帝都,很少有人认识我,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他们以什么身份开始?他不会放弃沈家,可沈家老爷子是不会允许他娶男妻的,要是让沈老爷子知道怎么办?就算沈老爷子一直被瞒着,可到了要他娶妻的时候该怎么办?再说帝都诸多暗流,要是伤到了欧阳建怎么办?这些都不论的话,就说欧阳建本人,真的能放弃他原本的生活方式吗?他们真的能坚持下来吗?

这时的天已经开始微微发亮,暗夜渐渐褪去,墨蓝色的的夜色渐渐变得浅薄,淡成了更浅的宝蓝色,有朦胧的天光穿过窗棂,映照着床上那人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惨白的脸色。

那一刻沈岸华脑子蓦地一空,心里的种种顾忌忽然就被忘在了脑后,什么都说不出口,满心里都溢满了新的憧憬和希望,好像他这一个头点下去,一切就有了可能。

于是就在这万籁俱寂中,沈岸华就这么握着欧阳建的手,放佛放下了一个放在心中很久的包袱,释然了一般淡淡地笑起来,然后几乎微不可觉地点了下头。

我答应你。

38.处事

早晨刚从沉睡中醒来的云城此刻已是兵荒马乱。(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昨晚红夕街乱作一团,城主府被烧,有许多人已经察觉出风声不对。今天一早睿王已经派兵封锁了内城城门,不许人在城门出入。与此同时,巡卫司在街上戒严,巡查着“可疑人士”。

昨晚顾怀裕兄弟俩回来后刻意压下了动静,免得惊扰了顾钟鸣和柏氏,顾钟鸣是早晨才知道了昨晚发生的事情。早有准备的顾怀裕的探子比起顾怀远手底下的人先一步打探到了风声,把消息报到了顾老爷这里,把早起的顾钟鸣着实惊了一惊。

虽说今年的花雪集会有帝都方面的贵客是一个月以前就传出的事情,也有来来往往的闲杂人等闲唠嗑时提起两句风向不对,可说到底他们也没有真凭实据,就是顾钟鸣也没有真的把这件事真当回事,只以为是些谣言——要是睿王真的想反,这里都有了风声,帝都那边怎么会一无所知?那帝都怎么不来人抓捕睿王?

顾怀裕从第一坊高价聘请了三位大剑师回来的时候,他原本还有几分不以为意,不过到底宠着小儿子,也不在乎账上划掉的那些钱,只当是谨慎起见。如今看来,倒是准备了个正着。

这时顾氏父子三人已经商量好最近一段时间的应对措施,对着一早就赶过来的小儿子,顾钟鸣脸色慎重地问道:“怀裕,你是不是也梦到了睿王......会造反的事情?”

关于这个顾怀裕早有准备,点点头陈述道:“我确实梦见过有这回事。不过,在梦里有很多事情模糊不清,我只能记得一些大事的发生,一些小事却是不甚清楚。”

这个倒也是真的,毕竟就算那八年是他真真实实地经历过的,他也不可能事无巨细全都记得。临靠近他死前两年的时候,他活得浑浑噩噩,那两年的记忆更是乱成一片。重生回来后,他甚至对那两年是怎么活下来的都有些恍惚,最为深刻的便是有一次发烧严重的时候差点死掉的感觉,连带着之前在家里六年的记忆都有些模糊。

顾钟鸣听后问他:“那你梦里,睿王也是在花雪集会后有所动作的?”

闻言顾怀裕一愣,皱眉道:“这个倒不是。这个我记得很清楚,睿王起兵还是在今年的花雪集会几个月之后,不知道这个为什么会提前。(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說’)”

或许这个......就是他的重生效应?

顾钟鸣道:“你记得清楚?”

顾怀裕点点头,正要再说些什么,就见顾久德带着小女儿顾廉芳进来,顿时闭口不言。

顾钟鸣也没有就这方面再说下去。毕竟顾怀裕这样的特异能力,几乎与预言无疑,真的传到外面可不见得就是好事。顾家家大业大,也没有把儿子的这种特殊能力传扬出去让人知道的必要。为了防止招灾,每次顾钟鸣向顾怀裕问起这方面的事情,甚至会把家里的下人都打发出去。

这会儿顾久德过来,怕是也听说了点什么,想过来和顾钟鸣商量商量。而顾廉芳跟着过来,心里那点子心思顾怀裕也不是不知道,只是懒得理会。事情都商定好了,顾怀裕该提醒的也都提醒到了,懒得留在这里继续陪着顾久德父女,就带着薛嘉和顾钟鸣告退了。

薛嘉在临走前的那一刻分明看到了顾廉芳咬着下唇眼底那分明的怨恨,一闪即过。

偏偏那一刻顾怀裕正转过头来,恰好将顾廉芳的眼神看了个清清楚楚,眼色顿时沉了下来,狠狠瞥了顾廉芳一眼,看她似乎颇为委屈地低下头去,才握着薛嘉的手走了。

路上,顾怀裕伸手围了围薛嘉的脖领,温声道:“别理她,我很快就让他们离开顾家。”

让顾久德一家人赶紧滚蛋的想法是他一早就有了的,早几个月他就备好了宅子。可碍于顾久德这人就和条老狐狸似的滑不溜手,一心就想先扒着顾家这棵大树谋求好处,一直都在和顾钟鸣攀交情,约束几个姨娘和下人也颇为严苛,顾怀裕倒是一直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把他们赶出去。

顾家毕竟还不是顾怀裕当家,有顾父在上愿意留他们下来,就是顾怀远也不能说赶人走就赶人走。不然要是按顾怀裕的心性,直接把人扔到大街上这种不要名声简单粗暴的方法他也是做得出来的。要不是有所顾忌,更别提他还要给顾久德一家人准备宅院了。

不过忍了这些时日,前段时间还让顾廉芳那女人闹到了嘉儿跟前,他心下恼火得很,决定等云城兵乱一过,他马上就麻利地把这一家人“请”出去。毕竟也住了一段时间,要是他备好了宅子真要请顾久德出去,顾久德也不能说出个什么来。

知道顾怀裕话里的这个“她”指的是谁,薛嘉对着他笑了笑:“我没事。到底是在咱们家,她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了。”

听到这个“咱们家”,再看着薛嘉这副安安稳稳的模样,顾怀裕心里妥贴地很,一时没忍住,勾起火来,直接把人抱在怀里,先是小小地在薛嘉唇上亲了一口,像是亲不够似的,又抿住了薛嘉的嘴唇,细细研磨反复吸允,用舌头探开薛嘉的唇,进去和薛嘉唇齿相缠,满怀里都是暖心。

薛嘉最初也由着他,温柔地顺着他的动作,结果被顾怀裕这么亲来亲去,大早晨地也有点上火,只好推推顾怀裕的肩膀,把他推开一个距离,脸色微微有些发红:“站在路上呢,小心被人看了去。”

顾怀裕笑吟吟地揽住他:“怕什么,反正都是‘咱们家’的人。冬来天气严寒,有你就暖和多了。”

薛嘉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不禁嘴角歪了歪。虽说这种事他也很喜欢,可也不能正事不办老想着暖床吧。忙把话题拐了回去:“你说今天会有睿王的人上门来要军饷?”

“恩。”顾怀裕领着薛嘉往回走,如今竟可以平和地和薛嘉说起上一世的事情,“在我记忆里,睿王并不是在这个时候起兵的。不过他领兵离开云城前,确实向各大家族征收了一笔军饷。起兵的事情迫在眉睫,这个也是我的推测。”

他一早起来就是去和顾父及顾怀远商量这件事。如果睿王派人上门征收军饷,顾家直接缴了便是。想来睿王昨晚的举动震慑了不少家族的人,如今睿王掌兵在手,要是他真上门要钱要粮,估计也没有人敢不交。而对于顾家来说,交这么一笔钱又不会伤筋动骨,何必在这种关头上违逆了这一位?

缴军饷可以,但是真的派兵上门劫掠,那可不行。顾家如今的防御不是做摆设的。而且历经一世,顾怀裕心里已经对上一世所谓的睿王派兵入府洗劫这事儿产生了怀疑——睿王若真想要军饷,直接派人上门征收就可以了,又何必多此一举?顾怀裕有些怀疑上一世那些打着睿王旗号来洗劫的士兵,其实不过是睿王的手下乘乱浑水摸鱼罢了。至于睿王领兵走后云城来的那些流寇......真的入了他顾家门,就别想再活着出去!

果然他们回了麟华院没一会儿,就听到顾怀裕的小厮长信过来说,确实有人上门借着征收赋税的名头来要钱。

顾怀裕正和薛嘉食用早饭,闻言神色不变地给薛嘉夹了一个鹌鹑蛋过去。

薛嘉笑了笑,伸手给顾怀裕盛了一盅红枣银耳汤,勺子搁在汤盆上发出了微微的一声脆响。

一个动作中有着不动声色的淡淡温情。

把服侍在一旁的丹娘看得眉开眼笑,掩嘴一笑道:“一般的小夫妻都比不上二少夫夫和睦呢,让看了的人都嫉妒。”

顾怀裕随着笑了笑,顺着丹娘的话头道:“那也是因为夫郎贤惠。”

薛嘉没奈何地看了顾怀裕一眼。来了麟华院有几个月的时间了,因着顾怀裕爱重的缘故,再加上薛嘉平素为人温和处事公平,院里的下人都很敬服他,薛嘉和这些下人的关系也颇为不错,便调侃了丹娘一句:“等到长贵回来了,到时候你便也用不着嫉妒我们了。”

长贵和丹娘的事情虽还没过了明路,但麟华院的人都是知道的。

原本一般给世家少爷院子里放一两个格外出挑的大丫鬟,按规矩都是等少爷长成娶亲后收到房里的。偏偏顾怀裕是个专喜欢男人的,这规矩到了这儿就没用了。丹娘也不是那种眼大心空的人,并没有打着顾怀裕的主意,倒是这两年和长贵感情渐好。

丹娘并不是那起子脸皮薄的小丫头,双手搁在腰前,姿态朗朗大方,俏生生地一笑:“那也得等他回来再说了。”

千金酒坊在兵乱后就可以正式开门了,而顾怀裕还想着给自己的假身份上添些产业,而长贵行事稳妥,于是前不久顾怀裕把长贵打发到了陶城,替他走从昆城宛城那边来的第二批的皮毛货,制成成衣后正好初春时节能卖一笔出去。

因为长贵和长林两人都忙着替他办事的缘故,顾怀裕又从底下人里面提出来两个小厮,一个长听,一个长信。长听性格不似长林那般圆滑世故,但倒也聪明伶俐,举一反三,闻一听十,用着很是顺心;而长信个子高大,话少沉默,看着为人老实忠厚,用着也放心。

这会儿长听刚走到廊下,撩起帘子进来,笑着回顾怀裕道:“二少爷,欧阳少爷已经醒了。”

39.执念

外面天光已经大亮,风声止息,冷意稍减。[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一掀帘子,一身藏蓝色绒毛领棉衣的顾怀裕跨步进来,分明穿得厚实,低头掀帘走进来的一瞬,却偏偏有种俊朗修长的感觉。后面薛嘉被顾怀裕拉着走进来,穿了一身白锦黑纹面子的对襟棉衣,看着秀气的很,和顾怀裕站在一起很般配。

侧躺在床上的欧阳建闻声睁开眼,看了两人一眼,一时没有言语,等到顾怀裕拉着薛嘉坐在屋侧的软榻上的时候,才挑眉笑了笑:“顾二,从前看你和连采玉站在一起的时候颇是相配,现在想来倒是觉得我走了眼。薛夫郎长得不及采玉,但和你站一起倒是更好看些。”

顾怀裕看着他淡淡刺道:“还没见过欧阳建你这么不会说话的时候。自己感情路不顺,也犯不着来挑拨我们。”

欧阳建笑了笑:“我说的可俱是出自真心。总归我们之前也并没有什么真交情,是比不上你和殷家小子的,你不信也罢。”

顾怀裕神情略舒缓了些:“你最后一句倒是没说错。”

顾怀裕和薛嘉自然是般配的。

顾怀裕的言外之意分外明了,倒引得欧阳建忍不住低声笑了笑:“要是我和岸华也能像你们一样坦诚,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多波折。”

在看到沈岸华扶着一身血的欧阳建跌跌撞撞冲出来的那一刻,顾怀裕就完全明白了云城那些传言的真假了。欧阳建和沈岸华......这两个人......

这时薛嘉开口问道:“沈公子呢?他不在这儿了?”

门上没说沈岸华私自离去,那他就是没有回沈家了?

欧阳建难得神情温柔地笑了笑:“他昨夜一直守着我,辛苦他了。我让他自己先去歇会儿,补会儿觉。”

薛嘉微微感叹道:“难为沈公子对你的心意。昨夜我们让下人来给你守夜,是他坚持不肯,要亲自照顾你,为你守了整整一晚。”

欧阳建眼神沉默下来,语气里有着淡淡的酸涩:“原就是我对他不好。他对我......一直是很好的。”

顾怀裕没有探究两个人之间恩怨情仇的兴趣,他来这里自然是有别的事情和欧阳建商议的,静默了片刻后道:“欧阳,这次我把你和沈大公子带回来,你算是欠了我一个人情吧?”

欧阳建是何等精明的人物,只听这个语气就听出了顾怀裕的来意:“呵,这么说,顾二你是来讨人情的了?”

顾怀裕直截了当地点点头:“不错。[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原本也不至于为了这点子事和你讨要什么,不过听说最近你那里来了一个人,我很感兴趣,想要过来。之后你和沈大公子两个人的人情在我这里就算是一笔勾销。”

顾怀裕这么说,一方面是因为欧阳建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商人,纵是人情也是有一算一有二算二,划分得清楚反倒让欧阳建高看一眼,不会因他这么说就不高兴;另一方面,这次他不仅救下了欧阳建,更重要的是,他还带走了沈岸华。顾怀裕心中的猜想基本被证实了,若是欧阳建真的把沈岸华看得比自己还重要,这个人情自然要比救了欧阳建自己更值钱。

果然,欧阳建只是淡淡道:“你且说你想要谁?”

顾怀裕念及前世之事,眸光闪烁:“听说你那里投奔来一个叫莫沉的江湖人。眼下我手下正缺人,想和你讨过他来,左不过是个新人,不算过分吧?”

欧阳建闻言倒没有什么反感,只是有些好奇:“你说的这个人的确有。不过他新来我手底下没多久,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怀裕嘴角一挑:“我不过是偶尔知道的。你知道我手里缺人,正巧知道一点他的事情,听说他在你那里不过是个新人,就想和你讨过来。”

莫沉是个朔国人。顾怀裕前世偶然中听说过这个人,那时莫沉已经是欧阳建手底下负责情报暗杀管理的一把手,是一张留底的暗牌,是一记暗里的杀招。据说莫沉出身于朔国青城殿,曾是青城殿的杀手头目,原名青九,三十多岁时不知何故却从青城殿叛逃,来到了欧阳建这里。

顾怀裕的小厮长林处事确实十分圆滑伶俐,顾怀裕交代他做的事情几乎都能做出个样子来,而且最难得的是他能看清形势还忠心,纵然觉得顾怀裕行事不同以往,也打定主意跟着他,从没有开口和顾钟鸣及顾怀远说过。可长林毕竟也只是从大户人家里长大的下人,眼界有限,在组织招揽人手上还是不及真正有经验的江湖人士。

这个莫沉对顾怀裕很有用。

欧阳建眯着眼睛笑了笑:“你还缺人?顾老大那么疼你,你想和他要什么不成,要人都要到我头上了?”

顾怀裕不以为意地笑笑:“我大哥的人是我大哥的,总不能什么都靠大哥。”

兴许是受了伤,兴许是刚和沈岸华重归于好,欧阳建虽是侧过头嗤笑,语气却微微软了下来,带着点微不可觉的羡慕:“你有这样好的一个大哥可真是积了福。”随后无所谓地笑笑,“你想要这个人我倒无所谓。不过这个人是来投靠我的江湖人士,并不是我的手下,甚至都没有给我完全交实底,并不是我说给你就能给你的。”

顾怀裕也猜到这种情况。他本就是趁着如今莫沉还没有和欧阳建建立牢固的关系才会要人,要是这个莫沉已经忠于了欧阳建,那他要人也是无用。意料之中地一笑:“不要紧。既然是来投靠,那对他来说是你是我想来也没有多大区别,只要你肯帮我去游说他来我这里即可,若是游说不成也罢,昨晚之事照旧一笔勾销。”

欧阳建神情慵懒地看着顾怀裕一笑:“你倒不怕我随便找个借口骗你?”

顾怀裕早想过这种情况,若是欧阳建立时意识到莫沉的价值不肯放人他也没有办法,不过是权且一试罢了,嘴上却轻描淡写地说道:“认识你这几年,虽说和你算不上深交,但我自认对你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你若是不愿意,大可不答应我,没必要对我用这种心机,左右我还不值得你算计。”

欧阳建心下揣测,这个莫沉怕是有些来历才能让顾家的二少爷看上眼。不过他也是心里有几分自傲的人,这点倒和沈岸华相似,当下也不是很在乎,只是趴在床榻上微微点头:“我会替你尽力,说不成便罢了。总之还是多谢你昨晚出手相助。”

顾怀裕脊背挺直,背对着窗外的天光朗朗一笑:“多谢的话就不必说了。我们既然遇上了,自然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薛嘉也随着点点头,泛起一个淡淡的笑容。

这时顾怀裕和薛嘉两人都沉浸在冬日清浅的光影里,整个人都映射出一种莫名的光彩,一时间好似清冷的空气里都流转着朦胧的安详。

“射!”

随着一声令下,月色下立于院里墙后的护卫们纷纷把手中的弓箭举向入侵者,直接射死了冲在头里的几个人,后面的人看着前面的人纷纷倒下,顿时僵持不动。

这群人后面似乎还隐藏着领导者,一见形势不对,掩藏在人群中厉喝一声:“撤!”

一群原本气焰冲天蛮横十足的兵士拿着武器挥了挥,看趴在墙头上的护卫们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忙从门口撤了回来,慌慌张张地逃了。

一个修长俊挺的身影从一边走了出来,冷冷地看着门口撤走的兵士,挥挥手,指挥下人把门关严,又让那些护卫们都撤了下去。

一旁的稳重男子看着他的眼中还是有些担心:“怀裕,你说睿王真的不会因此来找我们家的麻烦吗?”

顾怀裕对着长兄安抚性地笑笑:“大哥,你大可放心。睿王要征收军饷,我们顾家并没有违逆,他又何必再派士兵来征收更多的钱财?想来是有人私下作祟,此举简直无耻至极,我们又岂能坐视他们侵犯我们?”

今晚已经是花雪集会之后的第二个晚上了。

这几日顾怀裕早和父亲兄长呈明厉害,加强了顾府的防卫,就等着贼人上门。果然今晚就有一群士兵借着睿王的名头上门索取钱财,在大管家顾辛质问之后,竟意图闯进顾府劫掠。当头一人当即就抽出刀砍向顾辛,被随行在一旁的越浪反手抽出剑来架住,反过来一剑把人杀掉。之后越浪带着大管家撤离伏击圈,顾府护卫迅速配合放箭,最后才杀退了这一批人。

顾怀裕看着地上躺着的几具尸体,吩咐下人搜检尸身,随后和顾怀远安顿好相关事宜,心下还念着薛嘉,摆摆手就回了麟华院。

顾怀裕脱下身上穿着的大氅,随之褪下了身上最外面的一层寒气,走到暖炉边烘烤了一会儿,免得带上了一身寒意,这才走进了里屋。

晚上刚点上灯一会儿,薛嘉吃完了晚饭,看了会子顾怀裕为他搜集来的市面上的新话本,看着看着泛起了食困,心里还惦记着顾怀裕之前说的府里防卫的事情,却被顾怀裕再三抚慰,才换下外面的衣服到床上歇着。薛嘉原本只打算歇一会儿,没想到这么一躺就睡了过去。等顾怀裕回来的时候,薛嘉已经在床上睡熟了。

殷静宜怀孕好几个月了,本就该安下心来好好养胎,顾家又没有别家府内那等争权夺利之事,管家权就又回到了柏氏手里。不过柏氏过惯了有长媳替自己操持家务的闲散日子,心里反倒是乐得轻松,虽说还拿着府库大权,但却把人员调配分发月钱一应琐碎事务交给了正想练练手的薛嘉,府里凡事都仍凭薛嘉和小儿子两个人去鼓捣,自己倒当了甩手掌柜。

这几天云城城门关闭,城内气氛焦虑不安,为了打理最近顾府的一应事宜,薛嘉这几天颇是忙碌,好容易得了空安安稳稳地睡一会儿,顾怀裕自然舍不得弄醒他。

顾怀裕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坐下,凝神看着安然熟睡的薛嘉,伸手为薛嘉掖了掖被角,又轻轻摸了摸薛嘉的侧脸,刚刚指挥了一场搏杀尚且还在跳动不停的心脏慢慢舒缓了下来,心里涌动着一种莫名的感情,使他一时间忍不住又俯下身去亲了亲薛嘉光洁的额头。

嘉儿......

对,就这样,安安静静地,不要动,留在我身边,不要离开我,哪里都不要去,就这样一直陪着我好了。最起码我知道,还有你在这个世界一直陪着我。陪着我,直到我的心脏停止跳动。

顾怀裕心口猛地一跳,有强烈的感情汹涌而来,他蓦然才发现了心底渐渐偏执的执念:这个人是他的,是他的,他绝不会让他离开他。

40.勾引

云城花雪集会之后的第三天早晨,睿王的军队已经开出了城门。(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失去了管制的云城从死一样的沉寂中微微恢复了生气。

不知道从哪里逃出来的城主萧域文重新站出来主持大局,召集现在位的八大司官,整顿笼罩在不安中的云城。

此时,云城,顾家,沈岸华所居的别院里。

坐在椅子上的沈岸华表情冷淡,但如果细看的话,就会看到他眼底深处潜藏的焦灼。半响,他才一拍紧紧握住的扶手道:“你说......董大人死了吗?”

来人垂下了头,低低应道:“是。”

这一次来云城的八位官员中,有五位是帝王党,其中除了肖容敛提前一步离开云城,剩下的四位官员均遭到伏击。除沈岸华安然无恙,剩下三位官员一位身死,两位受伤。据说另外三位官员里也有一人受伤,但这在沈岸华看来无疑就是一种掩饰。

或许别人不知道其中的纷乱纠葛,可沈岸华是什么人?他只在朝堂上待了一年,就完全看透了所谓的皇室秘辛和党派纠纷。全天下最高的位置就有着最深沉的黑暗,这句话一点也没错。

萧皇后年轻时并不是最得帝宠的人,然而却能使先帝一直对她保持尊敬,使她一直掌握着后宫大权,甚至对前朝政事几番干涉。据说先帝最宠爱的宸妃也是她暗中下手害死,然而却没有被抓住任何把柄。后来萧皇后独具慧眼扶持了现在位的虞承帝,击败了其他几位夺位的皇子,得以使萧家继续保持尊荣。在虞承帝即位后,就在明知虞承帝疼宠这个弟弟的情况下,又拿出了所谓的先帝遗诏,逼得先帝最疼爱的小儿子、宸妃所出的独子睿王周堰离开帝都前往云城。

一个半月前,朝堂上太后党官员揭露出睿王有反心,太后一党的官员乘机发难,要求派精锐队伍秘密前去逮捕睿王,然而这一提议却被坐在高位之上的那位九五之尊生生地压了下来,声称此事证据不足,需要组织官员前往云城调查。因此派出了明面上以董桓为首的八位官员前往云城进行调查,结果这八个人刚来云城没有多久,就在睿王出兵前夕,正好被伏击了,造成一死三伤。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这分明就是萧后的阴谋!

这分明是她借睿王造反这件事来剪除皇帝的羽翼!

这个老谋深算的女人!

沈岸华浑身的骨头都像被抽空了一样,软倒在靠椅上。

这次欧阳建为救他受伤,暂时不方便挪动,再加上欧阳建几乎可以算是自立门户,纵然在顾家一直住下去也没人会管,所以这几天他就暂住顾家养伤。而沈岸华想要照看欧阳建的伤势,也出于某种考虑,反而没有回到沈家,只派人前去沈家报信,几天下来也一直待在顾家。

可他迟早是要回帝都的。过了这个年,沈岸华那时就不得不踏上回帝都的道路,哪怕前路艰险,可那是他选择的道路,是他选择扶持的明主。为了让皇帝在朝堂上可以不受肘制地施行政策,他不可能选择置身事外。

可欧阳建呢?

萧后的心狠手辣让他霍然意识到这个残酷的问题。

欧阳建说要陪他前去帝都,可一旦被人知道了两人之间的关系,给欧阳建带来的只有麻烦和凶险――他不能让他去帝都。

跌坐在靠椅上衣着高华的公子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迷茫神情,嘴唇微微张开,好像想要说什么,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有认真地看他的口型,才能看出这个人似乎半响只呢喃着的一个名字:“阿......建......”

我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坐在案前处理杂务的顾怀裕听着长林的汇报,脸色一直处于沉郁的状态。

前世城主府也被烧过这么一次,可之后萧域文照旧活得好好的。顾怀裕心里对于萧域文没死这件事心里早有准备。可这辈子在他刻意的打探之下,他还了解到许多前世不知道的事情。比如,萧域文除了城主府邸被烧之外,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损失,似乎在这之前他就料到睿王会有此一举,早早转移了城主府的公文印章之类的物件,以及最重要的那些财物,如今照旧可以用城主的名头来召集八大司官。

这个老奸巨猾的老东西!

如今云城司尉卫剑行已经随着睿王出兵云城,司尉一职空缺,待补人选是如今卫家的家主卫剑心。可之前在云城混乱中莫名其妙死去的司平大人,如今却大有可为。司平一职负责云城的航运和营造工程事宜,是一个重要的职缺,要是能被和顾殷两家亲近的人争取到,对顾家来说只有好处。

心里正筹划着如何能不动声色地把合适人选送到萧域文眼皮子底下的时候,屋里的灯忽然被点亮了。

顾怀裕抬眼看过去,长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下了,被新提拔上来的小厮长听走上来点起灯,这才让他意识到又是一天过去了。

有些心烦地揉了揉脑袋,正要询问长听夫郎什么时候从千金酒坊回来,一个人影默默跪坐在他身后,伸出一双手揉在他的太阳穴上,手指带着少年特有的纤细柔软,柔顺地按压着他的皮肤,力度适中,舒服地让顾怀裕几乎想要呻|吟一声。

然而顾怀裕立时意识到给他揉头的这个人是谁。

是长听。

这不是头一次有下人在他没吱声的情况下接近他了,而以往的那些前例让顾怀裕迅速地联想起其中的内涵。有那么一刻,思虑过头的顾怀裕心里还想着这个长听是不是萧域文派来刻意勾引他的。然而下一刻却有点禁不住失笑,想着自己这几天是不是思虑过重,太能联想了,长听也不过看他烦恼想讨好他罢了,下人想讨好主子也很正常,这么一想,干脆舒展开身体,默不作声地任由长听给他揉头。

正当顾怀裕被揉得昏昏欲睡的时候,就感觉到长听的手指慢慢从太阳穴的位置下滑,像是觉得他的放松纵容了对方,长听的一只手带着微微的温度抚在他的脸上,另一只手竟然缓缓地摸进了他的衣襟里,摸上了他的胸口。

两只手猛地被人抓住,跪坐在身后的少年脸上的微笑瞬间僵在了那里。

顾怀裕清醒过来,直接一把把少年扔到了地上,脸上带着冰冷的寒气:“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要是到了这一步顾怀裕还看不清楚这个叫长听的小厮想干什么,他就真的脑子糊涂了。

跌倒在地上的少年并没有浮现出慌张失措的神情,反而在震惊中掺杂了几分伤心欲绝,眼里微微映出泪水,无措地看着顾怀裕,嗫嚅的声音也格外地柔软:“少爷,长听不是被谁指使的,长听只是......自己愿意来伺候少爷的。”

“长听知道少爷心里只有薛夫郎,可长听不在乎名分......”

“长听已经听长林说,夫郎今晚有事,回来的很迟......他不会知道的......”

那双眼睛睁得圆圆地看着顾怀裕,眼睛里是一览无余的爱慕,向它注视的主人极力证明他的心意。被这样一双多情的眼睛一看,就好像心里有把小勾子一直在挠,搔得人心里痒痒。

顾怀裕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个跌倒在灯下的少年在灯火的映衬下显得这样清秀可人,皮肤是这样柔软光滑,态度也是这样的温顺,那眼中的爱慕几乎可以取悦任何一个有虚荣心的男人,似乎只要他扑上去,就可以对这个少年为所欲为――还不用担心被他的夫郎发现。

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个长听生了这么一副好模样?

顾怀裕蹲下来,靠近柔软的少年,伸出手捏住他的下巴――冷笑了一声。

“真是个心大的小东西......”

毕竟他是顾家的二少爷,想要攀附富贵的下人多得是,可他不耐烦看见这些,这些下人都是让丹娘掌眼之后才会搁在院子里使唤,可没想到这回丹娘也看走了眼。这个长听倒是会伪装。

兴许他不是被谁派来的,毕竟他顾怀裕还算不上什么重要人物。不过就算不是被人安插在他这里的奸细,光是想要勾引他这一条也够他腻歪了。他可不想把这么一个人留在院子里膈应嘉儿,隔天打发出去算了。

顾怀裕抽身站起来,对着长听冷哼了一声:“滚出去。”

等到少年伤心地捂住脸,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之后,顾怀裕才整了整衣领,打算亲自出去接自家夫郎回来。

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心上的顾怀裕,这时根本不会知道,就因为暂时把这事隔了下来,想着“隔天打发出去”,会让之后的顾怀裕后悔地恨不得回过头来给自己一巴掌。

41.流寇

夜色已经很深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夜里静谧悄无人声,正是万籁俱寂众人入睡的时候,云城却有几处地方传出与寻常不同的吵闹。在夜深人静的夜晚,尚不为人知之时,已有庭院喧嚣四起血流满地。

顾家也有流寇来袭。

不同于上次士兵强行索要钱财的小打小闹,这次来的这些盗匪趁着夜深众人没有防备的时候直接破门而入,似乎早就知道各大家族藏财之处,一路潜行直接劫掠,若被发现直接杀人即走。各大家族虽有护卫,可禁不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眼睁睁看着庭内流血,财物尽失。

顾家却是例外。

眼下顾家正对上了冲进门来朝着府库冲过去的盗匪,坐镇顾家的三大剑师提剑出手,按着顾怀裕之前的吩咐对着这些人入门即杀。在大剑师的攻击范围之外,但凡有试图偷溜进顾家的流寇都直接被藏在顾府墙后的弓箭手击杀。

这批流寇在顾家这里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抵抗,被杀了个七零八落。

看着走在最后的那十几个流寇见势不妙立时想逃,顾怀裕隐在墙后抬手一挥,对面墙头上同样出现了一排举着弓箭的护卫,出去的路被完全堵死,流寇们全被堵在这个早就布好了的陷阱里。流寇们平日作恶多端胆量过人,此时此刻生死关头也禁不住万分惶恐,只见大局已定,站在墙后的青年唇角勾起一个隐隐的冷笑:“杀!”

一排弓箭射出,那十几个流寇纷纷倒地,鲜血染红了顾家的青石地砖。

地上杂七杂八倒了几十个面目蛮横、身强体壮的寇匪,骄横一世杀人无数的他们没想到会就这样死在了这样一场看上去完全“安全”的任务里,就连一旁准备用来拖拽财物的几辆车子也翻倒在了地上。

一时间顾家地上全是尸体。

一位大剑师提着流寇中仅剩的一个活口跃至顾怀裕眼前,还没等顾怀裕逼问什么,就见眼前这个流寇的领头人一咬牙齿,咬破了藏在嘴里的毒|药,毒发身亡,这样干脆利落的寻死倒是让顾怀裕微微心惊,觉得心里一凉。

这时站在墙后面的薛嘉已经跟着顾怀裕一起出来,上次来顾府的那些兵士阵仗不大,而且那日他犯困,早早睡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形。侧过头看了顾怀裕一眼,看到顾怀裕脸色冷淡,反应倒是不大,微微咬住嘴唇,没表现出什么来。

倒是顾怀裕一直看着薛嘉的反应,看他看着地上的这一堆尸体似乎脸色有些难看,伸手拉了拉薛嘉的手,低声道:“嘉儿,不然你先回去吧,这里我来处理就好了。”

薛嘉望向他,微微摇摇头,没有说什么。(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顾怀裕看他态度坚定,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握紧了薛嘉的手。

站在一旁的顾怀远皱了皱眉,走上前去,看了看大剑师手里提着的尸体,语气凝重:“没想到睿王一走,云城兵防竟然溃烂至此,城门都失守了,被这些人打了进来。”

三位大剑师里实力最强地位也最尊崇的那位姓段的中年剑师摇摇头:“我看这些人倒不见得是从夜晚攻破了城门进来的。”

顾怀远一惊:“此话怎讲?”

段剑师把剑收回剑鞘,理理衣袖徐徐道:“如果他们先攻破城门再进入云城,势必会惊动不少人,而他们的目的明显是来求财,而不是杀人作乱,这种打草惊蛇的事情对他们没好处。还不如分批潜入云城,先埋藏在云城里,等到约定时间一到,就直接攻入府里。能不惊动府里最好,如果不小心被人发现,在府里措不及防、他们占有优势的情况下,他们依然可进可退。”

顾怀远皱眉道:“这么说他们在城里还有据点?”

段剑师缓缓分析:“怕是不仅如此。看他们行动如此利落,怕是早就探知了府里的布局。”

顾怀远闻言脸色更加难看。

这时,事毕后一直抱着剑淡淡站在一旁的越浪难得开口道:“最要紧的一点是,这些人怕不一定是真的流寇。”

之前的那些分析,顾怀裕因为经历过一遍的缘故心里倒也有准备,但一听到越浪这么说,顿时有寒意上来:“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越浪一指那个已经被放到地上的领头人的尸体,声音冷肃:“先不说这些人乘着云城城防不稳之际就敢潜入城里的胆子是不是太过大了一些,只说这些人组织上的严密性和行动中的整齐性看上去就不像是一般的流寇,显得太过训练有素了一些。更何况,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被抓住的流寇头子会服毒自尽的。”

这哪里是流寇?分明就是死士的做派!

在场众人之前显然都没有想到这一点,此时被越浪点了出来,心里不禁都有些寒意。到底是谁?指挥一群死士扮作流寇,趁云城时局不同以往之际果断下手洗劫?

顾怀裕蓦然想起在连府门前截下来的那封信,心里一个怀疑的对象浮上心头――如果他揣测为真,而且能找到真实的凭证传给公子肖,兴许萧域文被扳倒指日可待!

一念及此,顾怀裕心里顿时热切上来,指挥着顾府的下人细细检搜这些尸体,忙活了大半夜。顾怀远把事情交给他就回院里去了,殷静宜还在院子里等着。薛嘉却不肯听他的先去入睡,寒天漏夜的一直陪着他。

最后当然也没有搜出来什么。

顾怀裕虽然早就料到这事要做必定会做得严谨,不可能会留下什么攀扯上萧域文的东西,但禁不住还是有些失望。

薛嘉靠拢在顾怀裕身边,立于寒空之下静静看着他,眉目温和却不失坚定:“怀裕,我们既然早有防备,只要耐心潜伏等待,将来必能一击即杀。”

顾怀裕略微笑笑,却不再说起这方面的事情,只是伸手往上捋了捋薛嘉的毛领子,把薛嘉的一只手握在怀里:“冬日夜寒,这会儿正冷得很,你不回去就罢了,也不多穿点,看你的手都冰凉冰凉的。”

顾怀裕话里满满都是温情珍惜之意,薛嘉心里像有温水缓缓浸过来,眼中慢慢有了笑意:“那我们先回去吧。”

顾怀裕点点头,却没直接就走。把下人都打发走后,他站在堂下,伸手把眼前的薛嘉抱在怀里揉了揉,背对着薛嘉的面容松懈下来,长长叹了口气,在冰冷的空气呵出了一团寒气:“还好还有你在。”

寒冬深夜,寂寂堂前,一地无声。

云城,连府。

站在疏阔的大堂门口,迎目望去,门口几棵梨树都只剩下枝桠,光秃秃的,冬日冷风扑面而来,这样一番冷落的风景却别有一番意味。

精致秀气的锦袍少年回头凝神看了一眼,掀开帘子进了大堂。

大堂正中的座椅上端坐着一个面相严肃的中年人,看着少年进来微微点了点头,对他招了招手:“坐吧。”

等到少年坐下后,男人才款款道:“城里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吧?”

连采玉点点头,眼神微微涣散,目光飘得有点远。

记得前年冬天的时候,怀裕在连府做客,看到了他们连家大堂前这几棵梨树的零落场景,还挽着他笑嘻嘻的,说这花叶落光了倒也别致得很,这份枯寒正是别有意味的一种风景,须得细细品才能品出来。

那时候他说什么了?

连敬海没看出连采玉的走神,自顾自地说道:“近日睿王领兵出城,虽说出兵迅速,看上去胜负难定。可你要记得,无论是谁坐上了上面那位子,有萧太后一日,萧家就不会倒。”

哦,对了,那时他玩笑道,要是有朝一日连家败落了,就把这些风景劈了当柴去烧。然后怀裕说什么了?

连敬海继续说道:“萧城主的城府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纵然城主府被烧了,云城萧家照旧没有伤筋动骨,就算说是分毫未伤都算得上。乱兵一走,萧城主立刻就能出面召集八大司官,从这个人就可以看出来萧家以后能在云城走多远。”

他以为怀裕会笑他天真,说些连家再怎么败落也不至于砍了门前树当柴禾的话。却没想到,当年那个少年虽说还是一脸笑嘻嘻的神情,眼睛亮亮地对着他道,你莫担心,不管世道如何变迁,只要有我一口饭吃就绝不会饿了你。

那一刻,凝望着少年的眼睛,他知道少年说的都是真心:世殊时异,人心易变,可我会与你风雨共度、不离不弃。

少年誓言犹在耳边,可人心变得却是这样快。

连敬海终于看出了连采玉的心不在焉,皱起眉头狠狠训斥他道:“想什么呢?我这是教你看这天下局势的道理,你好好学着点,别什么都不往心里去。”

连采玉沉默片刻,对着父亲微微低下了头,神情缄默:“是。”

连敬海看着更生气了,一拍椅子的扶手,气哼哼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乘早熄了这心思,我是不会同意你和顾家那小崽子在一起的!顾钟鸣那个老顽固,迂腐伪善,又不懂得变通,我看顾家是没什么发展可言了。无论如何,你都得听我的!”

连采玉原本紧绷的皮肤缓缓放松下来,神情变得和缓许多,放在桌子下的手指却慢慢捏了起来:“我知道的,父亲。”

连敬海看到他的反应,咳了几声,总算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恩,你听我的就是。你要知道,我让你做的,都是为了你,为了连家好。”

“你要记得,不管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绝不能做危害连家的事情!否则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连采玉恭恭敬敬地应道:“是,父亲。”

出了门的时候,眼里的风景再没有之前的味道。

只是一些干巴巴的枯枝败叶罢了,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其实他早就做出了选择不是吗?在那人要另娶他人的时候,他就下了决心要按照父亲的嘱咐和萧烈来往,从此和他一刀两断再不相干。可即使这样,当听到萧城主和父亲商议之后,让他仍旧保持着和那人的联系时,他心里还是暗暗窃喜过的。只是随着时间推移,他渐渐也就明白,心里那点不可想的念头终究是奢望。

可在云城主街再一次见到那人,一打照面看见他对他的夫郎那样温柔宠溺的笑容,心里隐隐的绝望在一瞬间都生长成了愤恨。

不是说过只会爱我一个人,无论世事如何变迁都不会改变吗?不是答应过我总有一天会休掉那人娶我过门的吗?明明是那样深刻专注的感情,一次又一次地动摇着我的决心,可为什么忽然就变了?

你知不知道,在你给予我这样深刻的感情之后再收回去,对于我而言有多么残忍?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残忍?

顾怀裕,你为什么不爱我了?

你为什么不爱我了?!!!

42.年节

云城一向繁华,纵然年前刚刚经历了睿王领兵出城、流寇劫掠杀戮的惊|变,年关将至,云城到底还是在萧城主的主持下恢复了安定,街巷间多少透漏出些热闹的味道。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顾府麟华院内外早就挂满了红色的年节灯笼,包括正房门口也挂着两个描画着年兽的红灯笼,窗子上贴着红色喜庆样式的剪纸,映出窗里暖融的光线。

坐在侧屋里大通炕上的薛嘉因为屋子里热的缘故,只穿了一层白锦里绒的中衣,腿上搭着一条从姜国运来的狐毛毯,伏在炕上的桌子上,翻看着年下顾府支出往来的账目。

因着殷静宜怀孕要放宽心静养的缘故,顾家家里的琐事暂时都交给了薛嘉来打理,顺便也磨磨薛嘉管账的能力。虽说顾府主子稀少,但顾家毕竟是大族,顾府一府上下零零总总的事情并不算少,再加上眼下正值年关,薛嘉这几天都忙着顾府年下的账册整理和礼尚往来事宜。

顾怀裕坐在地上的小杌子上,不同于薛嘉直到夜里依旧忙碌,他围着屋子里唯一的暖炉,悠悠哉哉地拨弄着炉子上的烤红薯,一边烤一边笑着:“冬来寒冷,吃个热乎乎的番薯感觉倒很不错。”

薛嘉头也不抬,一边低着头翻账目,一边回他道:“你喜欢就好。”

顾怀裕看着红薯一时也熟不了,忙从地上站起来,爬到炕上薛嘉身边,笑吟吟地道:“近来怎么这么忙?都怪我,把家里的事情都搁到你身上,这会儿我帮你看看?”

其实顾怀裕也并没有那么闲。顾怀裕心里筹谋已久,借着顾家名义开了千金酒坊,然后拿着之前为了运营店面从顾家拿出的一部分钱和多年来自己手里积攒下的一笔钱,暗地里去东城盘下了两个转手的成衣铺子,挂在自己陶城的户下。千金酒坊不过是顾怀裕明面上的产业,实际上为他暗地里转移银子,俗称洗钱。因着这个缘故,最开始千金酒坊的账目私底下都要顾怀裕亲自洗过一遍,再加上还要换了身份周转那两个成衣铺子,年节下顾怀裕的事情也并不少,不过是晚上好不容易偷个闲烤个红薯。

薛嘉抬眼看他,眼里微微带着笑意,一头乌墨一般的长发从肩头上垂泻下来,搭在白色中衣上有着说不出的风情:“不用了,我一个人应付也就够了。你难得歇一会儿,这些繁琐的账目我来看罢。”

却不想顾怀裕凑过头来看了几眼,直接把一堆账本往一边一推,一把搂住薛嘉,趴在薛嘉肩窝里闷闷道:“我看这些账目没什么问题,用不着这样反复核对,不许你看了。”

薛嘉推推他,结果推不动,只好由着他趴着,低头看着顾怀裕失笑:“别闹,我还要再斟酌斟酌咱们家年下给各个大人的礼物呢,马虎不得。”

顾怀裕一听,倒是想起什么,皱眉道:“是了,近来萧域文风头正盛,我们倒要避其锋芒,好好给他选件礼物才是。[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睿王一走,带走了云城内不少属于睿王的势力,再加上后来冒出来的流寇事件,一时云城人心惶惶,不知从哪里逃出生天的萧域文立刻站出来安定大局安抚人心,趁机笼络了不少人,一时间威望甚高。

薛嘉知道顾怀裕眼看着萧域文得势心里极其不痛快,忙抚着他的脊背宽慰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世间时局风云莫测,只要耐心潜伏,我们总能找到机会扳倒对方。”

顾怀裕搂着薛嘉的腰,蹭蹭薛嘉的肩膀,声音放低咬牙切齿道:“听沈大公子话里意思,如今这朝堂上似乎隐隐分为两派,萧域文无疑是后族萧家那边的人,上面那位可不见得能容得他一直稳稳地坐在这里。要是能让我找到他勾结流寇的证据......”

薛嘉静默片刻,闻言笑笑,换了个话题:“你说沈大公子和欧阳公子两个人最后会有个什么结果呢?”

之前欧阳建受伤不便挪动,暂时在顾府养着。沈岸华也随之留在顾府,一连几日照顾他。后来云城之乱稍平,沈岸华先一步回了沈家。而前两天欧阳建伤势也有了起色,也就回了自己的宅子。

“你倒是喜欢为别人操心。”顾怀裕放缓了神情,调笑道,“他们想来是两情相悦,不过至于结果.....这怕是不好说。欧阳建也罢了,沈家老爷子那可不是吃素的,可不会像我爹这样纵容我,怕是容不得沈大公子喜欢一个男人。”

薛嘉忆起欧阳建受伤那日沈岸华看着欧阳建的神情,就好像眼睛里含了一潭深水,让他也不禁动容,不由得微微一叹。

不想在薛嘉面前提起这些无能为力的事情,顾怀裕从薛嘉肩上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欢喜:“嘉儿,明晚就是除夕夜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礼物吗?

薛嘉凝神看着顾怀裕的眼睛,温和地笑笑:“我没什么想要的。”看着顾怀裕眼睛一瞪,不由地微微一笑,跟着缓缓道:“如果我还有什么想要的礼物,那大抵便是你吧。希望今后每年除夕,都有你作陪。”

年年岁岁,与君相守。

顾怀裕抱着薛嘉的身体磨磨蹭蹭,本就有些动情,一听此言脸上的神情都放柔了三分,凑过去吻住了薛嘉,喉咙滚动,唇角间反复厮磨,舌尖探进去细细吸允舔舐着怀里人的唇齿,吻得薛嘉的身体都软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屋里一股子焦糊的味道飘进鼻子,薛嘉忙扶住顾怀裕的肩膀,微微喘气失笑:“你的烤红薯......”

顾怀裕早就把炉子上的东西忘到了一边,被薛嘉这么一说才想起来,回头一看,炉子上的红薯可不是烤焦了?之前说了要给薛嘉烤个完整的红薯出来,此时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的顾怀裕假装咳嗽两声,叫了外面候着的小丫头进来把东西处理了,转头对薛嘉道:“意外,纯属意外。明晚除夕守岁,到时候我慢慢给你烤,你想要十个我烤十个,你想要一百个我烤一百个。”

薛嘉忍笑,肩膀一缩一缩地,强撑着点点头。

只见顾怀裕不怀好意地看着薛嘉,直接伸手去挠薛嘉腋下痒处:“好呀,你竟然敢笑你夫君,让你看看我的厉害。”

薛嘉连忙躲开,最后避不过,反手挠起顾怀裕来,两个人互相笑着抱成一团倒在炕上,薛嘉一头乌黑长发披散在身下,衬着脸上闹出来的红晕,说不出来的好看,看得顾怀裕一怔,早就把烤焦的红薯丢到了脑后,俯下身来在薛嘉耳边低笑呢喃:“眼下什么事情都搁到一边,先吃了你才是正经。”

大年初一,顾家开宗祠祭祖。

昨夜除夕下雪,漫天飞雪好似初春纷纷扬扬的飞絮,映着云城满街的红灯笼,飘飘荡荡地落到地上,是个瑞雪兆丰年的吉兆。等到大早晨推门出来,就看见全城都笼罩在一片雪白之中,人人脸上都带着喜意。

虞国有新一年的头一天换上新衣服的习俗,薛嘉让丹娘拿出早就定制好了的新衣,对着顾怀裕上手比划。

一般长者的年节衣服都选较为深沉些的颜色,比如褚色深紫,而年少者过年的新衣服则多选用鲜亮的颜色,其中选用红色最佳。薛嘉让人给顾怀裕和自己做出来的两身衣服就是喜庆的红色,红色为底,金线绣纹,中间配着一条暗金色的腰带。虽是宽衣大袖,样式却不失利落别致。

顾怀裕换上这身衣服,伸手给薛嘉套上另外一套衣服,看着自己和薛嘉这两身款式相同的新衣,禁不住扬眉一笑:“看上去倒像是喜服一般,可以直接拿来拜天地了。”

话刚出口,顾怀裕便觉失言。当初他和薛嘉拜堂时并不是心甘情愿,事后他连新房都没进,当初成亲对于薛嘉无疑屈辱一般。如今顾怀裕和薛嘉相处日好,心情放松直接说了出来,说出口才想起来,忙收敛起笑意看向薛嘉,生怕薛嘉生气。

薛嘉身形微微一僵,随后动作自然地把腰带系在腰上,看上去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些事一样,微笑道:“看上去确实就像是喜服。”

薛嘉刚刚收整好衣装,顾怀裕上前一步,站在薛嘉面前,把人拢在怀里,半响没有说话。许下什么承诺都不过是空口无凭,该说的顾怀裕之前都已经说过,此时再说什么也没有意义,但念及当初,顾怀裕还是禁不住为当初的年少轻狂而感到心里难受。

薛嘉任由顾怀裕这么抱着,静默片刻,才迟疑着拍拍他的背微笑:“怀裕,往事已经尘埃落定,过去的到底是过去了。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

说薛嘉对于当初之事毫不介意是不可能的,可他心系此人,不愿负他,更宁愿放下对过去的纠结,与顾怀裕重新生活。

只听肩上传来顾怀裕低沉的声音:“恩,我们来日方长。”

这时门外有上房院里的小厮过来传话,让两人前去顾家宗祠那边。

虞国大年初一的祭祖不同于朔国。朔国祭祖讲究的是礼仪规格,几代以内的族人但凡在世的一般都会参与宗祠祭祀,只有被驱逐出去的族人才没有资格参加祭祀。虞国风俗散漫,就没有这么多的要求。一般而言,年节祭祖只要求长房嫡系必须祭祀,分家出去的子弟则不是必须参与。若分家出去的子弟有了出息成就,死后甚至可以再开祠堂。

顾久德是顾家在樊城的分支,虽在五代之内,但是血脉早已淡薄。虽然眼下带着两个女儿暂时住在顾府,可顾家内部的祭祀却轮不上他。

等到顾钟鸣带着妻儿进了顾家祠堂祭祀完,才在南安院里让下人摆出早饭。平日无事时他们都在各自的院里吃饭,一般只有过年过节时才会合家一起用饭。顾钟鸣看着全家其乐融融地聚在一起,心下深感慰怀。

顾怀裕在父母处用完饭就带着薛嘉回去了。昨夜守岁守得太晚,此刻睡意涌了上来,顾怀裕先带着薛嘉回去补觉。

回去的路上铺满了大雪,看上去白茫茫的一片,天光散落雪地上,映得整个宅子都亮堂了许多,再加上走在外面还能感觉到脸上有冷风吹过来,原本坐在暖堂里有些昏昏欲睡、饭也没吃几口的顾怀裕倒是清醒了几分。

薛嘉走在顾怀裕身侧,这会儿侧过脸看着他,带了几分迟疑道:“怀裕,等过了这几天,我们家的人怕是会上府里拜访。”

虞国的年节过后,人们往往会带礼上门走亲访友,维护联系攀折关系,是打理家族手里人脉的重要关节。谁家和谁家有故旧,谁家和谁家有宿怨,谁家谁谁有着这种那种的喜好,谁家家里有着合适联姻的对象,这些往往都需要当家主母清晰的记忆力和过人的交际手腕。

顾家和薛家如今是亲家,过年过节有来往很正常。去年的时候,即使听说了顾二少爷对这门亲事毫不满意,薛家依旧敢厚着脸面上门拜访,成功地凭借着顾老爷对薛嘉的愧疚情绪拿下了一单大生意,在年节后赚了个盆满钵赢,今年怎么会不来呢?

顾怀裕微微皱起眉头,不过很快就缓了神情。毕竟薛家从小教养薛嘉长大,虽然薛嘉和薛老爷的夫人妾室有故怨,可薛嘉心性敦厚,对薛家到底不是毫无感情。

“也好。从你来了咱们家后,就很少和他们见面了,过年的时候见一见也好。”

薛嘉点点头,有些话也就没说出来。事实上,他也并不是很想见到这些人,不过见个面打发走也就罢了。

站在顾怀裕身侧的薛嘉矮了他半个头,和顾怀裕两人慢慢并行在这满园满地的茫茫大雪之中,留下了两行足迹。远远看去,两个人并肩而立的背影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好似,他们可以这样相携走很久。

43.贵妾

在拐弯处碎步绕行过去,一个梳着高髻的大丫鬟低声吩咐两个小丫头事情。(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一个小丫头仗着和大丫鬟关系好,抿着嘴笑嘻嘻地低声问道:“吉羽姐姐,听说薛家的嫡姑娘都来了?”

另外一个小丫头也掩着嘴笑:“吉羽姐姐,薛家的姑娘是不是长得特别好?”

叫吉羽的大丫鬟顿时板着脸给这两个小丫头一人头上敲了一下:“别淘气了,赶紧去厨房催菜去,人不够就给厨房的大娘们打个下手。”

两个小丫头也不害怕,答应了一声就笑嘻嘻地跑走了。

吉羽回身绕过转弯看见个人,猛地一吓,心跳都漏跳了几拍,忙拍拍胸口低声道:“吓死我了,人吓人真是吓死人啊。你好好的站在这里做什么?”

另一个站在拐弯处、穿着浅蓝襦裙的大丫鬟冷淡地瞥她一眼,声音也淡淡的:“薛家那德行去年也是看够了的。虽说云城也没有什么不能带姑娘出门会客的古板习俗,不过今年薛家带个嫡姑娘来是什么意思,又有谁不知道呢?”

吉羽为人厚道,私底下从来不随便议论主子,只是对着对面的大丫鬟摇摇头。

叫素羽的大丫鬟心性冷傲,冷哼了一声:“真是卖了一个儿子不够,还想把女儿也填进来。”

吉羽倒没想到这上头,有些呆愣地看着素羽:“这话可不要乱说。”

素羽看着吉羽撇撇嘴,一转身就走了。

等吉羽端着酒壶重新进来的时候,席上的气氛正好。

按一般排位的规矩,都是主人坐在主位上,客人坐在下首;如果辈分不同,则是长辈坐在上首,小辈坐在下首。

顾府这次是家宴,没有太过讲究桌位。顾钟鸣夫妇两个坐在中间主位上,左手下坐着薛老爷夫妻两个,再往下坐着薛家三个嫡子女,顾怀裕和薛嘉坐在后面;右手下坐着顾久德,因着顾久德是鳏夫,再往下是顾怀远夫妇及孩子,顾家的两个姑娘坐在殷静宜下首。

薛老爷薛仁话头上来,对着顾钟鸣嘿嘿笑了两声:“顾兄,话说这千金酒果真不同一般,口感真是又香又醇,在地底下埋了三十年的女儿红都比不过它。”

坐在薛仁旁边的薛夫人忙笑着搭话:“是啊是啊,这酒也亏得二少爷从陶城挖了回来,不然云城也喝不到这样好的东西。”

顾钟鸣听人夸自家的酒倒是其次,最让他得意不过的就是自家的两个儿子,尤其是浪子回头的小儿子,让他感觉自己这一辈子颇为圆满。(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年轻时走南闯北,该打拼的都打拼了,等过了不惑之年,可以安居在家,妻儿在侧,后辈有望,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心满意足的呢?

薛夫人这句话显然是夸在了顾老爷的点子上,顾钟鸣摸摸下巴上的胡子,呵呵一笑:“薛老弟和弟妹真是过誉了,怀裕不过是去陶城游玩,听了当地传说,顺手盘下了这个酒坊,没有他总还会有别人。他还年少,莫要多夸他,小心他得意忘形。”可看顾钟鸣的神情,哪有不乐意让人夸顾怀裕的意思?

薛夫人最有眼色,脸上堆着笑,闻言顺着话头说下去:“哪里哪里,二少爷少年英才,又有这般出色的长兄帮衬着,将来想是必成大器。”

薛仁和对面坐着的顾久德跟着连连附和了几句,说得顾钟鸣夫妇脸上堆满笑意。

坐在下首的顾怀裕听了之后神情动也没动,只是侧头低声嘱咐薛嘉,眼里有着几分笑意:“酒不要多喝。你要实在想喝,等回了咱们院子,随你怎么喝都行。”

薛嘉今日听说薛家人要上门就有些神色淡淡的,看什么也提不起来兴致。若是往日听顾怀裕这么打趣他,总还会反驳几句,这会儿不过嗯地应了一声,没什么别的反应。

顾怀裕抿抿嘴唇,伸出手为薛嘉盛汤。

坐在席上的这几个人不由得互相迁就了一番,正说得热闹的时候,薛夫人笑眯眯地话锋一转:“看大少爷如今就要儿女双全,想来二少爷很快也就会有几个玉雪可爱的小孩子了。”

薛嘉刚从顾怀裕手里接过勺子,正在碗里缓缓搅拌着,闻言勺子磕地一下搁在了碗上。

顾钟鸣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顾怀裕之前还斩钉截铁地和他们说过再不纳妾,孩子便是有也要过继,怎么可能一时半会儿就有了孩子?这话有些不好接,顾钟鸣想大略说几句含糊过去:“孩子嘛,早晚是会有的。”

就听薛夫人打蛇随棍上,跟着便笑道:“家里总是有了孩子才热闹。你们是不知道,嘉儿这孩子从小就老实听话,性情最是妥贴,最会照顾弟妹。在家里的时候,月兰也最是喜欢他这个哥哥,小时候老是嚷嚷着以后要一直和四哥在一起,真是感情极好的呢。”

这是胡扯什么瞎话?嘉儿和他们哪门子的兄妹情深?

顾怀裕嘴角微弯,眼睛里全是冷意。明面上看薛夫人不过是顺着话说起薛嘉兄妹小时候的趣事,但是什么叫“要一直和四哥在一起”?这意思昭然若揭,在场的有哪个是听不出来的?

真是填了一个儿子不够,又想再添个女儿进来么?真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现下城里都风传顾二少爷宠爱薛嘉,那乘着如今顾家和薛家最是交好的时候,正好来探探顾家的口风。当初送儿子过来的时候,薛家不舍得送出嫡子来,现如今看庶子在顾家一副站稳了脚根的模样,就想着把嫡女后脚送进来。

薛嘉虽是他的夫郎,可终究不过是个庶子,如果真能谈妥了这桩事,嫡女进门自然和一般的妾不同。有着薛嘉妹妹的身份,想来薛家是想让嫡女入门做平妻的,至不济最起码也是个贵妾。而众所周知,顾二少喜欢男人又长情,后宅清净,就算将来会养几个男宠小倌之流的,约莫着也只会有薛月兰一个女人。而一旦薛月兰生下了他的孩子,那大约便是顾家二房唯一的孩子。

这样划算的生意,薛家为什么不做?

呵,那也要看他愿不愿意!

还没等顾怀裕说话,就听柏氏看着薛月兰笑了笑:“是啊,我看月兰这孩子好得很,长得秀气又精通四艺,这样好的大家闺秀,也不知道将来会有哪个有福气的明媒正娶地迎回去做正妻呢。”

柏氏的言下之意也很明白:你们家这样好的嫡姑娘,既然能光明正大地嫁出去做正妻,哪有上门给人做妾的道理,还要不要脸面了?

这样一来,即使薛家对自己打算做的事情毫不脸红,可再怎么也不好意思就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来。果然薛夫人眼皮子也没眨一下,脸上堆着笑几句话就把话题拐到了别的上头。

顾怀裕看着母亲,心里微暖,私底下悄悄伸手握住薛嘉的手心,转过头来侧脸对他微微一笑。薛嘉也不像之前一般神色寡淡,难得也回他一笑。

旁人都没看到,唯有对面的顾廉芳一直注意着顾怀裕的动作神情,正好看到两人相视一笑,紧紧地咬住下唇,指甲在手心里握紧。

午后几家大人们仍旧坐着说话,顾钟鸣让顾怀远带着他们这几个小辈去顾府的聚珍阁玩耍,若是有什么喜欢的,可自己随意选一样带走。

云城淮城的一些大户人家都有这样的一种阁楼,摆架着府里的珍宝陈设,若有贵客临门,会让贵客入阁参观,以示待客之道,也是展示家族财力的一种方式。

等到了聚珍阁后,几个人都不由地微微感叹,顾家家底丰厚果真名不虚传,入目之处满是水银珍珠,沉香珊瑚,金银耀目,珠光闪烁,似乎宝物填满了整个楼阁。薛家自家也有类似的阁楼,可是远远不能和顾府的聚珍阁相比,这让能挑选一件东西带走的几个人心里不禁暗喜。

顾怀远站在门口对他们介绍了几句,就由得他们自行走动。聚珍阁地势颇大,几个人走着走着很快就分散开了,各自去挑选各自喜欢的东西。

薛嘉看似性情平和,骨子里却有几分傲气,对于别人眼中稀罕无比的奇珍异宝也毫不动心,神情散漫,由着顾怀裕拉着他在阁子里闲逛。

顾怀裕侧脸看着薛嘉,忍不住笑着伸手揉揉薛嘉的脸:“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你喜欢什么都拿回咱们院子里。”

薛嘉眼角一挑,斜斜瞥了顾怀裕一眼:“要是我都喜欢,就都能拿回院子里?”

难得一见薛嘉会有这样的表情,看在顾怀裕眼中自然是风情无限,撩拨得他心里痒痒。顾怀裕低声咳了几声,摸摸鼻头诚实回答:“不能。”

薛嘉下意识地就想冷哼一声,还没发声便觉出自己简直像是对顾怀裕无理取闹地撒娇,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下来,连忙板紧脸上的神情,往前走了几步。

顾怀裕忙追上去,从背后把人赖在怀里,下巴搭在薛嘉肩上,笑得眉眼弯弯:“嘉儿,不是我舍不得给你这一阁珍宝,只是这些都是家里的,不是我自己一个人能做主的。不过我私底下有个小库房,是我十八岁前攒下来的,我可以亲自带你去看,你要是喜欢我就都送给你。”

聚珍阁里的这些珍宝不过是顾府摆在明面上的一些财物,一些极其珍贵的私人珍藏是不会真的摆出来的,都会放在府里的密室和地库里,一般人家都是如此。顾老爷不会把那些过于打眼的珍宝摆出来,可不代表私底下不会分给两个儿子,想也知道顾家二少爷的私库会有多值钱。

薛嘉忙挣开顾怀裕,垂下眼睛:“你自己留着吧,我并不要这些东西。”

顾怀裕自然知道薛嘉并不是为了这些珠宝置气。自今日薛家人上门后,薛嘉举止间便显得很冷淡,想来他其实并不想再看见这些所谓的亲人,心下有些郁郁。薛嘉不喜欢他们,顾怀裕心里更是厌了这些薛家人十倍,心里算计着要把原本的谋划早几分提上日程。

正要赶紧再哄哄自家夫郎,就听见阁子另外一边传来吵闹声:“不过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丫头罢了,竟然打起了兄长夫君的主意,真真是不知廉耻!”

44.逼问

顾怀裕所站位置和争吵的地方正好隔开两个隔层,因为角度巧妙,从外面走过去也不会看到他和薛嘉两个人。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而这个距离,已经足够他们听清楚不远处的吵闹了。

原本几个人走散后,各自一路边走边看有没有什么自己喜欢又好意思拿到手的东西。也正是巧,正当薛月兰丢下两个哥哥跑到放置女式首饰的这一片来,看到一整套翡翠攒金凤的首饰,玉色水头极好,凤鸟小巧精致,样式新颖又衔接巧妙,一看就是一套上品,也适合年轻女子佩戴,看着心下正欢喜呢,结果对面走出来了顾氏姐妹。顾廉芳顺着薛月兰的目光一眼看过去,快走几步把这套首饰盒子抱在怀里,拿过去给顾礼芳看,顿时就惹火了薛月兰薛大小姐。

薛大小姐在薛家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就算这里是顾家,可顾廉芳姐妹两个又不是顾家亲出的姑娘。在薛月兰看来,这两个实际上不过是来投奔亲戚的破落户罢了,顾家人厚道才留他们住在府里,薛大小姐好歹还是云城本地人,有什么好怕她们的?

但薛月兰到底不算太没心眼,到底还是要给顾家留几分颜面,免得吵起来太难看,最开始薛月兰只是撇撇嘴嘲讽了几句,说了几句顾氏姐妹真是从小地方出来的,眼皮子浅,看见点好东西就不放。顾廉芳看上去不过是个天真的小姑娘,薛月兰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眼角一挑,斜着眼看着她,能对着她说出这么多恶毒的话来,骂人不带脏字却字字见血,尤其是顾廉芳还特意挑破了她母亲这次带她来顾家的用心!

这下子薛月兰可气大了。她本是最鄙视那些当妾做姨娘的女人,在她眼里这些女人都是自甘下贱,活该被主母作践。当最开始知道父母的想头时,薛月兰可是万分不情愿的。如果不是她母亲对她分析了很久,对她说如果她嫁了顾二少爷,将来顾二少只会有她一个人的孩子,顾家二房的财产也全是她的,而且只要有可能一定会让她成为顾怀裕的平妻的话,薛月兰才不想给人做妾!就算是最后接受了这个计划,可薛月兰心里还是坚持想着,要是她能进了顾家门,迟早有一天要让顾家打发了薛嘉把她扶正,她薛月兰可是不会给人一辈子做小的!

被顾廉芳这么一说,原本还隔着一层窗户纸的事情就这么□□裸地挑破了,气得薛月兰都有些口不择言起来:“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寄人篱下而已,顾家不说你们什么,你就真的把自己当顾家人了不成?”薛月兰脸色难看地瞪着眼睛,伸出手指着对面少女的鼻子,“告诉你,有些东西别人看不破,真以为谁都不知道呢?对自己的哥哥起了心思,还好意思来笑话我?真不知道是谁家教养出来的小贱人!”

喜欢顾怀裕这件事是顾廉芳心里的隐秘,她总以为自己掩藏得足够好,没有谁能看出来,却不知道自己平时看向顾怀裕的眼神中那几近迷恋的偏执早就泄露了她的心绪。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这时被薛月兰直接戳破,气得顾廉芳脸色都有些隐隐发青:“顾二哥又不是我的亲哥哥,我们总还是有在一起的机会的,可你......呵呵,也不拿块镜子照照自己的模样,就别痴心妄想了,就算倒贴也不会有人要你的!”

薛月兰还要说些什么,被站在顾廉芳旁边戴面纱的女子冷冷出声打断:“好了!吵什么吵!堂堂的大家闺秀,竟然能为了一个男人吵得像个泼妇一样,丢不丢人!廉芳,以后这样的话别再让我听见,要是让我知道你还对顾家少爷念念不忘,我就打断你的腿!”

顾礼芳说完,理也不理会顾廉芳和她手里拿着的首饰,掉头转身就走。

顾廉芳看着姐姐离开的背影,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回头狠狠地剜了薛月兰一眼,把首饰盒子往架子上一丢,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是谁没见过世面?赏给你了。”不等薛月兰再骂什么,顾廉芳丢下话后也掉头离开了。

隔了两层听完了吵架的顾怀裕对着薛嘉摸摸鼻子,微微皱起眉毛:“这个......我可以解释的。”

薛嘉看着他微微笑了笑:“哦,是吗?”

眼看着夫郎好似气更大了怎么办?顾怀裕心里的小人猛挠头,还没等他铺好说辞,好好地对薛嘉“解释”一番,就见薛嘉丢下句话朝反方向走去:“不管她们怎么去争去抢,你终究还是我的。”

啊?

一下子有些没反应过来的顾二少爷迅速回魂,追着夫郎跑过去,眼睛里全是笑意:“那当然啦,我当然是你的,除了你,我是不会被任何人抢走的......”

此时不表衷心更待何时?

不管薛家年节下是如何和顾家会面交流的,但有一位极其疼爱小儿子又擅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来什么都能不动声色地挡回去的顾夫人在,最后他们的想法显然是没成功。只是私底下听说住在光禄街的薛府里的薛大少爷薛福出入坊间的一些暗门赌坊更加地频繁了,薛氏夫妻忙着年节前后的生意,竟好像一点也没察觉出来。

正月初七,顾府又有客人上门了。

来的人是云天学院的院长陈奇之子陈临清。

陈临清是作为薛嘉的友人上门拜访的,他给薛嘉带的礼物是一把千年梧桐木制出的凤尾古琴,据传就是前朝开国皇帝的御用乐师乐己手里的那一把梧桐凤尾,用料珍贵,雕工流畅,音弦清越,历史厚重,正是一把珍稀无比的前代古琴。这样的礼物,即使是用来年节拜访友人时赠送也显得格外贵重。

陈临清身着一身素青色的棉袍,袖口上绣着白线麻纹,清瘦的面容更显得他文质彬彬。他见到薛嘉的第一眼微微凝住,抱袖微礼后收起,唇角微微弯起温和的笑意:“你......最近过得好吗?”

薛嘉随着点头笑笑,微微躬身抱袖回礼:“我很好。不知陈兄这个年节过得如何?”

因薛嘉为人温和的缘故,在原本自己所在的枫落书院及拜访过的云天书院中人缘都很不错。只是因为他在薛家处境艰难,很少会邀请同窗前去自家登门,自他嫁进顾家以后,更几乎与之前的同窗们都断绝了联系,再没有人上顾家来看过他。这是第一个来顾家看望他的友人,薛嘉心里倒是颇为开心。

陈临清似乎有些走神,略一发呆才反应过来:“......恩,我也很好。你过得好就好,我也就放心了。”

等到落座上茶后,恰逢顾怀裕从外面回来,也随着薛嘉坐在一旁陪客,听陈临清对薛嘉介绍起这把梧桐凤尾的名头。等听完这把琴的来历后,薛嘉颇觉受之不安,连忙推让道:“陈兄,这把琴实在是太贵重了。”

陈临清微微抿起略显得苍白的嘴唇,唇边有着浅浅的笑容:“嘉弟曾在云天弹奏,琴音清越高旷,有古人经纬风范,让我深为心折。诗有云:‘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旁人欲求知音不得,而我却能遇到嘉弟,这是何其幸运。我赠你的不是千金瑶琴,而是将高山流水赠予知音。”

陈临清言辞恳切,倒让薛嘉不好再推辞,心下寻思着要回赠一件同样珍贵的礼物时,就见身边坐着的顾怀裕抬眼对着一旁服侍的丹娘使了个眼色。丹娘会意,微微躬身后下去。

薛嘉心里不禁有细小的甜蜜涌出,似乎......他和怀裕也越来越默契了。

没想到下一秒顾怀裕侧过脸来看着他,虽说没有嘟嘴,眼神却分明颇为哀怨,好像撒娇一般。薛嘉几乎秒懂了顾怀裕的想法:嘉儿你会弹琴我怎么不知道?你怎么从来也没给我弹过?

薛嘉被他看得一愣,下意识想出口哄哄这人,忽然想起陈临清就在对面,连忙忍住,扭过头继续和陈临清交谈。

若是他们说一些天下局势风俗人情之类的话题,顾怀裕毕竟有些阅历见识,还可以插上嘴。偏偏陈临清一直在向薛嘉讨教一些学术上的问题,有些问题甚至颇为深奥难解,导致顾怀裕只好一直坐在旁边充当壁花,脸上挂着微笑示意。

后来薛嘉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了,只好半正经半玩笑地打趣顾怀裕:“你坐在这里也是闲着无事,不如去书房替我把剩下的账册看完。你知道我看到哪里吧?”

顾怀裕点点头――他当然知道,昨晚上还是他搂着嘉儿一起看的呢,全把看账本当情趣了。他起身对着陈临清点头示意:“陈公子,那你和嘉儿继续聊,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了。”

顾怀裕刚一走,陈临清的脸色便淡了好几分:“他根本不知道你会弹琴吧?”

薛嘉闻言一怔,脑中顿时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刚刚陈临清......是故意的?难道他想遣走怀裕?这是为什么?难道他想私底下对自己说些什么?

陈临清眼中浮上淡淡的怜惜和莫名的悲哀,语气里带着心痛:“你看,他根本不了解你,根本不懂得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明白,像你这样聪敏灵慧的人,根本不应该受到这样的束缚,根本不该被他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每日为商贾之事算计忙碌,沦落于平庸琐碎。”

薛嘉的脸上一下子没了笑意,他淡淡打断陈临清:“我是心甘情愿的。”

陈临清深深地皱起眉头,眼神深邃,语气竟有些逼人:“你敢说你嫁入顾家后从来没感到后悔?你敢说你完全愿意为他背弃自己的一片坦途?你敢说你毫不在乎以后就像他一样,只不过做个商人吗?!!”

薛嘉脸色冷淡下来,却没有第一时间反驳他。

没有后悔过吗?在嫁入顾家三百多个日日夜夜里,他独自一人度过了所有孤独的晚上,明明心怀丘壑,却为一人坐困愁城。哪怕不是完全丧失了全力一搏重新开始的机会,他却心甘情愿地束手自缚。到后来,他有时候在想,是不是最开始就是错的呢?或者说,最初的时候,他其实不过是把一个幻影当做了爱?可是在每次见到顾怀裕的那一眼里,他都感觉到了那种玄之又玄的情感,他清楚地知道,他陷在这个人的眼睛里,每分每秒都在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他是后悔过。可他已经逃不开了。

他清楚明白地知道,他只是不想离开而已。

陈临清看他没有说话,语气更是悲哀地不能自己:“我就知道,你根本不是心甘情愿的。你是为了薛家?还是为了你父亲?明明他们对你根本不好!你就不能放过自己吗?”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有多难过?”

45.拒绝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有多难过?”

“我不知道。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薛嘉抬起刚刚微微低下去的脸,眼神有些冷漠,“陈临清,我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浅薄,竟然会歧视商人?这难道是陈院长的教导吗?”

如果说到了这个时候,薛嘉还全然不明白这个有同窗之谊的好友对他抱有的心思,那是不可能的了。原来那次他去云天学院时看到的,并不是他自作多情的错觉。

“嘉弟!”陈临清低吼一声,没有回答薛嘉的质疑,面容满是痛苦悲伤,“一年前,当我知道你要遵从父命嫁给顾二少爷,我就为你不值。可我却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受委屈,成为全云城人口中的一个笑话......你根本不知道,那时我心里有多难受......你明明值得有更好的人生,明明值得更好的......”

薛嘉一直脸色冷淡看着陈临清,神情丝毫没有波动,语气很清楚也很决断:“对我来说,怀裕就是最好的。”

也许是太过明白一厢情愿地喜欢一个人的苦涩滋味,话到最后,薛嘉到底有些不忍心,语气缓和了下来:“如果你还希望我可以把你当朋友的话,这样的话你最好以后不要再说了。”

陈临清有些激动的神情慢慢缓和下来,脸色愈加显得苍白,声音也有些无力起来:“也罢......嘉弟,当初是我毫不作为,是我错了。直到我失去你时,我才发现了自己真实的心意......这种感觉,我不想再尝试第二次了。”

薛嘉皱皱眉:“你想做什么?陈临清,你不要做不理智的事情,这样对谁都不好。你......还是忘了我吧,你以后总会遇到一个更好的人的。”

陈临清面带苦笑地看着薛嘉,清俊的脸上满是令人心碎的黯然:“再不会遇到了。就像你说的,对我而言,你就是最好的。”

几年前,从这个人第一次来到他面前时,他就开始不可自拔地被对方的才学心胸吸引。这个人低头的微笑是那样温柔,走动举止是那样从容,抬眼的瞬间比秋日里水池的波动还要潋滟。每一次和对方的交谈,都是那么自在畅快,比长风落雁还要辽远,比天高云阔还要豁达。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那个少年就像山间风一样,抵达到他心底最隐秘的地方。

那个少年最后也不是他的。可再也不能遇到一个更好的了。

陈临清离开的时候,薛嘉没有出门送他,只是派遣了一个侍从送他出去。

那个叫长听的侍从长得很是清秀,走到一半的时候像是有些不经意地低声安慰陈临清,声音带着浅浅的柔软:“陈公子,这世上的人有千种万种,何必一定要执念于一个人呢?”

陈临清有些惊讶也有些疑惑地看了这侍从一眼。若是往日陈临清听一个没有交际的下人和他这么说话,必定懒得理会,说不定还会训斥几句,毕竟主家的下人和客人谈起私事来可以算是不太恭敬了。然而刚刚和薛嘉把埋藏在心底许久的话语倾吐出来,得到的却只有冷淡的拒绝,陈临清不由有些心力俱疲,只是摆摆手,神色里有着疲倦的哀伤:“纵然这世上有再多的人,有些感情错过了,就没有下一个了。”

长听听了也没有再回复,只是默默地给陈临清带路。临到门口的时候,就听陈临清对他有些微微无力地说道:“虽然这只是我自己的事情,不过还是谢谢你。”

长听回头去看,就看见陈临清略微抬头看向远处的天空,眼底深处有些说不清的黯淡。少年眼神更加柔软,语气款款地祝福:“陈公子,虽说我见识不多,可我觉得你一定是个好人。昨日事,譬如昨日死,往昔种种都会过去。相信你将来一定会遇到一个更好的人,与他一起相携一生。”

陈临清垂下头看着他,对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竟然还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没有说什么,随后越过他跨步走出了顾府。

于是陈临清没有看到在他走了之后,他背后站着的那个少年嗤笑了一声,神色变得有些玩味起来。

陈临清和薛嘉两人在室内说话,就是丹娘也没有随意进去,他自然更不可能随便跑进去偷听,自然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不过陈临清出来时的这幅神情他简直再清楚不过了,看上去就像是受了情伤的样子。果不其然,他随便诈了一诈,陈临清就对他说出了实话。虽说陈临清并没有说得太明白,想来也是顾忌薛嘉在顾家的声誉,所以他也没有再多说。不过这些已经足够了。

原来这个陈公子,真的是深爱着顾家的夫郎薛嘉么?

元月十三那天,欧阳建府里的莫沉来到了顾家。

经过通报之后,莫沉被人带着去见顾怀裕,绕过清竹园的时候,莫沉在外面碰上了一个长相英挺装束利索的青年。

以莫沉的眼力,从青年走路脚跟总是习惯微微踮起的姿态,一眼就能看出青年是个江湖中人,内息均匀内敛,轻身功夫很不错。抬眼往上望去,莫沉的目光一下子怔住,这是......?莫沉忙缩起下巴低下头,假装没有看见青年,跟着下人后面就想匆匆走过。

却没想到青年笑得流气浪荡,挑眉笑着问带他过来的下人:“呦,这是二少爷请上门的客人?”

因为季准是顾府专门聘请来的剑客越浪的友人,且又被顾怀裕私下交代了要好生对待,府上的下人都对他很是尊重。这时见他问话,微微躬身答道:“回季公子,这位就是欧阳少爷府上出来的朔国莫沉莫大侠,是二少爷特意请来的。”

季准为人闲散浪荡,平时走街串巷四处乱窜,走马斗鸡无所不会,是三教九流无一混得不通的那等人物。自从他来了顾府后,就和顾府上上下下混得无一不熟,在下人们中颇吃得开,下人们对他多有好感,这时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有提醒的意思:莫沉随虽是别府出身,但被顾二少特意招揽,日后大约是要和越浪共事的,在下人眼里季准和越浪同是一搭,季准对莫沉有个印象也好以后相处。

季准心思何等通透,一句话就听出了里面的意思,于是笑着上前,对着莫沉弯起嘴角:“你也是朔国人?正巧,我也是从朔国来的,我们也算是同乡。他乡逢故知,也算是有缘。”

莫沉低眉不语,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季准看他神情倒有几分好笑:“怎么?连句话都不肯说,莫非是看不上我?”

莫沉退后一步,微微摇了摇头,还是没有开口。

季准不禁失笑:“你就这么怕我?还是说你人太老实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领路的下人看季准逗莫沉,一怕耽误时间,再则也怕莫沉真的生气,忙赔笑为莫沉解释道:“季公子,想来莫大侠是个沉默少言的性情,不如等他见过二少爷之后,你们再找个地方叙话也好。”

季准观察莫沉神态,在心下细细琢磨,莫名觉得熟悉,眼神闪了几闪,佯装生气,作出要绕道的样子,从莫沉身侧走过。就在莫沉以为他就要走的那一刹那,季准忽然出手了!

季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抬起左手,在侧面直劈向莫沉后颈!

莫沉杀手出身,对于暗杀偷袭的套路再是熟悉不过,脑中来不及分析判断,身体已经针对情况先一步做出反击,一个俯腰躲过了季准的一劈,紧接着脚底生风转出了季准的攻击范围。

季准一击没有得手,迅速欺身而上,近身和莫沉交手,一招比一招凌厉,毫不容情,莫沉不得已只有使出本事抵挡,还没等分出胜负,就见季准已经跳出了两人交战的圈子。

这时两个人据下人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周围没有旁人。

莫沉心下一沉,叫声不好,就听季准淡淡道:“果然是你。你的易容功夫真是不错,差点连我也瞒过了。”莫沉低头不说话,就听季准淡淡看着他继续道:“你从青城殿来到虞国是为什么?”

莫沉终于抬眼看向季准,眼神黯淡沧桑,声音低哑:“你是为什么离开天衣宫,我就是为什么离开青城殿。”

季准嘴角抿起一个近乎于讥诮的弧度:“你和我一样?开什么玩笑?我是自愿离开那个是非之地的,至于你,想必是逃出来的吧。”

莫沉眼神更加黯淡,嘴角微微抽动,却没有说出什么来。

季准眉心微皱,神情里带上了一点不愉:“为什么不去天衣宫?你知道,要是你去了天衣宫,必定能得到宫主的庇佑,宫主必不会和你计较前事。”

莫沉低声开口,声音里透出一股坚定:“不管青城殿做出过什么样的事情,可他们收留我,教授我一身杀人术,使我最终报得我家的血海深仇,这是不争的事实。虽然我不能接受他们的做法,不能再为主子继续效力,可让我去天衣宫,却是不可能的。”

季准看了他片刻,冷笑:“你不过就是逃避罢了。”

莫沉抬眼看他,眼神幽深,仿佛投射出寒天冷月里清亮深沉的青空:“这世上总有许多为难之事,我不过是顺从心意罢了。若说我是逃避,那你又何尝不一样呢,九王殿下?”

46.元宵

抬脚走进屋里,脚底下是宣木做的地板,两边摆着满满当当的宣木架子,左面架子上摆着的都是书籍,右面架子略短一些,摆着的都是宝器。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两边虽不匀称,却因右边架子边缘处呈倾斜状雕花式一路铺地,反而有种别样的美感。

在屋里深处的案几后,斜倚着一个缓带轻裘的公子哥,那人背后不远处的屋子角落里搁着一架青铜香炉,里面燃着的香冒出袅袅的青烟,在那人背后缓缓升起。

看见他走进来,公子哥略略调整了一下慵懒的姿态,把手上捧着的书搁在案几上,直起腰来看着他:“是莫沉莫大侠么?”

莫沉抱拳微礼,语气低沉:“正是莫沉,不过在下算不上什么大侠,顾二少爷直接叫名字就好。”

此言一出,就见坐在案几后的顾怀裕似笑非笑地挑挑眉头,故意拖长了调子缓缓道:“叫、名、字、啊?那‘莫沉’似乎也不是你的名字吧,据说你以前的名字是叫――青九?”

莫沉自从入了顾府以来一直黯淡的眼神一瞬间锐利了起来,有不可觉的杀气悄悄弥漫开来:“不知道顾二少爷这是几个意思?”

顾怀裕依旧挂着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只是眼角处微微弯起:“你不必紧张。我只是通过一些极特殊的渠道听闻了一些风声,知道你是从青城殿出来的,别的并不清楚。不过你出身青城殿的事情,除了我想来别人是不会知道的。至于会不会被朔国那面知道,你大可放心。”

莫沉略略放下了心,心下也道是自己有些多想。就算青城殿在朔国的势力再如何庞大,也不可能把手伸向外面太远。顾家是虞国云城的八大世家之一,顾怀裕又是顾家老爷的嫡子,怎么也不太可能会和青城殿有所牵扯。不过就这件事来看,这个顾二少爷也不是传说中的那般纨绔无能,暗地里还不知道有什么手段。外面有些传言,还是做不得准的。

顾怀裕看他神态,终于露出了见了面之后的第一个笑容,伸手拂袖向外一摆:“今日有幸请到你登门,是我的荣幸才是,请坐。”

莫沉也没有推脱客气,看了顾怀裕一眼以后就坐在了案几对面,和顾怀裕面对面对视。

下人们都被顾怀裕打发出去了,此时顾怀裕拿起案上的茶壶,亲自伸手为两人倒茶――该打消的轻视已经打消得差不多了,现下就当礼贤下士才是。

莫沉看见顾怀裕这番姿态,也没说什么,只是安静看着,倒让顾怀裕心下更加觉得这人稳重,能沉得住气。

顾怀裕一边倒茶一边笑道:“今日是你我二人第一次见面,不如还是先以茶代酒好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古人饮茶颇有讲究,甚至有浣洗焚香的古礼,不过眼下我们喝茶却还是省了这些礼节罢。”

莫沉也不吭声,只是等顾怀裕倒完茶,拿起来微微抿了一口。

顾怀裕本来也不是要他接话,接着缓缓道:“这茶据说是虞国帝都望京的一位制茶大师尽一生心力所制,为了领悟这茶的做法,这位大师整整耗费了三十年的时间,故此这茶名唤‘半生浮沉’。”

“这茶最初喝着苦涩,慢慢品却又有种别的滋味,好比人生多有起伏。也许不知道跌到什么地步,人生偏偏又会峰回路转,个中味道,也只有自己知道。好比你如今被迫离开故国,来到这里,也许不见得就是行至低谷。”

“以后你如果愿意在我这里做事,别的我不敢说,可至少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绝不会透露出你的消息让人知道,一定会庇护你不被青城殿的人找到。除此之外,也绝不会让你做出违背你的原则的事情,你尽可以按照本心而活。若有朝一日,你想离开顾家,只要你不出卖我,我也绝不会为此而下杀手。”

听着顾怀裕款款从容娓娓道来,莫沉却有些发怔。

按照本心而活......

做过了那么多助纣为虐的事情,哪怕他原本是不知情的,可毕竟他已满手血腥,洗不干净了。那他也是可以按照本心而活的么?

元月十五,上元佳节。

云城十四晚上下了一场大雪,飘飘洒洒地覆盖了整个云城内城,白日里云城入目而去一片雪白,暂时掩盖了天下间所有的肮脏污秽,干净得冰心剔透,就连呼一口气,吸入肺腑间的都是清冷却澄澈的气息。

到了夜间,主街上热闹喧哗,灯火如昼,街市上的红灯笼满满地串联了满街,红色的灯笼,映着地上的白雪,看上去说不出的好看。

紧了紧身上的紫色裘衣,顾怀裕长长呼出一口气,眉目随之舒朗许多,胸臆间说不出的干净痛快,语气里也带着笑意:“上元节真是好风景。”

走在他身边的薛嘉穿着千金难买的纯白狐裘,脖子里围着一圈狐毛,映衬得眉目愈发清俊,也渐渐浸染上清浅的笑意:“是啊,人生须尽欢,莫负好时光。愿以后的岁岁年年,都有这样的好时光。”

兴许是气氛太好,顾怀裕只觉得心里溢满了温柔,眉毛一扬,袖子底下握住薛嘉的那只手握得更紧:“只要你在我身边,别说岁岁年年,于我而言日日都是这样的好时光。我心悦你,只愿你与我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听到顾怀裕用这般温柔的语气说出这样直白的情话来,薛嘉微微垂首,嘴角的弧度微微弯起,不好意思再接话,话风随之一转:“对了,之前我没在家里的时候,你是怎么说服莫沉留下来的,之前我倒是忘了问你。”

顾怀裕拉着薛嘉走到一家卖面具的摊子上,一边比划面具,一边散漫地对着薛嘉道:“哦?你说莫沉啊,他的来历我回去告诉你。至于他为什么愿意留下来,那很简单。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渴望的东西,我说中了他的心事,他自然就愿意留下来了。”

顾怀裕话语一顿,拿起一个面具比划在薛嘉脸上,语气听着漫不经心,薛嘉却听出了里面的认真:“就好比是,幸好你现在在我身边,不然的话,你去了其他的地方,我也愿意为了你而留下。”

薛嘉拿下脸上的面具,微微发怔地看着顾怀裕的脸,抬手缓缓摸到顾怀裕的脸侧边缘,眼睛就好像黑曜石一样散发着微亮的光芒:“是啊,有你在我身边呢,真好。”

顾怀裕看着他微微笑了笑,随手就要把面具放下走人,一直也没见摊主过来招揽生意,就朝着后面多看了一眼,却看到摊子一边的摊主正和一个过来的熟人攀谈着:“......听说帝都那边的战事吃紧了。”

另外一人却唏嘘一声:“什么嘛,虽说之前两方各有对持,不过我私底下听说了可靠的消息,说是睿王最近已经吃了好几场败仗了,眼看着就是要败了。”

摊主显得颇是吃惊,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真的?”

那人压低了声音,声音却很笃定:“是啊,我看睿王迟早是要败了的,什么荣华梦啊,都是做不得了的。唉,反正成也好败也好,谁坐在那个位置上,其实都不干咱们什么事儿。”

摊主显然也是有些感概:“唉,是啊,那些风云变幻,说到底都是那些大人物的事情。不过我倒是羡慕睿王,就算是死,也是死得轰轰烈烈嘛,到底不枉活过这一回。”

另外那人看着他撇撇嘴,眼底有着不屑的冷嘲:“呵,生前再怎么轰轰烈烈,死了也是一样的,有什么好羡慕的,我看你就是......”

后面的话顾怀裕没有再听,等到走得远了,周围人群熙熙攘攘,才觉得有些恍惚。睿王快要败了吗?前世睿王就是死在了临近帝都的战场上,难道这辈子也一样吗?原来不管他会不会重生,有些事情,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可就让他这样认命吗?

侧脸看着身边的这个人,内心有些软弱下去的意念再一次坚定起来。不行!他绝不会认命的!他死前发过誓的,这一辈子,都要好好保护这个傻子,决不让他再受半点委屈。就算是为了嘉儿,只要活着一日,他就要筹谋一日,哪怕是螳臂当车,哪怕是蜉蚍撼树,就算是到了垂死挣扎的那一步,他也绝不会放弃的。

他怎么舍得让他的嘉儿再受一遍那样的罪?怎么舍得让他死?

这一世,哪怕是让他和萧域文玉石俱焚,他也一定要保护好顾家和嘉儿。

薛嘉察觉出他的情绪有些不对,眼底有些疑惑:“怀裕,怎么了?”

顾怀裕微微敛起方才的神色,脸上恢复了笑意,略一低头,亲近地揽着薛嘉朝前走去:“没什么。对了,今晚带你出来,是想带你看云城内城城门处放的上元节烟花。那烟花美极了,烟火绽放时万人空巷,虽说我看过很多次,可这次我想带着你一起来看。”

薛嘉闻言抬眼看向城门口的方向,微微向后靠向顾怀裕的手臂,下意识做出了放松的姿态,眼里浸上笑意:“是啊,真是美极了。”

顾怀裕一愣神,才发现他刚说完话,城门口就开始放烟花了。

深墨色的天空里烟花齐绽,一场比一场色彩艳丽,在空中变幻出绚丽多彩的形状。一瞬间,漫天空的银花齐放,直接朝下扑面而来,好像就要落到每个人头上,惹得街市上喧嚷的声音更大了,还有小孩子哭闹叫嚷的声音传过来。

一时间,云城内红灯白雪,人群喧哗,烟火盛放,好一派盛世的景象。

顾怀裕抱紧怀里的薛嘉,眼神里有着说不清的眷恋和温柔,在薛嘉耳边低语:“嘉儿,有你真是太好了,总算是老天待我不薄。”

有热气拂过薛嘉的耳朵,惹得薛嘉痒得想要发笑,最后他也真的笑出来了,笑得咯吱咯吱的,就像是个不知世事的小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全然放松地信赖着身后抱着他的爱人。

是啊,这样真是太好了。他能和怀裕在一起,真是老天待他们不薄。

真希望这一刻就是永远。

那时他们还不知道,就在这个上元佳节之后的颠簸动荡会引起怎样的波折。

那时他们只是想着,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过得再长久一些,最好可以这样相守一辈子。可是那时他们却不知道,长久的日子,总归会有个尽头。

47.中计

还没等出了元月,顾怀裕在陶城那边安置的交易点就出了问题。(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因为长林元月里也随着顾怀裕在顾家,没在陶城那边,那边出了问题暂时也没人能做主解决。顾怀裕只好打算没出正月就奔赴陶城,看看那里的皮毛交易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云城和帝都望京以及陶城都有接壤,最近帝都边界出了睿王内乱一事,云城出入城门的关口都卡得极严,顾怀裕打算低调前往陶城,只准备带上几个心腹,不打算带太多人。不然真让有些有心人知道,若是想暗中下手害他,乘着世道混乱可是最好的时机。

顾怀裕在云城的产业运转已经很是稳定,有他大哥顾怀远在,也不需要薛嘉在云城坐镇。顾怀裕原本去哪儿都要带上薛嘉,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可还没等收拾好行李,薛嘉却病倒了。顾怀裕只以为是因为昨天晚上他在床上把薛嘉闹得过了,以至于使薛嘉受了风寒着了凉,所以才发起热来,心下疼惜,在家里多留了两天,看着薛嘉退了热下去,才放心准备出门。因为薛嘉病体才愈,顾怀裕只好把他留在家里,自己带人前去陶城。

走的时候,薛嘉出了二门去送顾怀裕,还没等出了大门就被顾怀裕叫住了。

顾怀裕眉头轻蹙,伸手拢了拢薛嘉身上裹着的雪貂皮绒衣,把薛嘉裹得更加严实了些,语气里带着心疼:“真是的,让你不要出来了,你偏要送我出来。好了,送到这里就行了,你快回去吧,免得再着了风。”

薛嘉任由顾怀裕动作,抿了抿苍白的嘴唇,微微笑了笑:“我不过是小病,发场汗也就好了,就你当个什么似的。若不是你非要让我留下,我和你一起走原本也没什么。[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你这样小心,倒让别人笑我轻狂。”

顾怀裕嘴唇抿得更紧,伸手想要敲薛嘉一下,却又舍不得敲重了,最后只是在薛嘉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谁要笑话随他们笑话去,再说我倒要看看谁敢在你面前说半个闲话!你这样不在乎自己的身体,真是让我放心不下,真想把你一并打个包带走。”

薛嘉眼神也微微黯了黯,想到顾怀裕一去就是好多天,两人暂时就要分开两地,人还没走,就开始觉得想念:“最近外面不很太平,你在路上千万小心。若是遇上了什么事情,最重要的是要先保全自己,你可一定要好好地回来。”

顾怀裕看着薛嘉的眼神加深,点了点头:“你在家里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重生回来近半年的时间,他还没有和嘉儿分开过。他们之间的感情每一天都在加深,越相处就越发眷恋这个人,简直恨不得把这个人时时刻刻都绑在身边,严密守护,小心对待。若说嘉儿不舍得让他走,他又何尝舍得把嘉儿留下?

想了想,顾怀裕伸出手抱了抱薛嘉,眼神柔和得不可思议:“等我回来。”

那时顾怀裕满心里都眷藏着对他所以为的短暂分离后相聚的期待,但他不会知道,等他再次回到顾家的时候,却不能再看到想看到的人了。

一连半个月薛嘉的日子都过得很平静。除了平日里给顾家二老请安,以及和顾大哥的走动外,薛嘉每日不是窝在屋子里看账计算,就是靠在榻上看看文章话本,最多也就是乘着天气暖和点的时候,出门去顾怀裕的店铺里看一看。

变故骤生的那一天来临的时候,薛嘉完全没有防备。

晚上围着暖炉坐在软榻上看诗集的时候,薛嘉原本是不打算出去的。没想到小厮长听过来给人传话,说是顾怀远有事让他去麒华院的书房。

薛嘉听了稍微有些疑虑,毕竟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麒华院里有女眷,而他是顾怀裕的男妻,去了多少有些不方便,若是顾怀远有事找他一般都是自己过来麟华院这面的。可薛嘉到底是把顾家当家里的,也没有多想,直接换了衣服打算过去一趟。因为不过是去那边院子,薛嘉只带上了长听就过去了。

从麟华院过麒华院,中间是要绕过一个叫明心湖的小湖的。冬日严寒,夜晚湖面都冻得结了冰,四周的枯树上也都挂着些许冰渣。

薛嘉绕过一棵枯树之后走到了明心湖的湖边,却见不远处的树后影影憧憧地走出了一个人影,猛不及防一看,倒让薛嘉感到微惊。仔细一看,却是顾廉芳和她身边的两个丫鬟,而自己身边的长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了。

见此情况,薛嘉微觉不妙,心下不禁暗暗提防,看着顾廉芳一步步朝他走来。

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就见顾廉芳带着人挡在他要走的路前面,面带微笑地看向他,语气款款从容:“薛夫郎,你真的觉得顾二哥哥对你是一心一意的吗?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顾二哥哥很宠你,你明明也很讨厌我,可我现在还能留在顾家吗?”

这一句话成功地留住了打算绕开人就走的薛嘉。

“你想说什么?”

虽说之前顾怀裕和他已经提过两三次要把顾久德一家人弄走,可是因为种种原因却还没行动,但薛嘉也并没有不信任顾怀裕,不然顾怀裕真是冤枉。云城兵乱一过,就到了年节下,虽说顾怀裕已经和顾父隐隐提过这个意思,但是总不能在年节前后让人动土迁居。顾怀裕只好打算等过了元月当着顾久德的面和顾父提起这个事情,到时候务必把这一家人请出去。只是还没等出了元月,顾怀裕就去了陶城,这事又暂时被搁置了下来。

不过薛嘉以为顾廉芳是想和他玩挑拨离间这套,心下有些厌烦,打算一次性解决掉这种看着像是没完没了地找上门的麻烦。

顾廉芳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比起薛嘉还要小两三岁,平时看着也是一个娇俏可爱、让人喜欢的小姑娘。可此时她侧过脸看着冰面笑了笑,明丽的脸庞看着竟有些妩媚:“当然是因为顾二哥哥喜欢我啊。”

薛嘉皱起眉头,声音冷淡中带着几分不耐烦:“你胡说些什么?”

顾廉芳不理会他,直接带着话头自顾自说了下去,声音里充满了笑意:“你是不敢听了吗?好啦,我告诉你实话好了。你嫁过来都不到两年,你确定你眼中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吗?”说到这里,顾廉芳的声音放得缓慢,甚至带着一点点诱惑的味道,放佛近乎纵容地诱惑人跳下她准备好的深渊里,“你有没有想过,其实顾二哥哥并没有外面说的那样,只是喜欢男人,他其实,是有可能喜欢女人的?”

薛嘉一直冷冷地看着她做戏,等她说完才冷淡地道:“不管怀裕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我只知道他喜欢我就够了。不管你说什么,说到底不过是想挑拨我们之间的感情罢了,我奉劝你最好不要再有下一次了,不然不等怀裕回来,我也有办法让你们一家离开顾宅!”

都说看人是要从细处看出来的。几个月的相处下来,两人日日朝夕相对耳鬓厮磨,顾怀裕对他细水长流一般的体贴照顾,薛嘉自己心里都一一清楚,不是顾廉芳随便说几句话就能动摇了这些时日里他对顾怀裕累积下来的信任的。但是信任归信任,可听到情敌用这样蛊惑一般的语气,千方百计地想让他背离顾怀裕,薛嘉心里多少还是会觉得不舒服。

眼看着薛嘉绕过她就要走,顾廉芳忙在薛嘉走过她身侧的时候,向外跨了几步,直接站在薛嘉身前,一把就拉住了他,眼神深处隐隐燃烧着一种莫名的兴奋:“薛嘉!你还不要不信我!不然你觉得为什么顾二哥哥根本就不想娶你?为什么他娶了你以后冷落了你一年?!”

薛嘉顿时有些恼了,正想一把甩开顾廉芳,却没想到顾廉芳这时却猛地把他往湖边一拽。他们站的位置本就离湖边很近,再加上湖边也没有护栏,眼看着顾廉芳就要把他拽下了湖,薛嘉不禁心下大惊。

原来这个疯女人是想把他推到湖里去!!!

薛嘉一惊之下猛地奋力挣扎,就听顾廉芳猛地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对着他诡谲一笑:“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哈!”

随后顾廉芳一下子放松了对他的辖制,薛嘉后劲一懈,就见顾廉芳站在小湖边缘猛地后退一步,在他眼前突然倒下了湖,直接砸在了湖面上,把湖面砸出了老大的一个冰窟窿,然后掉进了冰冷的湖水里!

云城虽与姜国隔海,但是在大方向上还是偏近姜国,气候相对还是比较暖和的。夜晚湖面虽然结了冰,可也只有薄薄一层,人砸下去哪有不塌的道理?

薛嘉刚从被推下去的险境中缓过劲来,就听到离的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吵闹喧哗声,一直都站在旁边当摆设的两个丫鬟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的旁边,大声对那面哭喊着:“不好啦!快来救人啊!我们家小姐被人给推下去了!”

薛嘉看着从那面匆匆绕过来的顾怀远和几个小厮,不由自主地抚上心口,只觉得心下一片冰凉。

中计了!

48.罚跪

夜晚,顾家大堂灯火通明。[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站在顾家的大堂之中,薛嘉低垂着头,只觉得有穿堂风悄无声息地吹进来,即使是大堂里点着火炉也抵御不了这样的寒冷,冻得人心里直哆嗦。

地上跪着的丫鬟还在哭诉,薛嘉心里却只觉得有些讽刺。怀裕这才走了多久,就有人迫不及待地想朝他下手了?

今晚的事情分明是一个阴谋。哪里会有这么巧,偏偏今天晚上大哥让他过去,他就在路上碰见了顾廉芳?顾廉芳跳下湖里,大哥忽然就出现了?怕是今晚的事情不过都是幌子,而之前为了这一场中间要买通多少人手,安排得多么严密缝合,才能让这一幕恰好落在顾家人眼里,他心里隐约是明白了。

站在一边的顾久德听得脸皮抖动,脸上神色像是不可置信一般的悲痛,又像是不能理解的愤怒,恰到好处入木三分,看得薛嘉眼底的讽刺更深了。丫鬟话一说完,顾久德终于嚎啕出声:“钟鸣啊,不是我说,虽说廉芳她确是对怀裕有意,可她到底恪守礼节,从来也没想过要和薛夫郎争什么啊!我们毕竟是一家人!他怎么能这样做?怎么能在这样的寒冬腊月里直接把人推到水里啊?!!!”

大半夜被人从热烘烘的屋子里叫出来,不得已还要到大堂上来处理事情的顾钟鸣脸上自然是不太好看,但他不会全然相信顾久德的一面之词,于是沉着脸转头看向薛嘉:“嘉儿,你来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薛嘉的脸色很平静,那种镇定自若和顾久德以及地上哭着的丫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父亲,事情并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今晚原本是我院子里一个叫长听的小厮说大哥让我去他们院子,我才会在夜里出去的。”

顾怀远闻言皱起眉,脸色有些不好看:“我并没有在今晚叫你。”

薛嘉点点头表示知道,继续往下说道:“然后我就在路上碰到了二小姐,二小姐拉着我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就在我想走的时候,二小姐忽然拉住我想把我推下湖。我们当时都站得离湖边很近,我刚一挣扎,就见二小姐自己跌进了湖里。”

薛嘉脸色似笑非笑地看了顾久德一眼:“虽说久德叔可能不信,但事情就是这样的。我和二小姐无冤无仇,我又何必害她?倒是二小姐对我......怕是心怀嫉妒也说不准。”

顾久德气得脸色发青,瞪着薛嘉低吼道:“胡说八道!难道你意思是廉芳嫉妒你,才会故意设局让自己跌下了湖,用糟蹋自己身体的代价来陷害你吗?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薛嘉双眉一竖,眼神直逼向顾久德,语气却是寸土不让:“当时只有我和顾廉芳两个人站在湖边,自然都是一面之言,谁也没法证明事实是什么。[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但是真相到底是什么,想来久德叔自己心里是清楚得很!”

“你说什么?你意思是这件事背后是我主使的吗?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伤害一家人感情的事情!”顾久德猛地几步上前,眼看着就想揪住薛嘉的衣领,“倒是你这个外姓人,休想挑拨我们顾家人之间的感情!”

眼看着顾久德就要冲过来,薛嘉伸手来不及抵挡,就见薛嘉身侧却站出一个人来,一身干练紧身的白灰色棉衣,直接一把捏住了顾久德的手腕,嘴角还挂着几分懒洋洋的笑意:“老爷子,说话就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的。二少爷不在家里,作为朋友,可不能看见他的夫郎就这么被人欺负了。”

越浪随着顾怀裕去了陶城,季准嫌弃外面天冷,没有跟着一起去。这会儿听闻了消息,忙从清竹园赶了过来,一句话气得顾久德头昏脑涨。

顾钟鸣有些发愣地看着顾久德冲了过去,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季准站了出来,心下先是松了口气,接着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头,一挥手道:“够了够了!你们不要在大堂里再闹了!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我终究会查个明白,一定会对此事有个交代的。”

顾怀远一直冷静地看着事态发展,听完顾钟鸣这句话,语气沉稳地点了出来:“爹,小薛不是说有一个叫长听的小厮假传了我们院子里的话,才把他叫了出来吗?不如我们把那个小厮叫过来问问,看看是谁出了这样的主意。”

这句话显然是有些偏颇薛嘉了。长听是顾怀裕院子里的人,也就是薛嘉的人了,兴许薛嘉刚刚说的不过是句推托之词,问也是问不出来什么的。但是在顾怀远心里,顾久德和自家弟弟一比,到底还是有个远近亲疏的。

顾钟鸣听了点头,让下人去找这个长听,结果回来的下人竟然说找不到这个长听了,长听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之后,顾久德就在大堂里坚持这一切都是薛嘉故意为之,出了事情以后就想要包庇自己的下人。薛嘉在一旁冷言相对,向顾钟鸣禀明完全不知道这个长听是怎么回事,兴许是被人收买后逃逸了。

顾钟鸣一时之间也难以决断,最后只好延缓这件事,明日一早就去云城刑狱司报案,追捕逃逸的下人长听。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看在顾廉芳毕竟落了水的缘故,为了平息顾久德的愤怒,顾钟鸣只好先让薛嘉去祠堂里罚跪一晚。

顾钟鸣说出让薛嘉罚跪的决定后,就见柏氏和顾怀远脸上都出现了些许不赞同的神色。但顾钟鸣话已经说出去了,自然不能再收回来,柏氏和顾怀远对视了几眼之后,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薛嘉只是对着顾钟鸣和柏氏微微躬身欠安,让二老早些去歇息,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便去领罚。

等薛嘉到了祠堂门口的时候,刚打发了季准回去,就见顾怀远追了上来,在门口叫住了他,语气里有着微微的懊悔:“小薛,我们都是相信你的为人的,也并没有要责罚你的意思。只是爹为人处事一向坦率磊落,为了给他们一个交代,才会让你罚跪,还希望你不要怪爹。”

自家弟弟才刚出门不过半个月,结果他前脚刚一走,后脚被他放在心上千疼万宠的夫郎就被弄到了祠堂罚跪,等他回来知道此事,顾怀远还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交代。

薛嘉拢了拢身上的衣服,神色很平静,眼中也并无忿怨之色:“大哥,这件事是怎么回事,我自己心里大约有数。我知道父亲处事一向公允起见,你放心,我是不会怪父亲的。”

顾怀远看了薛嘉片刻,沉沉地叹了口气,只好叮嘱道:“一会儿看着你罚跪的是常年在爹身边的衡叔,衡叔房里人是娘身边的瑞娘,他私下里已经得了娘的叮嘱,不会认真看着你。你进去后不用真的跪一晚上,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件大衣裳过来,你找个避风处暂时委屈一晚上罢。”

薛嘉自出了事后一直浸得冰凉的心终于有暖意涌了上来,他看着顾怀远略微笑笑,脸色放缓了很多:“真是谢谢娘和大哥了,这么晚了,还要为我的事情操心。”

顾怀远的语气很温和:“道什么谢呢,我们不是一家人么?你放心,这件事,始终会对你有个交代的。”

等送走了顾怀远后,薛嘉迈步进了祠堂,却并没有像顾怀远说的那样,随便将就一晚,而是不顾衡叔的劝阻,认认真真地跪到了祠堂里。

虽说柏氏和顾怀远让他不要认真罚跪,想来也是得到了顾钟鸣的默许的。可他今晚的所作所为,多半是会被站在一旁看着的衡叔回去告诉顾钟鸣的。如果他真的不把这个惩罚当回事,顾钟鸣面上不会对他说什么,但心里会怎么想,就不是他能知道了的。

从小在薛家长大的他,虽说一直极力使自己避免于那些后宅争斗,可这样的事情他实在看得再多不过。一旦真的遇到了栽赃陷害,就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会相信自己,他又怎么敢就这样放心认定,这次顾家人对他真的是毫不疑虑毫不芥蒂?同样的事情,若是发生在怀裕身上,他自然可以在被罚后毫不在乎地坐在祠堂里睡一晚。而怀裕能做的事情,他薛嘉不能做。

因为怀裕有个好父亲,而他,只不过是顾家的男妻。

祠堂里没有生火,虽然顾怀远让人给他搬来一个暖炉,可是随着夜渐渐加深,这点温度完全抵御不了夜里逐渐蔓延的寒冷。

跪在地上的薛嘉只觉得双手冻得冰凉,双腿也冻得有些麻木。他把两只手都放在袖子里,两个袖子团在一起,手冷的感觉顿时好一些了。薛嘉在袖子里的手拢了拢,原本觉得有些难过的心情也随之渐渐散开。

这件大衣还是怀裕特意给他选出来的。准确地说,在天气刚刚变冷的时候,怀裕就带着他到了自家卖冬衣的成衣铺子里,为他特意订做了好几身大衣服。包括他知道的怀裕私底下那两个成衣铺子,有了从陶城那边运过来的皮毛,都是怀裕挑出来最好的料子,给他做成了裘衣。

虽说他并非怀裕最初心里中意的人,刚刚嫁进来的时候也并不如意,但那时候他甚至没有考虑过怀裕会有改变心意的一天。尽管后来对怀裕所说的前世今生之事仍旧心存疑虑,可他最终还是得到了他最想要的感情。除此之外,顾家人对他也算很好,一直拿他当自家人看待,他又何必自寻烦恼?

虽不至于和顾家存下什么心结,可薛嘉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奇怪,他始终不太明白顾廉芳这样做的用意何在。就算她真的跳进水里来诬陷他,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如果抓到了长听,可能一切就会真相大白。就算抓不到长听,这件事成了一个疑案,可对他又会有什么影响?

顾家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就赶他走,最多也就是对他心里略存疑虑。若是怀裕回来了,都不可能会相信是他把顾廉芳推下水的。这种方法太过简单粗暴,就算是想要挑拨离间他和怀裕也很难。追根到底,顾廉芳除了落了自己一身水外,对他几乎没有什么大的影响,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难道仅仅就是为了让顾家人对他有个坏印象吗?还是说,她还有其他的后手?

有些想不通的薛嘉渐渐觉得有些困倦,回头看了看,只见衡叔已经坐在另外一个暖炉边的椅子上睡着了。薛嘉不由得也有些松懈,肩膀松了下来,整个人跪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眼睛眯了起来,打算困一会儿。

意识已经有些迷糊,心下最后还转过一个念头:要是怀裕在家的话,他一定说什么也不会同意自己来这里跪祠堂的,他一定不会舍得让自己挨冻的。唉,好像真是有些被怀裕宠坏了呢。

不知道这样困倦了多久,薛嘉只觉得自己被人轻轻摇了摇,心下一个警觉,一下子醒了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冻得脑袋有些糊涂了,他下意识地就念出了一个名字:“怀裕......”

然而没有人用熟悉的嗓音唤他的名字,更没有人来抱他起身,把他带回温暖的屋子里去。薛嘉随后就看到了一双黑亮幽深的眼睛,里面浸透的悲伤满得几乎都要溢了出来,就那样一眨不眨地在那里凝望着他。

这是......陈临清!

49.私奔

这是......陈临清!

薛嘉一下子惊诧地睁大了眼,原本的困倦一瞬间都消失得干干净净:陈临清怎么会跑到顾家的祠堂来?!

薛嘉猛地转过身来,往衡叔的方向看过去,结果动作的幅度太大,跪得已经腿麻的他一下子没有办法承受这样的转身,整个人都软了下来,被反应过来的陈临清一把把他整个人抱在了怀里。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薛嘉混乱地摇了摇头,一面挣扎着要起来,一面心绪不稳地开口问陈临清:“你怎么会来这里?你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陈临清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奇异,像是有些悲伤,又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开口道:“嘉弟,你不用怕,我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人发现的。今晚我就带你走,带你离开顾家,去一个没有人会认识我们的地方。到了那里,一切都会有一个新的开始了。”

薛嘉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陈临清:“陈临清,你到底在说什么?谁说我要和你一起走?”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薛嘉猛地朝后面探过头去,大喊了一声:“衡叔!”

在薛嘉目光所及之处,就看见衡叔倒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被他叫了一声也毫无反应。薛嘉有些心慌地看着陈临清:“你到底做了什么?”

陈临清抱紧薛嘉,低声安慰他道:“没什么,我只是让人把他弄昏过去,他并没有死,你不用担心。”随后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哨子,轻轻朝外面吹了一声,就见有两个人影从黑暗中浮现出来,一个人眼光闪烁地看着陈临清和他怀里的薛嘉,点点头道:“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就可以走了。”

薛嘉看着陈临清这种破釜沉舟的眼神,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他是想带自己私奔!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的想法的?简直荒谬!

此时薛嘉的心里分外清楚,既然他已经明确和陈临清说过自己是自愿留在顾家的,可陈临清还是做出了这种事情,甘冒大险前来甚至不惧身败名裂的后果,那么再说什么也是无用,不是他说明白不想走陈临清就不会带他走的了。

他在陈临清怀里拼命挣扎起来,试图摆脱陈临清的控制。陈临清毕竟是个文人,力气不大,被薛嘉一下子挣脱开来。

眼看着薛嘉推开陈临清,不顾跪得酸麻的双腿跌跌撞撞地就要朝外面跑出去,但还没等他跑出祠堂,就觉得后面有风吹过,随后后颈被人用力一敲,眼前一黑,一句话还没有喊出来就昏了过去。

陈临清......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二天的时候,云城里到处都在传着一桩难得一见的奇闻:据说云城大族顾家的二少爷娶的男妻不忿家里的表小姐对二少爷心生倾慕,夜里在湖边遇上的时候,直接把人推进了水里,然后被顾老爷下令去祠堂罚跪——这还不是最离谱的。最离谱的是,据说第二天一早,有下人报上来,说是他指使心腹去账上取了两万两银子,随后顾家人再去祠堂一看,那位在祠堂罚跪的男妻和两万两银子就这么不见了踪影。与此同时,云天学院陈奇陈院长的公子陈临清也随着不见了人影。据说这位顾家男妻和陈家公子之前还是同窗好友,那这其中的意味,就有些深了去了。

路边的面摊上几个人凑一堆儿在那里说起这件事来,都不由得啧啧称奇:“嗨,这不是摆明了就是和人私奔了嘛!因为担心自己的地位不稳,推了人家表小姐下水后,一看在夫家惹了麻烦,就先拿了夫家的银子,然后约上情郎一块跑了嘛。”

一个面相老实一些的人不解道:“要真是这样的话,顾家为什么不去报官?”

坐他旁边的一个男人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你还不清楚?大户人家最忌讳这样的事情了!家里娶了个男妻,结果还红杏出墙和人跑了,简直丢死人了,哪里还好意思为了这个去报官?反正人家家里财大气粗,又不缺这些钱。”

坐在对面的那个男人生了一副贼眉鼠眼的嘴脸,闻言嘿嘿一笑,笑得格外地猥琐:“听说之前这个顾二少爷为了家里的夫郎,和青梅竹马十几年的小连公子都掰了,还在街市上当着大家的面声称,这辈子就娶这么一个男人。顾二少爷有钱有貌,就这样还被人给甩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嘿嘿,私底下不行啊?”

另外一个络腮胡子伸手摸摸胡子,挂着一脸垂涎好色的神色:“诶~说不定不是因为顾二少爷不行,也许是因为家里的那个太骚,顾二少爷一个人也满足不了啊。唉,也不知道这样的一个骚货,到底长了一副什么样的绝色,才能吸引得住两个大少爷啊,真是便宜了那个姓陈的了!”

听到这里,坐在旁边面桌上吃完面的季准终于有些听不下去了,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直接起身过去,给了最后说话的两个男人一人几个嘴巴,伸腿把他们都踢到了地上!

他在顾家也待了一些时日,顾怀裕和薛嘉对他一直以礼相待,加上越浪,几个人也都聊得颇为投机。得了空闲的时候,他和越浪甚至会指点一下顾怀裕的功夫,或是教给顾薛二人一些防身的小技巧,可见他们之间还是有些交情在的。

薛嘉是个什么样的人,季准自问还是知道几分的。传言薛嘉和陈临清私奔了?开什么玩笑?这话别说他不信,就算是顾怀裕自己回来了也不会相信。

季准的动作太快,以至于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了。

被打了的络腮胡子瞪眼看着季准,猛地跳起来想要打回去,就见季准身形干脆利落地一转,直接一把扭住了络腮胡子的胳膊,拧着把他压到了地上。络腮胡子被压着跪在地上,疼得嗷嗷直叫。

旁边几个人忙都从地上摸滚着爬起来,一个人虚张声势地大喊:“怎么?想找哥几个的麻烦,打听清楚哥几个都是什么人了吗?”

季准看着他们咧嘴一笑,眼里的神色却襂得发冷:“呵呵,小爷敢找你们麻烦,就是不怕你们!告诉你们,给小爷嘴巴里放干净点!要是让小爷我下次再听见你们嘴巴里乱嚼舌头,一定把你们的舌头连根都剪掉!我倒要看看,又有谁能把我怎么样!”

那几个被打的原本就是街巷里一些混事儿的地痞流氓,没什么后台靠山,此时脸上都有几分犹豫。一则见季准有几下子身手,吃不准几个人打不打得过,二则看季准衣料颇好,也不清楚这人到底有什么背景,不敢轻易下手,生怕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当然,凭季准的武功,就算这几个人一起上,在他眼里也算不得什么,他也不怕真的打他们一顿。只是不想耽误了要做的事情,也没有多加耽搁,手下一个使力,直接把这个叫得极惨、还一直试图反抗的络腮胡子的胳膊拧了下来,由得那几个人用又恨又怕的眼神盯着他,随后当街哈哈大笑几声,直接把人撂在地上,随后上马走人。

那个陈临清到底把薛嘉带去哪儿了他不清楚,可看流言发展的这个态势,明显是有人刻意针对薛嘉!眼下他要赶紧赶去陶城,告诉顾怀裕让他赶回来,遏制事态的进一步发展才是。不然就算是最后把薛嘉找了回来,他的名声也完全坏了,以后也没法在云城立足了!

只见街上的浅衣男子胯|下马匹长啸一声,一个腾跃,就带着马上的人直接朝着城门的方向一路奔驰了出去,男子长长的头发散在风中,只留下一个背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50.归来

从陶城到云城的官道上,有几匹马连夜赶路,坐在领头奔驰的那匹马上的人在月色下不断挥鞭赶马,衣袂在疾风中翻飞,几乎要快成一道闪电,显见马上人的内心是如何的焦虑。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几天后,顾怀裕飞马赶回顾府门口时,用手撑着马背,一把从马背上翻身下来,连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奔向顾家二老居住的南安院。

听到大门上的下人飞奔通传相报后,坐在麒华院的大少夫人殷静宜点点头,眼中闪过一道睿智的光,吩咐丫鬟收拾东西,套上外套后迅速带着身边的心腹丫鬟也往南安院的方向赶去。

等殷静宜和顾怀远赶到南安院的时候,顾怀裕已经在里面了。

年少时曾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顾二少,此时此刻就站在正房当中,眼睛里全是血丝,面容上也带着疲倦,整个人都透着匆匆赶路的风尘仆仆,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吓人,透露出逼人的神色。

奔波赶回来的顾二少连口水也没顾上喝,就站在地上斩钉截铁地道:“报官!一定要报官!”

“嘉儿绝不可能是自愿和陈临清私奔的,那只有一个可能――他是被人强行带走的。不管是不是陈临清带走的,明天就报官,让刑狱司下缉捕令,逮捕强行掳走顾家男妻的陈临清!”

结合目前季准去陶城给他带来的所有信息,顾怀裕大概理出了一条线,显然是有人在刻意针对嘉儿,最后掳走他并败坏了他的名声。综合眼下的各种情况,不管掳人是否和陈临清有关,为了把薛嘉脱出来,这顶帽子一定要想办法扣到陈临清的头上!更何况,说是和陈临清完全没有关系......他可是不信的!

顾钟鸣看着小儿子,心下略微有些犹豫。虽说他很喜欢薛嘉这孩子,也不太相信薛嘉会做出和人私奔这样的事情,但是眼下云城流言肆意,再加上之前薛嘉“推”顾廉芳下水、麟华院手底下的下人从账上支走了一大笔银子等种种疑案,到底还是影响了薛嘉在顾钟鸣心中的印象。

顾钟鸣纵横商海这么多年,不说是老谋深算,也算是心有城府。站在他的立场上看,薛嘉会“推”顾廉芳下水,是和家人相处不睦;会有下人从账上支走银子,是管教不力;会和陈家公子传出关系,是不安于室。权衡之下,一个给顾家带来了很多麻烦、还很有可能再也追不回来的薛嘉,相比起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找他回来,还不如......就这样舍弃掉。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

反正这件事对顾家的影响不大,顾怀裕完全可以以后再娶一个男妻。毕竟薛嘉只是他顾家的儿妻,还是个男妻。既不是他顾家的血脉,也不会传承他顾家的血脉。

顾钟鸣叹了口气,开口道:“怀裕,你真的就非他不可吗?”

顾怀裕和他爹前后相处过两辈子,都说知子莫若父,顾怀裕这个儿子同样也很了解他的父亲。顾钟鸣刚一叹气一开口,他心里一个寒颤,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爹的想法。

绝不可能!

顾怀裕刚一听说了薛嘉很有可能被人掳走的消息后,就无心酒饭,几乎不眠不休地拼命赶回云城,就是为了亲自回来解决这件事情。一路上一直都在想的,是怎么找到相关人员,找到线索寻找薛嘉,可他还从来没想过,自己的父亲竟然已经有了要抛弃薛嘉的想法!

这让顾怀裕不禁又急又气,本就有些压不住的急躁让脑子里的理智也搅成了浆糊:“爹,你怎么这么糊涂!在这种事情上怎么还能犹豫?!现在嘉儿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我怎么能不去找他回来?!!”

顾钟鸣闻言微微皱起眉头,神情有些不悦。还是旁边的柏氏拉了拉他袖子,顾钟鸣才没有摆出一个更难看的脸色。夫人的意思他也知道,他们怕得就是这一点:看上去小儿子对薛嘉分明已经情根深种,要是此时放弃薛嘉,会让父子离心也说不定啊。

就在这时,刚来一会儿一直站在一边没有开口的殷静宜上前一步,解下了身上的大毛斗篷,递给身边的大丫鬟,琅琅开口道:“爹,娘,我觉得二弟的说法还是可行的。如果听信了外人流言,冤枉了小薛,实在是不妥之举。”

顾钟鸣一向很是看重这个大儿媳妇儿,听她这么说,便开口询问道:“怎么说?”

殷静宜秀气的脸上泛起一个淡淡的微笑,严谨细密地为顾父一一推出其中的关键:“首先,前几天二小姐不是声称她是被小薛推下水的么?”

一派胡说八道!

一提起此事,顾怀裕心里就不由得大恨!要是他不管不顾地和顾氏父女早早撕破脸面,把他们一家赶出去,又怎么会让嘉儿受到这样的委屈?被推下水?顾廉芳她也好意思开这个口!

殷静宜继续道:“可是小薛却说那天他是被长听叫出来了的。偏偏等到夫君也赶到附近的时候,就看见了二小姐‘被推下水’这一幕。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夫君和小薛都是受到了欺骗,同时被人设计了呢?那个叫长听的小厮已经带了钱跑了,小薛那面已经无可查证。可是我们院子的人,我还是拿捏得住的。”

殷静宜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对着外面一扬手道:“带上来!”

一个相貌普通平平无奇的丫鬟被两个婆子压了进来,殷静宜垂头对她冷眉一笑,语气一下子变冷:“之前你是怎么和我说的来着?”

名叫喜花的丫鬟吓得忙对着顾家二老俯首磕头,语气都有些打颤:“老爷,夫人,别的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外面有人给......长跃递银子,让他告诉我,让我们两个在那天一个指定的时间左右,一定要想办法把大少爷支出去去找二夫郎,然后......然后......”

殷静宜身边的大丫鬟碧水补充道:“长跃就是这个丫鬟在我们院子里的情郎。”

闻言,喜花一下子瘫在了地上。

殷静宜看也没看地上的那个丫鬟,接着道:“既然确定了是有人故意叫夫君出来的,那说明小薛自然也是被人陷害的,那么那个长听自然就不可信。他叫出小薛,支走银子,很有可能就是受到了别人的支使。小薛失踪后,云城里迅速地传出流言,显然也是有人早有准备。很可能就是这个人和外人里应外合联合起来,从而掳走了小薛。”

“家有内患,怎能不除?”

殷静宜话里话外的意思,虽没有提起顾廉芳一个字,却将矛头直逼向顾久德和顾廉芳父女两。既然是他们顾家对不起薛嘉,怎么还能不把人追回来呢?

顾怀裕听着大嫂的分析,觉得和自己所想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出入。只是殷静宜这样一番推断下来,顾怀裕心里忽然隐隐闪过一个之前一直没有想过的念头,在心里晃了一下:也许,幕后主使这一切的,不是顾廉芳,而是另有其人呢?

来不及细想,顾怀裕紧跟着殷静宜的话附和道:“爹,之前我就和你提过,顾久德不过是远亲,怕是内里包藏祸心也说不定。眼下看来,这家人实在是留不得了。”

顾怀裕的话很坚决,让顾钟鸣不由得又叹了口气。虽说他和顾久德年岁相当,对自家这门亲戚也很有好感,但他还是很分得清里外的。眼下既然大儿媳拿出了证据,这家人自然是留不得的。

不光是在顾家,云城......也是留不得了。

“也罢,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顾怀裕听了这话放下心来,口气也软了下来:“爹,娘,嘉儿分明是无辜受害,如今他处境不明,我心里着实担忧,你们还是让我去找他吧。我不能就这样没了他啊。”

柏氏一向最疼这个小儿子,对薛嘉也很是喜欢,当下伸手轻轻拍了拍顾钟鸣的胳膊,对着顾钟鸣点了点头。

顾钟鸣很是尊重自家夫人,看到夫人这个态度,心下也了然。自家的傻儿子是根本舍不下薛嘉这孩子的,他们横生阻拦毫无道理,未免不好,还不如在当下下定决心,果断拨乱反正,把人找回来才是。

得了父母的允诺,顾怀裕微微松了口气,转过头对殷静宜道:“嫂子,你们院子里的那个长跃收了什么人的钱,这个打听出来了吗?”

殷静宜略一迟疑,说道:“这个......给他银子买通他的人,我倒是问过了,可他自己也是不清楚对方身份的。”

顾怀裕抿抿嘴唇,果断开口道:“那嫂子不如把人给我吧。”

殷静宜看了顾怀远一眼,得到了丈夫眼中的肯定,才对着顾怀裕点了点头。眼下也只能先这样了。

顾怀裕前脚刚一跨出南安院门,后脚马不停蹄地就去了顾礼芳的住处。

顾礼芳的院子里,从屋里听闻消息匆匆走出来的女子一面走一面带上面纱,对着刚刚跨步走进院子几乎可以算是脸色阴沉眼神狰狞的顾怀裕道:“顾怀裕,你想做什么?”

顾怀裕对她阴狠一笑:“顾礼芳是吧?我们有话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前几天你妹妹做下的事情,想来你没有参与,也是知道的。摆明了告诉你,你们父女三人在做了这样的事情后,是绝不可能再留在顾家了。要是找不回来我的夫郎,我不仅会把你们赶出顾家,还会让你们在云城无尺寸立足之地,遭受千人嘲笑万人唾骂,千万不要不信我做不到!”

顾氏两姐妹他上辈子很了解。顾礼芳清高孤傲,顾廉芳两面精分,对外活泼可爱,实则疯狂偏执。要是他亲自去问顾廉芳,怕就是打死她,她也不肯吐露出什么来。要是他用来威胁顾礼芳,这个宁死也要面子的女人反而可能会成为他最好的突破口。

顾礼芳沉默了一瞬,果然没有反唇相讥,眼神格外冷静地和顾怀裕谈判:“你有什么条件?”

51.幕后人

外面风雪交加,阴霭的天空笼罩着云城,院里景色昏暗,有黯淡的雪花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在地上堆积起薄薄的一层,掩盖了地上的灰尘。[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房中暗处的角落里烧着暖炉,整个房间却没有点灯。虽是白天,却因为天气的缘故显得格外的昏暗,掩映着躺在床榻上的女子。

一口口细细抿着嘴边的燕窝,顾廉芳不动声色地冷笑:“姐姐说什么呢?我真是听不懂啊。”

顾礼芳微微蹙起眉毛,身子不自觉地向反方向靠远了一点,清俊美丽的脸上有些隐忍的不耐:“你做下的事情,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吗?我之前一再告诫过你,不要和顾家的二少爷扯上关系,你总是不放在心上。现下你把顾家的夫郎弄走了,是不是觉得很高兴很得意啊?”

顾廉芳把勺子搁在手里的碗边上,勺子和碗碰撞,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姐姐这话说得好笑,薛嘉和人私奔是他自己行为不检,和我有何干系?”

顾礼芳脸色冷了下来,眉眼间全是冷然:“你当我是傻子吗?分明是你自己掉下水去诬陷薛嘉,爹爹事前不知道你的计划,事后还要为你去填补漏洞。之后薛嘉被罚跪祠堂失踪,要是没有顾府里的人指明地形,薛嘉怎么可能在没人发觉的情况下被人轻易掳走?”

顾廉芳斜斜倚靠在靠枕上,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顾礼芳:“姐姐的意思是......是我把顾府的布局告诉了‘外人’,故意让人掳走了薛嘉?”

“难道不是吗?”

顾廉芳唇角抿着冷笑:“真是好笑。姐姐与我是自家亲姐妹,不信我,倒信别人的挑拨。”

顾礼芳不动声色地压下心头的不满和烦躁,眉眼都是淡淡的:“不是我随便相信别人话语,正是因为我们是亲姐妹,我才深信这件事一定和你脱不了关系。顾廉芳,你也该长点心了!你自己做下蠢事,却要爹爹和我替你收拾后事,你就算毫不考虑我,也该为爹爹做打算吧!要是我们把顾家得罪狠了,对我们留在云城可毫无好处!”

顾廉芳不以为意地笑笑:“那又如何?大不了我们离开云城。”

“顾廉芳!”顾礼芳一向淡漠的脸上浮现出薄薄的恼怒,眼神直逼顾廉芳,“你敢说你全然不知薛嘉被人带去哪儿了?”

顾廉芳闻言,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定定看着顾礼芳,眼睛里闪过似笑非笑的光芒,沉吟了一瞬才道:“哦~原来你想知道薛嘉的下落啊?呵呵呵,这个我还真的知道,就算告诉你,由得你拿去讨好顾老爷我也不怕。[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因为......过不了多久,薛嘉就会在淮城上船,然后前往朔国。以朔国之大,顾二哥哥就是穷尽一生,也不能再把人找回来了!哈哈哈哈......”

看着笑得几乎喘不上气的顾廉芳,顾礼芳虽然神情依旧不虞,却微微松了口气,神色也略微放松了下来。

不管顾怀裕能不能找到人,反正薛嘉的去向她是替他问出来了,按照约定,顾怀裕不得再为难他们一家人。

顾礼芳的目光投向风雪凌乱的窗外,在窗口一角的地方,被人开出来一条小缝,窗角有个人影听完这句话后慢慢从窗边隐去。

窗边的人影刚刚消失,顾礼芳回过头一看,就见躺在床上的顾廉芳眼中有着隐秘的笑意,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分外诡异:“姐姐,听说昨天顾二哥哥去了你院子里找你?”

顾礼芳脸色一瞬间白了。

顾怀裕刚一回到自己的院子,就对着手底下的长信吩咐,让他迅速去顾府外把莫沉找回来。自己则立刻进了书房,翻出了书房里搁着的大陆地形图和三国城池分布图。

等到莫沉进来的时候,顾怀裕还在看淮城的航行路线。听见莫沉进门的动静,顾怀裕也不多言,直接对着莫沉摆手道:“坐。”

莫沉刚坐下,就听顾怀裕问道:“陈家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打探出来?”

莫沉眼神里闪过一点迟疑,紧接着说道:“陈家那边打听出来的消息是,陈院长之前应该是不知道风声的,而按照陈临清事发前的举动来看,陈临清很有可能是出发前往淮城了。只是......以我的经验来看,我总觉得探听来的消息有些古怪。”

顾怀裕双眼闭上,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我从顾廉芳口里同样得知,很有可能就是陈临清带走了嘉儿,出发前往淮城,然后坐船离开。可是我不能完全相信这个消息。”

莫沉定定地坐在顾怀裕对面:“那二少的意思是?”

顾怀裕倏地一下睁开眼睛,直射向莫沉的方向,眼睛里有着亮得逼人的光:“我带人先去淮城搜寻,如果找不到的话,就寻找可能的航线,坐船去朔国姚城,从沿岸向内搜索姚城。现下朔国能通航的只有姚城,要是陈临清真的把人带去了朔国,也只可能出现在姚城。而你,带一队人绕过帝都,沿路搜寻陶城宛城,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莫沉点出了一个问题:“现下我手下还没有培养出来合适的人手。”

顾怀裕语气很果决:“人手的问题我来解决,你只负责帮我去陶城尽可能地搜寻线索就够了。至于地域太大这个问题,我另有别的办法。”

天衣宫和青城殿是朔国的江湖组织,这样的组织,虞国自然也有。殷珏和这方面的人有不小的牵扯,他对道上的规矩也有所耳闻,可以花重金让他们用自己的联络组织帮自己寻人。另一方面,云城的第一坊实际上是江湖白道在云城的统领,他也可以在第一坊发布悬赏任务,把嘉儿找回来。

等到莫沉领了话离开后,顾怀裕终于有些撑不住了,缓缓把身体倒在身后的软垫上,合上双眼,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再也遮掩不住的痛苦和疲惫。

自从知道嘉儿消失的消息那一刻,他险些没有疯了!

从陶城一路赶回来,他就在不断地寻找遏制事态和找人的办法,几乎一直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也没办法心安理得地去休息,那种紧张和害怕的情绪直到现在,再也有些绷不住了。

天地之大,只要陈临清掩饰得好,在背后有人指点的情况下,这会儿也许已经逃出了云城。而一旦他离开云城,之后再去哪里就有着无限的可能。也许他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再找到嘉儿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顾怀裕就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都怪他!都怪他!要是他把顾久德父女三人早早赶出去,要是他当初直接把那个叫长听的贱人卖出去,要是他对陈临清早有防备......怎么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脑袋一片混乱的顾怀裕满心里都是痛苦和自责,像是有些晕地晃了一下脑袋,正撑着要坐起来,忽然一下子愣在那里。

不对!

不对不对!就连他也不肯定,顾廉芳又是怎么知道陈临清对嘉儿有意,并且怂恿勾结陈临清来劫人?而且,就算是陈临清起意要带走嘉儿,那他是怎么进入顾府,没有被人发现就把人悄无声息地带走了?之前他们都把疑点放在顾廉芳身上,可光凭一个顾廉芳,真的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有一个熟悉的人影渐渐浮上了顾怀裕的心头。

外面的雪一连下了好几天,也算是云城难得的大雪。因为积雪开始渐渐融化,这几天城里格外冷些,大约是云城一年到头最冷的时节了。

到了傍晚的时候,云城一处偏僻街道上的一个小茶寮里,已经没有顾客的二楼走上来一个戴着纱帽的女人,朝着二楼上唯一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走过去。

女子的声音很年轻很甜美,语气却很冷:“你说过的事情我都办妥了。你答应我的,最后真的能做到吧?”

听到女子怀疑的语气,黑色斗篷下的人并没有生气,那张掩映在斗篷下的脸反而微微弯起一个带着笑意的弧度:“当然。我说了不会让他回来,那他有生之年,必定不可能再重返云城。”

听出了那人话语里明晃晃的杀意,女子有些放心,但想了想又道:“顾家上下如今都同意去找人,就连顾老爷子也是如此。万一被他们提前一步找到......你可千万小心,不要失手!”

又像是怕对方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女子赶忙又补充了一句:“顾怀裕比之前我想象中的更信任薛嘉,他根本就没有相信是薛嘉把我推下水的,而且他回来后,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要把人找回来。一旦薛嘉真的回来了......”

后面的意思意味深长,但她相信对方一定能完全领会到其中的深意。

斗篷里的人语气从容不迫,甚至带了点悠哉悠哉的温柔,可内里潜藏着的杀意却在汹涌着呼啸:“放心。就算天意注定了薛嘉要回来,那回来的,也只会是他的――尸体。”

秘密前来协商的顾廉芳听到这样的语气后,饶是她心狠手毒,也禁不住心里微微寒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第一次和这个人协商除掉薛嘉时,两人订好了计划,她问他,要是她陷害了薛嘉之后,顾家会出现什么情况时,那人只是翻覆看了看自己接近于玉石一样美丽的左手,轻描淡写地对她道:“大概是......罚跪祠堂吧。”后来果然一语成谶!

再加上薛嘉偏偏就在顾怀裕临行前“病倒”了,这要说是个巧合,顾廉芳可是不信的。一想到这人收买人手揣摩人心的手段,就连一向自负至极的顾廉芳,也不敢对这人那份近乎于精致的容貌起什么嫉妒之心。

默契地没有问那个叫长听的小厮最后的下落,顾廉芳戴好纱帽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看着顾廉芳下了二楼之后,坐在那里的人不紧不慢地抚下了头上戴着的黑色斗篷,露出脸来。坐在那里的显然是个精致美丽的少年,他看着拐角处顾廉芳的背影走过的地方,眉眼渐渐弯了起来,带着让人心动的笑意。

真是个听话的傻货,以为她做了这样的事情以后,怀裕还会放过她吗?

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少年眼中的笑意忽然一寸寸冻结了起来,长长的睫毛下衬出一片暗暗的阴影,遮掩了眼中流动的黑色。

不过......怀裕真的这么相信并爱着这个薛嘉么?

52.世子

村庄外的月光被隐隐遮掩住,影影绰绰地落了一地。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村里的树枝在风里发出沙沙的声音,夹杂着几声犬吠,村子夜间的氛围祥和宁静。

躺在床里侧的薛嘉侧过脸,仰头看着映在窗上的光线,眼神幽深。

从他醒来的时候,他就开始发觉事情不对。

陈临清固然对他有情,但也不至于做出抛下父母携他私逃这样的事情来,想来是背后有人极力怂恿,并给出行动人手和策划路线,才能使陈临清顺利地潜进顾府带走他。

他刚醒来的时候,陈临清和那两个人正在马车外面说话。从他们的言语间,他初步判断出自己已经身在云城外偏北的郊区里。而自己身上浑身酸软,只能维持基本的走路,甚至多走几步就会脚软。这显然不是正常的情况,大概是给自己下了药,以防止自己寻找机会逃走。

他本以为那两个人和陈临清是一伙的,没想到陈临清也会有这样的心计,夜间用饭时竟私下买通小二悄悄在那两人的酒里下了一种药,趁他们熟睡,让店小二把他们弄上楼,陈临清却带着自己逃到了云城偏南的村庄里,做了伪装后安顿了下来。

他略一思索,大概也明白陈临清的举动。那两个人大概就是那个幕后人“借给”陈临清的人手。然而陈临清也不是傻的,也很清楚这个人对他薛嘉明显不怀好意,很有可能一出云城就会对他们下杀手。所以陈临清在借他们的势逃离云城之后,就迅速地摆脱了他们。

按照行走路线来看,那个幕后人原本告诉陈临清的是让他们前往陶城。如今陈临清非但没带他去陶城,反而就在云城郊外隐藏起来。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反而遮蔽了那些人的眼睛。

如今在陈临清的严密“看护”下,以他的身体状况,很难逃回云城。只是不知道怀裕回来后,能不能找到他?那个幕后策划这一切的人,到底是谁?

一开始他以为这个人是顾廉芳,但顾久德父女才来云城不久,哪来这么深的根基,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而且掳走他,对顾久德并没有什么好处,就算此事和顾廉芳有关,想来也不可能得到顾久德的支持。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

那么,是谁处心积虑地想要弄走他,甚至杀死他?

当初怀裕扬言决裂时,街上那个容颜如玉的少年眼底一瞥而过的忿恨和狠毒在薛嘉脑中一闪过,让薛嘉心下沉了沉。

会是他吗?

与此同时,顾怀裕正接待着深夜来访的客人。

云城的气候已经开始渐渐转暖,坐在顾怀裕对面的素颜男子却依旧披着厚厚的红狐披风,头上挽着一根简单的青玉簪子,长发乌黑,垂泻而下,整个人都透着出尘的迤逦风姿。

只是可惜气质再如何好,这人一开口就咳嗽个不休,显然是个病秧子:“咳、咳......二少考虑得如何?”

顾怀裕先是看了看坐在一旁缄默不语的季准,又看向对面的男子:“段世子想要回朔国,想怎么回都可以,为何偏偏要和我同行?”

面前的男人就是长年在虞国望京养病的安邑王世子――段子安。有流言称,段子安是朔国质押在虞国为质的,以确保朔国不对虞国开战。然而前世顾怀裕曾听闻过另一种说法,说是安邑王世子确实是为了朔虞两国之间的友好而特意送到了望京养病,但是这是在安邑王支持的太子一党暂时落败了的情况下做出的不得已的让步。想来一旦朔国太子一党占得上风,最终还是会把段子安接回朔国。虞国方面一向以贵客之礼招待段子安,并没有强制拘押段子安的意思。如今他既然要回朔国,想来是时机已经成熟了。

只是段子安尽可以自己去淮城寻船回朔国姚城,却偏偏在他出发前往淮城的前夕找上门来,给他送来了叛逃的下人长听。

顾怀裕从长听口中最终证实了下手的人确实是连采玉。连采玉不知何时联系上了长听,从长听这里证实了陈临清对薛嘉的想法,然后找人蛊惑陈临清带走薛嘉,并与此同时让长听偷走薛嘉的信物,以此为凭去顾家的账房领走两万两,用来陷害薛嘉。就在长听逃出顾府就要被连采玉的人灭口之际,是段子安发现后把人截了下来。

连采玉的首尾做得很干净,单单只有长听单方面的证词,即使是去刑狱司,也是没有办法真的扳倒连采玉的。这件事之后,顾怀裕一边吩咐莫沉从陶城回来后清理顾府内潜在的外人眼线,一边默默地把这笔账记在心里,等着和连采玉最后清算。

段子安把人送过来之后,表示听说顾二少要去淮城寻夫,希望自己可以搭着顾二少的船,一起前往朔国。这让顾怀裕不禁心里疑惑:段子安如何就能正好把人在顾府外截下来?除非他一直派人守在顾府外才行。而且他之前和段子安素昧平生,段子安为何非要与他同行?

闻言段子安微微一笑,转头望向季准,捂住胸口咳嗽了两声道:“咳咳,实不相瞒,我与府上的季准季少侠曾是故人,这次来就是想与季少侠一同回到朔国。”

坐在旁边的季准难得脸色严谨沉默:“谁说我要和你一起回去?”

段子安端坐于座,目光清澈如水,有着隐隐的温和:“阿季,不要闹了,你大哥在朔国一直很挂念你,咳,他给我来信中还时时提起你。你还是和我一起回去吧。”

季准眼皮微微垂下,都没有正面看着段子安:“你既是要回去,看来事情都筹备得差不多了,何必要带着我?我回去对你们也并无益处。”

段子安不再继续劝季准,只是看着顾怀裕微微笑笑,眼中含着请离的意思。

顾怀裕知意,点点头,给两人留下私下说话的空间,起身带着越浪离席而去。

段子安抬头见周围人都走了,身边的暗影对他微一颔首,也隐在了暗处,为他监看四周,才继续道:“阿季,你知道太子殿下对你一直视若亲弟,咳咳,比起其他的弟弟要更亲近你,又怎么可能会忌讳你的身份?如今我们,咳、咳、咳,已经万事筹谋,太子殿下很快就会清理掉那些妨碍我们的人了。他来信对我说,咳咳咳,一旦山陵崩,他便会把天衣宫交到你手上。”

季准垂着眼睫,脸色很是平静,丝毫也没有听闻太子允诺他执掌大权的欣喜:“我在这里过得很自在,并不想回去。况且,我不过是个不被承认的私生子罢了,能承蒙大哥在天衣宫收留我一段时间就已经很感激了,又怎么能接掌天衣宫?这样的重担该交给你才是。”

段子安微微苦笑,眼睛里全是不认同:“好罢,就算你喜欢自在,不想执掌天衣宫。咳咳,可你最起码也该回去看看太子殿下,他真的很挂念你。”

“这两年,你在外面,他一直很担心你。”

季准的目光终于有些动容,抬起头看了段子安半响,才终于轻轻道:“子安,这世上若说有谁待我最好,便是大哥了。若是我回去会给大哥带去麻烦,你一定要告诉我。”

段子安神色安静,灯光下眼睫垂在映照得如玉一般的侧脸上:“我会的。”

季准默默地看着段子安,心里明了:这个男人多年来一直都是朔国太子最有力的辅佐,是埋在暗里最深的一枚棋。朔国的政局必将从安邑王世子归来开始,走向一个全新的局面。

从他十岁在清河边浣衣时遇上了那个叫谢翊的男人开始,他的命运就由此走向了一个不可预知的方向。之后所经历的一切,都是那时自己所完全不能想象的。

在天光破灭晨晓之前,你是我一低头最温柔的想念。

长相思,思无邪。

53.王亡

火光凄厉地照亮夜。[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鸿嘉九年初,睿王自云城举兵叛,直逼帝都城下,望京喧哗。帝特命帝都缇骑使方麒佑,由太子少师肖容敛辅佐,同率帝都守军平乱。历时两月,方麒佑于二月十三守城夜战中亡睿王,战乱平。

从望京外城的原野上望去,城围上有人厮杀喧哗,城墙根乱石堆积、折梯无数,城下修罗场里火光凄厉地跳跃,在尸体和刀戟中熊熊燃烧,一时间亮如白昼。地上成列的尸体里有鲜血四溢流开,渐渐淌成无数血河,权充了焚烧火焰的油脂膏肓。天边流焰划过,无数人继续踩着死人和血骨前赴后继地拿着刀戟交战。夜里有风吹过原野,吹刮着火焰,流露着杀戮和死亡的气息。

在阵脚最前方,穿着亮若镜光、轻如蝉翼的绝世镜甲的男人和匹马率众杀出城来的少将最后拼尽全力一战,刀戟杀伐里,全是毫不留情面的决绝。

曾闻望京睿王一手飞电枪法出神入化,此时对面一杆枪挑着缝隙步步紧逼,凌厉破空飞来,快如闪电一般,直刺向方麒佑的前胸,那一刻方麒佑才真正明白了睿王的枪法并不是只有盛名在外。

手腕一折,手里的血河剑已经横在胸前,方麒佑脸上的神情渐渐地严肃。

殿堂前白露未晞,朝阳还未升起,天际已经破晓泛白,一个身着纯黑玄装的人影影影绰绰地在方麒佑的脑中一闪,那人的声音放佛此时也隐隐约约地响起,带着潜伏着的悲伤,声音淡得要融进朝露里:“要让他活着回到望京。”

要让他活着。不能杀,必须活捉。

不远处的城门上一个人影领头站在城墙上,一身玄青色的宽袖长衫,紧紧地系着腰,背影笔直,长身如玉。从侧面看过去,那人垂着长长的眼睫,嘴唇紧抿,玉石一样的侧脸带着隐隐的悲悯。

身后守城的副将对他恭恭敬敬地垂首:“公子,城墙上的局面已经得到控制,所有的敌军都被清理完毕。”

这是他从见过肖候之子、太子少师的肖容敛以来,第一次看见他没有穿着白色的衣衫,而是换上了玄青色,近乎于极深的一种青,在战场上看着格外的肃穆。后来随着同肖容敛一同上战场次数的增加,他才渐渐发现这个规律:肖容敛上了战场必穿玄青,放佛是,对于战争和死亡的一种祭奠。

肖容敛坐镇城墙之上,闻言静静地看着下面:“知道了。”

这一战,终于快结束了。

他已经预见到了,在血流如注的战场不久之后,朝堂上也必将清洗换血。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漂橹。朝堂更迭,也不过是翻覆之间。

血红色的披风在夜风里猎猎作响,方麒佑的瞳孔猛地睁大,手中的剑去势不能控制,直逼睿王胸前而去。千钧一发之际,对面的男人像是再也不能忍受长时间作战的疲劳,一动不动,手中的枪微微垂下,任由长剑穿过胸膛,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了一脸。

那是心口。

夜色深沉,墨一样地黑,夜里一丝月光也没有,城头的灯一瞬间熄灭。

城墙上有微微的叹息声传来,无声无息地穿过战场。

方麒佑睁大眼瞳,看着对面旗鼓相当的对手放佛就在一瞬之间放弃了所有抵抗,心里不甘地嘶吼呐喊。

不是的!他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地死去!别人不知道,和男人面对面作战的他不可能不知道,男人绝不是躲不过他这一剑的!分明是对方已经清清楚楚地算好了,故意等着这样必杀的一剑,清晰地凝视自己的死亡!

他是故意的!

周堰看着眼神震惊的方麒佑,又瞥了一眼鲜血直流的胸口,在这血流火焚的战场上,竟微微笑了笑:“......真是战得痛快。我从小都没有这样痛快过。”

一瞬间记忆像雪片一样飞过眼前。

他的母妃是大虞后宫里最受宠爱的女人,从一出生,他就是大虞皇室里最受宠爱的孩子。皇后没有嫡子,在父皇的所有孩子里,他总是最受疼爱。他的兄弟姐妹嫉妒他,从不带着他一起玩,小的时候,有时竟然也会觉得格外的孤独寂寥。

他三岁时,自己悄悄跑到了哥哥们读书的书房门口,坐在门槛上,双手托腮看着天空,心里想着,要是一会儿哥哥们出来有一个和自己玩就好了,哪怕只有一个呢。然后就有一个比自己大四岁的孩子出现在自己眼前,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脸:“你是谁?”

他歪着头,鼓着腮帮子:“我、叫、周、堰。”

那孩子小心地把头探进殿里看了看,随后也和他一样,坐在门槛上。因为这是个偏门,离最里面还远,里面的人轻易不会发现他们。

“哦,我是你四哥啊。叫声四哥来听听。”

看着对面嬉皮笑脸的孩子,那时候他懵懵懂懂地就叫了一声:“四哥。”

那孩子一下子就高兴了,一会儿揉揉他的脑袋,一会儿又亲了亲他的脸,看样子像是得到了一个大宝贝,喜欢得不得了。

他疑惑地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四哥:“你也是我哥哥,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读书?”

“呃,这个嘛。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大他四岁的孩子挠了挠头,才不好意思地说道,“反正太傅也看不上我,我去不去他都不在乎。我就不太想去了。”

那时候他年纪小,不知道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四皇子周颢的母妃出身卑微,早年亡故,四皇子后来被一个位份昭容却长年无宠的妃子收养,是宫里最不得势的一个皇子,宫里人都不怎么把他当回事儿。

他全然不明白这里头的关窍,只是为有个哥哥能带他玩而感到由衷的高兴。

可是没过了一会儿,他就被满宫里慌慌张张地来寻他的宫女抱走了。

走的时候,他莫名清晰地记住了当时那个宫女在抱走他的时候,回头瞪了周颢一眼,满眼都是明晃晃地嫌弃。

他太喜欢这个哥哥,就老带着他前去母妃的未央宫玩。未央宫里他喜欢的吃的,喜欢的穿的,都恨不得和这个哥哥分享。他最喜欢看雪,每到冬天还一定会拉着这个哥哥去看雪。

母妃性情祥和,见他真的欢喜自己,也很是喜欢他,平日间也会在父皇面前为他说话,倒使父皇眼里也渐渐地看到了这个一直被自己忽略的儿子。

后来宫里人们就说,四皇子会攀高枝,借着讨得七皇子这个小孩子的欢心,上赶着攀上了宸妃,以后这份前途是有了。

从他渐渐记事起,听说了这种说法后,他总是不信的。那时除了母妃,他最亲的,就是他的四哥,全后宫的人都知道。

他十岁那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原本被立为太子的大皇子病故,太子之位空缺,之后父皇多年都没有改立太子。原本和他们未央宫亲近的四皇子不知怎么,渐渐就开始疏远了未央宫,反而向萧皇后示好,时常前去昭阳宫走动。

宫里头人们又说,四皇子会看眼色,懂得最有权势的,到底还是皇后。这不,眼见得就丢下了宸妃这位主儿,上赶着去讨好皇后了。

他开始渐渐对这种说法产生怀疑。

四哥对他的态度倒始终没有变过,不论有了什么好东西,都是第一个送给他。

可是有一回他非常生气,直接把父皇赐给四哥、四哥又转送他的纯青双螭璧给砸在了地上,气得浑身发抖:“你说!你是不是攀上了皇后,把我和母妃都丢到一边了!你是不是不稀罕我们了!”

眼见他气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四哥顿时慌了神,赶紧哄着他,却千哄万哄哄不好他。也不知道那时四哥是怎么想的,突然就像很小的时候一样,抱住他在他嘴角亲了一口。

那时他已经十二三岁,渐知人事,猛地一把把人推开后,就愣住了。

这时四哥身边的一个小宫人迈着小碎步就跑了进来,小声说了一句:“皇后娘娘正在找您。”最后四哥只好对他说了一句:“四哥心里是永远向着你的,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然后就丢下他走了。

十五岁那年,他的母妃突然病重,满宫的太医都说这是急症,可他和母妃心里都知道,一定是萧皇后下的手。

母妃病逝前,只对他哑着嗓子说了两句话。

“萧皇后是一个狠毒的皇后,可也是一个堪称完美的皇后。她在这后宫中,就象征着公正、秩序和严谨......不然,你的父皇也不会这么倚重她。我们不能只看到敌人的缺陷......更要学习他们的长处。”

“要相信你四哥......母妃看人一向准,只可惜到底还是一个不慎,被皇后......咳、咳,以后就由母妃留下的这些人来照顾你了,你自己也要当心。堰儿,如果说,这宫里还有谁绝不会害你,而是一心一意地保护你,除了你父皇,咳咳,也就是你四哥了。你四哥他跟着皇后......自然是有他的理由的。你要相信他。”

那一年,不管他再怎么哀哀欲绝,这世上最爱他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像小时候一样,被他一哭一撒娇,就过来抱着哄他了。她撒手丢下了他,把他一个人留在了这诺大的深宫里,再也不会回来。

十六岁那年,周颢大婚。

周颢娶的是世袭的靖国公府上的小姐,那时还只是少将的方靖边的幼妹,那时只有六岁的方麒佑的小姑姑。

明明是件喜事,他却觉得心里莫名其妙地难受,好像生命中仅剩的最重要的东西被人抢走了一般,几乎痛得要滴血一样。喝完周颢的喜酒,他是被人扶着回了未央宫,然后趴着呕吐了整整一夜。

他心里渐渐有些明白,脸色呕得发白,心里却闪过一个场景。

周颢曾抱住他,在他唇角亲了一口。

那是他曾拥有的,和周颢最亲密的时刻。

十九岁那年,父皇身体开始逐渐出现衰竭的颓势。

有一次他去探病,父皇私底下遣开众人对他说:“堰儿,你天生喜爱武艺,枪法出众。可你不懂韬光养晦,驾驭群臣,权衡各方,不是父皇不看好你,你实在不是帝王之材啊。”

他知道这是父皇对他明示,哪怕他是父皇心里最喜欢的孩子,可他不是父皇心目中最合适的储君人选。

他听完后并不生气,他知道,父皇是信任他,才会对他这样说。他面色冷静地问父皇:“那父皇心里,谁当储君最为合适?”

父皇思衡片刻,才缓缓道:“老四和老六都不错。”

他略微笑了笑:“父皇,从年纪看,四哥比六哥年长;从平日表现来看,也是四哥和母后更为亲近,得到了母后更多的教诲。听闻四哥幕僚中贤才之人众多,且俱对四哥心服口服,就连儿臣也一向敬服四哥。”

“若是四哥成为太子,儿臣不争。”

他知道,就是这一句话,才最终奠定了周颢的储君之位。

二十岁时,他举行了加冠之礼。

不久后先帝病逝,周颢名正言顺继承帝位。之后他便远赴云城,一去九年,再也不曾与周颢相见。那时他离开城门,新帝在城头上相送,他回头一瞥,却不知道,那已经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

原来真的再也见不到了啊......

口里有血不断呕出来,周堰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摸出一块巾帕,映着火光,伸手递给方麒佑,勉强自己微笑出来,说出最后一句话:“把它......拿给......”

一瞬间从马上栽下。

不远处有人悲愤地嘶吼:“王爷!”

火光凄厉,战旗撕裂。

睿王的话没有说完,可是站在城头上的肖容敛知道,他想说的是:

把它拿给周颢。

可惜我再也不能亲自向他告别。

睿王战死,方少帅凯歌而归,整个帝都为之欢庆沸腾。

胜利之师回到帝都内城的时候,内城城门大开,全帝都的百姓夹道相迎。

皇帝近日染病,方皇后代皇帝上城门迎接战胜归来的将士。

在将士和百姓眼中,城头之上的大虞皇后一身凤袍华贵雍容,姿态凛然风华决绝,端的是母仪天下。

没有人知道,当这位万人之上的皇后看到城门下骑马走来的方麒佑时,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里并没有流露出见到了亲侄儿的喜悦,只是有着微微的叹息。

那个人,真的就这样死了?死在了小佑的手里?

他分明是在逼皇帝啊。

那个人,是在用自己的性命,来逼坐在高位上的皇帝狠下决心,一定要拔除了那个家族才可以啊。

他的死亡,就是那个已经在帝都绵延了数百年的庞大家族身后慢慢升起的阴影,是不可避免的杀机,是暗然侵蚀的锋芒。

她几乎已经看到了整个帝都未来的景象。

帝都血流红,哀声不可绝。

枉费萧太后坐镇后宫那么多年,一双利眼看尽勾心斗角、人世浮沉,却没有看到最致命的一点。

还好太后没有看出来的,她作为皇后看懂了。

城门外欢呼震天的时刻,虞承帝正站在自己的寝宫里。

寝宫里空无一人,他看着眼前的这一具冰棺,看了很久很久,才终于慢慢俯下身来,膝盖跪在棺旁,上身趴在冰棺上,手指触摸着这具冰棺。

眼睛里像是不可置信的惊诧,又像是肝肠寸断的哀伤,在静默无人的寂静里,一寸寸地,蔓延成无声无息的绝望。

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不过只有七岁。

即使是在人心最复杂叵测的皇宫里,幼童再如何早熟,那时他们到底不过是孩子。

三岁的阿堰,脸颊白白嫩嫩的,手脚都小小的,看上去小小的一团,整个人就好像一个小小的团子一样,可爱得很。

在遇见阿堰之前,他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喜欢孩子。喜欢到看见了,就忍不住想要抱着哄一哄,揉一揉,亲一亲,好像怀里抱着这小小的一团,听他奶声奶气地叫自己“哥哥”,就有了拥有整个天下的满足感。

有了阿堰之后,好像之前人生中有过的所有冷落和寂寞,都不再重要了。

跪在棺旁的皇帝把头触在冰棺上,手指不由自主地扣紧了冰面。

后来,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对阿堰有了不该有的妄想的呢?

大约是,越长越大的时候吧。

十三岁的时候,萧皇后的千秋节上,来了很多公侯之子。在一间隐秘的小殿里,两个小孩子一先一后钻进了这里,萧相的小儿子和阿堰差不多的年纪,却乘着周围没人欺负阿堰。

正巧被他看到了,他一气之下,也不顾自己打人有以大欺小之嫌,直接把人掀到了地上,在肉多的地方给了他两拳。

那孩子爬起来后,非但没跑,反而把一个不知道什么的东西一把砸在了地上,很嚣张地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在我姑母的地盘上,你还敢欺负我?我让你欺负我!我让你欺负你!”说完就哇哇大哭着跑了出去。

后来他才知道,被那孩子砸碎的,是姜国遣使送来的能蕴养容颜的奇珠。

看着那孩子当众指黑为白的时候,他不是不想辩驳,可对上了萧皇后眼睛的那一刹,他放弃了这个打算,自己背下了这个罪名,彻底撇清了阿堰。

为此他付出了血的代价。

萧皇后以管教不当的罪名命人隔天杖杀了他的奶娘。

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他才从未有过地清楚意识到,萧皇后手中握有的那种叫权势的东西,张口之间,就可以决定别人的生杀予夺。

而萧皇后,她是实实在在的后宫之主。

奶娘死的那天,下的雨很大。他回宫后消沉地跪在自己的院子里淋雨,阿堰一直跪在他旁边,哭着让他不要再伤心了。

他在雨里紧紧地抱住阿堰,心里却想着,他决不能再失去阿堰了。

明明到了少年时候,可他却对宫里那些漂亮的小宫女毫无肖想,对宫外那些世家的小姐们也毫不恋慕,他只觉得自己最在乎的只有阿堰。

可到了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他在乎阿堰,所以想要阿堰陪他一辈子,他不想要阿堰长大娶妻,他只想要他们两人长相厮守。

阿堰只把他当哥哥,可他对阿堰,大概是不一样的。

得知自己心意的那一刻,他自己心里都觉得有些害怕。毕竟阿堰那样小,他想,这是不对的。可他控制不住。

皇帝伏在棺上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渐渐发现,有些东西,是不能不争的。

一向敬爱的宸妃的死亡,加速了他争夺那个位置的念头。

为了这样的目的,他下定决心娶了靖国公府的方小姐,彻底断绝了他和阿堰之间的所有可能。

那时他想,这样也好,原本他们之间,就没有任何可能。

娶亲当夜下了场大雪,第二天他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府中自己原住着的小院里。在院里那颗旧年的合欢树下,他看见阿堰站在那里,看他过来也不吃惊,只是对他微微笑了笑:“四哥你看,下雪了。”

他走了过去,沉默了半响,把手里的一块鲛丝巾帕递过去:“这是宸母妃曾留给我的。她说这是她闺阁时的绣品,留给你做个念想吧。”

那是他手里唯一一件宸妃的旧物。

阿堰闻言没什么情绪,只是眼神有些空洞地看着天空:“这是要撇清关系啊。”

他没有说什么,匆匆掉头就走了。

像是再也无法承受,棺面上有水迹渐渐洇开,洇成一滩水痕,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让他死啊!

他是那么想让阿堰好好地活下去啊!

他以为,他向萧皇后的靠拢,迎娶靖国公府的嫡女,多年来的明面相争暗地筹谋,最初的最初,其实也只是想要保住阿堰,想让他可以一直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完全不必为自己自私不伦的感情承担什么,远离帝都,娶妻生子,儿孙满座,一生平安喜乐。

而阿堰所有的仇恨,他都会替他背负。

不论是关于宸妃的仇恨,还是皇权的不容置疑,他迟早是会对萧氏下手的。

可阿堰他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

他为什么要这样逼他!

他为什么要死!

他怎么会死......

一直趴在棺上的人终于慢慢直起身来,像是终于想起了手边还有着死者的遗物,手指哆哆嗦嗦地打开那个简朴的木盒子,从里面取出了一块巾帕。

后世史书上的那个叱咤风云、生杀决断的虞承帝,一生都在掩饰自己的情绪和感情,很少有人能明白这个帝王真正的心思,也不敢妄图去揣摩帝意,大概也只有此时此刻,才会有这样软弱的时刻。

那块巾帕,便是十三年前,合欢树下,他递给阿堰的那一块。

他把巾帕展开,目光却忽然凝固,眼中迸发出了血一样的凄厉。

原本的青山远松图的下侧,有着用血染出来的一行小字:

山有木兮木有枝。

求之不得,遗憾终身。

巾帕一瞬间滚落到了地上,那个男人似哭似笑地看着冰棺里恍然熟悉的容颜,哑着嗓子,一声声地叫着“阿堰”,直至声嘶力竭。

若魂魄能知觉,黄泉下不忘却。

恍惚间,他又看到多年前的少年踏雪而来,站在合欢树下,面貌模糊而真切,对他微微一笑:“四哥,下雪了。”

54.自救

淮城是虞国最为临近姜国的一个城池,临海,航运发达,又有“海城”之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淮城的码头,长年水碧如天,远处天水一色,遥遥的天际很辽阔。

因为对海贸易通畅,淮城贸易的繁华程度丝毫不逊于邻近的云城,顾家在这里有很多产业,这里也是顾怀裕原本计划好的发展方向。

此时此刻,在淮城顾家的宅子里,顾怀裕翻着手里传来的各种线报,心底一沉再沉,眼睛里的阴霾不减反增。

还是没有消息。

嘉儿,你现在到底在哪里?我该去哪里寻找你?

顾怀裕心里的担忧一日重过一日,有时候他甚至会灰心地想,眼下找不到人,没有消息,或许......也算是好消息。

总好过他听到真真切切的噩耗。

他毕竟是顾家二少,顾家只有两个儿子,还都是嫡子。虽说千金酒坊眼下在云城也开成了一个自供酿坊的大酒坊,可若是他真的想要做生意,顾家给他的绝不会只有这么一个酒坊。他明面上也不光这一个产业,更何况这几个月来他更是在暗地里紧锣密鼓地置办产业。除了那两个成衣铺子,他在东城还置办下了一家绸缎庄,两个首饰阁,在北城安了一家钱庄,一个当铺,那家钱庄前不久在淮城和陶城也都开了分号,都是实实在在赚钱的行当。

虽说眼下他也有了不少可用的人手,从家里划过来几个对顾家忠心不会漏嘴的老掌柜来替他撑着摊子,手里还拿捏着几个人替他做账洗钱,可最重要最核心的事情,都是他和嘉儿来处理的。之前他不过是去陶城处理与那些接洽皮毛生意的货商的矛盾,就算他和嘉儿两人都暂时离开云城倒也没什么。可眼下嘉儿失踪,再找不到消息的话,他为了寻找嘉儿,下一步就打算带上一批淮城的海上货去朔国姚城借着生意的名头找人了。

这一去也不知道会有多久,长贵长林毕竟是下人,有些事情不好擅作主张,云城无人镇守他的那些产业,到底有些麻烦。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之前他已经料到了如今这种局面,也只能暂时托付大哥来帮他处理事情。如果有长贵长林不好做的决定,他已经吩咐两人都去向大哥讨主意。

不过大哥知道了他在暗地里置办产业的事后,竟然什么也没有问。

大约,大哥也是知道自己的想法的。

顾怀裕在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合上手里的册子,忧虑地揉了揉眉心。

这时院门被人轻微地吱呀一声推开,走进来一个面如冠玉身披绒锦的贵公子来,他身边那位长年跟随他的侍从低眉顺眼地回头给他关上院门,跟着他走到顾怀裕院里的青石案前。

依旧带着几分病弱的段子安在顾怀裕对面款款坐下,刚一坐下,就听他道:“你听说了吗?睿王兵败,亡于帝都城下。”



“倒是可惜了。”朔国的世子眉眼里淡淡的没有情绪,唇齿间倒像是噙着一分似有似无的惆怅,轻得仿若吟诵。

睿王九年前离帝都,段子安被送到帝都的时候睿王早就不在了,按理说段子安是没有见过睿王的,也不知道他在可惜什么。

顾怀裕有些发怔:“睿王是战死的?”

段子安眼睛里泛起淡淡的轻笑,微微仰起脸看天,天空没有日光,却蓝得像水一样:“自然。帝都外城下,方少帅和睿王最后一战定生死,最终睿王死于方少帅剑下,方少帅由此一战成名。”

“那天,睿王的尸首与方少帅一同回归帝都。”

“你知道,之后承帝是怎么处置他的尸首的吗?”

顾怀裕没有说话。

男子优雅地抬起手半遮双眼,声音轻得好像一朵花掉落下来,“睿王狼子野心,实乃叛臣逆子,罪理当诛。尸身挫骨扬灰,不得葬入皇陵。”

顾怀裕沉默了片刻:“这样啊。”

这个结果他前世就知道了。

原来很多事情,这辈子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只是前世的时候,并没有发生过嘉儿被掳走一事,他这时也没有来过淮城。

很多事情,不该发生的,也发生了。

如今命运走向了未知的方向,前路是一团扑朔迷离的迷茫。也许原本嘉儿还能再活七年,却因为他的重生,此时此刻陷入了未知的险境中。

他真的很害怕他会有危险。

天黑下来以后,客栈里点起了灯。

灯下眉清目秀身量长成的少年手里捧着一册书,灯光映着侧脸,书页泛着墨香,衣袖袍带,纹风不动,端的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却不知捧着书的那人,心神却丝毫也不在书上面。

从他离开顾家的那一天起,如今已经两月有余。

他倒没想到,原来陈临清那样一个人,到了一定的时候,也是很有心眼儿的。先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药,竟然药倒了那两个把他们带出来的人。然后乘着帝都边境战乱之际,带着他潜藏在云城偏近帝都的村落里,对村里人推说他是陈临清的夫人,是女客,而且重病在床,不便见外人。这一藏就是一月,而且真的没有人找过来。

在听闻帝都战乱平息之后,陈临清就带他离开了。陈临清手里好像有一卷提前订好的脱逃计划,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计划好的,然后带着他一路从云城过陶城,再到宛城,看着再之后是要去绛城的样子。绛城地势偏远,气候严寒,人数稀少,民风彪悍。要是陈临清真的要带他躲在绛城隐姓埋名,怕是怀裕穷尽一生,也不能再找不到他。

这会儿薛嘉心里大概也回过神来。

最开始的时候,免不了是有些慌的。他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云城,至今为止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之前和怀裕去了陶城。如今不知道会去哪儿,也不知道周围会有怎样未知的危险,更不知道,在陈临清近乎严密的看守下,他怎样才能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逃出去,顺利回到云城。而他回到云城后,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顾家人会怎样看他,他都无法预料,心里难免有些没底的慌乱。

但渐渐地,薛嘉还是冷静了下来。

不自救,人恒救之?

陈临清为了他,舍弃了自己的家世和前途,以后可能还会一直吃苦受罪。陈临清为了他放弃了这么多,就更不可能放他走了。如今陈临清的状态怕是已经有些着魔了,若他一次逃脱不中,反而打草惊蛇,只会让陈临清防备更重。所以他必须一次性地摆脱陈临清,决不能让他再追回自己。

他大概也知道,陈临清把每天的药都掺在他的饭食里,只要吃饭,就一定会吃到药。而这种药,吃多了,怕是会伤害人的身体。他并不想受困于人,可也不想用绝食来惹怒陈临清。所以从陈临清带他甩开那两个黑衣人之后,他就一直在降低陈临清的戒心,试图让陈临清放松对他的控制,减少下药的量,尽可能为自己逃脱争取更多的可能。

站在陈临清背后的那个人,肯定不会是只想把他弄出顾家这么简单。大约是直接在顾家杀了他会有麻烦,所以才会指使陈临清前去顾家带走他,之后很有可能会在出城后下手,但可惜被他们逃了。

天下浩大,与其遍地寻他不到,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蹲守在云城附近。他迟早是要回去的,对方可以直接把关守门,等着他回去自投罗网,不等他回到顾家就杀了他。

所以,他现在还不能轻易地回去。

薛嘉回忆起虞国的行政图,默默在心里定下计划。等他一旦摆脱了陈临清,不能再从原路返回云城。他宁愿雇一个商队,先从宛城一带前往樊城,再从樊城坐船,绕淮城反方向回到云城,从东城门进云城。顾家居住的明坊街就在东城区,到时候他就能直接回到顾家。

希望他可以早一点回去见到怀裕。

怀裕......怀裕......

平日里注意观察周围寻找逃脱的机会也就罢了,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四周里寂静无声,一旦想起怀裕,好像觉得心口都有点发疼。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55.逃脱

就在薛嘉眼神恍惚地看着灯火之时,房间的门忽然被推开。(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薛嘉猛然一惊,忽地回神,继续捧着书做出看书的模样来。

灯火蕴霭,温润如玉。

推门进来的陈临清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画面。

世人少有不被色相所迷惑的。色相,色相,便不光只一个颜色可言。

灯下的那人虽说算不上貌若好女、色如春花,更算不得倾城绝色、郎艳独绝,可陈临清痴了这许多年,心心念念的,其实也不过这样的一幅情景:待他夜深归家,屋内有灯为他而留,灯下人捧书侧卧,眉目恬淡,宁静致远,看他归来,便对他抬眼一笑,缱绻眉眼间全是情意。

只为了这一刹,之前他所有舍弃掉的,丝毫也不觉得后悔。

陈临清静悄悄地走进来,甚至不由地放慢了呼吸,丝毫不敢惊了这样的场景。

薛嘉自然听见他进来了,于是在灯下抬起脸来,看着他略微笑了笑,神态轻松自然:“你回来了?”

陈临清呼吸一窒。于是一念成魔。

薛嘉看陈临清不答话,只是呆呆站在那里看着他,看着大约有些好笑的神态,心下却完全没办法笑出来,唇齿间还带着笑意,眼神却放得很淡。

就这么一会儿,他忽然又想起了顾怀裕。从去年中秋之后,怀裕有时也会就这么看着他发呆,明明自己就在他眼前,他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过不了一会儿就抱住自己絮絮叨叨,嘴里低声嘟哝些不让他离开的话,孩子气得很,他心里不免觉得好笑。后来若是怀裕再看着他发呆,他就这么笑着看他,戏弄他哄骗他,引着怀裕的心思转到别的上头。

怀裕......

为了不让自己再想下去,见陈临清不说话,薛嘉便换句话道:“最近听说睿王兵败的消息传了过来,百姓好像都在坊间谈论此事。”

陈临清每到一地都会把他困在那里,不让他随意走动。这还是陈临清下楼点饭时,他去客栈里如厕,听几个路过的人说的。

陈临清终于回过神来,走到床沿边上坐了下来,坐在薛嘉身侧微微冷笑:“这睿王着实愚蠢,未免也太过急功近利。仅仅凭借云城之兵就妄图谋朝篡位,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却不想想,云城陶城淮城三城都临近帝都,出兵后不能速战速决,一旦帝都方面调遣陶城军和淮城军,三面夹击,他自然必死无疑。”

薛嘉微微沉吟:“这么说,是有人在帝都外拦下他了?”

陈临清微微感叹:“是啊。听说是镇远大将军方靖边的长子出兵,有太子少师肖容敛谋兵布阵,才能及时地将这逆臣拦截在帝都之外。(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方家一门忠烈,方少帅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功绩,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薛嘉看着陈临清的眼神有些复杂。

如果最初的时候,陈临清没有对他起意,而是按照心中所向,考取功名报效朝廷,最后本该成为一个有气节有风骨的文臣。若他能力出众,能得到帝王赏识,不仅会光耀陈家门楣,更会留名青史,名垂千古。

也许与他相逢,对于陈临清而言,就是孽。

何必呢?

薛嘉在心里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没有带走我的话,将来会是个什么光景?”

不等陈临清回答,薛嘉一字一顿地继续说了下去:“也许你就会登科及第,在朝为官,一展心中抱负,并娶得娇妻美妾,年老时儿孙满堂,光宗耀祖。就算你不喜欢女人,等你有了地位和权势,天下间有多少好男子任你挑选......”

看着陈临清眼中的神色越来越沉,薛嘉心中一突,原本那句“你又何必执着于我一人”,顿时变成了“可是你却把这些都舍弃了,等到我年老色衰的一天,你敢说你将来不会后悔吗?”

“当然不会!”陈临清紧紧地握住他的肩膀低吼,目光中有沉沉的痛色,“嘉弟,对于我而言,你便是我最珍重的,没有什么会比你更重要。若是我放弃了你,才真的会后悔终生!”

像是想到了什么,陈临清一把拉住薛嘉的手,把薛嘉的手放在他的心口上,眼神里的深情一览无余:“你是不是怕将来我会嫌弃于你?你尽管放心,我陈临清绝不是这等忘情负义之人。既然我把你带走,便会一生一世爱惜你,绝不会像顾怀裕那样辜负你。如果你不信的话,我可以发誓,若是......”

薛嘉迅速地打断了陈临清的话,眼中露出淡淡的无奈:“不必了......发誓对你不好,不要发誓。”

听着薛嘉话里有着松动的意思,陈临清脸上不禁流露出喜意,嘴角带着笑:“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看着垂着头缄默不语的薛嘉,陈临清扶住薛嘉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尝试着想要亲吻薛嘉,却被薛嘉一把抵在胸口。

薛嘉眼底有着无奈的纠葛和痛苦的挣扎,迅速看了陈临清一眼后便撇过脸去,语气里有着微微的落寞:“对不起。虽说之前我说过,可以尝试着接受你。可如今我心里还是不能全然忘掉顾怀裕,哪怕他伤我甚深。你......可以再等等吗?”

陈临清眼里有些失望,但最终还是没有强迫薛嘉,只是把人揽进怀里,感觉到怀里的身体有些僵硬,也只是语气温柔地对着薛嘉道:“好。我愿意用一生来等你,直到你爱上我为止。”

陈临清始终深信不疑的一点,也是始终支撑着他的一点就是,他一直坚信着,只要能让薛嘉一直留在他身边,薛嘉迟早是会忘记顾怀裕,转而爱上他的。毕竟他对薛嘉才是一片真心,那个心中另有他人、屡屡伤害薛嘉的顾怀裕怎能与他相提并论?

因为薛嘉靠在他的肩头上,所以陈临清没有看到的是,薛嘉在转过脸后瞬间冷淡下来的神情,一双眼睛幽深若一潭深水。

毕竟,他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是时候该走了。

看着一头栽倒在桌子上的素服男子,又看了一眼桌子上摆列的酒壶酒杯,薛嘉的神情很冷静。

他计划中最重要的一个步骤成功了。

他很早就开始准备要逃走。可是天大地大,路荒人陌,出门在外一人不识,还要在有人给他下药看守的情况下逃脱,一路顺利回到云城,对于一个从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的人来说,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可是对于顾怀裕的感情给了他冷静的勇气。

正是一定要回到顾怀裕身边的执念,让薛嘉克服了内心涌动着的不安和慌乱,开始有条不紊地审视着身周的环境,对接触到的人察言观色,一方面麻痹着陈临清的警惕,另一方面蓄积体力,等待着逃脱的时机。

按照陈临清的本意,是要带他从宛城前往更加偏僻的绛城定居。可根据薛嘉自己的判断,一旦进入绛城,他逃跑的难度会大大增加。这可不是他想见到的。于是薛嘉在进入宛城的这家小客栈后没几天就开始装病,拖延着陈临清的行程。而陈临清在他态度的一再软化下,因为他“生了病”,而不再下药控制他。

之后薛嘉趁陈临清偶尔不在的时候,对他看准了的一个伙计先是编造了一段故事,激起这个伙计的激愤之心,其次又对他许诺以钱财,让这人在今日他和陈临清对饮之时,在酒里下了些普通的蒙汗药。而他提前服下提神的药物,等到陈临清一倒,他就会把这人扔到宛城内城外,自己前往绛城。

陈临清见他逃走的话,一定会以为他是要返回云城,一定会从反方向寻人。而自己前去绛城,他再也不会找到自己了。就算是真的找到了,到时候他也不怕什么。这个人休想再挟制他了。

长长吐出一口气,薛嘉就听到门口有轻叩门扉三下的声音,两轻一重,是他提前定好的暗号。若是事不成功,他就不会开口答话了。

薛嘉淡淡朝门外道:“进来。”

那个提前和他约好的伙计敲门进来,薛嘉把他从陈临清身上搜到的一袋银子递给伙计,对他笑了笑:“这位小哥,实在是多谢你仗义出手。幸好有你帮忙,我才可以摆脱这个人的纠缠。”

伙计掂了掂手里的银子,朝外面拍了拍手,看着外面有一个身量高大的汉子走进来,转头对着薛嘉眉开眼笑:“哪里哪里,薛公子客气了,像这种没有廉耻的登徒子,实在是死不足惜!薛公子慈悲心肠,不想要他性命,实在是他运气好。不知道薛公子下一步......”

薛嘉抿了抿唇,慢慢抿出一抹笑来:“还是按照原计划,把他搁到麻袋里,然后由这位壮士把他扔出宛城,随便扔在城外哪里就好。”

这家客栈毕竟不是黑店,为了不坏了客栈的名声,这一切都是在夜深人静时进行的。不过按照陈临清的情况,是从云城逃了出来,身上的银两又几乎都被他搜走了,被扔在城外之后,也不可能去向宛城方面报官。

最后看了陈临清一眼,眼睁睁地看着他和他的行李都被装进了麻袋里,薛嘉抱着怀里的包袱,毫不犹豫地迈出了这间困了他许久的房间,朝着外面走了出去。

在这之后,他基本上,不会再与这个人相见了吧。

他不需要去报复陈临清,也没有这个必要。

在陈临清选择了背弃一切带走他,再失去他之后,对于陈临清而言,大约便是一无所有了。他几乎可以预见到了,这个已经偏执入骨的人,在再次醒来后再也见不到他时,会是一种怎样的痛苦和煎熬。

陈临清可能会穷尽一生来寻找他,可他却再也不会找到他;陈临清也可能终究会想通返回云城,可是他相信,在他失踪后,怀裕大约还是会找到些蛛丝马迹的,那云城将会无陈临清尺寸立锥之地。

他什么也得不到。

这就是最好的惩罚。

客栈是留不得了。虽说这药大概会把人迷倒大约一天的时间,不到明日傍晚陈临清是醒不来的。可是他不想节外生枝,为保万一,他晚上就会离开这里。只是自己对宛城到底不太熟悉,薛嘉不太想再去换家客栈。

之前陈临清给他请来看病的那个颇有医德、据说家里人口较多的老大夫,似乎住的地方离这里不太远?这个点找上门去也不算太晚,他免不得要去上门叨扰一晚了,还好他现在手里有些银子了。

薛嘉抱紧了怀里的包袱。被掳走的那一天自己身上穿着的本是怀裕给自己挑的一件孔雀翎的裘衣,料子极好,只是未免一路过来太过打眼,陈临清让他换上了一件普通的棉衣。陈临清原本是想把这件衣服直接当掉的,可是他以夜里体寒想要披着这件大衣的理由做借口,白日里就把这件大毛衣服包在包裹里。走的时候,也只有这件东西才是自己的。

怀裕......他很快就要回去了。

夜幕墨染,路影憧憧,唯独街上孑然一人,怀抱包裹,脊背立得笔直,行走在这茫茫世间,也只是执念于一人而已。

56.告别

宛城地处陶城和绛城之间,不算太过偏远,而且宛城人有一项别城人不及的特长,就是善于驯马。[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因为这个的缘故,朝廷在宛城还建有两个极大的官方养马场。因此宛城虽不如云城、淮城一般繁荣,却也不像绛城、陵城一般人口稀少,从朔国翻山而来的客商通常都会选择在宛城进行交易,宛城基本上就是朔国和虞国交易的聚集之地,平日里四方来往的客商非常多。

此时薛嘉大略修饰了一番自己的形象,把脸用姜汁涂黄,随意挽了一个发髻,穿着一身普通的棉衣,让自己整个人看上去像个再平庸不过的普通人。然后白日穿过市集,抱着那身裘衣进入了当铺之中。

是的,他要把这件裘衣当掉。

虽然有些不舍,可他眼下孤身一人,身上却带了一件料子好到不是目前他扮演的这类人所能拥有的大衣,对他眼下的处境终究不利。不如把这件大衣当掉,给他换些现银和银票藏在身上,归程路上也多些把握。

没想到薛嘉一走进当铺中,当铺里就有一个双目深邃、窄身紧衣、腰间还挂着一柄刀的人盯住了他,像是在确认什么一样,对着他一看再看。只是他看得隐蔽,薛嘉没有察觉。

薛嘉走进来后,把包袱里的那件孔雀翎镶金边的裘衣搁在柜台上,对着当铺的伙计道:“我要当掉这件衣服。”

伙计拿起大衣摸了摸料子。虽说料子极好,可这间当铺是宛城第一大的当铺,宛城来往人多,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伙计倒也毫不惊讶。

“这货是活当死当?”

当铺当东西有两种当法,一种活当,以后还可以再赎回来的那种;一种死当,基本上相当于就此卖了出去。不同的当法,自然是不同的价钱。

薛嘉淡淡道:“死当。”

顾怀裕给他定做的衣服也不光这一件,云城顾家又缺不了这一件衣服,他要是回到云城后,自然不可能为了赎这一件衣服专门再来宛城的。

死当就有死当的价钱了。这件大衣他虽已穿过,可是保存良好,看上去依旧有八|九成新,在云城转手出去也能卖出去两千两。只是宛城原产皮毛,还有些皮毛甚至是朔国那面带过来在宛城销售,最后再转手卖到虞国东面的,这衣服在宛城的价格自然要降不少。如果是死当的话,大约也值......

“八百两。这位爷看这个价钱合适吗?”

薛嘉点点头,没有在价钱上纠结,很快就谈妥了价钱,换了一部分现银和几张银票。就在他打算离开当铺的时候,那个一直在角落里盯着他的带刀客忽然跨了几步走上前来,在他身边附近低语道:“薛家公子,顾家夫郎?”

薛嘉猛然一惊,顿时警觉起来,侧过脸看了那人一眼,淡淡道:“你认错人了吧?”

没想到那人像是颇有自信地一笑,对着他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姻缘河上,玄化桃花,一世长安,盛世繁华。(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这是.......?

姻缘河上,中秋佳节时顾怀裕为他放过河灯;玄化寺那颗长年花开不败的桃花树,他和顾怀裕一起拜过;陶城的百年酒楼名为长安,顾怀裕曾愿他无病无灾,一世长安;云城最大的酒楼名为盛世,他与顾怀裕曾青丝交缠。

薛嘉吃惊地看着这人,这些分明是他和怀裕两个人相处过的事情,这个陌生人是怎么知道的?

那刀客眼神里是长年惯有的锐利,对着他的笑里也带着淡淡的锋芒:“云城顾二少爷在江湖上悬赏寻人,若是能带来他夫郎薛嘉确切消息者,赏金百金;若是能护送薛嘉回云城顾家者,赏金千金。”

那句话,是顾怀裕留下联系薛嘉的暗语。

“我的名字叫疾锋,江湖人士。最近没什么事情,倒想去领下这笔赏金。”

朔国姚城。

立于大地之上仰视而去,会看到此时的天空昏昏中透露着混沌不明的薄蓝,并非全然暗黑的沉色带着清浅的澄明。越看就越会觉得,天空是这样地玄妙,一年四季十二时辰,时时变幻无穷,但无论何时,都带着一种余韵无尽的意味,让人悄然心神摇曳。

从姚城城主的晚宴上走出来散心的顾怀裕抬头失神地看着天空,看了许久的心神不禁一阵恍惚。

他来姚城已有一段时间,在段子安的引荐下结识了姚城城主,从淮城运来的海上货也销路通畅,转手赚了一大笔钱,可是他来姚城的初衷――关于薛嘉的消息却遍寻不获。他已经开始在心里怀疑,或许从一开始,陈临清就没有把嘉儿带离虞国,这很有可能是连采玉故布疑阵,引他离开。而他离开虞国的每一刻钟,对于嘉儿而言,都可能会增加一份危险。

一旦产生这样的想法,顾怀裕就坐立难安,心如火焚,难以再留在朔国,恨不能立马起身回国。近日他思虑再三,决定留下人手在这里继续替他查探,而他这几日就动身回国。

按照之前找到的线索来看,陈临清是胁人从淮城前往朔国。如果这个情报其实是假的话,那么很有可能,陈临清是朝着相反的路线逃逸的。他很有可能,是在几个月前帝都战火焚境的时候,绕过了帝都的战火线,从陶城的方向逃走了。

顾怀裕这几日已经收拾好行装,决定一回到云城,就立刻派人沿着陶城往西的路线加大搜索力度,一定要找到沿途的线索。

旁边枯藤编织成的密网后走出一个人影,在影影憧憧的昏暗光线里朝着顾怀裕走过去,光影模糊,他的声音也显得有些文弱:“顾二少爷是要回虞国了吗?”

是段子安。

顾怀裕眯着眼睛看了看走过来的段子安,段子安身后依旧跟着他那个侍从。

最开始刚见到段子安的时候,顾怀裕对他的印象并不算深刻。毕竟一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虽不会给人以威胁感,可也很难让人太过重视。

可自从来到朔国后,那个风姿雅致却像是时时都吊着一口命的人开始渐渐展示他的风华。在他温和待人的面孔后,是八面玲珑的交际能力和游刃有余的斡旋手段。他既能眉目温和地与任职官员推杯换盏,又能悄无声息地在这些人背后落井下石。他从踏上朔国这块土地的那一刻开始,就开始为那位朔国太子不动声色地拉拢人脉掌控棋局。不,或许说,从他远在虞国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一步步地施展他的筹谋,为他回到这片大陆做准备。

这个安邑王世子,其实是一个很厉害的角色啊。

不过终究和他没什么关系。顾怀裕心想,神情却很平淡:“恩。在姚城找不到我夫郎的消息,我决定还是回国后再去搜寻其他的线索。多谢世子在姚城对我的帮助,若不是世子帮我结识姚城的官员,我寻起人来,怕是会遇到更多的麻烦。这份情谊,顾某会铭记在心。”

段子安微微一笑:“不敢当。在云城的时日,咳咳,阿季多蒙二少照顾。虽说阿季如今随我回到朔国,咳咳,可是二少对阿季的照拂,子安不敢忘却。二少心忧夫郎,子安帮忙找人也是应该的。”

“可即使如此,我还是多谢你。”顾怀裕语气真挚,略一停顿才又道,“季准他......以后不会再回云城了吗?”

听段子安的意思,季准大概是朔国权贵世家里的私生子,因为家族纠纷才会前去虞国,一路遭到追杀。似乎眼下妨碍季准的人事已然不再,他已经可以安然回到朔国。要是这样的话,季准大抵不会再回到虞国了。可若是季准真的走了......越浪怕是会在意的吧?

段子安展眉一笑,语速放慢,咳嗽稍止:“怎会?我带他回来,是因为他离家已久,他大哥实在有些想念他,所以想要让他回来看望他大哥,并不会限制他的自由。咳,若是他以后还想要回到云城故地重游,我们自然不会阻拦他。”

段子安话里的意思很明确:虽然季准随时可以前去虞国,可毕竟朔国才是他的母国,他自然是应该长留朔国的。即使是回到虞国,回到云城,也不过是故地一游罢了。

顾怀裕听懂了里面的意思,内心默默觉出几分惆怅来。

他和季准相交已有一段时间,季准这人心性爽直,说话插科打诨,行事随心所欲,凡事只喜欢着一个痛快,确是一个光风霁月的汉子。相比起他上辈子吊儿郎当地过日子时结交的那些狐朋狗友,这辈子的顾怀裕无疑更喜欢季准这样的朋友。

可是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朋友之间交情再好,也不可能一辈子相守,到了一定时候,就该各分东西,各奔各的前途。此去经年,或许日后还会见上一面,但见过后终究还是要散,或许甚至一生都无缘得见,也只能看各自的造化。

道理是这样的道理,顾怀裕心里也都明白,也不至于牵泥带水拖拖拉拉,做些小儿女的不舍之态。可真的到了分别的眼下,思及之前几人之间相处的那几个月,知道季准大约不会再回到云城,顾怀裕到底还是觉得心里有几分梗塞。

明明天色颇为黯淡,夜空里也看不见月光,段子安看不清顾怀裕的神情,只见顾怀裕一时间沉默不语,却在眨眼间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因由,不禁对着顾怀裕一笑:“阿季以后或许还是有机会回到云城的。其实我与二少,咳咳,之间的纠葛,可能比二少知道的,要更深一些。”

什么意思?

顾怀裕微微一怔,就那么看着立于藤下的段世子对他挽挽袖子,从袖口里掏出了一方巾绢,展开巾绢的一个角露给他看,细细一看,只见巾绢的边角处绣着一个繁写的“篆”字。

“你......”顾怀裕心里一惊,但想了想,又觉得正常。

方麒佑和肖容敛都是虞国后来的朝堂新秀,在眼光锐利的段子安看来,想必觉得他们潜力无限,值得结交。段子安在帝都一待几年,认识乃至深交肖容敛自然也合情合理。而他甚至知道肖容敛和自己之间的联系,想来和肖容敛的交涉不浅。说不定段子安在帝都几年来都波澜不惊安然无恙,其中也有肖容敛的手笔。

段子安语气很是从容:“我去云城后,见过肖公子一面,言谈间偶然得知,咳咳,公子和二少相识之事。好奇之下,探寻了一些二少的事情,因此无意间得知原来阿季就在二少府上。咳,能找到阿季,还是要多谢肖公子给了我些线索。”

顾怀裕见段子安连私下查问他的信息之事都说得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也无意对此多加追究,只是点了点头,神情带了些决断:“也罢。我近日就要回到虞国,以后就要和世子分道扬镳。若是世子日后在云城有事托我,但能为之顾某便不会推辞。”

段子安闻言微微一揖,对着顾怀裕欠身而礼,态度谦恭:“从此山高水远,路途迢迢,见君不易,望君各自珍重。”

顾怀裕微微发怔,也跟着微微躬身,与段子安相对抱袖而礼。

世事如此,一旦分别,怕是就很难再见到了。

从此之后,一别经年。

58.司青

薛嘉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倒霉。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先是在顾家被人诬陷,之后又被人从顾家掳走,一路带到宛城,等他终于摆脱了别人的挟制想要返回云城的时候,却在出了樊城的海域上遇上了西海的海盗!

薛嘉平日看着温和,实则性情坚韧,又是在云城的富贵人家里长大的,后来打算和顾怀裕经商,自己也学了不少东西,比起一般人已经算得上颇有见识了,即使是突逢大变一般也能保持镇定。可问题是,遇上海盗可不是什么一般情况。要是只有他一个人,到了这个时候或许也不得不慌了手脚。

以前他在云城听说过西海海盗的名头,据说是群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匪徒,劫掠船只,扣下人口物品,要是被他们截下,岂不是有去无还?就算他能在西海群岛上忍辱潜伏等待逃脱的时机,也许等个几年,他就能找到机会逃出西海,可这个几年又是多久?这么一想,纵然冷静如薛嘉,也不禁觉得眼前一黑,顿觉回到顾家变得遥遥无期。

薛嘉扶着额头,一口气憋在胸腔里,让他忍不住呼出一口沉重的呼吸。

说到底,他也只不过是个普通人,既不能聪明绝顶巧言善辩地说服海盗放了他们,又不能一人一刀大展神威地杀光这批海盗,到了这种境地也免不了觉得灰心丧气。

一旁的疾锋看着他这副忧愁的模样,眉毛挑了挑,嘴角反倒撇出一抹笑来:“愁什么?也许情况还没有你想的这么糟糕。”

是了,从在宛城相逢,他和这个叫疾锋的游侠言谈之后,确定了顾怀裕在云城发榜悬赏寻人的消息,两个人就开始搭伴上路,按照薛嘉原来的想法打算坐船直抵云城东城。

从宛城绕行到樊城的这一路,完全不同于薛嘉以前走过的平坦大道。这一带地形起伏多变,多有高山丘陵山谷碎石,到了一些偏僻没有官道的地方,就得走一些前人走过的山路。都说山路难行,这一路上坎坷荆棘,薛嘉走得甚是艰难险阻。而且这一带地邻边区,山高路远,有些地方治安不良,多有山匪之患。就在薛嘉这一路过来,就遇见过两拨山贼。幸好这个以搭伴之名行保护之实的游侠身手颇为不凡,很是对得起他要去领赏金的想法,把两拨小贼都给解决了。

这一路上,这个叫疾锋的游侠倒是给他讲了不少江湖上的事情,还给他讲解了不少关于野外生存的知识,加之他为人爽朗风趣,相处起来很有分寸,并非像一些江湖人一样蛮横不通情理,只懂得用武力压人,薛嘉倒也很乐意和他接触。

等到两人到了樊城之后,归家心切的薛嘉没等两天就定好了出发的船只,只是没想到天不从人愿,反而让他遇上了这样倒霉的事情,哪怕一路上都没露出过焦虑的薛嘉也压不住此时心里的急躁。

“那你说,我们有什么办法可以逃出去?”薛嘉小声地问疾锋。

这会儿两个人和一个船上的人都被赶到了大船的底舱里,一堆人挤在一起,里面光线昏暗,什么也看不清楚。(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坐在薛嘉旁边的疾锋此时也压低了声音:“你大概是没听过关于西海海盗的事情。听说他们基本上不会杀掉掳掠船只上的人口,若是没钱就押回岛上做苦工,若是有钱人家的子弟,就把人扣在这里,让人回去从家里拿出一大笔赎金来赎人。虽说这帮子海盗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关于这点他们还是讲信用的。”

“你是说?”

疾锋扬扬眉毛,伸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点头:“不错。你不是云城顾家的夫郎嘛,听你说顾家只有两个儿子,你夫郎是嫡子,他又宠你,应该拿得出这一笔赎金吧。”

薛嘉看着他觉得有点无语,一时没有说话。可是薛嘉沉思片刻,想了想,倒是觉得这个主意可行。能兵不血刃的解决问题自是最好的,虽然疾锋武功高强,可是这些海盗看着不下几百,人数如此之多,想要让他杀光基本不太可能。现在又是在茫茫大海之上,是海盗最擅长的领域,一旦突围不成反倒被杀太不划算。

疾锋看着薛嘉的表情,知道他意动,不禁嘿嘿一笑:“那好,那过一会儿我就出去和他们说,把你扣在这里,给我修书一封,让我去云城拿赎金。”

薛嘉顿时一头黑线,看了疾风好一会儿没说话。

倒是疾锋,一点都不心虚地拍了拍薛嘉的肩膀,一副哥两好的模样:“薛大公子,我都把你带到樊城了,路都走了一半了,怎么能就这样抛下你呢?要是就这么丢下你逃跑了,顾二少爷的那笔赏金可怎么办?”

薛嘉微微叹了口气:“我倒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在这里不知道还要滞留多久.....唉,不说了。”薛嘉的语气顿时变得决决断起来:“等过一会儿,你就去和这些海盗挑明我的身份,就说你是顾家的护卫,这样取信于他们的可能大些。”

然后以他为质,谋求从海盗这里脱身。

这一路上的相处,薛嘉多少了解一些疾锋这个人的心性。这人看着锋芒毕露、放浪不羁,实际上很有自己的操守和原则,如果真的说好要为他去取赎金,就绝不会做出把人扔下逃跑的这种事。按照疾锋的性子,想来是极其鄙夷这种没有义气的行为的。而且,退一步来说,就算他不信疾锋,如今他也只能被扣在海盗这里,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逃走,还不如让疾锋先行离开,之后让他再寻法子罢。

倒是疾锋深深地看了薛嘉一眼,眼神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地幽深:“你倒是肯信我。”

“不信你也没办法。”薛嘉下意识地效仿疾锋拍了拍他肩头,苦笑了一下,只是眉宇间依旧带着一些忧愁。

就在这时,底舱的舱门忽然被打开了,走进来一个腰间悬挂着一把斧头的海盗,一进来就拿出了腰间的那把斧子,哗地一下指向了舱里的人群:“诶诶诶,你们这么多人,想来也有人听说过我们这里的规矩。我们头儿仁慈,不好杀人,如果你们中间有那些生在富贵人家里的,能拿得出赎金来赎自己的,就到我这里来报个名,登在册子上,等回到岛上再另行安排。要是没钱,就到和我们一起常住岛上吧。”

此言一出,原本就沉闷的船舱里隐隐响起了不少啜泣声,透露着隐晦的绝望,夹杂在沉闷的空气里越发让人觉得堵心难受。

坐在角落的薛嘉叹了口气,向四周扫视了一圈后,和疾锋对视了一眼,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

船队前头悬挂着黑色骷髅血色镶边的旗帜,一路上迎着海风高高扬着,大老远就能清晰地识别出,这就是西海海盗的标识。

近十艘海盗船带着两艘客船历经多天之后,终于回到了他们本土的地盘。

西海群岛。

船只离海岸不远处的时候,顾怀裕便大约看清楚了岸上的情形。

从海上看去,岛上山丘起伏,林木丛立,树木繁多,望眼看去一片郁郁葱葱,颇有些浩荡壮阔之象。船只接近的地方上建有一个大码头,方便运人运货上岸。岸边驻扎着几百号人,都是武装齐备训练有素的海盗,已经接到信号都站在岸边,显然是来迎接归来的这批海盗的。

顾怀裕随着这些海盗一起下了船,身后跟着携剑相随的越浪。至于他的那些随从,还有从姚城运过来的那些货物钱财,现在都归那些海盗接管了。

原本越浪也是应该缴械的,海盗怎么会允许他们这些船上的俘虏带着武器?只是顾怀裕凭着上辈子磋磨下来的交际手段,不动声色地投其所好避其所讳,和海盗里的隗三当家在海上飘荡的这些日子竟处出了一些交情。那隗海序看见越浪带着剑,又听说了越浪是云城第一坊出来的剑客这一名头,一时兴起,竟要和越浪比划个二五六,没想到不出三十招就被越浪打趴下了,心里佩服,竟额外地允许越浪带着他的剑,这些时日在船上也格外地敬重越浪些。

顾怀裕刚一下船,就有两个海盗跑过来找他,说是隗三当家叫他过去。

顾怀裕抬脚就朝着正当中那艘大海盗船的方向走过去,只是还没走几步,无意间转头一瞥,恍惚一闪放佛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顿时身形僵在了那里,瞬时掉过头朝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结果那两个海盗登时拦在他眼前头。

两个海盗语气倒是如常,只是面色有些不善:“顾二少爷,六当家吩咐了,二少可是我们西海岛上的贵客,要我们小心看护,免得二少不小心走错了什么地方,有个什么行差踏错就不好了。”

顾怀裕抿了抿嘴,只得停住脚步,只是还是探着脖子朝那个方向看了看,可是方才看到的人影已经不见了,好像刚刚他看到的一切都是错觉。

是他......太过想念嘉儿看错人了吗?

掩下心头的失望,顾怀裕只得转头移步,朝着另外一边走了。

就在顾怀裕走后不久,隔着老远的地方,这些海盗截下来的除了顾怀裕搭乘的姚城船之外的另外一艘樊城船上,也走下来许多人。前头走着的人显然衣料都还不错,被俘虏了这么多天也没有受到什么虐待,虽说看着精神有些不振,但是比起后面的那一批人来要强得太多。后面的一批人显然脸色就差了很多,衣衫上沾着污迹,一个个看着都有些面黄肌瘦,精神也萎靡得多。

前后两批人分别都有不同的海盗看守羁押着,打发着人朝岛上走去。

薛嘉和疾锋两人站在前面一批人的末梢,身边还跟着一个貌美的绿衫少年,一脸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们两人。

少年犹豫片刻,才压住心里的苦涩和恐慌,小声地对薛嘉二人说道:“疾风大哥,薛大哥,你们说,要是我想逃的话,能逃出去吗?”

说话的少年叫司青,只有个好听的名字,偏偏没有个好用的身世。出身与于樊城普通的屠户人家,阿爹最好喝酒赌钱,在他七岁的时候他阿娘因此劳作病死。长到十岁时,他阿爹赌得家徒四壁,就把这个唯一的儿子卖到了樊城的南风馆,让儿子做了小倌。

司青今年不过十五岁,已经在樊城南风馆挂牌两年,之后被一个樊城的富商买走。不成想司青这人胆大果断,被他从富商那里带上自己的积蓄逃了,二话不说跳上了从樊城前往云城的船只,一心想着逃得远远的,离开那些肮脏地方,没想到还没到了目的地,就遇上了海盗。

司青长相标致,皮肤光滑白皙,一双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唇色浅红水润,比同龄的女孩子都漂亮。可美貌对于他这样的男孩子来说,就是罪孽和灾难。那个海盗里的六当家一看见他,两三下就抹掉了他的伪装,看了他半响,笑着吩咐底下的海盗好好对待他。这些天司青一直都和那些被划分出来的“上等人”待在一起,被六当家吩咐了好好养着,气色倒还可以,只是眉眼间的惶恐一日重过一日。

之前在船上司青和薛嘉二人认识后,几人在海上的几天相处得甚好。知道司青自己一个人策划了一个周密的出逃计划,再也不想沦落风尘任人糟践之后,薛嘉心里觉得这个少年很有几分血性,渐渐也把司青当做朋友,自然不忍看他一再地被命运捉弄。之前薛嘉还在暗地里和疾锋商量,想试试能不能到时候把司青一便赎走,只是没想到等疾锋和一个能和上面说上话的小头领商量之后,那个小头领好生嘲笑了疾锋一番,告诉他们司青是他们六当家定下来的人,多少钱也是不赎的,这让薛嘉也没了办法。

不管是薛嘉疾锋也好,还是司青本人也好,他们心里都早已预料到了,一旦司青上了岸,以后会发生些什么样的事情。

可他们都无能为力。

薛嘉心里顿感一阵难受,可他不想给司青一些虚假的安慰,更无法做出他给不了的承诺,只能低声道:“这里这么多人看守,又是四面临海,想要逃脱的难度很大。我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司青那双有神的眼睛瞬间黯淡了下来。

原来,命运真的是不能改变的吗?

59.相见

越过起伏的山丘,站在山顶的一片绿意之上,顾怀裕俯身向下看去,只见岛上有着大片大片的耕田,块状分布井然有序。[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mianhuatang.la]这时已经是初夏时节,岛上已经开始了耕种,田上都分布着稻禾,稻禾小得盈满。其间无数人群|交错,穿梭在村庄市集之间,一片和乐融融的景象,好似世外桃源,半分看不出这是个海盗窝。

而站在山顶,只觉天高地远,青空辽阔,一片清风扑面而来。合上双眼,耳畔风声飒飒,胸臆一下子开阔了起来,顿觉心旷神怡,心神合一。有那么一瞬间,顾怀裕甚至感觉到了那种玄妙的道感,人能与天通。

看着顾怀裕的表情,隗海序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怎么样?顾兄弟,我们这岛虽小,可是景色着实不错吧?”

顾怀裕会心一笑:“三哥说的很是,这岛上风景别致,民情淳朴,一上了这里简直别有洞天,好像世外桃源一样,让人不胜向往。”

隗海序笑道:“若是顾兄弟愿意,想要定居在这岛上,我老三第一个欢迎。”

顾怀裕没有反驳,看着站在隗海序身后似笑非笑半眯着眼的六当家邹海鸣微笑了下,淡淡说道:“三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奈何顾某父母犹在,还需回家守着顾家的祖宗基业,侍奉伺候父母终老,身受俗务牵绊,怕是不能毫无牵挂地和三哥这些豪杰一同居于这样的好景致里了。”

隗海序本就是随口这么一说,也不是真心想要留顾怀裕长住岛上,当下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顾怀裕的肩头:“知道你还惦记着你的小夫郎,想要尽早回家寻夫,我们也是不好耽搁你的。这几天我会找个机会,去和岛上的二当家商议一下你的事情,等赶着放那些回去报信的下人的时候,一便载你回去。”

“那就多谢三哥了。”顾怀裕也学着那些江湖做派,向着隗海序抱拳做了一礼,“只是若二当家有空闲,还望能与我见上一面,全了我一片仰慕之心。”

在他踏上这个岛的时候开始,他就改变了原本只求速速里去的主意。

这岛上气候偏热,树木繁多,其中大片大片的树林中,竟然生长着大量的云松木!

虞国一般合适做家具的昂贵木料有很多,譬如紫檀木、梨花木、酸枝木等,但是最适合制作船只的木料,还是要属冷松木和云松木两种。冷松木一般长于朔虞两国的交间线昆陵山脉上,而云松木却只有虞国淮城和樊城的顶南部才有些生长地,数量比起冷松木更为珍贵。云松木不仅适合做船只,就连一般人家也以拥有云松木的家具摆设为荣,是一种极其珍贵的木料。

可没想到,在这片海岛上,竟然有这么多的云松木。[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顾怀裕虽在云城隐匿身份想做出一番事业,以求支持自家把云城萧家拉下台,可毕竟人脉不足根基尚浅,手里也没有什么特别得利的行业。看自从在西海群岛上看见了那一大片云松木的时候,顾怀裕就知道自己机会来了。

若是他能在离开西海群岛之前敲定和这些海盗的交易,日后寻到嘉儿后,再折返西海与这些海盗通货贸易,那就是一笔硕大无朋的财富。

自古富贵险中求。

顾怀裕求见西海群岛二当家的用意也在于此。

隗三当家说话果然算话,顾怀裕在岛上不过住了三天就被带到了西海群岛的二当家面前。

因着得了隗三当家的吩咐,顾怀裕在这次被俘虏来的人里面得到的待遇最为特殊。既没有和那些拿不出赎金的平民住在一拨,也没有和那些能拿得出赎金的有钱人住在一拨,而是和越浪两人单独住在被安排好的房间里。虽然仍旧被限制了行动,不能随意乱走,但相比起其他的俘虏来,待遇估摸着要好得多。

被带到西海群岛上议事的地方的时候,顾怀裕还是吃了一惊。

被蒙上眼睛拐七拐八地带到了地方,顾怀裕拿下眼巾一看,眼前赫然是一片复杂交错的宫殿!

他在山丘上翻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向其他人一样被蒙紧眼睛,得以看见岛上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可入眼之处都是些村庄耕田,他也就想当然地以为,岛上的当权者或许也住的朴素,最多也就是住些亭台楼阁一般的地方,没想到这里竟然还藏着一片宫殿群。

眼前的宫殿金碧辉煌,井然有序,错落有致又不失大气,宫墙上镶嵌着海上奇珍,带着浓浓的海域风情,俨然就是海上之王的作派!

顾怀裕被带进了正殿中,殿上正中的玳瑁王座上披着海兽皮毛,侧座上歪坐着一个男子,一身的鲛绡薄纱,露出中间一段雪白的颈子来,乌黑浓密的长发正好盖在胸口,掩住了雪白的皮肤。男子相貌不似内陆之人,五官艳丽,配着一身的衣服,看着异域风情十足,只是眼神却很锐利,气质也偏于冷淡清冽,混合起来竟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位以睿智聪慧闻名的西海群岛二当家——姬海玉。

据段子安言称,他曾无意中和这位姓姬的二当家在朔国打过一回交道,对方在他手上完整地过了一招,在他刻意图谋的情况下却毫发无损,心里对这人很是佩服。但具体发生了什么,段子安却没对他说太清楚,言辞间含混了过去。

顾怀裕心里暗暗警惕,站在殿中对着那位二当家长身微弯,抱袖一礼。

“云城顾氏的顾怀裕,在这里给西海二当家见礼了。”

坐在殿上的姬海玉对他遥遥一拂袖子,示意他起身,声音从殿中遥遥传来,听着清冽欲碎:“不用多礼。”

顾怀裕刚一立起身,就听座上之人淡淡问道:“听说我那三弟和你格外投缘,竟然同意了让你以船上属于自己的钱货来把你和你的人都赎回去?”

竟然一开口就是质问。

顾怀裕对此早有准备,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朝着上面递过去,抬起脸的眼神里神气朗朗,毫无畏怯:“怎么会?既然两位当家已经拦下了我所坐的船只,那船上的一切自然也已经归于西海,不能再算作是我个人的东西。隗三当家之所以这样答应我,不过是因为隗三当家性格豪爽,听闻我急着回云城寻找失踪的夫郎,一时起了侠义之心而已。只是如果仅是这样,在下未免也太没有诚意了。我这里还有一贴身之物,是从大虞淮城购得的姜国海上货,名唤碧血珠,有延气补血、蕴养体质的功效,价值千金不止,愿意送给姬二当家当做见面礼。这颗珠子若是不够,可以暂时让我的随行人员留在岛上,还请容许在下回到云城之后,取来足够的赎金重新派人来赎他们。”

顾怀裕话里的意思很明显,虽然船上的东西都是你们的了,可是我身上到底还有些东西没有被搜出去,自然还算是我的。而且这礼物如此贵重,赎我一人绰绰有余,最起码你要先把我放了,其他人容后再赎。

“就连我们的人都没有搜出来,你倒是藏得严实。”

就听座上的姬海玉噗嗤一笑,五官仿佛一瞬间绽开一般,美得惊心动魄。

眼前的男人就好像海底开出的一朵伽罗血,在绽开的那一瞬间美得不可方物,就连已经心有所属的顾怀裕也不禁怔住。这种美是让人难以抵抗的,虽说顾怀裕没什么别的念头,可就单纯地从欣赏美的角度而言,姬海玉的风情也确实郎艳独绝。

顾怀裕失神片刻后就回过神来,不以为耻,反倒对着姬海玉微微一笑:“在下可以把这算作是二当家的夸奖吗?”

倒是姬海玉收起笑来,眼神淡淡地看了过去,隐藏着不动声色的锋利:“你心性倒是不错,不像我见过的一些人,眼睛看着让人作呕。听说你着急回去,是因为你夫郎失踪了?”

顾怀裕颔首致意:“正是如此,不敢对二当家有所蒙骗。二当家虽在海外,但想来消息灵通,应该也听说过,我夫郎失踪后,我就在大虞的江湖中发布悬赏,希望有人能找回我的夫郎。”

姬海玉眉毛一挑:“你真的这么在乎你的夫郎?”

顾怀裕微微蹙眉,不知道姬海玉一再问这个是为什么,但还是收敛脾性,对着姬海玉耐心答道:“自从夫郎失踪后,在下不禁心急如焚,每日坐卧不宁,寝食不安,时刻盼望着寻回夫郎。即使是这次前往姚城做生意,本意也是为了打探夫郎的消息。在下所言发自肺腑句句属实,还望二当家能体谅我寻夫之心,让我能早些回去。”

姬海玉看了顾怀裕半响不作声,眼里浮现出些许趣味来。

云城顾家二少爷悬赏千金寻夫的事情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他自然是听过的。眼前这人看着眼神恳切感情真挚,似乎说的也不像是假话,并非是为了早些逃生才编出的谎言,那不如告诉他?

于是姬海玉不紧不慢地抚了抚头发,淡淡道:“那你不用着急了。据说你的夫郎不在别处,眼下就在这次被带到岛上的这批人里。”

什么?

“带上来。”

顾怀裕朝着姬海玉说话的那个方向猛地转过身去,在大殿门口逆着光的方向里,看见阔别了几个月的薛嘉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那张熟悉到心底的容颜,一如往昔的举止动作,一瞬间击中了顾怀裕的心神!

薛嘉!

顾怀裕全然忘了这是何时何地,何等情景,眼睛一瞬间被薛嘉填满,顿时转身朝着薛嘉疾奔而去,一把上前把人紧紧抱在怀里,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好像这近百个日日夜夜的煎熬,在看见薛嘉的这一刻,都变得不再重要。

“嘉儿......还好你回来了。”顾怀裕紧紧搂住怀里的人,长长吐出一口气,语气微梗,甚至眼眶都禁不住有些微红。

“怀裕。”薛嘉同样眼眶发红,轻轻唤了一声,随后微微推开顾怀裕一些,和他拉开一些距离,抬眼认真凝视着眼前的顾怀裕,伸手抚摸了一下顾怀裕的鬓发,心里的波动丝毫不少于顾怀裕。

谁也没有想到,两个人分别了这么久,一个始终没办法脱出身来,一个始终无法找到对方,两人竟然会在被海盗俘虏之后,反而在海盗的岛屿上相遇?

顾怀裕动作更是急切,一只手抬起来细细地摸了一遍薛嘉的脸庞,另一只手垂下来拉住薛嘉的手,只是刚一碰着薛嘉的手,顾怀裕就愣住了。他忙把薛嘉的手拿起来,放在两只手的手心细细摩挲。不过是三个月左右的时间不见,薛嘉那双原本还算平滑的手上磨出了一些薄茧,摸上去感觉有些粗糙。

顾怀裕心里莫名觉得涩涩的,他这么宝贝的一个人,怎么才离开他不久,手上连茧子都生出来了?

薛嘉看见顾怀裕的动作,心下了然,对着他微微抿唇笑了笑:“怀裕,我人现在好好的,你不用再挂心了。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我们容后再说。”

就在这时,坐在大殿正中的姬海玉玩味地咳了一声,眉梢微微挑起,眼神锐利地看向顾怀裕:“是啊,人我都给你找到了,现在我们也该来谈谈报酬的事情了吧?”

60.海王

“你说,你想用一桩交易来作为对我们的‘答谢’?”

姬海玉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不自觉地摸了摸下唇,似笑非笑地看着坐在大殿底下的顾怀裕。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和顾怀裕曾在三当家隗海序、六当家邹海鸣脸上见过的如出一撤,大抵是同出一源的缘故,都带着一股子淡淡的嘲弄的味道。

顾怀裕却不慌不忙地看着姬海玉,心平气和地笑了笑:“二当家,我既然这么说了,自然是有我的道理在里面,你不妨先听一听,看看有没有道理?”

姬海玉抬眼瞥了顾怀裕一眼,半眯着眼睛道:“好啊,你不妨说来看看。”

顾怀裕没有直接说出交易的内容,反倒先问了姬海玉一个问题:“在下先试问二当家一个问题,听说西海群岛最初的时候不过是个荒岛,据说是朔国天祁朝的时候,当朝后族姬姓一族为了避祸才带着族人来到这里,之后的二三百年间都没听说过有海盗为祸西海的说法。那最近的几十年里,西海为何会有拦截船只的现象出现?”

姬海玉原本漫不经心的态度顿时收敛起来,坐在上座穿着雪白鲛袍的艳丽男子瞬间直起身来,射向下方的双眼一时间迸发出了厉光:“你想说什么?”

那眼光看得薛嘉不由得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朝着顾怀裕看过去。

顾怀裕并没有被姬海玉的目光所摄,依旧慢条斯理地说道:“虽说当初姬姓贵族来到这片荒岛时早有准备顾虑周全,可是这里毕竟远离朔虞大陆,气候也与大陆不同,很多作物不能种植,而且很多工具也缺乏原料。你们毕竟不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当地人,生来就需要那些只能在大陆上才能够获取的物品,当你们需要的材料逐渐耗尽不能得到补充,又不敢轻易派人上陆大批量采买,再加上你们还需要人手为你们做苦工,所以你们才会做起了在海上拦截的行当,不是吗?”

面对着姬海玉咄咄逼人寸寸升温的目光,纵然顾怀裕此时仍旧不过是西海群岛的阶下之囚,可一旦谈到了自己所属的领域,拿到了最关键的筹码,顾怀裕就能毫不畏惧地站在谈判场上和对方以平等的姿态谈判。

他基本上可以肯定,姬海玉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杀了他的。

在有好处可图的情况下。

坐在顾怀裕身边的薛嘉怔怔地看着顾怀裕的姿态,在顾怀裕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整个人好像都迸发出了耀眼的光芒。那一瞬间,薛嘉恍惚觉得,这个时候意气风发的顾怀裕,和几年前那个曾在月下黑里对着他朗朗微笑的少年的形象重合在一起,一瞬间晃花了他的眼睛。

薛嘉一时间心跳得很厉害,心里莫名涌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心里很为顾怀裕感到骄傲,又像是感觉涩涩的,像是忽然就觉得,命运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就莫名错开,眼前的这个人,好像......不该是这样的,这个人......好像不该是他的。[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这个人,怎么就会这么在乎他呢?

这种感觉好像不是欣喜,放佛更倾向于一种莫名的错位感,这反倒让他心里隐隐升起一种酸涩的感觉。

“你倒是好眼力!老三不过是放你看了看这个岛的表面罢了,你就能看出这么些东西来,也算是个人才。”姬海玉盯着顾怀裕看了片刻,眼神一下子又松懈了下来,又款款地歪回了靠椅上,放佛刚刚的凌厉都不存在一样。

姬海玉的话一下子打断了薛嘉的思绪,刚刚那一瞬间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顿时就散了。薛嘉轻轻晃了晃脑袋,把刚刚那种奇怪的错觉甩出了脑海。

或许......自己是在为那个进了顾家一年门却没有被顾怀裕好好珍重过的曾经的自己感到有些不平吧?可是,那些毕竟是过去的事了,再想那些也没什么意思,重要的还是以后的日子。

“二当家谬赞了。若论聪明才智,我必定不及二当家,只是我是个商人,在商言商罢了。”顾怀裕不为所动,略一笑继续道,“如今朔国政局混乱,朔国现今在位的延光帝偏爱宠妃所出的儿子,身为嫡长子的太子谢翊地位反倒不稳,朝堂上党派纷争,纷纷陷入了夺取储位的浑水里。虽说西海群岛离朔国要更为接近,可西海群岛这股势力对于如今动荡的时局而言未免太过显眼,若是二当家选择和朔国合作,一旦陷入怕是不好脱身,反倒有违二当家最初为了这片海岛上的子民着想的本意。”

“二当家若是真的想在大陆上采购大量物资,譬如药材、矿石、人口等等,倒不如选择如今朝政平稳的虞国。在下虽不才,只是出身尚可,若是二当家信任我,愿意同我合作。在下别的不敢夸口,二当家所需之物十有七八还是能弄来的。如果这笔买卖做成了,对于你我两方都是极为有利之事。”

顾怀裕是云城顾家人。这个顾家人不仅象征着简单的出身豪富,更多的,也是象征着顾家在云城盘根错节的人脉,顾家世代积累下来的手段。很多事情,根已经扎在了西海群岛上的姬海玉不好去做,而让朔虞本国的大族来做,就要容易得多。

其实若论顾怀裕自己,实际上现下手里是什么也没有的,顾家将来的绝大部分家业终究还是要交给他大哥的,他现在有的那点东西根本够不上和西海之王做这笔买卖的资格。他现在的行为说到底其实就是空手套白狼,更直白地说,就是火中取栗。但是富贵险中求,顾怀裕赌得就是一个机运。

顾怀裕说到了这一步,就连最初什么也不明白的薛嘉也彻底听懂了。薛嘉实际上最清楚顾怀裕现在手里有几斤几两,也清楚顾怀裕现在根本就是想坐地起利。薛嘉到底没有经历过这样大的谈判场面,心下顿时为顾怀裕悬了一口气,就怕下一刻姬海玉就看破了他们直接翻脸。

怕什么来什么,下一秒就听姬海玉笑了笑,声音里甚至带了点嘲弄和轻视,,满满地都是恶意:“你莫不是以为我远居于这海上,就真的成了聋子瞎子?就在两年前,我还听说了云城顾家的二少爷为了心上人不肯娶亲、反而醉闹南风馆的笑话,顾二少到底是有什么信心,觉得我可以信任你这样一个纨绔?”

这句话一下子犀利地戳破了之前两人之间的和平假象。

顾怀裕心里知道,重头戏来了。这个回答要是他答得不好,那么之前他说的一切都是白搭。

越到了这个时候越不能慌。

顾怀裕眼前瞬间闪过了前世的一系列画面,家破人亡的景象闪过眼前,薛嘉最后头破血流地倒在了他怀里的景象同样一闪而过。

稳住,千万要稳住。

薛嘉忽然感觉到在案几底下,顾怀裕牵无声息地把手伸过来握紧了他的手,那只手手心里还微微地冒着汗。随后他就听见顾怀裕的声音在大殿里镇定地响起来:“之前我在云城的风评多有不好,二当家会对此质疑也是应当。只是士别三日,也当刮目相待,更何况二当家听说的,还是两年前。”

“别的我也不多说,只说如今我在云城、淮城、陶城三座城内城都建有一号钱庄,名唤万汇。现今万汇有着最新颖的钱币兑换通率折合的法子,将来必定能领先于其他钱庄风靡大虞,成为大虞的第一号钱庄。若是二当家有兴趣的话,等我容后写一些万汇钱庄运行发展的法子来,二当家不妨一看。以二当家的聪慧,必定是能看出里面的学问的。这最起码是顾某敢和二当家来谈这桩买卖的一点小小凭证。”

他从前世回来,自然知道就在这几年里虞国钱庄即将经历经营方式的变革,若是他提前推出一套完整的运行方式,自然无形中提前占了便宜。

说起这个来,顾怀裕还是有些底气的。

只见坐在高座之上的姬海玉微微沉吟了一下,还没等他说出个四五六来,忽然有个男人猛地闯进了大殿里,一进来就跪倒在地,抱拳对着上面的姬海玉说道:“二当家,五当家被人给刺伤了!”

姬海玉猛然站起身来,眼睛一下子变得阴鹜:“老五被人给刺伤了?是谁?”

那男人显然是犹豫了一下,随后低下头道:“据说是这批俘虏里一个叫司青的少年。他长得很漂亮,被六当家带回来后送给了五当家,没想到他竟然身怀瓷片,在......五当家和他欢好的时候,乘五当家不防备刺伤了五当家。”

竟然是司青!

薛嘉心下猛然一惊,忙转过头看向顾怀裕。看着顾怀裕眼里出现的疑问,薛嘉附在他耳边快速小声地说了一句:“司青是我这一路来在船上认识的一个朋友。”

“老五伤得重不重?”

姬海玉站起身后显然个子很高,这倒是有些出乎顾怀裕的意料。毕竟姬海玉实在是有些太过美貌。

那男人应声道:“五当家闪避得及时,并没有伤到要害,伤口也不重。只是终究被刺破了心口,流了些血。”

姬海玉闻言蹙起了眉,还没等他再说些什么,就听旁边朗朗地转出一个女声:“老五那是活该,谁让他整天都去祸害别人!这次肯定也是他强迫了人家,才会被人割了一刀!”

于是顾怀裕就看见了从一开始姬海玉那张或笑或嘲亦喜亦嗔但实质上始终冷冰冰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堪称是温柔宠溺的笑容,调子也一瞬间变得轻柔:“瑟瑟琳......你怎么出来了?”

顾怀裕看着来人愣了愣。

眼前的女子无疑是个大美人。虽然肤色偏黄,深目厚唇,但一双眼睛十分明亮夺目,鼻子高挺俏丽,嘴唇虽厚却也别有风韵,长在这样一张脸上反倒显得极为合适,显得五官深刻,魅力无穷。

这......竟然是个北夷女子?

顾怀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初带领一族人逃出朔国来到西海岛上的确是当初朔国的姬姓贵族,但是随着姬姓贵族一起出逃的,还有一族北夷的贵族。这个说起来就另有缘故了。

只见眼前的这个北夷女人直接从后殿走了出来,竟然就这么大马金刀地坐在了大殿正中间的那张属于西海之王的王座上!

就算是姬海玉也只是一直坐在侧座而已。

像是在挑战顾怀裕二人的心理极限一样,那个虽说美貌地令女子都自惭形秽、但从一出场就气场极强绝不会让人把他错疑成女人的姬海玉,这时竟然主动走到了那个叫瑟瑟琳的女人面前,直接扭身坐在了瑟瑟琳的腿上,双臂直接勾住了瑟瑟琳的脖子缠了上去,亲密地躺在了瑟瑟琳的怀里。

而跪在下面的男那个男人头都不抬一下,显然对此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场景让刚刚见识了姬海玉身高的顾怀裕二人看得目瞪口呆,怎么看都觉得极为违和。

就听瑟瑟琳又续上了之前的话道:“老五的事你别管,他那样肆无忌惮的性子迟早是要吃亏的,这回也该让他张张教训!我看都是你这个做二哥的太惯着他了,才让他养成了这么一副性子!”

“哪有?老五其实心性不怀,之前也从来没做过什么欺男霸女的事情,这次也许就是个意外。”姬海玉声音轻柔地哄着被他这么搂着的瑟瑟琳,眼看着瑟瑟琳的脸色有些不对,忙又转变了口风,“好了,我都听你的,这次不会刻意偏袒他总行吧。”

一直被忽略掉存在感的顾怀裕这时默默道:“敢问这位姑娘是?”

瑟瑟琳这才把目光从姬海玉身上投向了下面,目光锋利丝毫也不逊于姬海玉,声音端的是爽朗豪气:“不错,我就是西海岛上这一任的王,也就是这群海盗里的大当家,瑟瑟琳。”

虽说心下已经有了大概的揣测,可听到王座上的女人就这么干脆果断地承认了,顾怀裕还是忍不住嘴角一抽。

原来西海群岛上神秘的大当家,其实是个女人?

61.旧事

司青被投入西海岛上的水牢之后,就没想着能活着出去。(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他年少时也曾父母双全家庭圆满,他尚且记得小时阿娘抱他在怀哄他疼他的情形。那时他还小,见到邻人家里娶亲热闹,嚷嚷着也要娶个媳妇儿。阿娘便取笑他人小鬼大,抱着他嬉笑,说是待他长大后一定为他娶一个贤惠勤劳的媳妇儿。

虽然他出身平庸,可是家里阿翁是做屠户行当的,小时候家里也算是宽裕,在他们住的那一片城区里已经算是有钱的人家,阿娘说是以后要为他娶一个好媳妇儿也不是虚话。

那时的光景还是很好的。

可到了他五岁那年,他阿爹迷恋上了一个青楼女子,惊鸿一瞥之后便日日消磨在欢场之中,家里的银子流水一样的出去。阿娘性子一贯温顺,可见到这种情景也胸闷气短,因此和阿爹几番起了争执。

阿娘总想着要让阿爹迷途知返,没想到阿爹就像是鬼迷心窍了一样,根本不听她的。后来阿爹拿钱的时候,动用了家里的积蓄,阿娘拼死拦着,没想到阿爹从那开始就对阿娘动了手,那一次把阿娘打了下不了床。

阿爹花出去的钱越来越多,他们这个原本还算得上殷实的家庭后来也越发贫瘠。家里卖肉的买卖都被荒废下来,阿娘只好自己顶上。她一个妇道人家,一面既要在家里浣衣做饭操持家务,一面又要在外面抛头露面做起原本该是他爹做的买卖行当,有时还要承受酗酒的阿爹要不到钱愤怒之下的拳打脚踢。他年纪小帮不上他娘太多,只能看他娘一日日地消瘦了下去。

七岁那年,他爹一心迷恋的那个风尘女子却被樊城的一户达官贵人纳做了小妾。可笑他爹为那个女人花了大把的银子,到最后连人都没有捞到。阿娘本以为他总该就此清醒,没想到他爹反而反而酗酒酗得更加厉害,比起之前更加毫无节制。而且不但酗酒,还迷上了赌钱。

家里的钱在他爹的一再挥霍下本就所剩无几,他爹还要拿走家里买口粮的钱财,阿娘担心他挨饿,这次拼了命也不肯让他爹把钱拿走。结果就是那一次,阿爹喝酒喝得神志不清,加上他阿娘身体早就被这两年的操劳熬垮了,他爹一时间下手太重把阿娘竟然活活打死了。

那次阿娘挨打时把他推进了隔间的小黑屋里,他因为太过害怕甚至都不敢出去拦一拦,却不想这一次就是他和阿娘的永别。后来很多年里,他心里都悔恨交加,想着要是他当时出去了多好,就算拦不下他爹,那干脆和他阿娘一样被打死算了,也省了日后的许多磋磨。

反正死了总是一了百了。

可悲的是他仍然活着。

他爹对人说是阿娘积劳成疾病死了,抬了口薄棺就把他阿娘送走了。可是他爹的德行街坊友邻们心里是一清二楚的,大约也猜出了是怎么回事,私底下都说他爹糊涂混账。可再怎么糊涂混账,那也是别人家里的家事,他阿娘没人为她出头,谁也管不得的。

阿娘死了以后,他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艰难。[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到了冬天,他竟连件合身的棉衣都没有,每每都被冻得哆嗦。躺在冰凉的炕上,他总会觉得,或许天一亮人们醒来,就会发现他已经被冻死在屋子里了。

可惜的是他还是没死。

到了十岁的时候,他爹赌钱欠了别人一大笔债,他家家徒四壁实在是没有钱了,要债的人也不稀罕他爹的一条烂命,进了他家门发现了男生女相的他,眼睛一下子瓦亮瓦亮的,顿时找到了要钱的手段。

他爹虽然混蛋,但是儿子毕竟还是用来继承香火的。他爹就他一个孩子,自然是不愿意的。可到了这时,也由不得他爹愿不愿意了。他爹被狠狠打了一顿后终于“老实”了,不甘不愿地把他卖进了樊城最大的那家南风馆里。

他的一辈子,就这么毁在根上了。

一入欢场后,此生便都是贱籍。

他恨他爹害了他阿娘,恨他爹这样作践他,那时他是恨不得让他爹去死的。

可是再恨,命运也由不得他。

樊城最大的南风馆自然和一般的小倌馆还是不一样的,并不光是以色侍人,而是细细训练他们每一个人,发掘出每一个少年的特点,将他们每一个人培养成一个独一无二的禁脔。

他从十岁开始学着习文断字,学着琴棋书画,学着讨好欢客的种种手段,就等某一天他“学成”了,就可以把他待价而沽,卖一个大价钱出去。

在挂牌前的三年里,他虽是不得已接受了这馆里的种种调|教,身子虽然已经变得不男不女的了,可他心里却始终坚持自己是个男人。他不想以色侍人,更不想雌伏于那些让人作呕的男人身下。这三年里,他逃了三次,最严重的一次被打断了腿,可惜还是没有逃出去。

被强迫着挂牌的第一天,他被卖给了一个肥头大耳的客商。被迫压在床上的时候,明明心里觉得恶心透顶,可是身体竟然没有太过于抗拒。

他的身体,原来真的已经被“调|教”成功了,以后怕是只能接受男人了。

那时他发现了这一点的时候,心里是无比震惊和绝望的。因为没有什么,比起真实地发现自己已经彻彻底底地“变质”了更让人觉得崩溃的了。

在被进入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崩溃到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呕吐,鼻涕眼泪混合着呕吐物喷了那个肥胖的中年男人一身。纵然那男人色|欲熏天也是忍受不了的,直接把他扔在床上,找来鸨公狠狠地骂了他一顿。

这对于他而言是场灭顶的灾难。

鸨公在客商走后气得不行,扬言要给他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让他明白明白,从他被他爹卖进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成了一条贱命。

鸨公如果想让他“终身难忘”的话,那他做到了。

他找了十个男人来轮|暴了他。

那时他麻木地就像一个破布娃娃,觉得万念俱灰,人生再也没有了什么意义。

事后他一度强烈地想过寻死,那时是被阁里一个做杂事的老嬷嬷看出来了。那老嬷嬷是个虽老却很睿智的老人,大约是看惯了这阁里迎来送往的种种沉浮,眼神里有种很沧桑的东西。

她找到他后,对他说了很多事情。最后那老嬷嬷告诉他,这世上本来就有很多活得艰难的人,对于这些人来说,死是最简单不过的,活着才是最苦的。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活着才能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有很多人就是忍辱偷生地先活下去,最后才得以报得大仇,最后过上了好日子。他还年轻,他这一生还太长,要是就这么死了,那他就真的死的毫无价值,即使是死了,人们也不过说一句,哦,原来南风馆又有一个小倌死了,没有人会为他掉一滴眼泪。只有坚持活下去,他才能真正证明自己的价值,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只配被人凌|辱的贱人。

大概是嬷嬷当时说话时眼里的光芒太过刺眼,早已经被生活磋磨得像行尸走肉一样的他心里竟然开始产生了强烈的求生欲望。那时他心里一遍遍地回响着嬷嬷说过的话,他想,他其实还是不想就这么毫无价值地死去的。

正如嬷嬷说的,死是容易。鸨公关得了他一时,关不了他一世,总还是能让他找到自杀的机会的。可是他死了以后呢,他的尸身只会被破草席子一卷,直接扔到乱坟岗上,然后他这一辈子就没了。死了以后,连个为他哭的人都没有。多年之后,谁也不会再记得他,他甚至都不能在哪怕一个人心里留下任何一点念想。

因为他活着的时候,不过就是个充贱役的小倌罢了。

他不甘心!

人俯仰于天地之间,自当以风骨自持。

他不甘心他就这么白白死去,就这么白在这世上走了一遭。

后来他咬着牙活了下来,也不再挑客,随便什么样的客人都接,只要出得起足够的钱,他就可以被人在床上随便折腾,玩什么花样都可以。

他必须要尽早地攒下一笔钱,然后把自己赎出去!

他甚至连以后的日子都想过了。等他把自己赎出去以后,就在樊城城外的小村子里找个地方落脚,若是看得顺眼,就挑个老实男人入赘,娶个男妻过日子,以后安安生生和和乐乐地过完这一辈子便好。

可是命运就连这点可怜的奢望也不给他。

他生生糟践了自己两年,眼看着就要攒够了把自己赎出去的钱,没想到樊城的一个富商看对了他,把他买了下来,生生地买断了他的自由之路。

那个富商虽已人到中年,相貌却很端正,为人也风度翩翩,是个自持君子的儒商。就连和他上床时动作也很正经很温和,不像一些让人恶心的客人,总喜欢在床上玩各种各样的花样,鞭打滴蜡油用道具种种手段层出不穷。甚至馆里的很多小倌在送别他的时候,还对他说,很是羡慕他找了个这样好的主家,以后他是个有福气的了。

馆里和他最亲近的一个小倌知道他的想法,走之前还劝他说,纵然以后他得了自由之身,去了一个没人认识他的村子里,招赘一个普通男人,又哪里比得上那个要钱有钱要气度有气度的富商?更何况那个富商对他也很好,不如安生讨好那个男人求得长久一些才是。

可他听了心里只觉得一片悲凉,弄不懂自己这么活着有什么意思。

就算买他的主家再好,可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被买回去的玩物,连主家里得脸的下人都比不上,主人让他生即生,让他死即死,这样活着,就算是福气了吗?

他宁愿挨饿受穷地过自由的日子,也不愿意享受这样的“福气”!

于是他耐心潜伏了下来,伪装成一个柔顺得不得了的禁脔,精心策划了一场绝地逢生的逃亡。一等得了机会,就揣上自己的全部身家逃了出来。他不敢留在樊城,想着逃得越远越好,就花钱托了一个有几分交情的熟人把他送上了即日前去云城的大船。

那时他心里想的是,如果真的被人逮住了,那他这次宁愿死了,也绝不要再回去!

没想到他没被那个富商追上,却落入了海盗的手里。

司青的半身都被泡在水里,一动不动,看着就像死了一样。

是的,他觉得这次真的是活不成了。

被海盗里的那个六当家看上了的时候,他还不是特别害怕。在南风馆的日子里,他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能看得出来那个六当家对他并没有别的意思――要是对他有其他意思的话,也不用等到回到岛上。可他能做些什么呢?六当家为什么特意交待了人照顾他?他心里其实已经隐隐估摸到了。

果不其然,一回到了岛上,他就被转手送给这个岛上的五当家。

据说岛上的五当家最是风流,男女不忌。

在他被送到五当家床上的那一晚,他想办法在脚底藏了一小枚瓷片,万幸没有被搜出去。

他没有选择自杀。那是懦夫的行为。

他恨这些最后断了他生念的海盗!

这些海盗头子们不是兄弟情深吗?那他就让这个好兄弟送过来的暖床人变成杀人器!他要看看这个五当家死了,那个姓邹的会不会后悔!

只是可惜了,那个五当家反应倒快,明明已经被他撩拨得意乱情迷,结果还是及时摁住了他,划出来的口子也不深。

在幽深暗黑的水牢里,司青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不想再去回想往事。

不管这次刺杀成不成功,反正他也是死定了。

可惜薛大哥之前还答应他,等疾锋大哥从云城回来后,一定会把他也赎出来。薛大哥真的是个好人,可惜自己辜负了他的心意。

他不想再被人糟蹋了。

活着......实在是太累太累了。

62.保护

就在司青以为自己已经必死无疑的时候,忽然听到黑暗的水牢外面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好像锁链拖动在地上。[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这声音在寂静无声的水牢里响起,显得格外的阴森。

哪怕是一心求死的司青心里也不禁产生了一种毛毛的感觉。

他心下忐忑不安地胡思乱想,一度以为是有人见他伤了岛上的五当家,要私下里对他动刑,活生生地折磨死他。比如那个看着就阴冷狡诈的六当家就很有可能这么干。

就在这时,水牢的牢门忽然哗啦一下子就开了。

借着昏暗的光线,司青勉强看清了水牢门口站着的那个人是谁。

那是个堪称俊美的男人,五官俊朗,束发长垂,衣冠华美,眉眼间有点大抵是天生就放荡不羁的狂傲,眼神和他的那几位兄弟是如出一辙的尖锐。

那是西海群岛的五当家――秦海牧。

即使是阅过无数美色的司青在见到他第一面的时候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很具有迷惑性,很容易让人心动。

可纵然这样也是阻止不了他近于求死的杀心的。

怎么?是要来亲自报仇,要亲自杀死他了吗?还是要折磨他到生不如死?

司青盯着门口一动不动的秦海牧死死地看了一会儿,看他毫无反应,反而不给面子地闭上了眼睛,再也不去看那个差点被他杀掉的人。

来吧,反正是一死,随便怎么样都好。

尽管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当他真正面对近在眼前的死亡时,司青心里终于觉出无比的酸涩来,涩得他流下了眼泪。

他这一生......竟还没有好好地活过,还从来没有过上一天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也没有得到过哪怕一个真正在乎他心疼他的人,在他还这么年轻的时候,竟然就要死了......

下一刻司青就听到门口那个一眼看着就十分地桀骜不驯的人用一种近乎于温和的语气无奈地问道:“你哭什么?不就是被老六在水里关了半天不到?你腿又没问题,这么会功夫也不会关出什么大毛病来,就这么委屈?”

啊?

司青睁开眼睛愣愣地看向那个男人,一时间不知道做何反应。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秦海牧继续用那种堪称温和的语气对他解释道:“抱歉,我是真的不知道你是不情愿的。可能你会觉得我很自负,但事实上,一般来说,我看上的人很少会有拒绝我的,主岛上有很多少男少女,都是很乐意做我的屋里人的。我不知道这次是老六自作主张,没有问过你的意思就把你送到我这里了,我以为他已经处理好了,于是我也没有问过你。这件事情是我的不是。”

“我秦海牧虽风流却不下流,还不至于做强迫人这么下作的事情。”

所以?

司青疑惑不解地看着秦海牧走了几步,走上前来到他眼前,缓缓蹲下身来,把手递给他了,就好像在他绝望灰暗的人生里伸出的一束光。

“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让司青的心莫名地被撞了一下,一下子酸涩得更厉害了,眼睛里哗哗地流出眼泪,止都没法止住。

很多年以后,司青每每回想起当初的那个场景时,都觉得秦海牧当初的那句话里面隐含的意思其实是,如果我伸出手,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哪怕明知道他是个风流无心的浪荡子,司青胸腔里仍旧不停地叫嚣着:

把手给他、把手给他、把手给他......

司青神情恍惚地把手递给了秦海牧,秦海牧手上一个用力,另一只手撑在司青的腋下,手上一个用力,轻轻松松地把人从水里提了出来,然后给人把脚上的镣铐用钥匙解开。

这一拉,就是一辈子。

看着眼前的少年泪流满面,秦海牧心里莫名觉得柔软起来,低垂下头,伸手为他抹了抹眼泪,语气越发地温柔:“怎么哭得更厉害了?”

其实秦海牧并不是在床上才见到的司青。他第一次见到司青的时候,司青都没有看见他。

老六刚一回来就兴冲冲地跑过来和他说,这次老六在海上劫的一艘船上发现了一个小美人儿,岁数虽小长得却好,男生女相,貌如好女,他最好长成这样的少年,一定和他的胃口。老六眼尖,一眼就看出这个少年带着些风尘气,估摸着是个小倌,因此问都没问人的意思,直接洗干净了就送到了他床上。

他算不得是个清白人,多年来沾过的人不计其数,反正他皮相好又有地位,愿意贴上来的人多得是。他随手收过不少人,也有不少人从他这里因此而得到好处,但他从来没有偏宠过一个人,也没有额外地照应过谁。他从头到底都表示的很明白,他从来没有真的对谁上过心,若是有谁失了心,那也怪不得他。

他多情,却也无情。

因此老六这么说,他便心安理得地应下了。

偏偏在把人送过来之前,他一时好奇,跑过去看了人一眼。

就这一眼,就着了相。

在见过司青之前,他甚至不知道动心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在见到他的那一刻,秦海牧忽然就就懂了,什么才叫一见钟情。

虽还不至于爱得死心塌地舍生忘死,但是那张皮相却是十足十地和了他的胃口,那副神态让他怦然心动,举手投足间都惹他欢喜,让他只看了一眼就喜欢上了。这是他阅尽千帆都没有出现过的事情。

他头一次有了这样的念头,强烈地想把人留在自己怀里。

他会好好待他。

等到老六把人送到他床上的时候,他竟然像个怀春少年一样满怀期待地去了,却没想到前一刻还对他曲意承欢的少年下一刻就翻脸无情!

包扎好伤口后,他还有点回不过神来,直到听说老六把人给扔在了水牢里,他才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想趁着二哥不知道此事的时候提前一步把人先捞出去,人到了他阁里后他自然会护住他。不然等他那喜怒无常智近于妖的二哥知道他被人割了一刀,一不高兴把人给弄死了,他可没地方哭去。

说到底,其实是他对不住司青。

刚想到这儿,秦海牧就觉得胸口一阵发疼,皱着眉把手捂在胸口上,硬撑着站起身来,也把蹲在地上的司青拉了起来。

司青愣愣地抹了抹眼睛,看着他有些不安地道:“你是不是心口疼?”

这些海盗劫船掳人在司青看来的确罪大恶极,可秦海牧若是真的没想对他用强的话,在他眼里却也罪不至死。司青在南风馆里见过很多好色的人,也明白秦海牧没必要对他说谎话:像秦海牧这样的人,身边长得比他还好、钻着空子想要倒贴的肯定大把大把都是,像他这样的颜色也没什么值得稀罕的。倒是他,平白地把人划了一刀,这让司青倒是忍不住隐隐觉得有些愧疚。

只是之前司青一直都把这些海盗看作是些穷凶极恶之人,认为他们肯定是要强迫他的,当然也不可能去向他们表达他的意愿。一个是觉得毫无必要去说明自己是不情愿的,另一个却是色迷心窍一点也没看出来对方是个不情愿的,所以实在也是一场误会。

秦海牧对着司青微微一笑,桀骜的眉目因这一笑而焕发神采:“我没事。想来是刚刚动作幅度大了一点,不小心把包扎好的伤口崩裂了,回去换换药就没事了。”

此时不博取美人同情更待何时?

秦海牧是个习过武的高手,他的眼神可好得很。虽说水牢里光线昏暗,他还是清楚地看出来了司青脸上明显加重了的愧疚。感到自己攻心之术奏效的秦海牧心中暗暗得意,但他很明白过犹不及这个道理,顿时换了个话题,像是带了点好笑的感觉,语气却很温柔:“我们不说这个了,你刚刚哭什么?怎么哭得那么厉害?”

司青有些跟不上秦海牧的节奏,有些呆愣地回答道:“我以为我快要死了。”

秦海牧瞬时皱起了眉头,一只手握住司青的肩头道:“胡说什么。有我在,在这西海之上绝不会有人敢动你一根毫毛,别瞎想。”

有些不习惯被人这样亲密对待的司青顿时挣脱开了秦海牧的狼爪,心里却莫名涌上来一股暖流,让他被冷水冻了许久的五脏六腑都变得暖和起来。

原来也会有个人对他说,不要怕、有我在、出了什么事都有我担着,而且毫不犹豫地说要保护他,毫不质疑地站在他这边。尽管司青并没有产生想要依赖秦海牧的想法,但也许是这种被人宣称要保护着的感觉太好,他竟没能在第一时间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于是,司青很快就迅速地切身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西海之上绝不会有人敢动你一根毫毛”的真实含义。

63.不留

顾怀裕随着西海之王从海王的宫殿里匆匆出发,前去岛上五当家的住处去探访五当家的伤情。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一路上顾怀裕抓紧机会和姬海玉竭力游说了一番关于万汇钱庄的运行方式,不动声色地让姬海玉了解他的发展潜力,加深对他的印象,以使姬海玉能更慎重地考虑双方的合作。

姬海玉是个极其聪慧的人,论起世事来都可见微知著、举一反三。虽说他不曾开过钱庄,或是做过类似的行当,但是他很快就从顾怀裕的描述里听出了这种运行方式的好处,甚至能感觉出来,将来这种方式必定会风靡全大虞,甚至传遍双陆,心下在顾怀裕那里的筹码更是加重了一分。

等到了五当家的住处附近的地方,就听一直走在他们身边侧耳旁听的西海岛主瑟瑟琳对着顾怀裕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小少爷,你年纪不大,脑子倒很灵活,确实是块经商的材料。再加上你出身豪门世家,若对你假日时日,你成就为一方大贾想来是指日可待的。”

顾怀裕笑笑,谦逊道:“海王过誉了,在下可担不起海王这样的盛赞。”

说实话,他虽不是没有本事,但也确实是占了重生的便宜。

就听姬海玉妖孽一笑,五官瞬间显得艳丽逼人:“她说你担得自然就是担得,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要亲自出来见你?”

一听此言,顾怀裕心里就好像闪电划过一般刹那雪亮起来:是啊,西海上的大当家是个女人的事情就连段子安都不知道,或许段子安知道,但是没有告诉他?但这最起码不是个人尽皆知的事情,可见瑟瑟琳通常是不会接待到岛上的来客的,更别说是俘虏了。而明明姬海玉一个人出面就可以解决的事情,瑟瑟琳却出来见了他,这意味着什么?

顾怀裕心里有了个底,纵然重生后性子稳重了许多,此时还是不禁感到头脑发热、心跳加速,血液好像都在胸腔里燃烧,烧得他整个人都有些兴奋得不冷静起来。

一旦和西海群岛方面建立了关于商贸上的联系,几乎就相当于坐拥了一片金山,这可是都是奔流涌来的财富!谁能在这样一条源源不断的黄金路上丝毫无动于衷?

就在顾怀裕都禁不住有些飘飘然之际,身边的薛嘉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在底下悄然伸手拉了拉顾怀裕的手,对他微微笑了一下,眉目间都是温和的神色。

可就是这样的微笑却让顾怀裕脑子蓦然清醒了几分,他忙咳嗽了几声来掩饰自己差点得意忘形的失措,压下了心里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对薛嘉投以温柔一笑。

还好嘉儿及时提醒了自己,不然自己若是太过于得意,不免看着过于浮躁,一旦给瑟瑟琳和姬海玉二人留下了浅薄的印象,对他可是有害无利。

悄悄吐出一口气,顾怀裕没有急着和瑟瑟琳两人敲定具体的协商事宜,毕竟此事不急于一时。趁着几个人还没有走到五当家秦海牧的住处,顾怀裕话头一转倒是问起了另外一件事:“多谢海王对在下的抬赏。只是眼下在下却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海王能不能答应?”

瑟瑟琳抬眼看着顾怀裕一笑,笑得分外明媚爽朗:“不妨,你有话直说。[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顾怀裕心念转了一转,权衡片刻,还是缓言道:“之前听闻六当家带回来的这一批人是从樊城出发,我夫郎也在这艘船上,因此我们才能得以重聚,这也算是命定的巧合。只是我夫郎这次回云城并非只身一人,方才听闻岛上的人提起五当家被刺,是因为......一个叫司青的少年?”

瑟瑟琳笑笑,等他继续说下去:“怎么?”

顾怀裕其实是有些顾忌的。毕竟他刚刚得了一句准话,眼看着他就能和西海群岛方面建立初步的贸易联系,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惹恼岛上这两位最有实权的人物,毕竟那个据说叫司青的少年刚刚还刺伤了岛上的五当家。但是他和薛嘉相处日久,渐渐也很是了解薛嘉的心意,刚才他观薛嘉神情,分明对那个少年颇为上心,是不希望他出事的。见此情景,顾怀裕少不得也要劝上一劝,最起码尽到人事。

“刚刚过来之前,夫郎告诉我,那个叫司青的少年和他在船上颇为投契,之后两人已经结为了义兄弟,交情匪浅。虽说岛上的五当家抬爱他,只是这个司青怕是担不起五当家的抬爱,不知等海王送在下离开之际可否也将他一并捎带走?等在下下次再来岛上的时候,愿意再带数个美貌的小倌伶人赠予五当家,必定送到五当家的心头之好。”

看着瑟瑟琳虽然脸上的笑容不变,可是眼睛却渐渐地眯了起来,瑟瑟琳身后的姬海玉更是恢复了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眼看着就像是要变脸,顾怀裕不禁微微蹙起眉毛,可到底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人有所为有所不为,他都做了决定,总不能半途而废。

本以为瑟瑟琳怕是不会答应,没想到瑟瑟琳听完后反倒扬眉一笑,对他款款说道:“这事本就有些纠缠混乱,既然这个少年是令夫郎的结义兄弟,我们自然也当成全令夫郎的情谊。既然老五伤得不重,之前的事情我们也不会再计较,到时候你自然可以带走他。”

顾怀裕没想到瑟瑟琳最后还是肯卖给他这个人情,不禁大喜,但看到瑟瑟琳身后的姬海玉眼中流转的光芒,顿时脸上一僵,瞬间明白了对方打的什么主意。

天下哪有白吃的米饭?反正岛上的老五伤势又不要紧,与其为了泄愤直接把人给弄死,还不如送给他做个人情。海王既然这么通情达理,这么给他面子,之后双方的谈判里他少不得要多送出去几分利益才行。

旁边的薛嘉显然也是想到了这层,转过头来看向顾怀裕的目光里透着些不安,但却变得更加温柔。毕竟顾怀裕是为了他才去求这个人情的。

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顾怀裕还是抬手对着瑟瑟琳一礼以示答谢:“多谢海王答应我这个不情之请,不知这个司青现下身在何......”

还没等他说完,就在五当家秦海牧的朱宅门口,就看见了一个神情桀骜眉目昂扬的青年身边挽着一个美貌少年的手大步走过来,而那个少年身上披着的显得过分宽大的外衫显然不是他自己的。

“阿姐,二哥。”

姬海玉半眯着眼睛看着那个肤白貌美的少年,眼里有着不易察觉的暗光流动:“老五,这就是那个司青么?”

就算瑟瑟琳答应了顾家的小少爷把人带走又怎么样?这里可毕竟是他的地盘,若是他不乐意,直接把人整死了,也不会让顾家的小少爷看出什么来,更不会让他说出个不是来。

如果顾怀裕看着姬海玉的这幅神情只是觉得他要变脸,那最了解自家这几个兄弟性情的秦海牧可十分清楚,姬海玉这分明已经是恼怒了,恼怒他竟然不顾伤口亲自跑去水牢,把一个意图伤害自己的人带了出来。

在姬海玉看来,这简直不是风流成性,而是色迷心窍了!

秦海牧一把把司青护在身后,站在姬海玉面前扬了扬眉:“不错,他确实是叫司青。老六把他带回了岛上,我很是喜欢他,之前我们发生了一点误会,老六不清楚情况,把我的人给扔到了水牢里,我不带他出来谁去带他出来?”

这话里的语气甚是嚣张,愣是没给姬海玉留一份情面。

岛上的人都知道五当家一向都是这个脾气,下面的五个当家里哪怕是传言里性情彪悍的老三和脾气暴戾的老四在姬海玉面前都是老老实实,也只有老五敢在姬海玉面前这样嚣张。

姬海玉是个标准的弟控,自然不会真的怪罪秦海牧,当下就凉凉地瞥了一眼站在秦海牧身边一言不发的少年,神情看着十分地冷淡。

“是吗?这个孩子也是真心想要跟你的吗?”瑟瑟琳弯起眼睛,笑得很有几分匪气,“可我却听这位来岛上的贵客说,这个孩子是顾二少爷夫郎的义弟,顾夫郎本是想把人一同带回云城呢。”

顾怀裕听秦海牧说那句“我的人”的时候就皱起了眉,若是这位秦五当家一心一意要把司青视为禁脔,他一时间倒有些不好接话。商人处事圆滑,毕竟他和岛上的这些人交情浅薄,眼下因为利益结成的关系尚且不牢固,司青又和他非亲非故,他不过是看在薛嘉的面子上才想把人要过来,自然不太想和岛上的五当家起冲突。如今瑟瑟琳亲自出面解决此事,倒是让他省了老大的麻烦,心里对她的信守承诺多少也有些感激。

站在秦海牧身后的司青听到这话倒是有些惊讶。虽然他在船上和薛嘉相处出了几分交情,不过结拜义兄弟这事儿可并未发生过。显然这是顾怀裕二人为了救他而编出来的瞎话,他自然不会去戳破。

秦海牧闻言冷笑两声,虽是对着瑟瑟琳说话,目光却直逼向站在旁边的顾怀裕二人:“哦,原来这位就是三哥这次在路上认识的那位小少爷?说是夫郎的义弟,谁知道他心里有什么图谋呢?人到了我这里,自然没有被人随意夺去的道理!”

顾怀裕听他这个说法里的意味很有些不堪,好像他对这位新冒出来的“夫郎义弟”有什么企图似的,哪怕竭力避免和这些人产生矛盾,此时心里也多少有些恼怒:有企图?他之前和这位“义弟”可是素未谋面,眼下可是才见到了这位“义弟”的第一眼,能有个什么企图?真真是胡说八道!

此时薛嘉站了出来,面上神情平静,语气平淡却不失坚韧地道:“五当家,你身后的这位确实是在下的义弟,这次同我一起搭乘樊城的船只前往云城,只是行至半路被请到了岛上罢了。若是我们夫夫二人日后回到云城,自然也是要带他一起回去的。”

秦海牧脸色一下子就拉了下来,但思及说话之人的身份,才略略缓和了语气,听上去没有太过僵硬:“你是司青的义兄?我知道你想来是担心司青在我这里受了委屈,不过这次的事情确实是一个误会。以后我必定会好好对待司青,与他起卧同坐,保护他不被任何人伤害,也绝不会让这岛上的任何一人欺他辱他。我可以向你保证,今日之事日后绝不会再发生。”

旁边的司青静静看向身边英俊高挺的青年,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复杂的神色。眼下他被这个人强势地保护在身后,这个人宣称会保护他对他好,就连此刻他裹在身上的外袍上好像还带着青年的气息,这一切都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体验。

好像自己留在他身边,就会得到他全部的宠爱和温暖。

那是他毕生拼尽全力也无法追求到的,那种所谓叫真心的东西。

姬海玉微微挑起嘴角一笑,整个人都显得艳色逼人,纵然是平地立在那里,也平白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老五,即使你喜欢人家,想让这少年长留岛上陪你,可顾夫郎毕竟才是他的家人,你到底也该问问他自己的意思。若是他真心想要留下,顾夫郎自然也不会勉强他;可若是他想要和兄长一同离开,你也不该阻拦才是。不然......岂不是让人觉得我西海群岛不通人情?”

最后这句话显然已经有了些警告的意味。姬海玉显然是不想让一个一见面就想要了他弟弟命的少年留在秦海牧身边,更何况秦海牧还十分袒护这个人。

“若是他肯留下,那二哥你日后也分毫不得为难于他。”秦海牧自然看出了姬海玉的不悦,可是他已然明了自己心悦司青,自然不愿让司青离开,但也同样不愿司青留下后二哥以后暗地里难为他,于是紧跟着这句话后分寸不让地说道。

姬海玉挽了挽颈边的长发,乌黑长发愈发映衬得肤色雪白,冷清的声音更是放缓了几分:“好。我们一言为定。”

纵然秦海牧平日里行事肆意妄为,也不得不屈服于姬海玉那淡淡的目光之下。他转头认真地盯着司青,片刻后才缓缓道:“如果你想留下,不用有所顾忌。只要我还在这岛上一天,就绝不会让任何人伤了你。你......愿意为我留下来吗?”

姬海玉的意思司青看得很清楚,也因此更明了秦海牧这么说背后到底背了几分压力。他于他而言不过一个娈宠,秦海牧其实完全可以不必这样态度鲜明地在那位容色惊人的男子面前袒护他的。

司青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紧接着缓缓地在秦海牧面前一寸寸地把脊背挺直,眼睛里浮现出一份不容置疑的决绝,对着秦海牧一字一顿地道:

“抱歉。多谢你今日相救的情谊,可我想随我大哥离开。”

64.葬生

等顾怀裕和薛嘉二人从姬海玉为两人设的晚宴上退下来的时候,顾怀裕已经和姬海玉谈妥了双方初步交易的内容。[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双方交易,先由西海群岛一方押送五船整块的云松木至云城,抛去船舶运输、运送人手及沿途消耗等费用,松木按照市价七成折合给顾怀裕;货物抵达两个月内,顾怀裕须把岛上需要的药材、煤炭、矿石、奴隶等物资以等价的市价折算给西海方面。至于运送,第一趟由西海方面负责,船只会在送抵顾怀裕回归云城之后的三个月内到达,之后若是交易成立,西海方则会订好下次的交易时间,往后皆由顾怀裕一方负责运送事宜。最后顾怀裕以顾家的金腰楼信符抵押为凭,声明他必将在云城翘首期待西海上的船只到来。

之后顾怀裕就带着薛嘉回到了岛上给他暂时安排的住处。

大约是已经和西海方面初步定下了交易,顾怀裕刚一回到自己住的小阁楼,就发现自己住处附近名为保护实际看守的人手要少了不少。顾怀裕心里有谱,匆匆向四周扫了一圈,就拉着薛嘉进了房间里。

刚一进门,薛嘉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眼顾怀裕住的房间,就被反手关上了门的顾怀裕抵在了门上,把他整个人都紧紧地闷在了怀里。

顾怀裕从看到薛嘉的那一刻开始,胸腔里就跳跃着隐隐的激动,心里有无数的问题想要问他,只是因着当时顾怀裕正在和西海群岛谈判交易之事才不得已勉强压了下来。如今大事已成,顾怀裕心里落下了一块大石头,满心满眼里俱都是薛嘉一人,恨不得把这人禁锢在怀里生生世世,一步都不肯让他离开,这时反倒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薛嘉仅仅比顾怀裕低半个头,即使被抱在怀里,也不可能靠在顾怀裕的胸前。薛嘉的半张脸被紧紧压在顾怀裕肩头上,把他的脸膈的有些疼。不过即使是这样,薛嘉也一动未动,静静地任凭顾怀裕抱着他。

他能感觉到顾怀裕此时的心情,因为他也是一样。

同样的心潮涌动,同样的不知所措。

过了好半响,顾怀裕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缓缓松开了薛嘉,牵着他的手把他领到了床上,嗓子有点哑:“来,你先坐下,有事我们也坐下再说。”

“恩。”

顾怀裕一只手撩过薛嘉鬓边的头发,把它别到薛嘉的耳后,一手抚摸在薛嘉的面颊上,眼神浸着宠溺的温柔,让薛嘉的心里一跳,不禁先开口道:“怀裕,你这段时间还好吗?”

他被人莫名带走,在世人眼中自然是失踪了,想也知道顾怀裕怕是很担忧的。

顾怀裕笑了笑,拿手在薛嘉侧脸上蹭了蹭,然后伸手握住了薛嘉的双手,声音轻缓温柔:“我还好。你意外失踪后,那时季准还在,他在城里听说了很多流言,恶意诋毁你和人私奔了,显然是冲着你来的,所以他独身一人骑马奔到了陶城,把事情告诉了我。(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啊?”薛嘉有些发愣。明显他没有想到会有人这么干,这显然是要陷他于不义,让他即使有一天回到云城,也被流言蜚语逼得毫无立足之地。

就听顾怀裕继续问道:“带走你的人究竟是谁?”

薛嘉迟疑了一瞬,还是坦白说道:“是陈临清。”

顾怀裕微微吐出口气,看样子放松了些许:“我知道这件事后,就赶回云城来处理这件事。我听说你的那位同窗与你同时失踪了,而且城里流言也是说你与他是一起私奔的......”

“我没有和他一起私奔!”薛嘉有些慌张地皱起眉头。

顾怀裕把他拉到怀里,轻轻拍了拍薛嘉的后背:“我知道。我怎么会相信这样的无稽之谈呢?所以我怀疑是有人把你和陈临清同时绑架了,或者干脆就是有人怂恿了陈临清把你劫走了。当时城中流言纷纷,为了控制事态......”

顾怀裕的眼中闪过一道狠厉的光芒:“我就把陈家和陈临清告上了刑狱司,告他们一个劫人之罪。现在看来,我是一点也没冤枉了他。”

顾怀裕这么做,显然是要和陈家翻脸的表现。

陈家在云城并不是什么大家族,只是陈家代代都会有读书入考的人,也时有子弟会入朝为官,也算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尤其这一代的陈家家主陈奇成为了云城第一大学院云天学院的院长,陈老太爷还是从朝廷的翰林院致仕的,在云城也是颇有地位的人家。

按照顾钟鸣的意思,自然是不想和陈家闹成这样。可是顾怀裕看事态已经逼到眼前,再加上他之前就对陈临清的心思与所怀疑,所以一力坚持要把陈家先告上去,必须要扭转云城流言纷纷的局面,挽回薛嘉和自家的颜面再说。

薛嘉不是女子,即使被人掳走的名声不甚好听,但并不是世间之人都好男风,也不会让人觉得失了清白就大过天,总比说他和人偷情私奔要好一些。

顾怀裕怀抱着薛嘉继续缓缓道:“之后我被人刻意误导,误以为陈临清带你远走朔国,于是我在淮城采买了一些货物后前去朔国姚城寻你。先前在帝都养病的朔国安邑王世子为了季准找上了我,想与我同船前往朔国带走季准,后来我在朔国找不到你,就打算回到云城再行谋划,没想到却在西海上遇到了海盗。季准则是留在了朔国,没有和我一起回来。”

薛嘉有些奇怪道:“安邑王世子?他为什么要找上季准?”

此中内情也不是顾怀裕能得知的,他只好简单说了几句,说了说自己的猜测:“季准他......应该原本就是朔国权贵之子,因为家族斗争才不得已离开朔国,结果后来在虞国被人发现,一路追杀,直到他遇到了故交越浪,后来才和我们认识。这次他回到朔国,以后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虽说再提起这些事情,还是让顾怀裕心里觉得有几分惆怅,可这些事情毕竟和他们关系不大,于是顾怀裕话锋一转,扶住薛嘉的肩头凝视着他:“那你呢?在你被带走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你在外面有没有被人欺负?有没有吃什么苦头?”

“有没有被欺负”这句话顿时让薛嘉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地方上头,他的脸色微微一白,却还是维持着不急不缓的声音慢慢道:“我虽然被陈临清带走了,可他自持君子之风,并没有对我做过什么。我和他之间并没有真的发生过什么。”

顾怀裕瞬时听明白了薛嘉话里的担忧。原来薛嘉是怕这个,想来他是怕自己误会了什么,从而嫌弃厌恶于他。可这怎么可能?

顾怀裕的语气放的越发轻缓:“嘉儿,我不是为了问你这个。别说他没敢对你做什么,就算他真的禽兽不如,可那毕竟不是你的过错,我只会觉得心疼,又怎么会嫌弃你?你不要自己多心,心里瞎想。”

顾怀裕的眼睛不眨不眨地凝视着薛嘉,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荡漾着缓缓的温情,吸引着人不由自主地陷了进去,眼里的那份关心爱护显然是做不得假的。

薛嘉的脸色好看了一些,才微微垂下了头,慢慢和顾怀裕说起了自己这几个月来遭遇的一切,从陈临清和那两个黑衣人出现在顾家祠堂开始,一直到自己坐上了樊城的船遇到海盗。

当听到陈临清带着薛嘉东躲西藏逃往宛城的时候,顾怀裕的脸色很是难看。任谁知道自己放在心尖子上的人被人劫走颠沛流离,心里都不会高兴。顾怀裕更是心底恨陈临清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自己当时知道内情,直接带着人马追上去,把薛嘉给截下来,然后把陈临清给狠狠地抽一顿!再一想起可能是谁让他错失了薛嘉的消息,甚至就是直接在背后指使下手的肇事之人,顾怀裕的脸色不由得就变得更难看了。

等听到薛嘉说他寻法子把陈临清放到后扔出了宛城的内城,任由他自生自灭,顾怀裕才觉得出了些气。也罢,反正如今陈临清在云城已经名声尽毁,就算是回到云城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去,看在这人一路对薛嘉以礼相待的份上,顾怀裕也懒得私底下对他下死手。

听完薛嘉一路上的经历后,顾怀裕沉吟片刻,才对薛嘉缓缓道:“其实我怀疑,陈临清做这件事其实是有人在背后指使的。而背后的那个人,其实是刻意针对你的。”

薛嘉点了点头:“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才没有直接从宛城返回云城,而是选择从樊城折返。我感觉这样更加安全一些。”

顾怀裕的脸色有些凝重:“是这样的。我怀疑背后的这个人,其实......就是连采玉。”

薛嘉微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对连采玉这个人并不了解,自他和顾怀裕成婚以后,就再没见过连采玉登过门。之前他对这个人的怀疑也不过是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其实他到底还是对此有些不敢相信的。

原来连采玉对怀裕的执念有这样深?

那他当初为什么还要拒绝顾家?

顾怀裕继续道出自己的计划:“但是自从来到西海群岛后,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虽然发生了这样的事,但是如果按照这个想法来的话,想来局面会变得更有意思。”

薛嘉忙问道:“什么想法?”

说道最关键的时刻,顾怀裕忽然停住嘴,却不再说下去了,只是挑起眉梢看着薛嘉一笑,笑意里带着点调笑的意味:“嘉儿,难道我们整个晚上都要说这些事情吗?”

薛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楞在了那儿:“啊?”

顾怀裕忽然把人给扑倒在床上,整个人的衣袖都盖在薛嘉身上,把薛嘉的大半个身子都罩在他身下。顾怀裕更是凑近薛嘉的面孔,用嘴唇轻轻在薛嘉耳畔厮磨,抱着薛嘉亲了又亲哄了又哄。

两人毕竟许久未见,薛嘉不由得一下子脸红起来。

这还不算,更过分的还在后头。顾怀裕吃准了薛嘉不会反抗,一边对着薛嘉亲亲摸摸,另一边原本抱在薛嘉腰际的手慢慢摸索了下去,摸到了薛嘉的胯部,一只手就灵活地解开了薛嘉的裤头,把手伸了进去,捏住了薛嘉的小东西。

薛嘉猛不及防之下不由得呻|吟了一声,半个身子都软了下来,眼睛眨巴眨巴也眨出了几分水渍,眼里一圈水痕看着十分可怜,更是惹得顾怀裕红了眼。

没过一会儿,屋子里烧到底的蜡烛就灭了火,暗黑深处尤为缠绵。

话说小别更是胜新婚。

鸿嘉九年夏,虞国樊城被扣押在西海群岛上的人质中,交付赎金者被派遣送还大陆,分派三艘分别送至樊城或者淮城。据闻其中一艘在西海之上路遇风暴,船身倾覆,船上无一人生还。据闻云城顾家二少爷顾怀裕和他寻回的夫郎也在这艘船上,两人同样葬身于西海之上。

消息传到云城后,顾家上下大为哀恸,派出大量人手去海里打捞,始终徒劳无功。顾家家主顾钟鸣拒绝了为两人立衣冠冢的提议,声称不见尸体绝不送葬。云城人纷纷传言顾老爷痛失爱子,只是拒绝接受现实罢了。

然而,那个也曾在云城鲜衣怒马、意气风发过的纨绔少年,始终还是消失在了云城人的视线里,再也没有回来。

他渐渐地被所有人遗忘。

65.报复

窗外明亮的天光绕过窗口边密麻交缠的青绿色藤蔓,轻轻浅浅地洒进堂前,映在堂里的梨花木地板上,颜色朦胧,好看得很。(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屋子前后两排的窗子都撑开了,留着在这盛夏时分透气,窗外时不时就有穿堂风吹过来,吹得人神清气爽,胸臆顿开。

屋里正中间的位置上有一张琴台,上面摆着一张梨花木的大案几,案几上摆着一张琴身透绿琴尾类凤的长琴。琴台下方左侧则摆着另外一张梨花木的案几,案几上陈列着几个盆盘,摆列着好几种时下新鲜的水果,俱都沁在水里,里面澎着冰块,以便水果沾着凉气。琴台下方右侧往下则摆了两个集锦架子,一个是书橱,另一个则摆列了些摆设玩意儿,陈设得错落有致,看着也有几分雅致。

眼下有一个身着淡青素衫的男子坐在琴台之上,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长衣宽袖下的双手抚在案几上的那张凤尾琴上,伸手弹拨出泠泠琴音。男子的琴音偏于清脆流畅,指尖拨动不停,宛如叮咚流水一般欢快地流下去,在这盛夏之际显得格外清冽。

天光,藤萝,长琴,佳人。

顾怀裕坐在琴几之下的案几旁,一边听着琴音,一边挽住袖子,伸手用签子挑起一块沁在冰里的蜜瓜,偏过脸来的长睫微微扇动,看着琴台上男子的一双眼睛里全是宠溺的光芒。

过了须臾,琴音行至尾声,最后一个音在室内缓缓散开,落了一地的清脆。

就听台下的顾怀裕对着男子微微招了招手,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嘉儿,过来,过来我喂你吃瓜。”

薛嘉对着顾怀裕纵容地笑了笑,直接从琴台上走了下来,走了几步行至顾怀裕身前,在顾怀裕身侧缓缓跪坐下来,这时顾怀裕伸手把那块瓜投喂到薛嘉唇边,薛嘉乖乖张开嘴唇把瓜块咬了下去。

顾怀裕看着薛嘉,伸手把人的肩头搂在怀里,凑过去吻住了人的嘴唇,舌尖探进去舔舐不休,眼里的笑意渐渐变得更深。

五年了。

从他们“葬送”于西海之上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

五年前,顾怀裕被西海海盗掳劫到了西海群岛之上,原本他一心着急寻找当时不知所踪的夫郎薛嘉,本想和西海上的二当家姬海玉谈定交易事宜后回到云城继续找人,却不想在岛上意外遇见了自己一心想找的人。

在看见了薛嘉之后,顾怀裕的一颗心顿时都落在了胸腔里,回去的事自然也就没有那么着急。倒是在岛上看见薛嘉的第一面开始,顾怀裕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而冒进的念头。如今他身在西海之上,除了自己那十几个精挑细选出来的贴身随从外,谁也不知道他其实已经被劫到了西海群岛上,再加上他早已经办妥了和他的假身份相关的一切,若是他在海上诈死,再之后假死回归,等同于彻底隐匿了自己的身份,反倒有不少的便利。最重要的一点是,若是他做出了什么祸及家门的事情,有了这一重隐瞒,想来公子肖也不至于让他牵连到顾家。

之后他暗地里隐瞒身份携薛嘉回到顾家,和顾父及顾怀远说明了情况,并在市井之间散播流言,声称他已经死于西海。于是顾父表面上佯装悲痛,派遣人手做出前往西海上寻人的假象,私下里却配合他,把家里属于他的那些人手都不动声色地转了出去。[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却没有人知道,西海方面送还人质的船只,其实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第三艘。

之后的五年世事浮沉人事变迁,恍若明光流水一般匆匆即逝。

薛家虽对薛嘉有养育之恩,可却在薛嘉少时利用他欺辱他,他不下死手,只要搅得薛家妻妾翻脸家宅不宁。

他早在薛家埋了钉子,知道薛禄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薛福贪杯好赌挥霍无度,他便派人刻意地引诱薛福出入暗门里的那些赌坊,让人做局,先由得薛福赢了几把,诱他进来,之后薛福越输越多,输得急红了眼,赌徒心态作祟,便在暗门里的那些地下钱庄借了钱去赌,结果最后资不抵债,自己补不上这个窟窿,又怕那些暗门子里的打手找他麻烦,于是私底下就把借钱的事告诉了薛夫人。薛福可是欠下了一笔不小的钱财,薛夫人骤然听闻此事极为震惊,只好翻出自己的一半陪嫁私下里堵上了这笔债。

没想到这件事被他私下里埋的人手捅到了柳姨娘那里,柳姨娘自以为拿住了薛夫人的把柄,直接把事情告到了薛仁那里。薛仁生平最好两样,一是好财,二是好色,骤然听闻此事后果然大怒,不仅大大地发作了薛福一通,而且迁怒于薛夫人,很是让她没脸。

薛夫人平日里就在私底下和柳氏斗得不可开交,只是柳氏也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人,多年来一直小心谨慎没让薛夫人拿住把柄,再加上薛府这些年虽然时不时也会有新人进来,可柳氏却依旧长年宠爱不衰,更是让薛夫人早就暗恨在心。这件事爆发出来后,薛夫人更是恨极了柳氏,甚至拉拢了原本也是薛仁宠妾的郑氏,试图一起对付柳氏。只是还没等她们斗出个要紧的结果,薛福在被关了一段时间的禁闭后,耐不住性子故态重萌,又悄悄地跑去赌坊赌钱。薛福这次非但没有收敛,反倒是越赌越大,最后竟然把薛家的一大半家产都输了进去!

这当口又闹出了薛禄的事情来。原本薛仁是给嫡子薛禄在云城捐了个闲职的,薛禄屡考不中,薛仁本是想替他谋份前途,却没想到薛禄却得罪了主官,被主官找个了由头把他打发了,薛仁为他花的那一大笔钱都白白泼了出去。出了这事儿,薛仁本就又急又气,结果另一个儿子薛福却又莫名失踪了。薛仁左找右找找不到人,正急得上火的时候,却被追债的行人找到了府上,薛仁一听薛福输掉的数额,一气之下竟然气昏过去。

薛家出了这等事,薛仁自然是再也坐不住了,心里想了想,提着礼品就到了顾府上。虽说薛家嫁过去的儿子薛嘉“已死”,但是薛嘉“死”前又没有被休出顾府,仍旧算是顾家人,顾薛两家的姻亲关系也没有变,因此薛仁厚着脸皮求上门去哭穷,想和顾家这里打打秋风。没想到顾钟鸣丝毫也没念着薛嘉的面子,表面上和和气气,言辞间却毫不相让,最后一个铜板也没给薛老爷。不过在薛仁看来,薛嘉没“死”之前,顾家看在娶了他儿子的面儿上自然会给他留些情面,可如今人都不在了,据说还是因为顾二少特意出海去寻人才使两人遭此一难,顾家没有直接把他赶出去就算是好的了。薛仁以己度人,倒是觉得这事正常。

只是薛家的姻亲大多和薛家家境相同,顾家豪富,尚且不肯挪给钱财,更可况是别家?薛仁不用上门也知道结果,索性也不特特地上门去丢这个脸面。只是债主逼在头里,薛仁也没办法,只能折合变卖了薛夫人的嫁妆和薛家的大半家产来还债。本来薛仁许诺了柳氏,等到自己过身后要留给柳氏生的儿子一份不错的家产,可是出了这档子事,薛家的家产大大缩水,能分给柳氏儿子的更是可怜。柳氏心里大恨,每逢机会就在薛仁耳边吹风,挑拨薛仁和薛夫人之间所剩不多的夫妻感情。这样一来,薛仁更是厌恨了薛夫人,连带着也厌了跟在薛夫人身边的郑氏。

薛夫人和郑氏接连失宠,薛夫人的两个儿子更是麻烦不断,其中有一个至今失踪未归,而薛夫人最疼爱的小女儿薛月兰最后还在柳氏的挑唆之下,没按照薛夫人看好的人家许人,反倒是被薛仁许给了一家暴发户,求了一大笔聘礼来赎回薛仁之前卖掉的一些铺子地契。这些事情堆积起来,薛夫人更是恨不得直接弄死柳氏。

薛月兰出嫁后薛夫人很是消停了一段时间,就在柳氏心里得意洋洋地以为自己在多年来的斗争中终于占了上风的时候,却不知道怎么就在上香的途中被人迷倒,被薛老爷逮住了和人偷情,实实在在地给薛老爷戴了一顶绿帽子。这一下子把薛仁给气坏了,也不顾柳氏生了儿子,直接把柳氏卖出了府。

结果柳氏被卖了不到两个月,事情不知道又怎么被人捅了出来。柳氏之前的下人中竟然有人拿出了证据,证明是薛夫人买通了人手,找了个男人进寺里故意奸污了柳氏,以此来陷害柳氏。柳氏在薛家十多年,却只给薛仁生了一个儿子。那孩子当年才不过十岁,知道事情后愣生生地跪在了薛仁的书房里给薛仁磕了九个头,一句话都没说,但那意思是显而易见的。

薛仁之前已经对薛夫人有诸多不满,听闻真相后更是大为光火,恨不得把薛夫人给直接休掉。只是薛夫人毕竟是他发妻,还为薛家操持了二十几年,妾通买卖,说到底柳氏不过是个姨娘,就算薛夫人不能容人,找个不敬主母的由头亲自把人给发卖出去,他也不能真的把薛夫人怎么样。最后也只是训斥了一顿,把人给禁足了了事。

薛仁以为事情到这儿就结束了,再怎么样也不能更混乱了。却没想柳氏给他生下的那个小儿子出门的时候在人群里和家里的下人挤散了,等他被人在小巷子里找到的时候已经被打得就剩下一口气了。等薛仁花了一大笔钱终于把人救回来了之后,薛仁那小儿子却告诉他,是他二哥薛禄买通了街上的小混混,故意把他弄进小巷子里狠狠地打了一顿,就是为了给他娘出气。薛仁的小儿子被打了以后虽然被救了回来,那之后却大病了一场,身体再也不如以前那么康健。这件事狠狠地触动了薛仁的神经。

就在这时,薛仁近些年纳进府里的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妾却忽然查出了自己以及府里的诸多妾室都没有身孕的原因――原来薛夫人暗地里给她们这些得脸的姨娘都下了药,她们都坏了身子,以后再也不能怀孕了。这也是柳氏明明得宠多年,却也只生了一个儿子的原因。

薛福赌钱输掉了一大笔家产,之后不知道潜逃到了哪儿没了人影;薛禄开罪了上司丢掉了捐出来的官儿,还雇人殴打幼弟;薛夫人更是不容妾室,不但让人给他戴了一顶绿帽子,还给他的姨娘们下药,妨碍他的子嗣!

这下子薛仁再没犹豫,直接给薛夫人写下了修书一封,要把薛夫人休回娘家。

就在薛仁闹着要休妻的时候,之前还不知道躲到了哪儿找不见人影的薛福跑了出来,和薛禄已以及听闻此事跑回娘家的薛月兰三人一起跪下来求薛仁。可薛仁这次却是铁了心了,一心一意要休妻,丢下休书之后就把薛夫人直接送回了陶城的娘家。

那之后的几年里,薛福和薛禄更是肆意妄为花天酒地,恨不得把家里的钱花个精光,免得薛老爷将来把钱都留给他的小儿子。而嫁出去的薛月兰虽然夫家地位不高,和云城顾殷那样的大家族没法儿相比,但奈何确实有钱,她又是嫁给了家里的嫡次子,手里头不缺花用,时不时接济两个兄弟一些,更是让薛福薛禄两人把薛家搅和得乱七八糟。薛仁被气得差点头风发作,干脆直接采取强硬措施克扣了两个儿子的花用,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去,只打算好好培养柳氏给他留下的这个小儿子。

后来薛家的日子一直都过得乱哄哄的,薛老爷到底也上了岁数,不可能再拼一把攒出一份诺大的家业来,只能守着手里那几家固定的铺子地租过日子,怎么也翻不了身了。

顾怀裕对这个结局很满意。

自从薛夫人被休了之后他就没怎么关注过薛家的消息了。薛嘉很少对他说起自己小时候在薛家受到的那些委屈,但凡说起来总是不免要和薛家的妻妾斗争扯上关系,尤其是薛嘉被柳氏的哥哥侮辱的那一回,显然就是因为薛夫人和柳氏两人斗法导致的。薛夫人和柳氏这两个人,一个被休,一个被卖,最后的下场绝不会好到那里去,顾怀裕也就没有再进一步掺和薛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至于顾久德一家......

当年薛嘉出事后,顾钟鸣就把他们一家赶出了顾府。只是顾久德已经在云城做起了些生意,被赶出顾家后干脆自己直接在外面买了套宅子,带着两个女儿住了进去。

顾怀裕派人在坊间散布流言,说是从樊城来的顾家分支的小女儿因为钟情于顾家二少爷,出于嫉妒陷害顾二少爷的夫郎,接应外男把顾家的那位夫郎劫走了。后来顾二少好不容易寻回了夫郎,却不想就此葬身于海上,因此顾老爷迁怒于这位远方的亲戚,把他们一家都赶出了顾府。没想到事情到了这儿还不算完,据说那位顾二姑娘心心念念着要找回顾二少,都有些失心疯了,怕是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一个女孩儿家,不仅能因为嫉妒而恶毒到对亲戚下毒手,还对一个死了的有夫之夫念念不忘,这对于已经对她有了一个坏印象的人来说可不是痴情,那可是不知廉耻!偏偏坊间的传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一桩桩一件件都能对上号去,让那些好挑刺的人都说不出怀疑的话来。

一个女儿家,毁了名声就等于毁了大半。顾怀裕这招可谓是杀人不见血。

那之后的事情就和前世一般,顾久德最后不得已,匆匆忙忙地就把顾廉芳嫁了出去,嫁给了一个顾怀裕“精心挑选”出来的行货商人,随后顾廉芳便跟着夫家远走绛城,这一生再也没有回来过。

至于顾怀裕和薛嘉,如今明面上都换了名姓,一曰景行,一曰卫泽兰。

芄兰之支,芄兰之叶。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这两个名字连在一起的意思就是......那长在高山之上的兰草啊,我始终对你向往仰慕。

66.宁熹

“景行,听说当今有要为宁熹择婿的意思了。(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顾怀裕,也就是如今在公子肖肖容敛的手下做事的景行,对着对面的人微微一笑:“有长公主在,你这方面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顾怀裕微微偏过头,眼神遥遥眺望向窗外,脊背笔直眼神空旷。

这家芄兰酒楼开在帝都最繁华的一条街上,窗子临着的就是车水马龙的街道。酒楼高耸,拔地而起有七层,外形也是按照云城的盛世酒楼建造的,顶楼的前檐高高翘起,檐角处用青铜铸着青鸾朱雀,整个飞檐犹如飞鸟展翅,远远看去架构大气沉稳,在周围一排的楼阁馆台中显得尤为突出。

从窗子外俯视下去,就会看见楼下有无数形形色|色的人在大道上穿梭,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人生喧嚣,熙熙攘攘。天下脚下,端的是海晏河清,四境升平,好一番的热闹繁华。若只是抬眼向远处望去,则会看到远处云色清浅,天际清旷,迎面有风吹进怀里袖中,只觉胸清气旷,天地浩大。

这是顾怀裕开在望京皇城直道上的酒楼。

五年前,顾怀裕从西海之上诈死归来,更名换姓改头换面,以景行之名在云城发展根基。先是利用西海上运来的云松木积累钱财,之后一步步将万汇钱庄推向虞国各大城池。在和公子肖联系了一段时间之后,他投到了公子肖手下,之后果断将一部分产业转移到了帝都望京,接受肖容敛势力的庇护,同时为肖容敛提供更多的信息来源。

在和西海方面关系牢固之后,顾怀裕亲自为公子肖和西海方面搭线。彼时已经参与了虞国三国盟会高台会歌,以惊世才华折服世人,被称为“双陆第一公子”的肖容敛亲赴西海之上,也不知道这位第一公子和西海之王经历了一场怎样的谈判,之后西海方面透露出西海群岛上有着银隧石矿及流光玉矿等多处价值连城的矿脉,公子肖代表虞承帝与西海方面双方签订契约,订立了虞国帝王和西海之王的盟约关系,表示虞国方面承认西海群岛的独立,在虞承帝继位时期对西海群岛绝不动刀兵,由此奠定了虞国和西海群岛的友好关系,史称“西海帝约”。

这一盟约大大充实了虞承帝的内库,同时也大大提高了虞承帝的威望。之后朝中的高右相致仕,虞承帝一力提拔公子肖为右相。公子肖以年仅二十四岁之身坐上了虞国右相的位置,成为了虞国历年来年龄最小的丞相,不可谓不惊才绝艳。

而在这五年里突然声名鹊起的豪富景行,就是如今这位肖右相的门客。

坐在他对面的徐成器是他在帝都结交的朋友,是徐家的嫡子,母亲是荣寿大长公主,先帝的长女,如今虞承帝的长姐,地位仅在如今的太后皇后之下,在帝都的贵夫人里也是头一份的荣耀。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徐成器明明是由这位曾被先帝也称赞过“字迹方遒有大家之风”的大长公主一手教导出来的,家世上这人可称人中龙凤,长相也称得上是玉面郎君,私底下却偏偏有个君子不齿的嗜好――最喜欢捕风捉影寻访打听些八卦秘事之流。表面看上去一本正经,只有和他相熟的人才知道这人比起那些姑婆姨妈还要喜好和人叨叨八卦。

在顾怀裕和徐成器熟悉了以后,对他这点也是颇为哭笑不得。

不过因着他母亲荣寿大长公主的缘故,对于帝都流肆的八卦秘闻他倒是如数家珍。

今年入了春之后,虞承帝坚持己见力排众议让公子肖坐上了右相之位后,似乎就开始给已经年方二八的嫡出公主宁熹留心夫婿了。

宁熹公主是虞承帝的长女,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虞承帝弱冠之年大婚,两年后宁熹出生,又过两年虞承帝登上大位,虞承帝继位之际,皇后方如祯又传出身怀龙子的消息。虞承帝龙心大悦,继位后即为长女赐号“宁熹”,并为方皇后腹中男胎赐名为“宸”。

在虞承帝继位之前,除了方皇后外,其他姬妾皆无所出。在虞承帝继位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也只有方皇后的两个孩子,可见虞承帝有多重视嫡出。而今皇后膝下只有三个子女,在宁熹公主和大皇子周宸之后,只有一个皇子周骞。也就是说,宁熹公主是虞承帝唯一的嫡出公主,也是同辈中最为尊贵的公主。

前世顾怀裕并不知道宁熹公主所嫁何人,不过他好像是听说过,这位身份尊贵的宁熹公主,似乎是出嫁后不久就守了寡的。

眼看着就要秋闱,那些举子们纷纷前来望京,其中也不乏各地前来的青年才俊,虞承帝若是在这个时候为宁熹公主择婿,这里面的意味未免有点微妙。

有些事情别人都是外行人看热闹,可是因着顾怀裕如今为公子肖做事的缘故,他对朝中的局势也渐渐多有了解。后族萧家在望京位高权重,朝中户部的主任官员也是萧家人,朝中官员每岁的政绩、每科学子的选拔就任也都掌握在萧家手中,坊间甚至有“满朝才俊半萧家”的流言,这对于一个有着雄心壮志的帝王来说无疑是一种莫大的忌讳。

想要和萧太后那里拿捏住朝政的把控权,每届就要有更多站到帝王党这边的新科仕子们站到朝堂之上。

单说他们顾家在云城的三大学院里资助的贫寒学子就不算少。如今在云城也渐渐形成一种风气,云城的大族们乐于资助那些有潜力的寒门学子,而那些寒门学子也不再以接受大家族的资助为耻,觉得丧了文人风骨之类的,反倒是以能获得云城大族的青眼而感到荣幸,其中尤其以能获得沈家的垂睐为荣。

资助学子的事情以前不是没有过,但是真正开了风气形成规模还是从顾家开始的,只是最后最受推崇的自然还是以学立家的沈家,出自商门的顾家的声誉最后自然还是不如沈家。

不过到了望京的学院这里,顾怀裕资助那些学子都是以原先的太子少师、现今的右相肖容敛的名义去做的。自肖容敛在淮城高台上以惊世之才惊艳了世人、获得了第一公子的名头之后,望京的学子们更是以能被公子肖的门客景行挑选出来资助而感到格外的荣幸,甚至有些出身不差家境富余的学子入学时还特特隐瞒了家境来和寒门的学子们争抢公子肖的这份格外相待。后来望京更是形成了一种风气,不论出身贫富,若是有格外出挑的才华能被公子肖看中,都可以得到景行的资助。不过除了针对寒门学子的补助通常是钱财之外,对于那些格外出类拔萃的学子,景行通常是赠予那些材质珍稀的文房四宝、名书古籍以示优待。

因为世人皆知,一旦被公子肖垂眼相待,几乎就等于上达天听。三年前望京里最得公子肖欣赏的那名学子经过了秋闱之后,如今已经是御前行走的中书舍人,为当今撰写文书,深受当今信任。

除了在学子入仕之类的事情上,倒有另外一桩事情更让人津津乐道。因着如今肖容敛的闻名天下,又因为肖容敛这样有家世有前途的侯门公子却偏偏与世人反其道而行,竟然成为了靖国公世子的男妻,虽说方麒佑如今也有“少帅”之称,也是朝中难得的青年才俊,可这到底令世人倍感惊诧。偏偏肖容敛倍受世人推崇,这样一来,虞国男妻的地位倒是提高了不少,有很多大家族现今倒是以能娶到有身份有地位的男妻而感到荣耀。

这倒是肖容敛本人都始料未及的。

顾怀裕偏着头想了想,倒是忍不住又微笑了起来。

坐在对面的徐成器一拂手边宽大的衣袖,拿起手里的象牙筷子敲了敲青色磨石做成的碗边,眉梢挑了挑,眼里盛满了笑意:“诶,你想什么呢?我得了空闲逃了出来,好不容易才摆脱了我娘的管教,一出来就想着来找你,你对着我却频频走神,说,是不是背着我有人了?”

顾怀裕如今对着徐成器的胡搅蛮缠也是一套一套的,他举起酒杯,在徐成器面前晃了晃,慢悠悠地道:“哪里哪里,我对你分明才是最真心的,倒是阿徐你,半个月里有十天都看不到人,你这样说我可真是伤心。”

“哼。”徐成器笑着冷哼了一声,“你这套说辞哄哄小姑娘还行,别以为我会上当。我早就看穿你了,你心中明明有了别人,你可真是负心薄幸的很。”

顾怀裕眼神温柔地瞥了徐成器一眼:“怎会?我怎么会辜负你一片真心,阿徐就是想得太多。”

徐成器受了这个眼神,禁不住浑身上下一抖,偏偏还强撑着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你若是敢背着我金屋藏娇养娇纳小,我就带着嫁妆回娘家去,让你来个人财两空......”

说到这里,徐成器也实在是说不下去了,手撑着桌子半趴在边上,啪啪拍了两下桌子,浑身颤抖笑个不住:“哈哈哈,我实在是演不下去了,亏我能忍得了你!谁稀罕带着人和嫁妆上门嫁给你啊,有着满大街娇滴滴的大姑娘小媳妇不抱,我是傻了才会找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俗。真是俗不可耐。”顾怀裕摇了摇头,反唇相讥,“什么叫你能忍得了我,分明是我能忍得了你。谁像你整天满脑子的大姑娘小媳妇,绣花枕头一包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要是哪家的大小姐知晓了你的真面目,保准一吓一个跑。”

徐成器没理会顾怀裕的讥讽,趴在桌上笑了一会才道:“你嘴这样毒,要是我早就嫌弃死你了,也亏得泽兰稀罕你。你们两口子整天甜甜蜜蜜地扎堆,这才一会儿没见他,你这就想得不行了?”

提到薛嘉,顾怀裕才微微笑起来,眼神都放柔了下来:“我自然是稀罕他的很。”

“啧啧。”徐成器又敲了敲碗边,笑嘻嘻地看着他,“看看你这眼神,听听你这语气,你们这般恩爱,真是虐煞了我等。”

顾怀裕慢慢品了品手里的酒:“等什么时候你有心仪的女子,你就明白我的心思了。”

徐成器晃了晃脑袋,撇了撇嘴,说起了方才的话来:“我听我娘透了口风出来,据说今年秋闱之后,当今要召开上清宴,宴请新科仕子以及世家里的那些青年才俊,似乎是有意为宁熹相看。”

论起亲疏来,徐成器还是这位宁熹公主的表哥呢。

这么一说,顾怀裕倒是忍不住试探道:“你和宁熹公主感情这般好,你说当今为宁熹公主相看人家,会不会看中你?”

徐成器连忙摆手道:“别瞎胡说,宁熹不过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我比起宁熹来大了这些岁数,怎么可能会看对我?”

顾怀裕继续慢悠悠地拈着酒杯:“怎么就不能?宁熹公主正当芳龄,你能大了几岁?皇后娘娘和荣寿大长公主一贯亲近,你们又是表兄妹,若是结亲更是亲上加亲,说不准皇后娘娘也是有这个意思的。”

徐成器笑着摇了摇头,也只是说道:“别胡说了,我自己与宁熹之间只有兄妹之情,皇后娘娘也不会看对我的。当今的意思,怕是想看看这届的新科举子们呢。”

顾怀裕闻言,心下微微沉吟了片刻。

当今圣上,这是想拉拢士林的意思么?

67.殴打

等顾怀裕和徐成器走下芄兰酒楼的时候,就看见了顺着木梯走上来的薛嘉。[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顾怀裕站在高处,看着底下木梯拐角处站着的身着素衣长身玉立的那人,眸光放柔,当即扔下徐成器,快走几步走下了楼,上前挽住了薛嘉的手:“那边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吗?”

薛嘉点了点头,应了一声,眼光顺着顾怀裕的肩膀转过去,看向了跟着顾怀裕下来的徐成器,对着徐成器微微笑了笑致意。

顾怀裕不用回头也知道薛嘉是在对谁笑,当即握住薛嘉的手摩挲了两把,嘴角翘起冷哼一声:“不许对他笑。”

徐成器走到顾怀裕身侧,摸了摸下巴外侧,呲了呲牙:“牙都要酸掉了。”

顾怀裕不理他,只是挽了薛嘉的手朝下面走去:“左右我晚上无事,我们这会儿不如回家去吧?你晚上想吃些什么?”

薛嘉还没说话,就听跟在后面下楼的徐成器刷地一把把扇子张开,笑得格外肆意:“正好我晚上没有邀约,不如景行就请我这个孤家寡人去你那里吃上一顿?上次我在你家里吃的那顿涮锅极好,我看晚上不如就吃这个好了。”

顾怀裕简直被气笑了,撇过头斜斜瞥了徐成器一眼:“若论这没脸没皮,你必定是全望京的翘楚。堂堂的公主之子,偏偏还要跑到别人家里来蹭饭。”

徐成器笑得更开心了,刷地一下收起了扇面,用扇柄“啪”地打了一下顾怀裕的后背:“对咯,我这堂堂的公主之子,以望京之大,怎会没有来巴结我的人,何愁蹭不到一顿饭?我特特去蹭你这一顿饭,这是给你的面子,你得接着。”

顾怀裕冷笑一声:“真是好大的面子。”

薛嘉听他们斗嘴,不禁抿唇笑了笑,这会儿才侧过头道:“徐公子既然肯赏光,我们自然是不能不给这个面子的。今晚景家必会恭候徐公子的大驾光临。”

顾怀裕本想着晚上他和薛嘉两人无事,自然能在一起边吃饭边腻歪,一想到薛嘉心里都软了下来,偏偏徐成器要跑来他家搅和搅和,他顿时有点不高兴,暗骂徐成器坏人好事活该找不到媳妇儿,却不想如果没有要事的话,他基本上日日都会按时回家和薛嘉一起同食共寝。

徐成器一看顾怀裕没说话就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心里暗暗发笑,却还是忍不住嘴贱想要撩拨顾怀裕几句,看着顾怀裕对着他横眉冷对不禁笑得愈发开怀。

三人就这么聊着聊着走下了楼,结果刚一出了酒楼,就看到外面的街面上闹哄哄一片,外面人群乱哄哄地挤成一片,也不知道闹出了什么。

徐成器看着外面的景象啧啧称奇,嘴角抿了一抹笑:“啧,这又是怎么了?”

看着徐成器朝那面走去,薛嘉下意识地跟着走了几步,却被顾怀裕在一定的范围外拉住,对着他微微摇了摇头:“我们先看看再说。”

“叫你多管小爷我的好事!”站在街心当中冰冠玉面、一袭紫色华衣的公子哥刷地甩开折扇,神情肆意张扬,眉梢眼角微微红润,更添几分凌厉妩媚。[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在他脚下,一个衣着素色、书生形状的青年被一群护卫围起来推搡到地上,肆意拳打脚踢,打得那书生毫无反抗之力,只能抱住头护住脸缩成一团,惹得周围百姓指指点点。但即使是这样,听到那公子哥这么说,书生还是抬起脸硬气地大骂:“可谁让你强迫他人做这等不耻之事!你就是个荒唐糜烂、不知羞耻的人渣!”

那公子哥听他这么骂,反倒是挑起眉梢笑了笑,抬手一摆制止了那些护卫的动作,就在围观的那些人以为他要停手了的时候,就见他直接过去,一脚踩在了书生的脸上,显然力道极大,疼得书生脸皮扭曲,双手拼命推他却丝毫无法撼动。

那书生也是硬气,那公子哥明明下脚极重,还把一脚踩在了他的脸上,分明是把他的尊严都一并踩在了脚下,可他却能硬生生地忍住一声不吭,再疼都没叫出来。

那些侍卫见那公子哥自己上脚都退开了几分,露出了原本的包围圈,让徐成器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被人踩在脚底的人。

那人徐成器是认识的。

是淮城近年来首屈一指的寒门才子,这次上望京来参加秋闱的平民学生,张瑾书。

张瑾书这人在一众学子里口碑极好,才华横溢人品正直,写得一手好骈文,字里行间极有风骨,只是性情有些太过强硬,太讲原则宁折不弯,说得不好听些便是有些顽固不化。

徐成器是个喜欢变通的人,因此不是很喜欢他这一点。

如今见他被人当街殴打,心下已有几分猜测,猜想他必定是因为看一些事情看不过眼,得罪了本不必得罪的人。

果然,听那华服公子对着被他踩在脚下的张瑾书冷笑了一声,眼角的妩媚愈发邪肆:“真不知道哪里来的你这样食古不化的书呆子!想讲道理,好!我就和你讲讲这道理!我出入的本就是青楼酒肆烟花之地,爷我花了该花的钱,想怎么样自然由得我!我一没作奸犯科二没祸害良家,你有什么立场来管我的事情!你有什么资格?”

大约是他脚下的动作有些松动,张瑾书一把掰开他的脚,从一旁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道:“即使是青楼女子,也不是自愿卖身于此,她们的身世本就凄惨,你又怎能做出这样的举动来羞辱她们?”

这事情起因其实很简单。

张瑾书并不是一个迂腐的人,自从来了望京之后,虽然一心研读经史,但也常会出门来看看世情。这次出门正好遇到了一群仰慕他学识的学子,那群学子想来望京里最出名的群玉楼来见识见识,强行把他一同拉来。张瑾书只是随人前来坐坐,打算听听曲子,并没想做什么,却没想到在这群玉楼里遇到了两个熟人。

之前张瑾书前来望京,却在临进望京内城的时候病倒了,临时投宿到一户人家里养病。这户人家的父亲是个赌鬼,全靠妻子维持生计,膝下只有两个女儿,是一对双生姐妹花。这次容张瑾书住宿也是为了能得些钱财。

张瑾书病得不严重,养了几天就好多了。张瑾书临行前,那个平日里操劳过度的妇人却病倒了,张瑾书于心不忍,虽然自己行囊平平,却还是又拿出了一部分钱财留给了妇人,让她为了女儿好生调养。

却没想到,没过多少时日,那对双生姐妹花就被卖到了青楼里,可她们的岁数还不到十三岁!想也知道是她们的父亲把她们卖到了这种作践人的地方来。这种事情张瑾书本也管不得,他和那对姐妹花不过是路过的情谊,更何况他也没有钱财赎人,更别提养活这两个女孩子。

只是这次他来了群玉楼正好看到她们,知道她们还没有挂牌,偏偏眼前这人想要玩弄小女孩,花重金买下了这对姐妹花,把她们带到了房间里。张瑾书如厕回来的时候恰恰听到了房间里发出惨叫,听着声音熟悉,一时没忍住闯了进去,就看到在那华丽的房间里,这对姐妹花被脱光了衣服,浑身用绳子绑了起来,眼前的这个华服公子拿着鞭子在“调|教”她们!

张瑾书看到这副情景顿时觉得血都涌到了头上,即使马上就被刚刚一时不察没拦住他的侍卫给扔到了门外,也忍不住站在外面破口斥骂起了这个人。许是他骂得过于恶毒,气得里面那人直接带着人把他扔到了楼外面!

而和他一同前来的那些学子里竟然没有一个敢于为他出头。

此时那华服公子伸手正了正自己的发冠,眼角挑起,却是笑了起来:“哈,凄惨可怜?可在我看来,她们不过就是一些入了贱籍的下贱之人,只要我有钱,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哪怕是我当众把她们剥光了鞭打,那也是我心情好!你说这地方肮脏,可你不是照旧也来了,做出这副义愤填膺的模样给谁来看?真是十足十的伪君子!”

听到那公子哥嘲讽意味十足的话语,张瑾书气得脸色发青,当街长身直立起来,伸手一拂宽袖,拍拍身上的灰尘,逼向那公子哥的目光似是能喷出火来,声音破空掷地有声:“尔等纨绔,卑劣小人,羞于与尔同街为伍!”

那华服公子的脸色霍然沉了下来!

他脸色一放,对着那群护卫指着张瑾书,眼神冷厉:“给我往死里打!”

张瑾书到底是誉满望京的才子,在望京学子中备受推崇。到了这个份儿上,徐成器自然不能再袖手旁观,他登时上前几步,走到围观的圈子附近,对着那个华服公子喊话到:“住手!”

这个人他也是认识的。

不光徐成器认识这人,就连顾怀裕和薛嘉也是熟悉的。

这个身穿华衣、高傲张扬的公子哥,正是萧焱。

薛嘉盯着不远处的那人,从前的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脑中瞬间嗡嗡作响,手掌却慢慢攥紧,短短的指甲都掐到了手心里,把手掐得生疼,让他不禁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顾怀裕第一时间发觉了薛嘉的异样,抬手举起了薛嘉的手,用力地把薛嘉攥紧的手指缓缓摊开,免得他伤了自己。顾怀裕眼睫微垂,目光如水一般沉了下来,对着薛嘉轻声道:“嘉儿,莫慌。迟早有那么一天,我会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如今他和薛嘉易容换面,即使与萧焱当街见面,也相对不相识。

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他却没有一刻忘记。

他必不会放过这人。

徐成器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似是和张瑾书一伙、看着义愤却怕惹祸上身不敢吭声的学子们,绕过那些零零散散地站在四周看热闹的百姓,走到萧焱眼前来。

萧焱这会儿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根马鞭来,看见徐成器过来,冷喝一声,马鞭往地上啪地一甩,登时在徐成器面前扬起尘土来:“怎么?你也想多管闲事?”

徐成器笑眯眯地看着萧焱,摇了摇头,摆手道:“非也非也。我并非是为了此人出头。只是此人从淮城而来,却能誉满望京,在士林中颇有口碑,可见确有让人敬佩的地方。如今你们在花楼前闹得这般不可开交,他不过寒门里出来的一介光棍,倒也没什么,可你要是真的把他打坏了,怕是对萧家的声誉大大有损,想来太后她老人家也不会太开心。我实在是为了你着想啊。”

徐成器的母亲是长公主,虽然与太后不甚亲厚,但到底时常出入宫廷。若是徐成器想,自然能让此事立时传入太后的耳朵里,至于事情从哪个角度来说,自然也是看他的意思。

萧太后按辈分来算是萧焱的姑姑。听到徐成器搬出了太后,萧焱脸色愈发地难看,他盯着徐成器看了半响,眼神就像是一条毒蛇,看得徐成器都不禁皱起眉来,萧焱终于哈哈大笑起来。就在所有人都感到纳罕奇怪的时候,萧焱猛不及防地对着徐成器甩出了马鞭,破空朝徐成器摔了过去――

摔在了徐成器旁边的空地上。

马鞭溅起的灰尘落在了徐成器的鞋子上。

这鞭子要是打实了,非得把徐成器打得破相了不可。这回就连徐成器心里也猛地一跳,蹭地一下子落回了胸腔里,这让徐成器这个难得动怒的人都忍不住放下了脸色:“萧焱!我看你就是个疯子!”

萧焱看见徐成器这般脸色笑得更加开心,当街随意地笑起来,随手就把手上的马鞭扔给了底下的侍卫,伸手拢了拢自己的头发,把头发拢到了脑后,神情反倒渐渐地缓和下来:“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可是每每看到你这幅模样,我还是会觉得简直妙不可言。看见你不高兴,我就觉得心里痛快多了。”

徐成器冷冷地看着他:“我看你就是个以他人的痛苦为乐的牲口!”

萧焱活动了一下筋骨,看着手下人牵来的马匹,瞬间踩着马镫上了马,对着徐成器粲然一笑,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薄唇微弯,看着十分的妩媚:“不错不错,骂得不错,左右痛快的是我,让你嘴上出出气也罢。算了,本想来这里找个乐子,却被人生生地败了兴致,今日我就不奉陪了。驾!”

之后萧焱看都没看被扔在一边的张瑾书,直接当街驾马扬长而去,路上行人纷纷避道而开,让他一人一马疾速奔走了。

在萧焱驾马而去之后,顾怀裕牵着薛嘉过来对着徐成器略一点头,就走了几步走到张瑾书面前,对张瑾书拂袖摆向徐成器,温言款款道:“在下和这位徐公子是一同出来的朋友,仰慕瑾书兄盛名已久。在下府邸离这里不远,如今看瑾书兄衣衫狼狈,不若前往在下府邸换洗一番,整理一下仪容。”

他可是听闻,这位张瑾书不禁文采出众,对于地方治政也是很有见地的。

68.共食

大虞的科考和朔国有所不同。(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大虞科考分为乡试、会试、殿试三级。乡试每三年在各城内城举行一次,在虞国是在春季举行,被称为是春闱。只有通过了童试的生员才能参加春闱,通过乡试后被称为是举人,举人中的第一被称为是解元。

会试是在乡试后第二年的秋季,在望京礼部举行,因此既被称为秋闱,也被称为礼闱。参加会试的是通过乡试的举人,通过会试的被称为贡士,贡士中的第一名被称为会元。

殿试是最终直面帝王的考试。参加殿试的是通过会试的贡士,通过后称为进士。殿试分三甲录取,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一甲录取三名,第一名称状元,第二名称榜眼,第三名称探花。

朔国科考与虞国类似,其与虞国不同之处就在于,朔国的乡试是在秋季,被称为是秋闱;而会试却是在春季,被称为是春闱。时间恰与虞国相反。

另外一点就是,虞国科考中有一类惯例,下放给各大城池一定的名额,择取城里最为出类拔萃的人才,可以不通过乡试直接前来望京参加会试,从地方上直接荐才到中央。各大城池名额不同,大约五到十名不等。这种制度也被称为“察举制”。朔国却是没有这种惯例的。

一般来说,能不通过乡试而直接被“保送”到望京来参加会试的人,都是各地德才兼备、极有名望之人,往往在同类学子中更为出众。而张瑾书就是淮城这次通过“察举制”推荐到望京的人才之一。

顾怀裕早就听说过这个人,对他的行为处事很有好感,最近一段时间正打算结交一下这人,没想到正好让他在街上赶上了,自然就顺势把人邀到了家中。

室外日头将落,待张瑾书换洗了一身干净衣服出来,带了淤青的脸上也敷了一层淡淡的药膏后,顾怀裕早已经在室内摆好了涮锅,与徐成器四人围着桌子席地盘腿坐成一圈,桌上配着清凉的酿酒,四个酒樽都被满上。

张瑾书过来的路上就听说了他们几人的身份,如今也没有多加推辞,直接一摆衣尾,在桌前款款坐了下来,方才在街上的气愤之色散了许多,拿起桌上的酒杯对着顾怀裕三人敬举:“没想到几位原来就是长公主的公子以及公子肖门下的景公子和卫公子,方才还要多谢徐公子的解围。只是在下不曾见过各位,如今能结识各位实在是一件幸事,在此先自饮一杯。”

说罢,张瑾书就抬起酒杯一饮而尽。

方才这人分明被萧焱踩在脚下折辱,而这一幕被他们几人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这人却没有妄自菲薄或是恼羞成怒,反倒是坦坦荡荡地提出来道谢,这份心性倒是不错。(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顾怀裕笑了笑,目光里透着两分欣赏,也跟着举起酒杯道:“不错,今日我们四人相逢便是缘分,别的不说,当先浮一大白才是。”

徐成器和薛嘉笑了笑,也跟着抬手满杯而饮。

既然见张瑾书并没有避讳此事的意思,顾怀裕也就跟着说道:“不知道瑾书是否认识今日那个穿着紫色衣服的公子哥?”

张瑾书摇摇头:“之前并没见过,我只听说他好像姓萧。”

徐成器毫不客气地把盘子里的菜蔬倒进锅里,一边接话道:“瑾书不认识他也不奇怪,他就是这满望京里数一数二的纨绔,头一号的疯子,太后是他姑姑,他就是萧门里的那个萧焱。”

张瑾书脸色霍然一惊:“他就是那个打死了廷尉府少爷的萧焱?”

萧焱的名声基本上是坏到了家了,就连张瑾书这等初上望京的人都听说了萧焱几年前打死了廷尉府公子却没偿命的事情,望京里提起他简直人人恨不得避而远之。

徐成器略一颔首:“不错,就是那个萧焱。”

“萧焱这人仗着有萧老太君撑腰,在满望京里飞扬拨扈无所不为,得罪的人不在少数。只是这人横起来不要命,所以望京里人人都觉得他是个疯子。我看他精神确实也有些问题。这种人虽然一时奈何不了他,但他迟早是要遭祸的,说不定哪日就横死了也未可知。”

张瑾书知道徐成器这是在安慰他,也是向他示好的意思,于是也道:“望京里权贵众多,丞相门前尚且七品官,主街上人来送往,哪知道会得罪什么样的人呢。其实我也知道今日惹到这人怕是有些不妥,只是实在有些看不过眼去。”

徐成器道:“哦?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惹到了瑾书,我们可有能帮扶的地方?”

张瑾书叹了口气,把自己遇上的这桩事缓缓说叙述出来,语气不无帮不到人的惆怅。

顾怀裕听他说出这件事的因果,对着张瑾书的眉目舒展开来:“如果是这件事的话,我看倒是有解决的办法。”

张瑾书顿时看向了顾怀裕:“景行有什么想法?”

顾怀裕略一颔首:“瑾书不知道,其实我认识这群玉楼的主人,这群玉楼是我一个朋友的产业,有些事情,明着不好做,暗地里想些办法还是可以的。”

徐成器睨了顾怀裕一眼,眼角微弯,眼里似笑不笑:“你这说话就不能痛痛快快地说出来?什么叫明着不好做,什么又叫暗地里想办法?”

顾怀裕斜斜瞥他一眼,没理会他,直接对着张瑾书道:“这件事据瑾书说,那个萧焱已经把那对姐妹买了下来,我们确实不好再插手,明着得罪这样一个行事无所顾忌的疯子并不划算。不过如果想救人的话,我倒是有个办法。”

“我和群玉楼的老板还是有几分交情的,我可以向他出这对姐妹的身价把人赎走,然后让他对萧焱诈称那对姐妹无意中食用了不该食用的食物中毒暴毙,私底下把人给换出来。之后我会替这对姐妹安排新的身份,让她们到我夫郎这两年在京郊新办的女子学堂里学些才识和手艺,日后可以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群玉楼的主人他的确熟悉,其实就是欧阳建。

五年前,欧阳建冬夜里替沈岸华挡了一刀,当时他就看出了这两人确实有情,纵然之前再有什么误会,这次怕是也要重归于好。后来欧阳建偶然间还对他透露出口风,说是要随沈岸华前去望京,留在云城的生意还要蒙他看顾一二。只是他没想到,过了没多久,也不知道为什么,沈岸华好像并未和欧阳建商量,就撇下欧阳建自己一个人回了望京。那时他正逢薛嘉被人掳走一事,根本没心思理会他们两人之间是出了什么问题。可等他找回了薛嘉,从西海上重新归来之际,欧阳建已经处理完云城这一摊事,也前赴望京了。

等他在云城的势力依靠西海上的资源站稳了脚跟,按照公子肖的意思前来望京拓展产业,才在望京和欧阳建重逢,重新联系上了这人。那时他才知道,沈岸华大约是有所顾虑,才放下了欧阳建自己回了望京。可是欧阳建为了追夫,后脚就跟着沈岸华来了望京。如今欧阳建明面上和沈岸华并没有多少联系,私底下到底如何顾怀裕也是不得而知。

至于群玉楼,是开在望京皇城直道外唯一的一家秦楼楚馆,望京头一等的风雅之地,堪称是望京的一面招牌,原本也不是欧阳建手底下的产业。也不知道欧阳建到底用了什么招数,最后竟然把这楼给盘了下来。既然群玉楼现如今在欧阳建手里头,这件事情自然就好办多了。

张瑾书沉吟片刻,脸上有些犹豫:“这个办法很好。只是,如今我囊中羞涩,没有多余的财物,出不起这对姐妹的身价。若是让景行来出,又怎么好意思呢?”

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的薛嘉这时眉眼微笑开口道:“瑾书若是这样想就不对了。好事天下人人可以得而做之,别的我们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如今眼见有两个年龄尚幼的女孩将要遭到一个心性疯狂的疯子荼毒,我们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重要的是要先把人救出来。既然如此,是瑾书来出钱财,还是我们来出钱财,又有什么区别?”

张瑾书虽然好读经史,可不代表他是个不通世情的人。虽然性情耿介固执,可在待人接物的礼数上,该有的他却一分都不差,不然也不会才来望京数月就有这般高的声望。他也并不是一个完全视钱财于无物的人,这事情本来是他挑起来的,人也是他要救的,自然不会觉得顾怀裕夫夫给他出钱赎人是理所应当的。

“可是此事本是与我有关,你们才会牵涉其中。我什么都没做,全仰仗你们三人帮我,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薛嘉淡淡一笑,继续劝道:“钱财乃身外之物,更何况我们本是行商之家,一些钱财对我们而言本不算什么。可是天下之大,我们能同桌而食,就是一种缘分。那对姐妹的母亲对瑾书有留宿之情,有因有果,瑾书因此和她们结缘,所以想要救她们。我们既是瑾书的共食之友,出钱赎人一为帮人,二也是为了朋友,瑾书就不必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了。”

旁边徐成器朗朗一笑,一边涮了涮碗里的肉,一边跟着说道:“就是就是,钱财怎么比得上情谊重要?今日我们和瑾书相识,做好事当然也不能少了我,这钱我也出一份。”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张瑾书自然不能再回绝。他便也放宽了心态,举起满上的酒樽对着三人敬酒:“既然这样,谢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今日情谊,瑾书会记在心上。”说罢,张瑾书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顾怀裕眉毛一挑,心里暗道这张瑾书倒是有几分意思。他心念一转,随后叹了口气:“人我们倒是可以救出来,只是望京里有萧焱这等人的存在,总不免会有其他的人遭到祸事。”

张瑾书点头,话里也带上几分推心置腹的意思:“不错。我看如今的律法有些涣散,免不了一些可以钻的漏洞,也是该好好地整顿刑名了。”

顾怀裕之前只听说过张瑾书文采出众,没想到他似乎对刑律方面也有意思,语气里带着几分感叹:“原来瑾书对刑法也有所涉及,实在是涉猎广泛。”

张瑾书从锅里夹出一筷子蔬菜,摇摇头笑道:“哪里,我对刑律方面涉猎不深,只是略有所懂罢了。不过我在淮城有几个至交好友,他们都是有真材实料的人,这次也一同随我上望京来参加会考。其中有一个朋友最好研读刑律方面的书籍,对修改编写刑律最有兴趣。”

顾怀裕眸光一闪:“哦?不知道瑾书的这位友人叫什么名字?”

张瑾书道:“我那位朋友姓傅,名唤君华。”

徐成器有些惊讶:“是淮城那位有‘阡陌相逢人如玉,君华一度公子傅’之称的傅君华?”

69.君华

“是淮城那位有‘阡陌相逢人如玉,君华一度公子傅’之称的傅君华?”

大抵是因着肖容敛的缘故,时下世人最为推崇的就是君子端方、温润如玉这种类型的公子。[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身在闺中的那些小儿女,心里往往也最为仰慕这种形象:白衣翩然,走动从容,举手投足之间风骨天成,侧面回身,面容姣好,只留下半面侧弧。

公子肖与顾怀裕同年,时年二十四岁。而傅君华如今却已是而立之年了。若说是肖容敛引发了望京乃至全大虞白衣公子的风尚,那傅君华就是风气还未起之时就已成气度的人物。

说起这号人物来,好打听奇闻异事的徐成器怕是知道的最清楚。

傅君华,淮城人士,母家寒微,身世很是有些奇特。

大虞律法不禁纳妾,但娶妻却只能娶一位。虽然民间有俗称的平妻、侧妻,地位要高于一般的妾室,但律法上却是不存在这些的。大虞的律法到了本朝只承认正妻为妻。

傅君华其父本来是淮城颇有地位的人家里的少爷,但不知道是出于何种怪癖,极爱“娶妻”。虽然名义的妻子只有一位,明明还可以再纳妾,他却偏偏在私底下捏造了许多户籍出来,编出了许多寒门身份,并蒙骗了不少小户甚至是贱籍女子,与她们“成亲”,娶了数位“正妻”,并且用不同的身份和这些“正妻”生下了不少“嫡子”。

骗一个人可能骗一世,骗一群人可能骗一时,却绝不可能骗一群人骗一世。时日一久,傅父的骗局也就被戳穿了,这人的名声最后也在淮城坏透了。

当时这件事在淮城盛极一时,传得沸沸扬扬的,甚至都传到了望京来。后来徐成器刚一听说这件奇事的时候,还为此事失笑不已。虽然从道德上来看,这个男人祸害了好几个良家女子,行事确实可恨,但是徐成器觉得这个男人能骗倒这么多女子来做他的“正妻”,光从骗术上来说确属一流,脑筋倒是挺聪明的,可惜就是没用到正道上去。

而傅君华,就是其父在外面骗到的一家小户女子为他生下的孩子。

傅君华母亲倒是一个很有气节的女子,虽然出身贫穷,但却不肯与人为妾。只是她没想到自己以为是嫁于人做了正妻,结果实际上自己却是做了别人的外室。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后来事发,傅母极其愤慨,直接把再度上门要接走孩子的男方家人都扫地出门,立誓与傅父断绝关系,并改子为母姓,从此闭门悉心养子,再也没有嫁人。

而傅君华的那位父亲,虽然算是犯了律法,可是这种事例在开朝以来就只有这么一例,并无前例可循,也没有具体的判法。最后此事因为过于出奇闹到了淮城的刑狱司,刑狱司无法判决,只能在协商之后罚了傅父一大笔钱,并让他承担起抚养所有与骗来的女子所生之子的费用,所有被骗女子在自愿情况下都可与傅父断绝关系,此后另行嫁娶各不相干。

那些女子都以为自己嫁人为妻,可结果到最后自己只能为妾或者改嫁,一生可能就此毁掉,可实际上傅父到最后也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惩罚。

这世道对女子未免有些太不公平。

可能就是这个缘故,被傅母养大的傅君华对于律法刑名之事也格外地有兴趣些,平日里也最喜欢钻研这方面的学问。

傅君华十五岁过童试,十七岁过乡试,并一举夺得了淮城解元。之后本可奔赴望京参与秋季的会试,但因当时傅母病重没有前往。后来傅母病逝,傅君华诚心守孝三年,不知何故没有再去参加会试,一直留在了淮城。淮城城主爱慕他的才华,他因此投到淮城城主门下,受淮城城主破格聘用为城主府长史,为城主处理府内事务,并撰写诸多事务文书。

傅君华进一步没有参加科举考取功名,但是他的才能却是一日日展现于世人面前。傅君华参与过淮城好几桩出名的官司,其中最有争议性的一桩,莫属他曾为一桩官司里的犯人做辩护,写了一纸立意出奇的万言书讼状。

在淮城以前有一桩旧例,说是一家大户人家的少爷因为性情暴虐打死了发妻,被发妻家里人直接告到了淮城的刑狱司来,刑狱司最终因伤害罪判决犯人入牢七年,并赔偿了犯人正妻家里足够的补偿金。

后来傅君华就任淮城城主府长史期间,遇上了这么一桩类似的案子。说是一户大户人家的少爷因性情暴戾平时常常殴打房里人,有时也会殴打正妻,结果一次和正妻争吵后下手较重,被正妻一时奋力反抗用剪刀戳死了。此案也由淮城刑狱司受理,最后那个女犯却被判处了绞刑。女犯家里人不服判决,因此翻出之前的旧例在坊间散布流言,抨击淮城刑狱司收受了女犯夫家的贿赂,导致判案不公。

因为两案时常不过两年,很多百姓尚且记忆犹新,导致此案在淮城引发了诸多谣言,当时甚至有百姓自发组织起来跑到淮城刑狱司门口扔菜叶和臭鸡蛋来表示抗议。

这个案子和傅君华本是没什么关系的,淮城的刑法断案本不属于他管理的范畴。但他多年来潜行钻研大虞刑律,在比较两个案子之后认为案件的判决并不妥当,便在刑狱司迫于压力再次审判这个案子的时候,担任女犯的讼师为女犯辩护,并写下了那封极为出名的万言书。

整封诉讼的观点简洁明了,却入情入理。他认为,以律法来看,夫殴打致妻死是故意为之,夫殴打妻在其妻反抗之下致死却并非故意,既然前者可以以伤害罪定罪,后者又怎能定以死罪?后者判决是否失之过重?

若有人在街上行凶,直接打死了行人,尚且还要以命换命,如何夫杀妻就可以不必偿命?若是刑法一律按此,若有男子想要杀死一名女子,是否只要将她求娶回家就可任意打杀而不受重刑?反之,若是对方反抗反会受到死刑?若果真如此,嫁为人妇性命便可任人糟践,那天下所有闺阁女儿谁人还敢出嫁?

万言书中的最后一句原话最后更是流传遍了整个大虞:“若是不幸未能得遇良人,又不能得大虞例律庇护,天下何人安敢出嫁?”

这纸万言书合乎情理动人肺腑,据说当时围观百姓闻言无不纷纷落泪。

面对民情激愤,最后刑狱司不得不改了判决,原判的绞刑最终被改为流放。

傅君华也因此一案而名震大虞。

傅君华本就是形貌俊朗举止从容的名人雅士,又受淮城城主的倚重,年过弱冠之年尚且没有成亲,在此案之后更是因为对女子的尊重爱护受到了淮城诸多姑娘的追捧,恨不能以身相许,只是没想到如今他已年至而立却还没有成亲。

在食毕送走了新结为友的张瑾书和心满意足的徐成器之后,从张瑾书那里知道了傅君华竟然现在还没有成亲,顾怀裕忍不住有些稀奇:“以傅君华这样的人才,即使没有高门大户的背景,肯定也少不了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做他良配,他竟然到了这个岁数也没娶妻?”

顾怀裕心里暗搓搓地想,这样大的岁数不娶媳妇儿,难道是身有隐疾?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顾怀裕就暗暗地唾了自己一口,想自己真是被徐成器那厮给带坏了,想问题的脑子都和他一条路子了。

薛嘉看了顾怀裕半响,像是完全看透了顾怀裕的念头,忍不住哑然失笑:“你想什么呢?古时就有高人隐士一生不娶,最后入深山隐居修行,并终老于此。傅公子品性高洁,想来是真正的君子高士,觉得独身一人更为洒脱,所以才不愿意迎娶家室,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顾怀裕忙对着薛嘉笑了笑:“嘉儿说的是,天下这么大,世上多的是奇人怪事,这的确也没什么奇怪的。我们不说他了,这几天市面上已经有了从淮城运来的小金橘了,我记得你最喜欢吃这个,今天我在外面买了两筐回来。”

薛嘉心头微暖,朝着顾怀裕露出浅浅一笑:“你倒是还记得。”

顾怀裕凑过去亲昵地亲了薛嘉的侧脸一下,眼里浸着笑意:“我当然记得。”

这会儿下人递过来水盆,顾怀裕把薛嘉的手拉过来浸到水盆的温水里,耐心地用皂角把两个人的手洗干净,用毛巾给薛嘉细致地擦了擦手,之后又随意地给自己手上抹了两把,就拉着薛嘉坐到了小隔间矮桌的软榻上。

矮桌上已经按照顾怀裕的嘱咐用雕花冰盆摆好了一小盆小金橘,小金橘浸着水光,看着金灿灿圆滚滚得十分可喜。顾怀裕捏起一个小橘子剥皮,片刻就剥出来一个晶莹剔透的橘团子,顾怀裕伸手掰开橘瓣,一半填到薛嘉嘴里,一半塞到自己嘴里。

看着薛嘉乖乖被他投喂,把嘴里的橘子吃下去,眼睛笑得都眯了起来,顾怀裕一颗心就好像浸在了温水里,软得一塌糊涂,干脆按照心意把人给揽进怀里,直接把唇堵上,舌尖探进去和薛嘉纠缠在一起,尝到了一嘴橘子味。顾怀裕一边抱着人亲昵,一边把手从薛嘉的腰际探了进去,摸到了薛嘉的背后,把人好一顿揉捏,才心满意足地把人放开。

即使过了好几年,薛嘉到底还是被他揉捏得耳尖泛红,看得顾怀裕更是喉头滚动,恨不得直接把人给压倒在身下:“嘉儿,你说你怎么这么好呢?怎么这么勾人呢?真是恨不得把你向橘子一样直接吃在肚子里。”

从此就骨血相融,永不分离。

薛嘉毫不躲避地直视着顾怀裕的眼睛,眼里的笑意越发温柔,就这么和顾怀裕眼睛对着眼睛看了许久,才缓缓道:“那就吃吧。”

70.深爱

天空中乌云缠绕,云层呈现出浅淡厚薄不一的灰色,蒙蒙地罩在望京的天空之上,眼看着就是下雨的天气。(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空气里开始飘飘洒洒地撒下雨丝,雨滴滴滴答答地打进青石路板上的凹洞里,顺着倾斜的青石板缓缓蜿蜒流下去,而路上行人纷纷顶着伞往家里赶。

穿着玄黑金纹紧身劲装的英武男子撑着青玉柄的骨伞匆匆地走进府里,等跨进了自己的庭院的时候,就对着身后的几个同样身着玄黑劲装的下属一摆手,示意让他们止步离开。他前脚刚一进门,后脚院门就被训练有素地关上了,一点多余的声响也没发出来。

等他走到堂阶前的时候,跟着他进来的随从为他把门打开,随后从他手里接过那把伞,在廊前好生好生收了起来。他站在门前,还没走进去便侧过脸,对着门内外的几个随从淡淡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和公子单独呆一会儿。”

“是。”几个人都垂首应声,门里站着的侍从在他走进去后为他关上了门,随后相继退了出去。

坐在厅堂正中案几之后穿着宽松白袍的年轻男子握笔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后把笔搁在了案上,眉眼抬起看向玄装的男子,一双淡如远山的眼眸中流光转动:“你回来了?”

“恩。这几天雨大,内城怕是会有地方存了积水,需要调一些兵出去看看情况,我今天去营里去调配了一下这个事情。”玄装男子边说边脱下了自己的外袍,一边朝卧房走去,“回来的路上衣服被雨打湿了,我先去换了衣服就过来。”

坐在案后的白衣男子点点头,一边从案几上拿出了另一份资料,不动声色地继续看下去。看了一会儿,大约是觉得有些口渴,他伸手出去,想要拿起案上的茶杯,结果还没拿到手,就被人挡住了。

挡了他的那人先他一步拿起了茶杯,试了试手里的温度,皱着眉对他道:“水都冷了,冷茶喝着不好。怎么不让人给你重新泡一杯?”

白衣男子抬眼淡淡看他一笑:“我忙忘了。又不是什么要紧事。”

那人仍旧皱着眉:“你身边的这几个人也是不当心,不就是白旻出去了几天,什么也想不到,这么不经心都打发了算了。”

白衣男子淡淡笑了笑安抚他:“好了,不就是一杯茶的事情。你也说了,之前是白旻在我身边伺候得太好了,所以他走了别人一时间不习惯。反正白旻过了这几天就回来,先把人留着吧。”

说到这里,白衣男子对着对面那人抬眼一笑,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戏谑,眼中流光一转,一个平常的眼神里闪动着莫名的光华:“别人伺候不好,那不如你来?”

对面那男人声音低沉下来,顺着话头说下去,语气里充满愉悦:“好。我来伺候你,为你端茶倒水、穿衣梳头、铺床叠被可好,阿敛?”

肖容敛看着他,眉眼微微一弯,渲染出些许温暖的味道:“都好。”

肖容敛的容色本就惊艳,五官清俊,且气质格外地清冽,再加上他这人平时堪称冷漠严肃不假辞色,对着外人眉眼间的神色都是淡淡的,此时他对着方麒佑的眉目间的神情带着些许暖意,目光微微流动几乎能摄人心神。

哪怕方麒佑早就看惯了肖容敛的这副神态,在望京的日子里更是与他同床共寝日日相对,此时也禁不住呼吸一滞,眼中不由自主地宣泻出深沉的迷恋来。

心神牵动之下,方麒佑忍不住隔着案几直接伸出手去,挡在肖容敛的眼睛前,声音带着隐忍的克制:“阿敛,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好看。”

我怕我一时间忍不住,直接把你给办了。[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真想把你给藏起来,除了我谁也看不到你。

肖容敛:“......”

等方麒佑端着沏好的新茶搁到案几上后,肖容敛刚给一个人的资料做完注,刚刚把笔搁下,取过来另外一个人的资料。看到他把茶端上来,肖容敛也没再看资料,直接拿起来抿了一小口。

方麒佑语气里带着温柔的宠溺:“水还是有些热,小心烫。”

“恩。”肖容敛淡淡地应了声,又继续小小地抿了一口。他一向比较喜欢喝水温热一点的茶,方麒佑在他身边的这些年,对他的喜好可称得上了如指掌,对给他沏茶这件事不能更得心应手。

方麒佑从卧房里找出来肖容敛平常梳头发的那把黑檀木梳,绕过案几跪坐在肖容敛背后,一边把束着肖容敛一头长头的发带取了下来,一边对他道:“阿敛,你今天又在这里一坐坐了几个时辰?”

肖容敛眉目不动淡淡道:“大约两个时辰罢。”

方麒佑微微抿紧了唇,把肖容敛的发带搁到了案上:“那我给你通通头发。”

肖容敛可有可无地点点头:“恩。”

方麒佑伸手拢住手里的一头青丝,没有着急梳头,先是款款握着细细把玩,凝视的眼神中泛着温柔。

肖容敛在他眼里自然是无一不好,他全身上下的每个地方都被自己爱到了骨子里,尤其是这一头青丝,一头长发垂泻下来,放佛天生乌发如云浓密黑顺,好看到了极点。尤其是两个人欢好的时候,阿敛的一头长发被他压在身下,青丝迤逦铺陈在床榻上,再加上阿敛脸上带着情动时的薄红,鬓角有薄汗细细地淌入发里时,更是让他恨不能就这么抱着这人,永生永世绝不放手。

他的阿敛啊,怎么就能这么好?

方麒佑微微失神地想着。

坐在前面的肖容敛莫名心有灵犀地察觉到了什么,笔尖微微一顿:“......”

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方麒佑眼神缠绵地望着这一头长发,把檀木梳子从发根处通了下来,手劲有力又不失轻柔地给肖容敛梳头发:“这几天礼部基本已经确定了殿试的考题了吗?”

提起此事,肖容敛的眼光微微一凝:“不错。他们早就定好了好几个题目,就等着送到陛下那里让陛下挑一个出来了。”

方麒佑听到后微微冷笑了下:“怕又是些泛泛之谈的陈词滥调吧。”

肖容敛淡淡道:“礼部这些年一向这样。萧家的人控制了里面,就算是还有一些先帝时的老臣,也都奉行明哲保身的道理,是非能不沾惹就不沾惹。这些年每次秋闱出的题目都平庸得很,都是些空谈的论调,都不注重实干,陛下早就不满意了。”

方麒佑微微一挑眉:“如今礼部上达天听之前还要经你的手,后宫里的那位看着平静,怕是心里不会很高兴。”

提及萧太后,肖容敛眼神略微有些复杂。

萧太后是一个城府深沉心狠手辣的人不假,可却不见得是个固步自封目光短浅的人。她身为一介女流之身,眼光怕是看得比这天下的大多数人都看得远,行动力和控制力也远远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其实肖容敛心里对她还是隐隐有几分钦佩的。只是毕竟身后的立场不同,他们注定了不可能站到一起,肖容敛从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样的心思。

“陛下之前召我过去,对我说希望我可以给这次殿试的题目提一些建议。”

这里面的意思,便是让他更换下礼部提出的那些题目,自己再填几个符合虞承帝心意的上去。

方麒佑毫不清楚肖容敛到底出了什么题目就点点头:“你出的题目自然是好的。”

肖容敛:“......别乱说话。”

方麒佑闻言挑挑眉,缓缓凑到肖容敛的耳侧,灼热的气息呼吸在肖容敛的颈边,还没等肖容敛有所反应就直接凑了上去,在他脖颈边轻轻地啃了一口,之后又凑在刚刚啃了一口的地方反复地又吸又舔,动作温柔得不像话,让肖容敛的笔尖抖了抖,几乎有些拿不稳。

肖容敛轻声呵斥他道:“别闹。”

可惜方麒佑已经完全看透了肖容敛在他面前纸老虎的本质,这呵斥对方麒佑一点用也没有。他反倒笑眯眯地道:“怎么叫乱说话?情人眼里出西施,在为夫看来,阿敛本就什么都好,哪里都好。”

肖容敛脸色微微沉了下来:“虽然陛下如今与我关系密切,可是我们也当谨记分寸。你这样的意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若是流露到外面,必定会成为别人攻讦的借口。”

方麒佑一挑俊气的眉毛,眼光愉悦得很:“当然。这些话都是我的心里话,才会对阿敛你说,自然不会告诉外面的人。”

肖容敛眉心略略皱起。

方麒佑本就器宇轩昂才能卓绝,再加上性格桀骜不驯,有时候肖容敛看着他都觉得他像是一匹驯服不了的野马,还是那种纯种的血马。

有着最高傲的心气,最桀骜的脾气,从不曾在心里向任何人低过骄傲的头颅。

一旦妄图驯服他,就会被他摔个粉身碎骨。

而自己,就好像是天生注定了要降服他的马辔。只要自己还在,他就能服服帖帖地跟在自己身边,而不想着脱离辔头而去撒野狂欢。若是有一天,自己不在了,没有人能制住他,这匹马一旦失控,谁都拉不住后,他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不想看到的惨像。

想到这里,肖容敛微微地叹了口气,对着方麒佑淡淡道:“方麒佑,你听过余桃的典故吧。”

“昔日弥子瑕有宠于卫君,因此当他把自己吃剩下的桃子拿去给灵公,灵公觉得这是弥子瑕爱他的表现,觉得很高兴;可到后来弥子瑕色衰而爱弛,到了晚年灵公念及此事,想到的却是,他怎么能把自己吃过的桃子给我吃?弥子瑕也因此而获罪。”

“人的感情是这个世上最多变最捉摸不透的东西......”

还没等肖容敛说下去,方麒佑就一把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肖容敛的腰身,手上的檀木梳子别在了肖容敛腰间,随后又把脑袋搁在了肖容敛的肩上,声音有些闷闷的:“别胡说八道。不管人的感情有多么多变,我对你的心意都不会有变更的那一天。你不是弥子瑕,我也不是灵公。我会一直这样陪着你,到你七老八十的时候,还会在暖炉边,拿着这把梳子给你梳头发。”

肖容敛:“......”

我们说的是这个话题吗?

肖容敛不是铁石心肠,更何况他只是表面上看着对方麒佑淡淡的,并不是真的不把这个人放在心头上。若真是如此,哪怕这匹野马要脱缰,直接杀了便好,哪怕杀马的过程再怎么艰难,他也用不着赔上他自己——纡尊降贵地给这人做“马辔”。若不是真的意动,他怎会以男儿之身雌伏于这人身下?

听到方麒佑说,待他们七老八十,白发苍苍,垂垂老矣,这个人还会陪在他身边,为他垂发梳头,肖容敛莫名就觉得心里一哽,有些话也说不下去了。

肖容敛淡淡地叹了口气,哪怕明知道方麒佑不过是在转移话题,也没在继续说下去,只是从案上又翻出一个人的详细资料来,目光微微一顿。

文案上的名字他很熟悉。

傅君华。

肖容敛忽然就想起一件事来:“陛下的意思,大抵过了这次秋闱,就要在上清宴上为宁熹殿下相看驸马了。”

“别提这个。”方麒佑紧紧地抿着嘴唇,眉眼间隐隐带着几分肃杀。

一说起这个方麒佑心里就隐隐有火气窜上来。当年他还没有和肖容敛成亲的时候,那时宁熹才不过九岁,虞承帝竟然就有想让他的阿敛给宁熹做驸马的意思了。哪怕那不过是高高在上的帝王的一时意动,可是这个想法到底还是被方麒佑给看出来了,这让他后来每每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如鲠在喉。

他的阿敛天生就是这般的冷心冷清,看谁都淡淡的样子。要是没有他,要是他没有抢先一步把人给拿下,要是等阿敛到了如今这个岁数还没有娶妻,虞承帝怕是真的会把嫡长女嫁给他!而且阿敛想来也不会在乎娶的是谁,帝王下旨,他怎会拒绝?

一想到若不是他在阿敛的生命里出现得早,若不是他早早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肖容敛很有可能如今已经是别人的了,还会和别人肌肤相亲诞育子嗣,方麒佑心里的那把邪火就降不下来。

肖容敛揉了揉眉心:“方麒佑。”

方麒佑眸光沉了沉,手指不自觉地攥紧,在肖容敛的耳边低低道:“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若是我在那位置上,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不顾任何人的想法,我一定会毫无保留地信任你,绝不会让你有成为弥子瑕的机会......”

他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方麒佑!”

肖容敛厉声喝了他一声,随后整个人的肩头都松了下来,疲倦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和额角,一贯冷静镇定的眉目到底沾染上些许悲哀:“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走到了那一步,那我们之间也就完了!”

方麒佑抿了抿嘴角,始终牢牢地抱着肖容敛,声音恢复了一向的稳重,只是细细听的话,竟然能从里面听出来几分颤抖:“好好好,我绝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也绝不会再有这样的想法。可是你也不许再对着我说出这样的话来。”

只要你还活着一天,我就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所以哪怕是为了你心系的天下,你也不能离开我半步。

肖容敛觉得自己这会儿有些提不起精神来,实在不太想再看这些档案,他想,就当是放纵自己一次也好。

于是肖容敛缓缓放软了自己的腰身,慢慢朝着从后面搂住他的方麒佑的怀里靠去,难得主动地靠进了方麒佑怀里,头搁在方麒佑的颈弯处,手也握在了方麒佑交叠的双手上,一头长发铺在方麒佑的胸前,把自己完完全全地拢在了方麒佑的怀抱里。

方麒佑的眼睛里闪过惊喜的神色,也没敢趁着机会就动手动脚,只是放松了身体把人款款地抱在怀里,一颗心都柔软了下来。

就在方麒佑安安静静地把人抱了好久,都以为肖容敛睡着了,正在考虑要不要把人给抱回床榻上,又怕把人给弄醒了的时候,就听到怀里人低低地对他说:

“好。”

“只要你不起这样的心思,不论发生过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不是为了利用你。而是因为我始终,都爱着你。

71.阴私

鸿嘉十四年的秋闱的试题在试后迅速地传扬开来。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礼部没有想到,他们千挑万选拟了好几个试题,最后都被右相肖容敛拦截下来,填上了另外一个格外出奇的试题,还被虞承帝挑中了。

这个试题显然不是礼部想要的。

中心主题归纳起来只有一句话:

大虞国是否可以采用女官制?

秋闱过后,整个虞国石破天惊。

虞国虽然从没有过完整的女官制度,但并不是没有女官的前例可循。

宣祐年间,先帝曾亲笔御批准许一个女人入朝为官,并且这个女人还在户部一步步升上去,最终竟然坐到了左相之位,以女儿之身掌相位权柄,可称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个女人是开朝以来唯一一位女相,被人称为韩左相,韩暨。

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后族萧家的儿媳,萧老太君最宠爱的小儿子的妻子,如今的萧太后的弟媳。再加上她出身的韩家,也是望京里首屈一指的名门世家,以书卷学识传家,类似于云城的沈家,可谓是位高权重地位显赫。

但是在虞承帝周颢继位几年前,韩暨就因为卷入了当时的皇子夺位的风波里,被定罪为参与谋反叛乱,韩家上下全族尽诛。萧家因为当时的萧皇后首告有功而脱罪,韩暨在死前与萧八少爷和离,和萧家解除关系。没想到萧八这人重情重义,当时虽被形势所迫不得不与韩暨和离,却在妻子死后思念成疾,最终竟然病重而亡。想当年萧八也是轻裘玉带马蹄急、望京满楼招红袖的贵族公子,也是一时的风流人物,最后还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而死,倒是引起当时满望京的人们好一阵的叹息。

他们只留下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萧焱。

当年韩暨就曾系统地提出一套完整的女官制度,借鉴了姜国的女官制,按照虞国的实际情况加以改革,可是在当时遭到了极大的反对,没有推行成功。在韩暨死后,近二十年里再也没有人提起过女官一事,朝堂上再也没有了女官的身影。

满朝文武谁也没有想到,这次秋闱的试题又提出了女官制一说。这次虞承帝果断同意了肖右相提上去的试题,有脑子灵敏的人已经开始嗅到了不同于以往的气息,暗暗感觉风向要变了。

这次会试中,淮城的傅君华以新颖见解及清晰笔格被虞承帝从礼部定好的排名后破格挑选了出来,夺得了会试之首,会元。

之后殿试中,傅君华走过长阶跨过宫阁,一步步走到了全大虞最为尊贵的人面前,坐在殿下提笔破题,行文泼洒论述惊绝,合卷之后,当场就被虞承帝点为了殿试状元。

当虞承帝把傅君华的卷子公之于众之后,全场竟无一人质疑。

可见傅君华其才。

长月当空,夜色浩浩。

虞国帝都望京皇城,望天台下会客庭场,席天幕地地坐满了前来参加上清宴的望京贵胄及新科学子,另有一些在望京颇有地位的豪富人家里的年轻公子也受邀而来。(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也就是说,整个上清宴里,几乎包括了全望京所有有一定地位的年轻公子。

顾怀裕在望京经营了这几年,也得上是人脉广阔,他和薛嘉最后也收到了一份这样的邀请。顾怀裕已经听说了风声,知道这场上清宴主要是有想要给宁熹公主择婿的意思,像他这种既不是新科进士、也已经娶了男妻的行商去不去倒也不打紧,去了也不过是多一个添场面的,左右和他关系不大。

顾怀裕干脆抱着纯粹去看看热闹的心态拎着他家薛嘉过去了,毕竟皇室的邀请对于他这种人来说还是少见的很,也没必要推脱。想来望京里其他经商的豪富世家知道能被邀请过去之后,怕是都乐疯了。望京中能数得上的经商的豪门世家就有十几户,再往下数,门第差些的就更多了去了,对于这些人而言,皇室中人平时就算是想见一面也是见不上的,更别提出席同一个宴会了。若是这样的人家能尚一个公主,还是虞承帝唯一的嫡长女,的确能算得上一步登天。

到了晚上升灯的时候,宫城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琉璃灯盏,布好了各种玩乐的场地,望天台下更是宫人穿梭筵席流水,来客纷纷如期而至。

这会儿顾怀裕已经带着人坐下了,乘着没人关注悄悄从面前的案几上摘下一颗洗好的葡萄,剥了皮塞到了薛嘉的嘴里,笑盈盈地看着薛嘉,直把薛嘉看得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才揉了揉薛嘉的脸颊,微微笑起来。

满庭里人已经坐满,正当这时,就听宫人放大的声音传进来:“陛下驾到,皇后殿下驾到。”

顾怀裕转头看过去,只瞥了一眼就和其他人一样匆匆地出列跪地迎接。

这是顾怀裕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见到这位大虞之主。

虞承帝属于偏于英武的长相,眉毛浓密,眼睛深邃,鼻梁高挺,嘴唇紧抿,脸型也比较削瘦,只一眼看过去也会觉得这绝对是一副好长相,光看长相也能看出这人内里的不凡。而且他已为帝多年,仅是随意走来,哪怕已经有所收敛也能看出一身的威势。

这是天生的帝王之相。

顾怀裕只瞥了一眼就不由有所心折。不愧是肖容敛效忠的帝王。

顾怀裕坐的地方排地比较靠后,虞承帝很快就从顾怀裕面前匆匆走过,走到前面,携手皇后坐在高位之上,沉沉的声音从上面传来:“诸位平身。”

虞承帝身边的那位宫人应声传道:“陛下赐诸位平身。”

席上的人都纷纷起身回到座位上,虽然已经坐回去了,可是眼睛却都或多或少地朝着上面瞥去,试图再看一看坐在上位的皇帝皇后二人。

下面的人听不到,坐在上面的虞承帝看着下面密压压的一片人,转头对着方皇后缓缓道:“皇后,你看,这下面坐着的,都是我们大虞未来一代的青年才俊。大虞的朝堂民间都少不了这些人,以后的大虞,就要由他们来撑着了。”

方皇后由于保养得宜皮肤白皙,看着都不到三十岁,年轻得很。不过她出身于贵胄世家,从小就接受最好的教养,多年的皇后做下来,看着极为端庄得体,十分压得住场面。

此时她听到虞承帝的话,回首望向虞承帝,唇角微微抿起,带着淡淡祥和的笑意:“大虞以后是要靠他们不错,可大虞同样也少不了陛下。陛下如今正值壮年,正该提携提携这些青年才俊,撑起大虞这一片天。”

虞承帝淡淡地看了方皇后一眼,才道:“皇后说的不错。”

顿了一顿,虞承帝换了个话题:“这一路过来,皇后有没有觉得哪个格外出挑些?”

方皇后看了一眼下面离他们最近的两个人,身姿挺直一动不动,眼里却终于浮现了少许真心实意的笑意:“格外出挑的自然是有的,臣妾大约是心有偏爱,还是觉得是自家兄长的长子和肖候的孩子最好。”

虞承帝眉梢微挑,终于露出些许笑意来:“容敛自然是他们中间最出众最好的,别人自然一概比不上。不过你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容敛已经和方麒佑成婚,也只能看看别人了。”

说到这里,虞承帝顿了一顿,神情里多少带出些遗憾来:“若是如今他都没有成婚,和宁熹倒也算年纪相当,哪里还用再看别人,只是可惜了。”

方皇后唇角微抿,不动声色地道:“到底还是大了八岁,差得岁数有些大了。陛下也说了,容敛毕竟已经和小佑成婚,他们二人大婚后感情亲密和睦,更甚于一般的男女夫妻,我看着也很欢喜,想来陛下看着也该为他们高兴才是。”

看着虞承帝顺着她略略点头,方皇后微笑道:“而且现今底下坐着这么多人,满望京的青年才俊尽数汇聚于此,想来总还是有合适的。我们终归也还是要看看宁熹的意思的。”

提到长女,虞承帝脸上的神情柔和了不少:“不错,终归还是要让宁熹看看喜不喜欢。”

帝后二人说会儿话的功夫,场地中间的开场舞已经开始了。

开场领舞的舞姬是昭贵妃手底下管着的云韶府里最为出类拔萃的十二舞姬——云坊十二娘。

随着舞姬次第上场,场中广袖轻舞,笙歌曼曼,舞姬柔软的腰肢垂下,轻盈的脚步轻点,穿插流动衣袖交叠,十二人的舞姿缠绕绕成一团花团锦簇,风流涌动间恍若神仙妃子,看得在场几乎人人都目不转睛。

当在场诸人都凝视着美艳绝伦的舞姬的时候,只有顾怀裕的目光像是不经意地瞥过了在一旁配乐的乐组里的白衣琴师,嘴角带起了一点微笑。

那个白衣琴师神情清旷装束高洁,比起身周的那些乐师更显得出尘脱俗。

听说这个琴师是从云城来的,现下已经是云韶府的首席琴师,名唤夙琴。

可很少有人知道,这个琴师之前还有个名字,叫做冷音。

顾怀裕离上面隔得尚远,仗着没人关注他们这边,顾怀裕在案几底下拉过来薛嘉的一双手拿捏着,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细细抚摸着,一边摸着薛嘉的小手一边面带微笑地对着薛嘉普及八卦:“你看到上面坐在皇后下首的那个女人了吗?就是那个在帝后二人过来之前、前一步进场的那个女人。”

纵然前面跳舞的那些舞姬的舞技堪称精妙绝伦,可被顾怀裕把手一拉,薛嘉的心神迅速地转回了顾怀裕的身上,只是语气还有些迟缓:“你是说......昭贵妃?”

顾怀裕笑着捏了捏薛嘉的手:“恩,是她。之前我在徐成器那家伙那里听了些传闻过来,这个昭贵妃,身份很不简单。”顾怀裕顿了一顿,身体朝薛嘉那边倾斜靠去,脑袋和薛嘉依偎在一起,在旁人看来姿态亲昵却也不失礼数,放低了声音几乎贴着薛嘉的耳朵继续道,“她出身于萧家,是萧家嫡系的嫡女,在今上登上帝位后入了后宫,一入宫就被封为三品的贵嫔,之后一直坐到了贵妃之位。一般来说,坐到了一品妃位上的贵贤淑德四妃都是没有封号的,可她偏偏被赐封号为‘昭’,地位直逼皇后。可就是这般盛宠之下,她竟然多年来都没有产子。你说奇怪不奇怪?”

薛嘉脑子一转,转念间就想出了无数原因来,其中种种不外乎就是宫廷斗争的阴谋,里面必定藏了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思及此,薛嘉不由得皱起眉毛:“她既然被送进宫里,必定是被萧家给予厚望的,难道萧家也不怀疑?”

顾怀裕微微一笑:“不错,她入宫两年并非没有怀子,可怀了三次均滑胎了,委实奇怪。当时太医院查不出什么来,萧家在得到了今上的准许后,还特意为她遣送进宫一名妇科圣手,可也只查出来,说是她体质阴寒,天生不宜怀孕,但凡怀孕必定流胎。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薛嘉眉梢一动,若是萧家特意把家族里的嫡女送进宫去,在送进去之前不可能对昭贵妃的身体毫不查探,可这症状在进宫起没有查出来,在进了宫以后却有了?一念及此,薛嘉不由得心头发寒,宫城里可真是个吃人的地方。

顾怀裕继续道:“萧家女不能怀孕,听说萧太后本有意在家族里再挑一个女儿送进宫的。可就在这个时候,今上在昭贵妃第三次滑胎后以示恩宠,特意陪昭贵妃回家探亲,当时在萧家的花苑里遇上了萧家的一个庶女,并对那个庶女一见钟情,回宫不久后就把她召进了宫里。如今那个庶女也坐到了贵嫔之位,膝下有一子一女傍身。”

薛嘉听着总觉得里面有点不对的地方,别的不说,虞承帝身为帝王,后宫中无数佳丽,何等绝色没有见过,怎么就对一个庶女一见钟情了?怎么看也不太像。沉默片刻,薛嘉对着顾怀裕低声道出自己的疑惑。

“有意思的地方就在这里。有一个至少在知情人眼里很明显的地方,可他们竟然一群人都毫无所觉。”顾怀裕微微笑着,神情却有些奇异的莫名,“我听说,那位萧贵嫔的生身之母是私底下被主母害死的,而萧贵嫔幼时和生母感情很深。可所有的人竟然都以为,她根本就不知道生母被害的真相。”

薛嘉一瞬间悚然。

72.探花

“有意思的地方就在这里。(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那位萧贵嫔的生身之母是私底下被主母害死的。”

“可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根本就不知道生母被害的真相。”

像是所有的真相在一瞬间以摧枯拉朽的姿态闪电般地划过薛嘉的脑海,薛嘉有些怔怔地看着坐在上位的那些贵人,一时间脑筋都有些无法转动。

看着薛嘉发怔的神情,顾怀裕顿时觉得有些懊恼,立起身后伸手拉了拉薛嘉的手指,对他道:“我就是随便和你说说,看你这模样,我倒是有些后悔了。”

那些复杂混乱的人脉关系,肮脏龌蹉的勾心斗角,他自己一个人知道就够了,又何必要告诉牵涉不深的薛嘉呢。他的嘉儿没必要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

薛嘉摇摇头:“知道就知道了,左右和我们没什么关系,我知道也不要紧。”想了想,薛嘉又道:“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都是徐成器?”

顾怀裕微微失笑:“怎么可能?要是他连这些事情都知道了,那早就该乱了。就算他知道吧,也是不可能把事情全都告诉我的。”

看着薛嘉投过来的疑惑的目光,要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顾怀裕简直忍不住想凑过去亲一亲薛嘉的眼睛,他按捺下凑过去的冲动,缓缓道:“这些是公子那边的暗鹰最近传到了群玉楼的司青那里,司青汇总出来的信息。我觉得,公子大概是想向我这里传递一种信息,提前做好一些准备。”

肖容敛手底下的人有明有暗,分门别类各有所长,有些人可能连上面的虞承帝都不知道。就连他这几年下来,最多也只知道肖容敛的手下按照二十八星宿分为二十八部,每个部的领主互相牵制,若非事务联系基本互不相识。其中二十八领主里真正放在明面的人只有十三个,而他就是被放在明面上的人,属于二十八领主里的明字辈,代号“明光”。

那个代号“暗鹰”的家伙和他实属同僚,只是两人至今为止连面都没有见过。他只知道望京这块的情报系统都在这个人手里,可他并不知道这个人背后的身份。这几年来关于信息情报的交接都是由他们手底下的人碰头,而顾怀裕手下一直都是由当年从西海之上带回来的司青来负责这块事情的。

司青本是樊城人,十岁上为父抵债做了小倌,十五岁上自己逃出了樊城,坐船被西海海盗绑架,之后因为薛嘉的缘故被顾怀裕带回了云城。顾怀裕把司青带回来后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他可以看在薛嘉的情面上给司青做好在云城的户籍,让司青在云城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要么司青在他手下为他做事,之后能做到什么程度就看他自己了。

在回云城的路上,顾怀裕看得出来,这个司青,其实有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而且擅长分布整理,是做情报的一把好手。(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顾怀裕没有勉强他,最后司青自己选择去替顾怀裕打理情报信息。

顾怀裕为他在群玉楼安插了一个不起眼的身份,表面上看上去司青就是群玉楼里的一个小倌,生得不错能说会道,交际广泛人缘极好,背后有几个常年来往的“客人”,最多也就是群玉楼的老板看在那些“客人”的面子上对他偶尔照顾一二,看上去完全什么出奇的地方。

谁也没看出来这个在群玉楼排行一般的小倌在私底下能拉出一整张铺满望京的情报网。

薛嘉在底下回握住顾怀裕的手,眼中有担忧的神色一闪而过:“你平常总是不让我接触这些事,可你做的事情会不会有危险?”

是的,顾怀裕从来没让薛嘉沾手关于肖容敛交待给他的事情。

顾怀裕私底下把事情都划分得很清楚,他让薛嘉处理的都是他明面上绝不可能查出什么问题的资产,比如酒楼铺子绸缎庄之类的,这些东西也都被归在了薛嘉个人的名下;但作为联通大虞的万汇钱庄却始终都在顾怀裕自己的手里,私底下联络别人的事情也都是顾怀裕自己安排人去做。

万一,他是说万一,将来真的出现了公子肖都不能控制的变故,他会第一时间把薛嘉给脱出去,连后路他都给薛嘉安排妥当了。若是当时候他不能和薛嘉一起扔开这些,他会让人直接把薛嘉带回云城顾家,恢复薛嘉的身份,连借口他都找好了。那时候薛嘉将不会和肖容敛门下的景行挂上任何关系。

这些,他从来都没让薛嘉知道。

于是顾怀裕微微笑了笑,神色很是平淡:“瞎想什么呢?只是提前漏个口风罢了,你心里多少要有个数,至于别的,只要今上还在那个位置上,天下还有谁敢动双陆第一公子、大虞的右相不成?”

那要是原本地位尊崇的帝王不在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了呢?

薛嘉最后也没有把那种堪称大逆不道的不安问出口。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云坊十二娘的舞蹈已经到了尾声,就在十二个人最后齐齐拂开广袖折下腰肢的那一瞬间,谁也没想到在望天台下被十二舞姬围住的莲座上会有这样的机关,在一瞬间便有一个女儿从莲台上缓缓站了出来,垂缎为梯娉婷而下,一身宫装端端正正地走到了帝后阶下。

繁复堆叠的宫装在她身上生生穿出了明秀的味道,眉目明亮肤色白皙,唇角挂着清浅的笑容,按照标准的宫廷礼仪一路蜿蜒走来,端的是气质出众天家仪态。

这是宁熹公主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下露面。

就见宁熹公主端端正正地走到帝后二人面前,对着他们行了一个标准的拜见礼,声音轻轻朗朗地传来:“宁熹拜见父皇母后,望父皇母后万福永安,愿大虞望京岁岁都如今日,群英荟萃天下升平。”

宁熹的声音属于那种清正的声音,这种话由她说出来,非但没有阿谀奉承的意思,反倒让人觉得本就该如此。

虞承帝看见这个平时最疼爱的女儿时,神情早已变得温和,抬手对着下首拜垂的宁熹道:“宁熹起身吧。”

之后那个端庄秀丽的小公主一步一步走上去,走到方皇后下首坐下,坐在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毫无羞涩地垂首朝下面看去,看着坐了一地的青年俊才,一双垂在长睫下的双眼温婉而明亮,好像有火焰在里面燃烧。

那是鸿嘉十四年的时候,宁熹出席上清宴。

也就是在这个宴会上,她第一次见到她命中的驸马。

上清宴举行不到一个时辰,帝后二人就会离席而去,任由来参加上清宴的这些贵族子弟、新科仕子在这一片的园子里自己游逛,亲身去参观帝宫设宴的园子,还可以去各处解谜破题,一旦解出会有不同的彩头。

每次宴会一到了这个环节众人都显得格外积极。

虽说帝后二人已然离席,可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离开这一片地方?就算帝后二人真的携手而去,谁又知道会有哪位贵人就在这附近看着他们?一旦破出了什么了不得的题目,说不定就能获得哪个贵人的青眼。更何况,据说今年这届上清宴上的很多题目都是当朝右相、有第一公子之称的公子肖提出的,那就更值得去看看,就算解不了题,说不定也能凭此在遇到公子肖和方少帅的时候攀扯几句。

于是众人也纷纷离席而去,三三两两地结伴在附近闲逛起来。

顾怀裕看着席上基本没什么人的时候,正好方便他给薛嘉挑吃食,也就不着急出去逛,只是和薛嘉二人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反正今日宫门不会照往日一般全都定时挂锁,还是会给他们留门的,到了一定时候才会让这些人一起出去。

倒是方才在席上的时候,众人心里都各有各的心思,再加上总不可能在这样的场合下大吃大喝,谁也没真正地动几筷子。顾怀裕看着这一席吃食色相极佳,尝起来也很不错,都是往日在外面吃不到的,反倒懒得和其他人去凑热闹,倒宁愿和薛嘉两个人在这里坐一会。

给薛嘉亲手处理了一只螃蟹,顾怀裕把肉挑到了薛嘉的盘子里,一边拿起案几上的湿巾擦了擦手,一边对着薛嘉笑了笑:“据说这是淮城特有的梭子蟹,看着吓人,实际上口感鲜嫩,最是好吃不过,你尝尝。”

薛嘉点点头,挑起一筷子吃了一口,随后又挑起一筷子喂给顾怀裕。

远处夜色沉沉,宫灯明落,轻薄的灯影映在薛嘉侧脸,正好让顾怀裕看到薛嘉这副乖巧的神情。虽不是薛嘉本人的五官,可顾怀裕的眼神依旧慢慢变得柔软,张嘴吃掉薛嘉递过来的蟹肉,随后禁不住伸手蹭了蹭薛嘉的脸颊,捏了捏薛嘉腮边的软肉,眉眼里带了笑。

真是怎么看都觉得内心欢喜。

正当两个人气氛融洽的时候,就听不远处的花树下传来一道淡淡的笑声,声音听着淡淡的,话语里却有着戏谑的意思:“没想到景兄二位这般恩爱,倒是我等闲人坐着碍眼了。”

顾怀裕转头凝神一看,发现这个人是他认识的。

这届的新科探花,复姓百里,名字为衍。

这个百里衍是帝都望京的寒门仕子,虽出身于寒门,但在望京专为寒门学子设置的四门馆里却是数一数二的翘楚之才,在望京也是出名的人物,本是这届热门的状元人选之一,却没想到从淮城生生杀出个傅君华来,先夺会元,后取状元,最后百里衍被虞承帝点为了探花,让望京不少人为之惋惜不已。

顾怀裕在望京几年,对寒门学子多有资助,虽然百里衍并没有得过他的资助,但和他也有所往来。百里衍这人平常面上淡淡,待人态度算不上亲和,只是也不至于孤僻,平时仰慕他并和他来往的学子有很多,在学子中声名极好。就连顾怀远和他不过泛泛之交,也不禁对这人心生好感。

见百里衍主动和他打招呼,顾怀裕对那边扬眉一笑:“怎么会?倒是百里你,怎么没和旁人一起去作诗解题,倒是还在这里没走?”

百里衍就在离顾薛二人不远处的花树之下,坐在铺在石阶上的绒团上,背靠花树,一袭广袖宽衣,衬得他眉间白皙五官俊秀,好一副美人花树图,真真不负探花之名。

听见顾怀裕这般说,百里衍眉目平淡,嘴角却微勾:“景兄不也没走?”又听他解释道,“这会儿人们都纷纷去了,挤得很,我懒得过去和他们凑成一堆,正好在这树下看看风景乘乘凉,倒是舒服自在。况且最开始做出来的题,多是简单易破的,既然人人都会做,就没什么意思了,不如等会儿去看看那些剩下的。”

顾怀裕略略微笑,百里衍这人表面上看着平淡随和,实际上骨子里怕是比谁都骄傲,少把人真正放在心上。就连去作诗做题,也都要挑着别人剩下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影射前一步先和几个友人走了的傅君华。这样看来,他能以行商之身得这人和他打一句招呼,也算是看得上他。

听徐成器从荣寿大长公主那里听来的意思,虞承帝怕是要重用士林了,宁熹公主的婚事也许也会有所倾向,也不知道虞承帝是不是很中意这个百里衍?

百里衍虽出身寒门,可他毕竟长相俊秀才华惊人,仅仅弱冠之龄就摘下了探花之位,比起宁熹公主来也算得上年岁相当,日后必定前途无量,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探花啊......

73.解题

华灯高悬,宫花堆叠,绕过眼前一条铺陈着锦簇花团的小径,过去了就是一道垂泻而下的泻泉,从山孔里哗啦哗啦倾倒下来,遮住了在泉水背后的山石,布局堪称巧妙。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从流水旁的石子路走过去,前面视线顿时开阔,两边呈圆弧状摆放着二三十个灯架,上面挂着各式各样的琉璃灯盏,两边圆弧最中间的两盏宫灯最大,宫灯大小依次往下递减。

灯火在宫灯里跳跃,这一片的谜题就贴在宫灯外,一个宫灯对应一个谜题,有专门的宫人在一旁做记录。

没过一会儿,就有两三拨人先后走到这一片地方,第一拨过来的那几个学子看了看这些宫灯,没着急上前掀开谜题,其中一个学子反倒先问立在一旁的宫人:“这里的谜题都是些什么题?文题?武题?”

还没等宫人说话,就听赶上来的第二拨人打头的一个浓眉大眼、嗓音沙哑的小少爷哂笑道:“文题武题?开什么玩笑,这场地一看就知道不可能考出武题来,肯定是文题。你要是不敢取下题就直说好了,我先取下来看看。”

此话一出,先前提问的那个人顿时脸色通红,也不知道气愤还是羞愧。

这一路过来,各处宫苑不同场地都各有各的试题,有的是作诗,有的是作画,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的考较场让人比射箭!虽说这些比赛都是自愿,可是如果不提前问清楚了,若是遇到了自己不会不擅长的科目丢了丑怎么办?最怕的就是连题目都摘下来了,却发现自己全没这个本事。诸如一些寒门子弟不像那些世家出身的,虽然修文,却自幼练习骑射强健身体,一旦他们接了比射箭这个科目,最后却一个靶子都没中,岂不是徒惹人笑话?

问话的那个不过是为了谨慎起见,可被后面赶上来的这一伙人看了笑话,心气自是不平,倒要看看他能揭下个什么题目来。

挑衅的那人也二话不说,直接上去,把其中一边正中间最大的那个宫灯上的题目摘了下来。一般来说,人们都以为最大的宫灯上的题目才是最难的,揭题目的那个也算得上勇气可嘉。

题目揭下来后,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题目既不算文题,也不是武题,倒是让众人齐齐一愣。

上面只有一行话――“田地里站着三个农夫,一个个子高,一个体型壮,一个个头矮,个子高和体型壮的两个人在说话,个头矮的那个手里牵着一头牛。可是田地上总共有两个父亲两个儿子,这是为什么?”

这这这......这是个什么题目?

挑衅者看着题目怔愣了片刻,才喃喃道:“难道体型壮的那个,是牛的儿子不成?”

一群人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来。

想也知道这不可能。

听见别人都在笑他,连自己一伙的同伴都在笑,打头挑衅的那个登时急红了脸:“笑什么笑,那你们说三个人里怎么就能蹦出两个父亲两个儿?除非那只牛是个妖怪,能变成个人!”

就见第一拨的学子里走出来一个身穿月白宽衣的男人,衣摆上绣着青竹,男人身姿也挺拔如竹,眉目疏朗双眼有神,神情落落大方,行动举止间不迟不缓,行走之时间或长衣带风,有山间君子之风。[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只听他站在那里,眉眼含笑声音朗朗,让人闻之心情舒缓:“这位公子只是想错了方向罢了,题中只有三人一牛,没有四个人,实际上也只有三个人。”

“两父两子,是因为三个人是祖父、父亲和儿子。”

阡陌相逢人如玉,君华一度公子傅。

这人正是傅君华。

众人之中也有呆愣片刻就反应过来的,不过和那个挑衅者同伙的人不会特意指出来,而另外一伙人中想出来的,也不想自己出头去得罪这个人。至于另外那些没想到的,一听傅君华这么说,登时恍然大悟,觉得自己竟连这样简单的题目都没想到,纷纷拍手懊恼不已。

看那个打头挑衅的人的这番举动,就知道他不是个脾气谦和的人,若是让别人为他指出来,怕是他会恼羞成怒也说不定,可偏偏这个人是傅君华。

这世上大概有些人,哪怕出身寒微,却天生就有让别人心折的风华气度。

那人看傅君华站出来说出答案,呆愣片刻,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对着傅君华竟也不生气,只是道:“这一个题目毕竟简单,如今看来,怕是越大的宫灯题目才越简单。你能答出这个题目不算什么,要是能答出下面更难的,我才算心服口服。”

傅君华只是微微一笑,那笑里并没有只是出于礼貌的客气疏离,好像好友般的亲切熟稔,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生亲近:“任凭公子揭题。”

那人登时隔着一个灯笼撕下了题目,直接跨步加大了题目的难度。

这回题目还是一行话――“有口井七尺深,一只蜗牛从井底往上爬,日上三尺,夜坠两尺,问蜗牛几日从井出?”

那人不记教训,张口就道:“哈哈,这回的答案我知道,七天嘛!这一看肯定是七天!又不是不会算数!”

周围一片诡异的沉默。

其实有很多人也是认同这个答案的。日上三尺,夜坠两尺,那就是每日爬上去一尺,井深七尺,一日一尺,自然就是七天。可是这个答案给出来的太简单,却不免让人感到疑惑而不敢肯定。

看周围人都没人说话,那个挑衅的人眼睛瞪得老圆,直接看向了傅君华:“傅状元,你说是不是七天?”

傅君华抿了抿唇角,尽量把声音放缓,免得笑了出来让对方觉得是嘲笑:“不是七天,是五天。”

有些人听傅君华这么一说,顿时想明白了怎么回事,可有些人即使听到了也还是不明白,比如那个挑衅的小少爷。他对着傅君华搔搔头道:“为什么是五天?”

傅君华只是一笑:“公子在心里画一画这个情况就知道了。”

那人在心里默想了半天,最后还是他这边的人其中有一个拉着他过去比划了一番才让他搞明白,想明白了之后,这位小少爷登时脸色有些发红。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他匆匆走过去,这回直接隔了两个宫灯撕下了一个题目,已经快接近灯架子的边缘了。

这回的题目看着有点复杂――“三个人去住店,一晚一房三十文,每人掏出十文凑足住店钱。偏偏这日店老板生子庆贺,每个房间减免五文,让店小二退还给房客。店小二偷偷藏起两文钱,把剩下三文钱退还三个房客,每人一文。如此,每个房客最初掏出十文,现在退还一文,每人花费九文,三人统共花费二十七文钱,再加店小二扣下的两文钱,总计二十九文钱,那剩下的一文钱在何处?”

这个题目一时间几乎把在场所有人都绕晕了,所有人都在迷糊着:是啊,最开始可是三十个铜板,每个人都花了二十七个铜板,店小二手里还有两个铜板,那剩下一个铜板哪儿去了?

那一文钱哪儿去了?!!!

就在几乎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深思之中的时候,就听那个小少爷看着题目愣愣道:“这都是些什么题目?店小二竟然连两文钱都偷,两文钱有什么值得偷的?还剩下一文钱?剩下就剩下呗,一文钱就是掉地上我都懒得听个响,费这个脑子做什么?”

只听人群里噗嗤一声,却是傅君华忍不住笑出了声,看着那个小少爷方才映照在宫灯下急得泛红的脸色,莫名觉得有些想笑。傅君华心底微微一叹,到底都是些年轻人,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真是率真可爱,看来他可真是老了。

那个小少爷见傅君华听了他的话笑出声,非但没有生气,反倒莫名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但他一时间也没多想,只是对着傅君华喊道:“喂,傅状元,我看他们好像也都想不出来的样子,不知道你想出来没有?”

傅君华也没有谦虚推辞,直接点出了自己心算片刻后得出的答案:“那个老板手里可只有二十五文钱。”

他这么一说,很多沉思中的人顿时醍醐灌顶心通目明,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至少傅君华身边的张瑾书是想明白了。可是明显对面的那个小少爷还是没想明白,他看了傅君华一眼,又看了一眼,想知道答案是怎么得出来的,却偏偏不好意思问。

傅君华看出了那少爷的心思,也不点破,只是把答案说得更简明直白:“店小二的那两文钱已经在那二十七文钱了。”

店小二的两文钱本身就已经在那二十七文钱里,二十七文钱包括老板手里的二十五文钱和店小二的两文钱,这两文钱自然不能再和二十七文钱相加。这个题目其实就是为了迷惑人的思路,而且迷惑性还很强。

听说这些题目是公子肖在几年前高台会歌的时候从姜国人手里拿到的?

姜国这个尊崇神明、以女为尊的国度可真有点意思。

那少爷想了一会儿,在场众人基本上也都想出来了,他终于也想了个明白,不由地呵呵一笑,这回也不生气也不脸红,干脆直接走了两步,把最边缘最小的那个灯笼上的题目撕了下来:“要是这回的题目状元郎还是能想出来,我就什么也不说了。”

这回的题目是这样的――“有甲乙丙丁四个人,甲说:‘我说的真话。’乙说:‘丁说的假话。’丙说:‘如果乙说的是假话,那我说的就是真话。’丁说:‘他们三个说的都是假话。’如果其中只有一个人说的是真话,那说真话的人是谁?”

那少爷看得题目的那一刹那脸色瞬时变绿,往地上呸呸呸地唾道:“呸呸呸,这都是些什么鬼题目!谁知道他们哪个说的真话哪个说的假话,真是太刁难人了,我才不做这些题目呢!你们谁爱做谁做去吧!”

说完少爷就转身想走,没想到还没走两步,就被他们这边的一伙人给拉住了,其中一个人用一种目醉神迷的眼光看着他,看得他一个激灵:“别走啊,别走啊,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玩的题目呢,哪怕自己做不出来呢,看看傅状元怎么做的也好啊。”

少爷脸色难看地盯了这个人一眼,随后一甩袖子,黑着脸对这人道:“算了算了,我算是怕了你了,你要不是我发小我准揍你!”

看见少爷没话可说,场地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在场诸人没一个走的,都在心里默默推算着,到底是谁说真话谁说假话。众人心里都抱着这么个念头,就算是自己推不出来呢,看看傅君华怎么推的也好。

不过片刻功夫,少爷看着傅君华好像推出来了,没等在场的其他人推算出来,直接对着傅君华嚷嚷道:“我是看不出来的,不知道傅大公子算出来没,不如把答案告诉我参详一二?”

狗屁的参详一二!

周围那群还没推算出来的人都在心里暗暗地唾弃这个混人,推不出来也就算了,还非要问上傅君华一句,要是傅君华又比他们先一步推出来了,他们推了半天不就白推了?

傅君华虽然没过片刻就推了出来,但看见在场诸人还是一副沉浸其中的模样,也就没打算说出来,却没想对面的少爷偏偏要来问他。看见对面眉浓眼大、英气十足的小少爷瞪着那一双圆溜溜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他,眼睛里仿佛充满了求知欲,傅君华莫名觉得有点心软。

算了,这还是个孩子呢,想知道就告诉他罢。

至于会不会得罪别人......随它去吧。

“是乙。”傅君华对着对面的小少爷言笑晏晏,“说真话的是乙。”

小少爷瞪着那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他:“真的是乙?怎么知道是乙不是丙呢?”

“的确是乙。”

还没等傅君华再对他解释,就见这一片场地边那两棵合抱开花的木芙蓉树后走出来一个端庄明朗、秀美淑丽的贵族女子,她身后跟着几个容貌姣好、衣饰严谨的侍女,从树后脚步齐整地依次走出来。

是宁熹公主。

周围一片人见到她后,都纷纷对她作礼道:“见过宁熹公主殿下。”

“我只是偶然经过,诸位都不必多礼。”

宁熹公主对着诸人虚虚抬手,以示礼待。之后她的目光投向一个方向,凝视着眼前仿若朗朗明月的傅君华,温婉宁静的眼睛里有着明亮的光泽,好像明风流水在波动闪耀:“这位就是淮城来的傅先生吗?”

刚刚直起身的小少爷傻傻地看着宁熹公主望向傅君华的神情,一瞬间莫名就产生了一种堪称是玄妙的感觉,仿佛命运在身边与他呼啸着擦肩而过。

而他却一无所觉。

74.神棍

周围的那些少爷学子看着宁熹公主仪态端庄地站在那里,指名道姓地点出了傅大状元,并和傅君华相谈甚欢,一时间并没有想离开的想法,在场的各位哪个不是人精,都纷纷有眼色地走开。(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就算有个别愣头青愣是什么也没看出来,也被同伴拉拉扯扯地拉走了。

之前挑衅傅君华的那个小少爷毕竟是大家子弟出身,就算在有些方面看着傻不愣登,却不是真的一点心眼都没有。虽然刚开始他一直愣愣地地盯着交谈甚欢的宁熹公主和傅君华二人,可是被身边的发小把袖子一拉,他顿时也就明白过来,没再叫嚷,只是默不作声地跟着发小一群人往外面的场地走出去。

若是宁熹公主真的有意,那他们这些闲杂人等待在这里,似乎确实有些讨嫌了?

这个念头刚一产生,突如其来的失落就在心底一闪而过,快得都没办法让人捕捉,而他丝毫没有察觉。

身边的发小像是有些想不通他莫名的安静和沉默,但看他乖乖地被他拉走毫不做声,甚至连私底下小声地和他叫嚷都没有,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就在他们这几个人就要离开的时候,站在十几步之外的傅君华忽然对着他们这个方向放大了声音朗朗道:“等一下。”

他刚一回过头来,就看见傅君华长身玉立,站在那里对着他眉眼含笑:“傅某可敢问一句方才这位提问我的小公子姓甚名何?”

有莫名其妙的喜悦一瞬间在心底升腾上来,他没来得及去反应,便对着那边的傅君华露出两排小牙,在宫灯下绽出了一个明灿灿的笑容:“你说我吗?我叫做裴珞,我父亲说起这个名字是希望我心性如玉石般坚韧。你知道是哪个字了吗?”

他还是头一次在对着别人介绍自己时这么认真地去解释自己的名字。

“知道。”傅君华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和裴珞在宫灯的映照下面带微笑遥遥对望,背后的木芙蓉双生树满树繁花,一时间都都做了他的陪衬。(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他对着裴珞笑得神情柔和,“名字起得很好。”

大理寺裴寺卿的独子吗?

裴珞像是一下子就开心了一样,动了动嘴唇,却忽然一把拉起身边的发小,对着傅君华道:“谢谢你的夸奖,我在这里先行一步了,要是以后有机会我们再聊。”说完他也没等傅君华的回复,在对着傅君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之后,就拉着发小转头离开了。

“真是个有意思的孩子。”宁熹公主看着裴珞这些人都走光之后,对着傅君华仰面笑了笑,这时的笑容里才多少带上了些少女的天真和娇俏,有点小姑娘的样子了。

傅君华看着宁熹公主真切了许多的笑意,眉目间也温和了不少,他对着宁熹扬眉一笑道:“公主自己也是个孩子呢,倒是说别人是孩子。”

宁熹眼睛眨了眨,眼光一闪一闪的:“原来先生也会觉得我是个孩子吗?”

傅君华微笑道:“傅某比起公主年长一轮有余,自然觉得公主尚且年幼。更何况,无论公主心智如何聪慧、行事如何成熟,在陛下和皇后殿下的眼里,公主永远都是个孩子。”

宁熹闻言像是有些惆怅,慢慢和傅君华朝一边走去,边走边说道:“可是先生应该也知道,有时候纵然身处高位,可别人也只当你年幼,再加之我又是女儿之身,说出什么话别人也总是不以为意呢。也只有先生与我一见如故,虽然先生方才觉得我还年少,可言辞之间却依旧与我平等以待。先生实在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良师益友。”

这个看着年纪尚小的帝王长女,方才寥寥数语的一番交谈里,就已经涉及到了天文地理星象数算类此种种,光从学问上来说,宁熹已经算是博通百家涉猎广泛。更何况她还有着无数人都不能企及的高贵身份,手里掌握着无数寻常人无法掌控的资源,一旦她想要伸出手去触及什么,就有真真切切地触碰到的可能。身处这样的位置,又有着那样一个雄心大略、力图革新的帝王父亲,她会想一些不寻常的事情也不奇怪。

傅君华却依旧微笑着:“傅某平时待人处事一向如此,殿下过誉了。不过傅某倒是听过一个故事,公主或许可以听一听。”

宁熹微垂螓首应诺道:“先生请说。”

傅君华的声音不急不缓,听着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我曾听过这么一个故事,说是从前有一座山,山脚下村落里的村民世世代代都有着赤脚行走的习惯,每个人都在脚底磨出了好几层茧,脚板坚硬从不穿鞋,那里的人也从不知道什么叫做鞋。后来这片与世隔绝的村落被外面的人群发现了,有人陆陆续续地来到这片村子里,之后这片村子先后来了两个卖鞋的行商,第一个行商进了这片村子一看,发现这里的人竟然都不穿鞋,顿时大觉沮丧,觉得卖鞋无望,都没有多看一眼就转身走了;可是第二个行商来了这里,却和他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公主试想,他对此是怎么看的?”

宁熹微微侧首,一双小鹿一般的眼睛表露出适时的疑惑:“村子里都没人穿鞋,又怎么能把鞋卖出去?他有什么不同的看法?”

傅君华道:“他想的是,正是因为村子里没有人穿鞋,他正好可以把鞋这种东西在这里推广开来啊。”

宁熹一瞬间有些恍惚。她知道傅君华大概是想告诉她什么,她也莫名觉得自己已经触及到了什么,只是好像还没有碰到真正的要点上。

正是因为没有鞋,所以正好可以卖吗?

“哎呦!”

周围一片没有宫灯,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唯有遮掩在厚重云层之后的明月透露出些许微光,勉强照亮附近的环境。可以看得出来,这里有一大片引入活水的湖泊,附近一片都是草地,宫里的小径离湖边还有一段距离,常常少有人来往。

湖泊里粼粼的水光反射出幽深的光泽,看着隐隐像是随时都能把人吞没。

周宸本来是觉得那些只会说场面话的宴会有些烦闷,才随便在宫里走一走,没想到只是这么一走,竟然也能在湖边遇上这样的事情:一个小孩好像差点就被人推到湖里了!

周宸虽然是自己一个人出来转转,可他身边的暗卫随时随地都会保护他的安全,他一个示意,就有人上去拦住了那个把孩子往水里丢的人。本来他是想把人都拿下,带过来看一看都是谁,没想到那个推人下水的人一见被人把事情给撞破了,直接把那个小孩形状的东西往湖里一扔,二话不说就逃了!

暗卫见小孩子被扔进了湖里,离得最近的两个一时间都要上去拉住这个孩子,一个疏忽就被那个身法诡异的人给溜走了。能在宫里派出来人而且武功还不低,竟然能在周宸暗卫的手底下溜走,可见背后这人居心叵测且早有准备。

要知道,就算是龙禁卫的首领也不见得就能躲过周宸暗卫的围追呢。

不过所幸那个孩子被拉了上来,不仅还有呼吸,而且还神智清醒。

站得近了一看,周宸才发现那还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看身形大概也只有七八岁,但是却看着服饰精致行动有序,哪怕刚刚差点被人给扔到水里,面向周宸的时候竟然依旧毫无异色。

一看就是大家族里的贵女。

只是天色较暗,周宸没有看出小丫头看到他时眼里流动的光彩,他只听到这个初次见面、面容都没看仔细的小姑娘用一口脆生生的嗓音语破天惊地道出他们会师后的第一句话:

“咦,你面相庄重五官英挺,额头饱满宽阔主贵气,眉型耸秀体现威势,眼亮有神神采奕奕,且印堂有骨方正突起,是所谓朝天犀,生而有帝王之气。将来你必定与帝位有缘。”

这小姑娘像是怕他们震惊不够一般,又对周宸补上一刀来个绝杀:

“若是将来你做了皇帝,娶我做你的皇后吧。”

像是命中该有这一遭的相逢。

后世史书上最终还是把这句话记载了下来――“若汝为帝,可娶我为后。”

75.把柄

窗外雨声湿呀沥沥,连绵不绝的细雨在诺大的屋檐上飘飘洒洒地滴落下来,在屋门外汇聚成一道朦朦胧胧的雨幕,遮挡着过往行人的视线。[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眼下已进入了深秋,街上行人的衣色已然渐渐偏深,可如今屋外檐下的那名青年男子依旧身着素色白衫,一抹素白的颜色随意地搭在斜背的檀木靠椅上,男子手指间捏着一把长箫,明明眉目间带着淡淡的波动,可是几次碰在唇边的长箫却始终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像是调试了许久的感觉,才能在淅淅沥沥的雨帘里偶尔听到间或的一两声箫声,时断时续,在凄风冷雨里透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哀伤。

像是遗憾。

昔日成王今作古,飞电可曾有人留?

肖容敛曾听一个人说过这么一句话,这世事沉浮,沧海桑田,无论如何变迁,都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死生去留而停驻。无论有谁死去,有谁离开,世事都会始终如一地走下去,没有谁会因为失去谁而为难得了这个世道。

肖容敛微微抬首,看着头顶的青瓦长檐,忽然就想到这句话。

这世上总该是有例外的。

比方说,要是他死了,方麒佑怕是会忍不住为难为难这个世道。这人不好过了,总要让这全天下的人都跟着不好过才行。

肖容敛少有地不走心地想着。

就在这时,院门被底下的人打开,进来两个身披黑色大斗篷的行人,两人都从上到下遮掩地严严实实地,除了眉眼之外全身上下没有别的地方露出来。两人显然都是淋雨过来,进来后也没有抖一抖身上的水,直接沿着栏杆穿过长长的走廊,双双走到了肖容敛面前。

等他们走过来的时候,肖容敛的神情已经变得变得十分平缓,眉目间已经没有什么表情了。他不作声地看着了两人一会儿,片刻后才淡淡道:“今天叫你们过来主要是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今上秋闱过后就要在望京国子监内设立女学,之后女官的议程也将会搁上提案,其中会遇到的阻力我不说你们也清楚。今上的态度很明确,女官制在大虞势在必行,所以我们要在其中造势,减少它推行下去的难度。”

这就是要散布一些真真假假的消息,动用探子影响民众的言论了。

至于怎么做,这两个人都是熟手了,闻一知十,自然不用再怎么提点。

“第二件事......”

斜靠在背后舒适的凉檀木靠椅上的白衣青年的话顿了一下,搭在膝上扣住长箫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才继续缓缓道:“今上要立太子了。”

是的,虞承帝要册立储君了。

尽管虞承帝膝下嫡子女拢共只有三个,不过因为方后贤德,在后宫中从不弄权打压排除异己,反倒对宫里的妃嫔以礼以待,一旦有妃嫔有孕都会对她们照顾有加,宫中妃嫔但凡怀孕者少有意外,其他的高位妃嫔多少也都有几个孩子,虞承帝加起来也有十多个子女,并不是子女匮乏的帝王。

只是虞承帝生育子女年岁较迟,二十二岁上才有了头一个孩子,也就是如今的嫡长女宁熹,时隔三年后才有了嫡长子周宸,到了如今周宸也不过只有十三岁,其他的子女就更加年幼了。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所以多年来,朝中的萧氏一脉始终都以皇子年幼尚且不明资质为由阻止承帝册立太子。

只是如今周宸也有十三岁了。

无论从嫡从长而言,周宸都毋庸置疑应当担当储君之位。更何况,十三岁的大皇子,也能看出来资质了。准确地说,周宸非但不是才能平庸品德昏聩之人,反而心性聪颖才能出众,文辞数算天文地理各个科目都可以算得上远胜同龄孩童,小小年纪就老成持重,行事之间可称得上有大将之风,很得承帝的看重。

正是因为这样,周宸长到如今已经出过好几次“意外”了。

只是被保护得严实,才每每有惊无险。

其中也不见得全都是萧家下的手,兴许也会有别的世家产生一些不该有的想法。毕竟宫里的数位高位妃嫔都系出名门,膝下也不是没有指望。

三次意外,有两次被承帝揪了出来,赐死了一位贵嫔,扳倒了一个家族,那位贵嫔膝下的孩子被交给一位和皇后交好的低位妃嫔教养。但是始终都没有查出来和萧家有什么关系。

换句话说,萧家的手脚做的很干净,同时也十分地谨慎。

不过要是真的还有人敢伸出爪子来,承帝一定会把这双爪子给直接剁掉。

承帝已经做好准备,一心要把周宸推到太子之位了。

青年捻了捻指尖冰冷的玉箫,不再迟疑,只是淡淡对两人道出三句话:“今上看中的就是大皇子周宸。今年过年之前大抵就会尘埃落定。一切都按照原来定下来的计划。”

“明光,你的任务一切照旧。”

叫明光的人微微颔首应了一声,嗓子有些变声的沙哑:“是。”

“至于暗鹰......前段时间暗脉在宛城联络暗火的时候和我失去联系了,我猜测他可能是遭到了别人的伏击。至于具体的情况,怕是还要再出几个人过去看一下。”

那个叫暗鹰的人显然是怔楞了一下。

他们之间虽然分为明字部和暗字部,可是彼此的个体之间也是分工明确,从不互相干涉的。暗字部里身份最为特殊的,大概就是这个暗脉。暗字部的所有人都由他来联络,也就是说,他知道暗字部每个成员背后的身份,而他的身份却只有公子肖一个人知道。

就连暗脉也出事了,这是不是说......他们暗字部的这一整套联络方式已然不再安全了?难道他们已经被人盯上了?是谁背叛了他们?难道是明字部?

像是明白对方心里的怀疑,公子肖只是摇了摇头,淡淡道:“估计是个巧合吧。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交给他?

暗鹰手里头的人负责的都是信息情报网络,若是宛城真的有人设局狙杀,那光他派人前去打探消息怕是会有去无回。

果然就听公子肖继续道:“因为之前的任务,你和暗冥联系过一次。还是按照上次的联系方法,你再联系他一次,让他配合你派人跟去宛城。把事情打探清楚,必要时把暗脉给捞出来。”

通幽暗冥道,主杀戮死亡。

暗冥这人负责的都是死士里的精英。

暗鹰闻言恭恭敬敬地低下头,对着公子肖沉声道:“是。”

等两个人都披着斗篷离开公子肖的宅邸时,两个在门口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两个人互相对视着彼此,站在原地谁也没有作声。

顾怀裕看着对面人的眼睛,心头莫名划过一种熟悉的感觉。只是对方显然和他一样易容换面而来,光凭露出来的一双眉眼也无法判断这人是不是自己认识的人。顾怀裕和对方对视片刻,没有再说什么,便转身朝一面走去。

既然公子肖没有让他们之间互相认识的指示,他当然不会自作主张地选择和这人攀谈。哪怕他总感觉这人有点熟悉也一样。

毕竟这世上谁也说不准谁会背叛。

显然对方也是这么想的。

等到顾怀裕转身坐上马车,马车掉头即将离开的时候,地面上已经不见那个身穿黑衣斗篷的人的身影了。

后街出来的那条曲折的清幽小巷只留下了一个弯曲的拐角。

等到顾怀裕坐着马车回了自家的宅院后,依旧披着那一身防水的黑斗篷下了车,绕过亭台楼阁直接往后面去了。等他进了自己平日起居的那一片时,还没绕过水塘,就看见一个人从雨里披着斗篷走出来,露出斗篷的鬓发被雨打湿,见了他是对着他微微颔首表示恭敬。

顾怀裕看着他点点头道:“今天我去了公子的府邸上,公子交代下来两件比较重要的事。头一件事,今上如今是要一力推行女官制的了,秋闱后就要在国子监内设立女学,我们在商行里的人要无论如何都要摆出一个支持的态度来,另外一边找些人下去散布些真真假假的说法,为女学的推行造势。”

“另一件事......今上如今是立定主意要立太子的了。”

“朝中那些忠于今上的大人们自然没什么好说的,至于其他的......一切都按照原计划来,该拉拢的拉拢,该暗示的暗示。总之我们做的事情代表的都是公子,都是过了明面上的事情,真正下暗手的也轮不上我们,倒也没什么难的。”

那人对着顾怀裕略一颔首,表示都知道了,听他说完道:“这些属下都会吩咐下去。只是最近属下接到云城那边的消息,青婉那边......发现了萧城主的一个大把柄,拿好了怕是一个突破口,没等月末的时候就把消息给二少这边发过来了。”

青婉,就是那个在陶城被顾怀裕带回来的女子。她到了云城没多久,顾怀裕安顿好她的一双弟妹,就把她送到了云城的香雪海庭接受调|教,到了火候就借人的手把她送到了萧域文那里,做了萧域文的妾室。她到了萧府也有好几年了,如今深得萧域文的喜爱信任,除了一些极为紧要避讳的事情都不瞒她。

这些年青婉除了每个月月末都会往外面递出去一封“家信”,其他一切都安分得很,根本看不出来是别人安插过去的人。要不是这样,萧域文那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也不会这么放心她。

毕竟他只是让青婉把她在云城萧府上知道的事□□无巨细地告诉他,并没让她做过什么别的,想引人怀疑也不容易。

青婉怕是如今终于拿到了些真正有用的东西,也不枉她在萧府安安分分地一待这么几年。

顾怀裕眼底光芒晦暗不明:“说。”

那人缓缓道:“青婉在萧城主的书房里找到一些明文书写的实证,说是......五年前睿王起兵造反那会儿,睿王是在云城的各大家族里收刮了一笔军饷,但之后由于一批人搭打着睿王的旗号找上门来,其实是萧城主自己手底下的人干的。当年睿王起兵离开云城后,云城各大世家遭到流寇洗劫,其实也是萧城主的手笔。那些所谓的流寇,其实全都是他养在云城城外的死士。”

顾怀裕闻言冷笑了一声,眼底藏着几分狠戾。

呵,他就知道,内城怎么那么容易就被流寇给攻打进来?原来是有人监守自盗,贼喊捉贼!流寇一事后萧域文明明什么都没查出来,所谓的“流寇”也都“跑”了个精光,亏得他也好意思摆出那么个大义凛然的态度来!

好处都被他得了,帽子却扣在了睿王和流寇的头上。

真是恶毒!

顾怀裕脸色缓了缓,问道:“隔了好几年的事,是怎么查出来的?”

那人继续道:“青婉找到了萧域文藏在密室里的暗格,找出来一沓书信,里面写的就是萧域文和他手底下养的那批人来往的事情,老旧的书信里还记着当年的事情。那些书信里透露出了萧域文手底下的那批人的信息,说是他养的那些死士都藏在城外的祁镇上,落脚的地点很严密。”

祁镇也是云城城外数一数二的大镇了,竟然敢藏在那里。

想来当年萧域文劫来的那笔浮财有一大半都运到了望京,果真是个大把柄。

顾怀裕略一思索嘱咐道:“你让人递过消息去,让青婉不要轻举妄动,只要时刻盯着萧域文就好,千万不要把自己不小心折进去。她能待在萧府上掌握信息才是最紧要的。”

那人道:“是。”

顾怀裕想了想又问:“萧域文在云城也呆了好几年了,如今他的手还没有伸到云城的赋税上面去吧?”

那人声音沉缓:“我们和沈家扶上去的何大人是出了名的刚直不阿铁面无私,只要何大人在一日,萧城主就不要想把手染指到云城的赋税上去。”

顾怀裕冷哼一声眼神冷然:“呵,怕是他早就盯着何大人底下的位置了,偏偏下了几次手都没得手,大概心里早就急得火急火燎了。该防护的措施你都嘱咐人做好,这些事情马虎大意不得。”

那人应诺道:“是。”

顾怀裕停顿了一会儿,才对着那人又道:“你下去找几个身手好的孩子,做好伪装去宛城过去探探消息,看看宛城内城的地界上有没有出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宛城的地界和他没什么关系,就是在公子肖手底下也不是由他负责。可是之前在公子肖的府邸上听说了宛城的事情,他莫名有种不安的预感,总觉得该让人过去看看。

虽然如今他是给公子肖做事,可他手底下的人绝大多数还是自己培养出来的,都只听他的吩咐。就算他背着公子肖探寻些消息,大约也没什么要紧,应该不会坏了公子肖的布局。

等那人答应了之后,顾怀裕本打算让他先走,停顿了片刻才缓缓又道:“莫沉,还有一件事你要记在心上。无论如何,我没告诉过夫郎的事情,都不能由你口中让他知道。知道吗?”

他对薛嘉都不说的事情,薛嘉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

等莫沉转身消失在雨幕后,顾怀裕才转过头来,就看见那边身着高领素衫的薛嘉撑着一柄十六骨的青玉伞从不远处的白蜡廊柱后缓缓走了出来,立在亭台水榭之前,大雨滂沱之下。

安静地看着他。

76.太子

顾怀裕就看着薛嘉撑着那柄青玉骨伞从廊柱后走出来,一步步走下了白玉石岩筑成的台阶,朝着他走过来。(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大雨淋漓之下,那人墨发素颜,宽衣长袖,就好像从画里款款走出来一样。

顾怀裕看得都呆怔住了。

顾怀裕前后两生加起来,见过的出色的人实在不算少数。要论容貌,薛嘉不如西海上堪称艳色无双的姬海玉;要论气场,薛嘉也不及誉满望京倾尽天下的公子肖。可偏偏前世这人死前倒在他怀里的那一刻给他的撼动,始终牢牢地镌刻在他的记忆深处,从来不曾忘怀过,纵然是什么样的绝色姝丽也无法取代。

打从喜欢上这个人开始,那种感情非但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有所削弱,反倒日久弥新,随着他们之间的相处时时刻刻都在加深。感觉真是越喜欢就越喜欢,这种汹涌的情愫在心里翻滚澎湃,好像喜欢得魔怔了一样。

有时候顾怀裕都在想,怎么就能这么在乎这个人呢?

看着薛嘉这样骨骼笔直地朝他一步步走来,顾怀裕不由得也呆了一会儿,才怔楞着反应过来,薛嘉站的那个地方与他们之间的距离,还不足以让薛嘉听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

就在这时,薛嘉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把那把伞也撑在他的头顶上,对着他神色温柔地笑了笑:“在想什么?”

顾怀裕站在薛嘉的伞下,抬起手轻柔地摸了摸薛嘉束在脑后的鬓发,披着斗篷的袖口有雨水滴落下去,打在了薛嘉的肩膀上:“没什么。就是看着你这么走过来,忽然觉得,你怎么就能这么好呢。”

薛嘉轻笑一声,对着顾怀裕摇摇头:“罢了。刚刚莫沉来了?”

顾怀裕应道:“恩。”

薛嘉问他:“你吩咐他过来是有什么事?”

顾怀裕接过薛嘉手里的伞,自然而然地撑在两人头上,带着薛嘉朝他们住处的方向走过去:“我从公子那里回来,公子吩咐我们了一些事情。”

“朝中要立太子了。今上一直都很看重嫡长子周宸,而且大皇子年纪也不小了,而且从来也没犯过什么过错,这次秋闱后今上是下定决心要册立储君了。估计立太子之后就要送太子入朝参政,让太子在朝中培养自己的亲信。萧家在这件事情上压制了今上好几年了,当初还为此请出了如今的宗人令端老王爷来说服今上,如今怕是还有的闹呢。[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而且这次秋闱中录取的一甲的进士多是支持今上的变革主张的,今上还想借着这股东风在国子监设立女学,为女官制的推行做铺垫。这两件事一出,怕是萧氏一党的人要反弹得厉害呢。”

薛嘉一边跟着顾怀裕走,一边眼神冷静地道:“萧氏的当家人是怎么想的?今上现在有元后有嫡子,皇后还是方家的女儿,根基早就牢固了。就算宫里的昭贵妃生下来孩子也不能怎么样,更何况昭贵妃还膝下无子,他们难道还能翻了天不成?”

顾怀裕侧头看着薛嘉,头上的伞始终都向薛嘉的方向倾斜了一片,免得薛嘉那一侧被雨水淋湿:“政见不同罢了。当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谁还能一直神智清醒?更何况萧氏势大已经是好几代的事情了,外戚肘制的事情更是时有发生,他们利令智昏也是难免的事情。”

顾怀裕不想在和薛嘉多谈这些事情,言谈间话锋一转:“不说这些人了。如今国子监里也要开设女学,兴许以后女学还会广为流行,这样的话,以后也就会有越来越多的女孩儿和男孩儿一样去正儿八经地上学堂,就像你在京郊开设的学堂一样,这样不是很好吗?”

到了地方后薛嘉推门进去,转过头来对着顾怀裕眉目温润地笑了笑:“是啊,这样的话,那些小姑娘们也能多长一些见识,免得将来被人用三言两语轻易地骗了去。”

顾怀裕把手里收起来的伞递给早就伺候在屋子里的丫鬟处理,另外一个丫鬟上来给顾怀裕解开身上披着的斗笠。随后顾怀裕对着屋里的几个丫鬟招手示意,让她们都退了出去。

顾怀裕三两步走到薛嘉眼前,摸了摸薛嘉身上的衣服,一边道:“你在京郊的学堂最近怎么样?”

薛嘉微微一怔,没有立时回答。

薛嘉开设在京郊的学堂分为男子和女子两部分,本来开课开得好好的,只是最近发生了两三件很奇怪的事情,有两个无父无母被学堂收养的孩子失踪了,报到了官中却一直没查出来。正在薛嘉心里疑惑的时候,以为两个孩子是被人诱拐了的时候,却好像有人刻意地给他留下一些线索,指引着他往一个方向查下去。

掳走孩子的人背后好像很有背景的样子。

这些年经商下来,薛嘉虽只处理正经的买卖,从没和公子肖接洽过,可他手里到底还是有些做各种事的人手。虽然比不得顾怀裕暗地里捏着的那些人,可平时处理些突发事故却是足够了。这件事薛嘉还没查出个头绪来,一时间还不想告诉顾怀裕,如今顾怀裕正是事多的时候,薛嘉不想他为此烦扰。

顾怀裕显然也没有想到学堂会发生些什么事,只是提了一句,就转到了别的话上:“你看看,这种下雨的天气,你不在屋里待着等我,偏偏要跑到外面去,衣服都被雨淋了。赶紧到里头换一身衣服吧,我陪你进去。”

顾怀裕嘴上挑剔着薛嘉,语气却还是温柔得很,握住薛嘉的手朝着内室走去。

薛嘉也就没再说什么。

等顾怀裕扒掉了薛嘉外面那一身衣服,又亲手挑了一套衣服给换上时,一边占着薛嘉的便宜,一边唇角含笑道:“最近连下了好几场秋雨,天气怕是要变冷了。眼看着就要入冬,我带着你京郊的庄子上再做几身入冬穿的衣裳。”

薛嘉垂头笑了笑:“去年做的大衣裳不过就穿了一冬,都还是崭新的,今年还做什么新衣裳?”

顾怀裕套上自己平时在自家穿的常服,松了松领口,挨着薛嘉在床榻边坐了下来,凑在薛嘉的耳畔亲昵:“这怎么能一样?和你在一起的岁岁年年始终如新,每年都要有每年的衣服才行。我在咱们家的庄子上看对了一件白色狐毛的料子,我看见的第一眼就想给你做成大衣裳,然后亲手给你脱下来。”

之后顾怀裕把薛嘉整个人都搂在怀里,垂在他的耳侧低声调笑,后面的话声音放得更低:“......这样你整个人什么都不穿,躺在这一身衣裳上,真是比什么都好看。”

顾怀裕唇边的热气吹到薛嘉的耳孔里,饶是薛嘉和顾怀裕几年下来,耳垂也禁不住微微泛红,心里微微觉得羞耻:“你别说了。”

顾怀裕却像是忽然发现薛嘉玉白的耳朵泛起一层红一样,不但没有停手,反倒对着薛嘉百般揉搓,又是亲又是揉,语气轻得好像要化了一样:“我刚刚就不应该给你换衣服。我这会儿就后悔了,都白白地做了无用功。”

随后顾怀裕就把薛嘉整个人都压倒在榻上。

手足相抵,乌发交缠。

鸿嘉十四年秋,虞承帝为嫡长女宁熹赐婚新科状元傅君华,在殿试后进士授官时特意许傅君华入主刑部,授傅君华五品刑部郎中,并在皇城外赐下宁熹公主府,调遣内务府准备宁熹大婚事宜。

之后承帝在国子监设立女学,提拔望京八大学院中的麓山学院里颇有口碑声誉的女夫子谢骏担任国子监女丞,并任命宁熹公主为国子监女学主簿,担任谢骏的副手,辅助谢骏处理女学相关事宜。

设立女学的措施在后来看来无疑是虞国推行女官制的第一块基石,为女官制在虞国的推行走出了第一步。

承帝先后发布的两道消息在朝野上引起了一定的震动,朝臣中有人持有反对意见,声称傅君华已为驸马,应当担当清贵闲职,不应出任实职插手政务;而宁熹公主尚且年幼,又如何能以公主之身担任国子监主簿一职?况且在国子监设立女学一事自开朝就从未有过,更遑论还应允出身寒门的女子与出身大家的姑娘同处一堂学及一处,岂不荒唐?

凡此种种,在承帝在朝堂上宣布要册立储君时达到了最顶点。

谁都知道,承帝中意的储君是方皇后所出的嫡长子周宸。而大皇子周宸无论是从出身还是能力上来看都要胜于他的几个弟弟,不论立嫡立长,册立周宸为太子都是名正言顺理所应当的。

然而之前承帝在朝堂上颁布的几项政令已经惹恼了以萧党为首的一派官员,册立储君的提议刚刚提出来,就引起了萧党一干官员的反弹。朝上还有官员老调重弹,以承帝正当壮年、而大皇子年龄尚幼资质未明应当再看几年来推脱,与同意册立储君的一派官员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毕竟再等几年,萧贵嫔膝下的皇子也就到了可以入朝参政的年纪。

就在这个时候,承帝在朝堂上把一个青璃镇纸给扔了下去,当朝发怒,对着朝下一干官员道:储君册立是为国事,也乃朕家事。立嫡立长,周宸都名正言顺实至名归,尔等不允此议,是想谋朝篡位耶?

朝堂下顿时一片寂然,鸦雀无声。

无人敢开口应诺。

正当此时,今日特意上了朝堂的宗人令端老王爷历数祖宗家法,并例证种种以证实周宸资质,表明周宸堪为储君,册立太子无可非议,最后长拜于地,附议承帝册立周宸为太子的决定。

有承帝发怒在先,端老王爷出头在后,顿时没人敢再悖逆承帝。

承帝最终一锤定音,当场就下了册立太子的诏书,正式册立嫡长子周宸为储君,并于十一月二十七举行太子的仪式。

只是还没等册立太子的仪式正式举行,在大虞西北一带就爆发了雪灾,大雪崩山,房屋垮塌,灾情十分严重,西北一带黎民百姓饿殍遍地,哀鸿遍野。

整个望京为之震动。

77.惊案

天际有大片大片的云在翻滚,浅灰泛白的云团翻涌在浅蓝色的天空之上,一刹那有呼啸着的风吹涌着在云下肆虐,一瞬间又翻涌回了天边。[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午后薛嘉刚刚打开窗子,就感到一阵风扑面而来,把他的头发都吹到了额后,一头长发在他身后飞舞,在半空中跳动着纠缠,和风交缠在一起。薛嘉闭上双眼,任凭面孔安静地被风吹拂,刚睡醒的惺忪被这场风尽皆吹散。

吹了一会儿冷风,薛嘉感觉清醒得差不多了就把窗子关上了,随后走到案边拿起了云城那边的账册。这次送来的账册是云城盛世酒楼那面的。前两年盛世酒楼因为得罪了权贵,把酒楼低价脱手出去,只求能保全酒楼的这块牌匾。当时有好几家人也同时盯着这家酒楼,最后还是被薛嘉提前一步知道消息把这家酒楼拿下了。

现在管着这家酒楼的是李万扬。

说起薛嘉得来内部的消息还和这个李万扬有关。当初顾怀裕带着薛嘉去过一次盛世酒楼之后,薛嘉认识了李万扬,进一步认识了李万扬的夫郎林昕。两人相时不久后性情颇为投缘,林昕性子直率,而薛嘉正好性情温和,和林昕的性子正好互补,两个人虽身份不同却很是谈得来。两人关系渐好之后,薛嘉知道林昕和原先待的那家成衣店的老板有些龌蹉,便先给做衣服的林昕揽下了几单活计,随后又凭着这个给林昕在顾家的成衣铺里找了个报酬丰厚的事情,成衣铺的人知道林昕的本事倒也没什么不服气的,林昕在顾家的铺子里倒也很吃得开。为此李万扬很是感激薛嘉。

后来李万扬知道自家酒楼要变卖了,酒楼老板要收拾行李带着家人回老家去,还没等其他人先下手,就提前一步告诉了薛嘉。薛嘉知道这事后动了心思,想把盛世给盘下了,就去问了问顾怀裕。顾怀裕对此自然是无不赞同的,当即在两方约好时间订好地点后,领着薛嘉上盛世去谈判。

倒是这个李万扬,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大笔钱,虽然不能把盛世全都盘下了,但李万扬却又拉拢了薛嘉,两个人内部协商好了,之后两方一同盘下了盛世。最开始的时候薛嘉还和李万扬一起管理一下盛世的事情。后来薛嘉手头的事情多了,就把盛世酒楼的事情全都交给了李万扬来处理,只要薛嘉的人每个月月末核对账目即可,薛嘉为此还让出了一分利去。

这几年下来李万扬不仅把这家酒楼做的蒸蒸日上,手底下还蓄积下了不少产业,可见是个极其能干的人,薛嘉也就没怎么在这家酒楼上再操心。只是等一个季度的帐理清了,让留在云城那边的人把帐目给他送过来让他过过目也就是了。

翻了一会儿云城那边的账目,薛嘉拿手捂住嘴打了个哈欠,又觉得有些倦怠。

果真入了冬就忍不住天天发困。

薛嘉有一头没一头地走神想着,正当这时,外面的门被小声推开,已经嫁给长贵做了妇人装束的丹娘悄声走了进来,走到薛嘉面前道:“夫郎,他们从外面回来要见你,说是京郊学堂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了。”

薛嘉的困意一瞬间不翼而飞。

薛嘉霍然从靠椅上立起身来,匆匆外外面走了几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往门口走去的脚步忽地一顿,随后又倒着折返回去,朝着内室走了进去。[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丹娘往内室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带着几分了然地微微垂首。

薛嘉走回了内室的床边,看着这会儿还在床上歇晌、睡得迷迷糊糊的顾怀裕,神色变得十分柔和。昨晚上顾怀裕回来得有些迟了,他也是入睡后才隐隐感觉到顾怀裕到了床上,但那会儿他困得有些睁不开眼,也没和顾怀裕说上几句话。第二天一早顾怀裕倒是例行早早地起来了,只是大约到底还是困,到了午间歇晌这会儿睡得很严实,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醒不来的。

薛嘉唇角抿出了一抹温柔的笑意,他伸手拂了拂顾怀裕面上的几缕头发,又替他把睡得凌乱的头发理了理,把这些头发顺到了顾怀裕的肩侧,随后又替顾怀裕把薄被往上面拉了拉,遮住顾怀裕的肩膀,之后才又转身出去了。

站在外面的人等薛嘉出来后,站在内堂地上低声道:“主子,这些天我们的人一直都在京郊追寻孩子被人掳走一事,因为暗地里有人帮助的缘故,这两天我们寻到了藏人的地方。我们才发现......发现......”

薛嘉沉声道:“发现了什么?”

那人脸色阴郁,停顿片刻后才咬牙道:“发现那些孩子并不是被人贩子给掳走贩卖了,而是被藏到了东南京郊的一处荒庙里,私底下供人亵玩取乐。”

事情原本是这样的。

在东南京郊的地界有一处前朝的寺庙,这寺庙原本在前朝中期时也是一度香火极盛的,只是到了前朝末期的时候庙里人口逐渐稀少,在前朝被推翻后,那处寺庙里的僧人更是在战乱里死的死走的走,都散得没人了,那庙也就成了荒庙。

庙虽是荒庙,可是那庙毕竟是有过风光的大庙,也有一定的面积,地方倒是挺大。因为在京郊的缘故,本朝历代皇帝一直没人去动它,就有人动了歪心思。有人专门在这间荒庙里开出了一片地方,配好了相关的密道密室,并培植了人手掳掠望京和京郊那些身世单零、孤苦无依的孩童和少年,然后把他们关到这里面,让专门做这个的人手照着望京里最不堪的秦楼楚馆那样□□,招待一些特殊的客人。这些客人只要通过了这荒庙内部人员的保证,就能由专人接引通过密道来到后头的地方。

这庙前头看着杂草丛生一片荒芜,但后面却是别有天地,里面纸醉金迷奢侈糜烂到了一种简直无法言说的地步,根本就是用来讨好权贵的销金窟,种种情形极其荒唐不堪,简直让人作呕。

这庙地处偏僻且又荒废了,加上背后的人处理事情极其严密,在对方有心遮掩的情况下根本是查不出什么的。要不是有人意外襄助薛嘉,薛嘉手底下的人也没有办法追查到那里去,这也是望京的京兆府尹多年来一直追查不出那些失踪孩童的原因。

谁也没有想到那处荒庙之后竟然还藏着这样的玄机。

那人对着薛嘉继续说道:“当时属下看了那种情形实在是怒火中烧,正当属下想把学堂里的那两个孩子带出来的时候,那个一直给属下提供线索的神秘人现身了,他及时拦住了属下,言称此举非但救不出那些被囚禁在这里的孩子,反而还会打草惊蛇,从而引起背后之人的警惕,从而使救他们出牢笼这件事更加艰难。属下无奈,最后只好先折返回来对主子禀告情况。”

薛嘉听得双手攥得死紧,手上的青筋都硬生生地绷了起来:“知道这后面做这种事的人是谁吗?”

那人摇摇头道:“属下只是暗地里悄悄潜进去一次,并没有查探出太多的信息,不过那个神秘人最后告诉了我一句话,他说这个销金窟背后有望京里好几个家族的人参与其中,其中打头主事的人,就是后族萧家的萧五老爷。”

“把萧五那边的事情告诉他们了吗?”

明明已经入了冬,天气一日似一日严寒,坐在主座上的那个人却依旧穿着一袭血红色的薄衫,两侧宽大的衣袖披搭在主座的把手上,身下诺大的衣摆直接从座上垂了下去,长长地垂在座下的那层厚厚的猫绒毛毯上,好似血红色的颜色倾泻得铺天盖地,覆盖了这里所有的厅堂。

跪在下面的人低头应道:“已经告诉了。想来卫泽兰很快就会把事情捅给肖右相那边,这个窝点不久就会被皇帝一派的人查出来。”

那个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的人抬起那只曾折断过无数人脖骨的右手摸了摸下唇,随后微微一勾唇角,露出一个邪肆的笑容来:“肖右相?真是有意思。我好像一直都没注意,你们对他的称呼还一直挺敬重的。”

跪着的人身体微微一颤:“属下不敢。”

那人又抬手轻轻一抹自己的下唇,用一种轻佻的语气调笑道:“慌什么,我还没发火呢。我不过是忽然发现一个事情,好像你们这些人不管暗地里到底属于什么人,你们的主子是哪个派系的,竟然都能对肖容敛这家伙保持一份敬重,这可真不容易。”

跪在地上的人额角微微有汗渗出来,却始终都不敢吭一声。

那人默不作声地看着地上的人一会儿,才又缓缓地笑道:“外面的人都说我一向疯得很,我觉得他们说得很对。要是以我的性子,你的指骨这会儿已经断了也说不定。不过......看在你到底是萧珺借给我的人,我倒是不好把你怎么样。”

跪着的那人闻言,顿时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一根手指指骨掰折了,手指折断的那一刻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听得清清楚楚。那人疼得头上又冒出汗来,却依旧强抑住痛楚,慢慢地垂下头去。

坐在高座的人轻笑一声,唇角又勾勒出一个摄魂夺魄的微笑来:“你倒是个忠心的,很不错。不过,我可没有要掰断你的手指啊。”

跪着的人压抑着痛楚尽量声音平稳地道:“自然不是十三公子要惩罚我,都是属下心甘情愿的,即使到了十公子那里也是这样的说法。”

那人闻言顿了一顿,才肆意地笑了出来:“哈哈哈,也罢,谁让你想要自己掰断指头玩一玩呢,这可和我没关系。”之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又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萧五那个窝点这么多年下来都没被查出来,竟然放松警惕到了这个地步,连卫泽兰那样身份的人派个人过去都能潜进去,可真是天都要亡他,这可真是怪不得我,哈哈哈哈......”

他看都不看跪在地上的那个人一眼,笑了许久才安静下来,摸了摸嘴唇,语气轻佻地铺述着,像是在自言自语:“萧五那个糟老头总以为一切都胜券在握,却不知道他那个荒庙早就被我知道了。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个能把他一击即倒的好时候。”

“皇帝刚刚立了太子,西北就发了雪灾,竟然真的有人上朝去谏言,说是天降雪灾天象不详,是否是这个太子立得不太妥当,哈哈哈哈哈哈哈......可真是笑死我了。皇帝准备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一举把周宸这个小太子定下来,到了这种关口,竟然有人在这上头胡说八道,想来皇帝必定是气得心肝脾肺都疼。”

“说到底,还是我最好心。这个当口上给他送去这么好的一个理由,正好还能为西北那面的事情缓一缓。等到西北那面的情况都被肖容敛摸清了,到时候......呵呵呵呵。”

坐在高座上红衣如血的男人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靠在身后用纯粹的流光水玉雕铸出来的玉座上,发出一阵诡异的低笑声,任凭从流光水玉上滑落下来的宽大的血色衣袖遮掩住半身。

到时候,萧家累世的积石就会一块块地垮塌下去,最后全部坍塌。

再也堆不回来。

鸿嘉十四年冬,西北一带降大雪,连绵数日不绝,大雪积压爆发雪灾,祸及西北一带数个地区,其中由以宛城最为严重。承帝在朝中商议处理雪灾的人选事宜,忽有司天监的官员出列,声称是太子不受天命承认,故而天降雪灾以示惩戒,并列出东宫种种模糊不清未有实证的事宜来佐证。

就在那名司天监官员在朝上滔滔不绝之时,还没等萧党的其他官员继而发难,御史台的一名官员赫然出列,对承帝当庭列出了司天监家内秩序混乱、妻妾倒置、最后乃至收受贿赂等一系列证据,最后把折子当朝就扔到了司天监的那名主官的脸上,对他凛然怒斥:

如今西北暴雪,正是国难当头之际,汝不思如何救国救民,反倒凭借一些莫须有的天象,对国之储君大肆讨伐。陛下得授天命,受上天庇佑,若非尔等,上天又如何会降灾?汝不以大虞兴盛为己任,反倒在大虞有灾之时倚势弄权,汝才是真正尸位素餐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

这个丝毫也不怕得罪人、把话全都说死了的官员,正是新进御史台不久的年轻士子、本届探花百里衍。百里衍出身寒门,无父母双亲及家室之累,孤身寡人一个,加之平素性格淡漠且又独得很,对于萧党而言委实是一块硬骨头。

还没等萧党一派的官员作出回击,就见刑部尚书出列声称刑部有人在东南京郊一带的一处荒庙里发现了一件重大案情,荒庙内部被改造成了一处声色犬马之所,隐藏着数百个在望京失踪的孩童,而这些孩童失踪后大半都没有在京兆府挂名,可见下手之人往往是早有预谋,实在是居心险恶行止恶劣。

承帝当时就放下了脸色,严令刑部往下深查,不用顾忌,并当场罢免了司天监主官的官职,贬其为庶民,子孙三代之内不得再录用。

天子雷霆之怒无人可挡,又是被生生地捏住了把柄,当时再没人敢提起太子一事来触承帝的霉头。

之后刑部寻着线索一路如有神助地查下去,迅速拉出了一派望京的官员权贵,并最终查出了幕后主持这间荒庙的人,头一号的就是萧家行五的萧秉融,其次还有几个望京的世家子弟也参与其中,事情曝出后纷纷落网,被刑部尚书把名单拉了出去,交给了承帝。

承帝发布公示于天下,言称正是有这等十恶不赦的人渣做出这样伤天害理之事,才使上天降罚于西北,并对此案做出批示,这些人一律按照刑律判处,酌情加重绝不减轻,丝毫不留情面。

与此同时,承帝钦定太子周宸主持这次西北一带的救灾事宜,并派遣一系官员襄助太子前赴西北,全力处理此次民难。

周宸由此亲赴西北,揭开了西北一带的特大贪腐案。

78.雪话

望京里也开始漫漫地飘雪,天空中有羽毛状的雪飘飘荡荡地落下来,吹拂在望京的各个角落里,落在明亮的砖瓦上,落在大堂的门脚下,落在阴暗的沟渠里。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无论是权贵世家的庭院里,或者贫门小户的门口前,又或是秦楼楚馆的窗台上,雪落下来都一视同仁并无区别。

飘飘荡荡的雪吹拂下来,渐渐覆盖在望京的地面上,使望京的地面看上去一片白雪纤尘不染,把平时那些藏污纳垢的地方都遮盖住了。远远看去,整个望京都覆盖在了一片皑皑白雪之下。

朦朦胧胧,玉雪纷飞。

整个望京都是一片好景致。

更夫已经抱着敲完的锣回了自家,早起的伙计已经开始扫起了自家大堂门口的积雪,簌簌的扫雪声在因为下雪洁净寂静下来的望京显出一种格外的静谧来,让人觉得心里分外地安宁。

早晨堪堪醒来的顾怀裕躺在床上,听着外面院落里有底下仆从早起扫雪的轻微声音簌簌地传过来,又侧过脸来看了看怀里熟睡的俊秀男子,顾怀裕唇角不自觉地抿起一抹笑意,伸手把人在怀里搂得更紧密些,让两个人的身体贴得更近,随后眼睛微微眯上,显示出一种满足的神态来。

他重生回来后也有好几年了。这几年里他选择了和原本截然不同的道路,也遇到了很多不同的事情,甚至还和薛嘉之间一度产生了分离的危机,可是除此之外,他几乎一直都和这个人待在一起。

最开始刚回来的时候,他不是不害怕的,不是不惶恐的,那段时间他一度常常做噩梦,梦见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自己和顾家依旧无能为力地走向了原本的结局。那些梦是那样地真实可怕,以至于让他每每醒来后都汗湿浃背,但凡回想俱都心惊胆战。

可是薛嘉始终都在他的身边。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每当他从噩梦中霍然醒来的时候,薛嘉都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要他愿意伸出手,就可以抱紧怀里的这个人,感受他身上的体温,从他身上汲取到温暖和力量,好像他永远都不会离开。一瞬间心里就踏实了下来。

那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安全感。

只有薛嘉能给予他。

怎么能不爱这个人呢?又怎么会不爱这个人呢?

好像只要看着这个人的微笑,就会觉得爱他爱得更深了一点,又怎么能割舍得掉?

只希望他可以报得顾家的大仇,之后就可以与薛嘉携手前往三国内的任何一个地方,两人自在此生,直到死亡永不分离。等到两个人老得要进坟墓的时候,那他希望自己可以死在薛嘉的后面,亲眼看着薛嘉安静地离开,使他不用承担爱人离世的悲伤。等安排好薛嘉,他就会前去陪他。

快了,很快了。公子对他说过,承帝是一定会处理萧家的。

虽然这个“处理”还是有待商酌,但等到了萧家垮台之日,凭借他手头现在有的势力,他是绝对不会放过萧域文父子两人的,还有连采玉。

很快了啊。

“嗯。”薛嘉哼哼了一声,在顾怀裕的怀里动了动,像是还有些困倦地睁开了眼睛,半眯着眼睛看向顾怀裕,声音里带着几分嘟囔,“怎么醒得这么早?”

还没等顾怀裕说什么,薛嘉又迷迷糊糊地道:“外面怎么那么亮,是雪下了一晚上吗?”

顾怀裕半倚起身,靠在薛嘉的上方对着薛嘉柔声道:“恩,昨晚上是下了一夜的雪,你嫌太亮了吗?那我下去把外面的窗帐拉上?”

他们的床帐用的是素色的织素云锦,边纹精致缎料柔软,尽管颜色偏素了些,但是帐面上有银线和雪灰线穿插编织而成的大幅云锦图案,看着并不单调乏味。只是床帐到底颜色浅,遮不住外面的雪光,雪光从内室外的小隔间透了进来,看着还是有几分亮的。

薛嘉虽还有些迷糊,却一把拉住了要翻身下去的顾怀裕,对他摇了摇头道:“不用了,雪光亮些也很好看,我困得也不是很厉害,不睡了,你陪我在床上再歇会儿我就起来。”

“恩。”顾怀裕依言又躺了下来,把两个人的被子往上拉了拉,转过身去又把薛嘉抱在了怀里,“外面的雪一时半会还清不完,我们又不急着出去,在床上再睡会儿也没事。”

薛嘉对着顾怀裕微微一笑:“不了,你躺着陪我说说话吧。”

顾怀裕想了想,问他道:“话说你那两个从销金窟里救出来的学生后来怎么弄了?”

顾怀裕提起这个事情,薛嘉的脸色顿时黯然了几分:“他们也是运气不好,出身一般,还失去双亲成为孤儿,本来就很不幸了,结果又遇到了这样的事。他们在那里受了小半个月的‘训练’,等救出来后已经没办法像正常的学生那样去学堂里上课了,整个人都毁了大半。”

“之后我和学堂的程夫子商量了一下,给他们找了两户普通的庄户人家,家境也算得上殷实,能养得起额外的孩子,然后商议好后把他们送了过去,让这两户人家收养了他们。我觉得出了这种事,他们应当不想再面对以前的那些熟人。若是看见了同在一个学堂的人,他们怕是会觉得很难受,还不如给他们找一个新的环境,让他们有新的生活比较好。”

顾怀裕想了想,想着没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便道:“这也罢了。你也不必太过于难受,以后时不时地打发人过去看看,没什么不好的地方就行。”

薛嘉在顾怀裕蜷了蜷自己的身子,问他道:“对了,我看你这两天在调遣物资收整行装,这是又有事情了吗?”

顾怀裕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轻声道:“恩,公子那面提前给我漏出了一些风声,说是今上有意要调遣一批实力丰厚的豪富准备物资,同朝廷颁发的第二批财物一同出发前去西北一带支援,协助太子安抚民心。作为回报,太子将会在这次支援中选取一些表现出挑的,在明年的皇商选拔中直接进选。”

薛嘉登时一个激灵趴了起来:“什么?要开皇商了?”

虞国历代不是没有过皇商,只是在前几代的时候出了一起特大的皇商造假案,当时的皇帝大怒之下直接取缔了“皇商”这一称号,之后的几代里再也没有了皇商这种在皇家的供造体系里独立出去的身份。

如今虞承帝要重新开皇商了,这无疑又是一个变革的信号。

还一发就击中了像他们这样身份的人。

一旦他们取得了皇商的名号,不仅可以和皇家的供造体系扯上直接的关联,地位和身份也同普通的商人彻底不一样了,无论是名头上还是实质上。

这毕竟是得到了帝王家承认的身份。

也难怪薛嘉一时间激动了些。

顾怀裕立起身来,把薛嘉半揽在怀里,亲昵地揉着薛嘉的肩膀笑道:“恩,这对于我们来说确实是个好事。要是我们有了这个名头,很多事情表面上行走起来也方便得多。”

薛嘉抿了抿唇角:“不过就算不为了谋求皇商这个位置,能去西北支援太子也是一件为国为民的好事。这次等你走的时候一定要带上我。”

顾怀裕微微垂首,对倚靠在他胸前的薛嘉扬眉一笑,目光沉淀下来,变得温柔而缱绻:“那是自然。”

望京的事务离得开薛嘉,可他离不开。

自然走哪里都要带上。

79.赈灾

在帝都前往西北的官道上,有着一列长长的车队,一眼看去望见头望不见尾。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这是前往西北输送物质赈灾的车队,车队前后围着的都是指定的军队,前面的军队都骑着马护卫,后面的军队则是步兵尾随保护。至于车队中间的,除了朝廷派送下来的物资,就是那些想要争夺皇商之位的豪富们和他们准备捐赠的财产。

帝都的那些豪富们一个个身价不菲,为了能争上头一批下来的皇商,并在上位者面前讨个好,这次捐送出来的东西可都不算少,几乎占了物资队伍的一半。那些豪富们不仅仅就是捐了东西就算完事,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或者亲自上阵、或者委派家族子弟,都随着军队一起前往西北灾区,协助指派人手分发物资,以求在太子的赈灾活动中出一份力。

而他们的车銮基本上也都被保护在队伍的最中间。

顾怀裕一只手撑开了车窗,并朝外支了支,把车窗架了起来。

这时时值冬日作物凋敝,车窗外一片荒原,田野上除了冰冻土地皑皑白雪荒无一物,四周除了井然有序的车队再没什么人,远远看去天地辽阔一片寂寥,只有覆盖着朦胧雪色的远山隐隐倒映在瞳孔里。

原本端坐在车里的薛嘉起身拨了拨车里的小银炉子里的炭火,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也不知道西北那边的情况严重到什么地步了?”

顾怀裕回过头来,伸手给薛嘉拢了拢衣裳,一边低声道:“听之前回来的人说,那边的情势似乎很紧张,灾民中爆发了几次小规模□□,但是很快就被太子殿下镇压下去了。”

薛嘉微微有些吃惊:“小规模□□?太子不是已经带去了第一批的物资了吗?”

顾怀裕语气有些沉:“西北发生雪灾之后,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得到有效处理,直到太子殿下上手后才把秩序稳定下来。大约西北的那些官员在官位上待得太久了,脑子就有些腐朽了。听流民中传言,西北的官员中有好多第一时间不想着赈灾,反倒是想着谋取盘剥朝廷拨下来的赈灾款,怪不得陛下没过多久就把委派了太子前去,不然爆发的可不一定就是小规模暴动了。”

薛嘉的眉眼也有些凝重。虽然顾怀裕从不会和他提及自己上手的事务,但仍常常会和他讲一些朝廷局势的变动,让他对朝中的动向有所了解,免得他对外面的大局一无所知。对如今的情况,薛嘉自然能看出一些门道来:“要真是这样的话,怕是大的变动还在后面呢。”

顾怀裕点点头,翻手从怀里取出一块令牌塞到薛嘉手里,表情慎重地道:“如今情势紧张,虽然咱们有军队保护,可也不得不妨着意外的情况。这次前去西北,虽然身边有越浪相随,但我私底下还调了一个小队的人掺在咱们的人手里保护我们。小队里总共有七个人,你不认识他们,若是我出了意外,你拿出这块令牌,自然可以调遣他们。到时候切记要以保护自己为上。”

薛嘉握着令牌的手紧了紧,皱紧了眉头:“别胡说,我们都不会出事的。”

顾怀裕微微笑了下:“我只是为了以防万一,都不出事自然好。”

薛嘉想了下,把令牌收了起来,握住身边顾怀裕的手低声道:“我们都不会有事的。(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顾怀裕他们的目的地是宛城。

这次雪灾宛城的情况最为严重,太子周宸也是先到了宛城坐镇。等到第二批物资到达宛城的时候,周宸亲自带人把车队带进了宛城内城,又亲自过手钦点物资,诸事大多亲力亲为,并不假以他人之手。待物资入库之后,周宸便亲自面见了这次前来协助赈灾的豪富们,与他们面谈交流。

不管那些富商们是真心前来赈灾也好,还是为了自身的名利地位也好,周宸的这一做法无疑极大地博取了他们的好感,当听说能亲自面见太子的时候更是个个激动不已。

虽然太子周宸几乎是由肖容敛一手教养出来的,可是顾怀裕和这位太子殿下并没有什么交集,几乎仅仅见过寥寥数面,而且基本上都是隔着人群远远观望,就如那次上清宴上。近距离面见交谈这还是第一次。

等他们这些富商基本上都到了与太子会面的大厅时,太子和太子身边的人终于赶了过来。薛嘉看着逆着光走进来的一群人微微愣了一下,再三细细地看了看,才拉了拉顾怀裕的衣袖低声道:“怀裕,你有没有觉得太子身后的一个人很眼熟?”

太子身后的人?顾怀裕闻言不动声色地朝太子身后看去,却没有发现什么。

太子身边跟着的多是他手底下的官员,再者就是宛城的官员,嘉儿怎么会觉得眼熟?

薛嘉见太子等人都逐次入座了,不好再说什么,也就没再做声。

只见太子坐下后对着四周众人一挥衣袖,神情凝重聚举止从容,虽是少年模样却不是天家风范:“言谈从简,这次西北灾情爆发,来势汹汹,百姓多有横尸遍野,或困于当地断粮挨饿,看到各位能慷慨解囊捐赠物质,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孤代表大虞皇室实在感激不尽。”言毕,周宸站起身来,对着下面的一片人微微躬身,表示礼敬。

顾怀裕等人也纷纷站起身来,忙对着太子回礼,言道不敢不敢。

这位可是大虞太子,谁敢心安理得地坐着受礼?

少年太子摆足了姿态后,也不再和他们客套,直接大刀切入道:“眼下西北处境十分危急,孤也顾不得和众位虚言了。眼下确实十分需要人手和物资前来协助,所以对于能赶到这里的诸位的这份情谊,孤心里记下了。可是事不宜迟,赈灾之事暂缓不得,如今新运来的物资需要尽快地安排下去,孤心里先拟出了一个章程,要与诸位商议一下。”

接下来,这个小太子没说一句废话,简明扼要地按照他已经定好的赈灾流程把事情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这个赈灾的议程虽定是太子和身边的幕僚商定好了的,可是这个议程计划完整步骤详全,方方面面都考虑得非常合理仔细,让下面的一片人心里不由得暗暗惊叹赞服。

毕竟太子如今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就可以一力担起赈灾的大任,既不因灾情严重而乱了手脚,也不以调度众人而慌忙无措,处理起事务来沉着冷静毫不慌张,年纪虽小却颇有威严,让人不由自主地听从他的调遣,实在是一个治国之才。

看来不出意外太子之位大约是不会动摇的。

底下的很多人心里都这么暗暗地想着。

在太子在上位安排事务的时候,薛嘉的目光却总是忍不住向太子身侧的那些官员那里飘去。

在太子身侧的一个官员身后,有一个穿着青衣的瘦削男子,看着大约是个文人之类的幕僚,侧脸有垂下来的头发遮挡,整个人都隐在人后的角落里,看着十分地不显眼。

可是薛嘉却屡屡朝那个人的方向看去,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那个人......长得十分像陈临清。

自从五年前薛嘉把挟持他的陈临清丢出了宛城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薛嘉以为他们此生都不会再相见了,可是不想命运却总是如此巧合。

会是那个人吗?

在当年于宛城分开后,他们再一次在宛城重逢?

等众人从前厅出来后纷纷散开,薛嘉跟在人群后面,私下里悄悄扯了扯顾怀裕的衣袖,对他侧面一指低语道:“怀裕,你看那个人。”

顾怀裕凝眉看去,薛嘉指的那个人是宛城城主身后的幕僚。

他也侧面靠近薛嘉低声道:“怎么,他有什么不对吗?”

薛嘉顿了一下,才对顾怀裕缓缓道:“我觉得,他好像就是陈临清。”

薛嘉刚说完这句话,就看见走在他们前面的那名青衣男子忽然回过头来,脸朝向薛嘉的方向,眸光直直地射了过来,脸上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笑容。

薛嘉不由得心里一抖。

他低低呢喃道:“难道他认出了我们不成?”

顾怀裕却镇定多了。他刚与那个男人对视了一眼,随后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在袖子下握住了薛嘉的手,面上浮起个淡淡的笑:“不会。我们的易容这五年来都没有人能识破,不会这么容易就被他看出破绽来。不用多想。”

随后顾怀裕又补充一句:“我们倒是可以去打听一下,他是怎么改头换面做了宛城城主的幕僚的。”

宛城内城里看着还好,还不像是到了极其危急的关头,可是只要出了城外,随处就能看到破旧的难民营、穿得破破烂烂衣不蔽体的灾民和深厚的雪地里冒出的一两具被冻死的尸体。

这还是在太子周宸来了整顿了一段时间后的景象。

雪灾刚爆发时宛城官员治理不力,任由治下的诸多百姓流离失所无所庇佑,那时的景象更是凄惨。太子来了上手事务后,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惩处底下那些心怀叵测的官员们,而是调动一切能调动的力量,全力去救治灾情。只是一旦有官员不服从调度,拖慢延缓了灾情的救治,太子就会调动手里的兵力把他们直接撤职收押。那些还在任上的官员看到了太子赈灾的决心和力度,这才慌慌张张地忙碌起来,跟着太子的吩咐往下安排赈灾事宜,以图太子能放过他们最初失职的罪过。

当局者迷。在一旁旁观的顾怀裕清楚地看出来了那个少年太子的果决和毅力,若是那些人只是面对灾情一时无措失职,还可以推到上官头上,说是上官调度不力,可是顾怀裕听着风声,这些人中大多还涉及到贪腐这一摊烂泥里,那可就没救了。等到大灾过后,灾□□了,太子查明了这一切,这里头谁都别想逃过。

顾怀裕看着在人群里站在前线假装以身作则的宛城城主微微冷笑了下,这人治下贪腐成风官官相护,导致宛城附近一带黑幕遮天,他作为一方父母官怎么可能毫不知情?如今却伪装出一幅大义凛然爱护百姓的姿态,想要给太子留个好印象,以期太子会忘了对他们的处理,未免也有些太晚了吧?不过是因为如今他还有些利用价值,稳住他也就等于稳住了整个宛城的官僚体系,太子才会与他虚与委蛇。等到太子腾出手来,怕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他。

“如今后面排队的人有些多,你们这里再出两个人,从车厢里取出东西来,另开一排排队。”

“是。”

“你们四个,从另外四排中间截出来一部分人排在新开出来的一排上,注意维持秩序,不要引起民众的骚乱。”

“是。”

顾怀裕走神片刻,回头看着身边的薛嘉井井有条地安排着发放物资的事情,嘴角慢慢抿起一个温暖的笑意。过了一会儿,他看着手底下的人有条不紊地干着手里的事情,基本上没出什么乱子,就走过去拉起了薛嘉的手,捏了捏他的手心:“这里暂时没什么大事,我们既然来了城外,不如到外面走一走,一会儿再过来看看。”

薛嘉转过身来看了看他,俊秀的脸上微微笑起来:“好。”

顾怀裕伸手捋了捋薛嘉的雪毛围脖,又为他理了理头发,才握住他的手在雪地里慢慢行走。

城外的雪积得很厚,脚踩下去半面小腿都陷在雪下去,在雪里有些拔步难行。

可是顾怀裕拉着薛嘉这么慢慢踩着雪走着,吹着迎面而来的雪风,头脑中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只觉天地间寂寂安宁,好似把那些悉悉索索的人声都抛到了身后,恍若未闻。

走了一段路,两个人都没说话。

当顾怀裕停下来的时候,薛嘉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出声,眼前一个人影凑近,落下了一个轻柔又冰凉的吻,吻在他的眉心间。

薛嘉微微一怔,随后慢慢地弯起了眉眼,睫毛上细小的雪粒微微震颤,眼睛里倒映着满满的笑意。

顾怀裕看了他片刻,随后把人抱在怀里,从额心一路吻下去,吻到眼睛,鼻梁,随后在嘴唇上深深地吻了下去,好似这个吻能把他内心波动的感情完完整整地传递过去。

等到顾怀裕停下来后,他才抱着薛嘉缓缓地道:“我已经打听到了,陈临清如今确实是城主府的幕僚,只是他已经改了名字。”

“现在他名为陈近薛。”

城主府这个姓陈的幕僚是什么来历很少有人知道,认识的人只知道他五年前才出现在城主府,是经人引荐来的,一出现就解决了当时城主的一个大问题,从此之后就成了城主府的幕僚,负责城主公务上的文笔书信,深受城主的信任,在城主府也很有声望,被人们尊称一声陈先生。

近薛近薛,临薛思慕,念之切切。

纵然你已经死了,我也永远不会将你忘怀。

80.抢夺

帝都皇城直道上的繁华非同一般,纵然已是冬日深夜,望京群玉楼依旧是歌舞升平笙箫不休。(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一进楼里就有一股暖气扑面而来,翩翩衣袖里的淡香沁人心鼻,抬眼往上一望,就望见楼里斜梯上吊着一排大小不一的缕空宫灯,大红颜色映照着楼下往来穿梭熙熙攘攘的人群。

正是晚间楼里最热闹的时候,群玉楼正中间的斜梯上缓缓走下来一个腰肢纤细的雪装青年,轻薄衣裳雪色肌肤,侧面回身步履从容。纵然在楼里的小倌中看着已算是岁数大的了,可五官却十分地美丽,即使已是青年男子,也分毫不损他的相貌。

要是有识货的人就能看出来,青年身上穿着的雪色绸缎可不是普通绸缎庄里的那种缎子,而是横截了虞国最北端的昆城、隔断了西面朔国北夷之地的昆陵山脉上的天山雪蚕吐出的丝织就的天山雪缎,行内一般都称作天山缎。据说这种雪蚕只会在白雪皑皑的峰顶上生长,体表雪白体型又小,隐没在山顶的一片大雪里十分不好找寻,即使在雪线附近饲养也极为困难,一旦雪融就会死去,因此这种缎子又被称为雪融缎。

一听也知道这种绸缎是何等的珍贵,每年上贡的匹数都是有限的,一般人想见一眼都难,现如今竟穿在一个青楼小倌的身上,这只能说明,这个小倌背后多半站了一个很有势力、开罪不得的――大金主。

一般的明眼人都是不会去招惹这种一看就有主了、而且背后的主十分厉害的小倌儿,左右来青楼不过是为了找乐子,万一闹出了麻烦就不好收场了。

等青年款款走下楼后,一个穿着绯红衣衫、敞着一片锁骨的小倌朝他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后过去对他咬耳朵:“司青,我听说晚上萧尚书的儿子要过来,那人最是好色,人多不忌,你穿得这么好看,要是被看对了又是一场风波,你今晚要不要回去避一避?”

这里的萧尚书,指的是吏部尚书萧秉源,排萧家行六。他因为早年出事,坏了子息不能再生育,因此膝下只有一个儿子萧琨,千宠万宠地养大,性子极其嚣张跋扈,在这望京里几乎什么都敢惹,要真是被他看中了,万万没有推脱的道理。

而司青却是常年被人包养了的,不过是养在楼里,虽和绯裳他们住在一处,却并非那种能随意接客的小倌。不过就算是被人常年包养着的小倌,若是晚间在楼里走动,被碰见的权贵看中,倘若背后的金主势力不如人,贵人又一意孤行非要这个人伺候,群玉楼也拦不住这样的事情。所以一般被人包着的妓子小倌到了晚间是不会随意出来走动的,免得遇上麻烦。

司青闻言微微蹙了蹙眉头,轻声道:“是吗?”他想了想,又点点头道:“那也罢了,那我还是回房了。[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昨天我托蜀玉帮我打听了个事情,要是蜀玉等会儿找我,你让他到我房里去。”

绯裳笑了笑,又锤了他肩膀一下:“放心吧,他要是过来了我告诉他。”

一般来说,像司青这样看着就衣着华贵的人是没什么人去招惹的,不是群玉楼熟客、不认识司青的人,一眼看去还会以为这是哪家的贵公子呢,都不会把他看成一个小倌。

可这世上有能分辨形势的明眼人,却也从不缺那些从不正眼看人的人。

司青刚刚垂手走上了几级楼梯,还没转过斜梯去,就听到身后有个大嗓门在后面叫道:“那边上楼梯的那个,给小爷我转过身来。”

司青愣了一下,还没等他反应一下,就听下面那个声音继续嬉皮笑脸地大声道:“对,就是你,身上穿着白衣裳的那个,给小爷我回过头来好好看看。”

周围顿时传出来一片哄笑的声音,起哄声格外地令他厌烦。

司青心下迅速地思虑了一下,在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总有些达官显贵想要玩玩别人家的货色,知道了他被人包养后还要来招惹他,而他名头上挂着的那几个客人分量不够,就免不了要应付一下。但到了最后他总还是有脱身的退路,倒也不至于把他怎么样。如果眼下他直接跑上去倒会惹得那人好奇,反倒麻烦,还不如暂时虚与委蛇。

这么一想,司青没有速速跑上楼去,反倒挽挽袖子端正地转过了身,朝着下面略略垂首,微微绽放开一个笑容。

原本楼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因为刚刚那一嗓子都朝这边看来,听见说是让楼梯上的人转过身来,一时间都禁不住把目光投放在楼梯上,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司青的身上。

待到司青回过头来,露出了一个微笑,下面一片人中不自禁地传来了吸气声。

都是灯下看美人,美人颜似玉。司青在宫灯映照下微微一笑,那一眼简直色授魂与,勾得人魂魄浮动。

那一眼看得方才在下面喊话的萧琨看得几乎愣了神,他知道这群玉楼里盛产美人,可是没想到这样一个有些岁数的男人竟也能好看成这样,诱得他不禁色心大动,恨不得能立刻把美人儿抱在怀里亲亲摸摸。

司青也不耍什么花架子,刚回过身就朝楼下走去,随后不紧不慢地朝着萧琨走过去,下面的一片人都为他腾开了道路。可是知道内情的人都在想,又一个美人儿就要让萧琨给祸害了。

司青走到萧琨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对着萧琨浅浅笑了下:“这位想来就是萧琨少爷了,早就听说过琨少爷豪爽仗义的名声,今日一见,琨少爷果然十分威武,司青看着十分地佩服。”

萧琨体型壮硕,这么说好似也没错,但是听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萧琨已经色迷心窍,哪里还能听出来这话里有没有讽刺他的意思,上前两步就要把人拉到胸前。只是还没等他得手,忽然横空飞过一把扇子过来,狠狠地敲在了那只咸猪手上。

萧琨顿时疼得嚎叫了一声,登时把刚刚散去的众人目光又聚集在了这里。

那把扇子打完人后顺势又收回了原主的手里,场中众人的目光都刷地瞬移了过去:那是一个堪称俊美的男人,雪冠长衫,束发长垂,微微垂下的脸颊缓缓在阴影里现出,抬起的眉眼桀骜,眼神锋利。

这个人在场的诸多权贵还是认识的。

这位可不能顺便惹。

那人逼视着萧琨的眼神冰冷,脸上却带了三分笑意,收回的扇子刷地一把挽起,把扇子握在双手间向那个方向做了个行礼的姿势。就听那人清越的声音朗朗传来:“在下秦海牧,敢问这位威武的兄台是要和我抢人吗?”

姿态非常地有礼,语气却十足地桀骜。

一点也没把萧琨看在眼里。

自从两年前虞国和西海方面订立了盟约之后,西海一方把岛上愿意回归故土的虞国人全部放归,之后就开始有通商的航船行驶在碧蓝的西海之上,西海群岛的珍宝开始源源不断地运往了虞国繁华的帝都望京。一年前西海往虞国帝都送年礼时,西海一方为了表示友好,特意派遣了西海的五当家作为使者前来望京。而这位西海五当家,就是眼下站在这里的秦海牧。

他的身份很特殊,一旦虞国与西海开战,那他反手就会成为虞国的人质;但若是虞国和西海方面始终保持友好,那满望京的贵族基本都不会想去得罪他的。一旦和他出了什么岔子,今上还不一定会站在哪一边呢。

更何况,这位西海的五当家自从来到望京后,就让人狠狠见识了一把,什么才叫做奢侈豪气的作风,什么才叫做嚣张肆意的本钱。他虽不会随意欺凌百姓,可若是权贵中有得罪于他的,他向来不会给人留一点情面,一言不合就能撕破脸皮,从不考虑什么中庸之道与人为善,行事极其随心所欲。偏偏他气质绝佳气势凌人,一旦和他撕破脸,非但不会让人觉得他纨绔不堪没有脑子,反而觉得他高高在上桀骜不驯,让旁观的人讨厌也难。

以行事嚣张随心所欲而闻名望京的,除了萧家少辈里排行十三的萧焱,也就是这位秦公子了。

眼下人们都等着看萧琨的笑话,果然,就听萧琨脸往下一放,语气凶横地说:“西海来的小子,你别以为如今你们能来这望京,这满望京的人就要敬着你了!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告诉你,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别把自己太当回事!”

秦海牧脸上的笑容瞬间收了起来,冷冷地朝他看了一眼,没再理他,反倒对着司青招了招手:“阿青,过来。”

司青从他出现后就一直侧过脸去看着他,听到他唤自己,面上神色瞬息变幻,但是脚步却已经朝着那个方向走过去。可是还没等他再跨两步,手腕就被人紧紧地拽住,朝萧琨这个方向拉过去。

萧琨看着自家的家奴伸手拽住司青,一面浮上个得意的笑:“哼,这人爷要了,谁敢说......”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那个拽着司青的家奴的手好似被什么击穿,痛得大声嚎叫了一声,声音格外地凄惨,拽住司青的手就放开了。司青一见,便迅速挣开那人的辖制,朝着秦海牧的方向跑过去。身后还有几个家奴想要拦着他,被秦海牧摸到了一把石子各个打得乱七八糟,纷纷朝后倒去。

在秦海牧和司青之间的人群早就速速散开了,以免殃及池鱼。秦海牧一个飞身上前,站定在司青身边,手里的一把铁扇子瞬间就甩了出去,“啪”地砸在了萧琨的脸上,直接在萧琨脸上砸出个一道长长的红印,就连萧琨的眼角都被铁片划破了,慢慢地渗出了血来。

萧琨觉得不对,摸了摸眼角,却摸出了一手的血。这要是位置再差一点,估计他的眼睛就要保不住了!萧琨心下惊惶,朝着秦海牧气急败坏地大叫,气势就显得有些不足:“你你你......你竟敢这么对我?你、你不怕......”

秦海牧把身侧的司青揽在怀里,对着他挑眉一笑,打断了萧琨的话:“我有什么好怕的?这天下哪里不要讲一个理字,所谓是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你不妨去群玉楼的名册上看一看,我一年前就已经把这个人包下来了,交足了往后十年的价钱,这人如今就是我的!你动手抢人就是不讲道理!难道你觉得大虞的律法会站在你这一边吗?”

最后几句话秦海牧讲得戾气横生,那眼神好似下一刻就会暴起杀人般,惊得萧琨愣是没敢再继续嚷嚷。

这时候就有打圆场的及时出现了,一个衣着富贵的年轻男人忙打着哈哈出来,对着秦海牧施了一礼:“秦兄请切莫生气,萧少爷之前的确是不知道实情,因此才会出了这样的误会,如今误会解开了自然也就没什么了,大家当然还是朋友,可请秦兄万望勿怪哈。”话语里却只字不提方才萧琨当面对秦海牧破口大骂的事情,说得好像这事儿两三句话就能盖过去一样。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和我称兄道弟?”秦海牧淡淡地瞥了那个冒出来的人一眼,眼神里全是轻蔑,气得那人满脸通红。随后他状似不经意地摸了摸司青的衣袖,对着全场的人扫视了一圈后冷淡道:“这从昆陵运来的天山缎去年上贡的不过十匹,其中今上就赐给了我一匹,如今我做成衣裳穿在这人的身上,想来大家都看见了。之前不知道他是我的人,如今可算是知道了?以后想来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萧琨原本就顾着看美人来着,根本没有好好地看一眼美人身上的衣料,如今被秦海牧一提,睁眼朝司青身上细看去,认出了那的确是天山缎,登时气急败坏道:“这上贡的贡品不过只有十匹,就连宫里的昭贵妃也不过只得了一匹,你竟裁成衣裳穿在这小倌身上!你这是分明是不敬陛下,不敬贵妃!简直就是不知所谓的狂徒!”

萧琨这下逮住了秦海牧的把柄,赶忙给他扣了一顶大帽子下去。

秦海牧用轻蔑的目光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我亲眼所见,虞国的这位陛下仁慈宽厚、心胸广阔,有帝王威严,目光所及之处,看得全是天下之事,又怎么会在乎赏给我的衣服料子是穿在了谁身上?”

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若是萧琨非要追究这不敬之罪,显然就是觉得皇帝陛下小肚鸡肠。而这种小事连皇帝也不会管,萧琨这手可未免伸得太长。

萧琨是喜欢仗势耍横不错,可还不是傻到家了,知道这话不能接,而且这种把柄拿出去到底也不可能真的把秦海牧怎么样,硬生生没说出话来,一时间被秦海牧憋得脸色铁青。

秦海牧见状也不想再理会他,直接揽住司青的腰,足尖一点就从平地上飘起,脚下一个用力,一路踩着几个着力点直接飘到了楼上,身姿格外地飘逸,一眨眼人就消失在了楼后面。

只留下满楼表情不一心思各异的旁观看客。

81.杀士

一路帷帐交叠光影明灭,越走越发僻静,等秦海牧熟门熟路地走在前头绕过后院,并走到了司青居住的居室时,周围寂静无声,除了他们二人半个人都没有。[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秦海牧直接把手放在门上推开了门,一步向前先走了进去,进去后就毫不避讳地一摆衣尾,从从容容地坐在了宽大居室内的软垫上,伸手拿起茶壶往杯里倒了杯茶。

司青后脚跟着进去,进去后把门合上,随后坐到了秦海牧对面。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

秦海牧并不是真的一年前才来的大虞。

自从司青回到大虞后,他本以为这种迷恋会渐渐消减下去,很快他就会把这个义无反顾地抛弃了他的少年忘记。

可是那日司青言明离开时那个黯淡又倔强的眼神不只是在那一瞬间点燃了他的心脏,更是在之后的每个日日夜夜里牵动着他的思绪。秦海牧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司青的那个眼神,想起司青和他相处时的神态,想起司青来到岛上后起居的那些日子。

也许是因为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正是因为他在能得到这个少年的时刻却与他失之交臂,所以他才会念念不忘。秦海牧有时候也会这样想,可是放不下的始终还是放不下。

之后的三年里,秦海牧曾暗暗潜入大虞数回,有时候刚刚抵达了岸边就会忽然即刻调头返回,有时候却忍不住一再地深入内陆,直到抵达望京潜到司青的住处,然后悄悄潜在黑暗里,暗暗地看着灯下那个渐渐长成的青年。

在认识司青之前,秦海牧从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心甘情愿地被一个人束缚,坠入网中不能自持,而且甘之若饴。

他知道自己是栽了。他认栽。

在虞国和西海建立关系后,他第一时间就向姬海玉请命,带上西海的心腹前去虞国扩建属于西海的势力。而这也是经过了虞承帝暗地里的默许的。大约是近人情怯,当他正式踏上了虞国帝都的土地上,他反而没有立刻前去和司青相见。明明他十分清楚从哪里能找到他的少年。

他希望他能以最好的姿态出现在司青眼前,他希望等他出现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可以将人保护得严严实实滴水不漏的手段,可以将人护在他的翅膀下,免他烦恼琐碎,免他麻烦缠身。

司青见秦海牧倒了茶,于是默默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

一年前秦海牧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不可谓不惊险。当时他手里拿到了萧党官员的一个重要把柄,要是送到了公子肖的案头上,定能把萧党的那名大员拉下马,让对方伤及元气。可惜到了最后事情败露,他被人在望京郊外一路追杀,险些死于非命,千钧一发之际,是秦海牧出现在了他身边。当时是秦海牧带着手下的人把追杀他的一拨人全部杀掉,最后又掉回头去,把当时知道实情的相关人等通通斩尽杀绝,不留下一点隐患,硬生生在他的绝境里为他杀出一条血路,用强硬手段把他这颗在棋盘上本该作废的棋子保了下来。

他没法怪他手段血腥。

因为秦海牧是为他才染了这满手血腥。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在这天下的一盘大局里,他们都是微不足道的小卒子,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牺牲,牵扯越深越无法脱身。而这时却有个人站出来,不顾谁是谁非,谁对谁错,坚定不移地站在他的身后,为他保驾护航。

是秦海牧把他护在身后,用他所有的肮脏龌龊保他平安无事。

这份感情这样郑重,司青不能不为之所动。

此时这人与他于静室中安静对坐,两人缄默不言不动声色,司青一时间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道谢,那不是秦海牧希望听到的。可这人助他良多,甚至曾救下他一条性命,而这人有权有势家产偌大,什么也不缺,他也不知道能拿什么来报答他。秦海牧这样一次次帮他,这人想要的,他心里也并非不知道。

秦海牧想要的,而他所有的,大约也只有这个残破的身体了。

司青心底苦笑了下,睫毛垂得更低,嘴唇紧紧地抿了抿。

还没等他做什么反应,就见对面的男人慢慢饮尽杯中热茶,从他们两人身体中间的小几中一拉――就拉出了一个抽屉。然后男人从抽屉里逐次取出精致的茶点小食,一盘盘地放到了案几上。

司青嘴角一僵,愣愣地看着秦海牧从他实心的案几里取出吃的来。

“咳咳”,司青掩着嘴咳了两声,“这个小几不是,不是实心的吗?”

秦海牧把最后一盘茶点搁上去,面带笑意不紧不慢地道:“哦?你说这个,我那天来你这里坐坐,结果发现你这里平常连点消遣的吃的都不备,这样活得多没劲,所以我找功夫让匠人过来把你的小几给凿空了,好让我给你放点吃的进去。你平常坐着没事的时候也可以随手拿出来。”没等司青反应,秦海牧又补了一句:“你不气我自作主张吧?”

司青摇摇头,他也没问他这些吃食从哪里买到的,拈起一块放进嘴里,竟然意外地好吃。司青也忘了说话,干脆又吃了几片,吃完以后又喝了一杯茶清清嗓子,就听秦海牧带着隐隐笑意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我就猜你喜欢望京西城那家冯记的点心,我特特绕路过去给你买的。你平时吃的太少了,一顿饭就吃猫食那么大点,瘦得锁骨那么突出,没事的时候应该多找补些才是。”

听出秦海牧话语里的殷殷关心之意,司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拿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拿话岔开了这个话题:“咳咳,我听说从去岁开始,每逢秋冬之时官员上京述职之际,就会有行刺上京官员的事情发生,似乎今年已经出了第三起了,是吗?”

秦海牧对大虞的事情有自己的消息渠道,遂点点头道:“恩,出事的是樊城西南的瞿县县令。樊城西南地处偏僻,基本上处在大虞的边缘,山深丛密治安难防,那里的人生活颇是困苦,想要做出业绩很难。不过这一届瞿县的县令倒是颇有政声,很有治政手腕,硬是从偏远得等同于流放的瞿县做出了政绩来,被皇帝宣召入京,估计到了望京就能有一个极好的考评,结果没想到死在路上了。”

其中牵涉的敏感之处让司青一下子就皱起眉头:“据说他是被歹人行刺而死了?”

秦海牧微微挑眉一笑,英气的眉毛往上一挑十分好看:“这种话你也信?从去年到今年,治政有为被遣上京的官员都死了七个了,这回死的这个听说还是死在保护下的?”

司青看他用询问的眼神看过来,忙摇摇头道:“这一块不归景少负责,我并不清楚肖右相有没有派人去保护他。不过若是此前形势如此恶劣,想来是会派人过去的。”

闻言秦海牧慵慵散散地往身后的软垫上一靠,笑里顿时带出点讽刺的意味来:“有护卫还被人把保护对象给弄死了,看来肖容敛也不过这样嘛。”

司青不甚喜欢他用这样的语气来评判肖右相,便垂首抚了抚衣袖道:“想来有些人蠢蠢欲动,已经按捺不住了,才会一再地下狠手。”

前几年虽也有官员在路上出事故,可至多不过一个两个,这两年却是接二连三地出事情,若说只因单纯遇到歹人自然是不可能的。多半是朝中有人按捺不住想要清除异己了。

如今朝中动荡不平,人心浮动,正是容易出事的时候。

山雨欲来风满楼。

雪灾亦称白灾,是因长时间大量降雪造成大范围积雪成灾的自然现象。常常发生在天然放牧的牧区,积雪过多过厚会影响正常的畜牧活动,甚至造成牲畜冻伤死亡,是一种畜牧气象灾害。然而若是雪灾一旦严重,就不光会对牲畜造成灾害,对人来说也是一样。

宛城年年冬季都少不了风雪,可是今年偏逢难得一遇的极大风雪流,给宛城城外的不少村落和大型畜牧场造成了严重危害,造成不少百姓被冻伤冻死,还有人甚至被因雪压塌的房屋活埋,导致宛城附近无数流离失所的流民朝着外城涌过来。本来这样的事情当地官员应该第一时间做出处理反应才对,可是没想到宛城的官员竟然没有第一时间上报到中央,反倒是把消息硬生生地扣了下来,而且强行驱走城外的无数流民,造成民怨沸腾。不想附属于宛城的山蔚县的县令钟甄是个政清廉铭的好官,虽屡屡遭到整个宛城官员体系的排挤,却在迟迟等不到中央的政令和救济之后察觉不对,依然义无反顾地派遣心腹奔往帝京,试图把宛城重灾的消息传递过去。

钟甄的心腹到了帝京没办法直接见到帝王,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能上达天听的门路,正在心焦不已的时候恰逢带兵巡逻的方少将方麒佑。那人以前曾见过方麒佑一面,当下果断把西北重灾的消息告知了方麒佑,第二日此事就被肖右相报到了朝堂上。当时恰逢朝堂上立太子的争端,天子震怒,迅速将还没举行册封礼的太子派遣到受灾最重的宛城处理相关事宜。

正是由于太子及时赶到,这才控制了宛城雪崩一般的局面。

顾怀裕来了宛城后本是听从太子调遣来增援人手物资的,以获取未来的皇商名额,不想却意外见到了五年前掳掠走薛嘉的陈临清。

顾怀裕后来听薛嘉说过他那时的经历,本以为陈临清被扔出宛城后会一蹶不振,从此贫困潦倒穷途末路,又或者会灰溜溜地逃回云城陈家,换个身份改头换面。却没想他竟没回陈家,反倒在宛城混了一番门路出来。有传言听闻宛城城主对他十分地信任,几乎称得上是言听计从,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顾怀裕虽深恨陈临清,奈何他在宛城官场没有什么人脉,等过了两个月,第二批的人手要在年节前返回望京时,顾怀裕也没想到什么整治陈临清的法子,只能安排些人手在宛城给他找些小麻烦。不过若是等雪灾平息,帝王肃清宛城官场的时候,作为城主幕僚的他也会跟着倒霉就是了。

等顾怀裕回去时,车队外面依旧是风雪朔朔,只是比起两三个月前的大雪势头要缓了许多。若是探出头去,会看到雪花在窗外徐徐飞舞,还能听到远处山里风呼啸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天里听着格外地沧桑。

坐在车上的顾怀裕伸手把薛嘉揽过来抱在怀里,打了个呵欠,声音有些疲倦:“嘉儿,我好困。”

昨夜顾怀裕要清点人员东西,还要为一堆事情扫尾,忙了大半宿,过了子时才睡下,这会儿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只想在车上补会儿觉。

闻言,薛嘉原本平和的眼神变得柔软起来,他反手过去揽住顾怀裕的肩头,在他肩上拍了拍,低低地道:“那你靠着我睡一会儿。”说罢薛嘉把后背往车上靠了靠,手上稍稍用力,把顾怀裕的身子扳下来,并把顾怀裕的脑袋搁在自己膝上。

顾怀裕顺势躺下去,挪了挪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被薛嘉抱在怀里,没一会儿就合上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顾怀裕睡着了,薛嘉伸出手慢慢地捋着顾怀裕那一头长及腰间的乌发,为他挑开落在脸侧的发丝,又伸手给他顺了顺脑后的头发,动作格外地轻柔,神色间透着一种难得的怜惜。

一时间,车外雪声寂静,银炉子里的小火苗跳跃着,偶尔蹦出一两声火星爆开的声音,衬得车里暖融融的,气氛格外地温柔。

薛嘉一动不动地靠在车壁上,也有些昏昏欲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怀裕才在他膝上醒转过来,一手撑着另一边的坐垫从薛嘉身上爬起来,揉了揉困倦的双眼。

顾怀裕刚一动,陷入半昏睡状态的薛嘉顿时跟着醒了过来,他看着顾怀裕揉眼睛,不由得笑了笑:“怎么不睡了?”

顾怀裕又打了个哈欠道:“睡够了就爬起来了。”他又道:“我睡了这么久,你腿都麻了吧?”

薛嘉摇摇头微笑:“还好。”

顾怀裕皱皱眉,探过手去给薛嘉按揉起来:“主要是我们这次过来赈灾,不好做得太过打眼,就挑了这么个小车,连个躺下的地方都没有,也没法放靠垫。”说着顾怀裕叹了口气,“等我们回去换回平常的车子,省得我靠得你腿疼。”

薛嘉把手按在顾怀裕的手上捏了捏,眼角一挑,勾出一朵浅淡的笑来:“我乐意被你这么靠着,我心里高兴,用不着你这么体贴。”

顾怀裕闷声笑了笑,又给他按揉了一会儿,才探过身去,伸手打开了车边的窗子,登时一股冷风夹杂着细雪扑面而来,吹得人一阵神清气爽。他探头往外看了看,恰逢车子被埋在雪下的石头绊了一下,摇得他心里咯噔一声,心猛地悬了起来!

就在他们途径的这片树林里,忽然间就冲出无数人影来!

82.遇刺

看到无数穿着紧身黑衣、蒙着面巾、从密林中持刀杀出来的杀手时,顾怀裕的困劲一个激灵就消失了!

他顿时回过头来看着薛嘉,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有人来追杀我们了。[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薛嘉此时已经听到了车外的喊杀声,脸色也跟着一变:“是因为那个传言?”

这次回程之前的短暂两天里,忽然间就在小范围里传起了一股流言,说是太子殿下私底下已经找到了宛城整个官僚体系的贪腐账册以及相关人员的花名册,并把这些重要的证物悄悄塞进了第二批回程的富豪商队里,等到望京就会呈给皇帝,倒时候这些参与过贪腐案的官员幕僚一个都逃不了。如今会出现杀手,看来流言里也有真实的部分:那些名册账单怕是确实在有些人手里丢失了。

而如今流民基本上都得到了妥善的安顿,而他们带过去的物资也都分发完毕,按道理根本不会有暴民劫车队的事情;而冬季大雪封山,野兽也不会轻易出没,路上也不会存在什么大的危险。因此这次回程路上并没有军队尾随,那些保护他们而来的军队都留在了当地维持秩序,他们车队只有自己家里的护卫队或者掏钱雇佣来保护平安的镖师之流尾随。

如果那些人真的是为了账册而来,盯上的多半不是别人,而是他顾怀裕!

他如今可是肖相门下的清客,若是他私下里携带证物,待回京后交给右相传上朝堂,那可是完全说得过去的!

可实际上他根本就不知道这其中的事情。

顾怀裕心下迅速转着念头,之前来宛城前他就听到公子那里相关的命令,莫不是公子的人真的已经拿到了账册,只是为了转移视线才放出了这样的流言?可、可这不像是公子的风格啊,就算公子真的要放出流言,怎么可能不提前和他打个招呼呢?这么一想顾怀裕冷汗都下来了。

薛嘉看他脸色变化心绪也有些不稳,跟着就趴到窗口往外看去。薛嘉的脸刚一出现在窗口,就有一支利箭朝他飞过来!

顾怀裕眼角刚好瞥到,猛地把薛嘉往他这边一拉,直接把薛嘉拉进了他怀里,两个人都趴倒在了车垫上。薛嘉被顾怀裕这么一拉,脸恰好趴在顾怀裕的胸口,耳边是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顾怀裕的。险死逃生,薛嘉不禁也觉出几分后怕来,忙绕过窗口的位置,撑着手和顾怀裕两人爬起来。

顾怀裕直接咔地把窗口的支架一拉,木头窗子顿时落了下来,暂时挡住了外面的视线。顾怀裕丝毫没有感到更多的安全,反而对薛嘉沉声道:“嘉儿,刚刚我匆匆从外面看了一眼,那些杀手大概有百十余人,要把全车队的人杀了不可能,但是以他们拼死一搏的势头,想要突破防线冲过来却是有可能的,到时候我们就被堵死在车里了。若是他们乘势远程射击,这个车子的牢固度是根本招架不住的,对我们十分不利。我们得赶紧出去,找个能避险的地方!”

薛嘉刚一点头,就被背上包裹的顾怀裕拉着跳出了车子,刚一出去就有数支箭羽朝他们飞过来,但所幸都被他们的护卫一一挡住。

顾怀裕抬眼朝那边看了一眼,随后拾起一把掉落在地的长剑拿在手里做防备,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密林中哗然一片,又冲出了第二批带着蓑帽的杀手,骑着马朝他们冲奔过来,而这些蓑帽人不同于前面那些黑衣人,显然就是冲着顾怀裕这个方向过来的!

虽然两批人一时之间还不能突破防线冲过来,但是他们这里已然不□□全,顾怀裕当机立断拉着薛嘉挑了一匹没人的马爬上去,回头看了一眼正挡在众人面前杀敌的越浪和已经有些独木难支的护卫们,毫不犹豫地一甩马鞭:“驾!”

两人骑着马顿时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奔了出去,后面有赶过来保护的暗卫迅速追上,却又因为要拦截不断突破防线跑过来的敌人而陆续停下,直到最后一个暗卫都被人缠住,一个蓑帽杀手终于朝着他们冲了过来,却被抽出一只手来的暗卫砍了一剑。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可那个蓑帽人丝毫不顾左臂上的伤,直接骑着马朝顾薛二人冲过来,眼看着就要提刀追上,冒出脸来看后面的薛嘉登时大惊:“小心!”

就在那个蓑帽人以为自己万无一失之际,却不想前面的人猛地反身回马过来,一把长剑直接从前面破空投掷而来,投掷准到直接射穿了他的腹部,一瞬间就夺去了他的性命!

蓑帽人临死前的眼瞳一瞬间放大,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

顾怀裕冷笑一声,他这些年的武艺可不是一点长进也没有的。之后他迅速拨回马匹,长喝一声疾马而去,直奔密林之中,把暗卫和杀手都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顾怀裕才把马停了下来,和薛嘉两人从马上下来喘口气。

薛嘉有些担忧道:“这林子这么密,我们就这么一头钻了进来,能找到出去的路吗?”

顾怀裕却摸摸身上,从怀里逃出来一份地图:“我之前就有想过这种情况,在车上已经把地图揣进来了。我拿的包裹里还有些吃的,应该足够我们逃出这里了。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就跟着这片林子的溪流走,总能够走出去的。”

薛嘉却依然有些担忧。这里地偏干涸,就算林子里有小溪流,怕是冬季也断流了,而且不光断流,若是一旦河水长年干涸,河床怕也会消失不见,到时候他们怎么沿着河流走出去?不过薛嘉想归想,看着眼下这种境况,也没有说出来打击顾怀裕的信心。

但愿他们最后都能毫发无损。

他们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也不知道是他们走错了方向,还是这片树林要比他们想象的大,走到傍晚的时候两人还没走出去,只好想着晚上怎么住下来。冬季的树林里没有野兽出没真是大幸,但是冬天林中寒冷,他们是匆忙逃避追杀而来,除了身上穿着的衣服外根本没带什么避寒的衣物被褥,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样寒冷的一个晚上。

就在顾怀裕正在心下思索时,他忽然被薛嘉一拉,不由侧头向薛嘉看去,就见薛嘉对他摇了摇头,举起一根指头抵在唇边,小声对他比划着:“嘘,你听。”

他顿时拉住两人的马,拍了拍马头以示安抚,树林里一下子就寂静了下来。

在不远处好像有马蹄踩着枯叶的声音,沙沙沙地响着。

顾怀裕和薛嘉相对而视,一时不知道来者是敌是友。顾怀裕想了下,便把马缰抵到薛嘉手上,示意他在这里等着,自己先过去探一探。薛嘉忙拉住顾怀裕的手,对他摇了摇头,表示他要替顾怀裕过去。

顾怀裕哭笑不得地摸了摸薛嘉的侧脸,轻声凑到他耳边道:“别闹,我过去兴许还有自保之力,你过去做什么?在这儿等着我啊,乖。”随后顾怀裕顺势在薛嘉侧脸上亲了一下,便轻手轻脚地朝着发出声音的那个方向摸索了过去。

等顾怀裕走近后,发现那边果然是有一个牵着马的人,但是只有一个人。顾怀裕略略放下心,从树后慢慢探出头去,和那边牵着马的那人目光对个正着!

这是......?

顾怀裕从树后走出来,现身朝那人走过去,伸手就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脸上浮现出一个爽朗痛快的笑意:“季准,好久不见了啊。”

一头乌发高高扎起、显得十分干练的季准看着摘掉了□□的顾怀裕,对着他扬眉一笑:“是啊,好久不见。”

晚上的时候,三个人聚在一起,围在篝火堆旁,烤着季准处理好的两只兔子。

顾怀裕坐在那里围着火堆烤手,一边烤一边往手上呵气,待到觉着手上暖和些,便把一旁整理包裹的薛嘉的手拉过来,用自己的手把薛嘉的手包起来揉搓,替薛嘉暖和暖和。

季准看见后对着顾怀裕嗤笑了一声:“多少年了,这都老夫老妻了吧,你怎么还能这么肉麻呢?”

顾怀裕不搭理他,只是意有所指地道:“有些人就是嫉妒而已。”

季准戳了戳火堆,懒洋洋地哂道:“谁嫉妒了?就是看不惯你这幅肉麻样儿罢了,小爷我要是想找个媳妇儿,随便找找就能找到一百个。”

薛嘉对着季准抿唇笑了笑:“是啊,别的不说,我们家里就等着一个呢。”

季准一时间没有说话,顾薛二人也没催他,就这么安静了一会儿,才听季准沙哑着嗓子缓缓问道:“越浪他还过得好吗?”

多年后相见,季准头一句话竟是先问了越浪。

顾怀裕微微失笑,倒也没戏弄季准,只是实事求是地说:“你最开始走了的那一段时间很不好,原本就话少,那时更是基本都不说话。后来慢慢好一些。他和我的契约到期后没有回第一坊,也没有再找下家,一直就留在我身边,帮了我很多忙。别的不说,这次我们遇刺,来人众多,要不是有越浪一力挡在前面,我和嘉儿怕是连跑到这里的机会也没有。”

季准把自己的大包裹搁在身后,懒懒散散地靠了上去,微微叹了口气:“他那人就是这样的,看着冷酷,其实傻不愣登的。”然后也没再多说什么。

顾怀裕也没再提起越浪,倒是问起季准来:“你不是回了雍都了吗?怎么又自己一个人跑回了大虞?你大哥同意吗?”

季准看着火堆懒洋洋地嗤笑了一声:“我大哥他不会管我的。”他笑了笑,仰起头眯着眼继续道:“毕竟我只是他弟弟罢了,而且还不是他亲弟弟,他管得了我一时,总不能管我一辈子。”

顾怀裕倒是第一次听他说起这个说法:“你不是你大哥的亲兄弟?”

季准侧过脸眯着眼,看着正在转动烤架烤兔子的薛嘉淡淡道:“不,应该这么说,我不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我只是个私生子。还是那种不被承认姓氏的私生子。”

唔,这个。顾怀裕走神想,他好像确实也没听过朔国都城雍都里有哪一户大贵族是姓季的。

还没等顾怀裕回神,就听季准挑挑嘴角放下下一个炸弹:“不仅如此。我大哥有个全天下都知道的名字。他姓谢,叫谢翊。”

谢氏是朔国皇室。而谢翊,正是如今朔国在位的皇帝。

顾怀裕和薛嘉两人瞬时都愣了。季准他大哥是,是谢翊?那么这么说,季准就是朔国的皇室血脉了?那他这么说......

没等他们说些什么,季准便不紧不缓地道:“是这样没错,我是上一代朔国皇帝在外面一夜风流后留下的一个孩子,家母出身不好,皇室并不承认我们母子,任由我一个人在外面长到了十岁。十岁的时候,我认识了谢翊,那时我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

“我原本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的后代,可是我却没从他那里享到一点福气,生来艰难困苦,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要是我没有认识谢翊,可能这一生也就这么过去了,偏偏他要主动来找我。”

“他告诉我,我原本应该是朔国皇室里排行第九的皇子,是他的弟弟。但是后来我才知道,其实皇室并不承认我,也不肯承认这个排行,原本他们是想把我的排行直接跳过去的,就当没有过我这个耻辱。可是正是由于谢翊的反对,他们才对外宣称皇家的九皇子是在冷宫病亡了,而不是直接把我像抹脏东西一样地抹掉。”

说到这里,季准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嘲来:“宗室都这么看也就罢了,可我的父皇也是这么看的。在他眼里,我就是他犯下的一个错误,是一个耻辱。顾二少,你应该是被家里娇宠着长大的吧,想来你也不能想象出来,一个父亲,竟然会觉得因为他精虫上脑制造出来的儿子是一个恨不得抹消的耻辱。”

顾怀裕沉默着没有回答。可他总觉得季准后面其实还想说,难道这都怪我吗?难道我被生出来也是我的错吗?可是季准却没有再说下去。

季准提起这些往事的时候态度很平静,甚至称得上是冷淡,但顾怀裕和薛嘉都看得出来,在季准心里,大约始终还是介怀于当初的这些遭遇的。有些事情,不是时间可以简单地消磨的。

就在这时,薛嘉从烤架上把兔子取下来,轻声道:“兔子烤好了。”

就听躺在那里身材修长的季准合着眼懒散道:“你给我递过来呗,我懒得动。”

顾怀裕撇撇嘴道:“别理他,让他自己取。”

薛嘉摇摇头笑了笑,没听顾怀裕的,起身走过去把一只兔子递给了季准。

季准睁开眼接过兔子,扭过头对着顾怀裕道:“喂,你们两就吃一只兔子够吃吗?我这里还有些水和干粮,不行了送你点。”

顾怀裕斜斜地瞥了他一眼,冷哼道:“我们这里也有吃的,用不着你的。你的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季准嗤了一声:“切,你也就这会儿嘴硬罢了。”

顾怀裕也从另一个烤架上取下来那只烤得流油的兔子,凑到薛嘉嘴边让他咬了一口:“说真的,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

季准一边咬着兔子一边含糊不清地道:“怎么办?不怎么办。以前没和你们说起我的身世,不过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不过眼下咱们也算是朋友,告诉了你们倒也没什么。反正左右我是不会再回雍都了,以后大约会一直留在虞国。正好遇上了你们,也算是天意。”

说到这儿,季准想了想又问他:“说起来,你现在应该也挺有钱的吧?多养一个我也不多吧?”

“然后留着你白吃白喝?”顾怀裕嘴角一抽。

季准拿张草纸擦了擦滴了油的手,漫不经心地道:“诶就这么说定了啊,我的下半生就交给你们夫夫两口子了。”

顾怀裕顿时觉得自己心口也痛头也痛:“喂喂喂你说清楚,谁和你说定了?”

季准微微抬首看向火堆那边,对着那两人吃吃笑了一声,笑容格外地灿烂。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抛下偌大的家业,扔掉所有的手下,自己一个人,单枪匹马跨越边境,把所有的过往都用力抛在身后。

愿无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余生。

83.替身

宛城雪灾背后掩埋的不堪内|幕随着这次刺杀逐次浮上水面,幕后主使为没有找到证物而惶惶不安,而那边的大虞太子却已调用了西北的兵力,在宛城布下了天罗地网。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至于成功地逃脱了这次刺杀的顾薛二人,则在得以重逢故人之喜后,重新返回折返望京的车队里。

整只车队在归程中基本上是以顾怀裕等个别人来做调度指挥的,其中较有名望的除了顾怀裕外,还有就是几个望京大家族里出来经商的子弟。当时忽然遇刺时,众人一时措手不及,都纷纷顾着保护自己,等他们把自己车队附近的几个刺客清理干净时,刺杀的主力已经冲破了景家暗卫的防护,景行已经带着他的夫郎骑马逃进了另一边的密林里。那之后刺客们在掀翻了无数行李之后,好似没有找到要找的东西,又好似不敌众家围堵,之后便纷纷溃逃了。

在景行失踪了一天一夜后,众人心里也不免有些内疚,毕竟当时刺客们主要就是冲着景行的车队去的,而他们一时间都只顾着防护自己,并未相助于景行一行人。等看到顾怀裕回来后,车队的人都纷纷放下了心,一时间纷纷上来和他打招呼。

跟在顾薛夫夫后的季准没有跟过去凑热闹,他抬起眼往一个方向看去,缓缓走动的脚步就那么停在那里。

那里站着一个环剑于胸、硬朗依旧、只是下巴上长出了些许胡茬的男人。

像是提不起话般地静默了片刻,季准对着他耸耸肩膀,故作轻松地一笑:“不过才几年没见,你看着老了好多。”

越浪神色平静,点点头道:“你看着倒是一如既往地年轻。”

季准看着他微笑了一会儿,才几步一个猛子冲了上去,像是从没有生疏过的,在越浪胸膛上狠狠地撞了一拳,随后紧紧抱住了越浪的肩膀,在他肩上大笑道:“好兄弟!我回来啦!”

越浪不由地伸出了手去,在半空中停了片刻,才缓缓拍到了季准的肩膀上,没有说话,嘴角生硬地抿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那边顾怀裕正和众人寒暄,就听其中一个领头的人对他道:“景行,不知道你发现没有,我总觉得那天来刺少我们的人其实并不是一伙的,而是两拨人。”

顾怀裕回忆那日见到的情形,缓缓道:“他们的衣着服饰确实不相同。不过最开始我以为这就是个幌子,只是拿来做掩饰的。”

那人对他摇摇头道:“非也。那日你和你夫郎被追杀,我亲眼所见,那伙戴着蓑帽的刺客追着你们就过去了,可那群穿着黑衣服的却没有一个人追过去。最后翻东西的也基本上是黑衣人。由此可见,那群带蓑帽的,应该是专门冲着你来的,而不是为了之前的那个流言。”

至于流言的内容是什么,车队里大部分人都知道,知道的人都心照不宣。

顾怀裕眼神一凛,心中暗暗警醒,面上却做出一副惊讶状:“竟然是这样?也不知道会是谁和我与这样大的仇,竟派这么多人追杀我?”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已经开始暗暗转开心思。(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到底会是谁,不为了传说里最重要的账本,却单单来找他的麻烦?他以前基本没有在宛城活动过,又会得罪谁?若说他在宛城和谁有深刻交集的话,怕也只有,怕也只有那一个人。

如果真的是他的话,怕也不是冲着他来的,也不是为了什么刺杀。哦,不能这么说,若真的是那个人,那估计是挺想要他的命的――然后杀人夺夫。

到底是哪里露了破绽?还是说其实是别的人?

还没等顾怀裕的猜测得到准确的情报,薛嘉就在车上病倒了。

是因为在外露宿引发的受寒发热。

薛嘉病倒后顾怀裕一时间也顾不上别的,一心都只在薛嘉身上。

因着这次车队来西北是为了赈灾而来,故此虽然众人都是颇有身家的豪商富户,却都尽量地轻车简行,免得这次来西北太过招眼。等顾怀裕发现薛嘉头上发热时,薛嘉正昏昏沉沉地靠在他身上,马车上连躺下的地方也没有。当时车队正行在外面荒郊野岭的路上,一时也不好去哪里找一辆宽绰的马车来,所幸顾怀裕和车队里有唯一一辆宽型马车的公子交好,几句交涉下来把车换了,又在途中休息时把车队上带的药熬了,才把生病的薛嘉安顿了下来。

薛嘉虽不习武,但是平日里顾怀裕也会把从越浪那里讨来的一些招式教给他防身,平素也总会和他一起锻炼,因此薛嘉身体状态一向不错,很少生病。大约这次是不适应西北室内暖和室外严寒的气候,薛嘉在外面穿得十分厚实,之前便觉得乍寒乍暖有些不舒服,再加上在外面露宿了一晚,终究还是病倒了。

顾怀裕在车里抱着额上高热不退的薛嘉十分忧心,便让季准给他探看。季准在江湖上游荡久了,向来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对于一些小病都是手到擒来,治个薛嘉绰绰有余。几服药喝下去,薛嘉脸色显得好了不少,终于不再发烧了。

待薛嘉睡着后,顾怀裕把薛嘉放在车上,给他好好裹了裹被子,又挑了挑炉子里不起烟的银丝炭,才跟着季准下车去了。这会儿车队暂停休息,顾怀裕在车上呆了许久觉得憋闷,趁着薛嘉睡了下车出来换口气。

刚一下车就见季准正在那里擦拭匕首,越浪则从马上跳下来,走到季准身边不知说着什么。顾怀裕也没过去,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远处湛蓝如洗的青空,伸手揉了揉眉心,长长地呼了口气。

没过一会儿季准便走了过来,对着他一笑道:“薛嘉不过生场小病,你摆出这么难看的脸色做什么?”

顾怀裕没看他,仍旧看着远处搓了搓手道:“我只是麻烦嘉儿生病了,却不能躺在家里安养,还要在路上颠簸。路上总有诸多不便之处,我正想要不要等过了这段路找个客栈安顿下来,等到他好些再返回望京也不迟。”

季准挑挑眉:“你这是要和车队拆分?”

顾怀裕转头看了他一眼:“左右去宛城的事情都做完了,回去又不着急赶路,急着回去做什么?”

季准微一沉吟道:“我不相信你不知道如今虞国帝都的形势,如今望京朝中的变动越来越大,眼看着虞国的皇帝和萧家等世家大族的斗争越来越激烈了,你不得赶紧回去稳住你那一摊子?”

顾怀裕摇摇头道:“那毕竟是朝中的事,我不过一介行商,及早回去也左右不了什么。既然公子肖还没给我传来讯息,想来一时也用不到我。”

季准对他耸耸肩膀:“随你吧。不过我觉得薛嘉病得也不严重,不至于禁不起路上的颠簸,眼看着这里已近望京的地界了,你不如直接带薛嘉回家休息,在家里休养想来更好。”

顾怀裕点点头没有说话,心下也在左右衡量。

就听季准不知又想到了哪儿,忽然低声缓缓道:“我倒是很好奇,这两年虞承帝和底下的世家们争斗得这样厉害,怎么好似萧太后都没什么动静呢?她难道不为萧家撑腰的吗?”

顾怀裕正转动的心神忽地一顿,莫名觉得心底耸然一惊,好似有什么不微妙的地方闪现了一下。

等到顾怀裕一行人紧赶慢赶地赶回望京,顾怀裕第一先把薛嘉带回了府里。只是薛嘉当初烧了好几日,眼下虽不发热了,可身子还发虚,一时半会顾怀裕也不让他起来,整日用膳饮食上好好调理着,到了时辰就出院子活动活动,其余时候别的事务一律不准接手。

这天薛嘉午休起来躺在床上对着顾怀裕笑道:“我和你说了我早就没事了,你却天天把我束在府里,都不让我出去。”

顾怀裕上手掐了掐他的脸:“都说平常不生病的人,一病起来不饶人。你平时连个小病都没有,结果一发起烧来就烧了好几天,当时我看着你总不退烧,要不是有季准,我愁也愁死了。你这才退烧了几天,回了家不先在床上躺两天,着急忙慌地想出去干嘛?”

薛嘉乖乖由着他捏脸,对他吃吃一笑:“我不是想去干嘛,只是我感觉身体确实好多了,每天这样养着也不像话。”

顾怀裕凑过去亲亲他的额头,手伸在他身上摩挲,一边贴着他的耳边道:“怎么就不像话了?谁敢说你不像话了?真的身子大好了?”

就在顾怀裕和薛嘉调笑之际,门外有丫鬟听着里面的动静,轻声道:“少爷,云城那边又有人传信来了,此时就在厅里候着。”

顾怀裕朝外面道:“好,你和他们说一声,我收拾一下片刻就过去。”

顾怀裕把薛嘉按下,给他手里塞了一册子话本,又下地给他把帘子拉开,让外面的天光透进来,屋里敞亮能看得清楚字,之后才出去。

薛嘉刚刚睡起来,精神很好,手里捧着顾怀裕给他买的文遴轩新出的话本子就看起来。过了一会儿见顾怀裕就回来了,薛嘉抬眼看过去:“就这么一会儿就回来了?”

顾怀裕脱掉鞋子,爬上床倚在薛嘉身边,搂着薛嘉和他一起看话本子。

薛嘉感觉他心情好似不甚好,便又多问了他一句:“云城那边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顾怀裕摇头:“也没什么事,左不过是那样。萧域文不仅想管自己那一摊事儿,还想把云城的兵权揽到手里,心倒是大,卫大人对萧域文已经越来越不满了。”

他说的卫大人,指的就是云城如今的司尉大人,卫家的家主卫剑心。当初他弟弟卫剑行随睿王出兵帝都身亡,云城的司尉便落到了他的头上。

自五六年前顾怀裕“死亡”之后,萧城主明里暗里已经对顾家和殷家下手数次,就指望着能一举扳倒两家,顺利接手两家望族数代累积下来的财富。只是有了顾怀裕的点醒,两家早就有了防备,顾怀裕大哥顾怀远和殷家现在掌权的殷珏联手,每每给予回击,让萧域文暗地里吃了不少亏,折了许多探子。

至于连采玉,他在顾怀裕“去世”一年后就风光大嫁嫁进了萧家。这次没有了顾怀裕,他成为萧烈的男妻比起前世还早了几年。萧烈对他宠爱非常,萧家父子也十分地信任于他,有好几次对付顾殷两家的事情大约就是他在背后出谋划策的,只是所幸没有成功。后来他一时不慎,被殷珏暗地里遣去的刺客刺伤,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才救回来,但这也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这一年里顾怀裕还时不时会收到云城那边的动向,但基本上没再听过连采玉的消息,但是今天却有一个关于连采玉的消息送过来,他听完之后觉得颇有些恶心,都不想和薛嘉提起。

不过薛嘉是何等了解顾怀裕,岂能看不出他不过是在搪塞他?不过他看出顾怀裕不想说,也就没再逼问,只是静静地靠在顾怀裕肩上接着看话本子。

顾怀裕看薛嘉不说话,把脑袋凑在薛嘉颈窝里拱了拱,喃喃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就是我听了觉得十分恶心,不想让你知道这种事罢了。”他在薛嘉的脸侧吻了两下,才在他耳边低低道:“今天云城的探子过来和我说,殷珏竟然打听到连采玉早两年就在萧府外面置办了外宅,只是捂得十分严实,他找人潜伏了很久才探出,里面养了一个、养了一个长得和我十分神似的男人。”

这算什么?

他活着的时候背叛他,等到以为他死了,就找一个长得像他的替身来做情人?顾怀裕只要一想起连采玉背着萧烈,在床上看着那张和他十分相似的脸和别人偷情,心里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堵心。

薛嘉听了也是一愣,蹙起眉来,半晌哑然。

人曰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爱而不得世间最恨。可是,可是连采玉那是爱吗?

就见顾怀裕紧紧地搂住他的腰身,拎起他手里的话本子的另一边说道:“我们不说这些事了,我和你一起看看最近新出的话本子,我都没看过呢。你都看了几页了?我们现在从头开始看。”

此时薛嘉与他两人并肩坐在床上,青丝缭乱肢体交缠,腿上还搭着锦被,整个人都觉得暖烘烘的,顿时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微微一笑从善如流:“好。”

84.变天

暮沉天色掩盖着深深庭院,四下里清光寂寥悄无人声,唯有枯枝一段被路过的人踩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愈发显得这个冬日干燥冷寂。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绕过前院二十四道小桥流水,穿过后院成群的枯枝冷木,眼前就出现了一片清楼小筑,他慢步徐行前行进去,走上小楼的最顶层。

肖容敛正坐在那里批改手头的奏章,看见他进来只是微微抬眼看了他一眼:“你回来了?”

方麒佑略略点头,走上前去,在肖容敛身侧的垫子上坐下:“恩。”

肖容敛刚好批到手上的最后一本,这本批完后,他把这一沓奏章归咎了一下,把他们都推到案几的一侧去,双手撑在案几上,按压着眉目两侧,像是有些头痛。

方麒佑见状,直接挪了挪贴在肖容敛的身后,从他身后伸出手去,接替肖容敛给他按揉了起来,语气里带着几分心疼:“怎么了?”

方麒佑凑过来后,肖容敛不由自主地合上双眼放松下来,任凭方麒佑动作,此时听他疑问,不由得微微蹙起眉峰道:“前段时间我派遣人前去保护西南那边上京述职的官员,本就是要保全他们留京任职的,结果他们人死了不说,连那些人手竟然都折在了那里,看来对方是下了功夫要让他们有去无回的。”

听肖容敛提起此事,方麒佑凝神道:“看来萧党的官员是按捺不住了,才会派遣精锐下这样的死手,拼着要垂死挣扎一把了。”

肖容敛点点头,继续闭着眼睛接话道:“虽说太子封闭了西北那边的消息,可终于还是能传出来些,更何况那批捐献物资的行商最近返回京中了,想必带回了不少风声。”

方麒佑的神情也不由得凝重了起来:“估计萧党最近会有大动作才是。”

话音刚刚落地,就见天空中闪电般飞来一只雪色鹞鹰,一眨眼的功夫就飞进了小楼顶层的窗口,直接飞到了肖容敛的案几旁。

肖容敛听见了鹞子扑腾的声音,睁开眼伸出手取下鹞子脚边系着的信筒,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条,用一只无色的毛笔沾了沾一个小瓷筒里的清水,然后涂抹在纸条上,上面的字陡然显现出来——

太子周宸于宛城遇刺重伤,宛城动乱。

肖容敛原本八风不动的脸色猛然一变,手掌顿时攥紧了字条:“......他们怎么敢?”

就连方麒佑看见纸条后也不禁一惊:“太子出事了?”

肖容敛出任右相前曾担任太子少师,当时也曾教导过连周宸在内的几位皇子,和周宸故有师生之谊,这次在他被虞承帝派去西北前夕还为他定下计策,本以为周宸控制住西北的部分兵力后必定十拿九稳,却不想再最后的关头上竟出了这样的乱子!

肖容敛不过片刻就稳住了,脸色放冷低声道:“是了,必定是太子拿到证据后那边要和他来个鱼死网破了,不然等太子把一切都摊到了望京,就算是抄家灭族也不为过。他们连西南的官员也敢刺杀,难道还怕再多个太子不成?”

方麒佑此时也沉下脸来:“你都把白旻派去了太子身边,没想到还能出这样的事!白旻平素的稳重周密都哪里去了?如今太子重伤,宛城缺人主事,光凭他怕是会稳不住,得劝陛下赶紧再派一个资历老成的人过去稳住大局才是。”

肖容敛眉目淡淡道:“不用别人,我去。”

方麒佑霍然站起身来:“不行!暗脉和暗火两人都在宛城和你失去联系,至今还下落未明,就连你派暗鹰过去都没找到踪影,可见宛城那里怕已经是萧氏一党的天下了,如今你怎么能轻易涉险?”

之前肖容敛派暗鹰过去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当时肖容敛还让白旻、也就是暗冥派手下协助暗鹰过去寻人至今无获。如今连白旻都被他指去了太子的身边,他就这样直接前往宛城实在有些冒险。

肖容敛沉声道:“西北镇守的大将军韦定国资历有余锐气不足,行事太过稳重反而不敢轻易下决定。陛下曾对他下过命令,让他务必协助太子宛城一应的赈灾事宜,想来他也是一切都听太子的吩咐。如今太子重伤,宛城人心涣散无人主事,怕是要乱成一团,我不亲自前去不放心。(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方麒佑紧紧一抿嘴唇,直接做下决定:“我和你一起去。”

肖容敛凝眉反对道:“不行。你可是帝都缇骑使,负责帝都的一应防卫,你走了望京的安全谁来负责?”

方麒佑沉声道:“我走了还有秦峥,还有方赫。”

秦峥是帝都的副缇骑使,是方麒佑的副手,是他的心腹爱将,年有三十多岁,年轻有为老成持重,能力出众才干出色,若是将来方麒佑升任,秦峥便可顶替方麒佑就任缇骑使一职。方赫是方家的家将,从小在方家和方麒佑一起长大,相当于方家的养子,年少时也曾和镇国公一起镇守过西部边境,在战场上是一员猛将,只比方麒佑小一岁,年纪尚轻。

肖容敛依然皱眉反对:“不行,只有你才最能镇得住帝都的守卫,你留下。”

方麒佑把手搭在肖容敛的肩膀上,目光沉沉:“帝都还有陛下,有陛下坐镇大局不会出事,就算是萧氏也不敢在陛下的眼皮底下弄鬼。”随后他微微一顿,郑重道,“我不随你去,我也不放心。”

方麒佑曾与肖容敛闲谈时隐隐露出大逆之意,但也不过是一时之气,并不是真的想取上位而代之。虞承帝的本事,他也是敬服的。只要有帝王坐镇,萧氏不可能翻出天去。

肖容敛抬首与低头看向他的方麒佑对视片刻,才微微垂下头来,稍稍捻紧了手指,淡淡道:“也罢,你和我一起去。”

鸿嘉十五年的元月几件重大事件连续又快速地发生,为刚翻过新的一年的大虞国在一年中最冷的年月里蒙上了一层血腥的雾气。其中头一件事,就是还未举行册封礼的太子周宸,在被派遣前去宛城赈灾时遇刺重伤。

当这一消息传回帝都时,帝王不禁雷霆大怒。

第二日朝堂议事时,右相肖容敛率先站出,愿代帝王亲去宛城安抚民心,处理雪灾善后事宜,彻查太子遇刺一案,并把太子安全带回。缇骑使方麒佑紧跟着出列站在右相身后请命,愿一力护送肖右相前往宛城,而由副缇骑使秦峥暂代己职。之后又有许多官员纷纷出列,向虞承帝表明忠心。

最终虞承帝允右相所请,并派遣缇骑使调遣精兵三千护送右相前去宛城,务必把太子平安带回,查出幕后指使刺杀者严惩。

即刻启程。

后宫昭阳宫中。

这天宫外的天气极冷,宫殿里烧着地龙,倒是一团暖烘烘的温度。只是殿里帘帐纱幕纷纷都挂了下来,把宫外的天色遮掩了七七八八,今日本就没出太阳,天色显得有些暗淡,这么一挂更显得殿里昏暗。

整个昭阳宫都陷入一片昏沉的气氛里。

直到午后宁熹公主打开宫门踏入昭阳宫中,才为昭阳宫乍入一线光亮。

方皇后定定地看着坐在下首的宁熹,半晌才缓缓道:“宁熹,你来了?”

宁熹凝眉看着皇后,心头大痛:“母后!”

方皇后微微摇摇头,略略叹了口气,紧皱的眉头边有皱纹显现出来:“你不用担心母后,母后只是这几日没怎么睡好,不打紧的。”

自她当上了皇后之时她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日的。她膝下仅有的两个儿子,周宸和周骞,自生下来就几次三番地被人下手。如今眼见得周宸要登上太子之位,并借助西北赈灾一事迅速坐牢储君的位置,更是有人按捺不住了。

自从知道周宸在宛城遇刺后,她几乎一日都没有睡好,每夜都在沉沉的担忧中醒来,生怕哪时就带回来太子重伤不治身亡的噩耗来。饶是她平素保养得宜,这么些时日下来也不禁显出老态来。

宁熹何尝不担心胞弟,但是眼下看着方皇后这把般忧虑,她也只好劝慰道:“母后,如今右相已经离开帝都前去宛城,他还带去了江湖上有名的千金圣手云琛,有右相在旁护持,凭它什么牛鬼蛇神想来也不能再伤到宸儿,宸儿必定能平安返回望京的。”

提及肖容敛,方皇后皱起的眉头也不禁松了几分,她也点点头道:“容敛一向让人放心,想来有他前去,那边的局势能最快地稳定下来。”担忧完长子,方皇后同样也关心这个唯一的女儿,她接着道:“我听说近日驸马处理的好几个案子很得罪人,是吗?”

宁熹落在膝裙上的手不由得慢慢抓紧身下的衣料:“是。驸马近日被调去京兆府协助京兆尹理案,经手的几个案子都和望京里权贵家里的子侄有所牵扯,他处事公允从不偏袒,的确十分地得罪人。我也曾劝他可以把手头的事情移交给别人,可是驸马他......”宁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他并不听我的劝告。”

方皇后又叹了口气:“如今帝都乱象已生,在这当口得罪人确实颇有风险,可照我和驸马见过的几面来看,驸马本是那种有主意风骨正的人,为人如光风霁月,你让他把得罪人的事推给同僚去做,他自然不会同意。”

方皇后仔细观察宁熹公主的神色,心头闪过些许不对,略一沉吟后问道:“宁熹,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驸马在婚后对你不好?”

宁熹脸色微微一变,急忙辩白道:“没有,驸马对我是很好的,只是,只是......”她低垂下头去,方皇后也静静地等着她的回话:“大约是这婚事只是我一厢情愿,是我一心爱慕于他,也是我求得父皇赐婚,驸马对我大约没有情意。”

方皇后脸色有些不虞,宁熹连“没有情意”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可见傅君华在婚后对她并不怎么好,可偏偏这婚事确实是宁熹一心求来的。

“可他当初不也没有反对赐婚吗?怎么不肯在婚后好好待你?难道他有其他喜欢的人,还是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宁熹摇摇头道:“父皇赐婚难道他还能不受不成?我当时就该想到的,驸马怎么会看上我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就算他对我并无男女之情,可在婚后对我也并没有什么不好,可也只是恭恭敬敬持之以礼罢了。他把我当成公主,却没有当成他的妻子。”提及最后这句话时,宁熹眼中微有泪光闪现,她略一侧头抹了抹眼角,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方皇后在三个孩子中向来最疼长女,如今见她流露出这样的伤心之态,也不由得觉得揪心,她对着宁熹招招手道:“过来,煦儿。”

宁熹闺中名字是叫周煦,可是她自两岁时就有了宁熹的封号,外人一律都按封号来叫她,就连帝后二人寻常也是叫她宁熹,只有在十分亲昵的时候方皇后才会叫她闺名。此时听闻皇后这么一叫,宁熹几步走上前去,扑倒在方皇后怀里,婚后的冷寂连着近日对胞弟的忧心俱化作眼泪流下眼角。

方皇后揽住长女,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肩,语气十分地柔和:“煦儿啊,人生不如意事八|九,总不能十分求成。更何况,你们之间的年龄毕竟差得太大了,我当初本就不怎么赞同这桩婚事。驸马眼下没有心上人就是最好的了,就算他一时之间对你并无他意,可日子久了他总会对你产生感情。”

当初在上清宴的士子中,皇后本是最中意探花百里衍,年轻俊秀,和宁熹年纪相当;虽出身寒门,但正可走孤臣之道,日后必会得到虞承帝的一力提拔。可偏偏宁熹一心一意想嫁给状元傅君华。傅君华倒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他年纪太大了,和宁熹甚不相配,就连虞承帝当初也十分反对,但终究架不住爱女苦求,就允准了这门婚事,可到底不如人意。

也只能等待岁月慢慢消磨了。

还没等宁熹公主从伤心中缓过来,就有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惊慌失措地奔进殿里,直接跪在殿中的帘外道:“启禀皇后,陛下的寝宫走水了!”

“什么!”方皇后一把放下怀里的女儿,急急忙忙地奔出去,看着那宫女道:“那陛下有没有出事?”

平时最为沉着冷静的大宫女锦绣此时也是在有些掩不住的慌张:“据说是陛下的寝宫后殿走了水,陛下本人不在殿中无事,可听闻此事后竟一怒之下、一怒之下晕了过去。”

方皇后神情恍惚了一瞬。寝宫后殿,寝宫后殿不是放置了那人的冰棺吗?

宁熹公主本想随着方皇后一起前去看望皇帝的,方皇后当时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勒令她留在昭阳宫,哪里都不能去,又吩咐宫人速速前去教导皇子的书房把周骞叫回来。

宁熹在昭阳宫中等了片刻,就见周骞披着一袭紫色裘衣匆匆赶进了昭阳宫内殿,急急忙忙地朝她奔过来:“阿姐,父皇他怎么了?”

周骞小宁熹七岁,今年不过才刚十岁,比起长兄的心智早熟,周骞虽平素好武多有锻炼,身板结实英气勃勃,可眉眼间还带着些许稚气。

宁熹对着幼弟收起脸上的忧虑和茫然,竭力做出个平静的样子来:“父皇的寝宫走水了,想来父皇近日来过于劳累,听到这个消息晕厥了过去。想必是没有什么大事的。”像是在安慰周骞,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过了年也不过十七岁的宁熹,虽然对政事自有自己胸中的一番论断,目前也因担任国子监女学主簿对政事略有涉猎,可终究还是个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小公主。她在看到方皇后临行前脸上的神色后,不知怎地,心头上隐隐蒙上了一层不详的预感。

姐弟两人在昭阳殿等候了好一会儿,没等来虞承帝那面的消息,却见方皇后带着身边的心腹宫人匆匆地迈进了内殿,定睛朝他们姐弟两人定定看来。此刻方皇后的脸色已经彻底变了,眼底有种宁熹说不上来的东西,隐隐让她觉得惶恐。

周骞还年幼,不能理解他阿姐内心涌动的东西,看见方皇后回宫忙着跑过去,牵住方皇后的衣角道:“母后,父皇到底怎么了?”

方皇后摸摸小儿子的脑袋,一时间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宁熹缓缓走到方后身前,抿紧嘴唇让身边的宫人下去,等内殿中仅剩下母子三人的时候才微微颤抖着嘴唇问道:“母后,父皇他出事了吗?”

方后看着早慧的长女,放低了声音道:“你父皇昏倒后,我前去景仁宫,被拦在了外面,说是你父皇突然病重,不得宣外人入内。”

“是太后的懿旨。”

谁也不知道那一刻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太后!竟然是太后!

外面的人都不知道,甚至包括站在她眼前的一双儿女都对此一无所知——曾经坐拥中宫大权在握的萧太后,早在几年前就被虞承帝幽禁在了后宫!

当然,这件事是不可能瞒过众人的耳目的,毕竟需要太后出面的场合还有很多,而且太后久不露面也会引起外界的怀疑,若是一旦被萧家察觉,在朝堂上以此相逼,对虞承帝的处境会很不利。

所以虞承帝为萧太后制造了一个傀儡。

在朔国前安邑王世子,如今的朔国安邑王段子安身边就有一名出自傀儡门的傀儡师。昔年段子安被送往望京“养病”时与右相肖容敛交好,后来段子安得公子肖周转顺利回到朔国,为表友好将身边的傀儡师送来虞国一年。一年之期过后,那名傀儡师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虞国,而中宫始终和虞承帝持反对意见的萧太后则被承帝一力幽禁在深宫,此事除了承帝、方后、右相外,也只有有限的几个人知道。

可没想到那个女人竟然从深宫中逃出来了!

还是在这样巧的一个时机上:太子遇刺,右相离京,承帝晕厥。

若是此事和她无关方后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而且,承帝的昏倒,真的只是因为病重吗?那是因为什么病?

天要变了。方皇后从没有一刻这么清楚地意识到。

顾不得再对这对姐弟解释些什么,方皇后回头凝神对宁熹吩咐道:“宁熹,这两天你和骞儿哪儿也别去,就待在昭阳宫中,你要管束好昭阳宫的宫人,照顾好弟弟。其他什么都别问,有事我会吩咐你。”

宁熹从没在方后脸上见过这样肃穆的表情,神情一时间也凝重起来,点头应诺道:“是,母后。”

方皇后把尚且懵懵懂懂的儿子撇在身后,步履匆匆地走进寝宫后殿,绕过重重帷幕后,小心地穿进了后殿的密室里,敲开密室最深处的一个格子,从格子里取出一个玄铁打造的牌子。

牌子不过只有少女巴掌大小,此时被方后握在手里,在灯火下闪过玄铁流溢的光芒,映射出上面的一个小字——“篆”。

85.受命

望京城里天色蒙蒙,昭阳宫前阴云密布。

一时间, 眼看整个虞国就要风云大变,宫里少数的知情人无一不是人心惶惶。

方后叮嘱好儿女和宫人之后,带着信物匆匆奔进昭阳宫里平时无人的偏殿里,猛地推开沉重的大木窗, 静了静心气,随后拿起一个扁平的白玉鸟哨,朝着天空长长地吹了一声。

哨子没有发出一点人耳可闻的声音。

最起码同一座宫殿里的其他人没有人听到了哨子的声音。

方皇后定定地看着窗外的天空片刻,随后后退几步,站在偏殿空旷的地砖上, 有冷寂的风从她的胸口呼啸着刮过, 吹得她心口一片冰冷。

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大殿中央,面色镇定地这一生中可能是最艰难的时刻。

没过片刻, 窗外一阵风刮过,方后被吹得眼睛不由得眯起来,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 偏殿内光可鉴人的地砖上出现了八个跪伏在地的身影, 八个人身上都披着黑色披风, 披风的一角都用深黑的纹线绣着一个“篆”字。这是肖容敛留在望京皇城里最后也是最精锐的力量。

方皇后静了片刻,对着跪在地下的人朝上抬了抬手,向为首的那个黑披风问道:“暗一,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为首的黑披风向后一摆手,八个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却没发出一点声音。暗一起身向方皇后回禀道:“陛下应当不是怒极攻心才昏倒的,应该是中毒了。”

方皇后有些站立不稳,朝后面跌了几步,才怔怔道:“中毒了?”

暗一继续道:“是。我听说了陛下昏倒时的症状,要是我没猜错,陛下中的这种毒是从西海上传来的,名为‘千日潜’,是一种慢性□□。需要给一个人下整整三个月的秘药,下药期间和下药之后中毒之人看着与寻常人一般毫无异状,把脉也看不出什么,毒会在人体内潜伏有三年之久,三年后一旦情绪过于激烈,就会毒发,毒发后人会昏睡过去,昏睡长达百日有余,以药力消耗身体来支撑,等人醒来后不久就会因身体枯涸衰弱去世。”

“以萧太后的想法,陛下中的也应当是这种毒。”

方皇后怔怔地想,是了,大约就是这样的了。

她不知道早在什么时候就摆脱了承帝对她的控制,联络上了她在外的旧部,可她非但没有在第一时间逃出去联络萧家,联合朝臣谴责承帝,反而继续忍辱负重地伪装出被囚禁的姿态放松敌人的警惕,暗地里调动心腹给承帝下毒,整整等待了三年,等到了最合适的时机动手,不动声色地给了他们狠狠一击。

先是在西北边境行刺太子,像是早有预料地调走了帝王倒下后唯一能掌控住大局的肖右相,顺带捎上防守京畿的缇骑使方麒佑,想来不知道前路还有什么埋伏等着他们。随后派人焚烧帝宫后殿,烧毁后殿中放置的“那个人”的冰棺,使承帝怒极攻心下毒发倒下,帝都群龙无首乱成一团,正是萧家铲除党羽的最好时机。等到大局一定,再让承帝醒来留下“遗诏”,推萧贵嫔的儿子上位,最后萧家人还可以用扶助幼主的名义掌控大权。

等到那时候,帝都里方肖高郑等世家必将被人踩在脚下,由此衰落。

而如今,方家人尚在边境,肖侯爷却在淮城,帝都近皇一派的臣子老的老,少的少,老如曾经的高右相早就上书乞骸骨,归乡养老,而年少的一批臣子手中掌握的实权尚且不足以撼动萧家,帝王一倒,还有谁能来力挽狂澜?

就听暗一抱拳沉声道:“启禀皇后,据属下一刻钟前得到的消息,暂代缇骑使一职的副缇骑使秦峥遇刺重伤,守护京畿防卫的事务被缇骑营的万旭接管了。”

万旭可是萧家的女婿。

看来情况已经坏到了一定程度。

接下来,萧太后一定会派人前来封了昭阳宫,把她和她的一双儿女都困在宫里,挟持帝后以震慑边军,一旦待到掌权成功便直接除掉他们。

宫里已经不再安全。

方皇后心念电转,沉声问道:“如果要你们从景仁宫中把陛下带出来的话,你们能做到吗?”

暗一垂首答道:“萧太后掌握宫防后第一件事必定会先派兵守住陛下,若是我们八人前去虽可突破重防带走陛下,可那时皇后您怕是会被困在昭阳宫,难以脱困。”

方皇后只是沉思片刻,便迅速做出决断:“不用再管景仁宫,萧氏一时还不敢对陛下动手,你们中派一个人去萧贵嫔的宫殿里把四皇子带走,若是她问起,就把这个给她。”方皇后反手从头上拔下凤簪,递给暗一,“告诉她,我必会保她儿子平安,若是不想被萧氏那女人利用就把孩子交给我。你们剩下的人随着我从北畿门出宫,领人的人带着四皇子来北畿门外与我回合,同我一起离开。”

“暗一,你若有传消息的渠道,迅速传书给方大将军和肖侯爷,让他们带兵赶赴京城控制局面;另一方面,肖右相前往宛城之路必定危险重重,你们若能联系到他手下的其他人,让他们迅速增派人选赶往宛城,增援右相保护太子。”

以暗一为首的八人齐声应诺:“是。”

在调派完八暗之后,方皇后深吸一口气,脚步带风般匆匆走出偏殿,华贵宽大的衣袖在匆忙的脚步里翩然翻飞,袖子里有冷风呼呼吹过,遗漏在身后已然不见一人的偏殿里。

殿外云幕重重,深深浅浅层层叠叠地笼罩着帝都中心的天空,阴影投射到象征最高权力的宫殿上,殿外的龙头上蒙上一层淡淡的灰。高空之上,大风扬兮,猎猎吹响帝宫各处的旌旗,似是吹落了一地繁华的荒芜。

方皇后把宫中的几十号人都紧急召集到一起,侧头凝望了一眼站在自己左右两侧的儿女,略略平了平心绪,便对着下面的人镇静沉声道:“时间不多了,本宫接下来对你们说的是关于你们生死存亡的大事,你们一定要听好了。”

“如今太后逼宫,顷刻间就会派人包围这里,昭阳宫里已不再安全,本宫如今护不住你们了,你们眼下最好立即整收要紧事物,在半刻钟内离开昭阳宫,分别前去浣衣局和典乐司,路上注意遮掩行踪避人耳目,去了后自然会有人安顿你们的去处。”

方皇后看向自己身边四个心腹大宫女中的两个,淡淡道:“化雪,凝霜,这两批人分别交给你们了,你们务必要护得他们的安全。但若是他们中谁有异心,”说到这儿,方皇后看向下方,声音一沉,“格杀勿论。”

饶是化雪平日里镇定过人,眉眼间也不免染上些焦虑:“主子,那您呢?您和两位小主子怎么办?”

方皇后道:“你们若是逃了,太后未必会非要搜寻你们泄愤不可,可本宫却是留不得了。”

化雪凝霜二人并非普通的宫女,而是专门培养出来的武侍,不仅心智强硬人情达练,而且身手敏捷武艺过人。此时听出方皇后的意思,凝霜不由得凝眉道:“主子若是要走,请带上奴婢和化雪。”

方皇后摇摇头,不再多加解释,只道:“不必多言,你们迅速动身。”

等到暗八抱着昏睡的四皇子来到北畿门外时,就见宫门外的遮蔽物处藏着一辆普通的马车,马车前顶着一只笠帽作车夫打扮的正是暗一。

暗八把只有五岁的四皇子抱上马车时,拉开马车的帘子,里面赫然是改容换貌的皇后和皇子皇女。待到暗八正要放下四皇子时,就见方皇后伸出手来,把孩子抱了过去。

暗八微微抬眼不言,随后到车外迅速改换了装容,坐到暗一旁边悄悄道:“老大,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儿?”

暗一还未曾回答,就听方皇后的声音从车帘后静静传来:“去景府。”

景府。

院外凉风扑面,枯枝垂条,二十四桥的曲栏外一片小湖泊里寒水晃荡,偶有细小的波纹一圈圈散开,又徐徐归于静谧。

两个身量高挑、形貌昳丽的男子并肩慢慢走在府里的小路上,其中一人的手扶在另一人的肩膀上,这幅自然而然的姿态略显亲昵。

个头更高一些的那个男子手微微收紧,揽住身边的人,声线温和:“嘉儿,这两天你感觉好多了吧?”

薛嘉应声点点头,微笑道:“我早就没什么了,是你太多心。”

顾怀裕有些不高兴地皱眉,伸手紧了紧薛嘉的毛领子,才又揽着他继续走:“你一烧就烧了好几天,怎么能说什么事也没有了?你别对自己的身体太不上心了,平日里饮食上也要注意些,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要早早告诉我。”

薛嘉微微侧过起脸望向顾怀裕的侧颜,微笑里带着细致的温柔:“这不是有你时时刻刻在我身边吗?我就算有了什么也不打紧,就算我自己不上心,有你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顾怀裕皱皱眉又有点想生气,想了想却没说出个二三四来,只好道:“看来以后我就得在你身边牢牢地看着你才行,日后你是离不得我了。”

薛嘉微微一笑没说话。

不是日后,他很早、很早就已经离不得这个人了,和这个人相处的每一刻钟的生命里都充满了愉悦,他只愿留在这个人身边,与他并肩同步,为他画地为牢。

正当顾怀裕揽着薛嘉要走上湖心的拱桥时,就见眼前一花,桥头上已经站了一个披着黑披风的男人,披风上带的兜帽遮住了男人的额头,因而显得露在兜帽下的一双眼睛格外地幽沉深邃。

顾怀裕心下一惊,下意识地要把薛嘉护在身后,手底下的肩膀却强行挣扎了一下,往他身边靠过来。顾怀裕顾不得别的,迅速扯着薛嘉退后几步,强硬地扳住薛嘉的双肩,把他护在身前,随后才回过头去,看着那边立在桥上的男人。

其实这时候顾怀裕已经反应过来了,以这个神秘人物神出鬼没的功夫,若真是要暗杀他们二人,根本不用费丝毫气力,刚刚他们就已经死在这人手下了。只是他心下仍保持着戒备,眼里带着警惕。

是他大意了,近来京中事多,他竟然没多考虑一下自身的安全问题。如今肖相出京,就算他死在府里,也不见得就有人为他出头。虽然用这等高手来杀他一个小小的门客有杀鸡焉用牛刀之嫌,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尽管顾怀裕消息灵通,但萧太后在事发后第一时间就封锁了宫禁,半个时辰前发生的宫变还没有传出来,他尚不清楚这帝都的天是彻底要变了。

只见那个黑披风定定站在那里,声音喑哑地道:“景公子不必担心,我非敌类,与景公子夫夫二人无害。”

顾怀裕松开禁锢着薛嘉的双手,凝眉道:“那请问阁下是?”

就见那黑披风一扬手,翻手把一块玄铁令立起来,淡淡道:“明光听令。”

顾怀裕一愣,就见那块少女巴掌大的小巧令牌在天光的映照下隐隐有玄光流过,上头突出刻了一个“篆”字。那是总令。

顾怀裕凝视了一眼玄铁令,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放开薛嘉,朝旁边挪了一步,随后缓缓俯下身来,双袖交叠于胸前,将额头垂在手臂上,深深地躬身拜了下去,恭敬道:“明光受命。”

86.追杀

景府内最好的暖阁里, 三足玉烟鼎放置在桌案角落里, 里面燃着沉水香,一缕乳白色的孤烟冉冉升起来, 缓缓在室内散开,恬淡的气味稍稍平息了些室内的紧张氛围。

坐在首座的方皇后一身普通妇人的打扮, 怀里抱着被暗卫点了睡穴尚在熟睡中的四皇子, 左右两边坐着同样作普通人家打扮的宁熹公主和二皇子。虽然方皇后衣饰朴实并不华丽, 可她只是静静坐在上首,神情保持着平静镇定,便天然有着上位者的气势和仪态。

她看着下面的八位暗卫和景氏夫夫二人, 继续道:“情形危急, 本宫只能先离开宫里。现在的情势你们都是知道的, 萧氏派人重伤了秦副缇骑使, 萧家的心腹上位, 下一步必定会在全城搜捕本宫与公主皇子们。如今本宫被困,不能随意外出, 全有赖景公子夫夫照顾,”说到这儿, 方后朝顾薛二人的方向微微颔首致意, “本宫在这里先谢过了。”

顾怀裕与薛嘉两人忙在座位上抬袖拂礼道:“不敢。”顾怀裕接着道,“属下是右相门客,听从调令是属下的职责,能在危难之时护卫皇室,也是在下的荣幸。若是皇后娘娘有何指派,请尽管吩咐,属下无有不辞。”

方皇后先是点点头,随后深深蹙起眉头道:“搜寻本宫只会是第一步,若是搜不到本宫,以本宫对萧氏的了解,她一贯心狠手辣,下一步必定会大肆搜捕有能之臣,伪造冤狱排除异己,为萧家清洗朝堂。而本宫但凡活着,就决不能让她阴谋得逞。”

听方后这么说,一直坐在旁边安静垂首的少女心头猛地一跳,神色无措地朝母亲看去:“母后......那驸马怎么办?他之前参与过好几件针对萧家一党的案子,若是萧家要清除异己,必定不会放过驸马的。”

少女的神色有些惶然,关怀之情分毫不假,对驸马分明是真心爱慕。

方后望了一眼自己的长女,微微叹了口气,没有理会,接着对下面坐着的顾怀裕和暗卫道:“本宫知道景公子为容敛这孩子打理着一些产业,手下也有一些人可用,想来对京中地形和各个臣子的住宅比久处深宫的本宫还要熟悉,本宫如今撰写一份名单,望景公子能乘万旭还未领兵围住皇城,现在立刻派人去通知名单上的人撤退,尽快离开内城去往京郊的庄子上。若是已然来不及出城,就请他们尽快在城内找到可以安全躲避的地方,切记改变装容,行事小心谨慎。”

顾怀裕点头称是,与薛嘉二人站起来,立时收拾准备出发。

等到方皇后把名单写好,顾怀裕接过后即将离开时,他忽然想到暗卫对他交代宫变事宜时对他所说帝王倒下的迹象,心头闪过一丝莫名的熟悉,来不及多加分辨,顾怀裕只是略一迟疑,便不禁问道:“敢问皇后,陛下的症状是中毒了吗?”

暗一端坐在下首,闻言微微抬眼朝顾怀裕瞥去。

方皇后微微一顿,随后颔首道:“不错。”

顾怀裕又接着问了一句:“敢问陛下中的是什么毒?”

方皇后下意识捻了捻手指,才道:“据说是叫‘千日潜’。”

顾怀裕听闻后心下大喜,兴奋之色顿时漫上眼角眉梢,忙躬身对方皇后施了一礼,微笑着道:“启禀皇后,据属下所知,这种毒本是源自于西海,而如今暂留帝都的西海五当家秦海牧手里,就有这种毒的解药。”

入夜后的西北旷野格外地荒凉,夜色沉寂,繁星黯淡。

漆黑茂密的深林里奔出一队人马,一列骏马冲出来后一路疾奔,没入旷野中深沉的夜色里去,惊散了身后的一片寒鸦。然而不过片刻,树林深处又奔出来一队明火执仗的人马,打头的人一手拿着火把,一边声嘶力竭地叫嚷着赶紧追,后面的人马紧跟着拍马追赶,场面嘈杂混乱,人仰马嘶。

而前面的那队人已经赶了好些天的路,近了宛城地界时早已感到疲倦不堪,也不知道来宛城的路上到底被布置了多少眼线,才被人摸到了行踪。方才在途径的树林里遭遇暗杀,他们这么一动,不知道惊了林子里的多少鸟,只大约感觉到四面八方有无数埋伏的敌人闻声追了过来,也不知道藏了多少人等着他们。敌方人数不明,地形又对他们不利,他们一路拼杀这才冲出了树林,野外空旷,一时间却不好甩脱敌人。

队伍中被围在最中间的两人只穿着普通的厚衣服,眉目也平平无奇,可是此时跨着神骏疾奔的风姿神采却不同寻常,两人俯身扯着缰绳,背部弧线微伏,神色坚毅,任凭衣摆在疾风里吹得猎猎作响,一路疾奔而去。

两人时而对视一眼,间或朝着身后看去,眼里渐渐现出凝重的神色。

其中穿着灰白棉服的年轻男子微微抿唇,侧过脸避过狂风,对着身侧的黑衣服男人道:“我们不能一直被动,也许他们还有后招在前路等着。”

话音刚一出口就被狂风撕裂,变成嘶哑的声音传到对方的耳中。

方麒佑点点头,又侧脸朝后面瞥了一眼,片刻间就拿定了主意:“一会儿我们跳马。”

这里已经很接近宛城了,不知道对方是在什么地界上认出了他们,之前对方也许是怕打草惊蛇,一直没有动静,此刻看着这情况是一定要对他们赶尽杀绝了。此前看地图,他记得在二十里外有个村子,也许对方就等在那里呢。现在他们两人跳下马,让手下人先散开,吸引走对方的注意,到时候他们好伺机混入宛城。

不必多言,肖容敛一瞬间明了了方麒佑的意图。他点点头,对队伍里道:“我和缇骑使先走,你们一切以自保为上,解决后去宛城太子府回合。”

方麒佑微微一笑,一扬手从属下手里拿走一个包袱,随后将马降慢速度,看着差不多的时候从马背上霍然往下一翻,在地上就地一滚便翻身起来。

肖容敛看见方麒佑翻身下去的那一刻依样跳了下去,两人的马直接被手下人带走了,一队人骑着马眨眼间就奔出去老远,瞬时间就隐没在了隐晦的夜色里。

方麒佑看着不远处闪烁跳动着的火把和即将冲到眼前的敌人,又看了看旁边不远处的一条河,眉梢微微一挑,一把握过肖容敛的手腕,几个点地,纵身朝着河边飞过去。

到了河边,方麒佑二话不说先把手里的包裹扔到了河岸边杂乱的草丛里,随后褪下上身的棉衣,也照样扔到了草丛里面,那边肖容敛不用解释,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也解下了身上的棉衣,一般也扔了进去。

方麒佑稍作掩埋,看着从外面看不大出来,便对着仅着单衣的肖右相一笑,嘴角的弧线上扬,笑得有些邪气,暗淡夜色里依稀带了点惊艳。

四周寂静的深夜里,不远处人声隐隐,火把明灭,追兵顷刻即至。

肖容敛胸腔里那颗原本平静无波的心,这一刻却剧烈地心跳了一下。

他无声地抿抿唇,主动握住方麒佑的掌心,下一刻,两人瞬时没入了河中。

这两人静静沉在水下,平息屏气,近身相贴,掌心相握的温度一路顺着灼烧到心里,一时间,水下静谧无声,地上喧嚣渐至。

敌人纷至沓来,马蹄的声音在地面上激荡,震动得经过的地面都在发颤,一群人犹如狼群过境般从河边奔驰而过,扬起激荡的尘土,许久才徐徐平息。

就在这个时候,方少帅趁着肖右相侧听出神的片刻,在水下伸手揽到那人的脖子后,乘机把那人拉近,唇贴着唇就近亲了上去,把肺腑里的空气跟着也渡了过去。

他在水下紧紧揽住肖容敛的腰身,不过浅吻辄止,唇齿间却极尽缠绵。

片刻后,地面上已经空无一人,幽深的河面上猛地冒出来两个人影,其中一个拍了拍胸口,咳了几口水出来,另一个浮在水面上静静地看着他,嘴角抿起一个细小的弧度。

肖容敛曾随父在淮城居住过好几年,水性极好,自然用不着方少帅渡气给他。

方麒佑咳了几下,揉了揉鼻子,对着肖容敛笑了笑:“水里冷,快些上岸吧。”

肖容敛眉一挑,转身游上了岸,方麒佑跟在后面,也跟着爬上了岸,顿时冻得一个哆嗦,跟着从岸上捡起来自己的棉衣套上,这才感觉好些。方麒佑看了眼套上衣服的肖容敛,走过去拎起一边的包袱拆开,从里面取出一套厚实的缎布披风,过去给肖容敛披在外面。

肖容敛看着他道:“那你呢?”

方麒佑掩着嘴咳了几声,声音倒还算得上坚实:“我没事。生堆火烤烤裤子就好了,一会儿我们再出发。”

肖容敛微微垂眼,理了理身上的披风,没再说什么,直接披着披风去找生火的柴火。方麒佑见状忙和他一起收拾起来,不多会儿就把火烤了起来。

方麒佑把包袱里的东西都抖了出去,把那块大包袱布系在腰上,又把换下来的衣服都架在匆匆做好的简易木架上,让衣服就近烤火。另一旁的肖容敛也是一般,只是他身上围着披风,从外面看不出来什么。

不过方麒佑想到披风下的肖容敛不过只穿着一层薄薄的单裤,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他披着那块包袱布凑近肖容敛,挨着他坐了下来,手搭在肖容敛的膝头,手底下缓缓揉捏着。

眼看着放在膝盖上的手就要往下滑,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不动声色地按在上面,一个有些冷清的声音在上头响起来:“我们来说说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吧。”

说到正事,方麒佑方缇骑使顿时神色一肃,咳了两声,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端正姿态来:“我们刚一近宛城,就遇到这么大阵容的追杀,还真是对得起我们的身份,看来对方是不杀我们誓不罢休的。而下手的人能私下里蓄养这么多人,还未曾引起上面的注意,若说和宛城的官员无关,我是不信的,想来进了宛城也不见得就安全了,也许会更加危险。”

若是他收回搭在肖右相膝头上的狼爪子,也许这番话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肖容敛见他照旧拉过自己的手摩挲也随他去,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道:“不错,也许有些人早就叛变了。我现在很担心太子。”

方麒佑听出他话里的忧心,也不由得认真道:“吉人自有天相。你给宸儿那小子带去了那么多好手,他岂能随随便便就折在那儿,若真是那样也太堕了我们方家人的威名。”

肖容敛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我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这次的阵势摆得这么大,显然对方已经无所顾忌,也许不光是太子,帝都那边恐怕也......”

如今对方下起手来毫不掩饰,这确实是有可能的。

方麒佑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将肖容敛的手紧紧握在掌心,半晌才静静道:“我陪你。”

刀山火海陪你,出生入死也陪你。

这天下纷纭变幻,若是真的将再掀战火,重启狂澜,我会始终陪你左右,做你最有力的支撑和后援,为你披荆斩棘,为你赴汤蹈火。

无论前路有什么等着他们,他都在所不惜。

87.凤命

此为防盗章。 薛嘉安静地被他抱在怀里,想要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然而还是不能,心里有个地方被慢慢捂热,涌到眼眶上,将眼眶映红。

多么好的愿望。以后每年,岁岁相守。

薛嘉终于也伸出手环住顾怀裕,紧紧抱住他的腰,将下巴压在他的肩膀上,脸上慢慢微笑起来,他说:“好啊。”

两个人在灯火下,安安静静地相拥,岁月静好。

云城外有条姻缘河,求姻缘便可夜里来河里放灯,这是云城的一大特色。

原本这河不叫姻缘河,是叫卞梁河的,但是求姻缘的人来得太多,人们就慢慢地都改了口。

到了中秋和上元前后的时候,姻缘河里最是热闹,云城内外到处是远道而来求姻缘的人,四周都是卖河灯和小吃的小贩,大人们穿梭来去,孩子们嬉打笑闹,看上去红映映的一片繁华。

顾怀裕和薛嘉两个人出来,就带了顾怀裕的小厮长林和薛嘉小厮阿北两个人。顾怀裕亲手提着他提前准备好的描龙画凤银箔贴纸的两盏灯笼,递给薛嘉一个,随后毫不避讳地挽着薛嘉的手,走过云城繁华的第一主街洛华街,向城外走去。

云城里有好多人是认识顾怀裕的,一路看见他亲密地挽着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的手,不由地都窃窃私语。刚出了城门,顾怀裕就碰上了一群熟人,恰恰是八年前最能和顾怀裕厮混的一群纨绔。

顾怀裕刚回来没几天,根本没想过去找曾经的狐朋狗友,至于他们给他发了帖子让他中秋节一起出来玩也直接无视掉。谁要和一群早就不熟的人没事瞎扯,他和自家媳妇儿逛都来不及呢。当年就是他们每每在顾怀裕和连采玉之间起哄,让顾怀裕总觉得自己的爱情是有一个地方接纳的,有一个团体支持着的,和家里对抗的决心就更重。更何况当年顾家大难,这些曾经一起玩过的朋友没有一个指的上的,他看都不想再看到那些人一眼。

他不去找他们,他们却都笑嘻嘻地围了上来,不怀好意地盯着薛嘉看,眼里的目光昭然欲揭。中间有一个是家里暴富后新混进这个圈子的,就连连采玉也没见过,更何况是薛嘉,更兼极为没有眼色,听说了顾怀裕迷恋连采玉的事情后,就想当然地以为顾怀裕挽着的人必定是连采玉,就陪笑着道:“这位想必就是连小公子了吧,以前没有见过,小公子果然是风神俊骨,名不虚传,怪不得顾二少舍得丢下我们,原来是会佳人来了。”

另一个纨绔在圈子里玩得颇深,自然认得这人不是连采玉,哗地甩出扇子架在那位仁兄面前,嬉皮笑脸地看着顾怀裕:“王家小子别瞎说,这位可不是采玉,不知道是顾二你从哪个南风馆找来的好货色?啧啧,这身段这气质,顾二你玩厌了送我好了,我不嫌弃你。”

顾怀裕见他们走过来,原本还想着敷衍一二,并不想和他们撕破脸,一听到这句话脸彻底黑下来,握紧了薛嘉的手,对着刚刚说话的纨绔冷声道:“这位是我的夫郎,欧阳建你嘴巴放干净点。要是你再这样说他,我看顾家和欧阳家的来往也没必要继续了。”

饶是那个叫欧阳建的公子哥从风月场上几番打滚过来,看尽人世百态见怪不怪,这时也禁不住架着折扇愣在了那儿,更别说那其他的几个人了,全都张大了嘴巴,打量薛嘉的目光全都从轻浮变成了惊愕。

一年前顾怀裕成亲他们倒是大部分人都去了,可是平时顾怀裕和他们相聚从来也没有带过薛嘉,再加上他们和薛嘉不过见过一面又不相熟,一年没见早就忘得差不多了,怎么会想到顾怀裕中秋赏灯带着的人竟然是他的正牌夫郎?

其实他们想得倒也没错,如果顾怀裕不曾重生,他带着的人怎么会是薛嘉?八年前的中秋节,他约出来后来一起碰上了这一伙人的那个人,就是连采玉。

还是欧阳建反应迅速,当即换了一张脸,对着薛嘉笑得温文尔雅,收起折扇微微一躬:“薛公子,得罪得罪,不知道你是顾二的夫郎,这厢里给你赔礼了,刚才那些混话你万万不要放在心上。”

薛嘉扫了他们这群人一眼,眉眼微微垂下,脸上神情冷淡:“无事。”

听见欧阳建给薛嘉赔罪,不知怎么顾怀裕反而觉得更加气闷了,看见薛嘉对他们脸色冷淡,心情倒是好了很多。他面上不显,依旧沉着脸对欧阳建道:“这次也就罢了。我们现下要去河边放灯,就恕我不奉陪了。”说罢也懒得看那群人的脸色,直接将一只手揽住薛嘉的肩头,揽着他绕过这群人朝外走去。

顾怀裕前脚刚一走,欧阳建旁边的一个公子哥一拍他肩膀,笑道:“啧啧,看样子顾二移情别恋了,采玉不知道要多伤心呢。”

欧阳建盯着两个人的背影笑了笑,看上去颇是意味不明:“看样子是这样,不过也未必未必。”

那人愣了一下,又笑着拍了下欧阳建:“什么‘是这样’,什么‘未必未必’,你在这儿给我打什么哑谜呢?”

心头浮过连采玉私下里和城主之子萧烈相约的场景,欧阳建忽地大笑着揽过那人肩膀,神情放旷不羁:“哎呀,管他呢,再怎么样那也是他们的事情,我们不管他,我们喝酒去。听说今晚香海雪庭推出了新酿的千金酒,斟头杯酒的就是那里的第一美人婴雪,咱们也去看看如何?”

这是正是云城外最热闹的时候,人们纷纷从城里涌到这里来赏景放河灯,城外一片繁花似锦的场面,到处都是节日里喜庆的气氛,就连平时里羞涩的小情人们此时也都大大方方地挽着拥着,一对一对亲亲密密。

薛嘉被顾怀裕带着走到河边,只见顾怀裕把自己手里的灯笼递给长林,从薛嘉手上拿过他那盏灯笼递给了阿北,然后从长林手里拿过那个带了一路的黑布包袱,取出东西后把包袱丢给长林,对着长林阿北两人道:“你们自己去玩吧,不必跟着我们俩了。”

阿北有些不放心地看着薛嘉,犹疑道:“可是......”

却被高高瘦瘦的长林拉了一把,对他窃笑道:“唉,有二少爷看着呢,你有不放心的?我们快走吧。”

两个小厮自去寻乐子走了后,顾怀裕捧着手上的东西,神采飞扬地对着薛嘉笑:“你看。”

顾怀裕手上是两盏做的扭扭歪歪的河灯,做的是莲花样子,样式却颇是难看,莲花瓣一点都不整齐,远远不比街上卖的那些,一看就是自家手做的。

薛嘉不给面子地“噗呲”笑出声来:“这是你做的?”

顾怀裕被他一笑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恩。”

当年他陪着连采玉逛灯会,都是早早订好了城里沉宣坊最贵最精致的河灯,拿它来讨连采玉的欢心。偏偏这次带薛嘉出来,他不想这么做,想了想,还是自己亲手做了两盏河灯,虽说不成样子,他看着却很喜欢。

薛嘉拿起一盏河灯,心底涌上默默的温情。河灯虽丑,可是心诚。原本许愿最讲究一个心诚。从顾怀裕那里取过红字条,借过摆摊人的笔,薛嘉写上一行小字,挂在了自己的河灯上,把河灯从水里放了出去。

顾怀裕依样也写了一行字,把河灯放了出去。

放完灯顾怀裕回头笑着问薛嘉:“你写了什么愿望?”

薛嘉抿嘴笑笑:“不能说,说了就不灵验了。”

顾怀裕摸摸鼻头,有点遗憾:“那好吧,那就谁也不说。”

河上两盏河灯荡荡悠悠地飘去,流向了悠长的不可知的方向。一盏上写着“愿顾家大仇得报,愿嘉儿一世安好。”一盏上写着“愿顾怀裕岁岁平安,愿顾怀裕和薛嘉白头相守。”

因是参加拍卖,按老规矩每家都会带一个“喊话的”,用来叫价,也是世家子弟体现身份的一种象征。有些公子哥过来的架势极大,身边带着府里的护卫不算,甚至身边还会带一两个的“陪坐的”,也就是舞女歌妓之流。这些人中有些甚至不是香海雪庭里的,而是从这一条街的其他家来过来的,或是别家里的姑娘也想来看看这里的排场,就央求着相好的公子哥带进来凑个热闹。

顾家的地方在右手边第三层第四个隔间里,视线很是开阔,正是最好的几个地方中的一个。

拍卖开始后,顾怀远稳稳地坐在那里,听着底下的介绍,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的情况,片刻后收回目光,看着对面特特叫人搬了一张榻过来、抱着薛嘉倚靠在上面的顾怀裕颇有些想笑,难得打趣他道:“你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腻歪,去哪里都舍不得小薛。”

躺在顾家后院养了个把月伤、养得面色红润的季准闻说云城有这等热闹可坐不住,因为顾怀裕要带着越浪的缘故也蹭着来了。这段时间在顾府,季准和顾怀裕夫夫之间相处时日不少,偶尔还会和越浪指点一下顾怀裕武功套路,彼此也算得上有几分了解,这时没骨头一样地靠在软椅上,一颗一颗地剥着瓜子,闲闲道:“可不是,顾二少爷那股子的肉麻劲我看了都害怕,活像几辈子没见过男人似的,每天有点时间就腻着薛嘉不放。”

因为越浪是顾家从第一坊礼聘来的剑客,并没有像顾家的护卫一样随侍在一旁,也随着一块坐着。这会儿端坐在一旁的冷面冰山越浪背挺得笔直,怀里抱着片刻不离身的剑,难得地点了点头赞同季准的观点。

......顾怀远觉得自己更想笑了怎么办?

季准瞥了越浪一眼,目标转移,懒散道:“越浪啊,你以后找媳妇,就该以顾二少爷为标准,每天缠着你,保准过上几个月就能磨掉你高岭之花一样不可攀折的气质。啧啧,每天都本着站如松坐如钟的姿势累不累啊,你不累本少爷我看着都累。”

靠在软榻上怀里窝着薛嘉的顾怀裕从背后环出一双手,握住薛嘉的手,正认真地拿着剪指甲的小刀器给薛嘉修剪指甲,闻言挑挑眉头,头也不抬地给了季大少爷会心一击:“都说性格正相反的人最容易相互吸引。依这么看,你倒是最适合越浪,不如你把自己填进去当越浪的媳妇儿吧。”

季准瞬间就脸黑了,眼神斜斜地朝着顾怀裕瞥过去:“我可是立志要找一个有生活情趣的人,能陪我吃陪我玩陪我游戏人生,越大侠这号的可高攀不起,顾二少爷拉媒的眼力见儿可真不怎么样。”

顾怀裕挑起眼睛看了季准一眼,禁不住笑了笑:“这么说,我倒觉得越浪还挺合适的。话说这些天我都没怎么带他出来,他可不是天天陪你嘛。你要吃他掏钱,你要玩还是他掏钱,这难道不算是陪你吃陪你玩?”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季准忽然想起自家跑到街上去的几次,越浪主动给自己掏腰包的时候,自己也就毫不心虚地接受了,忽地感到一阵后悔。

真是不该落人口实......

这时底楼大堂又拿上来一样拍品,是云城七巧阁制作出来的新品――九环合心锁。一套七个锁,一环扣一环,打开第一个锁,第二个锁的钥匙才会掉出来,而打开第二个锁,第三个锁的钥匙才会掉出来,以此类推,环环相扣设计巧妙,倒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身形妙曼声音独特的女子对着大堂介绍这款锁的设计精妙之处,最后报出底价:“底价五百两。”

大堂里一个公子哥直接报价:“六百两。”

坐的离他隔着几桌的一个中年男人沉声道:“六百五十两。”

阁楼之上顾家那家雅间有个声音忽地报出来:“七百两。”

顾怀裕放下手里的小刀器,捏着薛嘉的手左右看了看自己修剪出的“成品”,这会儿听见顾怀远让人报价,倒也不吃惊。这款锁虽说精巧,可想来主要还是用于女儿妆奁,这样的底价也不过是由于是七巧阁做出来的罢。大哥想要拍下来,想来也是给大嫂买的。

一个排的比较靠后的阁子光线昏暗,里面没有点几盏灯的样子,外面延伸出来的架台也没有人,显然人是在里面。正当外面正竞价拍合心锁的时候,阁子里进来一个身影瘦削的男人,低声对主人说道:“少爷,我们的人都安排妥当了。”

里面的人声音显然是懒懒散散,透着一股子妖魅的意味:“很好。”

男人顿了一下低声问道:“那撤的时候要不要通知他们。”

显然那人也知道这个“他们”是谁,只是漫不经心地说道:“本来就是要把他们搁在明面上吸引注意,留着吧。”

男人微微觉得惊心,毕竟也是一个家族的,可这位主的行事作风诡异莫测,危急时刻说丢就丢,竟丝毫也不在乎。但说到底自己还是要听从他的吩咐,到底也就没说什么。

外面拿出来的拍品越来越贵重,一件比一件上档次,竞拍也越来越激烈。等到传说中正宗的千金酒拿出来的时候,全场的气氛几乎达到了鼎沸,不得不等了片刻才安静了下来。

千金酒首现云城拍卖会,只拍出了三坛。场里的那位拍卖师伸手抚向端上来的第一坛酒,声音悦耳动听如碎玉相击:“这是千金酒中的‘竹叶泛舟’。这坛埋于地下已逾百年,是用淡竹叶煎汁,糯米、麦谷及蜂蜜等和酒曲酿成,性寒味甘,可以直接饮用或温饮,或和药同煎及药液兑服,送服丸散药剂,也可浸制食物药物。主要可以清心火、除烦热,适宜徐徐饮之。”

“底价二百金。”

按朔虞大陆的换算率来算的话,是一金等同十银。只是拍卖会上的规矩,若报底价是金的话,只能一金一金往上加,而不能加银,以此来衬托货物贵重。这也是为什么底价不报两千两银子,而报二百金的缘故。

层层阶递的阁楼上,一间阁子内里端坐着肖容敛。

88.夜会

此为防盗章。 因为长林元月里也随着顾怀裕在顾家,没在陶城那边,那边出了问题暂时也没人能做主解决。顾怀裕只好打算没出正月就奔赴陶城,看看那里的皮毛交易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云城和帝都望京以及陶城都有接壤,最近帝都边界出了睿王内乱一事,云城出入城门的关口都卡得极严,顾怀裕打算低调前往陶城,只准备带上几个心腹, 不打算带太多人。不然真让有些有心人知道, 若是想暗中下手害他, 乘着世道混乱可是最好的时机。

顾怀裕在云城的产业运转已经很是稳定, 有他大哥顾怀远在, 也不需要薛嘉在云城坐镇。顾怀裕原本去哪儿都要带上薛嘉, 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可还没等收拾好行李, 薛嘉却病倒了。顾怀裕只以为是因为昨天晚上他在床上把薛嘉闹得过了, 以至于使薛嘉受了风寒着了凉, 所以才发起热来,心下疼惜,在家里多留了两天,看着薛嘉退了热下去,才放心准备出门。因为薛嘉病体才愈,顾怀裕只好把他留在家里,自己带人前去陶城。

走的时候,薛嘉出了二门去送顾怀裕,还没等出了大门就被顾怀裕叫住了。

顾怀裕眉头轻蹙,伸手拢了拢薛嘉身上裹着的雪貂皮绒衣,把薛嘉裹得更加严实了些,语气里带着心疼:“真是的,让你不要出来了,你偏要送我出来。好了,送到这里就行了,你快回去吧,免得再着了风。”

薛嘉任由顾怀裕动作,抿了抿苍白的嘴唇,微微笑了笑:“我不过是小病,发场汗也就好了,就你当个什么似的。若不是你非要让我留下,我和你一起走原本也没什么。你这样小心,倒让别人笑我轻狂。”

顾怀裕嘴唇抿得更紧,伸手想要敲薛嘉一下,却又舍不得敲重了,最后只是在薛嘉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谁要笑话随他们笑话去,再说我倒要看看谁敢在你面前说半个闲话!你这样不在乎自己的身体,真是让我放心不下,真想把你一并打个包带走。”

薛嘉眼神也微微黯了黯,想到顾怀裕一去就是好多天,两人暂时就要分开两地,人还没走,就开始觉得想念:“最近外面不很太平,你在路上千万小心。若是遇上了什么事情,最重要的是要先保全自己,你可一定要好好地回来。”

顾怀裕看着薛嘉的眼神加深,点了点头:“你在家里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重生回来近半年的时间,他还没有和嘉儿分开过。他们之间的感情每一天都在加深,越相处就越发眷恋这个人,简直恨不得把这个人时时刻刻都绑在身边,严密守护,小心对待。若说嘉儿不舍得让他走,他又何尝舍得把嘉儿留下?

想了想,顾怀裕伸出手抱了抱薛嘉,眼神柔和得不可思议:“等我回来。”

那时顾怀裕满心里都眷藏着对他所以为的短暂分离后相聚的期待,但他不会知道,等他再次回到顾家的时候,却不能再看到想看到的人了。

一连半个月薛嘉的日子都过得很平静。除了平日里给顾家二老请安,以及和顾大哥的走动外,薛嘉每日不是窝在屋子里看账计算,就是靠在榻上看看文章话本,最多也就是乘着天气暖和点的时候,出门去顾怀裕的店铺里看一看。

变故骤生的那一天来临的时候,薛嘉完全没有防备。

晚上围着暖炉坐在软榻上看诗集的时候,薛嘉原本是不打算出去的。没想到小厮长听过来给人传话,说是顾怀远有事让他去麒华院的书房。

薛嘉听了稍微有些疑虑,毕竟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麒华院里有女眷,而他是顾怀裕的男妻,去了多少有些不方便,若是顾怀远有事找他一般都是自己过来麟华院这面的。可薛嘉到底是把顾家当家里的,也没有多想,直接换了衣服打算过去一趟。因为不过是去那边院子,薛嘉只带上了长听就过去了。

从麟华院过麒华院,中间是要绕过一个叫明心湖的小湖的。冬日严寒,夜晚湖面都冻得结了冰,四周的枯树上也都挂着些许冰渣。

薛嘉绕过一棵枯树之后走到了明心湖的湖边,却见不远处的树后影影憧憧地走出了一个人影,猛不及防一看,倒让薛嘉感到微惊。仔细一看,却是顾廉芳和她身边的两个丫鬟,而自己身边的长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了。

见此情况,薛嘉微觉不妙,心下不禁暗暗提防,看着顾廉芳一步步朝他走来。

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就见顾廉芳带着人挡在他要走的路前面,面带微笑地看向他,语气款款从容:“薛夫郎,你真的觉得顾二哥哥对你是一心一意的吗?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顾二哥哥很宠你,你明明也很讨厌我,可我现在还能留在顾家吗?”

这一句话成功地留住了打算绕开人就走的薛嘉。

“你想说什么?”

虽说之前顾怀裕和他已经提过两三次要把顾久德一家人弄走,可是因为种种原因却还没行动,但薛嘉也并没有不信任顾怀裕,不然顾怀裕真是冤枉。云城兵乱一过,就到了年节下,虽说顾怀裕已经和顾父隐隐提过这个意思,但是总不能在年节前后让人动土迁居。顾怀裕只好打算等过了元月当着顾久德的面和顾父提起这个事情,到时候务必把这一家人请出去。只是还没等出了元月,顾怀裕就去了陶城,这事又暂时被搁置了下来。

不过薛嘉以为顾廉芳是想和他玩挑拨离间这套,心下有些厌烦,打算一次性解决掉这种看着像是没完没了地找上门的麻烦。

顾廉芳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比起薛嘉还要小两三岁,平时看着也是一个娇俏可爱、让人喜欢的小姑娘。可此时她侧过脸看着冰面笑了笑,明丽的脸庞看着竟有些妩媚:“当然是因为顾二哥哥喜欢我啊。”

薛嘉皱起眉头,声音冷淡中带着几分不耐烦:“你胡说些什么?”

顾廉芳不理会他,直接带着话头自顾自说了下去,声音里充满了笑意:“你是不敢听了吗?好啦,我告诉你实话好了。你嫁过来都不到两年,你确定你眼中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吗?”说到这里,顾廉芳的声音放得缓慢,甚至带着一点点诱惑的味道,放佛近乎纵容地诱惑人跳下她准备好的深渊里,“你有没有想过,其实顾二哥哥并没有外面说的那样,只是喜欢男人,他其实,是有可能喜欢女人的?”

薛嘉一直冷冷地看着她做戏,等她说完才冷淡地道:“不管怀裕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我只知道他喜欢我就够了。不管你说什么,说到底不过是想挑拨我们之间的感情罢了,我奉劝你最好不要再有下一次了,不然不等怀裕回来,我也有办法让你们一家离开顾宅!”

都说看人是要从细处看出来的。几个月的相处下来,两人日日朝夕相对耳鬓厮磨,顾怀裕对他细水长流一般的体贴照顾,薛嘉自己心里都一一清楚,不是顾廉芳随便说几句话就能动摇了这些时日里他对顾怀裕累积下来的信任的。但是信任归信任,可听到情敌用这样蛊惑一般的语气,千方百计地想让他背离顾怀裕,薛嘉心里多少还是会觉得不舒服。

眼看着薛嘉绕过她就要走,顾廉芳忙在薛嘉走过她身侧的时候,向外跨了几步,直接站在薛嘉身前,一把就拉住了他,眼神深处隐隐燃烧着一种莫名的兴奋:“薛嘉!你还不要不信我!不然你觉得为什么顾二哥哥根本就不想娶你?为什么他娶了你以后冷落了你一年?!”

薛嘉顿时有些恼了,正想一把甩开顾廉芳,却没想到顾廉芳这时却猛地把他往湖边一拽。他们站的位置本就离湖边很近,再加上湖边也没有护栏,眼看着顾廉芳就要把他拽下了湖,薛嘉不禁心下大惊。

原来这个疯女人是想把他推到湖里去!!!

薛嘉一惊之下猛地奋力挣扎,就听顾廉芳猛地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对着他诡谲一笑:“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哈!”

随后顾廉芳一下子放松了对他的辖制,薛嘉后劲一懈,就见顾廉芳站在小湖边缘猛地后退一步,在他眼前突然倒下了湖,直接砸在了湖面上,把湖面砸出了老大的一个冰窟窿,然后掉进了冰冷的湖水里!

云城虽与姜国隔海,但是在大方向上还是偏近姜国,气候相对还是比较暖和的。夜晚湖面虽然结了冰,可也只有薄薄一层,人砸下去哪有不塌的道理?

薛嘉刚从被推下去的险境中缓过劲来,就听到离的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吵闹喧哗声,一直都站在旁边当摆设的两个丫鬟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的旁边,大声对那面哭喊着:“不好啦!快来救人啊!我们家小姐被人给推下去了!”

薛嘉看着从那面匆匆绕过来的顾怀远和几个小厮,不由自主地抚上心口,只觉得心下一片冰凉。

中计了!

他们是被陷害了,可他们求告无门,只能眼睁睁地看两家身陷囹圄。最后他顾怀裕只能眼看着老父因为疾病发作死去,大哥、嫂嫂和大哥那两个孩子被毒酒毒死,殷家几个直系也都被弄死,只留着一些不是直系的人被放了出去。

原本他也该是中毒死掉的,然而中毒昏迷后醒来却在乱坟岗。他做成乞丐模样回城,却只得到消息,说是关押顾殷两家的牢狱失火,两家直系都死在了里头。因为他和薛嘉不是关在一处牢房,两年后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他才知道,原来独独剩下他没有死,是因为薛嘉把自己委身于一个牢头,再加上那个牢头觉得他顾二就是一个纨绔,对城主没什么威胁,才换得那个牢头私底下用一具死人的尸体换了他,把他扔进了乱坟岗。

其实那个牢头也没有想错。如今他要什么没什么,再加上是觉得自己害了顾家,沉重的愧疚将他打垮了,他没有力气再报复回去。他在云城听说的最后一个消息,就是连家的小公子风光大嫁,嫁给了城主的公子。

逃离了云城后,他来到人口较少、经济一般的陶城,像一个真正的乞丐那样,整日蓬头垢面,苟且度日,有时候在水里照见自己,他都觉得认不出这是谁,好像那个风光一时的云城顾家的二公子,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直到他在陶城再次遇到薛嘉。

少爷?

这个称呼终于让他觉得有点耳熟,他隐隐想起来这个乞丐是谁了。这个乞丐原本是薛家给薛嘉陪嫁过来的一个小厮,叫阿北还是阿贝的。他平时几乎都不踏足薛嘉的院落,连薛嘉本人都很少关注,更别说他身边的人了,刚见到甚至都不觉得他眼熟。

那个阿北猛地回过头来,恨恨地盯着他:“你害了我们家少爷一辈子还不够,他都这样了,你还要欺负他吗?”

他嘴唇抖了抖:“薛嘉他......到底怎么了?”

阿北像是被刺激了一样,看了一眼四周,发现眼下周围没有别的乞丐,就一把拉开了薛嘉脏兮兮的衣领子,里面全是隐隐青紫的痕迹。虽然淡得有些不怎么看得出来,但他还是一看就知道那是什么。

他身子都跟着打了个寒颤,就好像到了隆冬腊月一样,冻得他甚至说不出话来:“薛嘉......他,他......”

到底没敢再问下去。

阿北不理会他问没问,直接揪着他到了这个乞丐落脚的破庙的另一角,一脚把他踢在地上,开始骂骂咧咧地向他诉说薛嘉后来的遭遇。

原来薛嘉在薛家一直都很不受宠,薛老爷不喜欢他,薛夫人更是厌恶他,他姨娘去得早,薛家那么多兄弟姐妹,彼此间再好再和睦,和薛嘉都没什么关系。薛嘉嫁入了顾家后,原本薛老爷还因为这个高看他一眼,结果后来全云城的人都知道,顾二公子稀罕的是连家的小公子,顾二公子的夫郎不过就是个摆设,薛家就更不欢迎薛嘉了。这么多年来,薛嘉几乎都不怎么回过薛家。

等到顾家倒了,薛嘉从狱里出来,到了薛家门口,直接被人把包袱扔了出去,赶到了街上。薛嘉只好在一家小客栈找个活谋生,一边干活一边满云城地找顾怀裕,诺大的云城,他几乎全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人。云城的人看着他这样子,都觉得他是得了失心疯了,全城的人都在笑话他。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后来连采玉听说了顾家曾经的夫郎疯了一样地找一个死人,赶过来看笑话,被薛嘉啐了一口。连采玉回去后,客栈老板就不敢留薛嘉了,直接把他解雇了。薛嘉再想在云城找一份工都找不到,包里没有多少盘缠,阿北劝他离开云城,他不肯走,他坚持觉得顾怀裕还在云城,他要留下来找到他。没了银子,又没有活干,薛嘉最后只好上街去乞讨。到了这一步,连采玉还不肯放过薛嘉,每到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到街上找人拿薛嘉撒气,头几个月的时候只是找人羞辱踢打薛嘉,那时薛嘉的精神就开始有些不好了,后来连采玉想出了一个新法子,他竟然给那些乞丐银子,让他们轮|暴了薛嘉!

那次之后薛嘉就傻了。连采玉看了觉得没意思,就走了,但是那些乞丐的恶念已经被激发了出来,就算连采玉不再给银子,他们仍旧困着薛嘉这个傻子,晚上的时候就拿他泄欲。不管阿北再怎么磕头求饶,他们也不肯放过薛嘉。阿北没办法,偷偷跑去了城南,找到了城南乞讨时有交情的几个乞丐,磕头求他们去城西把薛嘉带出来,难为城南那个乞丐头有些义气,带着一伙乞丐跑去城西和城西的那一伙混战,把薛嘉带了出来。那个乞丐头可怜薛嘉,给了阿北点银子做行头,让他赶紧带着薛嘉离开云城。阿北拉着薛嘉走出云城的时候,薛嘉好像感觉到了,嘴里还念着要找到顾怀裕,被阿北打晕了才拖走了。

89.自焚

此为防盗章。 他们是被陷害了, 可他们求告无门,只能眼睁睁地看两家身陷囹圄。最后他顾怀裕只能眼看着老父因为疾病发作死去,大哥、嫂嫂和大哥那两个孩子被毒酒毒死,殷家几个直系也都被弄死, 只留着一些不是直系的人被放了出去。

原本他也该是中毒死掉的,然而中毒昏迷后醒来却在乱坟岗。他做成乞丐模样回城,却只得到消息,说是关押顾殷两家的牢狱失火, 两家直系都死在了里头。因为他和薛嘉不是关在一处牢房,两年后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他才知道,原来独独剩下他没有死, 是因为薛嘉把自己委身于一个牢头, 再加上那个牢头觉得他顾二就是一个纨绔, 对城主没什么威胁, 才换得那个牢头私底下用一具死人的尸体换了他,把他扔进了乱坟岗。

其实那个牢头也没有想错。如今他要什么没什么, 再加上是觉得自己害了顾家,沉重的愧疚将他打垮了,他没有力气再报复回去。他在云城听说的最后一个消息,就是连家的小公子风光大嫁, 嫁给了城主的公子。

逃离了云城后,他来到人口较少、经济一般的陶城, 像一个真正的乞丐那样, 整日蓬头垢面, 苟且度日,有时候在水里照见自己,他都觉得认不出这是谁,好像那个风光一时的云城顾家的二公子,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直到他在陶城再次遇到薛嘉。

几个混混模样的人把他按倒在地,从他身上摸出那点钱,本来就打算走的,结果有个混混拉开了他的衣襟,眼睛都看直了,对他动手动脚,意图不轨。他拼命反抗,转身就想跑,却抵不过对方人多。

正当他都绝望了的时候,想着自己就是命贱,连晚上出门也能遇到这种事时,顾怀裕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一瞥惊鸿。

顾怀裕作为一个走马斗鸡的公子哥,还是有些身手的。他听见他的求救声,跑过来直接踢倒了压在他身上的那个混混,然后和那几个混混打在了一起。几个混混面对突然袭击吃了亏,都被踹倒在地上,乘着他们一时没起来,救他的男人拉起他就跑。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大概跑到了云城一座打烊了的小酒馆外面,顾怀裕拉着他停下了。当时两个人都在酒馆的阴影里,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对方的脸。

顾怀裕就问他,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敢去那样偏僻的小巷子。

他还记得他只是回答,正房夫人不让进门,自己随便瞎走的。

他连自己的家庭名字也没有告诉对方,却不想对方爽朗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相逢即是有缘,不如坐下来聊聊吧。

顾怀裕大概那时是喝了点酒的,也没管他是谁,好像就是为了找一个可以倾诉的人,聊聊自己的境遇罢了。顾怀裕说自己是大家公子,平时吃喝玩乐无所事事,看上去好像很快活自在,其实有时候他也是很苦恼的。他没上面的大哥优秀,也没大哥那么有志气,一生中最大的心愿不过是把自己喜欢的人娶到手,安安稳稳地宠他一辈子就心满意足了。

他问,为什么烦恼呢。

顾怀裕好像在苦笑,他说他喜欢的是个男人,还是个家境很不错的男人,对方父亲顽固不化,怕是很难娶回家呢。他说,不是每个方公子都能娶到一个肖公子的。

他也听说过帝都最近那场风头大盛的方肖两家的联姻,听说是极其盛大的婚礼,宛如玉璧的一双人。忍不住默默地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后来顾怀裕就开始絮絮地说着自己和那个姓连的小公子的相处情形,说自己有多喜欢那个连公子,说自己有多期待和对方在一起以后的日子。那样低声细语的诉说,他好像看到了平日里两个人的相处情形,看到了对面男子的一往情深。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就觉得心里有个地方慢慢变得温暖,温暖中有点酸涩。从来没有人这样重视他,期待和他一起携手共度以后人生中所有的岁月呢。要是他也能像那个连公子一样,遇到一个自己喜欢又这样喜欢自己的人该多好。

大概坐了一个时辰左右,到了快正子时的时候,这条街也不是云城主街,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对方拍了拍他就要走,刚起身,又想起了什么,从身上取下个荷包,里面装着几块沉沉的银子,递给了他。

顾怀裕对他笑了笑,在月光下风神俊朗。他笑着说,忘了他的钱已经被抢了,现在没地方去,他送他银子没别的意思,就当是他陪了他一晚上的谢礼,他现在去这一带尽头处的一个小旅店,应该还能住下。

他说,他叫顾怀裕。

云城顾家的二少爷。

他看着顾怀裕离开的背影,惦着手中的银子,忽然就觉得有点想哭。

父亲漠不关心,夫人百般刁难,兄弟姐妹几乎都对他白眼以对,这个晚上,却有一个陌生人,在走的时候,还惦记着他没住的地方。

有时候人特别容易就被一件小事打动。

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已经动心了。

那天父亲要带他去聚会,还让他好好打扮。他猜会无好会,不然怎么会带他去?他本满心不愿,直到听说要去的是云城的顾家。于是他忙着追问,父亲不耐烦地告诉他,说是就是给顾家二少爷选男妻,还警告他别妄想着卖丑,要是顾老爷看不上他,回了家就收拾他。

怎么会?

他认真整理仪容,心里带着一点期待去了顾家,没想到所谓的相亲宴上连顾怀裕的影子都没有。听席上有个公子窃窃私语,说是顾怀裕迷恋连采玉迷恋得紧,已经是他们这一圈里公开的秘密了,怎么肯好好娶亲?

他这才想起来,顾怀裕原本就是有心上人的。

他那样好,原本就该值得最喜欢的,自己来了也没什么意思。

原本以为不过就这样了,没想到兜兜转转,连家拒绝了顾家的亲事,顾怀裕还是娶了自己。

虽然知道这不过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幸福,其实成亲当日心里还是有一点窃喜的。他想着,若是顾怀裕娶了自己,慢慢地就会处出感情吧。没成想,最后顾怀裕连新房都没进,他一个人,在燃烧着龙凤对烛的大红喜房里自己独自待了一晚。

第二天两人去请安的时候在路上碰上了,他愣愣地盯着走过来的顾怀裕,看着他冷漠的眼神,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你不记得我了?

顾怀裕的口气很恶劣,谁知道你是谁?他说,你别痴心妄想了,我这辈子只会喜欢采玉一人,你别以为我娶了你算什么。

他就那样愣在当地。

是啊,那晚他连他的脸都没看清。算什么呢。

是不用痴心妄想了。

他在顾家待了七年,整整七年顾怀裕也不曾回心转意。

他原本就是那样性子的一个人啊。认准了一个人,就决绝到底。

就在他以为这一辈子都要蹉跎在顾家时,顾家大厦倾倒,家里的货款被人骗走,一家子都下了大狱。

他和顾父、顾怀裕关的不是一处,关他的牢狱都关了些不甚紧要的人。外面时局动荡,他没办法得到更多消息,只能每天都密切留心牢里的一举一动。

结果晚上一次被冻得醒过来,听到牢头之间模模糊糊的话语,说是约好了明晚放火烧了关顾家殷家直系的牢狱,一了百了。他悄声把一个牢头唤进来,求牢头放过顾怀裕。他知道保顾家是保不住了,可他私心里,想着哪怕顾家人都死了,最起码顾怀裕还活着,他不舍得他死。他不舍得。

牢头色眯眯地盯着他,说换人不难,他混了牢里这么多年这点手段肯定是有,但他愿意付出什么代价呢?

代价?

到了这一步,他还有什么呢?

那一晚,为了保住顾怀裕,他抛弃了自己最后的尊严,流下了屈辱的眼泪。

被薛家赶出来,是他早就想到了的。可他不相信顾怀裕死在牢里,死在那场大火里了。他明明是救出他来了,他怎么可能死了?

从小认识他的人没有不说他脾气温和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心性其实有多执拗。他不信顾怀裕死了,想都不敢这样去想,他只能满城里去找他。全城的人都以为他疯了,都以为他在找一个死人。

不是,不是,顾怀裕他没死,顾怀裕他没死。

他那么样好的一个人,怎么能死了呢?

他还记得那晚雪白月光之下,他回头一笑,说,我叫顾怀裕。

他明明那样好......

薛嘉想着想着,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也不知道这样一个无所顾忌的疯子,怎么就被萧家派了来?

魅姬眉头一挑,眼中盛着盈盈笑意:“看他带过来的这公子,衣着举止皆是不俗,想来也是大家公子。可是大家公子又能怎么样呢?当年廷尉府的公子不是说打死就打死了?”

楚碧眼神疑惑,想了想才想起有这回事。

魅姬重新把下巴放回了原来的姿势上,眼波光转流动,溢满了看好戏的悠闲:“诶,我可不许你过去救人啊。我可好久没看过别人的活春宫了。”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削瘦身影在别院上空一闪而过,一眨眼竟然消失不见!

魅姬眼睛一跳,语气有些诧异:“啊呀,这人去了哪儿?怎么我都没看出来?”

楚碧心境沉稳,眼力比起魅姬还好一筹,这时一直静静潜伏在这里,自然看出那人用了一种特殊的潜藏术,不是武功分了高低就能轻易看破的。

几息功夫后,五六个纹着雕蓝袖口的白衣人追踪而来,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这别院之内。

与此同时,正屋里的萧炎正笑吟吟地哄着薛嘉用饭:“诺,我别院的厨子是我从帝都特意带来的,厨艺极好,你尝尝。”

薛嘉默不作声地把萧炎夹过来的菜慢慢吃掉,一口一口细嚼慢咽,面上强作冷静,硬生生按捺着心中越来越忍不住的焦虑。

萧炎忽然一展袖子,直接从对面坐过来,坐在薛嘉身侧搂住他,眼中笑意吟吟:“小嘉儿,你不要以为吃得慢有什么作用,即使你吃的再慢,我们要做的事情一样要做......”

薛嘉被他抱在怀里,听着他在自己耳边亲昵的呢喃,温热的气息被故意吹进他的耳孔,浑身上下打了个哆嗦,另一只放在桌子下的手慢慢攥紧,指甲深深抠进了手心里。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现在他怎么做才可以自救?

心里的惶恐再也按捺不住,薛嘉突然“嗖”地拿起那双乌木筷,猛地回手戳向了萧炎的胸膛,萧炎下意识躲闪开,没想到被薛嘉趁机挣脱开,一撑桌子,猛地向门外跑去。

还没等薛嘉跑出去,门口的房梁上缓缓飘下来一个黑衣人,无声地立在门口。

薛嘉绝望地看着在他身后站定微笑的萧炎,后退几步,无力地靠在一边的墙壁上。对方好似一点也不生气一样,就那样笑吟吟地看着他做困兽之斗。

就在这个时候,院落里忽然有刀兵声传来,刀剑相击之声砰砰乓乓不断传进来,薛嘉面色一喜,无论是谁,只要有变动,就有可能有转机。

萧炎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只是冷笑道:“不要去想一些不可能的事情哦。”

看着萧炎一步步走过来,薛嘉神情一瞬间变得僵硬,一动不动地贴着墙壁,被萧炎强力握住肩膀,一点点带过去压倒在了床上。

被这么一闹,萧炎脸上的神情没了方才的柔和,语气却依旧轻柔,森冷中还掺杂了三分病态的微笑:“小嘉儿,你要是不喜欢晚饭,我们就不吃饭,我直接吃你好不好?”

薛嘉瞪大了眼睛,心下迅速地转着要是此刻呼救外面的人会施以援手的可能性:“你不出去看看,兴许等你出去的时候,你的人都死光了。”

“到时候等人冲进来的时候,想来会很难看。”

萧炎笑得更开心了,伸手开始扒薛嘉肩头的衣服:“我正喜欢这样呢,多有意思。”

“你喜欢这样,可我不喜欢这种的。外面吵得很,不如你把事情解决了以后再过来。”像是因为言下透露出的顺从之意,薛嘉有些难堪地别过脸去,白皙的皮肤里略微透露出一点粉,好似羞涩潮红之意,萧炎摸上去的皮肤还有着微微的热度,不禁惹得心里一动。

嘴角划出一个有些阴冷也有些讥诮的弧度,萧炎眼中透露出无限迷恋来:“也好,我们一会儿再继续,到时候就没有什么能够打扰我们了。”

没看到薛嘉藏在袖子里攥得死紧的手,萧炎啪地一甩袖子起身,对着门口的黑衣人道:“给我在这屋里看好他。”

黑衣人微微躬身领命,随后萧炎就推开门出去了。

月光下,几个白衣人和人对战的身影翩然优美,就好像在舞蹈一般。

萧炎出去后看了许久,才啪啪击掌两下,那些守卫护院的人才停下了手,对方也及时收了手。

守卫护院的人也是因为有人擅闯别院才与对方厮杀,但这五六个白衣人举动神出鬼没悄无声息的,一照脸就让人心生怯意,确实也不想再与之为战。

趴在角落里的魅姬歪了歪脑袋,眼角的弧线美而魅:“诶呀,这些人身法可真不错,都快赶上你了,你小心丢了饭碗。”

楚碧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我又不是靠轻功吃饭,何至于怕丢了饭碗。”

魅姬直接抛了个媚眼过去:“你呀,就是不会开玩笑,难为我忍了你这么多年。”

院中萧炎朗朗一笑:“不知诸位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五六个白衣人中站出来一个,对着萧炎躬身一礼,语气很是平淡,不至于傲慢,可也绝没有讨好之意:“原来是萧炎公子的别院,失礼。我家公子让我们追踪一名刺客,没想到一路追过来,刺客在萧公子的别院里消失了,我们怀疑刺客藏身于此,还希望萧公子允许我们搜查。”

90.萧焱

此为防盗章。 不同于上次士兵强行索要钱财的小打小闹, 这次来的这些盗匪趁着夜深众人没有防备的时候直接破门而入, 似乎早就知道各大家族藏财之处,一路潜行直接劫掠, 若被发现直接杀人即走。各大家族虽有护卫, 可禁不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眼睁睁看着庭内流血,财物尽失。

顾家却是例外。

眼下顾家正对上了冲进门来朝着府库冲过去的盗匪,坐镇顾家的三大剑师提剑出手,按着顾怀裕之前的吩咐对着这些人入门即杀。在大剑师的攻击范围之外, 但凡有试图偷溜进顾家的流寇都直接被藏在顾府墙后的弓箭手击杀。

这批流寇在顾家这里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抵抗,被杀了个七零八落。

看着走在最后的那十几个流寇见势不妙立时想逃,顾怀裕隐在墙后抬手一挥, 对面墙头上同样出现了一排举着弓箭的护卫,出去的路被完全堵死,流寇们全被堵在这个早就布好了的陷阱里。流寇们平日作恶多端胆量过人, 此时此刻生死关头也禁不住万分惶恐,只见大局已定,站在墙后的青年唇角勾起一个隐隐的冷笑:“杀!”

一排弓箭射出,那十几个流寇纷纷倒地, 鲜血染红了顾家的青石地砖。

地上杂七杂八倒了几十个面目蛮横、身强体壮的寇匪,骄横一世杀人无数的他们没想到会就这样死在了这样一场看上去完全“安全”的任务里,就连一旁准备用来拖拽财物的几辆车子也翻倒在了地上。

一时间顾家地上全是尸体。

一位大剑师提着流寇中仅剩的一个活口跃至顾怀裕眼前, 还没等顾怀裕逼问什么, 就见眼前这个流寇的领头人一咬牙齿, 咬破了藏在嘴里的毒|药,毒发身亡,这样干脆利落的寻死倒是让顾怀裕微微心惊,觉得心里一凉。

这时站在墙后面的薛嘉已经跟着顾怀裕一起出来,上次来顾府的那些兵士阵仗不大,而且那日他犯困,早早睡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形。侧过头看了顾怀裕一眼,看到顾怀裕脸色冷淡,反应倒是不大,微微咬住嘴唇,没表现出什么来。

倒是顾怀裕一直看着薛嘉的反应,看他看着地上的这一堆尸体似乎脸色有些难看,伸手拉了拉薛嘉的手,低声道:“嘉儿,不然你先回去吧,这里我来处理就好了。”

薛嘉望向他,微微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顾怀裕看他态度坚定,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握紧了薛嘉的手。

站在一旁的顾怀远皱了皱眉,走上前去,看了看大剑师手里提着的尸体,语气凝重:“没想到睿王一走,云城兵防竟然溃烂至此,城门都失守了,被这些人打了进来。”

三位大剑师里实力最强地位也最尊崇的那位姓段的中年剑师摇摇头:“我看这些人倒不见得是从夜晚攻破了城门进来的。”

顾怀远一惊:“此话怎讲?”

段剑师把剑收回剑鞘,理理衣袖徐徐道:“如果他们先攻破城门再进入云城,势必会惊动不少人,而他们的目的明显是来求财,而不是杀人作乱,这种打草惊蛇的事情对他们没好处。还不如分批潜入云城,先埋藏在云城里,等到约定时间一到,就直接攻入府里。能不惊动府里最好,如果不小心被人发现,在府里措不及防、他们占有优势的情况下,他们依然可进可退。”

顾怀远皱眉道:“这么说他们在城里还有据点?”

段剑师缓缓分析:“怕是不仅如此。看他们行动如此利落,怕是早就探知了府里的布局。”

顾怀远闻言脸色更加难看。

这时,事毕后一直抱着剑淡淡站在一旁的越浪难得开口道:“最要紧的一点是,这些人怕不一定是真的流寇。”

之前的那些分析,顾怀裕因为经历过一遍的缘故心里倒也有准备,但一听到越浪这么说,顿时有寒意上来:“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越浪一指那个已经被放到地上的领头人的尸体,声音冷肃:“先不说这些人乘着云城城防不稳之际就敢潜入城里的胆子是不是太过大了一些,只说这些人组织上的严密性和行动中的整齐性看上去就不像是一般的流寇,显得太过训练有素了一些。更何况,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被抓住的流寇头子会服毒自尽的。”

这哪里是流寇?分明就是死士的做派!

在场众人之前显然都没有想到这一点,此时被越浪点了出来,心里不禁都有些寒意。到底是谁?指挥一群死士扮作流寇,趁云城时局不同以往之际果断下手洗劫?

顾怀裕蓦然想起在连府门前截下来的那封信,心里一个怀疑的对象浮上心头――如果他揣测为真,而且能找到真实的凭证传给公子肖,兴许萧域文被扳倒指日可待!

一念及此,顾怀裕心里顿时热切上来,指挥着顾府的下人细细检搜这些尸体,忙活了大半夜。顾怀远把事情交给他就回院里去了,殷静宜还在院子里等着。薛嘉却不肯听他的先去入睡,寒天漏夜的一直陪着他。

最后当然也没有搜出来什么。

顾怀裕虽然早就料到这事要做必定会做得严谨,不可能会留下什么攀扯上萧域文的东西,但禁不住还是有些失望。

薛嘉靠拢在顾怀裕身边,立于寒空之下静静看着他,眉目温和却不失坚定:“怀裕,我们既然早有防备,只要耐心潜伏等待,将来必能一击即杀。”

顾怀裕略微笑笑,却不再说起这方面的事情,只是伸手往上捋了捋薛嘉的毛领子,把薛嘉的一只手握在怀里:“冬日夜寒,这会儿正冷得很,你不回去就罢了,也不多穿点,看你的手都冰凉冰凉的。”

顾怀裕话里满满都是温情珍惜之意,薛嘉心里像有温水缓缓浸过来,眼中慢慢有了笑意:“那我们先回去吧。”

顾怀裕点点头,却没直接就走。把下人都打发走后,他站在堂下,伸手把眼前的薛嘉抱在怀里揉了揉,背对着薛嘉的面容松懈下来,长长叹了口气,在冰冷的空气呵出了一团寒气:“还好还有你在。”

寒冬深夜,寂寂堂前,一地无声。

云城,连府。

站在疏阔的大堂门口,迎目望去,门口几棵梨树都只剩下枝桠,光秃秃的,冬日冷风扑面而来,这样一番冷落的风景却别有一番意味。

精致秀气的锦袍少年回头凝神看了一眼,掀开帘子进了大堂。

大堂正中的座椅上端坐着一个面相严肃的中年人,看着少年进来微微点了点头,对他招了招手:“坐吧。”

等到少年坐下后,男人才款款道:“城里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吧?”

连采玉点点头,眼神微微涣散,目光飘得有点远。

记得前年冬天的时候,怀裕在连府做客,看到了他们连家大堂前这几棵梨树的零落场景,还挽着他笑嘻嘻的,说这花叶落光了倒也别致得很,这份枯寒正是别有意味的一种风景,须得细细品才能品出来。

那时候他说什么了?

连敬海没看出连采玉的走神,自顾自地说道:“近日睿王领兵出城,虽说出兵迅速,看上去胜负难定。可你要记得,无论是谁坐上了上面那位子,有萧太后一日,萧家就不会倒。”

哦,对了,那时他玩笑道,要是有朝一日连家败落了,就把这些风景劈了当柴去烧。然后怀裕说什么了?

连敬海继续说道:“萧城主的城府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纵然城主府被烧了,云城萧家照旧没有伤筋动骨,就算说是分毫未伤都算得上。乱兵一走,萧城主立刻就能出面召集八大司官,从这个人就可以看出来萧家以后能在云城走多远。”

他以为怀裕会笑他天真,说些连家再怎么败落也不至于砍了门前树当柴禾的话。却没想到,当年那个少年虽说还是一脸笑嘻嘻的神情,眼睛亮亮地对着他道,你莫担心,不管世道如何变迁,只要有我一口饭吃就绝不会饿了你。

那一刻,凝望着少年的眼睛,他知道少年说的都是真心:世殊时异,人心易变,可我会与你风雨共度、不离不弃。

少年誓言犹在耳边,可人心变得却是这样快。

连敬海终于看出了连采玉的心不在焉,皱起眉头狠狠训斥他道:“想什么呢?我这是教你看这天下局势的道理,你好好学着点,别什么都不往心里去。”

连采玉沉默片刻,对着父亲微微低下了头,神情缄默:“是。”

连敬海看着更生气了,一拍椅子的扶手,气哼哼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乘早熄了这心思,我是不会同意你和顾家那小崽子在一起的!顾钟鸣那个老顽固,迂腐伪善,又不懂得变通,我看顾家是没什么发展可言了。无论如何,你都得听我的!”

连采玉原本紧绷的皮肤缓缓放松下来,神情变得和缓许多,放在桌子下的手指却慢慢捏了起来:“我知道的,父亲。”

连敬海看到他的反应,咳了几声,总算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恩,你听我的就是。你要知道,我让你做的,都是为了你,为了连家好。”

“你要记得,不管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绝不能做危害连家的事情!否则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连采玉恭恭敬敬地应道:“是,父亲。”

出了门的时候,眼里的风景再没有之前的味道。

只是一些干巴巴的枯枝败叶罢了,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其实他早就做出了选择不是吗?在那人要另娶他人的时候,他就下了决心要按照父亲的嘱咐和萧烈来往,从此和他一刀两断再不相干。可即使这样,当听到萧城主和父亲商议之后,让他仍旧保持着和那人的联系时,他心里还是暗暗窃喜过的。只是随着时间推移,他渐渐也就明白,心里那点不可想的念头终究是奢望。

可在云城主街再一次见到那人,一打照面看见他对他的夫郎那样温柔宠溺的笑容,心里隐隐的绝望在一瞬间都生长成了愤恨。

不是说过只会爱我一个人,无论世事如何变迁都不会改变吗?不是答应过我总有一天会休掉那人娶我过门的吗?明明是那样深刻专注的感情,一次又一次地动摇着我的决心,可为什么忽然就变了?

你知不知道,在你给予我这样深刻的感情之后再收回去,对于我而言有多么残忍?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残忍?

顾怀裕,你为什么不爱我了?

你为什么不爱我了?!!!

就在顾怀裕气得即将不管不顾地冲过去的前一刻,院外有蹭蹭的兵甲声齐齐地传来。片刻之后,院门口站满了隶属于云城巡卫司、兵甲整齐携带刀剑的正规兵士,一个穿戴着轻便鳞甲的男人走进来,看了一眼院里的情形,点头致意:“两位公子,顾二少爷,我的人听说这里有人打架斗殴产生争执,职责所在,我过来前来调解。”

来的人叫做卫铭,是云城八大司官司尉手下的队主之一,云城卫家的人。云城司尉管理着巡卫司,负责全城的治安事宜。而现下在卫家掌权、兼云城司尉的卫剑行,则是睿王一党。

萧炎抢先一步冷笑指控:“这里有些不讲道理的人莫名其妙地闯进我的别院,侵犯了我的地盘,云城巡卫司这时不该把这些暴徒轰出去吗?”

顾怀裕呼吸都急促起来,愤愤地指着对面的萧炎怒道:“不是这样的!是他把我的夫郎私下掳来,我上门只是为了要人。卫大人还请进去搜一搜,务必把我夫郎安全地带出来。”

萧炎顿时凶狠地瞪着顾怀裕,大吼一声:“我倒要看看谁敢进去搜?!”

一时寂静,空气好像一下子都冷了下来。

忽然,院里那边的正门被人霍然打开,一个穿着深紫色长裙的妩媚女子一手扶着屋里的素衣男子出来,对着全场众人扬唇一笑:“大家不要争了,人在这里呢。”

顾怀裕这时全然顾不上萧炎,直接奔了过去扶住薛嘉,鬓边有些头发散落下来都不管,面上神情焦虑关切:“嘉儿,你怎么样?”

胸腔中呼吸似乎都有些痛:“不怕,我来带你回家了。”

肖容敛没有阻拦顾怀裕,只是看着对面的两人眼神微微变得柔和。

对面的紫衣女人看着肖容敛微微一笑,忽然据身长鞠一躬,神情难得有着几分郑重:“幸会容敛公子,在下姜国的调香师魅姬。”

肖容敛微微躬身举袖还礼:“多谢姑娘将肖某的朋友带出来。”

一旁脸色冷肃的卫铭对着两方人点点头道:“既然人已经被带出来了,希望双方可以互相调解,不要再起争端。既然大家都平安无事,巡卫司就要回去了。”

肖容敛看着卫铭倒是略微笑笑:“辛苦卫大人了。只要萧炎公子不再阻挠,我们自然没有异议。”

看见卫铭转过来的目光,萧炎挑起眼角朝着四周扫了一圈,就在众人以为他怎么也要闹起来的时候,萧炎忽然哈地笑了一声,一双桃花眼妩媚无比:“怎么会呢?这都是我的错,想请薛公子来这里做客,没想到惊动了这么多人,实在是劳卫大人费神了。”

萧炎忽然就转过身去,一甩袖子朝后面的居处走去,声音听上去颇有些疯疯癫癫:“哈哈哈,我懒得理你们,你们走吧走吧,我累了,要歇着了。”只是当经过薛嘉身边的一刻,萧炎抬头看过去的那一眼颇为玩味。

随后萧炎真的就这么走了。

薛嘉死死咬住牙,看向萧炎背影的眼中气得发红,全是隐隐压着的屈辱。随后就感觉身边的顾怀裕动作轻缓却用力地把他拉至怀中,在他耳边低低道:“嘉儿,别怕,我们先回家......总有一天,我会帮你报仇的。”

91 亡者

昭昭大虞, 天之将曦。

天空里沉沉的墨色渐渐转淡,复为深蓝, 浅蓝, 青白,一分分澄澈起来。

当大虞的帝宫终于透进来第一缕浅薄的天光时,换上了华丽宫装的小公主披头散发头也不回地奔向大虞最高掌权者的宫殿。

“母后, 宸儿,你们告诉我,驸马他到底怎么了?你们告诉我啊!”

少年太子带着悲伤的眼神望向他的长姐,声音梗在喉头说不出话来。

就连他也知道他的姐姐是多么爱她选下的驸马。

那青春年少的爱恋就像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焰, 能把他执拗的姐姐烧成灰烬。

“宸儿,告诉她。”早已收拾得衣装整齐、发髻严整的方皇后坐在高座上, 朝下静静地看了她的儿女们一眼, 随后慢慢合上眼睑。

帝王之家的生与死, 都是他们迟早会经历的考验。

已经发生的, 谁也逃避不了。

周宸藏在宽广袖子里的手早就紧紧地捏成拳头, 他无法直视长姐的眼神, 撇过头去, 慢慢却有些决绝地道:“驸马他, 已经遇难了。”

“在萧家人掌握望京不久后,他们就搜到了驸马, 据说当时万旭贼子言语不逊,驸马一时顶撞了他,惹得万旭大怒, 当即就把他......就把他,斩于马下了。”

宁熹从心腹宫女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导致她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一头长长的乌发披散在脑后,衬得她的一张小脸苍白如雪。她眼瞳有些涣散,语气却渐渐偏执起来:“我不信,我不信!”

她歇斯底里地大喊着:“要是他早就死了,你们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母后你分明让人去通知皇城遗老和朝廷重臣们,让他们早早撤退了啊!”

“为什么没有人去通知驸马?为什么没有人去通知傅君华?!!!”

她的声音是那么凄厉,问题是那么尖锐,好像一柄剑直接扎进了少年太子的心房,使她一向沉稳、面对生死依旧面不改色的弟弟也忍不住面露痛苦:“阿姐,不是我们没有去通知驸马,是事发时太过突然,就连母后当时也是险险才带你们逃出了宫,没落到萧狗手里。事发时驸马还在刑部处理案件,他根本没回公主府,母后也通知不到他啊。”

话音刚落,他就见那个赤烈决绝的小公主已经提着衣摆朝殿外跑出去,晨起的长风吹起她的乌发和衣袖,只留给他一个如蝴蝶般翩跹的背影。

“阿姐!”周宸紧跟着就想追上去。

“宸儿,让她去。”方皇后的声音在另一边响起,这才让他惊觉方后方才还算镇静的面容上,透露着一种说不出的疲惫,“你让她去。”

“有些事,经历了,也就死心了。”

不知道为什么,少年太子似乎从母仪天下的皇后那个疲倦的眼神里,看到了另一个挺着□□、刚烈决绝的身影。

他忽然想起太后死前对他说出的那个秘密。

心里不由一阵恍惚,母后其实什么都知道,是吗?

她活得太过聪明了,什么都知道,才会死心了,是吗?

天色渐明,日光却没有跟着出来,天上的云层倒是一层层地堆叠起来,缓缓笼罩在帝京的天空上,欲待清洗变故后即将焕然一新的大虞。

经历了昨天一天的兵荒马乱,今早天色刚刚放亮后,望京的街道上还不见什么人影,宽阔的大道上空落落的。

穿着艳丽宫装的少年公主骑着马奔驰在荒无一人的大道上,长长的乌发一路被长风吹刮在脑后,宛如黑色的丝绸飘动,美得说不出的荒凉。

刚一到公主府门口,宁熹便直接从马上跳下来,轻盈地落在地面上后,她本想直接跑进去,忽然意识到什么,她反手一扯,把身上最外面那层本是为了庆祝太子得胜归来的宫装直接扯落在地,只着了内里一袭素净的罗衫长衣便踏步走入了公主府内。

府内的草木不过几月不见,已经开始应春而发,长出新生的萌芽。

而傅君华的灵柩就停在公主府的庭院里,周围只站了两三个零星的下人。

这时天上开始有稀稀落落的雨点趁景地落下,打湿了少年公主发红的眼眶。

她的丈夫就躺在这里,躺在她的公主府里,躺在她的眼前,可他无知无觉,再也不能起来和她说话交谈,也不能与她煮酒烹茶。

从此这世上,也不会再有这么一个人,能一句话就说进她的心里,一个侧脸便打动了她的心,让她第一次生出得到一个人的心思。

也不会再有这么一个人,看上去好像与世无争的性子,实际上比谁都心怀天下,心性忠正耿直,为人刚直不阿,品格高洁飒飒若松上风。

也不会再有这么一个人,虽然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却有一番拳拳疼爱之意,关怀她是否吃得不好,睡得不好,对她总是彬彬有礼,却又笑意温和。

直到此时此刻,宁熹才清晰地意识到这个残酷的事实:

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这么一个叫傅君华的男人了。

他死了。死在了一场险些导致朝代更迭的宫乱里。

宁熹颤抖着手摸上了傅君华的灵柩,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出来,双腿却撑不住跪倒在灵前,素净的衣摆不顾脏污压在了青石板上,溅上了混合着雨水的泥点。

身后有隐隐哽咽的哭声传来,宁熹缓缓转过头去,努力睁大泪水朦胧的眼睛,看向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门口进来的英气少年。

哭得有些隐隐发疼的脑子运转了半天,才从混沌空白的状态中醒转过来,宁熹怔怔地看着这个望京宫乱平息后第一时间便赶过来看望故人的少年,心想,是的,这个孩子不就是......不就是那个自己初见傅君华时见到的少年吗?

大理寺裴寺卿的公子裴珞。

裴珞傻傻地看着眼前的灵柩,眼泪从他那双大大的眼睛里哗哗地流出来,流了他一脸,他只是用袖子胡乱地抹了抹,泣不成声地说道:“他为什么会死呢?他为什么会死啊?”

“他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有人舍得杀他呢?”

怔怔地听着他的傻话,宁熹似哭似笑地抿起嘴角来,是啊,他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会有人舍得下手杀他呢?

宁熹几乎能想到那时候的场景,跨在马上高高在上的男人轻蔑地看着脚下的驸马,不过一言不合,便一把拔出刀来捅进了他的身体里。

被刀捅进身体里该有多疼啊,她的驸马却只能强忍着生命中最后的疼痛,仰面朝天看着天空,睁大眼睛倒下去。而杀掉他的人眼睛里还带了点冷酷的笑意。

汹涌的恨意还还来不及涌上心头,就如同冰冷的火焰一般熄灭了。

驸马死了,可杀死他的仇人也死了。

她就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有了。

年少的公主感受到撕裂心扉的疼痛,张大嘴想要嘶吼,想要呐喊,想把心里的疼宣泄出去,可半晌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只能无声地听着旁边少年跪地哭泣:“傅大哥,傅大哥......”

“你活着的时候我不知道,竟然直到你走了,我才知道、才知道......”

“我是不是就像个傻瓜一样,对什么都懵懵懂懂,什么都不懂,要你死了才知道......”

“可我又宁愿自己永远不知道,我宁愿你永远都好好地活着!”

“不管你和谁在一起,我只要你好好地活着!”

裴珞曾听过一句话——年少时不能遇到太过惊艳的人——然而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了这句话里潜藏的含义。

他一生,也许只会遇到一个这样好的人,一个一个地为他解答问题,对他的痴傻呆愣耐心以对,没露出一点不耐烦的神色,反倒对他笑得柔和。

那人活着的时候他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感情,听说对方要和公主成亲了,也只是莫名其妙觉得很难受。后来的日子,他常常期盼能在望京的街道上遇见对方,期盼和那人一起下棋交谈、拿着特意寻来的难题为难那个人的日子,若是能和那人喝上一下午的茶,内心丝毫不觉烦躁,反倒充满了暖洋洋的喜悦。

可等他终于知道何为相思,才发现他明了得太迟了。

亡者已逝,生者已矣。

裴珞任由天上的雨打湿他的脸颊和衣摆,他揉着红红的眼眶,哭得不能自己。

跪在灵前的少年公主对他冷冷地道:“若你真是这个意思,那你就死心吧。”

“傅君华他生是我大虞皇室的人,死了也是我周煦一个人的鬼。”

从小千娇万宠地长大的大虞公主斩钉截铁地宣誓着她的主权,维护着属于自己的那份骄傲,哪怕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有得到过那个人的心,哪怕她从来没有得到过她想要的爱情。

傅君华死后很久,她派人去淮城调查傅君华的身世,调查他那些年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调查他为淮城的百姓做过什么,调查他曾有过些什么朋友,调查.....他是否曾爱上过什么人。

随着这些调查一一地铺开在她面前,她更深一步地了解了这个叫傅君华的男人:他身世坎坷,却从不以之为谈资;他和同僚一向关系和睦,对朋友素来慷慨仗义;他为淮城的百姓做过很多实事,然而有些甚至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

随着他年纪渐大,也有过不少媒人上门提亲,但都被他一一拒绝。不但如此,他还一向洁身自好,从不曾收过通房丫鬟,更别提是小妾外室。他完全不近女色,还因此被嫉妒他的人攻击过不举......

傅君华生前她看不透这个男人心里想的是什么,直到他死后,她才真正走进了他过往的生活中。

随着对他一步一步加深地了解,宁熹终于明白,她爱上的这个人于情爱之事上无欲无求,他爱而无能,生来不会爱上任何人。

她和裴珞,都是两个一厢情愿的傻瓜。

不过也罢。待她死后,他们还是会合葬在同一套棺椁里。

即使是死,他也永远都属于她。

虞国承帝一朝经历过一次险些动摇帝业的动乱,由于是外戚萧氏一党犯上作乱,妄图挟天子以令天下,在史书上被称为“萧党之乱”。

太子周宸率军打开城门进入帝都后,历时几个月的萧党之乱正式落下帷幕。

太后萧氏服毒自尽,萧氏族人纷纷逃逸,然而绝大多数都被拦截在望京内,全都下了牢狱里,暂时收监关押。而云城也滞留着萧氏的一支旁支,城主萧域文也是萧氏族人,虽未直接参与谋逆一事,却在事发后第一时间就被云城掌兵的司尉卫剑心关押起来,卫剑心待到承帝醒来重掌朝政后向上禀报,被命派兵羁押云城萧氏族人上帝京,沿途防守囚犯不得有失。

望京景府内,顾怀裕放下兄长顾怀远遣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书信,半晌没有出声,室内一片静寂,片刻后他才摸上自己的眼角,发觉有热泪流淌在脸颊上。

而薛嘉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后,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的侧脸。

顾怀裕擦了擦眼泪,长长地出了口气,许久才微微笑起来。他正待起身,转过头来却瞥见了静静垂袖立在门口的薛嘉,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看着自己的眼神十分沉静,宛如一汪静水流深的湖泊。

顾怀裕怔了怔,才道:“嘉儿,你来了多久,怎么不进来?”

薛嘉对他温和地笑了笑,迈步进了屋子里,坐在地上铺的绒毛垫子上,挽起袖子用案几上的茶壶斟了两杯茶。

顾怀裕从那边走过来,在他身后坐下来,把他整个人都圈在自己怀里,又把自己的脑袋搁在薛嘉的肩膀上,微微叹息一声,神情却暖和又满足。

薛嘉神情温柔地问他:“你刚刚是在看什么?”

顾怀裕也不瞒他,静静道:“刚刚在看大哥给我送过来的书信,他说云城司尉卫大人派兵羁押萧家人上京,怕是不日就会抵达。云城的那些萧家人这些年来屡屡找顾殷两家的麻烦,想要在我们两家身上咬下一块肉甚至咬死我们,真是令人作呕。这次萧家人犯了谋逆大罪,想来陛下不会放过他们,他们想必是没法逃出生天了,真是大快人心。”

薛嘉只是静静地听着他在自己耳边说话,既没有问他为什么对云城的萧家人会有这么大的仇恨,更没有问他是否还记得连采玉现下也是萧家人,也会随萧家人一同被押解上京。

听他说完,薛嘉只是安静地笑了笑:“是啊,这是好事。”

是啊,大仇得报,这是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的剧情就说过了,驸马三十出头都没成亲。不过驸马不是不举啊,他大概是性冷淡+感情障碍综合征吧。不过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可惜英年早逝了。 166阅读网

92 探监

作者有话要说:给你们推荐一个轻音乐,《莎花-江清日抱花歌》,没有歌词的那版真的非常适合搭配着。

天子一怒, 伏尸百万。

萧氏一党谋逆,先是下毒谋害帝王, 后又掌控京畿兵防控制帝京, 罪不容诛。

承帝苏醒后,还没缓过来几天,头一道下旨便是要把各地的萧氏近亲族人押解运来望京, 而望京中所有的萧氏族人已经被关押在天牢内,其意味不言而明。

虞承帝在后世史书的记载中是一个英明有为的帝王,他在位期间治政清明,边境太平, 力主实行女官制,还拔除了势力极大的外戚萧氏一族, 为后来继位的虞明帝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成就了后世有名的“承明之治”。

承帝行事一向平和, 少有过激之举, 是史书上少见的仁君。然而在“萧党之乱”平息后, 这位仁君却头一次举起了屠刀, 对萧氏及萧氏余党展开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凶残屠戮, 据说那时断头台上的鲜血肆意流淌, 几乎染红了五月的望京。

帝京血流红,哀声不可绝。

那是一段可怖的岁月。许多人都不愿再回首。

虞国帝宫之中, 尚且不足四十的皇帝静静地躺在龙塌上,不知道是因为这次中毒耗空了身体,抑或是一些别的原因, 他的面上呈现出一片衰老之态,眼睛黯淡没有光泽,眼底下也有着明显的黑影,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疲倦又苍老的状态里,若是不仔细打量,乍一眼看去还会以为躺在那里的是一个垂暮的老人。

端庄贤淑的皇后端着药碗在床塌边悉心地给皇帝喂药,偶尔还会给他擦一擦嘴角不意间溅出去的两三滴药液,这些伺候人的事情也并不假以人手。

也许是被皇后平静的态度所感,许久后,承帝才用沙哑的声音缓缓问她:“如祯,这次朕对萧家的惩处,你怎么看?”

方皇后闻言眉头也没动一下,只是淡淡笑了笑:“臣妾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的看法。陛下觉得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必去问别人的看法。”

她平缓的语气像是有一种魔力,会让人不知不觉就平静下来。

虞承帝盯了她片刻,才哼哼着冷笑了两句:“朕觉得朕这么做很对。”片刻后他又道,“你说得对,是不必在意别人的看法。这么多年了,朕也要为自己痛痛快快地活一回。”

方皇后只是缓缓拍了拍承帝的手背,神色怅然:“是啊,重要的是陛下自己的看法啊。”

承帝看了皇后没过一会儿,便又合上了眼。

殿内安静了一会儿,才有一个沧桑又有些惆怅的声音从金丝缠绕的床帏后传来:“如桢,我活不久了。”

之后却没再传出来什么声音,只有勺落杯盏陶瓷交碰的撞击声轻轻响起。

是啊,这么多年过去,那个人始终都在他的心里。

那是他的心。

那人死了,于他而言,如同剜心。

一个人没了心,自然活不久了。

天牢。

有轻风呼呼吹过沉浸在一片暗色里阴森曲折的走道,只是微微抚过面颊,然而轻微的风声里却呼啸着等待死亡的苍凉绝望。

天牢里一片死寂。

或许最初被关进来的时候还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又或者内心充满了无法抒发的怨恨,牢里还有人大吼大叫、怨声载道,一走进来到处都能听到悲痛愤恨的呼声。等时日一久,牢里却越来越安静,渐渐没有人再有力气发出声音,每个人都静静蜷缩在角落里等待着自己脖子旁的侧刀落下。

所有人都渐渐开始麻木绝望。

就在这一片死气沉沉的氛围里,忽然有人听到走廊上传来簌簌的脚步声已经环佩相撞的轻微脆响。最初听到的人只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后来那声音越来越近,有更多的人略微动了动脑袋朝那个方向看去。

是谁呢?是谁来看他们?

映入视线的是一个衣料价值不菲、面相年轻俊秀的男人,此时已是春末,他穿着一袭薄蓝色的宽袖衣衫,袖子上有精致的浅银色暗纹,从袖口可以隐隐看见里面的白色里衬。

他就这么微微踱步走进来,不徐不缓地走到关押云城萧氏一支的牢房区域。

等到了地方,为他引路的衙差对他微微点头,轻声道:“探望时间不能太久。”

顾怀裕点头致意,他是借着右相的面子来这里看一个故人,自然不会多生是非。见他应诺,那衙差微微一躬身,便先一步出去了。

那边牢房里的几人本是疑惑地看着这个年轻公子,就见他往这面走了几步,忽然抬手摸到自己的面颊边缘,从脸上撕下一层皮来。

从关进来后始终安安静静一声不吭的连采玉忽然从角落里扑起来,朝着牢门上扑过去,脸上有着惊愕与惊喜交集的复杂神情,那脸上迸发的喜悦看着完全发自内心真心流露:“怀裕,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你没有死吗?这些年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告诉我?”

而坐在角落另一边灰头土脸的萧烈被他这么一叫,顿时想起了眼前之人是谁,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他扑上去拉住连采玉,想要把他往回拽。

连采玉一甩手猛力挣开他,萧烈猝不及防之下被摔在了地上,登时对着连采玉怒道:“我平日里对你不也是千娇百宠的吗?怎么,一看到老情人就把持不住,想趴在地上和你的姘头再续前缘了吗?”

连采玉后退几步,对着他冷笑道:“千娇百宠?要是你没有在房里纳那三个男宠、也没有时不时就去南风馆找小倌的话,这话还有几分可信。”

萧烈更愤怒了:“那又怎么样?就算这样,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还不够尊重你的吗?当初我刚把翠浓纳进府里一个月,你不就用手段把他打发走了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还不是为了维护你的脸面什么都没说吗?”

连采玉对他冷笑着哼哼了两声,脸上嘲讽意味十足:“呵,现在争这些还有什么用?左右我们都要死了。难道不是你们萧家人谋反才害我落到这个地步吗?萧烈,若是当年我没有嫁你,如今也不用跟着死,这是你们萧家欠我的。”

萧烈沉默了一会儿,才张着嘴想说些什么,连采玉已然转过身。

他朝顾怀裕的方向望去,慌乱地擦了擦自己沾了尘土的脸,嘴唇微微颤抖,不一会儿便泪盈于睫:“......怀裕。”

在连采玉和萧烈二人纷争之际,顾怀裕只是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一言不发,此刻见连采玉唤他名字,似乎和许多年前熟悉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好似仍旧是那年的梨花漫天,懵懂少年。

大梦方醒,才发觉那已经是许多许多年的事情了。

对他而言,那真的是太久以前了。

连采玉见他一句话都没说,方才一时激动丧失的神智渐渐回笼,他像是慢慢想到了什么,心渐渐地沉了下去,却依然勉强对着顾怀裕扬起一个微笑:“真的是好久不见了。”

“是啊,真的是好久不见了。”顾怀裕慢条斯理地道。

这次连采玉不再问他这些年到底是去了哪里,又是为什么瞒了这许多人,只是低声笑着问他:“你是来看我的吗?”

顾怀裕凝视着他沾着泪水的双眼,即使身陷牢狱只着囚衣,脸颊沾上了灰尘,灰扑扑的囚衣上也带着数根稻草,也掩不住连采玉脸庞好看的轮廓和精致的五官,那一双垂泪微笑的眼睛更是楚楚动人。

即使他成了囚犯,还是有着这么一副打动人心的面貌。

顾怀裕平静地想,人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追逐美丽的皮相,也难怪自己少年时会这么迷恋这个人。

画人画皮难画骨,是他年少识人不清。

“是,”顾怀裕没什么感情波动地淡淡道,“我是来看你的。”

“我来看你最后一面。”

被点破即将死亡的命运,连采玉也并没有因此而嚎啕大哭涕泗横流地失态,他只是微微苦涩地笑着:“是啊,我快要死了。你能来看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这时顾怀裕却笑了起来,嘴角带着几分冷嘲:“那可能你要失望了,我并不只是为了看看你,还是为了给你带来一条好消息。”

连采玉心觉不好,浅笑凝固在了脸上:“什么?”

顾怀裕淡淡道:“听说你在萧家谋反的消息刚传到云城的时候就跟云城萧家的人一起被扣押起来,一直接收不到外面的消息,想当年我们两家也有过来往的,我觉得这样不太好,还是来告诉你一声。”

连采玉怔怔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顾怀裕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听说连家因姻亲关系受到萧家的牵连,家财都被充了公,连老爷险些没有找到落脚之处,看来连家是要在这一代败落了。”

“顾怀裕!”连采玉怒目圆睁地瞪着他,一双眼睛通红,里面倒映着真真切切的痛苦,“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顾怀裕至此才轻轻地笑了一声:“我狠心?”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之事,他眼角眉梢都冷了下来,“我又怎么能及得上你狠心?”

听到连采玉质问的一刻,他只觉得自己四肢百骸俱冷,唯有心脏残留着一点余热,在心口熊熊燃烧着,化作仇恨从全身的血液里倒流回去。

直到这一刻,他才想起来,他曾经是那么恨,那么恨那么恨眼前的这个人!

恨他背信弃义,恨他不择手段,恨他害他家破人亡。这种被心上人背叛的恨意一时间清晰地恍如昨日,那种悲愤又痛苦的感觉就残留在他的心里,远远超过他对萧氏父子的仇恨。

然而到底还保留着一分理智,这些顾怀裕都没说出口,他只是定定地看着连采玉,眼睛里都是结了冰的寒意:“呵,你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和陈临清联手劫走嘉儿,还想在事后下手灭口的吗?”

前世死前的场景在眼前一闪而过,他一字一句,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连采玉,我这就告诉你,薛嘉他就是我的命。”

“你伤害他,等同于伤害我。”

“这就是报应。”

说完他对着连采玉轻笑一声,眼角眉梢带出几分轻俏来:“你就放心上路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后事的。”

“在我有生之年,定会看到连氏家族被打落尘底,再无翻身之际。”

这像是一个预言,又像是一个诅咒,如同暮钟般沉沉地在连采玉心底敲响。

“顾怀裕!”连采玉声嘶力竭地在他身后呼喊,声音里全是淬了毒的恨。

他只是轻轻转身,把这一切都甩在了身后。

这一切都结束了。

爱的,恨的,那年那月的梨花,青涩懵懂的少年,都结束了。

谁都不会再回头。

萧家人及参与谋反的萧氏余党一拨又一拨地被拉到行刑台上,分别处以不同的刑罚,有时看着天边的残阳余晖,都好似鲜血染红了望京的天色。

等到云城萧家人行刑的那一日,天上下起了细雨,微风拂面细雨朦胧,正是一个暮春夏至的好天气。

这一批人被处以的是断头之刑。

在离断头台不远不近的一个街角处,有一个年轻男子从那里撑着伞缓缓走出来,远远望向断头台的方向。

身边随行的小厮在雨里低声问道:“少爷怎么好好地想来观刑了?”还不让他告诉顾二少爷知道。

素衣男子立在伞下,神情淡然平静:“只是来看看罢了。”

虽然觉得有些晦气,阿北也不敢再劝,只是默不作声地站立一旁。

细雨有些模糊了投过去的视线,可还是能看到个大概。直到阿北眼睁睁看着台上的人被行刑,血流了满地,才听到身侧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走吧。”

街角的那柄伞慢慢地远去,和远方遥遥传来的似有似无的歌谣应和在一起。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清景微凉......最是人间好时节呀...... 166阅读网

93 大结局

萧萧凭栏, 仗剑饮酒,十年江湖夜雨中。

帝京金阑锦园外, 辞别去, 天下谁人不识君。

地势宽阔、景色斑斓的景府前院,顾怀裕和薛嘉一行人渐渐把人送至府门口。

早就打包好了行囊、收拾好行装的季准季大少爷拍了拍爱马的马背,一身白搭灰的束衣, 腰间插着一柄短刀,对他们几个人爽朗地笑了笑:“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你和薛嘉送我们到门口就罢了,日后的路, 我们就要自己走了。”

一旁依旧一袭黑衣的越浪沉默地点了点头, 附和着季准的意见。

前些日子, 越浪已经正式和顾怀裕结束了长达七年的契约, 决意陪着喜好热闹一心浪荡的季准去闯荡江湖。只要与这人相伴, 哪怕日后风餐露宿, 天地为家。

顾怀裕看了看越浪, 又看了看季准, 只觉多年前初遇的场景一瞬间在眼前浮现,之后迅速如水墨般淡去, 只剩下一片恍然。

尽管心里还残留着点微微的伤感,顾怀裕的眼睛里还是有真切的笑意蕴染开来:“好。那你们这一路切记保重。”

“越浪,你武功超群, 心细稳重,以后在路上一切小心,”他跟着调笑了一句,“保你们二人平安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季准故意在一旁撇撇嘴,挑眉道:“那我呢?我就没什么优点?”

顾怀裕继续笑道:“阿季,你一向心性跳脱,可在外面不比家里,”想了想他还是忍笑道,“你切莫太过任性,免得越浪收不了场。”

季准气得撇过脸去,就留给他半个后脑勺。

越浪却点了点头,沉声应诺道:“在外面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季准闻言却直接跳起来,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谁需要你照顾啊?小爷这么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沉着冷静心细如发,你还照顾我?我照顾你还差不多。”

越浪只是好脾气地微微笑了笑,不吱声随他去。

最后顾怀裕缓缓收了笑意,神情变得郑重起来:“不管你们去了哪里,遇上了什么事情,等到你们想回来时,我顾氏的大门永远都会为你们打开。”

一直静静笑着旁观的薛嘉此时也微笑补充道:“若是在望京找不到我们了,那就去云城。你们一路保重,我们随时欢迎你们回来。”

季准摆摆手,抱拳对他们做了一个标准的拜别礼:“好,那我们就青山绿水,后会有期了。”

向来沉默寡言、惜字如金的越浪也跟着抱拳道:“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顾怀裕和薛嘉扬眉一笑,同样齐齐抱拳回礼,一时间只觉时光荏苒豪气万千:“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来日方长,日后总会有再见的一天。

越季二人走了没几日,顾怀裕上门拜访当朝右相。

花木扶疏、清幽整洁的书房内,公子肖坐在青玉案后执笔为刀,一边听他说话,一边刀刀下笔决断朝纲。待他说完后,公子肖也下笔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带出一笔长长的墨迹,他才缓缓抬头望向顾怀裕,语调平静地道:“这么说,你是决意要回云城的了?”

顾怀裕身姿挺拔地站在公子肖的案几后,心下微微有些忐忑,面色却还算镇定,他点点头道:“回公子,属下已经考虑好了。”

他已经决意要撕下脸上的皮,恢复往昔的面孔回到故乡。

肖容敛微微颔首,一时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待空气静了片刻后才微微用指头敲了敲案几道:“这样倒也未必不好,你既已打算回到云城落地扎根,那便回去吧。”还没等顾怀裕再说出个什么,就听他不紧不缓地接着道:“带着你全部的家底回去,三年之内,我要你成为和你哥哥、云城顾氏一般,齐头并肩的巨商。”

“若是你愿意,还可以留着‘明光’的名号。不会再有后来者。”

就是今日公子肖一句话,造就了日后延续了许多年、赫赫有名的“云城双顾”。

顾怀裕微怔,却很快反应过来,一手扶肩微微躬身,对肖容敛恭恭敬敬地道:“谢公子。”

待他刚一起身之际,就听书房门外有人轻轻叩门,公子肖像是早就知道谁会来,也不避讳,淡淡道:“进。”

顾怀裕略一侧头,就见一个披着黑衣斗篷的人轻轻推门进来,那人头上扣着黑色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个下巴。

顾怀裕莫名觉得有些熟悉,看身形,这人......似乎就是承帝之前欲立太子时一同与他来公子肖这里领了命令的那个暗字部成员,暗鹰。

就见公子肖对他拂开一只手,略带了几分笑意道:“既然他来了,你也不妨与他互相认识一下。”

八个明字部成员都放在明面上,一般都是暗字部知晓一些明字部,而明字部很少了解暗字部的情况。看样子,对方大约早就认识他了。

顾怀裕侧过身抬眼望去,就见那人缓缓摘下头上的兜帽,露出斗篷下的一双熟悉的眉眼。顾怀裕呆在原地,一系列前因后果如电光火石一般在脑中一瞬间串联起来,使他一时间有些恍然,他定定看着那人,轻轻开口:“欧阳?”

那人对着他随意笑了笑,那副浪荡又随性的神情一如许多年前:“是我。”

待欧阳建向公子肖汇报事情毕,两人一同约着出来,在右相府的庭院里闲庭漫步,一般说话一般朝外走去。

其实顾怀裕从云城来望京时是联系过欧阳建的,他知道对方在望京里开起了群玉楼,也不曾向他避讳自己右相门客的身份。只是他从不与对方谈及自己接手的任务,正如他也从来不问对方是怎么在势力交错的帝京盘踞下这么大的一份产业。两人平素来往虽不算密切,但顾怀裕偶尔也会带着薛嘉同他小聚一番,有时出了事情,两人也会互相照应一番,也算得上交情不错的朋友。

只是他倒不曾想过对方会投身在公子肖的手下。

......兴许比他还早得多。

欧阳建是庶子出身,在家中众多的子弟中,他并不受宠也并不显眼,看着一向只是庸庸碌碌地混日子。即使先天十分聪颖,然而缺乏后天专门的点拨指教,纵然心机再深也不见得就能在龙蛇混杂的欧阳家里混出头来。

他曾一度猜测,究竟是暗地里的哪个人对着看似纨绔放浪的欧阳家庶子伸出了手,把他从欧阳家那个斗争混乱的泥沼里拉了出来?

现在他知道了。

多年之后,在欧阳家的子侄们还在为了欧阳家内部庞大的产业争得头破血流之际,他却带着几年前从欧阳家割下来的财产,从中轻轻松松抽身而出,靠着自己在帝京里闯荡下了一份独属于他的基业。

顾怀裕在心底微微感叹一声,脸上却带放松的笑意道:“那你以后就不回云城了吗?”

欧阳建随意拢了拢脑后的兜帽,散漫地笑了笑:“是啊,回去作甚么?我在意的人就在望京做官,他留在这里一日,我就留一日;若是他到外地赴任,我就陪他一起外放。”

顾怀裕也淡淡笑了笑:“夫唱夫随,那自然是很好的。”

他话音刚落,却听欧阳建一顿,又道:“......不过也不是完全不回去了。”

“这次望京剧变时,缃王去了岸华那里做客,是岸华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带着缃王乔装避过守卫,跑到了我那儿藏身。后来动乱平息,缃王知道萧氏一党曾在望京里大肆搜捕屠戮皇室,很是感谢岸华,说愿意报岸华共患难之恩。岸华也没有推辞,便向他提了一个要求。”

缃王是先皇的第六子,曾和承帝有过储位之争,然而后来承帝登上太子之位后,他却也不曾作过妖,老老实实地在承帝眼皮子底下当着一个太平王爷,和承帝关系一向还好,也是一位说话很有分量的皇室宗亲。

既然他说了要报恩,自然不会作假。

见欧阳建说道提了一个要求这儿便顿住了,显然下文还有内容,顾怀裕瞥见他脸上浮现的春风得意的笑容,有些好笑地问下去:“提了什么要求?”

顾怀裕扬起眉梢,眼睛里都荡漾着带着幸福的心满意足:“若是缃王私下面见陛下时,会向陛下求得为我二人赐婚。”

顾怀裕微微一怔,而后又想起云城沈家,想起欧阳建这些年对沈岸华始终不离不弃的陪伴,终是拱手笑了笑道:“那就先在这里恭喜你了。”

他想了想,又多问了一句道:“那究竟是谁嫁谁娶呢?”

欧阳建随意道:“自然我是嫁入沈家。”说到这里,他侧过脸瞥了顾怀裕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怎么?难道沈家还能把他们家的长子嫡孙嫁出去吗?”

那一眼带了些说不出的风流婉转,却再不复往日轻浮。

虽是心下已有所猜测,顾怀裕还是免不了有些许的惊诧,怎么看......欧阳这家伙也不像是雌伏于下的那个啊。若真是如此,他倒称得上豁达。

顾怀裕随之笑道:“欧阳倒是个真正的性情中人。”

欧阳建却不以为意道:“我钟情于他,这一路走来已历经不少风波,至于谁嫁谁娶,反倒是小事一桩。他乐于看我入他沈家门,我便做他妻子有何妨?”

是啊。世间最难是钟情,若能相守,谁上谁下,谁嫁谁娶,又有何妨呢?

这一眨眼,顾怀裕又想到了自家的夫郎,不免浮起一个会心的微笑。若能让他与嘉儿相守,就是让他嫁给嘉儿也不错。只是薛家不甚好,还是让嘉儿来他们顾家罢了。

这么想了想,顾怀裕面上又带出笑来。他抬头,只见远处天光清朗、云淡风轻。小楼东风起,桃花又百里。依稀看去,仍旧山河如故,故人如昨。

而另一边,景府内。

司青携秦海牧一同来景府与顾怀裕道别,因顾怀裕外出,薛嘉便在府里招待他们。

薛嘉看着司青温和地道:“这次是真的想好了吗?”

秦海牧挑眉斜斜瞥了薛嘉一眼,私下里用半搂住司青的那只手挠了挠司青的腰窝。那里正是司青的敏感点,昨日才被他在床上弄过好几遍,这时自然格外地敏感,被他这么一挠,司青险些没从铺在地上的绒毯上跳起来。

勉强克制住被秦海牧这么一激的反应,司青却又想起昨夜的荒唐来,禁不住脸色微红,有些羞赧地对薛嘉道:“恩,这次想好了,我愿随他一同回西海去。”

薛嘉假装没看见对面两人私底下的互动,带着几分关心微笑道:“我们虽无血亲之实,可我和怀裕也算是半个夫家人,若是你将来有什么不顺心遂意之处,想回来了,还可以去云城找我们。”

就在这时,听见顾怀裕的声音随他一同跨入房内:“什么夫家人不夫家人?”

秦海牧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面向薛嘉直视着他,难得认真道:“我不会让他有丝毫不顺心遂意之处,从此余生,我会护他平安喜乐、百岁无忧。”

那边顾怀裕褪掉了鞋履,只着一双白色足袜踏上铺在木板上的软毯,走到薛嘉身侧盘腿坐了下来,对着他点点头道:“不错,这样才是男儿所为。司青日后有你照顾,我就不操心了。”

秦海牧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本来也用不上你操心。”

顾怀裕也不与他计较,只是道:“若是你走了,会有谁来接替你?”

秦海牧端坐在案几对面,用手指缓缓捋过自己而后垂下的长发,微微扬眉一笑:“大约会是老七过来吧。他也年有二十了,至今却还没成家,兴许来望京就看上哪家的好姑娘了呢。”

顾怀裕略略沉吟道:“那这么说,你们回去后便不再来了吗?”

这次没待秦海牧说什么,就听司青微笑着开口道:“以后便是再来,多半也是来虞国游历。西海终究是他故里,我愿同他长居彼岸。”

“宝贝儿......”秦海牧神色有所触动,低低地唤他了一声。

司青微微垂首微笑,反手紧紧握住秦海牧牵着他的手,两人双手紧紧相连。

他们这就乘风返回西海去,从此便看海天一色,水鸟长飞。

从此长相守。

顾怀裕带着车队重新返回云城那一日,只觉得恍然隔世。

他重生不过七年多的光阴,再返云城时,命运已然和前世的一切都不同了。城主萧域文在云城的势力被连根拔起,连家受到牵连败落,前世置他于死地的两个仇人都死在了望京,而他,顾家二少,则带着全新的身家重返故城另立门户,将成为云城新的巨贾之一。

顾怀裕站在城门下,回溯来路,只看到风起云落,云层翻涌。而薛嘉就静静站在他身旁,与他并肩立于这城门之下,嘴角勾起一个微微的笑来。

顾怀裕眼神微微飘忽了片刻,就见车队里走下来一个身穿素白长衣的隽秀男子,那人身后背着一把琴,悠悠然朝他走来,对他微微颔首道:“顾少。”

顾怀裕对他同样点头致意:“要走了?”

夙琴,又或许该他叫冷音,对顾怀裕嗓音淡淡道:“可否请顾少告知我春婉的下落?”

许多年前,他曾在香雪海庭教导过一个姑娘,那时他一度动了真心,想要赎她出青楼,却意外获知,原来她是要为了送她来这里的人潜伏进城主府,做城主的妾侍。那时他对她说,你随我走,你不用去做这样的事,今后就由我来照顾你和你的一双弟妹。

却遭到了她的拒绝。

那时她就倚在花楼的窗前,平平静静地说,在我最难的时候,我弟弟卧床病危,家中一贫如洗,周围无人伸出援手,是顾二少救了我弟弟,我答应了他要我做的事情,我是自愿报恩,是不会和你走的。

他一时无言。

半晌后,才听她带了些许悲凉的轻叹,若是你来得再早些就好了。

一向冷漠的他心里难得涌起一种悲哀的无力来,是啊,他来的太迟了。

她不会随他走的,她有她要走的路。

那之后,她果然入了城主府,从城主的妾侍一步步升为城主的侧夫人。而顾二少答应她的,也一一都做到了。她的一双弟妹另立户籍,弟弟被送入云城三大学院的云天学院开蒙,而妹妹不久前也择了一户小富之家出嫁,陪送了一套不错的嫁妆,上面公婆和善,下无妯娌为难,更兼丈夫性情温和、好学上进,真正知道内里的人都能看出这是有心挑出来的好婆家。

而她多年来一直暗暗地潜藏在城主府里,不知道经历了怎么样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才从城主府里找到萧城主蓄养私兵、官匪相通的罪证,等到查抄城主府时终于使它上达天听。

而与她同时的,被她拒绝后,他远走他乡,许多年没有再回云城。他进了帝京云韶府内做了一名不问世事的琴师,直到有一天顾家的二少爷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对他说:

“你就不想知道青婉的近况吗?”

......

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后,他随着顾二少的车队回来这里,他想,他还是想回来找她,这一次,他不会再来得那么迟。

就见顾怀裕抬眼看他道:“青婉她恢复了本名,现在独自一人住在祁镇。你若是去找她,以后还请好好待她。”

他没有多话,只是背好自己的那把琴,对着顾怀裕微微点头,知道了那个名为文春婉的姑娘的具体住处,便转过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次,他不会再放开她的手了。

薛嘉看着回过头来的顾怀裕微微一笑道:“我们也走吧。”

“恩。”

又是一年春好处。

换了新城主的这一年来,云城渐渐又恢复了动乱前的繁荣,各行各业都呈现出生机勃勃的繁盛现象。

譬如云城郑家的千金酒的名号传得日益久远,名声甚至远传隔海的姜国。

又是一个安宁悠长的下午,眼看日头渐渐从西边落了下去,傍晚天边的云霞大片大片地在天空中渲染,层层叠叠地遮挡了还没完全落下去的太阳,各种光晕在云后变幻,晕染出动人心魄的天色来。

这时正是一天中最舒服的气候,天气清凉,神清气爽。

千金酒坊前几个小孩子你追我打,在酒坊柜台前肆意嬉戏,坐在里面喝酒的汉子们也没人骂他们,都是乐呵呵地看着这帮小鬼头。

一个小孩驾驾驾地在门口骑着一根竹竿,却不想竹竿卡在门槛上,把他磕得一个踉跄,跌在刚从门口走进来的一个素衣男子身上。

素衣男子刚把他扶起来,对小孩儿温和地笑了笑,小孩儿傻乎乎地回应了一个笑,还没等他再说些什么,就见他旁边的那个男人揽住他的侧肩朝着后坊走去。

和他一起玩的玩伴跑过来撞撞他,小声说道:“诶,他们是谁啊?”

他迷迷瞪瞪地回答:“不知道,也许太爷爷认识吧?”

因为被同伴挡住了视线,他赶忙扒开那个孩子的肩膀,朝那两个好看的男人的背影看去。

就见其中一人腰间配了一块颜色温润、雕工精致的玉佩,在他腰间轻轻晃荡。

玉佩的右下角还雕了一朵镂空的金腰楼。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撒花,懒作者阿流终于完结了第一本。送点后记当福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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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鸿嘉十五年三月,朔国逢虞国内乱而入侵,虞国与朔国交战,靖国公率军抵御边关,靖国公嫡子方麒佑随父征军御边,屡获战功,获衔升迁,英武勇烈有乃父之风,旗下之兵皆称之少帅。数月后,朔国兵退,右相肖容敛前赴边关,于朔国既高台会盟后重新签订条约,朔国签约来使为朔国左相段子安。因是在边关一个名为浮屠镇的地方签约,被后世成为“浮屠之约”。

浮屠之约后,朔国与虞国之间确实维系了许多年的和平,两朝之内暂无战乱。

然而因在萧党之乱中曾一度中毒昏厥,虞承帝的身体遭到了极大的损耗,之后几年内尚且还能亲自上朝治理朝政,然而在临终前几年却反复缠绵病榻,只得由太子周宸监国,许多朝政都放权于太子,承帝只能临床听政。

鸿嘉二十三年,承帝薨,年仅四十七岁。

太子周宸继位,为虞明帝,一个新的朝代又开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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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应该还有两三个番外,要是有愿意看的我就写,没有的话我可能真的就此完结了。

第一次写有许多不足之处,感谢喜欢和支持阿流的每一个读者,你们都是小天使,o(n_n)o谢谢。 166阅读网

94 陈临清番外

高山之巅, 远极偕游。

天地反复,莫失莫忘。

大虞云城三大书院中, 枫落书院虽不比云天书院的规模, 人数也比不得云天书院的多,但以院落别致、环境清幽入胜, 显得别具一格。枫落书院坐落在内城外不远处一座小山的半山腰处,虽然地势稍有些偏僻, 但这里风景独好,也免得凡俗打扰,正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因为这山头直接被枫落书院承包了下来,整个山都是属于书院的, 因此书院占地开阔,里面划分为众多不同的院落, 几乎几个学子就可以分到一个别致的小院子。

因为原本同住的三个舍友中, 一个已经完成学业离开书院了,而另外两个今日结伴回家探亲, 院子里只剩下薛嘉一个人独居。

近日学院休沐,但他并不想回到对他而言十分冰冷的薛家,更宁愿一个人带在院子里静静看书。不过十分幸运的是,他在学院交流之际, 认识了云天学院的陈临清学子,两人交流得十分投契,结下了良好的友谊,陈临清也时不时地会来枫落学院来拜访他。

知道他休沐会一个人留在自己的院落里, 陈临清便从城里出来,携了几本书和一把琴来探望他,使他也感觉不到寂寞。

此时两个便倚在院里的桂花树下,分别靠在树下的两块大青石上,各自寻了一个舒适的位置,沉沐在晨曦的微风里静静习书,感到整个人都心旷神怡。

看了有一会儿,陈临清放下了手中的书,站起身来自自在在地伸了个懒腰,对薛嘉笑道:“嘉弟,不若我们来弹琴吧?”

薛嘉抬起眼看他,也微笑道:“好啊。”

过了片刻,两人都取了一把琴出来,人端坐在大青石上,各自把琴放置于自己膝头,心细捋过一遍,薛嘉抬头问他:“我们是合奏一曲,还是先各自弹一曲?”

陈临清微微侧首想了想:“许久未听嘉弟佳音,不若嘉弟先来?”

薛嘉也没有推辞,直接闭目养神片刻,才慢慢睁开眼睛,把双手缓缓放至琴上,静了静心,便在山间晨起浅薄的雾气中弹奏起来: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瞻彼淇奥,绿竹青青......

是诗经《淇奥》。陈临清也闭着眼倾心聆听,时而也会随着轻轻哼唱一两句,只是听着琴音里流淌出的感情,他心下微微有种奇怪的感觉。

却不想听着听着,琴音忽然从一个音上跳过去变了奏,转而变为另一首曲子: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这首是诗经《风雨》。

陈临清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他定定地看着悠然弹琴的薛嘉,眼睛里聚拢着风雨如晦的波涛,心里却是压不住的晦涩。

薛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弹奏,他抬头看着凝望着他的陈临清,唇角微扬,随后微微垂下了眼睫,遮住眼底略带期待的郝然:“陈兄,我就要成亲了。”

陈临清怔在当地,半天才听自己的嗓音发出一句声音:“那真是恭喜了。”

陈临清只道是薛家为薛嘉寻了一门正常亲事,兴许是和哪家的大家庶女,兴许是和哪家的小家碧玉,却不想等到街头巷尾的流言传进他的耳朵时,他才知道,薛嘉不是要娶妇,而是要嫁人,以男儿之身去做云城的大世家,顾家的男妻。

而他要嫁的这个公子哥,顾家荒唐纨绔的二少爷,恋慕连家小少爷连采玉的风流韵事则是传得满云城人都知道。听说不久前,顾老爷曾上连家下聘,却被连老爷把聘礼一并扔出了门,狠狠给了顾家一个没脸,在云城成了一个大笑话。

薛家是把嘉弟当什么?挽回颜面的替补对象吗?

这让那个眉目翩然、风姿飒飒若松下风的少年情何以堪?他这样的人,怎能遭受这般的不堪?

陈临清内心既愤怒于薛家的无情无义,又怜惜薛嘉的处境,他甚至一度想到要带着薛嘉一同私奔,两人一同携手离开这片肮脏泥泞之地,奔逃向没有人可以束缚他们的地方。

但一想到他们云城陈家的家风与口碑,他却不能不顿足不前。

他被困在原地,却不能走出去一步。

薛嘉成亲那日,他逃避般地在自己的别院里,抱着他从薛嘉那里借来的那把琴弹奏,弹到末声,他跟着眼眶发红,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他就这么一个人独自从清晨弹奏到天黑,直至弹得十指割裂破碎、鲜血淋漓。

后来顾家的八卦却一桩又一桩地在云城里散播着。

顾二少婚后冷落夫郎,新婚三日都不曾回门,甚至因此和父亲闹不和......

顾二少和连家小公子旧情复燃,日日高歌宴饮成双入对......

顾二少俨然把连小公子视为夫郎,后院的正牌夫郎反倒默默无声......

陈临清的眼睛一日比一日沉郁。

顾怀裕在外面和连小公子打得火热时,何曾有一分顾惜薛嘉,他这样分明是把薛嘉的脸面都踩到了地上。

他不由心如绞痛,薛嘉这般好的一个人,顾怀裕怎能这般待他,他怎么忍心?

而那个曾和他畅谈天下的少年,可还复当年的自在风采?

他再也克制不住内心汹涌而来的感情,不久后,他便买通了顾家的一两个知根知底的下仆,从他们那里问出了薛嘉所住的院落,之后计划好夜探顾家的路线,便一违平日的君子之风,义无反顾地翻了顾家的墙头。

他在顾家院落见到薛嘉的时候,薛嘉居住用度倒不差些什么,也许还远远好过他在薛家的时候,只是脸颊变得有些瘦削,脸色也显出几分郁郁的憔悴来。

他从墙上翻下去,走上前认真凝视着对面有些诧异的薛嘉,平静的面色下克制着隐隐的颤动:“嘉弟,你随我走吧。”

薛嘉看了他许久,看懂了他眼睛里近乎疯狂的情意,像是第一次认识他般,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苦笑道:“走?往哪里走?”

他慌不择言地接口:“无论去哪儿也好,只要你愿意,我愿陪你去往天下的任何一个地方,就像我们年少时曾希望的那样,仗剑煮酒,天涯为家。”

薛嘉平静地看着他道:“我是不可能和你一起走的。”

“为什么?”陈临清不甘又愤怒地低语。

“我嫁于顾怀裕是我自愿,若是我不愿意,那时我想走就可以走了。他虽辜负了我,可我在顾府生活安宁,并不想逃出去过风霜羁旅的生活。”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不想和你走。”

薛嘉是个决绝的人,这一点或许不好,就如他认准了顾怀裕,却只能换来一腔悲哀。但同样,若是他对陈临清无意,也绝不会给对方留有希望,更不会说些感君一腔深情、唯愿来世再报之类的漂亮话。

对他来说,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

掺不得半点其他。

陈临清恍惚地望着薛嘉,只听到他的声音清冽若冷泉叮咚,在他耳边淡淡响起:“陈临清,我只能对你说一句,抱歉。”

最后他落荒而逃。

自打那次之后,他经常闭门不出,发了狠一样地读书。

他告诫自己,一定要能沉得下心来,才能达到目的。是的,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带给薛嘉,若他执意带薛嘉离开顾家,兴许只能让薛嘉吃苦。

只有他成了人上人,才能光明正大地从顾家带走薛嘉。

到了那时,他看还有谁能挡得住他?

他一路从云城考至望京,在最后的殿试里力压众人得中探花,随后走入朝堂为官为臣,与高门联姻娶得名门闺秀,一路在朝堂上走得顺风顺水。

等到他手中终于握有实权,甚至在暗地里培养起属于自己的力量时,许多年后,他终于想起了自己年少时的梦,之后便是纵马奔驰回云城。

都说近乡情怯,因为朝堂纷争事务纷杂,他忙得分身乏术,已经一年多没有得知薛嘉的消息了。

临走到云城城门下的时候,陈临清只觉得内心翻滚着一阵又一阵的欢喜,年少时青涩懵懂的恋慕在心底死灰复燃,使他恨不得片刻就奔回云城内城,奔到顾家门下,堂而皇之把薛嘉带走。

他想,这一次,他一定要把薛嘉娶回家。

既然顾怀裕待他不好,那就由自己来照顾他。

“你说什么?”

陈临清怔怔地看着前一晚就被他派出去打探情况的探子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翻身下马,一五一十地对他汇报云城顾家的近况。

云城已无顾家了。

就在一年前,云城顾家和殷家两家人因偷税漏税、勾结地方豪强、毒害城内居民等种种罪状被下了狱,俱被城主抄了家,之后牢中失火,顾殷两家人更是在这场大火中死无全尸。

栽赃陷害,冠罪入狱,之后抄家“充公”,放火毁尸灭迹。

这是他最熟悉的把戏。

他不想会有一天发生在薛嘉头上。

他跳下马来,面目狰狞地揪住手下的领子,状似癫狂地在他耳边低吼:“那薛嘉呢?顾家的夫郎薛嘉呢?他呢?”

手下知道他最想知道的是什么,默不作声地低头回禀道:“起火时,薛夫郎与顾家人并不在一处牢房,倒是没有与顾家人共同葬身火海。”

陈临清觉得自己胸腔里提着的一口气顿时散了:“那他人呢?”

手下看着他的眼神,一时竟不敢回答。

“说!”

被赶出家门,流落云城为人做工,饶是这样,城主家的夫郎还不肯放过他,就因着那一段和顾二少的感情纠葛,萧家夫郎就敢生生把他逼去为乞,甚至......甚至......

陈临清这些年为了往上爬,手上没少沾过龌蹉,比这更狠更毒的事他都做过,但他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薛嘉身上。

他以为,薛嘉会不抵萧家夫郎对他的迫害,就此离开云城,却不想,哪怕他已然疯癫,心里还对顾怀裕念念不忘,一心一意要寻回他。

哪怕那个人已然死了。

他以为在这段风月故事里,他看到只有恨,却不想他最后看到的却是情。

他立在人来人往的繁华人流中,回首看,只觉好似大梦一场。

手下见他怔忪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便多事问了一句:“主子还要去寻顾家夫郎吗?”

陈临清怔怔地站在原地,沉默不语半晌,才对他抬起手:“不用了。”

他的薛嘉早就死了,随着顾家的那场大火一起死在了云城的牢狱里。活下来的那个疯疯癫癫的男人,不是他的薛嘉。

他年少时恋慕过的那个少年,就如同指间的流光逝雪,掩埋在了岁月里。

最好的永远也留不住。

陈临清翻身上马朝城外奔去,干涸了许多年的眼角终是流下了一滴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我第一次写长文哈,可能是我铺垫得不太好,之前有很多伏笔都没写出来,只能放到番外里了。

薛嘉是陈临清的执念,上一世陈临清不是没找过薛嘉,是我们小薛没答应他。

什么样的人终究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就是上辈子陈临清也是个狠人的。

至于他的感情,就仁者见仁吧。 166阅读网

95 连采玉番外

“郎骑竹马来, 绿树绕青藤......”

不知道是哪儿传来的歌谣,带着有些沙哑的嗓音, 慢慢地晃成水池上的上的涟漪, 一圈圈散开,消逝在微风里。

连家也是云城的大世家, 数代之前也曾有过十分辉煌的时候,家中子弟一支从学, 一支从商,还与当时时任城主的陆家联姻,家中子弟也十分出息,甚至得了沈家大儒一个儿郎极佳的评语, 那时连家的儿郎出门,往往能得沿途数个姑娘的鲜花丝帕投掷, 连家的姑娘出门, 也能到处收获爱慕的目光。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后来连家渐渐就有些没落了。

连采玉是连家嫡出的小公子, 他自出生以后,父亲便时不时对他灌输要重振家风、恢复连家往日荣光的想法,久而久之,这些都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渐渐成为了他骨头里的烙印,脚腕上的锁链。

他起初却毫无所觉,甚至带些骄傲地背负着这样的使命。

从小到大,他要学的东西有很多, 童年最为欢欣的事,便是顾家那个傻乎乎的小少爷来寻摸他玩。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父亲,也能对他宽宥一二,容得他同顾小少爷出府游玩,放松肆意那么一会儿。

顾家的小少爷正经事儿不会什么,各种玩法花招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带着他几乎是走街串巷无所不为,若是遇到了难题,他也能凭着自己的那几分聪明迎刃而解。

那时他最喜欢看的就是顾小少爷又崇拜又欢喜的眼神,最喜欢听的,便是那一句:采玉你脑子怎么这么聪明?我真是佩服你极了。

后来他们渐渐长为少年,年幼时的竹马之情渐渐化为一点不可言说的情愫。

有那么一日,他和顾怀裕两人出城踏春,去看城外的堆雪梨花。那时抽条后长得丰神俊朗的顾怀裕,支走身边的丫头小厮后,就那么往梨树下一站,堆霜砌雪的一簇簇梨花陪衬在他背后,一瞬间恍然了他的心神。

让他几乎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但他回过神来,还是反应过来顾怀裕的话。

他对他笑意吟吟地说,采玉,我将来娶你入我们顾家好不好?我阿爹阿娘都是极好极和气的人,定会十分地喜欢你,你决不用担心受舅姑磋磨之苦;我们顾家虽不敢说是钟鸣鼎食之门,好歹也是数代豪富之家,你也决不用担心受贫穷困苦之哀。若是你嫁给我,我定会一生一世地对你好,只对你一个人好。好不好?

好不好?自然好啊。

连采玉抬眼看了一眼略显天真毫无世故的少年,心下微微叹息一声,嘴角却情不自禁地漾起一个欢喜的笑来:那好啊,你要记得你说的,你要一生一世地对我好啊。

那时他大约也是十分地真心吧。

可是真心这种东西委实太不值钱,就连顾怀裕这种天真的小少爷也知道“贫贱夫妻百事哀”的道理,也会对他说,我们家有钱,不会让你吃苦的。

真心当然也是会变的。

他的父亲开始时对他说:采玉啊,你上头的这几个哥哥都不成器,唯有你最为聪慧,我们连家的振兴全都靠你了......

再之后对他说:采玉啊,你越长越发地容色非常了,若是不能以文采仕途取胜,便是在联姻一道上有所建树也好啊......

后来时对他说:采玉啊,我看近来新来云城的萧城主城府不浅呐,我别的不说,自负眼光一向毒辣,他定是个极有手段的人,若我们能在他未坐大时搭上他,连家一族的起复指日可待啊......

他便依着父亲的指教,一步一步接近萧城主唯一的嫡子萧烈。

可他没曾想,在他们连家断然拒绝了顾家的婚事、丝毫不给顾家留情面后,萧城主竟想要他重新搭上顾家的这根线!

这是把他连采玉看成什么样的人了?是如何地糟践人?

萧烈也反对地十分激烈,但不知道萧城主单独把他拎到屋子里那几个时辰里说了些什么,出来后他的态度便软化了许多。

他甚至来央求他:“采玉,你就当是为了我牺牲吧。”但他转眼又恨恨地道:“不过那姓顾的休想占你什么便宜,我会替你看着他的。”

萧烈本就是这样善妒的一个人,更何况还是让他去做这种事。

也不知道萧城主是拿什么说动了他儿子,真是会□□儿子。

连采玉嘴角渐渐抿成一个讥诮的弧度,那一刻他心里蓦然冒出来的念头竟是:若是顾怀裕的话,他会被他父亲就这么三言两语地劝住吗?他会为了利益而让自己的未婚夫去和另一个男人纠缠不清吗?

但理智让他很快克制住了这种想法。

他也不敢再往深去想。

之后的许多年里,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狠心,面上带着温柔体贴的笑,背地里对着顾怀裕捅起刀子来却毫不手软。若是对方一但情热,他立即会找出由头来推脱,理由也非常好找。

只要含着泪对他说,我不想做这种事,我不想对不起你家里的夫郎。

这种话虚伪得他都不信,顾怀裕却在他这种神情下,每每都落荒而逃。

他看他逃走,便只是冷笑,甚好,他可不想回去后再被萧烈那厮扒掉衣服再检查几遍,一旦发现了什么新痕迹,便又醋意大发地折腾他。

再后来,一切如他计划的那样,顾家倒了,殷家倒了。

顾家一家人都在云城的牢狱里被烧成灰烬。

但不知道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心态,他神使鬼差地做了一件计划之外的事情:他先调用关系把那个几乎不曾谋面的薛嘉单独地调到一个牢房,又买通了一个狱卒,让他晃到薛嘉面前,透露了一点内情,然后不怀好意地提出一个龌蹉的交易。

没想到那还真是个傻子。

就那么上了钩。

他也不想想,兴许那个狱卒不过就是想占他便宜呢。

不过自己是个诚信的人,既然答应了要放人,自然就要做到。

这事他成功地瞒住了萧城主。毕竟他是萧家即将过门的少夫人,这么多年的经营,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被随意拿捏的少年了。

他放顾怀裕走,却不想再见到他。

若是有朝一日他卷土重来,他自当恭候他的复仇。

没想到命运阴差阳错,两年后,当他在街上再见到顾怀裕时,那人竟落魄成了那么一个样子。他更没想到,顾怀裕还找到他那个蠢夫郎。

薛嘉那个疯子上来找他搏命,萧烈也不过就是想打他一顿罢了,毕竟他都那般凄惨了。可没想到顾怀裕那个糊涂蛋也跟着冲了出来,竟是牢牢地把薛嘉护在怀里。

看到这一幕,他说不上来是种什么心情。

但他彻底地明白,这个人从今往后,再也不会这么护着他了。

他和萧烈坐在车上,他把脸埋在萧烈怀里,一副好似吓坏了的样子。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嘴边挂着冷笑,眼角却渐渐湿了。

萧烈疑心有多么重,他是最清楚的人。

他的人生正当起步,即将展开花团似锦的鸿图,他不会为了顾怀裕求情的。

哪怕他就要死了。

谁让他那么傻?

连采玉靠在萧烈怀里,脑子一团地混乱,他慢慢地想着,顾怀裕,若有来世,我由得你报复我,但这辈子,我只能对不住你了。

这么想着想着,许多年前早已被埋葬于心底的场景忽然浮现在他眼前,眉目俊朗的少年站在一簇簇的堆雪梨花下,对着他温柔而笑。

他听到一个声音遥遥传来:好啊,你要一生一世地对我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连采玉从来都不是小白花,他是披着小白花皮的食人花。

连采玉其实一直对薛嘉有一种隐藏很深的嫉妒,他其实很嫉妒薛嘉可以做顾怀裕的夫郎,虽然前世小薛神智不清前压根就没得到小顾的爱。

连采玉最后眼睁睁看着顾怀裕和薛嘉一起死,心里与其说爱恨,可能还是嫉妒更多一点吧。 166阅读网

96 前番世番外

山谷间风卷云滚, 长风萧萧,孤坟乱葬, 世间浮灯如歌飘摇。|

顾怀裕半倚着山谷间的一块大石苦笑, 头上长着一棵极高极大的槐树,树下他那又破又脏的长衫随着风飘荡, 遮不住他半透明的魂体。

是的,他早已经死了。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 顾怀裕叹了口气,把怀里抱着的另一个魂魄搂得更紧了些。虽然做了鬼后,他们已经感觉不到什么寒冷,可以说是寒暑不侵, 可他有时仍下意识地保留着做人时的习惯,比如, 起了风有时不自觉就会拉拉衣裳, 再比如,把怀里这个人抱在避风处, 把他挡在自己怀里。

他抱在怀里的鬼魂自然是薛嘉。

话说当年,神智不清的薛嘉在街头撞见了萧烈和连采玉二人,使得他为了免于薛嘉受到殴打羞辱冲了上去,结果两个人都命丧于此。他固然不后悔, 可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他和薛嘉死后俱都魂魄离体,成了孤魂野鬼。

死了会有魂魄很正常,可不知为何他们二人没有直接下地府入轮回,甚至也没有鬼差上来捉拿他们。顾怀裕不知道地府是什么情况, 他只是曾听云城的老人说过,若是恨意和执念极重的人是入不得地府的。他想,大概他们就是这种情况吧,心怀怨恨的孤鬼游魂,入不了地府,也无人拘束,只能在这个世上飘荡,留得一天是一天,直至哪一日魂飞魄散。

这些也就罢了,然而,纵然薛嘉死了,可他依旧没有恢复神智,还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只是薛嘉虽然混混沌沌,可他的魂魄仿佛天然对他十分亲近,默不作声地随他牵着手,一直十分乖巧地跟随在他身边,让他发自内心地心疼。

他死之后,也曾一度想过报仇,可很快他就发现,他的鬼魂也并没有他想象中的能力,他既不能移动刀剑,也不能打碎杯碟,甚至,他都做不到人前显形。就算是做了鬼,他也没办法复仇。

后来他在世间飘荡,遇到了一个快要消散的厉鬼,才知道像他们这样的鬼魂之事。那个厉鬼比他厉害得多,他想做到的一切,对方都可以做得到,但那是因为,对方已经存活了数百年。他在这世上飘摇数百载,等他终于修炼出可以复仇的力量,可这世上已经朝代更迭,轮回再生,他的仇人也早就转生湮灭。而他只能困于漫长的仇恨里,直到魂飞魄散。

直到快要消散之际,厉鬼才渐渐清醒过来,完全恢复了生前的神智,把他的遭遇和他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顾怀裕。

他不能报仇。这个结论一度让顾怀裕极为失望,然而身侧混混沌沌的薛嘉唤醒了他险些迷失的心智,让他想起来,还有一个人陪着他,他还不是一无所有。那个晚上,乱葬堆里孤魂野鬼尖叫诡笑,他却在被云层遮挡住了的黯淡月光下,抱住薛嘉放声悲哭涕泗横流,哭得像个傻瓜一样。

后来他就带着薛嘉,在这尘世间飘荡辗转。

他和薛嘉的尸骨被人随意丢弃在陶城的乱葬岗,起初他和薛嘉只是在陶城晃荡,后来他们回过云城,也去过帝都,冷眼看这天下朝局风云变幻。

萧域文拿下了顾殷两家得意了好一阵子,根本没想到此事已经被人拿住了手脚。而顾殷两家延续了数代累积下来的财富明面上被充入云城府库,私底下却被萧域文调走很大一部分,秘密派人押解运入帝都,填充了帝都萧家的金库。

萧家行事越来越嚣张,朝堂上承帝党和萧党两派的氛围几乎称得上剑拔弩张,虞国帝都望京的形势也一日比一日地紧张。再往后,宛城方面发生了□□,遭受了雪灾后依然备受压迫的暴民涌入宛城内城,打破了城主府。

萧家人在朝堂上公然要求镇压暴民,被承帝一口否决。相反,承帝在朝堂上勃然大怒,以宛城城主是萧左相荐职为由,把萧党数人的官职一撸到底。之后承帝在宫中昏厥,原因未果,朝野内外陷入一片混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萧家人果断下手率兵逼宫,企图扶幼帝上位掌权,然而不想太子周宸联合肖右相极为迅速地派兵围剿了宫城,把萧家人围困其中,萧家人又企图挟帝为质,不想被肖右相埋伏的内应先一步带走了帝王,最终逼宫失败,萧氏一族俱被当场格杀。

当时的场面一度血流成河。

事后,萧家余党俱都遭到了清算,萧域文诬陷顾殷两家、扣上罪名下狱纵火一案也被翻了出来,云城萧氏一支也都被拉去望京处决。

萧家涉及谋逆大罪,诛九族。

帝王怒举杀戮之刀。当年的景象,只能说一句,流血满帝都,三岁小儿啼。

顾怀裕只是牵着薛嘉的手,立在望京刑场的半空中,冷眼看着仇人一一死去,心底的仇恨和遗憾渐渐淡去。

他还是幸运的,有生之年,得见家仇得报,身侧还有深爱他的人相伴。

相比起很多失败的人生,他终究还是幸运的。

长长呼出一口气,顾怀裕打算下一步就带着薛嘉先走遍虞国的大江南北,看看虞国是否有什么奇人异事,或找到什么隐居的高人隐士,如是不能,那他就试试带薛嘉远赴海外、前往姜国。

姜国是有名的神权之国,国内有让朔虞两国都为之忌惮的大祭司坐镇。若是去了姜国,兴许就能找到一些通鬼神之事的异人。

他这一生,除了父母家人,唯一亏欠的,唯有薛嘉。

是他对不起他,是他辜负了他,辜负了一个这么好的人,一个对他这样好、这样真心的人。

对连采玉的爱已经不再蒙蔽他的眼睛后,他才真正想通了过往薛嘉对他的种种真心,他才豁然发觉,这世上,也许只会有这么一个人这么傻,奋不顾身义无反顾地去爱他,不掺杂一点杂质,不论他家境优裕,还是潦倒落魄。

若是他还活着,有了这样的一份爱,必会给他用之不尽的勇气,让他有信心从落魄的谷底再一次爬起来,爬到山顶巅峰。

真正了解了这份爱之后,他才发现这种感觉就像嗑药服散一样,一旦沉溺其中,便会一生成瘾,解不脱离不得。

是的,虽然现在他说这句话已经太迟了,甚至他都没有资格说出口,说出口都显得虚伪可笑,可他......的的确确爱上了薛嘉。

非常卑劣的爱。他甚至就想让傻傻的薛嘉一直这么陪伴着他,直至魂飞魄散。

因为......他或许是了解薛嘉的性格的,若是薛嘉一旦恢复了神智,不管他能不能、会不会选择轮回转世,他大约......是不会再爱自己了。

他爱上了一个人,即使这个人始终对他冷漠以对,可他还是为其拼尽了一生。

但若是有来世,他肯定不会这样再爱一次了。

在这段爱情里,他始终不曾得到过回应,他爱得太累了。

他是爱,又不是贱。若是清醒,他大概......会选择放下吧。

想到这儿,顾怀裕垂下长长的衣袖,仰头朝空旷的天空望去,掩下鼻头的酸楚。身侧的薛嘉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懵懵懂懂地道:“怀、裕,你怎么了?”

顾怀裕心里一痛,极力压下内心见不得光的念头,对薛嘉摇了摇头,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刑场不远处有一个一棵槐树下站着一个带着斗笠的少女,看年岁大约十五六岁,对着他们灿烂地笑了笑,嘴唇蠕动说了句什么。

虽然不算太远,但这样的距离,他本该是听不见的。可事实上,少女的声音顺着风直接传到了他耳边:“诶呦,没想到今天随便来刑场逛一逛,还能在这里发现两个这样奇怪的怨鬼哦。”

一个看似年方十七八岁的少年从树后转出来,他五官十分地端正俊美,一身气度把旁人远远地比了下去,偏偏和身旁那个古灵精怪的少女很是相称,看上去十分相得益彰。

就听他问少女:“在哪里?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少女不知道用什么抹了一把少年的眼睛,笑嘻嘻地指向他们的方向:“诺,在那儿。你看是不是很怪,一个是因为仇恨滞留世间,而另一个却是因为执念。”

顾怀裕闻言心头巨震,他敢肯定,这个少女必不是普通人,当下一把牵住薛嘉飞了过去,在那两人面前落定,恭恭敬敬地立于地面上,宽袖抬起交叠,对着少女躬身作礼道:“在下云城顾怀裕,听闻滞留世间的魂魄终将魂飞魄散,不知道姑娘可否知道令游魂重新投胎转世的法子?”

那少女娇俏地绕了绕鬓角的头发,对着他笑道:“你想重新投胎?”

顾怀裕点点头:“是。”

少女看着他眨眨眼,停滞了片刻,才又微微笑道:“那我要是说,你们两个人不能都轮回重生、除非一个人付出很大的代价,才能让另一个人重生呢?”

顾怀裕先是一怔,随之问道:“什么代价?”

“一个人会直接魂飞魄散哦。”少女看上去面带微笑,眼睛里的光芒却是冷淡的,“就是你想的那样,消失在这天地间,再也不会出现。”

......其中一人会永远地......消失吗?

顾怀裕怔在了原地,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他没有看到,少女眼睛里的光愈发冷了,她微笑的话语里像是怀了恶意地引诱道:“反正你旁边的这个魂魄没有知觉,你替他做了决定也没关系,我不会反对的。你可以让他替你牺牲,然后你就可以轮回重生了哦。”

“云城顾怀裕......我听过你的事情呢,听说你的夫郎十分地爱你,想来为你去死,也会毫不犹豫地吧?”

顾怀裕瞬间惨白了一张脸:“不!我怎么可能这么想,我不会这么做的。”

他方才是有所犹豫,但他无论如何,都不曾想过,要让薛嘉为他牺牲!他的薛嘉......他的嘉儿......已经被他害了一生,纵然他再怎么自私卑鄙,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选择,顾家的家风也没有教他这样做人。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送薛嘉前往轮回。

只是真正要面对魂飞魄散的关头,他也会有一个正常人的犹疑和恐惧。一想到他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连轮回的机会都失去,他就感到一种莫名的惧怕。

他往后退了几步,撞到了薛嘉的肩膀。

他回过头,看着薛嘉澄澈干净的眼眸,心头酸楚得无以复加。

他才发现,他退无可退了。他也不能退。

回过头来,顾怀裕已经平静下来,他松开了薛嘉的手,郑重其事地在原地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对着少女跪拜行礼:“我愿意消失,只要他活着。”

这么一来,不但少女,就连一旁一直没有插话的贵气少年也微微一怔。

薛嘉像是感觉到忽然变得有些紧张的氛围,有些不安地在顾怀裕身边蹲下来,摇了摇他的手臂道:“怀、裕,我们、走吧。”

顾怀裕侧过身,用极为温柔的目光看着薛嘉,轻轻用手心蹭了蹭薛嘉的侧脸,心软成一团柔软的云朵,语气几乎温柔地让人落泪:“我们不能走啊。”

心里像是有什么感情就要冲破他的胸腔,在他胸腔破土发芽,使他定定地看着薛嘉,说出了那句流浪尘世许多年也不曾说出口的话。他轻轻附在他的薛嘉耳边道:“嘉儿......我爱你......希望你以后好好活下去。若有来世,只为自己而活吧。”

他虽跪拜在地,却抬起头不卑不亢地看着少女道:“若是我愿意献上我的魂魄,姑娘可以送他再入轮回吗?”

少女发了一会儿怔,面上一直挂着的笑容不见了,她淡淡地看着顾怀裕道:“可以。三个月后,我会前往陶城,陶城玄化寺,我替他超度。”

他长叩于地:“多谢姑娘。”

待他走后,那个周身贵气的少年揉了揉少女的脸颊,朝着少女宠溺一笑道:“你刚刚对他们说的,真的要牺牲一个魂魄来送另一个魂魄重入轮回吗?”

少女随意扶了扶脑袋上的斗笠,脸上露出娇俏的笑容来:“怎么可能?我瞎说的。”

俊朗的少年凝视了她片刻,才失笑道:“你啊,你啊。”

少女不以为意道:“我怎么了?我不过是要看看他对他夫郎的真心有多少,值不值得我去帮他。”

少年看她那副非但不心虚反倒得意洋洋的神情,委实拿她没办法,只是一边拿眼看着她笑,一边挽了她的手,领着她朝远离刑场的方向的走开:“是是是,我们的太子妃总是有道理。”

远处天色清幽高旷,街上也人来人往,偏偏只倒映出那两个手挽着手相携离去的背影,遥遥还能听到少女的声音若有若无地在风中传来:

“我当然有道理啦,只有你才是个面捏的呆子,是个糊涂的傻瓜......”

“反正我之前已经在帝京送了一个人了,也不妨再多送一对,若是送回去了,记忆上有了什么妨碍,那可不关我的事了......”

“就是可惜了我这些多宝物,远古的龙髓、凤凰的华光流羽是何等的天材地宝,就算是姜国的大祭司见了怕都要眼红......诶,算了算了,反正都是在虞国的地盘上找到的,用在这里也罢了......”

“你可要记住了,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可不是为了别人......”

“若是来世我去找你,你可不能忘了我啊......”

“到时候你必得对我百依百顺......”

街上的人来来去去,竟然没人发现,携手而去的那一对少男少女其中一人的身影渐渐透明,渐渐化作魂魄的状态,看上去,一旁的少女好似只是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喋喋不休,然而街上竟没有一个人发觉异样。

少女一人的身影渐渐远去,渐渐消失在人群里。

小呆瓜,那时候,我还来做你的太子妃......做你的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唉唉唉,我的隐线写得实在太差劲了,我感觉可能很多人都没看出来吧,其实五年前小薛就恢复了一点记忆,就是小顾在西海上和姬海玉谈判那一段,后来结尾处基本上是恢复记忆了。

咳咳,是的,就是你们想的那样:

这其实是个多人重生的故事。

第一个重生的我就不说了,

小顾重生了,但他忘了死后的这一段记忆,

小薛也重生了,但他彻底忘了前世的记忆。

小太子前世也有命劫,最后死于宫乱。

因为解药的原因,承帝上一世活得不长,基本上宫乱后没两年就死了。

其实这就是一个疯丫头的逆天改命。

小顾小薛算是搭上了便车吧。诶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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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这次真的完结了。

第一次写长篇,两度断更,也不保证更新,写作上也有种种不足之处,就是希望大家看个开心吧。

谢谢每个喜欢它的人,不出意外我以后还会继续写的2333。

与君共勉吧。 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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