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孤女倾城 - xp1024.com
《重生之孤女倾城》


楔子 (求收藏哦~)

下面有请优秀学生代表杜若上台演讲。”F大学的2016届的毕业典礼如往年一样在大礼堂举行。主持人用洪亮的声音在台上说着。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今年又是杜若第一名是吗?”

“你别忘了,她还是市一等奖学金获得者。”

“她还是辩论队的队长和今年的最佳辩手,好吗。”

“怎么能这么厉害,关键还长这么美,还要不要人活啊。”

台下有同学窃窃私语。一位长发女生从台下的座位站起。大约1米65的身高,身材纤细,细腰不盈一握。黑色直发批在肩上。身穿灰色的校服外套和同色的及膝短裙。里面是白色衬衫,脖子上蓝色的绸缎领结。黑色的丝袜包裹着如雕的长腿。步伐稳健,从容自信。投在那美丽倩影的眼光,有羡慕、嫉妒、崇拜,还有爱慕。

“老师同学们好,我是杜若。很荣幸成为这一学年的学生代表,也很高兴站在这里作今年期末的学生致辞。

时光荏苒,岁月穿梭。相信很多人都与我一样,觉得大一入学才如昨天一般,但转眼便到了即将毕业的时候。不知在此临别之际,回想当初,我们的梦想和初心是否有没有更改……”

台上之人轻咳一声开始演说,声音淡然却含着高冷的魅力,让人生迷。面对台下的上千师生,毫无紧张,自然散发出强大的气场。她手里拿着一张稿子,但并没有怎么去看,全程用平稳的语调说出,看不出一丝青涩。微弯着右膝,上身微微倾斜,姿势轻松。

这就是F大学的天才校花杜若。用校花一词称呼她也似乎不妥,正如之前所说,杜若魅力远不止在外貌。她淡定自若和与生俱来的清冷,使她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被看到。而那超出常人的冷静和理智,则让她如水中青莲,只可远观。

“前路漫漫,终点远没有到达。我们很快就要踏上新的旅程,望在座各位同学,不忘初心。我们新的舞台再见。”

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校长颇为欣慰地对杜若微笑。杜若轻轻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依然不苟言笑。

毕业典礼圆满的结束,同学们鱼贯而出,大都三三两两的。之后大家还会在校园的各个角落拍照留念。杜若一个人走出,周身环绕着生人勿近的气场,一个人走在校园的林**上。

所过之处,杜若都会自动成为人群的焦点,但她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应是早已习惯这样的关注。

她一言不发的走回宿舍。除了楼下的宿管阿姨,没有一个人回来。

“小若呀,回来这么早呀。”宿舍阿姨玩着手机,见杜若回来,热情的打招呼。

杜若点了点头,微笑了一下,上了楼。

“这小姑娘,漂亮是漂亮,就是性子太冷咯。”宿管阿姨看着杜若离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一边还可惜地摇摇头。

杜若回到房间,将收拾好的东西装在箱子里。整个宿舍,唯杜若的东西是收好的。她的床和书桌上都已经干干净净了。

拎起箱子,杜若将长发别在耳后,走出门。深深地看了眼自己住了四年的地方。看到下午的阳光从窗户洒在深红色的老式地砖上,将自己熟悉的一角一落映在脑子里。缓缓地将门带上。

杜若应该是最早离开学校的学生。这个天才少女优秀的让人艳羡,却又孤单的让人怜惜。鲜有人知,她是一个孤儿,带她的奶奶也在她10岁时去世。靠着奖学金和助学金长大。

没有人愿意也不敢和她做朋友,因为她如一颗璀璨的星辰一般,让她周围的一切都暗淡无光。但从小到大,那些孤单和无助,她都一个人扛。又有谁知道,这其中的心酸?

杜若直奔火车站之后便上了高铁。车厢里坐满了人,她在靠窗的位置做好,带着头戴式耳机,隔绝前座小孩的哭闹。列车平稳向前,飞速甩开车窗外的景色。

还是下午时分,就天色渐渐阴暗,前方有如黑云压城。列车一往无前,全然不顾天气恶劣一头扎进这团黑暗世界之中。窗外景色也切换至暴雨如注,大雨模糊了车窗玻璃,隐约可见火车在电闪雷鸣中驶上了一座大桥。

伴随一声轰隆巨响,车厢里的乘客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车身先是猛然一滞然后慢慢倾倒。大家先是全部安静,然后很快不安的骚动起来。坐在她旁边的妇人惊恐地抱着孩子,受惊的婴儿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死亡即将降临不住地哭泣。杜若前座的中年男子,就算是七尺男儿也,面色苍白。杜若耳机里的音乐依然在响,她听不见那些临死前的悲怆。

乱作一团的人们,有的惊慌失措在座位上一动不动,有的疯狂尖叫,有的从窗户跳入桥下的江中。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上至年迈体弱的老人,下至嘤嘤啼哭的孩童,在巨大的灾难面前,都如同蝼蚁。

谁也会害怕死亡,杜若也不例外。她的手因为恐惧微微颤抖,但她知道绝不能坐以待毙。她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一眼看到窗户边的破窗器。眼光一转,立刻做出了反应。她迅速站起来,拿着破窗器,朝着玻璃窗的四个角使力砸开车窗。“哗啦”一声,车窗破碎。她探头往外看去。车头已经倒了下来,正缓缓滑下大桥,后面还连接在轨道上的部分也摇摇欲坠。

不好!很快整个列车都会掉下桥的。

杜若来不及犹豫了,她决然从车窗跳出一头扎进冰凉的江水,江水一下子将杜若吞没。紧接着,不远处,列车惨烈地跌入水中,很快这江水里也成为了一个修罗场。杜若调整好姿势,奋力地蹲腿,想要将头探出水面。却不知为何,她在水下时,一束光从水底穿透万物,然后似有股强大的力量推着她往水底越来越深。她拼命挣扎,快速踩水想往上,但这个力量无比巨大。她所有的努力都徒劳。她眼睁睁看着光越来越近。而她吐掉了肺里最后一口气,她的耳机任然没有时间摘下。

“看来,我是死定了。”这是杜若有意识的最后一个念头,耳边是好听的女声,唱着凄婉的歌。

第一章 重生穿越

“醒醒,醒醒,可找到你了!”有人似乎在焦急摇着自己的身体,“醒醒,再不醒刘总管来了会打死你的!”

声音从耳边传来,是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杜若浑身疼痛,眼皮更是有千斤重。耳朵里嗡嗡作响,耳鸣严重。

“快醒来呀!刘总管就快来了!”那好听的女声显得更加着急。这声音无比的熟悉,和杜若刚昏迷之前耳机里的女声似乎一模一样!

杜若忍着浑身的酸痛,拍了拍沉重的脑袋,靠着一股毅力睁开眼睛。

刚一睁眼,就发现在她的眼前,一个衣衫褴褛的七八岁小姑娘,瞪着一双清澈干净的大眼睛看着她。小姑娘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瘦弱不堪,衣服下的手臂可隐约看到鞭打的累累伤痕。一看便知是经常被虐待。小脸脏兮兮的,但还算清秀,上面写满焦急。看到杜若醒了,又立马笑逐颜开。杜若满脸疑惑,这是谁?

“你可终于醒了!快,随我去后院跪着。今天林姑姑来收人,要是让刘总管发现有人逃了,我们大家都没命!”小姑娘的慌里慌张,说道刘总管是,眼睛里流露出惧色。

这些话让杜若更加抓不到头绪。林姑姑又是谁?刘总管又是谁?这小姑娘看着不像坏人,但是说的话却让杜若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还没等杜若反应,就被小姑娘拉了起来。刚还诧异这小姑娘力气怎么这么大,怎可能拉得动一个大人,杜若有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比这姑娘还要瘦小!脚下一双破了洞的布鞋,灰蒙蒙的。而且鞋码也不对,估计是从什么地方捡的别人不要的。粗布的衣服也大了些,上面很多破洞,看上去似乎半个月没洗过。

怎么回事?自己怎么变成这个样子?自己又身处何处?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杜若还在发蒙,还未等她反应已经被小姑娘踉踉跄跄地拉起,急急往后院去了。

“难不成我重生了?”杜若心里满是疑惑,不由得说出自己一个大胆的猜想。

“重生是什么意思?别胡思乱想啦!快走,要来不及了!”那小姑娘不由杜若多说,拉着杜若就走。杜若觉着她似乎没有恶意,又实在着急,就跟着去了。先看看再说。

她们一路小跑,来到后院。果然见两排大大小小从七八岁到十几岁的女孩跪在那里。她们两算是年纪最小的。溜了过去跪在最后。

旁边一个大点的女孩撞了下小姑娘:“喂,小倩,跑哪去啦,想害死我们啊!”

原来这个可爱的姑娘叫小倩。小倩不好意思地回答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在路上耽误了。铃儿姐姐不要生气。”

铃儿一看就脾气不好,白了小倩一眼,又狠狠瞪了杜若一下。“害人精!以后等我发达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她骂道,然后,不再看她们。趁最后一点时间,整理衣服,用手收拾收拾头发。颇为自恋地跪正身子挺出她的胸前的两坨小隆起。铃儿大约十二三岁,已经些微发育。

杜若乘机环顾四周,脑子飞快运转。这里的人都是古装打扮,建筑也是古色古香的。如果自己真的是重生了,那应该是自己在上一世湖底看到的那束奇怪的光将自己带到自己。然后自己的意识来到这个弱小身体里,成了这样一个样子。这个世界似乎有点类似中国古代的某个朝代,但看服饰,却又都不太像。杜若仔细观察了下,便发现自己和其他女孩身上的伤痕都在衣服下面,不仔细看便看不大出。稍思索一会,便明白,这大家嘴里说的刘总管应是个奴隶贩子。而这些女孩儿,包括自己怕是要被卖出去。

小倩拉着杜若跪好,叮嘱道。“杜若妹妹,等下刘总管和林姑姑来了,你可千万别出声,乖乖跪着就好。”

原来这个身体的原主人也叫“杜若”呀,和她在之前世界里的名字倒是一样。杜若心想,这般莫名其妙的穿越,让自己一点准备也没有。现在她的情况很糟:不知道是什么朝代,也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世,更没有像小说里写那样有什么超能力。可有什么办法,她这般弱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好在这个小倩倒是人心不坏,处处帮她。等会可以从她那里获得更多的信息。

“谢谢你,我知道了。”杜若向小倩投去感激的目光。“对了,林姑姑是什么人,我们要在这里跪着等她?”

小倩好心地说:“你刚来不知道,林姑姑是京城有名的歌舞伎馆怜香苑的主人。本来我们这样最下等的奴隶,除了被卖来卖去别无第二条路可走,但若被林姑姑看中去做了伶人或许能靠才艺活着,运气好遇到个有钱有势的金主,总比做牛做马强。”

杜若听完,连撞墙的心都有了。原来自己是一个地位如此低下的奴隶。人贩子要将自己卖掉,竟还要跪在这里等买家挑选。怎么会这么命苦!

“快别说话,有人来了!”跪在前面一个年长的姑娘出声提醒。

此时正是春末。院子里一棵老槐树,郁郁葱葱。槐花的花骨朵悄无声息地绽放,随一阵轻轻的风打着旋飘落。一点一点,仿佛下雪一般。一两声风吹动树叶的声音,打破宁静。

果然,整个后院鸦雀无声,所有女奴整齐地跪着,等待命运的裁决。

第二章 姐妹情深

不一会儿就有脚步声传来。

“姑姑您这边走,这次又来了些新货,长得个个水灵。”来人应该是刘总管,还未见到他的人,就感觉到他谄媚的小人嘴脸。

“哼,你小子在红鸳阁那边的动作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次若是货不好,你也别来我怜香苑送人了。要不我和你们老爷说说,你好回乡下种田。”来人声音婉转动听,却不怒而威。

“啊哟,这谁大嘴巴,小人怎敢!姑姑可别信了去!”

两人渐渐走近,但是这些女孩们全都不敢抬头,毕恭毕敬地跪着。

“姑姑,这就到了,您瞧。”刘总管哈着腰为林姑姑引路。

林姑姑并未搭理他,她使了个眼色给带来的张大娘。张大娘上去麻利地一个一个去看跪在地上这些姑娘的身材、皮肤、眉眼。让她们一一张嘴看牙口。甚至拉开胳膊,闻闻是否有狐臭。大多数的姑娘,张大娘都摇头走过。那些被放弃的女孩全都失望地低着头,有的流下眼泪小声哭泣。

刘总管也有些担心,若是这批女孩里,一个也挑不中,怕是自己也交代不过去。眼看张大娘挑选到最后一排。铃儿依然跪地笔直,她算是其中颇有姿色的一个。刘总管只能对她寄予厚望了。

果然,兜兜转转看了个遍,张大娘在最后一排看到了铃儿。铃儿一看就是有备而来,与其他脏兮兮的女孩相比,她虽然同样穿了身破旧衣裳但是显然自己裁剪过。虽刚刚发育,但是合身的衣服也刚刚好显出她纤细的腰肢。奴隶没有胭脂水粉,但毕竟年轻。铃儿本就两眼含情,自己也知道自己有几分姿色。洗干净脸示人,自然高出那些什么都不懂的丫头一大截。

张大娘笑眯眯地打量铃儿,把她拉起来,又让她转了一圈,甚是满意。她弯了双精明的眼,望向林姑姑。林姑姑点点头。

“你,站那边去。”得到林姑姑的示意,张大娘把铃儿拉到一边。

最后的两位是身材瘦小的小倩和杜若。张大娘看也没看一眼就去向林姑姑复命了。

回来时,讽刺道:“刘总管,现在给我们怜香苑送人是越来越不上心了。你看看,这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我挑挑拣拣了半天,也就勉强选出一个。有些瘦的跟个猴一样,牙还没长全呢,就来充数。”

“啊呀,张大娘,您不知,现在寻来一批货哪有那么容易。这些,是我好不容易从军营俘虏那边搞来的。好些是楚国贵族的女眷呢!您再挑挑,仔细看看,都很周正的!”

“呸,少骗人了!”张大娘啐完了,赶紧去看林姑姑的脸色。

林姑姑不发一言完全没有理会二人的争论,不紧不慢地扫了一圈这些奴隶,目光落在了最后一个单薄的身体上。打量了两眼,然后示意张大娘再过去。

张大娘得令二话不说直奔最后一排而去,再仔细看了眼那两个十二岁的孩子。

杜若和小倩都太小,眉眼还没长开。张大娘为了辩仔细,擦去二人脸上的灰。当看清杜若相貌,张婆眼睛一亮。

“来,你也站过去。”张婆拉着杜若让她起来。可是,这小小的身体却固执地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唉?这丫头是聋了还是哑了?叫你站过去,没听见吗?”张大娘心想还制不住一个小丫头,撸起袖子就要看打。

刘总管也急了,好不容易怜香苑又看中一个,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也破口骂道:“小贱蹄子皮痒了是吧,看我不把你骨头打散!”

张大娘开弓的手掌正要打来,杜若挺着腰板说道:“慢着!我有话要说!”杜若瘦小,但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

“张妈,听她说说。”林姑姑看着这小小的人却颇有气势,倒来了兴致。张大娘放下打人的手,却瞪着恶狠狠的眼睛,似乎在说,要是不说出些有价值的,下一秒就要了你小命。

杜若微微坐正,抬起头,看着林姑姑。果见林姑姑风姿绰约不是一般人物。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就已是京城最有名的歌舞伎馆的主人。林姑姑一缕垂肩发束及腰长度,头上简洁的盘发用玉兰簪轻挽着,两侧璎珞流苏步摇随风而动。眉如远山,眼若秋水,天生一副媚态却又有一种威严。想是风月场摸爬滚打多年积下的气势。素色衣衫不染纤尘,眉心一点红痣,似喜似悲。

“姑姑,小若愿意跟姑姑去。小若能被姑姑看中,是天大的福气!可是”

“可是什么!”张大娘也不明白,去歌舞伎馆做伶人可不比当奴隶好多了。林姑姑示意杜若继续说。

“可是,我不能舍弃我的姐妹啊。姑姑也是摸爬滚打一路过来,怎能不知姐妹互相扶持的重要!”

林姑姑听到此话略有动容。没错,她林江月的出身也是奴隶,也是和一众姐妹互相扶持才有今天。她想到那些为了她死去的人,想到那些和她一起艰难苟活的女子,再看这跪着的小人,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杜若继续说:“我知道现在姑姑是生意人,虽然也是有情有义的,但还是会要看得失。我可保证,您若能买下我们姐妹两人,您绝对会更有好处!”杜若眼神坚定,说完,拉了下小倩。把小倩拽到身边。

小倩哪里想到,小若竟然敢顶撞刘总管和张大娘,还敢和林姑姑这样说话。她吓到一句话也不敢说。现在更不敢相信,小若口中的姐妹就是自己。她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呀。

小倩呆愣愣的跪着,头也不敢抬起来。

“小倩”,杜若拉起小倩的手,小倩抬头看着这个比她还小却无比勇敢的姐妹,“小倩,别怕。你唱首歌给大家听,就是我睡觉时你唱的那首。”杜若在原来的世界临死前听到的女声正是小倩的歌声。杜若眼神温柔而坚定,让她淡定了一些。小倩抬头看了看四周,大家都看着她,她又不知不觉紧张起来,久久不敢开口。这时,她感到自己被拉的手有力量传来,坚定而又温暖。她知道,是小若在鼓励她。机会只有一次,如果林姑姑没有带走她,她会和其他奴隶一样被卖去做最低等的下人,过猪狗不如的日子;也可能被卖去做最低等的ji 女,当身体被糟蹋坏之后当作牲畜一样被扔在荒郊野外喂狼。她深吸一口气,轻轻唱了起来:

月子弯弯照九州,

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夫妇同罗帐,

几家飘零在外头。

可怜老人无人养,

小儿饿死无米粥。

男儿疆场几战死,

女儿流落在青楼。

月如钩、月如钩,

江水悠悠,心也悠悠。

金陵城外黄土一抔。

小倩声音空灵如泉流幽谷,这首楚国民谣叫《月如钩》。楚国战乱被灭国,这首歌便是当时的写照。小倩唱的如泣如诉。这里的很多奴隶都是从楚国而来,听到家乡的歌,想到亲人离散,都纷纷流下泪来。

小倩唱完也怅然若失,怔怔两眼含泪。

林江月点了点头,张大娘会意,从荷包里掏出几个银子给了刘总管,带上铃儿,小倩和杜若三人。

林江月做的是歌舞生意,小倩这样的嗓子,确实是人才。这笔生意的确不亏。

003 怜香苑初尝欺侮

三个被选中的小姑娘被带进了马车。

铃儿满眼鄙夷地看了眼蜷在那儿瑟瑟发抖的小倩。而杜若却神色自若。她哼了一下,便不去看她们。掀开车帘再看了眼刘总管小院的大门。此时刘总管正点头哈腰地送林姑姑她们出来,并央求下次一定还来他这里挑选女孩。铃儿轻笑了一下,微微扬起嘴角,眼里似藏了一丝狡黠。

杜若的手仍然被小倩握着,怕是这么小的女孩在命运面前一搏已经耗尽所有勇气了。她轻轻拍了拍小倩的背。“没事了,我们会没事的。”

小倩有些累了,靠着杜若的肩头打起了盹。小倩嘴角含笑,说不定梦里梦到以后过上好的日子。

杜若抬头,看到铃儿靠在车窗边往外看。只听“驾”的一声,马车开动了。铃儿久久不合上车帘,就一直这么看着。杜若虽然觉得铃儿并不如小倩纯良,却也知道一个女孩孤苦伶仃在乱世存活不易。她平时大多厉色,现在难得在她身上感到了一丝松快。那小小的车窗,景色慢慢变化,从原先的荒芜城郊到繁华的京都。她看出铃儿的眼中含着向往。那傍晚的风吹着女孩的头发,有着自由的人间烟火味道。

渐渐,华灯初上。

透过那一方小小的车窗,可看到深海蓝般的天上,一弯细细的月,如钩。

在另一个世界,是否也有人在抬头望月?是否有人还记得自己?是否有人知道,自己还活着?

风,答之以无言。

一行回到怜香苑的时候已是晚上。作为全京城最好的歌舞伎馆,怜香苑的位置却是闹中取静,并非车水马龙的地界。离闹市区不远,但地段更幽静。四周也是高墙深院,一看便知,所住之人非富即贵。

张大娘带着三个姑娘从大门进去。大门在一静幽幽的小巷处,门上挂了两个玲珑别致的小灯笼,上面写着“怜香苑”。

杜若原本以为怜香苑会是青楼舞馆那般,人头攒动恩客络绎不绝。但没想到,是绿竹掩映亭台小榭颇为风雅。微醺暖风吹来隐约丝竹之声。

穿过几条游廊,一路上繁花似锦,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皆布局精巧。小倩从未见过这般繁华,一直好奇而兴奋地拉着杜若看这看那。直到天香楼,更是惊叹地合不拢嘴巴。

天香楼是六角的高楼,一共三层。每层都是雕花窗楹,楼台上是红色蚕丝纱,纱上吊着细小铜铃。风一起,纱帘叮铃作响。窗格上并非平常窗纸,而是上好的蝉翼纱。细腻光滑,能挡风雨,更妙的是,从内透出的光经纱泻出,便成了七彩之色。楼顶是琉璃瓦,反射着月光,也显得晶莹如玉。

张大娘领着三人进去:“看什么看!这里是前院,你们这些下贱奴隶没资格出现在这里。以后都给我在后院呆着!”一边说一边推了下小倩。小倩身子单薄,被她一推,便踉跄了一步,险些摔倒。幸亏旁边的杜若将其扶起。杜若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重重打在杜若的脸上,火辣辣的生疼。嘴里感到一丝腥甜。杜若在文明平等的21世纪长大,从未被这般不公的对待过。

“啊!小若,你没事吧!”小倩赶忙去看被打的杜若。杜若眼眸暗淡,看不出神情,一双小手紧紧握着。

“臭丫头,刚在刘总管那里就想打你了!你什么身份?不过一个几两银子就买回来的贱奴隶!”一边说一边又推了二人。“还愣着干嘛,还不快走!”

杜若抹了抹嘴角,拉住小倩的手:“我没事。”并对她微微一笑,让她放心。

铃儿抱着手在一旁一言不发,眼里有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三人随张大娘从一月门穿过,又经过几条花廊方到达她们要落脚的地方。是怜香苑最偏僻的一个小院。

一推门进去,便和之前所见的繁华有巨大的反差。窗户破旧,家具都是最简单的,多余的摆设连一件都没。一张大通铺上,放着三个被褥,每人只有很窄的位置。怕是晚上睡觉翻身都十分不便。

“床上有换洗衣服,门口有井水可用。你们给我先梳洗梳洗干净休息。明日我会派活给你们的。”一边说一边伸出一支手指指着三人,狠狠地瞪了杜若一眼:“给我在这里安分守己,若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仔细你的皮!”张大娘说完就离开了。

三个女孩就着井水稍作梳洗。

杜若发现自己这具身体虽然瘦弱,但是皮肤细腻如羊脂。肩上竟还有一处红色花型胎记,花丝细长,形态优美。这莫不是彼岸花吧。或许这会和她的身世有关。她迅速洗好,穿上衣服,以免被他人看到。

“小若,你真好看。”小倩看到梳洗干净的杜若,喃喃地说。似乎有些看呆了。

杜若还未看过自己的容貌,伸出手在小倩面前晃了晃:“瞎说什么,我才八岁,能好看到哪里去。”然后笑嘻嘻地用手刮了下小倩的小鼻子。

小倩努努嘴:“真的是很好看很好看嘛。”

三个女孩换上了怜香苑下等侍女的衣服。衣服不过是用灰色粗布制成,触手粗糙,没有任何花纹。但小倩已经很满意了。

“小若,这是我第一次穿没有破的,而且是合身的衣服呢。”小倩笑着对杜若说。

“以后我们会越过越好的。”杜若微笑着回应她。

铃儿冷哼了一声,眼里的鄙夷之色更重。铃儿的衣服也十分合身,勾勒出她玲珑的曲线。本身她就比二人年长。虽然衣服朴素,但铃儿天生就有些妩媚的味道。她也不理会二人,干脆利落地抢了最靠里面的床位,拉开被子睡下了。丝毫不与二人客气。

这一间房中,自然是靠窗的位置最差,冬冷夏热还漏风漏雨。最里面的床位算是最好的。

“不早了,小倩,我们也睡吧。”杜若没再说什么,让小倩睡在中间,自己睡在了最靠窗的位置。

这一晚,大家都经历了很多,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唯独杜若,难以入睡,脑子里有千般思绪在转。

仅仅,一天时间,她从文明世界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从未在史书上出现的朝代。身份从一个优秀的大学生,变成一个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奴隶。而且,仅仅过了几个小时,就易了主被卖到歌舞伎馆。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她闭上眼,那倾倒的火车,惊恐的人们和冰冷的江水都历历在目。而现在实实在在的异世界却又是触手可及的。

脸上的那一个巴掌,还在隐隐作痛。

杜若辗转反侧。

她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活下去,而且要好好的活下去!

004 张大娘不公待人

怜香苑分为歌坊,舞坊和琴坊。三坊各有自己的头牌,而头牌便是这一坊的当家人。林江月林姑姑统管整个怜香苑。怜香苑在京城是最好的歌舞伎馆。倘若怜香苑说自己是第二,便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无论是财力还是背后的依仗都没有哪家可以比拟的。京城里的达官贵人,都以能成为怜香苑的座上宾为荣。而一般平民百姓只能去妓院和青楼。

怜香苑里的伶人也是各个姿色出众,才艺双馨。她们都卖艺不卖身,到了适嫁的年龄,大都能被收入名门望族当妾侍。少有出众的,甚至能选入宫中。对一个奴隶来说,怜香苑算是极佳的出路。当然,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怜香苑的,也不是所有进怜香苑的人都能当伶人。

第二日清晨,杜若她们的小院就被一阵噼里啪啦的责打声打破宁静。

“你们这群贱坯子!快给我起床!”张婆婆叉着浑圆的腰,粗壮的手臂执一藤条,挥舞着打向三个姑娘。在杜若身上打的尤为重。

小倩昨晚睡的不错,突然被重重打了一下,猛然惊醒大叫出声:“啊!”其他两位也赶快爬了起来。

“快给我穿好衣服在门口跪好!”张大娘大声呵斥着。

三人无法,只好听命,速速穿好衣服。来到小院子里跪着。

见三人都到齐,张婆婆背着手,藤条还拿在手里。搬了个凳子,很是威风的坐下,翘起了个二郎腿。眼里满是得意之色。

她踢了一下面前的木盆,盆里装了满满的衣服。

“从今天起,你们三个,负责浣洗我们怜香苑上上下下所有人的衣物。若是有什么差池,我唯你们是问!”

“诺,杜若,这盆里是我的衣服,还不快去洗!”张大娘不怀好意地将盆提到杜若面前。杜若不发一言,抱起木盆走到水井处开始打水洗衣。

“你们两个,愣着干嘛,没看到院子里还有很多其他的盆吗?”一边说,一边拿起藤条张牙舞爪地指了指院子里其他几个木盆。小倩和铃儿也赶紧干起活来。

铃儿站了起来,偷偷走到张大娘跟前,偷偷摸摸塞了一样东西给她。张大娘毫不客气地收下,一张老脸笑出了褶子,满是藏不住的贪婪。张大娘笑嘻嘻地离开了。

张大娘刚一离开,铃儿就放下手里的活,往院子外面走。

“铃儿姐姐,你去干嘛?”小倩看铃儿离开,好奇地问。

“哼,管好你自己吧。”铃儿丝毫不理会小倩差异的目光,自顾自地离开了。

小倩不甘心,又气又急,就要去追。杜若拦下了她:“别追了,没用的。铃儿贿赂了张大娘,到时候活没干完,责罚的只会是我们。”杜若淡定说出这一事实,一丝表情也无,仿佛这事并没有关系到她。依然埋头搓着衣服。

“可是,这么多衣服,就我们两个人。如何洗的完呀。”小倩越想越委屈。

正说话间,就又来几个人送来更多的脏衣服。

杜若也在思索,铃儿鬼鬼祟祟一个人去做了什么。但是自己实在分身乏术,没办法跟踪她。需要找个方法来减轻工作量。

杜若和小倩整整一个白天都在拼命的洗衣服。两个小小的人,弓着背一直搓着。两人的手都泡的发白。怜香苑不大不小,也有一百来号人。除了衣服,还有床单窗帘一类。杜若埋头苦干了很久很久,一抬头,发现太阳也已西斜。两人又开始拉扯着将洗好的衣服晾晒起来。如此这般,结束工作几经是夜里。

铃儿这才大摇大摆地回来。

杜若何小倩在房间坐着休息,一天下来,腰都直不起来。胳膊更是无比的酸痛。

铃儿一回来,小倩就生气地跳到铃儿面前:“你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和小若洗了多少衣服?”小倩平时的脾气和善,难得与人吵架。小倩的身高刚刚到铃儿肩膀,显得毫无气势。

铃儿冷笑一声:“我当然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你!”说着,铃儿竖起一根手指,戳了戳小倩平坦的胸脯,那个“你”更是说的阴阳怪调。

小倩气的不行,说话的声音也是颤抖的:“什么意思!我们有什么不同,不都是婢女嘛?你有什么了不起!”

“呵呵,当然不同了,我可不是一辈子洗衣服的命。”铃儿说完,又讥笑了起来,气都是从鼻子里出来。

正在这时,张大娘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过来:“吵什么吵!我门口就听见了!”

铃儿的脸一下子从一副冷嘲热讽的嘴脸变成无比的委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杜若在一旁看着心叹,这演技不参加奥斯卡都可惜了。还没等张大娘进屋,就哭哭啼啼地迎了上去。“张大娘,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张大娘一脸不耐地问道:“吵吵闹闹,什么事情?”

还没等小倩说话,铃儿反应迅速抢过回答:“今天衣服洗完了,小倩偏责怪我洗的没有她多。大家都是婢女,要责罚自然是我们张大娘责罚,她一个婢女凭什么在这里耀武扬威!当我们大娘不在吗?”

小倩气的语无伦次:“根本不是这样,铃儿今天一天都在偷懒,衣服都是我和杜若洗的!”

“凭什么这么说,你洗的衣服写你名字了吗?”牙尖嘴利的铃儿又反驳道。

“够了!”张大娘大声呵斥了一声。“轮到你们说话了吗?没大没小!”她恶狠狠地看了三人一眼:“跟你们说,我才不管你们这衣服谁洗的多谁洗的少,只要不给我惹事,我都无所谓。若是出什么纰漏,我也不管是谁做的,你们三个我一起罚!”

很快三人都不说话了。

“明天我再来看,若是还是这样不懂规矩,你们都不要吃饭了!”张大娘留下一句,便离开了。

小倩无比委屈,但是铃儿却颇为自得。她继续如昨天一般,自顾自上床睡了。

小倩眼睛通红,就要哭了,拉了拉杜若的袖子:“小若,我们怎么办呀,这么多活根本两个人做不完。”

“放心,我自有办法。”

005 夫唯不争却也争

这日清晨,同昨日一样,张大娘天还没亮就提了个藤条来到后院杜若她们院子。

初晨的微光洒在天地间,周遭还是朦朦胧胧。一个壮实的身影走进了安静的怜香苑。还未进门,张大娘就已经撸好了袖子,准备将那几个姑娘打起床。

一进门,只见已经搭起了竹竿,洗好的衣服在上面整齐晾晒着。穿着灰色下等侍女服饰的杜若和小倩正在将晒干的衣服收好折叠。张大娘是做好准备打人的架势的,结果一看,却没什么好责备。有些傻眼。转瞬又想到,似乎未看到铃儿。

张大娘依然板着脸:“怎么没看到铃儿?”

杜若十分乖巧地回答道:“回大娘,铃儿姐姐还在屋里睡觉。”

张大娘听完眼睛一亮,提着藤条就往屋内去。没一会儿,屋内就传出“啊哟!”一声惨叫。

张大娘还边打边说:“叫你还不起床!叫你还不起床!昨天小倩说你偷懒我还不信,今日看果真是个懒骨头。看我不打烂你的皮!”

屋内顿时惨叫连连。“大娘饶命!大娘饶命啊!”

小倩捂着嘴偷笑:“她也有今天!”

杜若对她微微一笑。她算到今天张大娘还会来找她们的茬,天不亮就将小倩叫起,故意轻手轻脚,不吵醒铃儿。像铃儿这种,善于诡辩的人,不抓个现行是治不了她的。要不然,还如昨天一般,被她狡辩过去。专心致志做好自己事情,就能让高下立判。“这叫做: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什么争不争的,我不懂,只知道小若最聪明了。”小倩这一天心情也好了很多。

“还不快去干活!”里面张大娘大声叫道。

不一会儿,蓬头垢面的铃儿飞也似地逃了出来。衣衫也穿的不甚整洁。看到杜若和小倩,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赶快找了个盆开始搓衣服。

张大娘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一大早就找了个机会涨涨威风,她甚是满意。“你们几个,谁给我偷懒,我让她好看!”

“是,大娘。”杜若和小倩乖巧的回答。

铃儿还在摸着被打的伤口,听杜若小倩回答,也赶紧加了句:“是,大娘。”

张大娘满意地离开了。张大娘一走,铃儿就“砰”的一声将木盆落在地上,气势汹汹地来找杜若和小倩算账。

“你们两个!为什么早上不叫醒我!?”铃儿没有梳洗,头发乱糟糟的,远没有之前精心打扮时漂亮,眼里都是凶狠之色。

小倩有点怕她,杜若坦然相对:“昨日不是说,我们不是一类人嘛。我们铃儿姐姐怎么会是一辈子洗衣服的命呢?我们可不敢打扰铃儿姐姐好梦啊。”

铃儿被说的不知如何辩驳,气急败坏地跺着脚:“你,你,你给我等着!”

小倩有杜若撑腰,胆子也大了一些,躲在杜若身后探出个头,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等着就等着。”杜若也微笑了起来。这个本来胆小怕事的小姑娘跟着自己,已经越来越活泼了。

铃儿看两人已经抱了团,多说无益。哼了一声,扭头去做其他事了。

铃儿今早被张大娘这般教训了一下,不敢再如昨日那般张扬地偷懒了。但是还是能不做的就绝不做,动作也比杜若和小倩比慢了很多。

今日三个人洗衣服,果然快了很多。大概下午已经将衣服洗好。杜若叫上小倩一起将洗好的衣服送与各房。

铃儿搬了个凳子坐在院子里,一副动也不想动的样子,一边用手锤着胳膊:“送衣服两个人就够了,你们去吧。”

杜若没说什么就拉着小倩走了,小倩还想和铃儿理论两句,也没了机会。

“刚你怎么不让我和她理论呀?”小倩不明白,十分不甘地问杜若。

杜若抱着叠好的衣服和小倩并排走着:“首先呢,你和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人理论一点用也没有,不过是浪费时间;第二呢,我们还有其他事要做,她跟着不方便。”一边说一边笑着和她使了个眼神。

小倩消化了下杜若说的,思索片刻就立刻被吊起了胃口:“要去做什么事啊?我就知道小若最聪明了!”

“你跟着我就好了。可别走丢咯。”

杜若的记忆力极佳,过目即可不忘。那日随张大娘从前门走,就已经记住了各个院子的名字和位置,也知道如何才能走到。

她们先去了最近的下人们住的院子。

下人们的院子是最近的,都在后院的最里面。因为离后门最近,方便进出。

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皂荚树和一架紫藤。一走进院子,就看到一个壮硕的男子在劈柴,披好的柴垒在旁边,已经有一个小山形状。这男子大约二十出头,也着灰色的低等下人的服饰,灰色的头巾包着头,已是满头大汗。袖子高高卷起。皮肤黝黑,闪着光泽。斧子挥动如风,一声一声,木头应声两半。举起,对准,挥动,下落。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杜若走进来这期间,已经十几下完成。一定是劈柴的老手了。

“这位大哥,怎么称呼?”杜若落落大方地进来,向男子打招呼。

男子看杜若何小倩眼生,但见二人也穿着灰色的怜香苑衣服,想是刚买进来的女孩:“哦,我是濮毅,两位小妹是新来的吧。”男子一对粗眉斜插入鬓,一双杏眼透着坚毅,笑起来又很有感染力。

“哦,我知道,你是濮柔的哥哥吧。”

杜若一下就说出了他的身份。濮毅有些诧异,不由得问道:“你认识我家阿柔?”其实不仅是他们濮氏兄妹,杜若仅仅通过只言片语和一面之缘就将怜香苑的众人记住。今天又借着送衣服的由头,一个个将脸认清楚。也让大家认识自己。

“嗯,昨天濮柔来送衣服,就有说帮大哥也一起送来了。”杜若笑着回答他,然后将洗好的衣服交到濮毅手上。

“真是谢谢了!啊呀,你看我这脑子,还没问,两位小妹叫什么呢?”濮毅尴尬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感觉很阳光。

小倩从杜若的后面跳出来,她刚才还在为杜若怎么不知不觉就记住这么多东西而感叹,突然被问到名字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了:“我是小倩,这个是我的好姐妹杜若。以后多多关照啊。”小倩今日头上扎两个总角,笑起来露出两个虎牙,天真烂漫。

“好的好的,这是自然。”濮毅好脾气的说道,憨厚地笑着。

杜若发现,濮毅劈的柴堆了整个院子,完全够怜香苑每个院子用了。可濮毅还在一刻不停地劈更多。

“濮大哥,这满满一院子的柴都是给怜香苑各院用的吗?”杜若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濮毅露出了一丝无奈,叹了口气:“诶,院子里的只需一半就可供怜香苑几日的用度了。这剩下的,都是要卖出去换银子的。我那小妹今年十五了。若还是不能被三坊选中,怕是一辈子也出不了头。但是要过了今年的采选,肯定少不了各处打点。”

小倩本就好奇心重,听濮毅这样说连忙问道:“濮大哥,采选是什么,有这么重要?”

“当然重要了。被林姑姑买进来的奴隶可多了,但是真正能当伶人的可不多。你看我们怜香苑大约一百五十来个人,只有三四十是伶人,其他的都是些下人。只有当了伶人才算出头。”

杜若早就想到这点了,她们几个女孩被买了进来,不是直接就能当伶人,而是先从婢女做起,再通过选拔才可。

杜若也有了兴趣:“那怎样才能参加采选呢,需要什么资格吗?”

濮毅请杜若和小倩在紫藤花架的下面坐下,下面有个小藤桌,加三个木凳子。濮毅慢慢介绍起来:“怜香苑的男仆倒没什么。但婢女却分三等。三等呢都是做粗活累活;二等呢就可进三坊其中一坊,但还是服侍各位主子做些粗浅的事情;一等婢女的话,会要负责斟茶递水、刺绣缝补这些活。等做到一等婢女了,三坊的姑姑也会看其中有资质的指点一二。采选的目的就是来为所有的婢女评等,然后选择一等婢女中优秀的成为伶人。”

小倩支着手肘撑着脑袋,听的聚精会神:“哦,我明白了,也就是说我们要从三等侍女,升到二等侍女,从二等婢女升到一等婢女,从一等婢女才成为伶人。对吗?”小倩边说边摇头晃脑,和说绕口令一般。

濮毅被她的样子逗乐了:“哈哈,说的没错,就是这样。”

“那采选评等的考官是谁呢?”杜若见濮毅愿意分享,便继续问下去。

“若是三等婢女,一是看张大娘的打分,二是看众院其他人的评价,各占一半。一般有姿色的,三坊都会有心收入自己门下。二等婢女和一等婢女就要统一参加林姑姑出的考试了。考试分为姿色,仪态和才艺三项。分数高的,就会进等。分数低的,还有可能降等呢。”

“那采选一般在什么时候?”杜若又问道。

“在每年的七巧节。也就是两个月的事情了。”

“啊呀,这不没多少天了嘛。我们今年岂不是升不了等了?”一听这个,小倩着急万分,忙拉住杜若的手,求助的看着她。

006 濮毅说采选之事

听完濮毅所说,杜若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倒不是因为时间少的缘故,而是这从三等升到二等,张大娘是必不可少的一关。想是在她这里折戟沉沙的就不在少数。那濮柔想是就在她身上吃了不少亏吧。这是个吃人的社会,你若软弱,别人就会欺到你的头上。如果一直都成不了有用的人,就永远都是被别人左右着命运。而一个奴隶,又有什么好下场。

小倩看杜若不发一言,也有些丧气。但杜若脑子里已经开始谋划了。

“那,濮大哥,你准备这些银子,要去打点谁啊?”杜若眼里的思绪一闪而过,又恢复到了单纯的模样。

“自然是那张大娘,她若是嫌打点的少了,肯定是过不了的。我家濮柔,已经被耽搁三年了。今年,我没日没夜地劈柴,想是应该足够了。”

“那要打点多少才够啊?”小倩已经有些着急了,她们现在身无分文,靠着每个月的例银也不知道要存到什么时候。

“诶,这个还真说不准。去年我们给了她二十两,可照样没过。听人说,她有个账本,每日都将那些打点的钱写下。名字,数额都一一记下,谁打点的多就能过,谁打点的少就没门了。”

“二十两!”小倩和杜若都惊讶的合不拢嘴,完全可以塞下一个拳头。“这也太多了!我一年的例银还没这么多呢。”

这张大娘靠这采选应是收了不少贿赂,实在是太贪心了。杜若也不由的义愤填膺。

杜若起身,将小倩拉起:“濮大哥,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么多。我们还要去其他院子,就不多留了。”

濮毅也笑着和她们道别。继续一刻不停地劈柴。

刚离去不久,一个十五岁的女孩进了屋。

“阿柔,你回来啦。”濮毅看到妹妹回来,眼里含着喜悦。

濮柔中等身材。身量苗条。鹅蛋脸上一对水汪汪的杏眼和濮毅很像。一双细长的柳叶眉越发衬的她温柔如水,人如其名。她也穿着三等婢女的灰色衣裙。濮柔的工作是厨房帮工。她既要负责洗菜择菜,也要负责洗碗洗锅。主子们晚饭结束,她收拾好碗筷洗干净后便赶忙回来。因为她的哥哥也在等她回来吃饭。怜香苑的下人是不和主子们一块吃饭的。

濮毅将准备好的菜饭端来,摆在了紫藤花架旁的藤桌上。两人各坐了一个板凳。

今日濮柔颇为沉默,眼睛红红的似是哭过。

濮毅为脸色阴沉的濮柔夹了一口菜,问道:“阿柔今天怎么了?似是受了什么委屈?”

阿柔低着头也不言语,竟默默流下泪来。濮毅最是心疼自己这个妹妹,因为这是他唯一的亲人。看到她这样,又心疼又着急。“阿柔,到底出什么事了,快告诉哥哥。别不说话呀。”

“哥哥,我们今年别去采选了。”

“这怎么行!哥哥我可以一辈子劈柴,但我怎么能让你洗一辈子碗呢。”濮毅坚定的看着濮柔,十分不解她为什么这样说。

濮柔头低的更低了,眼泪啪嗒啪嗒打在手背上:“今天张大娘叫住我,问我什么时候交打点费。”

濮毅宽慰她道:“我当是什么事。不是说了宽限几天吗,我这几天就将这些柴卖了,保证送过去。”

可濮柔听完却摇起了头,哭的更加伤心:“可是我今天看到,一个刚来的叫铃儿的姑娘,送过去一块玉佩。那玉佩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一个刚进来的姑娘就这样了,我岂不是没戏了。我们也别花这冤枉钱了。张大娘这只出不进的,我们打了水漂的钱就再也回不来了。你可是没日没夜的干呀。况且,大哥现在也十八了,连娶媳妇的钱都给我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怎么对得起我们死去的爹娘!”说完,濮柔泪如雨下h

濮毅看着梨花带雨的妹妹,也越发为难了。心想,这铃儿到底是什么来头,明日可要向杜若她们打听打听。

杜若二人离开濮家兄妹那里,却没有立刻往下一个院子去。杜若拉着小倩去了后门。并且在进出后门的一处小假山后藏了起来。

“小若,我们干嘛躲在这里?”小倩不解地问道。

“嘘,别出声。应该时间差不多了。”

过了片刻果然见一灰色身影从后院鬼鬼祟祟过来。

原来是铃儿!

“她怎么在这里!?”小倩不无惊讶地问道。

“嘘,别出声。我们跟过去看看。”

铃儿轻巧地从后门出了去。一路往大街去。似乎已经是熟门熟路。她们在的地方是梁国的都城,是为梁都,繁华天下无双。街上商铺鳞次栉比,行人比肩接踵。杜若和小倩身材瘦小,不难隐蔽。

这还是杜若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的街上。街上叫卖的小贩推着各色货架,也有摆各种摊位的。街旁也有各种酒家商铺,好不热闹。小倩很快被各种新奇的东西吸引。杜若怕她走丢,或是又被拐走,紧紧拉着她。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铃儿走进了一条小巷。

杜若让小倩在巷口等着她,不要乱跑。小倩乖乖地点点头。杜若轻手轻脚地跟了过去。

这是要去见谁?要这般隐蔽。铃儿本不太像一般的奴隶。现在看来,有更多的秘密了。

不一会,一男子与铃儿接头。男子着一身黄衫,带了一宽大斗笠。胸前抱了柄长刀,黑漆刀鞘。两人的站位正好是男子背对着杜若,无法看到正脸。

“丫头。近日可好?”听声音年纪并不十分大,估约二十多岁。声音懒散,一副混混的感觉。

“好个屁,你看我这身上!”铃儿语气里都是怒气,又含了丝撒娇。说着,“唰”一下将袖子拉开,露出里面的伤痕。正是今早被杜若算计到,让张大娘给打的。

“哟,谁敢惹我们的铃儿?”男子并没有太多的担心,反而是开玩笑的口吻。

“哼,我一定找个机会弄死她!”铃儿咬牙切齿道。

“这也是你自己选的,怪不得别人。小丫头,快说,找我何事?”

“二叔,你看你现在是爷跟前的红人,人前人后都叫你朱二爷。现在在梁都,谁不认识你。”铃儿说的夸张,她那二叔倒也受用。

“首先,你可千万别叫我二叔,显老。朱二爷还是免了,我就是一莽夫,受不起。有事说事啊,别拍马屁。”朱老二伸了个懒腰,双手抱头,往旁边的墙上靠了过去。益发显得玩世不恭。一副“你接着说的”的神情。

“那好吧,朱秀,你侄女不过是想混进怜香苑当个伶人,却刚开始就吃了憋。你看看我这被打的,这手给泡的。这几日我能当的都当了,你若不帮我,我可真只能当一辈子洗衣服的婢女了。你忍心我一辈子出不了头在那个地方老死吗?”铃儿的二叔叫朱秀。两人似乎关系不错,铃儿和他说话,并没有那种对长辈说话的恭敬。有些没大没小。

“嘿,小丫头,和我哭穷。平日可没少让你占便宜。”斗笠下的面孔微向上抬了些,正好露出有些胡茬的下巴。薄薄的嘴唇弯出一个戏谑的笑容。

“朱秀,我那没出息的爹死的早,能倚靠的可就只有你了。”铃儿说的有些可怜兮兮,让人不忍拒绝。

杜若听来,就知道铃儿很聪明。她先是夸赞朱秀的能力,让他被捧的轻飘飘的;然后开始卖惨,引发听者的同情;再拉上她死去的爹和唯一的亲人这一杀手锏。估计朱秀是不帮不行了。

果然没一会,朱秀将枕在脑后的双手解开,又抱回胸前:“你这小丫头,就会骗骗老子的钱。诺,这些拿去,大概五十两。”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钱袋丢给了铃儿。

铃儿灿然一笑:“嘿嘿,谢啦,朱秀。”一边道谢,一边打开看了看。确实是五十两。

杜若看差不多了,安全起见,先悄悄离开。叫上了门口的小倩,赶快赶回怜香苑了。

路上小倩好奇的问:“小若,她去干嘛啦?”

杜若摇摇头,她似乎还有不明白的地方,但还是回答了她:“她在筹钱,应该对采选势在必得。”

007 铃儿见神秘之人

杜若和小倩回去的时候还未到傍晚。这一场跟踪,不过一个小时的时间。

杜若终于大概知道了铃儿的身份。她,确实不是奴隶。她有一个叔叔,看上去似乎是江湖上的人,叫做朱秀,在梁都应该有些身份。铃儿应该志在成为伶人,所以假装奴隶,被刘主管当作被拐的女孩卖来怜香苑。杜若心想,如果铃儿不用那么跋扈,其实不用与她作对。想通了这一层,杜若打算将注意力更多放到张大娘身上。因为采选是绕不过她的,而小倩和自己在经济实力方面又是毫无优势的。

她和小倩继续将剩下的衣服送到各院。下人院的都还算和善,杜若也一一认识了厨房、洒扫、花匠和木工。

越往前走,房屋和装饰就越繁华漂亮。二人先去了人最多的舞坊。

舞坊的粉墙黛瓦将里面都围了起来,只露出几角华丽的飞檐。里面传来阵阵鼓声,此是用来跳舞打节奏。偶尔传来几声女子们娇笑嬉闹的声音。空气中有隆重的胭脂香粉味道。

杜若和小倩两人正要进舞坊的门,却被一粉衣婢女拦住。粉衣是中等婢女的服饰。这婢女梳着垂髻,带对绿玉耳环。一双丹凤眼带着凌厉。大约十五六岁年纪。见杜若二人过来,斜倚在门上,伸出一只胳膊将她们拦住。

“谁允许你们进来的?”这婢女比杜若她们高出一个头,从上而下斜睨着。

“这位姐姐,我是后院的杜若,我们是来送洗好的衣服的。”杜若对她微微一笑,伸手不打笑脸人吧。

粉衣婢女正眼也不瞧她们一下,语气里满是不屑:“哦,交给我吧,你们可以走了。”声音轻飘飘,似是都从鼻子发出。

杜若依然微笑着:“好的,那麻烦姐姐了。”说着,将衣物递了过去。小倩也依葫芦画瓢,照做了。

杜若也不多做停留,迅速带着小倩往下一个目的地。

二人走远一点,小倩生气地说:“不过一个中等婢女就这样看不起人,眼睛都要长在脑门上了。”

杜若也没怎么生气。上一世是孤儿的时候,就看过各种白眼和奚落。今日这样的情形,已经对她来说不是什么。

舞坊现在在怜香苑的地位如日中天。大家都为了进舞坊挤破头。一旦进去了,身份地位立马就不同了。像杜若和小倩这种低等婢女,自然不放在眼里。就算是同等的婢女,另两坊的,她们也是看不上的。

很快,她们到了歌坊。

如今歌坊的生意,仅此于舞坊。和舞坊相比,人也少一些,但是里面也颇为热闹。很多姑娘都在唱歌学曲。

一靠近歌坊,小倩就兴奋的两眼放光。

“小若,你说,我要是能进歌坊该多好啊。”小倩一边走,一边幻想着若是进了歌坊该是怎样的。脑子里已经浮现了一副画面。穿着华丽衣裙的自己,站在台上,唱着一首动听的歌。台下的人如痴如醉,一曲唱罢掌声雷动。观众里有一帅气男子向她走来。小倩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傻站着干嘛,快走了。”杜若在小倩白日做梦时,已经将衣物交给歌坊的婢女了,实在看不下去她的花痴行为。歌坊婢女虽也不算太热情,但还算客气。小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杜若拉去下一个地方。

下一站是琴坊。二人经过一条巷道,两侧的墙上都是碧绿碧绿的爬山虎,有着旺盛的生命力。青砖路上有些青青的小草冒出,应是因为这里没有其他两坊进出的人多。路边叫不出名的粉色小花,风传来淡淡的香气。正是初夏傍晚,空气里含着些湿润的味道。隐隐有丝竹管弦之声传来。

一扇朱红色的垂花门虚掩着。小倩上前,手握着铜环,敲了两下。

“有人吗?”却并没有人答复。回头看了下杜若。

杜若也走近了些,果然发现并没有人在左近。于是便踏了进去。

刚一进门,便见一方形汉白玉影壁,上面刻的是几株歪歪斜斜的竹子。往里绕过,便见一半圆形精巧门洞。穿过了门洞,便看到面前是一方形的池塘,池塘正中有一座造型奇绝的假山,池塘两边是对称的抄手游廊。游廊侧的镂空窗户有梅兰竹菊四型,可见芭蕉、青竹等一类风雅植物。再往里走,池塘的水引成小溪,顺着小溪旁的小径走,便看到一花厅般的建筑。上书“妙音”二字。这花厅的帷幔也用的是绿色,益发衬的清雅幽静。

花厅门口的廊上斜倚了个粉衣女子,也是中等婢女打扮。正在将手里的馒头一点点撕下来喂面前的一笼鹦鹉。女孩大约十岁,梳了一坠马髻。发髻的下面垂了一翡翠挂珠。双耳上是两点绿玉耳环。唇红齿白,天真烂漫。一边喂,一边用竹签去逗那鹦鹉。

杜若她们走进,这粉衣女子也没有发觉。杜若出声问道:“这位姐姐。”

粉衣女子一惊,回过头来。只见她瓜子小脸上未施粉黛就已经光彩照人,皮肤晶莹剔透,鼻子玲珑小巧,朱唇如樱桃点缀。最妙的是一双眼,不算很大,却狡黠可爱。乍一眼看,不算惊艳,却越看越有灵气。

“咦,你们谁啊,怎么进来的?”说话时还带着十岁孩子的稚嫩,但又有些小大人的味道。

“这位姐姐好,我是后院的杜若,这是小倩和我一起的。我们过来送洗好的衣服。但是刚看门口没有人,所以就擅作主张进来了。”杜若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粉衣女孩收回逗鸟的竹签,在手上转了个圈。然后将剩下的半个馒头塞到嘴里,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走近杜若她们,上下打量了两人。微弯下腰,将视线与杜若同高。“杜若和小倩,是吧?你们两个,若是碰到琴坊的其他人,千万别说我在偷懒没有练琴哦。”

刚说完,笼里的鹦鹉扑腾了两下翅膀,叫了起来:“小善偷懒!小善偷懒!”

粉衣女孩急的直跺脚:“你个蠢鸟,太忘恩负义了!亏我还喂你吃的!”

小倩实在忍不住,捂着嘴巴在后面偷笑。杜若也不由地微笑起来。这个小善,太可爱了。

小善回过头看到两人在笑她,更加生气:“你们两个,快随我将衣服放起来,别笑了!”又摆起了小大人的气势,在之前带路。

“对了,我叫罗小善。以后过来我们琴坊送衣服,直接进来找我就好。我们琴坊就这么几个人,都出去接活了,只有我一个中等婢女。没人看门的。”

游廊两旁的风景如工笔丹青,布局错落有致也有不少名贵花草,但却缺人打理。琴坊所有的帷幔都是绿色轻雾纱。琴坊之前的繁华和琴坊坊主的品味可见一斑。杜若心里觉得奇怪,其他两坊,都人员众多,为何这琴坊连婢女也只有一个呢?不由的问出来:“小善姐姐,为什么琴坊人这么少啊?”

小善在前面走着,叹了口气说到:“哎,现在人们哪有心思细细品味琴乐,越发肤浅了。我们生意大不如前。再说,我们坊主收人又极苛刻,不是顶尖的她也看不上。那些她看中的,又全被舞坊和歌坊抢了去。越发没有人了。”说到“顶尖”二字时,罗小善不由的语气里多了丝自豪。

杜若明白了这三坊之争的大概情势。舞坊最为繁荣,歌坊次之,琴坊衰微。

很快,三人将衣物送入到琴坊里面。杜若和小倩准备告辞。临别之际杜若回头对小善粲然一笑:“对了,小善姐姐。最好还是教下那个鹦鹉说些其他什么。”

小善一拍大腿:“多谢提醒!”赶忙跑了回去。

小倩又捂着嘴笑了起来。

008 粉墙黛瓦兴衰替

回到洗衣房的时候,已经是晚上。铃儿也已经回来了。她似乎心情不错。

杜若这一天过的也颇为充实。结交了濮氏兄妹,知道了铃儿的身份,打探了三坊的状况。下面,还需要做的,就是要想办法通过采选,从低等婢女晋升成为中等婢女。该如何去做的,实在是要动动脑筋了。

第二日,杜若一样早早起来,也叫起了小倩和铃儿。不过铃儿却并不怎么领情。她打心眼里看不起二人,也觉得杜若对她来说也是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仍然是处处防备着她。

张大娘也一如昨日,过来看三人活干的如何。但却没什么毛病挑的出来。见没什么要训的,但还是将杜若和小倩叫来跟前。

“你们两个,新来还不太清楚。这婢女也分一二三三等。”

“嗯,我们知道,通过采选才能晋等。”小倩天真烂漫,知道的就藏不住。

“插什么嘴,没大没小!”张大娘作势要打,小倩一溜烟跑到了杜若后面。张大娘不想和她计较,继续说:“既然你们知道采选这事,那我就和你们透个底。我张大娘呢,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的人。你去怜香苑其他人那里打听打听,我张大娘向来还是给人机会的。只要心意表到位了,我不会与你们为难。明白了吗?”

张大娘最近的穿戴益发华贵了。杜若注意到,张大娘今日穿了双藏青色底红黄色绣线刺绣的盘花绣鞋,水蓝色锦缎长裤,裤脚上也绣了牡丹花样。上身穿了件草绿色对襟外褂,上面是同色系但稍浅一些的海棠暗纹。脖子上挂了串成色上佳的白玉珠串带翡翠观音玉佩。左手上的有一红玉镶金手镯,右手上是一雕纹金镯,和耳朵上的金耳环成一副。头上是妇人的中常见的盘桓髻,垂了两串珍珠链,簪了个蛇纹金簪,显得干练利落。

杜若心想,采选将近,张大娘应是收了不少贿赂,赚的盆满钵满吧。但她可不想如别人一般行这贿赂,一是她和小倩确实没有多少银两;二来,杜若也不愿通过这种手段来达成目的。

她对张大娘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大娘,您也知道我和小倩刚来,薪水还没领几次,哪有钱孝敬您。但我和小倩二人一定尽心尽力做事,保证让大娘满意。”

张大娘立刻翻了个白眼。“滚去干活吧,看你们也没什么出息。”

杜若立刻拉着小倩走了,在这种利欲熏心的人面前,她一刻也不想呆。但她们没有立刻去干活,而是去了濮氏兄妹的院子。

一进门,杜若就热情的打招呼:“濮大哥,今天忙吗?”

濮毅正抗了一捆柴,似要打算出门。“嘿,还行,这不出去将柴卖了。”

杜若连忙拉住濮毅:“大哥先不忙着走,帮我摘些皂荚下来。”

濮毅一脸茫然:“皂荚是什么?”

小倩也似乎完全不知道的样子。

杜若指了指院子里的树。这个世界上的人难道不把这种书叫皂荚树吗?

濮毅恍然大悟:“哦,原来你是说长豆树啊。好呀,你等我下。”濮毅很好,一展胳膊,就够到很多。不一会,就帮她们摘了一小篓。摘完后,拍拍手上的灰:“嗳,杜如啊,你要这长豆做什么呀?”

杜若神秘一笑:“用来洗衣服啊。”

“什么?!”濮毅和小倩都惊讶不已。“这长豆还能洗衣服?”

“是啊,我们先回去了,你也忙吧。谢谢你啊!”杜若捧起装皂荚的篓子,和小倩一起回去了。

杜若从小和奶奶一起长大,就看到过她将整只皂角从树上摘下来,然后去掉里面的颗粒切成小块,放到水里煮就可煮出浓浓的皂荚水。奶奶认真的模样和慈祥的面孔,然杜若泛起了微笑。心里暖暖的,却又有些失落。

她默默的按照奶奶的方法,也煮出了皂荚水。然后用皂荚水洗衣服。

小倩在后面跟着学,一边是好奇,一边佩服:“小若,你怎么知道可以用长豆煮的水洗衣服的呀?”

混着皂荚水洗衣,可打出泡沫,轻松就可将衣服洗干净。杜若手里的动作不慢,但还沉浸在回忆里,过了一回才回答道:“在我家乡,人们很早就会这样洗衣服的,我也是和古人学的。”

小倩点点头:“小若家乡的古人真厉害。”

铃儿今天又乘机溜走。不过由于杜若用了新的法子洗衣,洗衣服的效率大大提高。

自此之后,各坊和后院的其他几屋都对洗衣房的工作大加赞赏。衣服不但洗的干净,还有淡淡的清香。杜若和小倩每日都会去送洗好晾晒干的衣物。杜若又聪明嘴甜做事妥帖。现在怜香苑各处都知道有个杜若是个靠谱能干的姑娘。

又过了几日。杜若设了分门别类的方式。将衣物按大小,颜色,布料区分。不同的衣物,洗涤的方式会区别对待。不同颜色也不会串色。各院和坊益发觉得这小姑娘不一般。

又几日,杜若和小倩送衣服来到林姑姑的绘心居。还未走到,就见一粉衣二等婢女站在门口,看着二人走进。

“小若、小倩,你们来啦。”粉衣女子似是等着她们,看上去颇为稳重但却牵强地做出笑意盈盈的样子。

“翠烟姐姐,这是今日的衣物。都叠好了,我陪你送进去?”杜若客气地向翠烟打招呼。她有些纳闷。作为绘心居的婢女,翠烟自持与一般二等婢女不同,平时也不甚与杜若她们说话。今日不知为何,却等在这里,似乎还想套近乎的样子。

“你们随我来吧。”翠烟在前面带路,将二人领了进去。

这还是杜若和小倩第一次进绘心居,平时在门口就已经将衣物交接了。

009 拒交贿赂气节存

绘心居不大,但布局非常巧妙。卧室,书房,客厅三间如心字的三个点,一条曲形游廊将三个建筑串起。若能从空中俯瞰,正好是一个草书的“心”字。穿廊走径,柳暗花明,近借了天香楼的景,远携了云门山的影。横看竖看两相宜。

倏忽间,已到了卧室门口。卧室青帐上绣的是芙蓉。隐约见里间雅致不俗,陈年的木樨香散出,闻久便有些昏昏欲睡。杜若和小倩站在廊下等着,翠烟将衣服送了进去。

不一会儿,翠烟打门帘出来。

“本来今日若无其他事,就可让妹妹们早些回去。可姑姑不知为何,有些事怕是想问问妹妹们。你们随我过去。等下见到林姑姑,要记得行礼。问你们话,你们如实回答就好。其他不相干的话,不要多说。东西也不要乱碰。”

翠烟语气不似有恶意,倒颇为客气。杜若心里稍安定了些。这翠烟随年纪轻轻,但是行事老成,稳重不亚于一些年轻婆子。她认真地听着,点头答应了个:“是,谢谢翠烟姐姐提醒。”小倩有些紧张的说不出话。

从“心”字最左边的点,走了条小径,两边翠竹掩映,一步一景。忽然前方豁然开朗,便看到了林姑姑的书房。书房前上书“听雨轩”三个行书字。书房的后面,见一莲花池。池内几株芦苇,半池莲花,几条锦鲤怡然自得。“听雨轩”的侧面是一株老树,几把芭蕉,皆绿绿葱葱。轩的四面没有墙,都是对开的雕花镂空木门,上面嵌了透明的玉石可供阳光穿透。天气似今日这般晴好,便四面门都打开,里面是细腻轻薄的纱帘,可遮挡蚊虫。

翠烟在门口轻问了一声:“红袖姐姐?”。很快一个紫衣绿裙的少女掀开门帘出来。这应是一等婢女。一等婢女的衣服并非统一,可按自己的来。

红袖简单问了翠烟几句,对杜若她们说:“进来吧。”

四人挨个进入了听雨轩中。只见一进门的壁上是名家墨宝。壁前的案上置了兽头青铜香炉、白瓷花瓶插新采的花、漆器盘里放着垒好的水果。往里间走,一下通透起来。

左边置一梨花长案琴桌,上摆了张漆面黑釉嵌白玉成兰花纹的七弦琴,后面又一梨花木椅。琴桌边放了盏铜铸半人高立灯,再旁边是一深红木古董架,上面依次摆了瓷器玉石古玩摆件各类。琴桌临着侧面的门,阳光透过纱帘洒落在琴上,琴上的玉纹被黑色的底衬的益发通透。

进门右边又是一珠帘隔断,往里看去,有三排两米高的书架,上摆各类书籍字画,又有青花瓷画桶立于两边。再往里望去,隐约可见一张长案,上有三方大砚,毛笔大大小小若干,笔洗一台。案后一把梨木交椅。墙上也有字画两幅。隔着书架,看不太真切。

轩中正中位置更为空旷。往前看,一副约一丈宽半丈高的刺绣屏风。屏风上绣了副山居归隐图。丘壑错落伴有云遮雾绕,山泉瀑布,小桥流水皆栩栩如生。再有光彩流转,更添如梦似幻之感。屏风后隐约可见一香妃塌,正好对着外面的荷塘。而林姑姑就小憩在香妃塌上。

杜若她们二人在轩中站定,红袖绕过前面屏风,前去知会林姑姑。

杜若心想。这一处听雨轩建的极妙。四处通透,光线充足。确实十分适宜做书房。再加上因临水的缘故,冬暖夏凉。外面的景致也是极佳的。若是在下雨天,躺在这香妃塌上,听着细雨打荷叶之声,必定如一曲天然的交响乐。也只有林江月这样风雅的人才能想到。

红袖不一会就回来了,小声对二人说:“进去吧。”

杜若对红袖点头微笑致谢。小倩也跟着说声谢谢,说完后蹑手蹑脚跟在杜若后面。

绕过屏风,便见到侧躺在香妃塌上的林江月。林江月长发只梳了个简单发髻,脑后别了个白玉吊珠顶夹。一头青丝及腰,散落在背后。隐约见一段凝脂的玉颈。耳上带的也是吊珠白玉耳环。一身淡紫色轻纱长裙,内里是素白色里衣。皓腕上是一只白玉镯子,手上带了只白玉扳指。手捧一卷书,另一手撑在头上卧着。仿若谪仙。

见二人进来,林江月放下手上的书卷,微坐正些。林江月明眸皓齿,丰肌玉骨,眼波流转便让人心笙荡漾。

“杜若,小倩,过来坐吧。”林姑姑一挥衣袖,坐正身姿,玉手轻抬。只小小动作就有万种风流。

红袖和翠烟搬来两个瓷凳。

杜若和小倩行礼坐下。

杜若不知林姑姑叫她们来所为何事,心里有些打鼓,更别提还只有八岁的小倩。小倩紧张地交握着双手,低着头不敢抬起,只悄悄地拿眼睛偷瞄杜若。

林江月笑着看着二人。一个淡定从容,表情严肃;一个单纯无邪,小家碧玉。

“和二位上次见面之后,竟已有一个月了。这次叫你们来,不为了什么。只是想,’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我虽经营怜香苑多年,上上下下角角落落我都熟悉,但是若论好或是不好。有时候还是外人来看,会比较清楚。你们二位,是新来,但也呆了一段时间,有些了解。不妨分享分享?”

小倩心思单纯,原以为是自己和杜若可能犯了什么错处,林姑姑来找她们算账。听完这些,放下心来,挠了挠头倒开始认真思索起来。可想到的自然是可恶的铃儿和贪婪的张大娘。正在寻思是该说还是不该说时。杜若说话了。

杜若眼眸低垂,只片刻便又抬起,看不出惧色:“谢谢姑姑关心。我和小倩在怜香苑时间不长,恐只有些粗浅认识,若姑姑不弃,我也就大胆说两句吧。”

此时,翠烟和红袖也垂手站在后边。二人听杜若如此说,互相对看了一眼。还是第一次有新来的婢女这么从容在面前林姑姑应对。不由都一惊,也对杜若后面要说的话充满好奇。

杜若接着说:“我和小倩刚来怜香苑没几天,就知道了采选。我觉得,这是一个极妙的办法。”

林姑姑也被勾起了兴趣,问道:“哦?那你说说秒在什么地方?”

“林姑姑每年只需收一些有资质的女孩如怜香苑,然后通过采选来做进一步筛选。我们这些婢女也可以通过一步步晋升实现地位和待遇的上升。好处在于,第一:姑姑将会有更多的时间来观察和判断如何用人,减少了错误的损失;第二:区分一二三等,可以让低等的婢女知道自己和高等的差距在哪里;第三:不同级别学习和锻炼不同的技能,循序渐进;第四:每个婢女都有自己奋斗的目标,而不是迷茫没有方向。但这采选好虽好,却也有不足。”

林姑姑听得认真,这采选确是是她设计,这些年也用这办法培养了不少亲信和出色伶人。新来的婢女,无一人能像杜若这般说出这些话来。不由得高看了杜若一些,又坐正了一点。小倩听到自己的伙伴这样对答如流,也觉得自豪起来。站着的红袖和翠烟心惊,这杜若真是不一般,能说出这些。而且似乎还要说不足,胆子真大。

林姑姑对杜若点头示意,让她继续说。杜若也得到鼓励:“这不足就是,采选的唯一标准便是适不适合当伶人,若不适合就不能晋等。标准太过单一。而且姐妹大家各有自己的才能,完全也可以有各种不同的发展,不应只有晋等当伶人一条出路。”

小倩本以为杜若会说说采选中张大娘收授贿赂的事情,没想到杜若却说到更深一层,对杜若的佩服更深。

林姑姑听完若有所思,接过红袖递来的茶水,轻抿了一口放在一边。带扳指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子。过了一会,嘴角轻起,眼里流露出赞赏之色。“杜若你说的不错,不该只有当伶人一种出路。我见你将这洗衣房短短时间就打理的不错,你可有什么想法?”

杜若仍然不卑不亢:“我觉得,怜香苑可以用两套体系。”

刚说完,红袖和翠烟就不可思议的窃窃私语起来。“两套体系?”“这可闻所未闻。”

小倩觉得她的这个小姐妹,一直聪明异常,行事又极有魄力。但这次却也为她捏把汗。

第十章 崭露才华

“对,两套体系!伶人采选体系仍然是主流。而另一套体系是职能部门体系。”杜若看了看大家,林江月很有兴致,而其他三人都有些似信非信。她继续说:“职能部门便是指那些帮助怜香苑正常运营的部门,包括厨房、洗衣房、洒扫房、制衣房、花匠房等。每房都可设一名主管。然后根据每年的所有人的打分来判定各房表现。这样那些没办法做伶人的,也有了目标,也会更好的为怜香苑三坊服务。”杜若侃侃而谈,双眼神采奕奕,丝毫没有一个八岁孩子的胆怯。杜若自然知道,张大娘是前路的绊脚石。但杜若也知道,若是单单解决张大娘,还会冒出什么李大娘、王大娘,若不解决根本依然是不行的。需要从本质上改变游戏规则,她们才有机会。而且,获益的不仅仅是她,像濮氏兄妹这样的三等下人也将会有出头之日。

“好主意!”林江月的语气里充满了喜悦,她站起身走到杜若身边。林江月身姿欣长,小小的杜若她们才到她的腰际。她弯下腰,贴近杜若她们。

杜若面色不改,但小倩已经害羞地低下头去。

“杜若,你说的这些对我很有毗益。这样,想要什么赏赐?”林江月微笑着问她。

杜若想了一下,认真地说:“那,姑姑。我可不可以以后来向你借书?”

小倩听到恨不得一口血吐出来。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也可以要个晋等之类的赏赐啊,借书是什么鬼!

林江月笑的益发玩味,这个小姑娘有些意思:“自然可以,你等下就去书架那边找找有什么想看的书,看完再过来借。我会嘱咐红袖帮你开门的。”

杜若喜上眉梢,立刻向林姑姑行礼:“谢姑姑!”

“你们去吧,我还有其他事情。”林姑姑招呼了红袖和翠烟,二人将杜若她们送了出去,临走时杜若挑了三本书带了回去。

自杜若她们离去后,林江月召集了三位坊主商议此事。都认为有百益而无一害,只是需要循序渐进。很快,怜香苑就要出现很多新的变化。

林江月是极聪明的人,能想出采选这方法的,本就不是普通人。只需杜若稍稍一启发,她就知道该如何实施。

林江月做的第一个改变,很快就颁布了。

这日天气晴好,风和日丽。杜若洗衣房的工作越来越顺手了,上午就完成了工作,打算休息一下,再将晒好的衣物送到各房。

夏日正午阳光强烈,杜若躲在自己院子的廊下阴凉处,捧了本从林姑姑那里借来的书。蓝色的线装本,倒是颇为老旧。但杜若一点也不嫌弃,津津有味地看着。书的封面上写着《九州异闻录》五个字。

上面说:杜若所在的国家叫梁国,原先与梁国对立的国家叫楚国。这两国本都很强大,由于楚国内乱,梁国乘虚而入,将楚国灭亡。这两国四周有五个小国,现在梁国一家独大。北方的四个国家-梁、宛、夷、赤,本并不属于这片土地。楚、雀灵和潮才是这里的原主人。而楚,更是天下文化之正宗。传说,这片土地的神是一个似龙非龙似鸟非鸟的兽,名叫苍鸱。

苍鸱可知万物,通晓古今,与日月同辉,与天地同寿。

正看着,小倩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小若,大新闻!”还未见到小倩的身影,在院门外就听到了她的喊声。很快,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门外跑进。雪白的小脸,因为一路快跑,涨的通红。额头上隐着汗珠,在阳光下看闪着晶莹的光。

“什么大新闻,看把你急的。”杜若放下书,笑着看她。

小倩停在杜若身前,弯着腰,手撑着膝盖。用袖子抹了下额头上的汗水。大口大口喘着气。等气顺了,接着说道:“大新闻!现在大家都在天香楼集合,林姑姑说要建花名册,说是要立规矩呢。”

杜若不慌不忙,抖了抖衣服,站了起来:“看你这慌里慌张的样子,建名册立规矩是好事,我们去吧。”说着携着小倩一同出去了。小倩本来觉得这是个大事,但听杜若这么一说倒也觉得没什么,也整了整衣服,随杜若去了。

还未到天香楼门口,乌压压的人都挤到了门外。各坊各房的人都在。伶人坊主门在里面,下人们等在门外。一时门口闹哄哄,吵吵嚷嚷的,都不知是何情状。不一会,张大娘走了出来。

“大家别叽叽喳喳吵了,来来来,都给我静下来。”一时大家还在吵嚷,张大娘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她又喊了几声,终于停了下来。“大家都给我听好了,库房、账房的给我站最前面。厨房、制衣房也站前面来些。洒扫房跟上。柴房、洗衣房、花木房再后面。”

大家跟着张大娘的指示,又慌乱了一阵,但很快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

小倩看到了铃儿也在:“今天又去哪儿偷懒啦?”

铃儿白了她一眼,抱着手没理她。

小倩生气地打算要去理论被杜若赶忙拉住:“张大娘在上面看着呢,别惹事。”小倩不甘地哼了一声,打算以后再找她。

张大娘看大家排好顺序,又接着说:“现在在做三坊的花名册,等下轮到我们,姑姑叫一房进一房,其他房在外面等着。千万别吵啊,若是有人吵闹,别怪我张大娘不讲情面。”

大家都在门口安静的等着,果然没一会,里面传第一批进去的人,是账房。接着,库房、厨房、制衣房也鱼贯而入。又过了一些时间,也轮到了杜若她们进入。

杜若和小倩在门口站的腿酸。小倩看终于到了,不由得兴奋起来。

第十一章 变革初显

洗衣房、柴房和花木房都进去了。在大厅里依次跪好。一进门就见到,天香楼大厅上的正中位子坐的正是林姑姑,旁边站着的是她的四个婢女、其中就有红袖和翠烟。翠烟坐在一个小方桌后,用笔记着什么。林姑姑两边的椅子上坐了三人。第一位,身披华贵金服、里面紫色内衫飘逸妩媚,一只牡丹花样金簪斜插入鬓,粉妆艳丽逼人,双眼顾盼生姿,自有一段风流韵态。此乃舞坊坊主楚彦君。第二位,外着水粉色外衫,里着白色里衣。巴掌小脸精致如雕,眉若刀裁,朱唇娇小。眼波含情,一颦一笑都透着温柔。此乃歌坊坊主姬桃扇。第三位,外着青衫外套,里穿同色系襦裙,眉若秋水,眼神清冷,不食人间烟火。这是琴坊坊主白汀芷。

三位坊主身后站着是坊内伶人和大小婢女。大厅再里面,便是之前进来的其他几房了。

红袖站出一步,朗声问道:“柴房的人站出来。一一报各自名字与翠烟记下。”

张大娘推了一把还在发愣的濮毅。濮毅赶快反应过来,大声说道:“哦,小的是柴房三等下人,叫濮毅。”说完,撞了下旁边的人,示意继续说。紧接着,一个一个也报了名字。

等他们说完,红袖将翠烟面前的簿册拿起,快速检查了遍,然后递给了林姑姑。林姑姑看了一眼,声音透着威严说道:“柴房共有三人。你们三个,一位着管怜香苑舞坊和琴坊,一位负责歌坊和我绘心居,一位负责怜香苑其他各房。柴木用度春秋远不及秋冬,所以从每年六月到十月,各位再一一检修怜香苑各处屋舍,需要修补的到库房支取工具。”

“是,姑姑!”三人一起应着,然后退下,和其他三等下人们站到了一起。

轮到杜若她们这里,也如之前,一个个报了自己所在等级、在何处当差、叫什么名字。

林姑姑又一一说了分工:“杜若,你负责绘心居和舞坊;小倩,你负责歌坊和琴坊;铃儿,你负责其他各房。好了,你们退下吧。”三人也行礼退下了。

听到这样的安排,铃儿心中忿忿不乐,凭什么自己负责这些下人的衣物。但嘴上也不好说什么,只可跟着众人站到一块儿。心想,本以为杜若和张大娘不和,若被张大娘压着,应不会挡自己的道。但今日看来,已经不知不觉得到了上面人的青眼,怕是以后更是一强劲对手。需想个法子将她除掉。

又一会,最后几房也依次进来报了姓名。全程大家敛神屏息,没人敢于刚在在天香楼外那般喧哗。

一切录毕,林江月使了个眼色给红袖。红袖会意,朗声将众人聚集于厅中。一旁的婢女将林江月缓缓搀起。

今日林姑姑着水蓝色长袖外褂,里是天青色印花长衫,淡扫蛾眉略施粉黛就已经极标致。白玉翡翠头饰益发衬得她姿容胜雪,冷艳高洁。

她眼神坚定,看不出喜怒,环视四处。淡淡开口,但声音里又有着让人不可抗拒的威势。“今日多谢各位,各位久等了。原先大家都晓得咱们怜香苑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也是从今日我才知道我们有共一百一十七人。其中伶人有三十四,一等婢女有十六人,二等婢女有二十九人。除了三坊之外,我们有张大娘和后院的诸位,一共也有三十八位。我刚才已经让翠烟录下了所有人的姓名和职责所在,从今以后,每人当有自己该看顾的一块工作。若在自己所负责的事情上出了纰漏,我就只管找对应的人负责。之后,大家分工明确,断然不会出现什么互相推诿分工不均的情况,谁做的好或不好一眼便知,赏罚也有了标准。怜香苑以后还将越来越大,难免人多眼杂。若没有行事标准绝对会如一团乱麻毫无建树。希望诸位同我林江月一起,将怜香苑经营的越来越好。”

在场诸人听完林姑姑所说,全都高兴地鼓掌欢呼。大家交头接耳,纷纷表示林姑姑真是英明。大多数怜香苑的人都是本分的人,但是分工不均难免会有冲突,事有难易难免会有人挑简避烦,做好做坏没有赏罚自然有人插科打诨偷工减料。如今按林姑姑这样一安排,大家都拍手称快。以后做事有了奔头,风气也更加公正公平。

杜若心里暗暗佩服林江月。建名册只是表象,深层次还是要做好分工和统筹。若这一步都没有做好,更不用说后面建立第二套体系了。

小倩也十分开心,林姑姑特意顾及她想去歌坊的心思,将歌坊的活派给了她。而且以后那总是偷懒的铃儿再也不能偷跑出去了,她的活就是她的活,不干完是她自己要倒霉。

张大娘也十分欣慰。本来她管着这许多人,一处就看不过来,偏偏有那么多处。每日喝酒闹事,吵架拌嘴的总要发生个几起。这样分工清楚之后,她管起来也省心不少。

唯一不开心的就是铃儿。怕是以后这活她是逃不掉了。还都是下人的衣物,布料又差,又脏又臭。这死杜若小蹄子,早就听说这几日林姑姑有叫她,肯定是她出的馊主意!心里对杜若又是嫉妒又是记恨,憋了一肚子气。好在采选将近,凭她的资质,应该通过不难。进了三坊之一,也就不用做这些粗活。这样一想,铃儿也才稍微宽慰一些。

之后众人散去各干各的活,自不必说。

第十二章 铃儿设计

又过了些日子,天气越来越热。众人只需穿一件单衣,也不会觉得冷。已经过了乍暖还寒的时节。

自林姑姑实施了新的分工后,后院变得井井有条。张大娘已经有些时日并没有太多事情在做。这日,她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取出她藏在床板下的金银细软盒子和一本账本,正仔细地两相对照着。一边看,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洒扫房金钏儿,三月初八,十二两。洒扫房刘舒,五月十七,十八两,嗯,还差了些,看她这几日还来不来表孝心。洒扫房阮思雯,四月十九,三十五两,不错,这丫头有觉悟,今年总算可以出头了......厨房石映春,四月初十,十二两,啧啧,今年怕是还是不行。厨房濮柔,六月二十,二十二两,唔,这可让本大娘有些纠结,这是让她过还是不过呢,先不过吧。她那哥哥怕是还有些没拿出,还可再压榨压榨......洗衣房铃儿,六月初十,三十两,加一个玉佩,唔,不错,铃儿这小丫头刚来就这么机灵,玉佩看着也不是寻常货色,不知当了能有几钱。既然这样,那就如她的愿,让她去舞坊吧。”张妈妈越念越自得,有一种操纵别人生死的快感,再看着眼前这些个白花花的银子和首饰玉佩,愈发两眼放光,飘飘然了。采选之前这段时间,可是她发财的好时机。

正在陶醉其中之时,突然瞟见下面醒目的两条记录:洗衣房杜若,空白;洗衣房小倩,空白。竟情不自禁拍案而起:“什么!”

她仍觉得不可思议便又多看了两眼。她在怜香苑这么多年,所有人就算不为了采选也会为了让自己过的稍舒坦些来打点她。这完全是后院生存的法则之一,如今竟有人一钱都没有交给过自己,而且似乎完全没有这个意思。这怎么可能?!怕是不想在怜香苑混了吧!张大娘自觉出了这样的事,她的权威受到了侵犯,若无动于衷,八辈子的老脸都不要了。她自然知道,杜若才是拿主意的,小倩不过是跟着杜若,杜若做什么小倩就跟着做什么。一甩账本就要想找杜若她们去,可转念一想,这样不妥。前几日林姑姑刚提过要赏罚分明,这杜若行事倒颇严谨竟没什么错处,这可如何是好。

正思量着,门外响起了敲门之声。咚咚咚。

“大娘可在屋内,我是铃儿啊。”

张大娘心想,这小姑娘找我何事,不妨看看再说。正想着,匆匆将账本、盒子放回床板下。“来了。”

张大娘打开门,见铃儿笑盈盈地站在门口,手里捧了个油纸包。“大娘,今日去街上买了余记的核桃酥,您问问,可香了!”

果不其然,一股糕点的香味扑鼻而来,诱的人情不自禁吞了口唾沫。铃儿还及时补了句:“还是热乎的,刚刚出炉。”说得益发让人不禁食指大动。

张大娘也被美食勾的暂时忘记了刚才的不快,让铃儿进来了。

铃儿兴致勃勃进了张大娘的屋,小心翼翼打开了油纸包,一旁的张大娘眼睛丝毫离不开这黄色的油纸包。当看见里面完整金黄的正圆形核桃酥,益发靠的近了些。

铃儿颇为诱惑怂恿道:“大娘快尝一口,乘热吃才好吃。”

张大娘咧嘴一笑,露出两三颗黄牙:“丫头倒是有孝心,大娘我记住了!我可记得这余记每日门前都排着长队,而且不到下午就全部卖完了。”

铃儿依然笑嘻嘻地说:“那可不是嘛,让我好等!”

张大娘更加高兴,觉得占了个大便宜:“嘿嘿,让我来尝尝这全京城上至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趋之若鹜的余记核桃酥。”说着在裤子上抹了两下手,就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狼吞虎咽地塞到嘴里。三下五除二就吃了个精光,快到还未尝出什么味道。于是,又毫不客气地又拿来一块,这一次有了上次的教训,就慢了一些品尝,果然甜而不腻回味悠长。

“唔嗯!余记果然名不虚传!”张大娘满足地说着。“丫头活干的一般,心思倒是不错的。以后大娘会帮衬你的。”

铃儿嘿嘿一笑:“多谢大娘!”

正在张大娘细细品尝之时,铃儿凑近了些,眼疾手快帮张大娘倒了杯茶:“大娘,您慢些吃,来,喝口水吧。”张大娘接过铃儿递来的杯子喝了一口。铃儿接着说:“大娘,你可听说没有,怜香苑似乎以后后院也会有一等二等下人来了。”

张大娘一愣,不以为意:“你听谁说的,我在怜香苑这么些年了,怎么可能会有这事。”从她加入怜香苑开始,就是现在这样,已经很多年没有变化了。

铃儿十分肯定地说:“是真的,大家都传遍了,听说再过些时日林姑姑又要出新的办法了。到时候,采选就要大变样了。”

张大娘依然不信,每当这个时候,大家都会议论今年采选会有什么不同,也会有这样的传言出来。但都不过换汤不换药,形式都是一成不变的。她冷哼一声:“不要瞎想了,好好跟着我大娘混。大娘我可记得清清楚楚,谁是真正有孝心的。”

铃儿依然不依不饶:“今年或许真的不同了,我可听说,这主意可是我们洗衣房的杜若出的。前段时间她被姑姑叫到绘心居,我可是知道的!而且啊,前段时间不是建了名册、分了活计嘛,难说不是就为了好用来看大家谁优谁劣。到时候,干的好的升等。还有人说,每个房都会有个主管呢,那就是一等下人的待遇了!”

张大娘听她说的益发像模像样,不禁信了几分,放下手上的核桃酥认真起来:“杜若什么时候被叫到绘心居的?”

铃儿忙答道:“就在建名册之前。我就听绘心居的紫菱说,那日杜若一离开,三坊坊主也很快被叫了来。而且听说,红袖还会为杜若开门,领她去听雨轩呢。这事怕是不假!”

听她这样说,张大娘又信了几分。紫菱跟自己交好,若是一问,真假立辨。铃儿不敢在此和她做假。但仍不是特别在意:“变就变呗,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铃儿为张大娘又倒了杯水:“大娘,常言道居安思危。这杜若,我们可是不能不防啊。单说这采选之改,若大家有了一条新的路了,那想入三坊的人自然就少了。而且经之前这分工,以后不用采选,便可知孰优孰劣。大娘,你可知,你可会因此每年少了多少银子?”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张大娘一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铃儿接着说:“不仅如此,这杜若小小年纪就能想出这些,而且已经得了林姑姑的赏识。怕是以后要越来越有出息了。她又是极善经营的,到时候,免不了要分了我们大娘的功劳呢!”

张大娘现在已不是刚才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她深皱着眉头,觉得这事确实如铃儿所说是,相当棘手。她思索片刻,言语里含了深深的担忧和恨意:“这杜若小蹄子,怕是以后要将我取而代之吧!”

铃儿也装着满脸忧色地说:“这可难说呢,总是不得不防啊。”

张大娘忙望着铃儿:“丫头,看你平时倒还机灵,可有什么法子吗?”

铃儿又转为一副为难的样子:“诶,大娘你也知道。杜若这丫头,平时谨慎的很,挑不出一点错,她现在又是林姑姑眼前的红人。若想除她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张大娘听如此说,心下一凉。铃儿见她这般,心里已经开始轻笑起来,又接着说:“若说法子,我也就想出一个,不知当说不当说。”

张大娘正一愁莫展呢,赶忙问:“什么法子,快说!”

铃儿眼里闪了一丝狠戾之色,但很快就隐去,旁人轻易看不出来。她用手遮嘴,凑近张大娘耳边,说了几句。张大娘听完先是一惊,但又默默地点点头。

铃儿心知,她的话,张大娘已经听了进去。

013 张大娘计设鸿门

转眼已经夏日很热的时候,杜若一早起来开始煮皂荚水洗衣服。这天气,在锅炉边只需站一会,就烘烤的要流汗。

一切准备就绪后,杜若、小倩和铃儿一人面前一个大水盆,开始洗衣服。杜若将手泡在水里,觉得清清凉凉,搓揉了两下衣服便有泡沫被揉出。附在手上,然后慢慢的破掉。杜若心里有着心思,眼看乞巧节将至,近来都有些紧张的气氛。杜若心想,她来到怜香苑已经两月有余,就发生了这许多事情。好在,现在倒还安稳些了。不过一直困在这里偏安一隅,似是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命运从不偏袒弱者,历史长河中的各色女子结局大多凄惨,更何况她这样的身份,又这样的无依无靠。

她的思绪还在飘着,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传来,打断了她。

没一会,张大娘的声音就从墙外传来。“你们两个,给我快点!小心我打断你们的腿!”正说着,传来一声藤条的打在人身上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惨叫。

很快,两个衣衫褴褛的女孩惊恐万分地迅速走了进来。生怕后面的藤条再一次落在身上。两个人相互搀扶着,带着惧色的眼睛谨慎地打量着洗衣房的小院和杜若她们三人。

张大娘又推了她们两个一下。这两个女孩估计是打怕了的,冷不丁被推一下,更如惊弓之鸟一般,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大娘,这两位是?”杜若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泡沫。她最看不得张大娘视财如命又仗势欺人。不由得皱起来眉头。这两个女孩也和她们一般大小,恐也是刚买回来的奴隶。

张大娘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挥了下手:“杜若,把她们两个带到屋子里洗干净换件衣服。然后教她们洗衣服。”

“是,大娘。”她恭顺地回答着,然后走到两位女孩面前。

“跟我来吧。”杜若温柔地说。

两个女孩见杜若不似有恶意,便跟着去了。张大娘也无意久留,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

小倩也上来帮忙,唯独铃儿见二人脏兮兮的,便嫌弃地走开。

等大娘走后,杜若带她们进了房间,取出两件下等婢女的衣服交于她们。“不用怕,我叫杜若,你们叫什么?”

杜若声音轻柔,让二人放松了些,一个小姑娘竟开始哭哭啼啼起来。

小倩这时也靠了过来:“别伤心了,你看我们也是奴隶,现在不是挺好的嘛。和你说,现在我们总比之前好,有吃有喝,住的也不差。”小倩安慰她们道。

两位也明白她们所说,渐渐止了哭声。“谢谢二位,我叫丽萍。这是我的妹妹叫丽菁。我们那狠心的爹爹是个赌徒,将家里输得精光,我们两姐妹也就被卖了来还赌债。可怜我们的娘,病了也无钱医治,怕是以后也没机会尽孝心了。”说完,两姐妹抱头痛哭。

小倩也被悲伤的情绪感染,忍不住也哭了起来:“你们还有爹娘呢,我从很小就成了奴隶。我都不知道我的爹娘是谁。呜呜!”

杜若没有说话,她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但也很早就死了。而现在来的这个异世界,更是举目无亲。“小倩,丽萍,丽菁。我们在这个世上都是无依无靠的,我们需要自己努力,还需相互扶持。我们一定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杜若小小的脸上闪着坚毅的光芒。

两姐妹和小倩在一旁听着也极受鼓舞,都重重点了点头,抹掉了眼泪。杜若欣慰地对她们微笑。她自己心里清楚,她能更淡定从容些不过是因为她上一世本就二十多岁,有更多人生阅历,也因为受过现代的教育。而这些七八岁的孩子,能这样,已经非常勇敢坚强了。她一定要帮她们。

今日如丽萍、丽菁两姐妹一样新来的女孩还有

另外八个,分散在各个房中。新人现在只是在学些基本的规矩,等到正真采选过后,将会代替晋等的婢女做她们原来的岗位。杜若感到了林江月想要继续扩张怜香苑的野心。今年应该会有更多人成为伶人吧。

掐指一算,离采选只有一月了。

今日傍晚,杜若她们已经送完了各房的衣物,聚在洗衣房的小院准备吃晚饭。晚饭还是隔壁濮毅大哥做的,分给了她们。

正吃着饭,一个二等婢女跑了进来。

“杜若,大娘和林姑姑找你,跟我走吧。”

杜若有些疑惑,这个时候找她能有什么事情?但疑惑也没办法,她还是收拾了下,迅速起身。一起的小倩拉了下杜若的衣角。

杜若对她浅浅一笑:“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小倩知道她的小伙伴很厉害,但还是有些为她担心,而且有点恨自己不争气,竟什么也帮不到她。

杜若走后,小倩和丽萍姐妹两个收拾碗筷。时不时地,小倩会看向院门。但一直没有她想看到的身影出现。

“小若会没事的吧。”丽菁也有些担忧。

小倩连忙说:“当然,小若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了,林姑姑都喜欢她,肯定没事的。”

正说着,眼尖的丽萍看到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说曹操曹操到。正是杜若。“小若回来了!”

小倩回头,果见杜若毫发无损地回来,忙迎了上去。“到底什么事情找你,没难为你吧?”

杜若轻松一笑:“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但是,我要有半个月不在了,这次的采买,张大娘叫我一起去。林姑姑也是同意的了。”

014 才买途中多见识

“要去采买?为什么偏偏叫上你?不会有什么阴谋吧!”小倩听完更加担忧。

“没事的,林姑姑也是想历练历练我。”杜若这样说不过是安慰小倩,她其实也觉得有些蹊跷。张大娘一向与她是不对盘的,怎可能为她考虑。这次怕真有什么阴谋,她当小心为妙。这番心里所想一分也未显露在脸上,她语重心长地交代小倩。

“我不在这些时日,你要认真做事,不要出什么差错。若铃儿欺负你们,切不可与她硬来,她要占什么便宜就让她去占,其实也不过些蝇头小利。还要多关照些丽萍、丽菁两姐妹。这里交给你了,安心等我回来。”

小倩听话的点头:“嗯嗯,你放心,你一定要安全回来啊!”

杜若粲然一笑:“一定!”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杜若就收拾了东西,在后门和张大娘等一起坐马车出发。一起同去的,还有库房的芳芳和洒扫的朱来运。张大娘和芳芳同坐在马车里,芳芳和朱来运坐在车前赶车。

“驾!”的一声,车开动了。

很快车就驶入了繁华的街道。张大娘靠着斜躺着闭目养神。杜若也无话。偶尔听见前面芳芳和朱运来在小声的一两句交谈。

朱运来问芳芳:“这次我们会要去啥地方采买?”

芳芳回答道:“梁都几家老字号都是要去的,除了这些还要去柳州进些茶叶,去汝州进些瓷器。”

“茶叶上次不是进了些嘛?”

“上次进的春芽,这次要进普洱,你怎么啥都不懂咧?”

朱运来憨厚笑起来:“嘿嘿,我就是一粗人,哪知道茶叶也有好些种。”

第一站,他们的目的地是百绣布庄。布庄伙计一看到马车上的芳芳,就赶紧回去叫掌柜。就朱运来停马,张大娘下车这一短短时间,掌柜已经奔来了众人面前。

“张大娘,快里面请!”掌柜恭眉顺目,一看就是认识张大娘和芳芳,对这一行人甚是热络。

平常客人都是在店面里挑选,而一行四人被掌柜领到了里间雅座。

一个伙计端上了四杯茶。

掌柜从刚进来到现在,腰就没直过,一直保持着弯曲四十五度的样子。

掌柜自然知道张大娘才是真正管事的,更是格外照顾,不仅看茶,还端上上好的点心。更是请她坐在上座。

杜若心叹,这梁都服务行业的标准倒是很高。

“大娘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快喝杯茶。这可是今年上好的云顶雾茶。”掌柜笑盈盈地对张大娘说。

张大娘很吃这套,满意地喝了一口,果觉唇齿留香。

掌柜继续套近乎:“姑姑近日可好?”

张大娘继续品茶,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还如往常,无甚不妥的。”

“那就好,那就好。”掌柜一边说一边又将点心推到张大娘近些。“再吃些蜜饯果子吧,多歇息一会,也不急于一时。我已吩咐伙计拿花样子去了,很快就来。”

张大娘也不客气,开始吃起了莓果,也不甚着急:“你也是知道的,我们怜香苑向来要最好的,你尽管上最时兴最高档的料子。”说话口气里,藏不住的趾高气扬。

“放心,大娘,您是我们的老主顾了。哪次让您失望了?小的也没这胆啊。”掌柜的陪着笑。这怜香苑的财力,果然不一般。

没一会,一众伙计鱼贯而入,每人手捧两三捆布料,掌柜也拿来了一本厚厚的册子。

张大娘站起身,和芳芳一起,挑了起来。一边挑,一边让掌柜记下。芳芳也记下这些在自己的本子上。

挑选结束,张大娘也不用现在就支付银两。到时候,布庄会把订的布匹直接送到怜香苑,库房会清点后再从账房支银子给布庄。

之后一行人又去了首饰店、胭脂水粉店。都得到了同样待遇。

再次回到马车上时,已经是傍晚。

“大娘,我们下面去哪儿?”朱运来握起了缰绳,回头问里面的张大娘。

“去梁都郊外孙氏花圃,姑姑说要几株文竹,还有预定些菊花。”

“好嘞!”朱运来爽朗一声吆喝,甩起了马鞭,马车应声开动。

马车渐渐驶出繁华区域,往郊外而去。杜若觉得路上景色很是熟悉,她认出,之前从刘总管那里出来就是走这条路上。没想到,两个月后又要故地重游了。

没过多久,便来到孙氏花圃门口,花圃老板孙茂听到马车的声音很快出来迎接。

“啊哟,张大娘,什么风把您给吹来啦。”孙茂也是一副谄媚的商人嘴脸,但和白秀布庄的掌柜比起来,多了许多市侩气。

张大娘也不甚搭理他,直接说明来意:“你这里可有文竹,还有秋天的菊花我们要预定些。”

孙茂赶忙上前扶大娘下车,一边哈着腰回话:“您看我这乡下地方没啥可招待您的,敢做怜香苑的生意,自然是有些准备的。就说着菊花,白菊、紫菊、绿菊,甭管您要什么,到秋天,我们保准给您送过去。”

张大娘被搀扶着往里走去,见里面果然一垄垄花草,都长的不错。张大娘看着满意,又接着问:“那文竹呢?”

孙茂这时露出为难的神色:“大娘,您有所不知。这文竹不难养,但养的好看却不容易。而且文竹苗本来成本就高,收的人也不多,我们小本买卖,总不能亏钱吧。所以今年也就没种。”

大娘倒是看上去没太有所谓。

芳芳翻了个白眼:“刚还说敢做怜香苑的生意,做了充足准备,连文竹都没,就敢夸海口?”

孙茂嘴脸依然谄媚:“芳芳姑娘别急。在梁都谁不知花草生意,我孙茂敢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但世上花草千千万,我可真不能啥都有,药王也做不到这点啊。不过,怜香苑既然是我孙茂的老主顾,我怎么可能不帮忙呢?”

芳芳看他还在卖关子,不由得催促道:“怎么帮忙?快说!”

孙茂开始一本正经起来:“离我们这孙氏花圃只三里,就有一个叫王选的,是这一带的一个怪人,但是爱养各类奇花异草,文竹他常养的。他极敬重怜香苑林姑姑的,你们若找他买,就对了!“

015 秋丛绕舍是王家

芳芳听完孙茂所说,有些不知如何决断,看向张大娘。

张大娘淡淡地说:“芳芳,你和朱运来在这里和孙老板订秋天的菊花,我和杜若去会会这王选。”

杜若心想,和张大娘单独去恐有不妥,忙说:“大娘,我不会赶车。”

孙茂堆着笑插嘴道:“放心,这里过去没多远,走路就可。”

张大娘不置可否,对杜若说:“小蹄子别想偷懒,和我走吧。”

杜若无法,只好跟着去了。

二人向孙茂问了大致去的方向和路,便出发了,果真没一会就见一篱笆围着的花圃。花圃深处有一草庐。

杜若上前轻敲柴扉,不一会一个布衫男子开了门。

此男子约摸三十出头的年纪,留着短短的胡子,头发披散在脑后,显得有些放浪形骸。

“谁啊?”沙哑的声音透着懒散和漫不经心。

杜若见天色已晚便想速战速决:“请问是王远先生吗?我是怜香苑的杜若,那边那位是张大娘。我们二人想向先生买几株文竹。”杜若连珠炮般一下说明来意,不想拖延时间。张大娘在后面点了点头,向那男子示意。

“在下正是王远,遥慕怜香苑林江月多时,若是她需这文竹,小生欣然相赠。”说着,打开柴门。王远见一个小小八岁童女婢女就谈吐不凡,不觉心中多了些欣赏,就多看了几分,更发觉只小小年纪就已有倾城之貌。反观一旁的张大娘,一身庸俗粗鄙之气,衬托的尤盛。

二人正要进门,王远突然拦下张大娘。

“欸,那女童可以进,你不可。”王远一身倨傲,似十分难通融。

张大娘一听便来了怒气:“为何我不可?”

王远冷哼一声:“你身上带的浊气太盛,会污了我的花草。”

杜若看出王远这人耿直又极厌恶功利凡俗,处事自有一套方式,因此才被称为怪人吧。不觉对他的映像也好了几分。

张大娘听他这样解释,气恼不已:“你这话什么意思?!当我张大娘没脾气吗?”

王远一副无所谓地样子,只眼看远方,环臂站在门口。堵住她的去路。

王大娘无法,毕竟有求于人,对杜若说:“你随他进去,选好了再给我出来,我在门口等你。”

杜若答应着,随着王远,进得草庐之中。一进门便看到花圃,趁着夕阳光彩,仍可见里面名花仙葩众多。而且都布置的奇绝,这王远果然非一般人物。

进入草庐,陈设简陋,看得出是独居。壁上挂着锄头,铲子各类。杜若注意到,这王远应也是江湖人士,她看到墙边还放了把长剑。

杜若心里有了打算,待到进屋将门关上,杜若忙跪倒在地上。

“王先生,我知现在求你定然唐突,但实在无其他法子。还请先生伸出援手啊!”

王远早看出二人有什么纠葛,只是不知这么小的女娃怎么会招惹到这婆子。

杜若与他讲了事情的原委。

王远听完,义愤填膺:“一个婆子,仗着有些权势竟这样跋扈,只手遮天。你等我,我出门给她一剑,看她还怎么仗势欺人!”

杜若连忙拦住:“王先生万万不可,这张大娘确实可恶,但为了这种人背个人命官司真真不值得。而且,她毕竟是我们怜香苑的,若是出了人命,我也是很难交代的。”

王远听完杜若所说,点了点头:“嗯,确实不妥。那你要我如何帮忙呢?”

杜若放低了声音:“不如将计就计,等会张大娘定然会在路上找个机会下手,然后回去随便找个理由,只当是意外。林姑姑也怪罪不得她。我们只要。。。。。。”杜若的声音放的越来越低。

王远边听边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办!”

杜若听他这样说,忙又拜了下去:“多谢王先生,以后定当报答!”

之后二人又说回到文竹一事。

王远说让她稍侯。

此时天色已黑。

王远不一会出来,手捧一文竹盆栽。放于杜若面前。

“这盆文竹摆设,我花了三月心血修剪,一年时间栽培,梁都当找不出更好的了。你觉得可好?”

杜若连忙说:“很好很好。林姑姑看了定然喜欢?”

杜若捧起了盆栽,步出草庐。拜别了王选,出门看去,张大娘还等在门口。

“这么慢,磨磨蹭蹭做什么呢,害我好等!”一见杜若出来,张大娘就劈头盖脸地骂起来。

杜若假装柔弱地回答:“对不起啊,大娘,在里面挑选了一会。害怕选的不好姑姑怪罪。”

张大娘不耐地说道:”算了算了,反正等下也眼不见为净了。”

后面半句说的小声,但杜若却明白她的意思。这狠心的张大娘,你今日对我不仁,就别怪我无义了!

天色已经全黑了,她们顺着原来的道路往孙氏花圃方向走去。

从王选草庐往孙氏花圃的小道,荒僻异常,见不到一个行人。天边挂了一弯残月,荒郊野外,蛙声虫鸣阵阵。耳边还萦绕着蚊虫嗡嗡的声音。周围没什么人家。杜若竖起耳朵,听有没什么异常的响动。

二人走了大约三分之一的路程,张大娘突然说:“这好些路,我走不动了,你先回去叫朱运来驾车来接我。我就在此处等你。”

杜若心知,呵呵,这张大娘现在准备行动了吧。

她表面仍然装作乖顺的样子:“好,大娘您稍等下我,我去去就回。”然后一个人上了路。

杜若独自一人,渐渐看不到张大娘了。她一点也没有害怕。经过一个小转弯,突然从树后灌木丛中跳出两人。

一脸贼笑地望着杜若:“嘿嘿,小丫头,又落在我手上落!”

仔细一看,竟是刘总管带了个小弟。

“我当时谁,原来是你。”杜若淡定地说。

刘总管有些纳闷,他们二人突然冒出来,这小丫头难道不害怕吗?

“你就不怕我趁着月黑风高,把你杀了?”

杜若轻轻一笑,反倒让两个大男人有些害怕起来“刘总管,若我没猜错,是张大娘叫你来的吧。如果我还是没猜错,张大娘让你干这事,一点好处都没给你吧。”

刘总管一惊,这丫头怎么什么都知道,难道真的遇到鬼了?忙说:“胡说,张大娘给了我们好处了!”

杜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个蠢货,自己招了。刘总管反应出来自知说漏了嘴,懊恼不已。

016 哼哈二将设埋伏

刘总管不知为何,竟被一个小姑娘压住了气势。觉得很没面子,但不得不说被她说中了痛处。张大娘如此贪财的人,自然知道刘总管为了讨好她必然是愿意帮忙的,哪肯出银子。他现在只得在这荒郊野地,黑灯瞎火的地方喂了半天蚊子,还一分钱也得不到。

杜若勾起嘴角,完全不似受人威胁:“刘总管怎么忘了自己的本行?你看我这容貌,还有怜香苑婢女的身份,还担心不能赚一笔吗?”

本来张大娘对刘总管的吩咐,是守在这里,然后将杜若杀掉。但这样想来,确实一点好处没有。不但一分钱没有,还有可能背上人命官司,假使她的死怜香苑追究报官,他又多了层麻烦。不如将这女娃卖出去,杜若今日穿的周正,再加上谈吐不俗,卖与一般妓院已经很值钱了。若是卖给什么官老爷做妾室,那他可赚大了。刘总管本也就一贪财无用之人,杀人他也从没干过,心里已经动摇几分。

“你,你给我别乱说。王麻子,把她扛走。”刘总管不想在路上就行事,赶快叫他的小弟转移阵地。

王麻子搓搓手:“好嘞,老大。”刷一下就将杜若小小的身体扛在了肩上。

“你个蠢货,不把人先打晕吗,等下瞎吵瞎闹怎么办?”刘总管不常干这样的勾当,有些紧张。这一切都被杜若看在眼里。

王麻子一脸呆傻地笑着:“哦,哦,好的。”起手就要拿砖头敲杜若。

刘总管忙又拦住:“你蠢啊,用砖头砸死了怎么办?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刘总管翻了个白眼,一副无语的表情。然后取出一个布条将杜若的嘴巴封住。

麻子在旁边摸着头,嘿嘿傻笑着。待到刘总管完事,他二话不说就将杜若扛了起来。二人趁着漆黑夜色快速行进。

“老大,您看这黄毛丫头要是卖给冯家二公子,能得多少银子?”王麻子一边走一边问走在前头的刘总管。

刘总管背着手闷头往前,心里似有心事随口回答了麻子:“五十两还是有的。”

麻子一听,张大嘴巴吃惊道:“五五五十两,这么多!那老大,我们把她卖了吧,我分个十辆就行了,嘿嘿嘿。你看我也老大不小了,连个婆娘也没。”边说边凑近刘总管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刘总管一脸不耐烦:“别吵别吵,我在想呢!”

杜若被麻子扛在肩上,但她十分清醒。听他们这些对话,就知道刘总管动了心思,但又害怕被张大娘知道没按她的吩咐办事。

王麻子越想越兴奋,他平时没什么机会赚大钱,只能跟着刘总管干干杂事,总是被当成蠢货。想到以后家里可以养个婆娘准备热饭干净衣服,晚上睡觉身下可以有个娇滴滴的娘子抱着,不觉越发心情激动,两眼放光。忙又跑来问刘总管。

“老大,我觉得这事行得通。谁家的小媳妇不都是看的好好的。我听说冯家这种大户人家,小妾都是几个婆子丫鬟看着呢,跑了直接打死。”

刘总管回过身,满脸鄙夷地瞪着王麻子,抬手拍了一下他脑袋。王麻子乱蓬蓬的头发几天不洗,又脏又油。他也不觉得痛,仍是嘿嘿地笑。

“你个蠢货!先给将人带回去再说,现在就急成这样,能成什么事!”刘总管说完也不等他回应,自顾自又背起手往前走去。

王麻子一向唯刘总管马首是瞻:“是,是!”说着也快步跟了上去,连夸老大英明,老大英明。

没一会,他们就回到了刘总管的小院。仍是原来那个景象,无甚变化。

杜若被关在了一个屋子里。

里面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杜若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踮起脚才能勉强够上窗户。窗沿上了积了厚厚的尘土,一两声老鼠吱吱的叫声让人毛骨悚然。杜若贴着窗户,仔细听外面的动静。

“那丫头关好了?没出什么岔子吧?”这是刘总管的声音。

“放心吧,老大,都搞定了。”王麻子拍着胸脯对刘总管打包票,然后憨憨的笑着。

“那就好。”

“嘿嘿,老大,我们下面做什么啊?什么时候可以把那丫头卖出去啊?”王麻子搓着手,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刘总管又“啪”的一下拍了麻子的头,翻了个白眼:“你蠢啊,都这么晚了,去哪里卖啊?我明天会去的,你给我把人看好!”

王麻子忙点头哈腰:“好好,老大放心!哦,对了,明天老大你去哪里卖啊,能带上我吗?”

“哼,你小子是想跟着我好分钱是吧。平时蠢得要命,有钱分了,就机灵了。我明天去秦府,你准备着呗。”

“所以不是卖给冯二少?”

“你个蠢货,冯二少不过一个四品官员的公子,能有多少家底。秦家可是四大门阀之一,这秦老太爷可是秦家辈分最高的。自然不可相比。谁不知道秦老太爷喜爱些还没长大的清秀女娃,那小丫头刚刚好这个年纪,她那样的容貌,给我们百两都不是问题!再说,送给秦老太爷的女娃,没多久都会惨死,我们也不用担心张大娘那边了。”

王麻子听到百两的时候,惊讶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又对刘总管佩服的五体投地。刘总管见小弟如此崇拜自己,不觉轻飘飘起来。

“我今晚不睡也要好好看着她!”王麻子忙跑来杜若这里,坐着守着。

二人正打算分开,各做各的,突然不知从哪里走来一手持长剑之人。他进来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仿佛突然出现一般。二人竟毫无察觉。

来人带了一斗笠,似樵夫打扮。身材高大。站在阴影里,看不清容貌。仅脖颈之上在月华的照耀下,可看到下巴上杂乱的胡渣。长发未束,随风而起,隐隐传来杀气。

刘总管和王麻子全都被这气势给压住了。好不容易,刘总管才战战兢兢地问:“你你你,到底什么人?!怎么进来的?!”

017 仗义剑客救佳人

剑客无视了刘总管的问题。空气静谧的可怕。剑客阴沉着脸,慢慢走近。他缓缓拔出长剑,在月光下闪着寒芒,有如死神降临。二人也吓得一步步往后退。

“你到底是谁!别过来!”刘总管又吼了一句,但颤抖的声音出卖了他。

王麻子两腿打颤:“大侠,大侠饶命啊,我什么也没做啊。都是他!都是他干的,我只是个跑腿的!千万别杀我啊!”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手指着刘总管,大声求饶。

刘总管眼见自己的同伴这么快就背叛自己,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见那剑客果然目光转向自己,忙抬起手疯狂地摇着。“这位大侠,有话好说。若哪里得罪了,小的一定赔罪!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杀了我啊!”

剑客依然不发一言,抬起一只手,飞快地甩出一物什,也不知是什么暗器。

对面二人吓得魂都掉了,哇哇大叫着。王麻子抱着脑袋,恨不得将自己埋在土里。刘总管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庆幸自己没死。王麻子都不敢将头抬起来。二人什么也没看清。一起都太快了!

只听“啪嗒”一声,从关着杜若屋子的门上传来。一块乌黑铁锁竟应声而断!

二人已然看呆,惊讶地张着嘴巴。这到底是怎样的功夫?!轻松一挥手,就将铁锁打断,而且这样精准!

还在二人呆楞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杜若款款走出。

杜若姣好的容貌在月光之下,更加白皙透亮,表情淡定从容,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全然看不出,是被掳来的。

“可要杀了他们?”剑客终于说话了,说出的话却仿佛冬日崖上的冰一样,寒冷刺骨。

刘总管和王麻子吓得忙连连磕头求饶:“大侠!小姑奶奶!都是张大娘让我们这么做的!千万别杀我们!”

“是啊是啊!我们平时没做什么恶事!都是良民!”

杜若冷哼一声,突然厉声说道:“拐卖女童,难道不是坏事?!”

刘总管忙解释起来:“小姑奶奶饶命啊,我这也不过是因为世道艰难,迫不得已呀!”

王麻子疯狂点头,紧接着他的话:“是啊!是啊!只是混口饭吃。千万别杀我们,我们上有老,下有小,两位神仙仙女,可怜可怜我们吧!”

杜若捂着嘴噗嗤一笑:“刚不还说要将我卖给秦老太爷换银子娶婆娘吗?”杜若声音好听有如银铃,八岁女孩讲话还有些稚气未脱,但在此时,没有人觉得可以轻视她。她虽是笑着,但刘总管二人,更觉得心底拔凉。

王麻子赶紧又磕了好几个头:“姑奶奶饶命,小人一不小心说错了!小人以后再不敢了!”

“刘总管,现在你这里还有多少女孩?”杜若冷冷地问他。

“还有二十来个,都是些乡下穷人那里收来的。粗鄙的很。”

“哼,人命哪有贵贱之分!你可想过,有多少家庭因为你这样的人而破碎!有多少女孩的命运被永远的改变,永远见不到自己的家人!”她想起了丽萍丽菁两姐妹,怕是以后她们很难再见到爹娘了。

刘总管忙解释道:“冤枉啊,他们都是自愿的!这些穷人,吃都吃不饱了,只能卖儿卖女,我可没逼他们啊!我说的都是实话!”

王麻子也补充道:“姑奶奶,我们说的都是真的!”

杜若也不理会二人,熟门熟路往后院走去,她这里原是呆过的,自然知道该如何走。

推开一间房屋的门,果然看到一群七八岁到十岁的女孩或坐或卧。所有女孩都衣衫褴褛,眼神里含着惊恐。都是刚经过命运惊变的样子。

刘总管和王麻子也被剑客押着跟了过来。

杜若走近她们,而这些女孩却更加惊恐。

杜若十分心痛,她们都还小,就要遭受命运的捉弄。:“你们别怕,我是来救你们的。”

女孩们仍然一动不动,害怕地看着杜若。

杜若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父母,她最想要的就是完整的家。

但这些女孩呢?也和杜若一样所想吗?

这些女孩已经不信任任何人了!因为,连自己的亲人都背叛了她们!

杜若流下泪来,她第一次感到这样无助。她又试探地伸出手来:“我是真的来帮你们的,你们自由了!可以回家了!”

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一个女孩淡淡的声音:“我不要回去,我宁愿被卖了。”声音竟不似一个九岁十岁孩子的,透着绝望和认命。

其他女孩没有说话,沉默着。是的,她们认命了。

剑客上前,拍了下杜若的肩膀:“我们走吧。”

杜若点点头然后面对刘总管他们二人,她冷笑了一声,嘴角牵起一个无奈自嘲的神情但很快转换成严厉威严的样子:“今日之事,你们若是让张大娘知道,我要了你们小命!”

二人忙应着,发誓再也不敢了。

杜若和剑客一同离开,饶了刘总管和王麻子的小命。二人罪不至死。杜若也不是喜欢随意决定别人生死的性格。

二人一边走,一边沉默着。杜若心里满是心事。

“还在为刚才的事情不开心吗?”剑客见小姑娘一路无比深沉,似是心情不悦,便问了起来。

“王远大哥,今日多谢你!”杜若从沉思中回来,向剑客道谢。原来这剑客就是之前遇到的神秘花匠王远。“王远大哥,我今日所做是不对的吗?为什么我明明是在帮她们,她们却不愿意接受呢?”

王远苦笑了一下:“小丫头,这不是你的不对,是这世道不对。这世道就是,国不国、家不家!你救她们这次,她们也逃不过下次!”说完摸了摸杜若的小脑袋。

王远心想:这个小丫头,倔强执着的可爱。但是,又如此善良心软,希望以后不要因此而被人利用了。

杜若听完王远所说,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小丫头,下面你打算怎么办?还要回你的怜香苑吗?”

“回!当然要回!”

018 问君何事轻离别

杜若在王远处的草庐歇了一宿。第二日,准备拜别他,回梁都去了。

一早起来,却发现王远早就起身,在院内花草中劳作。

晨曦阳光一点也不刺眼,鸟儿在四处一声两声地叫着,携着阵阵花香,仿佛空气也是欢快的。

“王先生,起的真早。”杜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深吸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她重生后,可能也就只有今天有些轻松的感觉。没有干不完的活,没有勾心斗角。

在花圃中的王远抬起头,看到晨光中的杜若在微笑,竟一时看呆了。

“啊哟!”王远吃痛地龇牙咧嘴起来。原来是拿着的剪刀在呆望时从手上滑落,落在了脚背上。

真是倒霉,一早上就如此狼狈。王远觉得奇怪,这笑颜为什么这么熟悉。

“呵呵呵。王先生昨晚飞刀断锁的准头是这样练的吗?”杜若还在一旁幸灾乐祸,捂着嘴笑了起来。

王远弯腰捡起了修剪花草的剪刀。想起了以前练暗器的时光,不觉有些怀念。“暗器是和爹爹学的,但我是爹爹最不成器的徒弟。无论武功、医术都只会了些皮毛。想来竟是可笑。”

杜若见他竟突然郁郁不欢起来,怕是戳到了他的痛楚,心下有些内疚:“王先生,你可是我见过武功最高的人。”

王远自嘲地轻笑了两声:“我的武功不能杀掉我的仇人,我的医术也救不活我爱的人,那有这武功和医术又有何用呢?”说着将剪刀收回到工具箱中,走出了花圃。眉心长蹙,长身而立,自有一种风骨。杜若在工具箱中,还看到许多的精巧的刀,和针,估计这也是他从前治病时用的。现在竟拿来修建花草。而他这样的武功和才能,却在这京城郊外做一个隐居的花匠。

杜若不敢多问了,怕又问出什么他不开心的往事。她再次谢过王远,向他告辞。谁知,王远却不放心她一人离去。

“我与你同去梁都吧,正好要见个故人。”

“那自然再好不过了。”杜若见他不再眉头深锁,心安了一些。二人一道,出门去了。

待到两个人走到梁都繁华地界时,已是中午。杜若有些怀念现代社会的便捷交通。

“哈哈,好久没进城了!还是这么的乌烟瘴气!”王远在街当中大笑一声,说出这样的话。别人都把他当作疯子,在一旁指指点点。但王远毫不在乎。

杜若还没怎么在梁都逛过,一时被这些琳琅满目给吸引了。

“姑娘,好玩好吃的糖人,要不要来一个?”一个小贩看到杜若,笑着向她兜售。

这才是花花世界。杜若心里想。

她哼着小曲,走在街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王远跟在后头也微微笑着。

“王先生,我不能白天回去,可能我们还要在街上玩一会呢。”杜若笑嘻嘻地缠着王远,还念念不舍的样子。王远也乐得陪她。

“那好,中午了,我先带你去馆子吃饭。”

这九州本有七国。梁和楚最大,南有潮,西南有雀灵,西有宛,北有夷和赤。梁都便是这九州最繁华的城市。

皇宫门前有条能八辆马车并行的大街,名叫御前街。街上青楼酒厮林立,行人如织。两排的建筑无不是雕梁画栋,好不气派。

王远带着杜若进了其中一家上好的酒肆。酒香很远就能闻到。

杜若深吸一口气:“哇!好香啊!闻了就要醉了!”

王远带着她走了进去。

店小二见王远穿的简漏,满脸鄙夷地拦住他们。

“唉,唉。走错了吧?”

王远目不斜视地往里走,杜若也毫不客气地跟着他。

王远大咧咧地找了个无人的桌子坐下。酒店的老板娘眼尖看到了他们,忙打发了刚来的店小二。

“啊哟,王公子。刚店小二新来的,不长眼。你看,这都多久没来啦?可还是陈年女儿红?”

“嗯,再来三个小菜,一荤两素。速度要快!我的小朋友可饿了!”王远熟门熟路地和她交代。一看就是常客。

没一会,就上了盘酱牛肉、和两个家常小炒。但端上了女儿红,整个空气里都弥漫着酒香,闻之欲醉。

王远忙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啊!”喝完满足地砸着嘴。

“杜若啊,你可千万别笑我,我已经太久没喝这醉仙楼的女儿红了!哈哈,诗酒趁年华!”王远说完,又抿了一口,回味无穷。杜若笑着看他现在放荡不羁的样子,也许这才是他的本性。

杜若也确实饿了,她狼吞虎咽地吃了好些,吃的满嘴油光。王远也喝的两颊泛红。

“嘿嘿,你看你。”王远看到杜若的油嘴。笑着指着她。

抬起头的杜若,看到了王远的红脸颊:“嘿嘿,你还笑我,你看看你。”

两个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到了下午二人又在附近逛了逛,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分。

二人一边走一边往怜香苑走。

没一会就走到了怜香苑的后门。

“我该走了,王先生,谢谢你这么帮我!”杜若对他微微一笑。

“嗯,保重!”王远也微笑了起来。

杜若轻快地踏了进去,快要进门时,她回头看了眼。王远竟还没走,现在外面目送她进去。

“嘿,杜若,我们是朋友了吧!”王远不知为什么突然冒出这句话。说完,又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但是,话已出口,是泼出去的水了。

“是啊!”杜若爽快地回答她。杜若向他挥挥手:“对了,王先生,我会和林姑姑说,文竹是你送的。”

“哈哈,好!”王远也挥了挥手。看着她进去了,然后一个人离开。

他突然觉得这样的场面很熟悉。今天是怎么了,这么感怀伤时,许多以前的回忆涌起。

他轻笑了下,似是嘲笑自己。别想了,该走了。

019 今汝谁同忆往昔

和杜若分开的王远又回到醉仙楼,一人独坐,饮了无数的酒。

已是深夜,醉仙楼已经没什么客人。掌柜是个风韵犹存的寡妇,端的是相貌周正,又加上经营着这家生意兴隆的酒肆,人送外号酒西施。有诗可描述,“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酒西施在柜台上算着账,今日又生意不错,哼着小曲清点着。

店小二见没什么客人了,便打算做打烊的准备。此时,王远已经喝的迷迷糊糊,身边散落着的酒瓶七七八八,或立或倒。一片杯盘狼藉。

店小二摇着头,充满疑惑地问酒西施:“掌柜的,这人喝这么多,付的起酒钱吗?”

酒西施从柜台后抬起头,不甚在意的撇了眼:“哦,放心,自有人为他把账结了。”

“可是这么晚了,要不要赶他走?”

酒西施看了一眼,又继续埋头对账:“不用,你先回去好了,这里有我。”

王远酒量极好,这许多酒下肚仍然清醒着。清醒,有时,又何尝不是一种痛苦呢。对于王远来说,但愿长醉不复醒。

他突然有些知道这杜若为什么这么熟悉了。

那时,他还只有十二岁年纪,一众师兄弟三人,他最小。师傅也是他的爹爹,乃药师派的掌门王淼,人称“药王”。武功和医术都极有造诣,医术更是天下无双。

药师门在常年积雪的凤殇山与世隔绝。这十二年里,王远下山的次数不超过十次。药王不苟言笑,为人严厉。王远每日不过练功学医,日子过得清汤寡水,甚是无聊。只有两个师兄,杨逸和于追。三个师兄弟打打闹闹,才算有些意思。

遥记得是夏日时节,凤殇山的雪化了些,一些走兽飞禽也有出动。三人歇过午觉见师傅不在,玩起了飞石打叶的游戏。

飞石打叶的玩法是三人自创。药师门有一独门暗器绝技叫做“飞雪穿花”,飞出银针入人穴位,十米外就可取人性命于无形。加之银针细小,一般死于此招之人,伤口难辨,也极难施救。其中高手,更是能一发数支。药师门的人从小就要练这门功夫,起先怕没有准头便用石头。久而久之,竟也找到了些乐趣。

天寒地冻的凤殇山只有松柏之类的植物可活。但药师门里却遍种紫竹。师兄弟三人用小石子当暗器,一人五颗,谁打下竹叶多者为胜。

于追先来,五射全中;再是杨逸,五射四中;轮到王远,五射只有两中。于追哈哈大笑起来,杨逸也笑着,但不说话,王远觉得丢了人还这般被师兄嘲笑很是生气,就耍起了小孩脾气。

“你们两个,我再也不跟你们玩了!”

“哈哈,输了还耍脾气,没脸没皮!”于追并不买他的账,继续嘲笑着。

刚十二岁的王远年少气盛,见师哥如此,更加委屈。一弯腰从地上抓了一把碎石子,就朝于追、杨逸二人方向,使出了“飞雪穿花”这招。

二人武功本就略高些,王远也只是置气,没使什么准头,几枚石子被轻松避过。但飞远了却砸到一人。

“啊哟!”只见一个红衣小女孩粉雕玉琢,厚厚的袄子将她包的严实。像个漂亮的红色圆球。细软的黑色头发扎了两个小团子在头顶。恍惚间被飞来的石子下了一跳。笨拙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的旁边站着的正是脸若寒冰的药师门掌门王淼。

“师傅!”三人异口同声地惊呼起来。忙跪了下去。三人都心知,免不了要受责罚。

“哼,不成器的东西!”王淼居高临下地说道,语气里满是厌弃。王远不知,这句是不是说的自己,益发心有不甘。

那小小的红衣女孩被王淼扶了起来。

软糯糯的童声含着坚毅说:“师傅,烟儿没事的。”

这是第一次见到烟儿的情景。烟儿,全名叫云易烟。王远的小师妹。

若不回忆,这些细节就沉在心中,但一旦忆起就历历在目!王远心中仿佛中了那招“飞雪穿花”,隐隐作痛,却无迹可寻!

是了!杜若竟有些像烟儿!那个牵动药师门所有人的烟儿!

“左护法,你喝的太多了。”一只修长的手按住了王远的酒杯。指节分明的手上可见厚厚的茧子。

“呵,楚国都没了,又何谈护法?笑话!”王远一推一晃,解开了来人的钳制。抚了一大白。

来人也不恼,掀了袍子,一同坐下。

“阿芸,再来一坛酒。”来人大约十八岁年纪。身着玄色长袍,一头黑发束成马尾,鬓角留了撮碎发。眉长入鬓,眼若灿星。本是俊美绝伦的容貌,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阿芸正是那酒西施。

在玄衣男子进来之后,阿芸就将店门关了。她按吩咐又上了一坛女儿红。

“二位大人慢用。”说完,就轻手轻脚地退下。

“怎么?用圣令传我过来就是为了和我一起喝酒?”王远冷冷地开口。

“若不用圣令,想必左护法依然拒不来见吧。”

“哼,云飞白,若不是楚国分崩离析,你还没有和我说话的资格。我时间不多,要说什么就快说,别磨磨蹭蹭。”王远并不想和云飞白多说什么。

云飞白也不想多费口舌:“自然,若不是重要的事情,我也并不想叫左护法你出山。你可见过这个?”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玉佩。

玉佩玲珑剔透,一看就绝非凡品。下面挂了红色璎珞。玉佩正面刻了个似鸟非鸟似龙非龙的兽,反面刻了株恣意盛开的彼岸花。

王远忙抢过玉佩仔细端详:“这玉佩你从何而来?!”他已完全不似刚才那般玩世不恭,取而代之的是疑惑和严肃。

“御前街上万隆典当是云家的产业。有人将这枚玉佩当给了我们。左护法应该也知道这枚玉佩是属于谁的吧?”云飞白声音如深潭泉水。

王远摩挲这这枚小小的玉佩,似乎想要将自己的灵魂融入进去,仿佛这样就能些微感知到玉佩主人的讯息。目光再清明时,他望向云飞白,眼里满是坚毅:“告诉我,想要我做什么?”

云飞白仍是面无表情,但心底却涌动着一股热血。听到王远的话,他坚定地说:“请左护法归位,与我一同找回宗主!”

020 俏杜若出其不意

所以,那枚玉佩是什么人当的?只能等王远和云飞白去查出了。

话说张大娘一行在梁都郊外那一晚,两个人出去只一个人回来,芳芳和朱运来都有些觉得奇怪。张大娘只说,杜若乘其不备,一个人溜了。当逃奴可是死罪,奈何张大娘在怜香苑可谓是只手遮天,只能按下怀疑和不安。

一行少了些刚开始的轻松,芳芳和朱运来都有些惴惴不安,沉默地办完后面的差事。转眼已经到了回怜香苑的日子。

仍是芳芳和朱运来在前面赶车,坐在里面的,现只有张大娘一人。她似乎也并没有觉得不好,倒有些得意。找了个惬意的姿势躺着,悠然自得。

马车在怜香苑后门停了下来,朱运来搬下脚凳,张大娘踩着下来。芳芳同张大娘一起进去,朱运来将马车赶走。

二人直奔林姑姑的绘心居,这次是芳芳捧着那盆文竹。

一进绘心居,便看到翠烟丫头迎了上来。“大娘,回来啦。”仍然是客客气气的样子。

“嗯,一切都好?”

“都好,姑姑在里面等着你们呢。”

大娘也与她寒暄了几句。

在听雨轩门前,翠烟让二人稍候,她进去通报。片刻又掀了帘子出来将二人领了进去。

林姑姑正在案后写着什么。香炉里燃着凝神香。红袖在一旁磨墨。

众人皆屏息不语,安静等待着。

林姑姑写完一张,搁下笔,抬起头来:“大娘,请坐。”

张大娘这种虽在怜香苑多年,但每每见到林姑姑也不由地要小声说话,稳妥行事。一见到林江月那冰山雪莲一般的姿容,似乎说一句不妥的话、行一处不妥的事都是亵渎神灵。

翠烟搬来一瓷凳,张大娘谢过坐下了。

“林姑姑,这是这次采买记得账,您瞧瞧?”张大娘向芳芳使了个眼神。芳芳会意,将账本递与红袖。红袖再呈上给林江月。

林江月打开账本,美目扫过上面的条目,然后放到了一边。

“大娘办事一向妥帖,账也是从来都记得极清楚的。”林江月浅笑说着,听不出喜怒。

张大娘忙又示意芳芳将文竹捧出。

“林姑姑,这是您要的文竹。据说,是出自一不甚知名的花匠,但他的东西倒真是不错。姑姑您看,还满意吗?”

林姑姑让红袖将文竹捧来,细细看了,满意地说:“嗯,是上品,且修剪不俗。一年栽种,三月修剪,确是不假。”

张大娘有些不明白林江月说的后半句。仍然陪笑着。

林江月淡然地转过眼波,看向张大娘,浅浅一笑,却让人更有压力:“张大娘可还有其他事要告诉我?”

张大娘忙说:“是,姑姑。还有一事要告诉你。欸,那个杜若,在路上趁我不备,溜了。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想不开呢?”

“哦?你说说,她是怎么溜的?”林江月的口气听不出喜怒,仍是淡淡的。

张大娘忙将准备好的说辞,说与林姑姑听:“那日,我们去梁都郊外的孙氏花圃订今秋的菊花和买姑姑要的文竹,可孙氏花圃的孙茂却告知并没有文竹。但他说离那里大约三里有个花匠那儿就有。所以我就和杜若一起去和那花匠去买,留芳芳和朱运来在原地等我们。买完回来之时,那个杜若竟趁我不注意,丢下文竹就跑了。我这老没用的胳膊老腿哟,哪追得上那小贱蹄子!这杜若我打第一次见就觉得鬼心思多,果然不可信。亏我这次还想着锻炼锻炼她,带她去采买!”

林江月不置可否:“嗯,那花匠可是叫王远?”

张大娘有些疑惑:“没错,就是叫王远,怪里怪气的。姑姑如何得知?”

“因为,是我告诉姑姑的!”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这声音分明就是杜若!怎么会?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张大娘吓出了一声冷汗。忙站起身四处张望声音的来源。从屏风后面走出了一人。正是杜若!

张大娘结结巴巴地说着,老态龙钟的手指着杜若颤颤巍巍:“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这不可能!”

杜若毫不害怕,淡定地走了出来,走到众人面前。她看到张大娘眼里的惊讶不安和不解、芳芳的不解。她面向张大娘,虽比她矮上许多,但气势丝毫不输:“大娘,您没想到,我还能活着站在这里吧。因为,你早已安排的刘总管他们,在那日我们回去的路上将我杀掉!”杜若突然抬高声音,将这骇人的真相说了出来。

张大娘吓得呆呆的,一屁股坐回到瓷凳上。

事实就是最好的证据!

杜若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就毫不留余地地打碎了张大娘的谎言,而她却百口莫辩。

芳芳也吓得不轻,用手捂住了嘴巴。原来张大娘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人!

张大娘心知现在已经对她十分不利了,若不说什么怕是林姑姑再也不会用她了:“姑姑明鉴啊!我只不过是和杜若有些不对盘,想找那刘总管教训教训她!并没有想要杀她啊!她一个小小婢女和我无冤无仇,我何必要她性命!”

杜若冷哼一声:“哼,你以为如此说就能洗刷罪孽了?”

林姑姑语气里满含失望,厉声说道:“大娘,您跟了我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会这样心胸狭窄,还这样当众欺骗呢?那花匠王远是一高洁人士,写一封书信与我将那原委全部告知,若不是王远,杜若就真的死于你的计划了!你也太狠心了,一个八岁小姑娘也不放过,只因没有为了采选贿赂你!”

说着将一本账本和王远的书信从上面扔在了张大娘的面前。张大娘忙捡起,果真是她记录受贿的本册,还有那王远的阐述。

完了!彻底的完了!

“姑姑,姑姑!再给我一次机会吧!看在我这么多年为怜香苑尽职尽责的份上!”张大娘已经没有办法辩解,疯狂的趴在地上磕头。

红袖在也实在看不下去:“张大娘,本我十分敬重你,没想到是如此贪婪恶毒之人!”

林姑姑揉了揉额头,她已经不想听张大娘的辩解了:“来人,将张大娘拖出去,赶出怜香苑!”

翠烟忙按照林姑姑的要求,叫来了两人,将张大娘拖了出去。张大娘仍然一路不甘心地疯狂求饶,直到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021 众姑娘乞巧才选

张大娘被林姑姑赶出怜香苑的事情很快被传遍了。大家都拍手称快。从此再也不用受她欺压了!后院的各房都觉得熬出了头来。

而更好的消息,很快又要来了!

这几日,杜若一直躲在林姑姑的绘心居里。以免她回来的消息让张大娘提前知道。现在,杜若终于可以回到洗衣房与她的一众小姐妹团聚。

“小倩、丽萍、丽菁,我回来了!”杜若还没进门就开始呼唤她的小姐妹。

经历这几日的变故,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了牵挂。她不像原先在上一世一般,孤伶伶的,她有了许多朋友,小倩、濮氏兄妹、丽萍丽菁两姐妹,还有王远!她虽然是个奴隶,但是她同大家一起吃苦,一起想办法走出困境,别人也会真心待她,拿她当伙伴。她也格外珍惜这些友谊。

杜若原先是冷清清一个人,来到新的世界,换成一个新的身份,倒是越来越开朗了些。

小倩、丽萍、丽菁全都出来了。

“杜若!你可回来了,你没事吧!”小倩忙放下手中洗衣服的活,第一个跑出来,眼梢里眉梢上都是藏不住的喜悦。

杜若见到她们也分外的开心:“当然,我答应过你,会平安的回来的呀。”

丽萍、丽菁也围了过来:“杜若,我们听说,张大娘暗算你,担心死我们了。”

“没事的,我不好好的在这里嘛。我不在你们有遇到什么麻烦嘛?”她也打量她的几个小伙伴,但看来都还不错。

三人齐声说:“我们很好!”

然后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铃儿也看到了回来的杜若。心里又气又恨。“这样都没能把你扳倒,哼,真是命大!希望你下次也能这么好运!”她心里想着。

回来后,离采选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大家都在加紧准备。容貌,才艺,都要尽量准备到极致。

而且很快,林姑姑因为张大娘的缺席,又修改了采选的规则。三等侍女晋等无需再看张大娘的打分,现如今一半看此人平日工作的情况,一半看此人外貌才艺选拔的分数。所有后院的三等侍女们全都跃跃欲试,没有张大娘这个挡路石,现在的采选越来越公平了。

二杜若原先和林江月商量的第二套体系,在采选的前半月,也有了消息。

她将后院的婢女们也按资历,分成了三等,二等和一等。每房按大小可有一到两位一等婢女,便是这一房的主管。具体的分等,在采选后宣布,会根据大家平时的表现和在怜香苑的资历而定。

听完林姑姑的安排,后院的众人都兴奋不已,这代表这大家不用进三坊也有不错的出路,待遇更是有了更好的提升。

大家都说:“后院的春天来了!”

“小若,你说,我们怎么准备采选啊?”

杜若、小倩、丽萍和丽菁两姐妹,还有濮氏兄妹一起在院子里吃饭。

“阿柔姐,你烧饭越来越好吃了。”小倩不由得多扒了几口菜饭。

濮柔又端上来一道菜。红艳艳的肉皮被蒸得都透了明,每块肉都方块大小,形状均匀。

“哇,好香啊!这是什么菜?”丽菁年纪最小,已经馋的忍不住,准备动起了筷子。

濮毅也哈哈笑起来:“现在也不用打点张大娘,你们看我这些柴卖了可不少钱,我们也有能力吃些好的。这五花肉可是我今早买的。”

濮柔也笑嘻嘻地说道:“大家快尝尝,这是按杜若教的法子做的,叫什么,东坡肉。”

小倩她们都没听过,觉得不可思议,齐声说:“东坡肉?”

“嘿,杜若,是不是又是你们家乡古人想出来的啊?”小倩嘿嘿的笑着。

杜若拿起筷子小倩夹了一块放她碗里:“就你多嘴。”

丽菁和小倩都尝了一口:“真好吃!杜若家乡的古人真厉害!”

大家也笑着吃了起来。

濮柔也坐了下来陪大家一起吃。“我不打算进三坊了。”她温柔地说起来,微笑着,但又很坚定。

小倩她们全都很惊讶:“这是为什么呀?”

“对呀,阿柔姐姐。现在没有张大娘了,你又这么漂亮,一定能被坊主们看中的!”小倩忙去劝她。

濮毅更是一脸担忧握住濮柔的手:“阿柔,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濮柔也反握了他的:“哥哥,各位姐妹不用担心,我只是觉得我不适合当伶人。我不爱说话,也不会讨好人。我爱做菜,看到你们爱吃我做的东西,我就很开心了!我只想一直待在厨房。”

丽菁也点点头:“我也不想当伶人。”

濮毅仍然有些担忧:“真的吗,阿柔?”

濮柔点点头,对她哥哥柔和一笑。

小倩还是觉得可惜。但也觉得,需要按照濮柔自己的想法来。

杜若倒是觉得这样挺好。

“濮柔姐姐现在已经有了打算了,也挺好的。你们可还有什么打算了吗?”

小倩先说,她已经筹划很久了:“我打算去歌坊!”

杜若早就知道她要说,吃了口菜:“我觉得你去歌坊应该没什么问题,洗衣房的活你做的也不错,歌坊那里你也常走动,而且你唱歌真的好听。你就放心吧。”说完又吃了口,颇有信心地看着小倩。

小倩也这么觉得,心里美滋滋的。

“诶,濮毅大哥呢,你有什么打算?”杜若问道。

濮毅露出一脸茫然,他挠挠头:“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哈哈。”

杜若想了想:“濮大哥,你平时办事稳妥,又在怜香苑这么多时间。我觉得你有可能会是柴房的主管。”

濮毅完全没想到这层“这可能吗?我,我从进怜香苑到现在,可做了七年三等下人了。”

杜若拍了拍濮毅肩膀:“万事皆有可能,若没个目标,就没了奔头,那活着有什么意思?自己好了,身边的人也会跟着好。”

濮毅点点头。他明白自己能够在怜香苑混的好,自己的妹妹也会过得更好。杜若年纪轻轻,就能想这么明白,一语点醒了自己。

第二十二章 采选

七月初七,是乞巧节,对于所有的女人来说,都是全年十分重大的节日。

在这一天,家家户户的女孩子都要穿上新做的衣服。准备瓜果点心,在家里和年长的女性长辈一起乞巧。

对于怜香苑的女孩来说,这一天更加重要。因为一年一度的采选也在这一天。今日的白天,会有各房的各类比试,而一切结束之后,所有人都欢聚一堂,一齐来乞巧。

已经是很热的时候了。也只有早上和晚上稍凉快些。这日一大早,在各坊各房都设了考场。三等婢女若想进其中一坊,就要通过这一坊的考试。而不想进入三坊之一的话,也可在后院各房中,展现才艺,从而赢的更高的等级。

每个人都跃跃欲试,摩拳擦掌。

“快点啦,我听说舞坊和歌坊都已经排起了队!”小倩催促着杜若出门,她人还在这里,但心早已经飞出了门,往前院去了。

“好好,虽然今日是采选,但是我们洗衣的活还是要做好的呀。就一会,我把这些叠好就走。”杜若这么有耐心的人,怎么会被小倩催到呢。她仍然是一副不急的样子。

丽萍和丽菁两姐妹因为刚来,今年的采选,就不能参加了。但还是早早起来,这样的热闹可不能错过啊。

“小倩姐姐,你今天穿的真好看。”丽菁已经吃好早饭在院子里了,看到了在那儿焦急等待的小倩。

小倩哪有心思听这恭维话,早已按捺不住想走的心情:“你看你看,杜若慢死了!”

“来了来了,看把你急的。”杜若终于也走了出来。

而在这时,铃儿也走了出来。今日她的打扮绝对下了血本。这一身新做的衣裳一看就量身裁定的,再加上精美的绣鞋,整个人都精神有活力。铃儿身材玲珑有致,一行动起来就有韵致流出。

她看了几人一眼,冷哼一声就出门去了。

“我们走吧?对了丽菁、丽萍,你们也跟着一起去看看吧。”杜若一仰头,招呼迫不及待的小倩出门,也对院子里的丽菁和丽萍说道。

两姐妹当然不会拒绝。

“对对,大家一起去!先陪我去歌坊吧。”小倩一边说一边拉起了杜若,杜若和两姐妹也只能跟着她小跑起来。

来到歌坊,果然见已经排起了队。十几个姑娘在那里等着,也都一个个往里张望。

“怎么这么慢呀?”

“是呀,都等了一个时辰了。”

一个已经测试完的姑娘走了出来。

“哎,牛莉,怎么样?”一个女孩忙拉住出来的牛莉。

“别说了,心里没底呢。”牛莉看上去有些忐忑。

“那坊主今年出了什么题呀?”

“别问了,这我不能说!这对我们先进去的岂不是不公平!”

“哼!小气鬼!”

牛莉并不想理她,匆匆回去了。

看来,只能在这里等着了。

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

“下一位!文小倩!”

“来啦来啦!”小倩听到叫了自己名字,又兴奋又紧张。

“杜若杜若,你看看我头发正不正,脸上有没有脏,衣服皱吗?”

杜若帮她理了下衣服,笑着抓住她的肩膀:“别紧张,小倩,你是我见过唱歌最好听的了!你深吸一口气,好好发挥就行了。”

小倩照做着深吸了一口气,果然平静了一些:“那我去了。”

杜若也点点头。

小倩握紧了双手,走了进去。

进去的小倩发现,迎接她的,是听一首曲子,只听完一遍后,尽量唱出来。

与此同时,在舞坊的铃儿也进去了。她的考题是身体柔韧性,和节奏的测试。

濮柔在厨房,而今天厨房的比试就是烧菜。

濮毅作为柴房的老手,身体又是最棒的,劈柴速度无人能及。

杜若呢,她一个人前往了那条人迹罕至的道路。

所有人都做了自己的选择,静待最后的结果。

结束后,大家都聚集在天香楼。

现在再没有比乞巧更重要的事情了!

“来来来,大家不要拘束,乞巧节一年只有一次。大家玩的开心!”张大娘不在之后,林姑姑身边的大婢女红袖开始当起了家。她不像张大娘为人跋扈,是个处事圆滑,懂理知情的主。这么多年跟着林江月,交际的手腕也越来越厉害。

众人吵吵嚷嚷也放肆了起来,端起了酒杯吃起了饺子。饺子是一定要吃的,这是规矩,是习俗。吃了饺子,手才巧,才能嫁得好。

“啊哟,这是什么,差点嗑了我的牙。”小倩嘟囔着从嘴里掏出了一枚铜钱。

“哈哈,这是代表你有福。”丽萍笑着说。

说着自己也吃了个饺子:“嘿,我这里也有料呢。”然后吐出了一个枣核。

小倩好奇地问:“枣子?这又是什么寓意?”

丽萍不由得羞红了脸。

丽菁捂着嘴笑了起来,跑到了小倩耳朵边说起了悄悄话。听完后小倩也嘿嘿的笑了起来。

濮毅一个男生并不明白,有些茫然,问一旁的濮柔:“她们在笑什么?”

濮柔小声说:“吃到有枣子的饺子,就是嫁的早。”

濮毅忙一脸了悟,竟也不好意思起来。

杜若看着开心的大家,也夹了一个饺子吃了,也吐出了东西。竟然是一块黑褐色的桂皮!

“杜若这个好!”丽菁看到后,忙叫了起来。“哇,杜若,你以后可不得了哦!”

杜若把味道怪怪的饺子给吞了下去:“怎么不得了?”

“吃到桂皮,那就是以后能嫁给身份尊贵的人!杜若姐姐,以后发达了可不要忘了我们啊!”丽菁忙像杜若解释起来。

“嘿嘿,杜若,杜若!跟我念‘文小倩’,来来,多念几遍就不会忘啦!”小倩耍宝一样跳到杜若面前,嘻嘻哈哈地和她说。把所有人都逗乐了。

“啊哟,这怎么一定是好事呢。假如这个身份尊贵的人是个老头子怎么办?或者是个癞头秃子,或者是个独眼怪物!那我还不如不嫁人的好。”杜若说的幽默,在座的都哈哈大笑起来。

杜若心里暖融融的,她还从未过过这么热闹的节日。杜若的前一世,都一个人孤单单的,在奶奶离开之后,就更加没有她可以牵挂或者牵挂她的人了。第一次,杜若的内心感到了家的温暖。她有些不太在意采选的结果了,有这些姐妹伙伴们在,不是最重要的吗?

022 醉酒梦魇惊坐起

杜若乞巧节那日和众人吃的尽兴,还喝了些酒。杜若还是第一次喝酒,度数不高,有些像米酒,甜甜的,很好喝。不知不觉竟多喝了几杯,玩到晚了就有些微醺。小倩和她二人互相扶着,回了后院。

小倩嘟嘟囔囔地和杜若说着有的没的,什么一定要记得她是文小倩啦,什么以后发达了不能忘了姐妹啦,还有,说舍不得她。

杜若觉得更加窝心。小倩怕是醉了。

突然,一斗大的雨滴打在她的脑门上。

“咦,下雨了?”杜若抬起头,又是一滴“啪嗒”滴了下来。转瞬,哗啦啦雨倾盆而下,

“傻站着干嘛,快去收衣服。”小倩不知怎的,一下子醒了,推着杜若快跑。

对了!院子里晒的衣服!

杜若忙跟着小倩跑回后院,一起将衣服收了进来。

雨来的突然,让人猝不及防。狂风阵阵,倏忽间,天地变色。老树随风雨摇晃,树枝倒向一边,树叶经不住摧残,支离破碎地被打在地上。紫藤繁茂的枝叶也无法再招摇,耷拉着失去了精气神。

豆蔻新知情滋味,欲问清秋,飘零落叶顺流水。

杜若忙完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外面的雨声嘈杂,轰隆隆雷声不断。屋外仿佛汪洋,潮水般充斥着这个世界。

很久很久,杜若似睡非睡,堕入梦中。

梦里,杜若坐在飞驰的火车上,耳里塞着耳机响起悠扬的音乐,正如上一世一般。坐在靠窗的位子,车窗的景色匆匆而过。邻座是一个抱着小孩的妇人,轻轻摇晃,哄着孩子入睡。

突然天色大变,外面电闪雷鸣,暴雨骤至。周遭景物瞬间暗淡。杜若觉得哪里不对,似乎温度降低了很多。望向窗外,雨水将景物打的模糊。她哆嗦地向手里呵了口气,竟发现,吐出了一团白雾。

“该……醒……醒……了……”一个声音幽幽地从身后传来。在这诡异的空间里显得尤为恐怖。

一只手搭在杜若的肩上,杜若战战兢兢回过头来,那坐她身边抱孩子的女子眼神呆滞,又幽幽地说:“该……醒……醒……了……”

杜若一头雾水,“我不是醒着嘛?”

一句说完,冷不丁那女子怀里的孩子大哭起来。声音凄厉,不似人声。杜若皱起了眉,去看这吵闹的孩子。

一看,杜若惊吓地后退一步。原来,那孩子竟生了一个成人的脸,仔细一看竟是杜若自己!再一看那抱孩子的女子,两眼空洞,竟也是自己的样子!

杜若吓得不轻。这一定是噩梦!她心里想着。她狠狠闭上眼睛,想强迫自己醒过来,但是竟如失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一般,杜若感到深深的无力感。

然后感觉天旋地转,眼前的阴森面孔也旋转起来,变得模糊。身后的椅子突然消失,往下飞速地坠落,一头扎进了深不见底的水中。

水里漆黑一片。好绝望,杜若觉得。从水底的最深处,发出幽幽的绿光。一个白点慢慢靠近。杜若漂浮着,不能上也不能下。而当白点更近一些时,杜若发现这竟是一白衣女孩,黑色的长发散开,脸色惨白。不由得,杜若心里开始发毛。而当她看清这女孩面孔时,她更加害怕。那是上一世的她呀。那个惨白的面孔,发着青色的光,眼睛闭着,毫无生气。

杜若害怕极了,想尖叫,却发不出声;想挣扎,却动不了。

这是上一世的自己死去后的尸体吗?白衣“尸体”已经近在眼前。

正想到此处,突然,“尸体”睁开了眼睛。僵直的手臂狠狠掐住杜若脖子。空洞的眼神里满是怨恨。青紫的嘴唇缓缓张开,露出黑洞洞的口,嘶哑可怖的声音从喉底发出。

“该……醒……醒……了……”

而从“尸体”的口、鼻、眼、耳流出黑色的血,面目更加狰狞。

杜若挣扎不得,眼看就要死于非命。

“不要!救我!”杜若大喊了一声,从梦中惊醒。

“小若,小若。”

杜若睁开眼,看到素白的墙,和小倩焦急的脸。

“小若,你可醒了,做噩梦啦?。”看到杜若醒来,小倩也露出了笑颜。“你也难得睡迟了些,你看莫不是昨晚喝多了酒。没想到你酒量这么差。”

“嗯,是呢,做了个噩梦。”杜若挣扎地爬起来,却被小倩按了回去。

“今天大家都起得早,采选结果出来了你知不知道?。”小倩一副严肃的表情。

杜若见她说的严肃忙挣扎着起身:“你看到了吗?都是什么结果?”

“哈哈,当然都是好结果啦!”小倩大笑一声,一下子绷住的脸就像捏住的皮球砰一下就绽开了个大大的笑容。嘴都要咧到耳根了。

杜若被她吓了一跳:“你个调皮捣蛋鬼!吓我?胆子越来越大了!”说着弹了小倩一脑壳。“快说说都是什么结果?”

小倩坐在床边现宝一般说与她听:“我当然是去了歌坊,濮柔是二等婢女啦,和你说的一样濮毅大哥成了柴房的主管,你嘛当然如你所愿去了琴坊啦。丽菁和丽萍打算留在洗衣房呢。哦,对了,那个讨厌的铃儿竟然被舞坊收了,她现在得意着呢。想到就生气。”

杜若起了床,穿衣收拾着:“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不要嫉妒别人。她也确实有资质。”

小倩嘟了嘟嘴:“好吧。”

杜若起床后,又回忆了一下那个可怕的噩梦,只觉眼耳口鼻俱痛。“该醒醒了。”杜若心念了一句,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暴雨已歇,但天还是阴的。杜若心想,估计后面几天仍然要下雨,要提醒洗衣房其他几位及时收衣服了。

很快,杜若她们几个就要搬走了,去往她们各自的新的舞台。

023 杯茶酥饼忽丧命

万隆典当同样在车水马龙的御前街。据说是个老字号,但是也没人说得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就开在这里了。老板是个和善的中年人,整日笑容可掬的。但是那里面的朝奉可不简单。

大朝奉不过而立年纪,就已经眼神锐利。年纪轻,话不多,但做事绝对靠谱。已经开始带了徒弟。

无论是什么金石玉器,或者古玩字画,他那双鱼鹰一样的眼,只需片刻就可辨别真伪。

他能做到今天的位置,在他看来,就是两个字,判断!判断物品的真或假、价值高与低,判断人,判断情形。无时无刻不是判断。

不过他今日有些头疼。他新收的小徒弟,看着机灵,但却没有他想象中聪明。他有些懊恼他原先收他的决定,在他看来,这是他一次失败的判断。

正在他头疼之际,门口传来了恼人的吵杂声。

“去去去,一边去!”

“让我进去!我认得你们的大朝奉和老板,每次我来,都是上好的茶水点心招待我。嘿嘿,我还记得,你们万隆典当喜欢泡荇山竹叶青,苦的很!啊呸!最难喝了!”

“你你你,你这个疯婆娘别胡说八道,还不赶快滚出去!”

“让我滚出去?!我见过你,你那朝奉师傅可总是骂你蠢呢!哈哈哈哈!我也觉得你蠢!蠢得像头驴!”

被冒犯的人明显气急败坏,与一个疯子争论,无疑毫无意义,甚至占不到一点上风。那小徒弟的脸气的通红,已经撸起袖子开始打这疯言疯语之人。

被打的人哇哇大叫,乱跑乱撞,但就是不离去。

大朝奉终于放下了揉太阳穴的手,睁开一双疲惫的眼睛。手上的翡翠扳指传来了些微冰凉,背在了身后。站起了身。

他微微示意一旁几个伙计:“去把人请进来。”语气平淡,但熟悉大朝奉的都知道,他说话越淡,越可怕。

几个年纪稍长的伙计竟真的毕恭毕敬将那疯婆娘给请了进去!

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被大朝奉的大徒弟弯腰恭请,一旁的其他伙计也客气地让出了一条道路。那妇人大摇大摆地进去,仿佛,她是理所应当的贵宾。

小徒弟实在不解,为何师傅要这样做?他傻傻地站着,觉得自己真的傻呀,傻得像个驴。

在万隆典当的雅间里,伙计端上了荇山竹叶青和椰汁杏仁酥。

而那疯疯癫癫的妇人看到食物后,如恶狗一般扑了上去,疯狂地将食物都吃了下去,连掉在地上的渣也蹲着捡起来吃掉。

吃到噎着了,也不觉得那竹叶青苦了,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张大娘,荇山竹叶青配甜点,可解腻。”大朝奉一掀袍子,坐在了旁边的位子上。

这疯婆子原是张大娘。

又一盘椰汁杏仁酥端了上来。张大娘嘴里的还未咽下,就忙将新的一盘抢了过来。

“点心,嘿嘿,本大娘爱吃的是核桃酥。杏仁酥嘛,也行也行。”她满嘴的糕点屑,咕囔着说着没头没脑的话。

“张大娘是我们万隆典当的常客。当来的东西有精有次,却开的价格都差不多,可见你也不是一个识货的主。珠宝首饰为主,但大小不一,可见都不是你自己的东西。媚上欺下,贪小便宜,可见东西大多是收受的贿赂。”大朝奉平静地说着自己的推断。眼睛盯着前方的虚空。而不远处吃的杯盘狼藉的张大娘那一角,似乎有道无形的屏障将二人隔离开来。

张大娘突然大叫一声:“想通过采选!那就要通过我这一关!还不多孝敬孝敬本大娘!”说着又大哭大笑起来。

但没过一会,张大娘剧烈咳嗽起来,将刚吃的杏仁酥也吐了出来。可还是不行,再咳了会,竟是连血也咳了出来。血淋淋染了满手。紧接着如汩汩的泉水,停不下来。生命也随着,不一会儿流逝殆尽。

两个下人将冰冷污秽的尸体抬了出去。另有人安静不发一言地将地板桌椅收拾干净。

站在雅间门口的小徒弟再一次呆住,而这次,脖子和额头上渗出层层冷汗。

大朝奉冰冷的脸看不出情绪,他走出了雅间,小心避过地上的血迹,眼里的鄙夷一闪而过。

从此之后,那个在御前街疯疯癫癫的女人,再也不见了。

连慕白的信鸽扑腾两下翅膀停在了窗棂上,左右转了转脑袋,踱起了步。他从信鸽脚上,拆下了绑着的签筒。就着烛火看完后,直接烧成了灰烬,丢进了香炉。

玉佩、张大娘、怜香苑、采选、受贿。

连慕白心里念着这些词,一杯祁门红茶不觉已经凉了。

凉茶伤胃。他将茶水倒在窗口的花坛里,再回来时就见王远坐在了他的书房,手执一把折扇轻摇着。

连慕白淡定地坐下,命人又上了一壶热水。先用热水温壶,再洗茶,再冲泡。如此这般慢条斯理地砌了两杯。茶香慢悠悠顺着蒸气飘来。

“果然是公子哥,喝茶也这般讲究。”王远看不惯连慕白这套,觉得不够洒脱,说出的话也带了些讽刺。

“请。”连慕白面无表情,没有愠色。

王远并不客气,吹了吹热气,喝了下去。他本就年龄辈分高于他,受他斟茶伺候那是应该。

连慕白也端起了茶杯,轻泯了一口,缓缓放了下来。

“连家的小子,哼,和你那爹一个德行。装成个文人雅士,却是个刺客,但还经营着酒肆、钱庄、当铺、赌场。可为什么不开家青楼?”王远戏谑地问他,将喝空的茶杯放在连慕白眼前,示意他再倒一杯。

连慕白又为他斟满:“红颜祸水。”仅四个字回应了他。

但这四个字似有魔力,瞬间封住了王远的嘴。

像被戳中了软肋,又像被点了哑穴。

“左护法,我们可能猜错了。

你可有想过,宗主有个女儿。”

判断,一切都在判断。通过有限的信息和线索,来选择一条正确的路。

什么是正确?

又哪里有路可走?

连慕白至少知道,宗主不会去怜香苑这种地方,不用去参加采选,不会去贿赂张大娘。

也许,这就是判断。

王远益发地沉默不语,他从没想到这点,但猛然发觉回忆里诸多细节竟然都指向了这一猜想。

他有些觉得毛骨悚然,因为宗主存活的可能似乎益发的小了。

024 此曲只应天上有

连慕白当初不知为何,莫名其妙的接了连家当家人的位置。

楚国是一个****的国家,真正的国家中枢是鬼莲宗。宗主历来都是通过繁复的方式从皇室成员里选出。

像梁国有四大门阀一般,楚国也同样有历史悠久实力雄厚的家族。连家就是其中翘楚。一直是楚国皇室最忠诚的左膀右臂。

但九年前的那场政变让楚国发生了惊天的变化。宗主失踪了。连家的当家人,连山海也一并失踪。当时许多人包括左护法在内,都怀疑连山海是叛徒。而连山海唯一的儿子,一个仅仅十岁的男孩只能临危受命。就是今日的连慕白。

九年前那个还怯弱的男孩,面对分崩离析的家族,脑子冒出的就四个字,便是“百废待兴”。

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不知付出多少艰辛。

这种情况,同样出现在现在刚加入琴坊的杜若身上。

杜若在琴坊已经有段时间了,她发现这上上下下,竟只有七个人。伶人算上坊主,也就只有三个。杜若和小吃货罗小善便是这里唯二的二等婢女了。

杜若想加入琴坊也就是图个清静,这人少她倒并不在意。但随着越来越熟悉,杜若就发现,琴坊的生意无比冷清。除了坊主白汀芷还是一直有客人外,其他几位大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从原来洗衣房忙碌的工作一下子清闲起来,杜若竟有些不适应。

杜若靠在廊上,看着池里的金鱼发起了呆。

罗小善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梨子,在旁边咔吱咔吱吃着。

“罗小善,吃东西的时候把嘴巴闭上,就不会有声音了。”杜若被罗小善吧唧嘴的声音弄的有些烦躁,发呆的闲情逸致也不复存在,回过头和她说道。

“这怎么行,我可不会闭上嘴吃东西。你看,怎么吃,怎么吃?”罗小善竟还假模假样地闭着嘴吃了两下给杜若看,但又同时说着话,样子滑稽可笑。

“欸。”杜若叹了口气,不去管她,小善这样无拘无束也是让人羡慕的,还是不要硬让她变成淑女了。

“欸。”罗小善竟也叹了口气。

杜若不解:“你怎么了,为什么也叹气?”

“我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一个?”罗小善撅着嘴,有些不开心的样子,说话也无精打采起来。

像个蔫了的茄子,丧失了饱满的光洁感。

“那你先说好消息吧。”

“好消息就是”,小善的声音完全不觉得这是个好消息,“我们的坊主,要嫁人了。”

杜若有些耳闻,白汀芷与秦尚书府三公子关系甚密,没想到她这般高洁的人竟也真的动了嫁人的念头。那秦公子当是真心待她吧。

确实是个好消息。

“那坏消息呢?”杜若已经猜到了答案,但还是继续问了下去。

罗小善依然拖着长长的尾音,像说一件极不情愿的事情:“坏消息就是,我们的坊主要嫁人了。”

她可能还期待着杜若问她为什么同样的答案说两遍,一个是坏消息,一个是好消息。

但等到的只有尴尬的沉默。

不用罗小善解释,杜若就明白,琴坊就要支撑不下去了。

没有顶梁柱白汀芷,剩下的这群散兵游勇,能成什么气候?

莫不是要解散算了。

一群锦鲤围在荷叶下,互相抱着,穿梭翻滚,却没有一只愿意离开那个无形的圈子。

就想现在的她们。

自那日之后,杜若就整日缠着白汀芷学琴,还将琴坊的其他人一起也拉来。白汀芷日子虽订了,但还有些时间,也乐于将所学倾囊相授。

她跑去听雨轩的次数也变多了起来,这几日来已经换了好几趟书了。都是些关于音律乐器的。

希望临时抱佛脚还有用吧。杜若心想。不管怎样都要试一试!

“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罗小善小声的问。

杜若没有说话,但是行动已经给了她答案。她抱着琴,踏了出去第一步。

而琴坊的人都跟着她。这个才八岁的女孩,有一种能量,能让别人安心,能让别人相信跟着她走是对的。

今日琴坊所有人,都着白色的衣裙,不染纤尘。黑发如绸缎垂在腰际,只用白色丝带缠发。脸上是白色面巾,绝美容貌若隐若现。

所有人都如衣袂飘飘的谪仙下凡,倒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之感。杜若觉得自己这个念头甚是晦气,不过也好,至少所有人都是严肃的,以前那种懒散气息今日一点也感觉不到了。

这六个人也明白,不成功,便成仁。

当一行来到大街上时,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行人停驻下来,商贩忘记做生意,楼上的人打开窗户,小孩忙回家叫出大人。

不成功,便成仁。所有人心里,仍然萦绕这句话。

她们走到了御前街。

街上的车马变慢了,倒酒的小二让酒杯的酒满溢,卖糖人的小贩将糖人做坏,骑在马上的贵公子勒住缰绳,花枝招展的青楼女子忘了挥舞手绢。

不成功,便成仁。

当她们走到御前街的中心,一处八角亭出现在眼前。亭子颇有历史,亭前还有碑文记述。

踏入亭子。而人群在外面。

一层一层,水泄不通。周围稍高的楼里,窗户也全部打开。

乌压压全是人,只有中间那块地方,仿佛圣洁不可侵犯。

人们会惊讶于,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同时在。而御前街的交通可说是全部瘫痪。

梁都一半的人,都在这里了吧。杜若心想。而剩下的一半人,明日也就会知晓了。

她示意了其他几人,眼神询问是否准备好。

不成功,便成仁!杜若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又决然睁开。

一切妥当后,杜若第一个拨动了琴弦。

第一声响起后,人群全都安静下来,后排的人们也都竖起耳朵去仔细地听。

没有一个人敢打扰这仙乐。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今天怜香苑琴坊的场子还有票吗?”

“下个月的都没啦,兄弟,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你若不是有些身份,还想进怜香苑琴坊听曲?”

“果然这不是我们平民可以接触的东西。”

“但我有两张明年的票,还是托我御史台的亲戚才拿到的。”

“你小子还有这本事!怎样,要不再弄来两张,你那一直想要的前朝拓本我就送给你!”

“真的?”

“自然不会忽悠你!”

025 人走茶凉藏私心

白汀芷嫁人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这日在琴坊设了宴,算是道别。亲近的人都来了。大家都喝了不少酒,桃花酿的酒香熏的人脸上也带了桃花。年纪轻的已经歪歪斜斜,互相依偎着。

姬桃扇喝的最多,她不觉有些感慨:“想我们姐妹几个,你是最厌恶男人的,没想到却第一个嫁人。”

说着竟有些哽咽,满是不舍。

白汀芷也舍不得众人,但伶人的命运如何能说得清楚。秦府的势力,也是她不得不嫁的另一层原因。

她制止姬桃扇继续喝下去。稍扶了下她,为她整理了额前的碎发。像个慈爱的长姐。这也是杜若第一次见白汀芷温柔体贴,仿佛她那寒冰的外壳融化了,露出来的是块暖玉。

其他人看到这幕也都被感动到了。唯楚彦君看不出表情,又喝了一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东倒西斜的大家各自散去。

杜若酒量不好,刻意少喝了些,此时还算清醒。

想到答应了濮柔再帮她创个菜谱,便携了写好的纸往后院去了。此时,濮氏兄妹应该还未歇下。

刚走到琴坊出门那条巷子转角,便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按我说,这白汀芷走后,琴坊也不成什么气候。何不让我接了去管?”

“琴坊在怜香苑由来已久,不能说没就没。”

“也不是让琴坊就没有了,我可以带着管管。”

“现在琴坊也有了起色。况且,就算要一个人暂代坊主,姬桃扇也是更好的选择。”

“江月,你我相识这么多年,交给我的事情,我哪有一次做砸了?你这是不相信我的能力吗?”

“彦君,我怎么会不信你的能力。你回去吧,若让别人听见了不好。我们下次再说。”

楚彦君似是还打算说什么,但林姑姑已经制止了她。

舞坊坊主只好不甘地闭上了嘴。二人道了个别,各自回去了。

杜若静静立在墙角听完了二人的对话,沉思了好一会。

怕是之后又有一段不太平的时候了。

想到答应了濮柔不能爽约,还是飞快地往后院跑去。

而回到舞坊的楚彦君仍然面若寒霜。她不明白,作为怜香苑最赚钱的伶人,掌管着蒸蒸日上的舞坊,为何要一个小小的琴坊竟这般难。

“坊主,您回来啦,快喝杯茶解解酒。”铃儿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很快就赢得了楚彦君的赏识,成为贴身的婢女。

楚彦君含着十二分的火气,在胸口燃烧着,若不是这杯茶压下,恐怕就要喷薄出来。

眼尖的铃儿如何看不出来。静立在旁边,有些担心会殃及池鱼,所以打了万分的小心。

喝完一杯,铃儿忙眼疾手快,为她续上。

不知,今日是谁得罪了坊主。

正疑惑着,楚彦君啪的一声将那上好的白瓷茶杯摔在了地上,立刻就成了无数碎片,看的人触目惊心。

她才不会顾惜这上好的白瓷被杯花了多少银子,也不会在意下人收拾有多麻烦。

“我就不信,我楚彦君拿不下那小小的琴坊!”

铃儿忙去将碎片捡起。偷偷看了眼盛怒的坊主,原是想要吞并琴坊。

楚彦君突然想到了什么,将捡碎片的铃儿从地上捞了起来:“你从洗衣房过来?可认识一个叫杜若的?”

铃儿见问起了自己的对头,思绪飞快地在脑中转动,竟立刻心生了一计:“回坊主,认识!我们原还住一个屋呢!”

“哦?你可知,她到底是什么身世?为何行事完全不像一个奴隶?”楚彦君的疑问,其实也是铃儿的疑问。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孩与一般寻常女孩有很大的不同。想法和见识,都很奇怪。无论是之前对采选的建议,还是最近带领琴坊的活动,都不似一个八岁的女童能做出的事。

“回坊主,这我就不太知道,之前有听说是楚国贵族的家眷。”铃儿低眉顺目,说出实情。“不过,她的身份我想绝没有那么简单。若不是这样,之前张大娘怎也会着了她的道。”

似一语惊醒梦中人,张大娘在怜香苑混迹多年,竟然不是一个小丫头的对手。这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不让楚彦君无比怀疑。

“坊主,这杜若是什么身份我们不用去管,找个法子除去便是。到时候琴坊更加群龙无首,说不定也想投奔我们这里呢。”铃儿的一张巧嘴,一下说中了楚彦君的下怀。

“你这丫头,竟是我肚里的蛔虫!那可有法子将她除了?”

“之前我听说,张大娘打算在采买路上,指使人将杜若干掉,不知怎的反让这丫头给逃了回来,结果被反将了一军。我们可不能这样蠢。大可以正大光明的除了她。只消将这杜若的名字透给秦府老太爷知道,她自会来向林姑姑讨。林姑姑当然不敢得罪了他,还不只能乖乖将杜若交了出去。到时候去了秦府,是死是活,又与我们何干?”

顺铃儿的思路一说,倒确实是个方便有效的法子!

现如今,琴坊风头刚起。虽还没有太多人知道杜若这人,但若说是怜香苑琴坊出来的,不知有多少人趋之若鹜。更何况,这杜若仅八岁,模样如此出挑,秦老太爷如何会放过这样十年难遇的极品。

“铃儿,你在我这儿伺候的不错,明年,也不用做婢女了。我许你直接做伶人!”楚彦君似是怒火已消,铃儿舒了口气。

忙拜了好几下:“多谢坊主!”

铃儿偷偷看去,这个风姿绰约的舞坊坊主嘴角上扬,微眯着眼睛,似是那琴坊如瓮中之鳖,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铃儿低下头时,也轻笑着。杜若,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一场雨后,天气渐渐冷了。转眼便到了白露。雁阵声声蚊欲静,枣红点点桂流香。孙氏花圃的孙茂如期将还是花骨朵的菊花送了过来。将怜香苑装点的姹紫嫣红。

杜若问罗小善:“可有什么事吗?这般隆重。”

“这是在准备瑶池仙乐会,到时候全梁都的贵族都会来的,做好开眼界的准备吧。”

026 人间瑶池醉仙乐

怜香苑再没有一日,如今天这般热闹。门口停了十几台大轿和五六十台小轿。下人、轿夫在门口三五成群地坐着歇脚,不同府的也不介意坐到一处说说坊间趣闻。

老爷公子们被一个个迎了进去,路上碰到了,也免不了说些恭维话,互相寒暄着。

漂亮的婢女,手脚轻巧地引着路,将来人带到天香楼。

落座没一会,便有人上了精巧的点心和时兴的茶水。邻座也都是官场同僚,又是一阵作揖互拜。

天香楼的三层,越往上,身份越尊贵。

第一位登上天香楼三层的是一布衣男子,布衣卷起了袖子。束起的头发里藏了些银丝,被梳的一丝不苟。灰色布衫大概只有三成新,上面有明显被反复搓洗的痕迹。来人似乎是知天命的年纪,但身型依然健硕。胸肌腹肌发达。不似其他人都穿丝着锦,他全身上下都看不出是一位贵族。

黝黑的面孔,胡子如茂密的灌木遮住了大半个下巴,一双巨眼圆睁。透过黑色瞳仁,仿佛可以看到百里外硝烟弥漫的战场,再仔细看可看到里面黑色的杀气,让人不敢高声与之说话。

他上楼时,沉重的脚步踏在楼梯上,震的地板咚咚直响,如一座移动的小山。

林江月亲自在三楼,招待这些贵客。向来人行礼,叫了婢女直接撤掉茶水,上烈酒。

来人喝了一口,一直深锁的眉头,第一次舒展开来。

“尉迟将军,请慢用。”林江月也不多打扰,浅笑地留尉迟将军一个人。尉迟将军名叫尉迟威。朝中文武分为两派,而他便是武这边的领袖。

第二个登上三楼的,是一头发花白的老头。就连胡子也都是白的。他佝偻着身体,拄着一拐杖踉踉跄跄的上了楼。一个花容月貌的小婢女扶着他。虽年纪很大,但容光焕发,一双精明的眼睛泛着桃花,色迷迷地往小婢女颈部以下去看。

偏偏走地东倒西歪,压在那瘦小的婢女身上,一双龙钟老手,也十分不老实地乘机掐油。

“小姑娘,几岁啦?”苍老沙哑的声音从老者喉咙里发出,散发着难掩的猥琐味道。

小婢女扭扭捏捏,小声答道:“回老太爷,十二岁了。”她知道这人是她如何也得罪不起的,这般被欺侮,也不敢怠慢了他。

“可有初潮?”老太爷满是皱纹的手抚上小婢女娇嫩的脸颊。那婢女敏感的感觉到那双手的粗糙。

而被问到这样的问题。小婢女更是羞红了脸,那一双浑浊却闪着精光的眼,似要将人看透,将人身上的衣服都看没了一般。有一种赤裸的可怕盈遍全身。

“还还没。”艰难地回答了他,才好不容易将老太爷扶到了三楼,刚想溜,却被他一把抓住!

“嘿嘿,别逃。”

林江月忙迎了上来:“秦老太爷,您小心些,可别摔了。”说着瞪了小婢女一眼,眼里显出明显的嫌弃,埋怨她招待不周。

小婢女心有戚戚,行了礼赶紧离开。

明眼人可知,这是故意帮那婢女脱身才这样做的。

秦老太爷也不恼,四处打量着,看到漂亮的女孩,就色眯眯看着。等女孩也发现被注视了,又对女孩舔舔嘴。满脸猥琐。

一旁尉迟将军没有一丝心思想与他为伍。连眼睛也不屑往那望上一望。自顾自喝酒,等待着宴席的开始。

秦老太爷并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他是喜欢这样的场合的。有酒,有肉,有美人!

他将还在张罗的林江月扯了坐于他身边,慢悠悠张开苍老的嘴,露出里面快掉了的牙:“林姑娘,老身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成日在府里都快要长霉,也就只有你这瑶池仙乐会我才有兴趣来上一来。这次可有什么可人的姑娘,也好照顾照顾我老人家。”

林江月自是不想让自己下面的姑娘让这一只脚踏入棺材的老头糟蹋的,她扶着秦老太爷,忙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老太爷,说出来也不怕您恼,我这怜香苑的姑娘都出身奴隶,粗鄙的很,我可害怕伺候不好您。这样,我这里亲自为您斟茶倒水,您不会不给我一个孝敬您的机会吧?”

林江月露出一段雪白的皓腕,提起了茶壶,为他将茶满上。一条清亮的茶水,从壶嘴流出,水声潺潺。手上的红玉手镯轻滑了出来。其实没有一丝声音,但秦老太爷不由地觉得那玉镯似叮咚一下碰上了心房,连脑子也共振了起来。

情不自禁地点头:“甚好,甚好!”再不提小婢女的事了。

陆续上得三楼的皆是四大门阀的人,朝廷上一半的势力都在此了。

“曲大人。”

“曲大人。”

不知又来了什么人物,一楼二楼的宾客皆起身向来人行礼。坐的远的,也站起,遥遥作揖。

来者长身玉立,虽年过半百,身材体型却完全没有中年人大腹便便之态。并没有穿得如何雍容华贵,但仪容端庄整齐,气宇不凡。五官挺拔,相貌仍可见其年轻时的俊美,脸上的皱纹多了些成熟老练之感。

曲大人,便是当今四大门阀曲家的当家人、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曲仪商。

曲仪商与在座一一点头示意,缓缓走了上来。

待到走上三楼,看了眼在座的,都是朝中的熟面孔。与先前就到了的尉迟将军、秦老太爷等抱手做了个揖,在上首座旁的位置坐下。

而当中那个重要的位置,应是有更重要的人来。

林姑姑见人基本到齐,先让婢女们伺侯着上了些点心凉菜。

不一会,一个青衣小太监前来通报,让大家速去接驾。没一会,前面遥遥传来通传的声音。

“太子殿下到!”

众人早早走了出去迎接太子大驾。

一个深红色人影后跟了三五个伺候的太监往这边走来。

“大家快起来,快起来。是我来迟了。”说着朗声笑着,走得近了,忙一步跨前,率先扶了尉迟将军和曲仪商起来。

“二位师傅快起来,不是说了嘛,不在朝中就不要行礼了。”

太子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深红色华服,腰上系着明黄色腰带,腰上别着龙纹玉佩。终日养尊处优,反倒透着些贵族的病态。面容清秀,和善可亲。

027 人间瑶池醉仙乐2

太子慕容显,皇后和皇帝唯一的儿子。皇后出身四大门阀魏氏,母族本就颇有资源。又加上两位位高权重的太子老师,大将军尉迟威和宰相曲仪商,这继位为帝不过迟早之事。

慕容显忙将二位老师扶起,对此二人,他是十分敬重的。然后也请其他人不用拘泥礼数。

“大家不要拘束,若还是朝上那套,那本宫可要觉得是不是还没有下朝了。”

太子笑容满面,看不出一丝架子。

众人笑着站起了身,和和气气地就坐。

而慕容显和其他显要往楼上去了。三楼,自然视野更好。可看到楼下灯火通明,婢女小厮进进出出。楼下显眼处还搭了个小高台。应是会有表演。而后面,则可看到一曲廊通向湖中心,有一汉白玉八角亭。

沿路都点了灯,亭子的四周也用灯装饰着。

太子等坐在最靠窗的位置,楼下景色尽收眼底。他旁边的位置还空了一个。并没有人来坐。

“二弟正在来的路上,他一向如此。不用等他。大家开始吧。”太子宣布了宴会的开始。

鱼贯而入的婢女端上了一盘盘珍馐,金杯倒满香醇的美酒,华服美人穿梭。好一派纸醉金迷。

“好,瑶池仙乐会开始!”林江月拍了拍手。

楼下也传来摇铃之声,众人也安静下来,静待会发生什么。

整个怜香苑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美食的香气,夹杂着焚香。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摊,走上去轻飘飘,仿若云端。年轻的婢女,钗环珠翠摇曳,轻扑小扇送来香风阵阵。

遥遥听到,水面上传来铃声。

天籁女生的声音悠悠入耳。

“是姬桃扇!”耳朵尖的宾客已经辨别出了声音的主人。

“再没有人能如姬桃扇这般,仅用歌声就可让人如痴如醉。”

姬桃扇哼出一段简单的旋律,但在静静的夜色下如山谷幽泉让人心中空明。

“她人在何处?”

只闻其声,却未见其人。歌声飘渺。徒添如梦似幻之感。却看不到姬桃扇的身影。

众人都在左顾右盼寻她在何处,正诧异间这声音仿佛从四处来,姬桃扇终唱了起来。

吹破残烟入夜风。一轩明月上帘栊。因惊路远人还远,纵得心同寝未同。情脉脉,意忡忡。碧云归去认无踪。只应曾向前生里,爱把鸳鸯两处笼。

太子慕容显凤眼微眯,长睫轻拢,细细品味。

尉迟将军端坐一旁,第一个看到从小径处走来一妙龄女子。粉衣玉颜,边唱边走,越来越近。

尉迟为太子指了一下,慕容显也看到了来人。

“快看,那是姬桃扇。”慕容显一眼认出了粉衣女子,众人也循声望去。一曲又唱了一遍,此时歌声更加真切,更觉嗓音柔美,珠圆玉润。有些坐着的都不由自主站了起来,眼睛也随着所指去找那仙人之姿。

开场就惊艳四座。林江月很是满意。

一曲结束,姬桃扇也过来向众人祝酒,同样也来到了三楼。

又过了稍许,众人又喝了几杯,也放下刚开始的不自在。左右邻座互相敬酒,气氛益发热络起来。婢女出入也更加频繁,端上新菜,斟上新酒。

太子端起酒杯,敬了曲仪商一杯:“老师,近日朝中琐事让您多费心了,我敬您一杯。”

曲仪商举起酒杯,淡然一笑,无太多动作便可看见其不卑不亢。

慕容显再举起酒杯,敬大将军尉迟威:“老师,军中艰苦,我也敬您一杯。”

尉迟也不客气,举杯回敬,然后一饮而尽。林江月特意嘱托了,尉迟威的酒,要上烈酒。尉迟喉头一动,琼浆玉液就滚入下去,眉头仅微皱没一会就舒展开来。

慕容显也知,尉迟将军并不爱这歌舞升平的场合,若不是怜香苑特意备下他爱喝的湛江特曲,和自己的盛情邀请。恐怕,还请不来他的大驾。心里暗暗觉得欣慰,林江月是长袖善舞的主,各种难伺候的人物她都应付的不错。

慕容显又与曲仪商喝了一杯,问起了近日流民的事情:“老师,我见京都巡察使上的折子,这近日楚国来的流民越来越多,每天在京城大门外等着入京的队伍就排了五里。这事您可听说?”

曲仪商轻捋着下巴上的梳的一起不乱的胡子,看不出太多表情,似是并没有十分在意:“嗯,有所耳闻。”

太子慕容显就显得有些着急,皱起了好看的眉毛,流露出忧国忧民的神色:“这么多流民涌入梁都,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但曲仪商却不以为意:“这事自有京都御史府上报给圣上,太子无需特别插手。”

慕容显本还想说,但想了想还是咽了下去,他向来是听老师的话的。老师常教的也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教他要爱国爱民,要体察民情。他还是听从了老师的吩咐,那就无需特别插手,但心里有些不解。这似乎和他原先所学所知的道理,并不相同。

不知为何,慕容显觉得,老师也和之前有些变化。

来不及多想,怜香苑的下个节目就开始。

花鼓的声音响起,众人喝酒之时,不觉那楼下的高台上竟架起了六七个大约一丈多宽的大鼓,大鼓上有精巧艳丽的牡丹花纹。

每个花鼓边,都站立着一位蓝衣水袖的花样女子。个个细腰长颈,身段婀娜。手执水蓝色鼓槌,整齐划一地轻击鼓面,又一一摆出绝美姿势,或露出一段玉颈,或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或露出一段如雕小腿。每个女子都珠钗摇曳,身上更是挂了铜铃,每一动作,都叮铃作响。

在坐都是些男子,一般青楼舞馆绝没有怜香苑的雅致品味,女子也非怜香苑这般美而不俗,哪里有见过这般香艳精巧的画面,全都一个个凝神定睛在这舞台之上。

只一小小亮相,就赢来一片喝彩。

秦老太爷最是爱这美女如云的场面,颤巍巍拍着手,兴致勃勃往更靠近栏干一些。林江月忙过来稍扶了下他:“老爷子,当心。”

奈何秦老太爷目光热切,十分执着地靠着栏杆,没有一点想要离开的意思。林江月也就随他去了,叮嘱后上来的姬桃扇小心伺候着。

很快,楼下的六位舞姬如行云流水般动了起来,水袖飘曳着,仿若淡蓝色的云疏忽飘动。

盯着的所有人,忙吸一口气屏住,静待后面的表演。

028 人间瑶池醉仙乐3

整个舞台上响起了叮铃铃的铃铛声。然后又一亮相,六个舞姬整齐地停住。“咚”的一声,每个舞姬在走位变化之时,又一齐敲了一下大鼓。

但很快又疾步走了起来,之后又是一声“咚”。随着变化加快,鼓声更快。再后来更如闷雷阵阵。众人的目光全都在这快速移动的六人身上,根本移不开眼睛。一时间,纷繁变化,加上令人激动的鼓声铃声,让人有些目不暇接。

突然,六人开始一边移动一边往中间靠拢,水袖飘舞,便如一盛开的巨大蓝色牡丹,雍容华贵。渐渐收拢到六人紧紧靠在一起,又婀娜舞动起来,再次传来清脆悦耳的铃声。

目眩神迷之间,六人又将水袖甩出,中间绽放开来。楚彦君仿若花中诞生的神君一般,神奇地出现在六人中央。

“好!”观众不由自主地起立喝彩。

“真是太精彩了!”

但好戏远没有结束。从六人之中走出的楚彦君着嫩黄色飘逸舞裙。面若满月,化着红色的桃花妆,眉心也用朱砂点了一朵桃花。朱唇皓齿,媚眼如丝,黄白渐变色水袖竟有两米长。楚彦君舞动如风,一时,整个舞台见不到其他人,只看到她一人翩若惊鸿,将她浑身的妩媚全部舞了出来。

众人看得如痴如醉,掌声雷动,叫好声不绝!

“好一个楚彦君!不愧是梁都舞姬第一人!”太子也不由地赞叹道。

林江月对太子慕容显微笑起来,微屈了屈身子算是回礼:“谢太子殿下赞赏!”

林江月想到今日这场瑶池仙乐会,第一个本第一个出场的是琴坊,然后才是歌坊,舞坊向来擅长这种大型的舞台表演,便打算放在压轴。

谁知刚要琴坊开始之时,突然得知有必要的道具没有准备好,只好将后面的节目往前安排。

这琴坊的节目就要开始了,刚也有人来通报说一切就绪,没有什么问题了。但林江月仍然觉得事有蹊跷,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表演结束的楚彦君还未换上常服,便往天香楼上去了。一时间,天香楼的各位见刚才的绝世美人到来,都激动地上前去敬酒。楚彦君早已习惯这样的场面,客气地回敬,有时只需动动嘴皮就轻巧玲珑地游走于这些达官贵人之间。

作为怜香苑重要的伶人之一,她也登上了三楼。

“楚姑娘!你这一舞,怕是半个梁都都要酥倒了吧。”楚彦君刚出现,三楼的其中一位宾客就称赞道。

“哪里哪里,小女子也就博各位一笑罢了。”楚彦君正说着,已经走了过来,向各位敬起了酒。

她端起酒杯,微仰脖颈,喝下琼浆玉露的样子不知又迷倒多少人。

其中最为心动的当属秦老太爷!

秦老太爷端着一杯酒,已是醉醺醺的了,身上酒气熏天地凑了过去:“楚姑娘,我这把年纪的人,什么都看透了。无所谓别人怎么想我,也不想讨好谁。有什么想做的就去做!这才活的洒脱!老身今日看你一舞,竟感觉年轻了十岁!来,我来敬你一杯。”

楚彦君也笑着回应:“好呀,老太爷,奴家喜欢您这句话。有什么想做的就去做,这才活得潇洒!奴家也敬您!”

秦老太爷听她这样说,更加的老怀大慰。楚彦君也完全不嫌弃他,和他喝的越发起劲,还不是说些咬耳朵的话。二人更是说到哈哈大笑起来。

大家正在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时,隐隐传来管弦的声响。

“该是琴坊!”近日,琴坊风头正盛,在座都有所耳闻。

首先,是潺潺的琴乐,缓缓如幽咽泉流,一两声编钟轻敲的声音传来,益发显得空灵。琴乐像隔得极远,有些听不真切。。众人皆竖起耳朵静静聆听。

不一会,又响起了琵琶声。琵琶声稍明亮轻快些,一下将节奏带快。与琴声相和,时快时慢,时紧时松,众人倒是闻所未闻。一时觉得无比新鲜。

正是乐声拨动心弦之时,又融入了玉箫和奏。玉箫悠扬绵长,如泣如诉,又让这乐曲多了层层次。

更让人惊奇的是,从远处的江上,三个亮灯的小舟缓缓飘来。每个舟上都坐了一白衣少女,一个抚琴,一个弹琵琶,一个吹箫。朦朦胧胧,真如仙人,如梦似幻。众人不觉已经看痴。那坐在舟上弹琴的少女便是杜若。

林江月原先还担心杜若年纪太轻,从未经过这种大场面,今日一看心里感到很是欣慰。想着以后可以重点栽培于她。

楚彦君依然靠在在秦老太爷的身边说着什么,秦老太爷眼泛精光。他转向林江月。

“林姑娘,那弹琴的女孩也会上来吗?”

林江月突然被问起,有些诧异,她忙看向楚彦君,从她的眼里看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便知她一定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盘算。但面上没显示出一丝怀疑,仍客客气气地回秦老太爷的话:“秦老太爷,那弹琴的女孩年纪还太小,这里贵客又多,恐唐突了各位。”

秦老太爷毫不在意林江月的说辞,摆摆手:“不会不会,小姑娘更让人觉得亲切,快去将人带了来。”

这时太子慕容显也有了兴趣:“对了,林姑娘,听说近日你们琴坊一个八岁的小姑娘颇有些本事,似乎正是这位弹琴的少女。何不叫她上来,我也想瞧瞧,不俗在何处。”

林江月无法,小声交代了下一旁的翠烟,让她去寻杜若过来。

林江月心中的不安更盛。杜若这样的容貌,若是被秦老太爷看到了,怕是逃不出魔抓了。该如何才能救这女孩一命呢?

可是自己的能力也就仅仅如此,这些权贵,又是如何也得罪不起的。

若真的不行,怕是只能牺牲了她。心里不由得多了好些愧疚之感。

而翠烟一路小跑,终于在池边一处小径处,找到了刚从舟上下来的杜若。

“杜若,林姑姑叫你去天香楼,秦老太爷和太子殿下都指名要见你呢!快些跟我过去!”

029 人间瑶池醉仙乐4

总算没有将瑶池仙乐会搞砸,算好算好。杜若心里长舒一口气。

本来考虑到杜若她们年轻,又是第一次应付这样的大场面,所以安排杜若她们琴坊的节目是要第一个上,当做一个开胃小菜。

但不知为什么,临上场之前,琵琶的弦却出了些问题。只能让琴坊的表演往后推。

杜若深深觉得,这不是巧合,还是小心为妙!

杜若边走边在心生怀疑,低着头冷不丁撞上一人。

“啊哟!”杜若身材瘦小,这般一撞,对面的人纹丝不动,杜若却一屁股倒摔在地上。

恐撞上了来人的玉腰带,杜若头上隐隐作痛。揉揉脑袋,爬了起来。对面的人也扶了一把。

“小姑娘,没事吧。”

真好听的年轻男声,含着真切的关心,像一剂灵丹妙药,杜若头上的痛立刻就感觉不到了。

杜若有些脑袋蒙蒙的,抬起头,只见一身材欣长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穿一湖蓝色云锦长衫,衣衫上有银丝绣的云纹,暗藏其中。靛蓝色箭袖与内衫颜色相得益彰。长发松松扎了个髻在脑后,乌黑莹亮,垂到腰际。

一双狭长的眸子,含着些嘲笑的意味。眉眼如画,皓齿朱唇。仿佛天地间,除了这一人,全都失了颜色。

男子又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杜若才恍惚回过神来:“没,没事。”

正说话间,前面传来了翠烟的声音。

“杜若,林姑姑叫你去天香楼,秦老太爷和太子殿下都指名要见你呢!快些跟我过去!”

秦老太爷?太子殿下?杜若忙从刚才的发愣里转醒。她一下记起了之前在刘总管那里听到的。

秦老太爷,四大门阀秦氏辈分最高的人,喜欢还没长大的清秀女孩,给了他的女孩没多久都会惨死!

这些信息飞快地从杜若的记忆里抽出,额头上渗出了冷汗,该怎么办?

现在跑?跑去哪儿?会不会连累林姑姑她们?不行,来不及了。

不一会,翠烟已经走到了跟前。翠烟见到杜若旁边的男子,似是一惊,忙行了个大礼。

“翠烟见过昱王殿下!”

这就是那有名的,风华绝代却不务正业的闲散王爷,当今皇帝的二儿子,太子殿下的二弟,昱王慕容昱?

杜若来不及心惊,赶快行了一礼。

“昱王殿下,奴婢刚冲撞了殿下,还望赎罪。”杜若说的不卑不亢,但心里还有其他思绪纷繁复杂,低着头,无法舒展眉头。

昱王不是很介意地摆了摆手:“起来吧,本王也没什么事,倒是你摔了一跤。”

杜若和翠烟起身,正打算告辞。昱王一下拉住了杜若。

“等等!”

一双有力的手握住了杜若的胳膊。一使力,杜若被拉进了昱王身边。高大男子的雄性气息,夹杂着好闻的沉水香味道,扑面而来。杜若有些神魂颠倒。

第一次这样靠近一个异性,杜若不由地心跳加速,两颊飞红。

这个时候,怎么有些这样乱七八糟的小心思,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解决!

而正在她懊恼之时,头顶上好听的男声又响了起来:“你忘了这个。”

杜若抬起头,看到慕容昱光洁的下巴,和那双玩味的眼睛。慕容昱拿出一白色面纱,原是杜若刚撞到后掉下来的。

慕容昱嘴角噙笑,弯下腰,贴近杜若。沉水香的味道益发近了。杜若只觉得脸都要烧了起来!

一双细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抚上了杜若的脸颊,然后轻柔地撩起杜若的头发。

杜若脸上的火烧到了耳朵上,只觉得连眼睛都蒙上了一层粉红的云霞!

这昱王爷怎会如此轻挑?

“这样就好了。”慕容昱为杜若将面纱带上,眸子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之色,还有些恶作剧得逞的得意。

翠烟早就羞的不敢去看,别过脸去。

杜若见面纱带好,匆匆告辞了慕容昱,随翠烟去了。

“这昱王爷可是出了名的浪荡子,寻花问柳当做是家常便饭,我提醒你可要小心些,别中了他的迷魂汤。”翠烟在路上语重心长叮嘱了杜若两句。

杜若低着头,默默答应了个“嗯”。

翠烟以为她没有听进去,但也不想多说,就此作罢。

此时所有节目已毕,宾客们正是酒兴正隆。秦老太爷等的心焦,突听到通传,“昱王爷到!”

慕容显开心地望向楼梯口,果见水蓝色人影过来:“二弟,怎么这般迟?”

慕容昱噙了个不正经的笑:“皇兄也知道我不爱参与政事的,你们该谈的都谈完我再来,岂不是更好。”

太子笑着将他拉到自己身边位子坐下,递了他一杯酒:“我不信,你定是遇到了什么漂亮姑娘,温香软玉在怀舍不得走吧。该自罚一杯!”

慕容昱并不推拒,爽气地一仰头将酒喝下。

翠烟和杜若也上了楼。杜若带了个面纱,还将头低着,只能看到个头顶。

秦老太爷眼放精光,嘿嘿地笑着:“你就是那琴坊的杜若?”

众人也随着秦老太爷所说看向那个瘦小单薄的女孩。

此时楚彦君靠在栏杆上,端着一杯酒,轻轻晃了晃酒杯。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一切,有些期待又有些不怀好意。

这一切也正好被林江月看在眼里。

楚彦君感到了林江月审视的目光,二人的视线隔着人群在空气中交汇。

电光火石间,慕容昱就将这些暗涌尽收眼底。他轻笑一声,嘴角含了丝玩味。

杜若听到秦老太爷问话后,点了点头。但仍然低着头。

“不要害羞嘛,来抬起头让我看看。”

林江月皱起了好看的眉毛,心中有种无力回天之感,用牙齿咬着下嘴唇。

众人也好奇地盯着杜若看,仿佛她是个稀奇的物件,又像是她与一般八岁小女孩不同一般。

杜若缓缓抬起头,一白色面纱遮面,只露出了双冷静的眸子。

心急的秦老太爷又催促道:“快快,面纱摘了。”

林江月眉头皱的更深。

杜若依言,缓缓摘下了面纱。

“怎么会这样!”第一个说话的,是楚彦君,语气里满是惊讶和失望。

“呵呵。”慕容昱笑出了声。又喝了杯酒,掩不住眼角的笑意。

林江月看到后,先是不解,然后长舒了口气。

而秦老太爷瞬间失去了兴趣,其他看热闹的人也颇为失望地回到原先该做的事上。

唯留杜若,重新将面纱带上,恭顺地向各位告退。临走时,看了眼与她遥遥对视的慕容昱。

这个人,摸不透!

030 杜若夜奔遇刀客

走出天香楼的杜若仍然后怕,短短时间,她已惊出一声冷汗。不由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

她又将刚才惊险一幕回忆了一遍。

临表演之前,琵琶的弦出了问题,慌张中她看到了铃儿鬼鬼祟祟离开。楚彦君轻描淡写地提了句,那歌坊舞坊先表演,琴坊最后。其中的阴谋隐隐浮现。

众人也无其他意见。

待到舞坊节目结束,杜若她们登场,而楚彦君已经已去到天香楼和那秦老太爷吹了好一会的耳旁风。

琴坊也表演完毕,杜若从舟上下来,却撞到了那传说中风流成性的慕容昱。就在此时,翠烟也找到了自己,告知秦老太爷和太子想要见她。

就要离开之际,被慕容昱拉住,而慕容昱帮她带上面纱之时在她脸上抹了一下。

杜若刚开始觉得这是他轻薄之举,但很快发现,慕容昱在杜若脸上抹了一把灰。杜若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个提醒。她迅速将脸上的灰抹均匀,再逞翠烟不察,用燃尽的碳木在脸上点了两个奇丑无比的黑痣。

待到面对秦老太爷时,众人才有那样的反应。

也幸亏林姑姑她们是不会戳穿自己的,而在楚彦君反应过来之时,她匆匆离开。

好一会,杜若都手脚冰凉。真是处处有坑!之前是张大娘,这次又是楚彦君!

宴会结束,翠烟叫了杜若去听雨轩。

她在偏房里等了很久,正屋里是楚彦君和林江月二人。她们刚开始还是客客气气,但没过多久,就开始争论起来。声音不大,但都仍可听出与她们之前温文尔雅的语气不同。两个人都不让一步。

最后,杜若隐约听到,林姑姑依然没有妥协,而是打算自己亲自带领琴坊,至于今天的事,她给了楚彦君一个大大的警告。

再后来,就听到楚彦君拂袖离去,二人不欢而散。

待到杜若进来时,听雨轩已经安静下来。像一头受伤的兽,一动不动,安静地舔舐伤口。外面下起了小雨,敲打着荷叶,伴着阵阵微凉的风吹起案上的纸张书册,在纸镇下无力地瑟瑟发抖。

“姑姑?”杜若小心翼翼地出声询问。

那扶着头坐在案后的身影并没有什么变化,似是没有听到杜若进来。

杜若只好再次询问:“姑姑?”

又良久,林姑姑才用那疲惫的声音回应她。“过来坐吧,现在什么时辰?”

“快到子时了。”杜若来到这里后,这些时间和计量的知识,也花了时间去学。现在已经应用如常。

林姑姑抬起头,又铺开宣纸,写了起来。边写边和杜若说话:“杜若,怜香苑你不能呆了。这次你虽逃过一劫,但若是熟悉怜香苑的都知你耍了伎俩。若被秦府追究起来,我保不住你。”

杜若一惊,她没想到会是这么严重的后果:“难道只有远走高飞这一条路了吗?”她不想离开怜香苑,不想离开小倩她们。而她刚刚在琴坊有了些起色,也不想就这样半途而废,声音里不由得含了些祈求。

林江月似有些不忍,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手上写字的动作也顿了一顿。“我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了。你不用太过担心,我会找个安全的地方安顿你的。今晚就送你过去。”

说完将写好的信叠好,装在信封里,交给杜若。

杜若不舍地流下泪来:“姑姑,可不可以再留一夜,我好和小倩她们告别。”重生之后,这是杜若第一次流泪,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变得软弱起来,再不似以前那般任何事都波澜不惊了。

林江月摇摇头,紧抿着嘴唇,给予杜若一抱催促她赶紧上路。

这事不能拖过明天!

送杜若离开的仍是之前采买驾车的朱运来。他话不多,也没多问,紧锁着眉头,因为知道是林姑姑看重的事情。杜若连衣服都来不及收拾,就乘着夜色离开了。

雨越下越大,二人的马车像行驶在海上的小舟,仿佛下一秒就会沉没。朱运来沉默地赶路。杜若抱着腿,坐在马车里,捂住耳朵。

她讨厌这样的雨天!

让她想到她之前死去的那一天,也在这样的雨天里,她左右不了命运。

“吁!什么人?”朱运来突然勒住缰绳,停下了马车。警惕地喝问前方。

突然的停车,让杜若在里面剧烈往前冲去,差点磕到脑袋。她爬了起来,从车帘缝隙处往外张望。

一个高大的人影,抱着手怀抱了把长刀,头上身上带着斗笠和蓑衣站在马前。哗啦啦的雨声充斥着这个世界,视线也有些朦胧。

“是怜香苑杜若的马车吗?”是一个三十来岁男子的声音,透着些漫不经心,似这不过一个简单寻常的差事。

朱运来有些害怕,不知是说实话还是谎话好,他回头看了看里面的杜若,心里打着鼓。回过头又看了看那尊如死神般的存在:“你你你到底什么人,别挡路!”

杜若心道不好,朱运来避而不答这个问题,其实就等于默认了!

果然,对方冷笑一声。还未等二人反应过来,眨眼之间,那人就来到马车旁。

朱运来吓得抱着头在车上瑟瑟发抖,说不出话来。那人大咧咧掀起帘子。而此人蒙着面,看不清面容。

他上下打量了杜若两眼,然后从蓑衣下拎出一四四方方的东西,摆在杜若面前。

冷冷摔下一句:“仔细别弄坏了。”

杜若完全摸不着头脑,正要开口询问,但此人没有留给她一丝机会。一个动作就飞出丈许,几个起落就消失不见。

杜若拍了拍还抱着头的朱运来:“朱大哥,他走了,没事了。”

他这才胆战心惊地四处看了看,确定却是没有人了,才又心有余悸地驾起了车。

回到车厢的杜若,看了看那四四方方的东西,原是用锦布盖着的一小笼子。将锦布掀开,却看到一只可爱的灰色信鸽。鸽子黑色的眸子含着惊恐,咕咕地叫着。

“是谁将你送给我?你也同我一样吧,不知会去到哪里?等待我们的又会是什么?”

杜若叹了口气。不觉又流下泪来。

031 遁入空门断尘思

杜若就这般从怜香苑消失了。没有任何预兆。像一夜暴雨过后,零落成泥的花瓣,只有暗香残留。

文小倩,罗小善她们听说杜若失踪了,都在四处打听她去了哪里。结果一无所获。伤心之余,也只能无可奈何。

王远踏着还未干的石板路,走到怜香苑的后门,等了片刻,见一下人打扮的男子从里面出来,忙上前打听道。

“这位小哥,可否帮忙叫一下杜若,和她说她的朋友王远找她。”

男子打量了王远几眼,然后摆摆手,让他不要挡道:“这里没有杜若,你去别处去寻吧。”

王远诧异万分:“小哥定是记错了,我那朋友确实是这里的!”

但那男子并没有听他说下去,匆匆离开了。

王远又等了其他几位问起,可都是同样答案。他回了云飞白的居所,有些怅然若失。十分不解,这大活人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

“这么快回来了?可见到你的朋友?”云飞白从门口进来。抖了抖伞上的水,将伞靠在门外屋檐下。

王远仍然陷在沉思之中,没有抬头,只轻轻哼了一下:“嗯。”

“那可取到张大娘收受贿赂的簿册?”云飞白接着问道。

王远叹了口气:“诶,我那朋友不见了。”

云飞白并没料到他如此说,也有些惊讶:“这事有些蹊跷,杜若的名字我是听说过的,琴坊现在的红人,不可能说没就没。”

王远无奈地摇摇头,事实上的确是说没就没了。

那这条线索难道就断了吗?二人绝对不会轻易放弃的。

话说杜若被朱运来送出了怜香苑,马车行了一夜。第二日清晨,停在了京郊一处荒僻的尼姑庵门前。尼姑庵青砖乌瓦,墙上苔藓丛生,一看就年久失修。漆黑的大门上,一块老旧的石匾,写着“水月庵”三个字。

“就是这里了。”朱运来停下马车,将杜若扶了下来。二人就此告辞。

杜若一人提着鸟笼,站在门前,轻敲了三下。来之前,林姑姑就嘱托她要谨言慎行。和她说这水月庵的主人脾气不好,她要小心伺候着。想到这里,她强打起精神,准备仔细应对。

过了少顷,门后传来一老妪的声音:“谁啊?”

杜若恭恭敬敬地答道:“我叫杜若,是怜香苑林姑姑差我来此的。”

门吱呀一声开出一个小缝,露出一只有些苍老的人手。

老妪将门推开一人缝隙,杜若才得见真容。只见老妪身躯佝偻,但还算精神,满头银发盘在头顶。一身尼姑打扮。满是皱纹的脸带着狐疑,打量起杜若来。

杜若未得到进门的允许,仍然站在门外,静候吩咐。

“可有书信?”老妪很谨慎。杜若从怀中抽出林江月的信,交与老妪。然后大门再次紧闭。

大概又过了三分之一柱香的时间,老妪再次将门打开。这次她不再多问,只淡淡说:“进来吧。”

杜若行了个礼:“多谢!”便进去了。

水月庵不大,不过一三进院落大小。一进门就是一庵堂,但香火稀少。

二人也没做停留,便穿过走廊进得后院。院中一颗大樟树,枝繁叶茂,张开树冠,撒下一片阴影。树下坐着一位衣着考究的银发女子,在一张小竹几前吃早饭。

早饭是清粥配小菜。

杜若一夜未得好觉,十分困乏,不觉打了个哈欠。

树下女子轻轻放下碗筷,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食物,用一慵懒地声音说道:“过来坐吧。”

杜若小心谨慎地行了礼,同坐到了竹几旁边。

杜若终看清了那女子的面容。女子虽已过半百,但肌肤依然雪白。只是因年纪的关系,眼角、嘴边还是不可避免有些深深浅浅的皱纹。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仍可看出她年轻时的风华绝代。眼睛里看不出情绪,似潭死水,了无生气。

“徐妈,给她也准备些早点。”树下女子吩咐道。

那老妪原叫徐妈,她利落地回了个“是”,没一会儿就又上了碗白粥和小菜。

那水月庵的主人抬了抬下巴,示意杜若可以吃了。杜若谨小慎微地看了眼那女子,看她确实没意见,才动起筷子。

咕嘟咕嘟,没一会,一碗白粥下肚,身子才渐渐暖和起来。

还未等杜若说什么,那女子就自顾自起身,一个人离开了。

杜若还想介绍下自己,那女子似乎毫无兴趣。徐妈这时也过来收拾碗筷,见杜若愣在原地,冷冷对她说道:“还不快干活!”

若说怜香苑是花团锦簇的春天夏天,那水月庵便是万物凋零的冬天。水月庵的日子,真的如出家一般,无比寂寥。到现在,杜若还不知道,水月庵的主人姓什名谁,只能随着徐妈叫她婆婆。

无论是徐妈还是婆婆,都不会和她闲聊一句。

每日不过打扫干活,念经吃斋。只一方小小的地界,从头走到尾也不过就五分钟。闲下来时,只好看着院子里的樟树发呆。杜若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无聊的发疯!寂寞的发疯!

她开始和她的信鸽说话:“小灰,你到底是谁送的?”杜若将那只鸽子起名“小灰”,只因它是只灰鸽。她本是想要将它放走的,但实在寂寞的可怕。留一个小动物在身边,也好打发下时间,便又养了起来。

小灰咕咕地叫着,似是回应。过了刚来几天的惊恐,小灰似乎已经适应了。一如现在的杜若。但这是表象还是真的适应,杜若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觉得自己同小灰的境遇类似,也被关在这笼中,失了自由。

天益发冷了,呼气已经可以看到吹出的是一团白雾。每日清晨的草上,树叶上,都镶了层蕾丝花边。

杜若挫着手,从井里打上一盆水,将手泡在冰凉的水里没一会就双手发红。她用冷水泼了些在脸上,让自己清醒。

后院响起徐妈的声音:“杜若,过来!我有事让你去做。”

杜若忙应了声,小跑着往那边去了,也不知让她做何事请。

032 遁入空门断尘思2

徐妈站在婆婆房间向杜若招招手,杜若不敢怠慢,小跑过去。

笑嘻嘻地,态度极好:“徐妈,来了,有什么活让我来做。”杜若知道自己寄人篱下,两位又都是长辈,就一定要多干活,少出错。

“来,随我进去。”徐妈带着杜若进了婆婆的房间。

房间里空无一人,无甚特别的装饰但也简单雅致。琴棋书画也一应俱全。体现了屋主的品味。

“怎么,觉得没怜香苑好?”徐妈见杜若打量,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杜若忙摇头“不是不是。”

“哼,何必与我说这假话?”

杜若哑口无言,不知如何辩解。

徐妈交代,不要乱动东西,仔细不要弄坏书画。婆婆最是宝贵书法字画之类。

还有一张宝琴,擦拭起来更是要细致。

杜若边记下她的话,手上也不慢,已经开始干起了活。

虽然婆婆已经上了年纪,但是从吃穿用度上,仍可看出她是个十分讲究之人,没有一处不细致。

但让杜若觉得奇怪的是,婆婆的房间里,竟没有镜子。无论是梳妆台,还是穿衣铜镜,一面都没。杜若无法想象,如此考究之人竟不需要。

但杜若自然不敢多问一句的。

二人正打扫时,门被打开。

婆婆瞧了眼里面的二人。手指向杜若,眼却看也不看她。

“谁叫你进来的?给我出去!”

杜若擦着桌案的手停在那里,求助地看向徐妈。

徐妈似也没想到婆婆会这样,也楞在当场。还想要问,但又收回了话头。将杜若打发了出去。

杜若满脸都是迷茫,完全不知自己何处得罪了婆婆。就被徐妈给推了出门。

“你去前院打扫庵堂,我等下再来找你。”

徐妈也不和她多说,就将房门关上。

杜若第一次这样不招人待见,站在门口努力思索着,将自己初进水月庵到现在的一言一行都审视一遍,也没寻出什么错处。

杜若有些挫败,这小小水月庵总共也就三人。和怜香苑相比,简单许多。自己却处理的还没之前好。

还在自我怀疑之时,屋内传出徐妈的声音。

“婆婆今日怎么了?无端发什么脾气?”

“无事。”婆婆只用两字回复,似并不想多做解释。

“你我二人又何必隐隐藏藏。本不是说终日无事,才和月儿讲送个女娃过来。这送来了,怎又不好好对她?”徐妈倒是耐心颇好,好声好气劝解起来。

婆婆经她一劝,不似刚才冷淡:“徐妈不要问了,我竟也不知为何一看她就心中有火。或许欠了眼缘。不行你寻她个错处将她打发算了。”

徐妈听她这般说却笑了起来:“你呀,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当年月儿刚来,你不也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还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后来还不是将她视若己出。过个几日也就好了。”

“这不同,当年我是心高气傲不服命,不愿费那功夫教导徒弟。今时今日,我是真不愿看到这杜若。”

杜若听她们这么说着,心里如浇一盆冷水。怕不是这水月庵也待不下去?

自己无亲无故,连容身之处都没有吗?

又自觉自己无甚不妥之处就遭人嫌弃,一阵委屈之感油然而来。

她沉默不言,还是按徐妈所说去庵堂打扫。

佛堂清冷,许久无人。半人高观音铜像眉眼低垂,似喜似悲。檀香悠悠,残烛泣泪。

后半天,徐妈也再没找过她。

杜若实在无事,寻了个蒲团坐下,以手支额。

外边阳光洒了进来,为观音像镀了一层金色。不觉睡去。

梦里又回到了怜香苑。

梦到小倩在歌坊学唱,罗小善又在哪里偷懒偷吃,好脾气的濮柔在厨房忙碌,濮毅张罗柴房备柴。

一切都安逸祥和。

朦胧中又见前方一水蓝色俊秀身影。杜若忙追了上去,截住对方。

“见过昱王爷,上次之事,还未亲自拜谢。”

男子勾了个邪邪的笑:“哦?那要怎样报答本王?”

杜若心想这昱王不过反应快,提醒了下她,怎么这么不要脸:“昱王殿下,杜若小小怜香苑婢女,身上最值钱的东西恐也难入王爷的眼。若不弃,以后有用的上杜若的地方,王爷给杜若个机会报答。”

蓝衣男子仅用一只手指将杜若的巴掌小脸抬起:“不用等以后,现在就可以。”

慕容昱的狭长眸子透着狡黠,不正经的笑着,将脸渐渐靠近。

杜若仿佛又闻到了那沉水香味道,闷闷的让人透不过气。不觉皱起了闷头,也越发烦躁起来。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飞上了那俊美男子的脸。原先玩世不恭的表情凝成不可置信和震怒。

杜若吃惊地看着他,自己怎会如此冲动!

杜若惊吓着转醒,发觉已经到了傍晚。这么久了,竟也无人叫醒她。她益发觉得心中凄凉。整了整衣衫往后边去找徐妈她们。

却发现婆婆已经用完了晚饭,徐妈不过留了些残羹冷炙于她。

往后几日,杜若与婆婆碰面,婆婆更是将她视若空气。一句话也不愿与她说。徐妈也只是教她干活做事。

“小灰呀,你说我怎么办?”杜若最近心烦意乱。

“你说,我会不会被赶出去?我怎么做才能让婆婆不讨厌我?”

杜若想不出头绪,突然一阵琴声传来。

作为原怜香苑琴坊的婢女,自然而然就循声而去,看看是谁在拨弄琴弦。

杜若觉得琴声超然,竟要比白汀芷的更胜一筹!

在小院中树下,果见婆婆白衣盛雪,银丝随风而动。杜若不觉看呆。

美人,就算迟暮,也风韵尤在。而婆婆年轻的时候,绝对倾城倾国。杜若听得如痴如醉。等琴声停下时,还恍若未觉。茫然若失之后才发现婆婆已经准备起身离开。

杜若突然着急地追了上去:“婆婆,您弹得太好了,我可不可以做您的徒弟!”

杜若也觉得有些唐突,但婆婆的琴声真的妙绝。她绝不能错过!

婆婆站在树下,抱琴背对着她。缓缓回过头来,这一回眸仿佛将时光凝住。杜若益发看得痴了。

018 新伶人学堂学艺*

“你知道我不待见你吧?”婆婆冷冷地说,有种居高临下的倨傲。完全不遮掩她对杜若的厌弃。

杜若点点头,她是知道的,婆婆并不掩饰她的情绪,也根本没必要掩饰。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待见你吗?”

杜若摇摇头,她并没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还望婆婆明示。”她也十分想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让婆婆这样讨厌。

婆婆冷哼一声,缓缓开口:

“你这样的容貌,若不是犯了事惹了不该惹的人,林江月不会将你送到我这里来。可见你小小年纪,就会惹事生非。

你刚来水月庵,就行事没有一丝错处,讲话接物就颇有分寸。你不过八岁,可见心机极重。

如此两点,我就万万不会待见你的。”

杜若听她这般说,才恍然大悟,原来太过谨慎小心,反而引起了婆婆的怀疑。可现在怎么办?如何能让婆婆改观呢?杜若无比心焦,她也不能和她说自己是穿越过来的,实际上已经二十多岁了。

她越想越委屈,小嘴扁了起来。这几日的压抑感,渐渐像潮水压了过来,一点点从脚下涨到肚子,漫过胸口,直冲脑袋。眼睛似乎是唯一的出口,那潮水漫溢着,就要喷薄而出。杜若强忍着,但仍然抑制不住眼眶湿润。

婆婆终觉得她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但语气依旧似冰块一样冷:“为什么不说话也不解释?”

杜若终究没有绷住,一行泪流了下来,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从小便是孤儿,寄人篱下的日子过惯了,自然就学会了察言观色。我何尝不想像一般孩子那样,天真烂漫?但怕是本能使然,也改不掉了吧。”说完泪更如小溪,涓涓流淌出来。声音更是哽咽悲伤。让人动容。

“这是怎么了?怎么竟哭了?”徐妈看二人僵持在这里,忙过来打圆场。

小声问了婆婆句,杜若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婆婆摇了摇头。然后漠然地离开了。

徐妈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安慰了下杜若,让她早些回房休息。

已是夜里,徐妈在婆婆门口,小声问是否睡下了。婆婆灯还亮着,自是没睡,为徐妈将门打开。

徐妈为婆婆铺好床,收起她看的书,有些严厉地和她说下次再不许这么晚在灯下读书了。

婆婆唯对她好脾气,而且十分听婆婆的话。竟随着她将书收走。

“你还是觉得看那杜若不顺眼?若实在不好,我与月儿说,将她送回去吧。”徐妈一边收拾,一边问起。

婆婆坐在梳妆台前,拆下发饰,任长发垂落。用一梨花木梳,一点点仔细梳着头发。拿下来看,仍然还有三五根银丝被木梳带下。婆婆有些不悦,叹了口气。

“其实,也是我的不是。我看她年纪轻轻,相貌又这么美。想着自己迟暮之年,是有些嫉妒了。”

徐妈摇摇头,从婆婆手上拿下梳子,然后为她梳了起来。

“你呀,向来这样,刀子嘴豆腐心。”

自此之后,婆婆和杜若的关系有所缓和。虽任然不算热络,但已经不刻意支走她了。杜若长舒一口气。

“小灰,我似乎不用被赶走了。”

这小灰自从被杜若带着后,就丧失了送信的功能,每日在笼子里混吃等死,寂寞地咕咕叫着。已经完全成为一只宠物鸽子了。

杜若有时候也觉得这样是不是委屈了小灰,不过既然已经给了它好吃好喝,也就没那么内疚了。

杜若仍然干活尽心尽力。徐妈自然是高兴的。

还如往常一般,杜若在庵堂擦拭灰尘。

天气有些冷了,拿着湿抹布的手露在外面,时间一久,就会将手上的热气带走。冰冰凉凉的,指节也会有些僵住。

杜若有时候会看看眉眼低垂的菩萨,也会心里默念,让菩萨保佑自己和自己关心的人。

“你可信佛?”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婆婆靠在门边,看着在干活的杜若。

杜若从二十一世纪来,自然是不信这个的。被突然这么一问,也就实话实说:“我是不信的。”

婆婆冷哼了一声,缓缓走了进来:“其实我也不信,但我信一句,‘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你瞧那怜香苑这般红红火火,却难说以后是何种情况。再如泱泱楚国,也说灭就灭。”

婆婆别说边坐在蒲团上,然后拍拍旁边的位置,示意杜若也坐下。

杜若也不与她客气。坐了下来。

“我明白了,婆婆是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永远繁荣的。”杜若总结道。

“嗯,有那么层意思。伶人,最是看得多纸醉金迷,但要分的清什么才是真的,什么才是假的。莫不被表象所迷惑。”婆婆又解释道。阳光明灭之际,杜若却觉得有些恍惚,仿若婆婆便是那堂前菩萨,看透世间疾苦,大彻大悟。

她突然一笑:“你是想做伶人,是吗?”

杜若明白她这是试探,很多人因为表面的光鲜趋之若鹜成为这一行其中一员。她担心自己也不过是一个爱慕虚荣之人。

杜若没有逃避婆婆探究的目光,坦然相对:“是的,我想成为像您还有林姑姑那样的伶人。可以用自己的能力,掌握自己的命运!”

“命运,呵,向来捉摸不透的东西。不过,可以有些能力多留些后路罢了。”

杜若心领神会:“所以,林姑姑便是婆婆的后路吧。”

婆婆轻笑了起来:“丫头倒是机灵,但是只说对一点。岁月催人老,我不可能永葆青春,我当时收了林江月,便为了我不再大红大紫之时,可以有个依托。但,于林江月而言,我又何尝不是她的一条退路。假若怜香苑出事,她还能投奔了我。”

杜若点点头,对婆婆的佩服更甚。啊,对了,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成为婆婆另一条后路呢?

她期许地望着婆婆:“婆婆,您是愿意收我做徒弟了吗?”

婆婆没有回答。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杜若一颗心沉了下来,莫不是又要吃闭门羹吧。

婆婆走到门口,杜若最后一丝希望也如海上的泡沫般即将破灭。

“明天六点,到院子里等我。”

突然,婆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杜若耷拉的脑袋一下子抬了起来。她兴奋地看向门口,却已经看不到人影了。

不过,终于得偿所愿!

“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杜若心里暗下决心。

034 行站坐卧皆有韵

一大早鸡鸣三声,天才蒙蒙亮。

杜若早早等在院子里,厨房已经有人在忙碌了。杜若心想原来徐妈这么早就起来了。她还是今日才发现。

昨天婆婆与她的对话,她还觉得有些虚幻不可信,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在院子里等着就是了。若是假的,不过是少睡了一会,但要是错过了她一定会后悔万分。

没过一会,果见婆婆过来了。一早也梳洗整齐,神采奕奕不似老年人。她叫了杜若一起用了早饭,与她说这早饭是万万要吃好的,身子寒了一夜血气不顺,正是需要一碗热粥暖暖身子。

吃完之后,婆婆让杜若头顶一碗水,站在院中。如此就要站上两个时辰。还不可将水给洒了。若是洒了,就要重新再来。不仅如此,徐妈还会在一旁监督着,若是姿势不对,也定会藤条来伺候。

杜若稳稳站着,刚开始还好,但半个时辰后,就开始小腿酸胀。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杜若看到自己的影子在自己的身侧。同樟树的影子一起,在院中一动不动,随着太阳的位置慢慢转着。

杜若想到了以前军训站军姿,也是这般的。她咬着牙,深呼吸,稳住身形。如此,又过了半个时辰。

在后面,拼的就是毅力。杜若也就凭一口气,熬过了这半天。

等两个时辰后,终将头上的碗给拿了下来,杜若已经脚步虚浮了。

徐妈欣慰地跑去汇报婆婆。

“这孩子,有些毅力。”

婆婆也心中一喜,心道“孺子可教”。

杜若站了一早上,中午吃得尤其多。婆婆也不说什么。

杜若不知,下午又会做什么。吃完饭,又被婆婆叫来了院子里。

婆婆叫徐妈拿来布条,绑住双膝和脚踝,叫杜若行两步试试。

这样一绑,杜若发现,竟腿不能屈,跨的步子又十分小。

婆婆满意地点点头。在杜若前面,行了个样子。婆婆没有绑这布条,就见其步伐婷婷袅袅,若行云流水。原来是这个效果!

杜若也跟着婆婆的样子开始绕着院子行了起来。

婆婆只做了个示范,便再一旁树下看起了书。唯留杜若一人一刻不停地练着。如此,又是两个时辰。

等到了晚上,婆婆又将杜若带进了房间,让她坐在书房桌上,临摹各名家字帖。字倒是其次,这坐姿却纠正了好些时候。

婆婆让杜若只坐半个椅子,膝盖又是用布条给紧紧绑着的,叫她挺胸收腰、双臂摆正。

杜若上一世没什么机会写毛笔字,刚写还不得要领,写出来的如鬼画符,字体歪歪扭扭。婆婆和徐妈看了,都在一旁偷笑。杜若有些不好意思,但仍然坐得端正,屏息继续练着。

大概到了要入睡的时候,婆婆才允许杜若回房休息。但就算回去睡觉,婆婆也不让她睡的轻松。

婆婆让杜若躺下,在她四周竟放了好些装着水的碗。杜若心里叫苦不迭,自己睡相不佳她是知道的,翻身换姿势从来都大大咧咧。这明早怕是要将这些碗全部打翻了事。

第二日,仍是随鸡鸣醒来。

果然,杜若已经睡得四仰八叉,床上的碗没一个是立好的。水算全洒了。

杜若心道不妙,但仍然动作不慢,迅速起身穿好衣服来到院中等婆婆。

今日还于昨日一样。杜若也不叫苦叫累,婆婆很是欣慰。

歇下来时,与杜若语重心长地说:“你可别以为有个好皮囊就能成名。这天底下,入了奴籍,进妓院伶人馆的数不胜数,皮相好的也多如牛毛。你将来,行站坐卧都没个正形,没得叫人笑话,更别说入得了那些权贵的眼了。伶人本就身份低贱,若是气度也差人一等,如何可受人尊敬,怕也不过沦为玩物。”

杜若心知,这些都是婆婆掏心窝子的话,她听着仔细,重重地点头。将所说的全部记下。心里也不由地感动起来。

后面一月皆是如此,杜若本就是聪明人,悟性也极高。没过多久,就是不在训练中,也可行站坐卧颇有风骨。只是卧这一项,刚睡下还好,每到一觉醒来,又是前功尽弃。

婆婆也不心急,耐心地帮她纠正。往后,又要加入了新的要学的东西。新加入的便是音律。但晚上,仍是练字抄书。

徐妈笑说,杜若以后说不定可以做个女先生。

杜若写字开了窍,写的越来越好。婆婆就叫她专挑一两个名家的字临摹,让她练成自己的风格。

又是一日,待到杜若回自己房歇息,徐妈才为婆婆更衣。然后让她坐到妆奁前,为她撤去钗环,轻梳长发。

“杜若这些日子学的但是很快。”徐妈边梳边与婆婆闲聊。

“嗯,这孩子是有悟性的。”婆婆也赞许她道。

“似乎比月儿还要聪明,也不知月儿哪里寻来的,当真是好眼光。”

“自古红颜多薄命,她这样的,怕是不会平安度一生吧。”婆婆又感慨了起来。

徐妈含了丝嗔怒,责怪她说:“怎么说着说着又感时伤怀起来,本就身子不大好了,还这般敏感多愁。平时和你说要宽心,尽全当耳旁风了。”

婆婆唯独对徐妈拿不起脾气:“好了好了,不说这个。”

徐妈一笑原谅了她:“不过,自这杜若来了,你心情倒是好了些。想着不是成天闷着,有些事情可做,确实是好些。”

冬天到了,白天日子越来越短。鸡鸣起床时,天还是黑的。虽然衣服穿的多,行动不便,但杜若功课却丝毫不落下,还仍是在院子里。

徐妈倒是怕婆婆身子不好,将她移到屋内,还为她支起了火炉,又递了个手炉与她抱着。

待到中午的时候,还会来院子里晒晒太阳。

杜若小时候家里穷的时候也没有空调暖气什么的。这点寒冷对她来说不是什么。

但她知道婆婆怕冷,便教了徐妈煮姜茶的法子。自此以后,水月庵又多了个新的规矩,便是每天早中晚三杯姜茶。

杜若前一世就是好学生,这些日子遇到了个好老师,自己又表现的不错。心情大好。

这日准备回去睡觉,婆婆让她好好休息,明天一早要出门。

杜若来了这几个月,还未出过门,一听婆婆这么说,早就开心的又蹦又跳。

婆婆心道:还是个孩子。

035 茶棚闲谈天下事

文县外的茶棚里,南来北往的人,歇歇脚,又会踏上旅程。

点个头,也不忌讳互不认识。能坐在同一桌,就算是有缘。一杯清茶煮水,茶味是淡了又淡。但客人们也不大讲究。

天寒地冻,能有杯热茶暖身,就已经不错。

茶棚的生意向来很好,一人只收一文,茶水还可再续,经济实惠,茶棚老板又笑容可掬。但更重要的是,这茶棚设在进京的必经之路上,想不赚钱都难。

众人喝着茶,遥见两个素衣女子骑着毛驴而来。一老一少,都带着厚重的面纱,完完全全盖住头脸。虽看不到面容,但一举一动都不似平常百姓,却也不像贵族。怎么看都觉得有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之感。让人移不开眼睛。

那个少的,看身形只有八九岁,正是杜若。率先从驴背上下来,将年老的那位扶下。便是婆婆。

走得近了,婆婆用苍老的声音对小二说了句:“来两碗茶。”

店小二才愣愣地反应过来,哈着腰让二位进来。

杜若为婆婆拉开一个长凳,二人坐了下来。不少在座的茶客都盯着她们,好奇二人的身份。

少顷,店小二就为二人倒了两杯茶。婆婆掏出两文钱放在桌上。婆婆伸出的手虽白皙,但经过岁月侵蚀,干瘦而褶皱的。再加上她故意用苍老沙哑的声音说话,并未太多引人奇怪。倒是那个八九岁女娃,小小年纪就气度不凡,虽未说话,就已经引人遐想。好几个男子都在想,这女娃要是养到十几岁,该是怎样的倾国倾城。

有一个心直口快的人,就憋不住好奇,问了出来:“老人家,这是您孙女吗?可是要往京城去?”

婆婆客客气气地看向说话的人:“是呀,这是我的孙女,她从小就不爱说话。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如今父母双亡,我也只能每过几个月,带她去盛京她舅舅家求些接济。”

“孩子还小,以后日子还长。往后嫁了好人家,不愁衣食的。”

婆婆听此人所说,却并没有感到宽慰,反倒叹了口气。众人更是疑惑。

而杜若也在此时低着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不经意间露出了一段手腕,竟是好大一块红褐色伤疤!

众人盯着这二人看,起先也可怜这苦命的孩子,但看到这骇人的伤疤时,又立刻多了层惊疑。

婆婆见众人看着杜若手腕,又含着不忍说道:“这孩子,也就只能依仗我这个老不死的了,她小时候就让大火烧了脸毁了容,又是无父无母的,断没有人家愿意娶的。”说完又是深深叹了口气。

众人一听,全部为“可怜”的杜若感到可惜。有的也跟着叹了口气。不过也很快对二人失去了兴趣。

毁了容的女人,就算气质再好,也没什么价值。人贩子也会觉得不值得下手的。

茶棚里的人收回注意力,开始说些八卦趣闻。

“听说缥缈峰骆参进京了。我可听说,若不是什么大事,他可不会下山的。”

“骆参?莫不是那当年预测梁将灭楚的?”

“正是,九州十二国,若说到观星看风水,看卦卜测,无人能出其右。上次他匆匆而来,便带来这么重大的消息,那这次来,不会又天下有变吧。”

“诶,十年前楚国被灭,本想着能有些太平日子。没想到,又是建陵园又是建宫阙,加上饥荒水患。流民越来越多。若是天下又变了,怕是倒霉的还是我们百姓!”

“说的没错!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若说这文县,怕是以后要发达了。当今皇上专门着人来看的风水,偏偏划了你们这块来建行宫,工部尚书魏卿之怕是都要搬过来住了吧。听说昱王爷也奉旨督建呢。加之靠盛京这般近,怕是会越来越繁华。我们这茶棚老板,可是更要赚的盆满钵满啊。”

茶棚老板歇在一边,听他们说到自己,忙摆摆手:“休要打趣我,我这不过小本生意,能赚几个钱?再说,建这行宫,还不都是在附近抓壮丁。我那儿子,年纪轻轻就被拉了去。留我一个老身子骨看着生意。还不知道,能熬到几时。”

众人听完都无比心凉。唉声叹气声不绝。

杜若和婆婆并不说话,大概听得差不多,便告辞了各位。骑上驴,准备回去了。

路上杜若凑了过来:“婆婆,我今日演的怎样?”

婆婆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还行还行。”

婆婆自然知道,杜若虽然才八九岁,但是容貌不凡。若是不这样说,一个老人带个孩子出门还是很不安全的。这样一来,可省去很多麻烦。

等回了水月庵,婆婆帮杜若脸上和手腕上的假伤疤揭了下来。杜若痛的龇牙咧嘴。

“你可知,我今日带你出去,是为了什么?”婆婆面无表情,一边做一边问杜若。

杜若摸着自己脸上因为疼痛而显出的红印,还在吸着冷气:“是让我听听茶棚里的人说话?”

“没错,一个伶人,不仅要会琴棋书画,还要知道时事。我以后,每过一月就带你去一次。你务必要仔细听他们说的每一个字。”婆婆说的严肃,杜若也重重点头,不敢怠慢。“来,随我进来。”

杜若又陪着婆婆进了房间。

婆婆从桌上拿了一本极厚的书册,扔给了杜若。杜若不解,心想这是什么?忙好奇地翻开来看。却发现,这书册上每一页都有一个人名,后面描述了此人的相貌、背景、官职、喜好、生平事迹等。杜若翻了翻,发现竟然都是些官员贵族。

“婆婆,这是?”

“今日听到的骆参,魏卿之,昱王爷都在这上面。你要花时间,将这些人都熟记于心,做到提任何一人,都清清楚楚他的底细。越快越好。以后听到些新的,也要补充入内。这本簿册你好好保管。我过几日,再来检查。”婆婆仔细交代杜若。杜若不由更加佩服。回想到林江月长袖善舞的模样,原来竟下了这么些苦功夫。

自己要达到她那样,怕是还有很多路要走。

036 伶人婉滢初长成

得了那簿册,杜若只可日夜去背它。不过,出于好奇,倒是第一个看了昱王爷慕容昱的。

当今皇上的第二子,母妃乃宜嫔,原只是一伺候更衣的宫女,出身低微,得了恩宠又母贫子贵。

里面又长篇大论的讲述了这昱王爷如何从一个不得宠的皇子一步步成为一个还算颇有实权的王爷。杜若不想细究。

倒是对他的各种八卦情史很感兴趣。

杜若一边饶有兴致地读着,一边喝着茶。读到好玩处,不禁笑出了声。

慕容昱生性风流,家中美姬若干,又在外寻花问柳。但是却至今一个妻妾也未娶,皇上为这事说过他无数回,还好几次硬塞给他大臣的女儿。他却毫不领情地拒绝。不知多少名门春闺对他芳心暗许。甚至有人说,昱王爷有断袖之癖,那些美姬和外面的相好不过是障眼法,徒作遮掩罢了。

有传闻说,慕容昱和蒋家军蒋将军的公子关系倒是很不一般。

杜若读到这里,痴痴地笑着,想着那长身玉立的慕容昱和一男子抱在一起,这画面就无比的销魂。

再后来,杜若竟将这书册当作茶余饭后的消遣来读。有时候读到有趣了,还会将这些八卦轶事讲给徐妈听。徐妈有时候也会端着个板凳坐在杜若旁边,听她念。婆婆见二人如此,也只好无奈的摇摇头。

突然,外面下起了雪。雪花一点点飘下,轻轻的,像一个吻。亲在树叶上,亲在河流上,亲在人们脸颊上。杜若从窗子里,看到了雪花。忙跑了出来,兴奋地指给徐妈看。

“看!下雪了!”她蹦跳着,在雪花里舞了起来。

徐妈笑盈盈地站了出来,在门廊下看着娇小玲珑的杜若,笑溢满到眼里:“没看过雪似的!”

婆婆也听到她们的声音,掀开门帘,怀里还抱着手炉,眯起了言往天上看着。雪密集地往下,打着旋,悄无声息,又热闹非凡。

不一会,山上,屋顶上,草地上都白茫茫一片。

天地都干净了。

很快,杜若度过了在新的世界的第一个年。她又开始有些怀念小倩她们,不知道她们过得怎样了。

她终将小灰放了出去。望它不要一直在笼子里,可以早点获得自由。或者也能找到它的家人。小灰有些愣愣地从笼子里走了出来。显然不太相信它的主人会做如此决定。但还是试探着伸出脑袋,然后踱着步走了出来。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妥,又抖了抖许久不动的翅膀活动了下筋骨。

杜若在一旁鼓励地说着:“小灰,飞吧。”

小灰似能懂她的话一般,挥动了两下翅膀,却又有些不舍然后停了下来。

杜若摸了摸它的脑袋,和光滑的羽毛:“飞吧。”

小灰低着头又踌躇了会,终于展开了翅膀飞了出去,然后慢慢变成了一个小点,看不见了。

大年初一,杜若也早早起来了,身边的碗仍安然无恙地在她的周围。却不经意间看到枕头下有个红包。

杜若好奇地将红包抽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原来是压岁钱!

杜若似乎很小的时候才有收到过压岁钱。十几年了过去了,似乎一个世纪那么长,似乎永远遗世独立。

压岁钱,杜若心里默念了一下,觉得心房萌芽开放,仿若春天降临。

突然在春天的某个午后,杜若再次看到了小灰,停在原先放鸽笼的地方。

它的脚上还有个签筒。杜若忙承无人之际,打开来看。

“我知你未死。”

字迹飘逸洒脱,力透纸背,一点点渗进杜若心里。她有些不安,又有些好奇。

时间,如流水般,一去不回。转眼,已经四年过去了。

茶棚里,仍是之前那般人来人往。茶棚老板,擦擦头上的汗。树上的知了叫个没完。正是夏日最热的时候。小二还在各个位子边穿梭,倒水。遥遥的大路上,路面都被热浪蒸地虚恍起来。

一老一少骑着毛驴走近,也坐下喝了杯茶。

茶棚老板与之前比苍老了许多,他的儿子还和许多被抓的壮丁一起,修建着工程浩大的行宫。已经很久没有相见了。

文县周围汇集的楚民,也被强制加入修建的队列。

茶棚里人们还在讨论淮州大旱和柳州的洪水。天地不仁,民不聊生。

又有人说盛京有一云氏,家业庞大,善良好施。没日都会设粥场布粥。

杜若她们没有继续听下去,付了两钱,又匆匆上路了。

“还记得我们那今天要见谁嘛?”婆婆坐在毛驴上,问着杜若。

“知道,婆婆,工部尚书魏卿之。”杜若答道。

“还记得书册上怎么说?”

杜若胸有成竹,毫不犹豫地说了起来:“当然,魏卿之是皇后的哥哥,太子的舅舅。虽是外戚,却身居要职,为人刚愎自用。常以文人自居,但腹中墨水却只有了了。好附庸风雅,结交文人雅士。夫人早死,未续弦,但有七八个妾室,都年轻漂亮。”

杜若还可继续说,婆婆打断了她。

“好了好了,知道你都背下了。还有,再说一遍,你叫什么?”

杜若在毛驴上虚行了个礼,笑着说:“小女子是婆婆的侄女,名叫婉滢,还望多蒙照拂。”说完,还目送了个秋波。

婆婆听她说着,用袖子捂着嘴,也咯咯笑了起来。

“不错不错,切不可忘记了。万万不要再提杜若这名字。”

杜若从此以后,都不可再叫原先的名字。杜若已经消失了,死去了。

而一个倾城倾国的伶人婉滢却突然在盛京和文县出了名。

据说,这婉滢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行动如弱柳扶风,娴静时如娇花照水。声若琼玉,笑若春桃。

婉滢的面上,仍是严实的面纱,二人一起到了工部尚书的府上。说明身份,很快就被领了进去。

037 伶人婉滢初长成2

日头还是很毒,一丝风都没。婉滢经过这些年,也渐渐适应了没有空调电扇的日子。只要心平气和,她便心静自然凉。

那男子可是满头的汗,见了婉滢,忙迎了上来:“婉滢姑娘,路上还算顺利吗?来,这边走。”

他是有求于婉滢的,并不敢埋怨她来迟,也不敢催促她。还是客气地为她引路,但是脚下的步子却是有些快的。

婉滢身量还算小,步子也跨的不大,慢条斯理地回了话:“多谢梁大人关心,小女子路上耽搁了些,不过还是慢点去的好。”

梁仁化,四十的年纪,官至工部水部司郎中,不过一个五品官职。其实,仕途怕是也到了头。不过梁仁化并没有太多追求,这水部司也是个肥差,能将乌纱帽带的安稳也就心满意足。

只是近日,柳州大涝,竟将河堤冲坏,运河也不能用了。千千万万的商船货船都只能远远避开,不敢驶近。柳州又是漕运大州,商贾贸易发达。偏偏征不到足够的苦力去修这河堤,这不,昨日巡盐御史就参了这梁仁化一本。让皇上一顿好骂!

这才只能带个京城出名的伶人一道,来向他的上司求求法子。

梁仁化本就不是四大门阀的子弟,不过攀上宰相曲仪商的门生一条,再加上当年金銮殿应对合宜得了个榜眼,这些年又兢兢业业政绩还行,官运才算顺遂。在工部,无功无过,当然也不太得宠。心里带了十二分忐忑,怕他上司也不想保他。

梁仁化心知尚书大人日理万机,特意寻了个还算空闲的时间,怕一会又有别的人别的事冒出来,扰了他的事。见这小伶人来了,自然一刻也不想耽搁,哪知她竟说“慢点去的好”。

不由地带着疑问,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婉滢面纱下的表情看不真切,但那注了墨水的眸子巧笑倩兮。

“梁大人难道不知,尚书大人有歇午觉的习惯。我们这时过去,怕也就只刚醒呢。”

梁仁化这才恍觉,自己太心急了。也有些感慨,这么些年来,竟连自己的顶头上司的习惯也没弄清楚。还不如一个十二三岁的伶人。

婉滢还是自己的老师曲仪商推荐的。说这小丫头尤善风雅,说话又灵巧。但还是担心这婉滢年纪太小,恐难当大任。但刚见了这短短时间,就已经刮目相看了,果然不是一般伶人。

果然,婢女上来告知:尚书大人刚醒,正在用茶,怕还要再等一会。如此又一会,才被带了进去。

一进屋,就感到好大一阵凉气,让婉滢觉得无比舒爽。

原是这屋内,置了好些冰块。也只有四大门阀这样的大户人家,才有财力建冰窖。也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屋里果然有三四个美姬,又两三个大丫鬟伺候着。一个高挑身材耦合色衣衫的女子,正端着个蓝釉描金碗,用勺子一点一点舀出凉好的百合莲子喂于那工部尚书魏卿之。

虽说用的都是一等一的家具,但却说不上是华丽,因为屋主刻意加了好些风雅的摆设。却也谈不上雅致,看屋内陈设,大多古玩字画为主,但皆堆砌其中,无甚章法。

婉滢也在那几个美姬中,看到了个熟人。便是之前怜香苑的丽萍。丽萍已经十五六岁,因嫁了人,所以梳了个妇人的发式,眉眼低垂着。在一群人中,最为沉静,甚至有些害怕。

婉滢心想,丽萍该是小妾里最小的一个。这些姨娘看着都不好相与,想必受了不少委屈。

梁仁化见了魏卿之,忙行了个礼。

“下官见过大人。”

婉滢也福了福身子。“奴家婉滢,见过尚书大人。”

魏卿之微抬了抬眼,喝掉了勺中的百合莲子汤。又接过另一个美姬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

“今日来找我,是为了巡盐御史参你那事吧。”魏卿之仍然没有抬头,丽萍恭恭敬敬地端上来一杯胎菊茶。

魏卿之顺着杯沿吹着热气,却依然无法下口,然后不耐地将茶又推回给丽萍。倒翻了些滚烫的茶水在丽萍的手上。丽萍皱着眉,险些要痛喊出声却生生硬憋住了。忙退下,众人无话。

梁仁化见尚书大人开门见山,他也就不打算拐弯抹角了:“正是,还望大人能帮属下一把,在圣上面前解释解释。卑职实在无法在短时间内征那么多苦力。”

魏卿之不知为何,并没有接他下面的话,看了看墙上的一副画,指了指问道:“这幅,是我从张大学士那求来。废了不少口水。仁化,你看看,可如何?”

这时,丽萍又小心翼翼地端来杯凉好的茶,魏卿之这才接过喝了起来。

梁仁化无比忐忑,画中一乌帽男子清晨走出客栈,带了个小书童,一副胸有成竹之感。人物刻画栩栩如生,确实是名家之作,但他不知是谁的墨宝。

正踌躇间,婉滢轻甜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这是前朝大画家吴晓的《平步青云图》,画的是他好友江流子即将去考场春风得意的样子。据说,江流子之后一举高中状元,再之后更是官拜宰相。此画,画工本就上乘,又颇得彩头。的确难得。”

梁仁化听完婉滢所说,佩服地楞在原地,只剩下点头应和的本事了。

魏卿之没想到一个小小伶人就能道出此画的出处,不由来了兴致。心道:“有些意思。”

又指了一副:“那这幅呢?”

紧靠着《平步青云图》是一副风格迥异的山水工笔画。画的是水绕青山,舟行书上。意境飘渺,但细节也栩栩如生。

梁仁化也没见过这幅,不觉又为婉滢捏了把汗。

婉滢微微笑着,淡定从容地看向魏卿之。不疾不徐地答道:“如果没记错,这幅更绝。是本朝隐士王千石的《退思》,王千石的不恋官场、高洁无争的情操可谓表现的淋漓尽致。而且这幅墨宝,本是宰相大人的私藏,肯割爱定是十分不容易。”

魏卿之心惊,这小丫头竟是说的丝毫不差!

“不过,这两幅放在一起,可不合适。”

婉滢继续说道。

这一说,屋里所有人都一惊。这两幅画可是尚书大人最爱的两幅,这样挂着也是他的主意,怎么有人敢说个不字?

038 伶人婉滢初长成3

魏卿之心想一个小丫头,能懂什么,不过既然能讲出两幅画的出处,不妨听她说说。

“哦?为何放在一起不好呢?”

婉滢温柔一笑,款款走来两画中间,抬出纤纤玉手,指了下两幅画。

众人定睛看了片刻,却并不明白其中奥妙。魏卿之疑惑地问:“有何不妥吗?”

婉滢这才笑着解答:“大人您再仔细看?这仰天大笑出门去的江流子,可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众人忙随着婉滢所说看去,果然见,江流子行进的路线延伸到《退思》这幅画中,竟是往一悬崖上去了。好好一个平步青云,竟然变成了走上绝路。魏卿之觉得无比晦气。

婉滢这时又适时地接着说:“早就听说魏大人收藏颇丰,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要说这两幅画,《平步青云图》挂在会客的堂屋应极佳,《退思》若是挂在书房那就更好了。到时候,魏大人的仕途便是如江流子一般平步青云,回到自己休息的地方就可想想退思,不用烦心朝事,怎能不让人羡慕呢。”

婉滢好听的声音说出来,让魏卿之如春风过耳,忙叫了个丫鬟按婉滢所说一个挂去堂屋,一个挂去书房。

梁仁化忙点头应和:“极妙极妙!”

“婉滢姑娘真是好学识,可一定要留下来用饭。”魏卿之越看越觉得这姑娘可亲,不由得对二人也客气起来。

婉滢见魏卿之已经不再僵着脸,将梁仁化推了出去。

“不打扰二位谈正事了,一会用饭,小女子再为两位大人弹一曲助兴。”浅笑着退了下去。

屋里的姬妾也告退出来,最后出来的自然是处处不得势的丽萍。她轻手轻脚地关上门,低着头打算出去,一转身就碰到了另一个小妾。

这小妾着红带绿,打扮的甚是美艳,掐着细腰推搡了下丽萍:“笨手笨脚,没长眼睛吗?”

丽萍忙低着头讨饶:“姐姐,丽萍错了。”

“谁是你姐姐,贱人!在这里可怜兮兮博人同情吗?也不照照镜子自己什么姿色!”

婉滢远远就看见这姨娘故意招惹上去,说话也不甚干净,但丽萍却只是连连道歉。可见她在这魏府怕是过得不如意。

这些个姬妾整日围着个老男人,在这宅院里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可不是就争风吃醋,互相招惹嘛。

婉滢看过各类宫斗小说,觉得这些人的伎俩真是小儿科。

她邪邪一笑,走向二人。

“两位姨娘,可巧了。”婉滢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仿若根本没看到二人之前的事情。

那出言不逊的姨娘板着脸还没那么快变化,疑惑地看向婉滢:“巧在何处?”

“前面有个穿粉衣的姐姐刚刚似乎在找你,见你不在,便好像与其他姐姐去挑布花样了。这不让我给碰到了,姐姐你说巧不巧?”婉滢说的轻轻巧巧,看不出一丝有意。

但听者就有心了,这些每天斗来斗去的女人,对这种事情向来都是敏感的。

“这个春桃!趁我不在,竟先去挑了!这是明摆着和我抢咯?”她冷哼一声,就快步走了,临走之时还瞪了丽萍一眼。想是埋怨她,耽误了她的正事。

丽萍戚戚然也打算离开,婉滢拉住她:“这位姐姐,请留步。”

丽萍不知这位奇怪的伶人想和她说什么,但也不想得罪了她:“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只是想说那挑花样也没什么好去的。”婉滢又是微微一笑,让丽萍摸不着头脑。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丽萍并不懂她的意思。语气里透着疏离。

婉滢也不恼:“我是说,魏大人不喜花团锦簇的,素的反而好,要是捧着书便更好了。”说着捂嘴一笑,就离开了。唯留丽萍一人在消化她所说的。

也未多久,就到了用饭的时候。婉滢见梁仁化和魏卿之出得房来。梁仁化满脸堆笑地一再作揖。魏卿之却好像受之无愧。

婉滢一看就知道,应是谈的还算不错。

二人在酒桌上又小酌了几杯。

婉滢自然拿出她看家的本领,为二人奏了一曲。

魏卿之叹道:“婉滢姑娘的琴艺,与那琴姬第一人白汀芷可不逞多让啊!”

正这时,一个小厮跑了过来,伏在魏卿之耳边说了句什么。魏卿之当即皱起眉头,但却很快又转成笑脸:“二位稍后,我去处理下家务事。”

梁仁化自然不会阻拦。

又过了一段时间,魏卿之才唉声叹气地回来,满脸愁色。

此时婉滢见了个礼抱琴而立,静静看着他过来。

魏卿之垂头丧气地又做回位子,拿起筷子打算夹一口菜,但筷子到了半空却停住了,又收了回来。想是气的吃不下。

婉滢向梁仁化使了个眼色,梁仁化会意。

“大人,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说来听听,看卑职可否分忧?”梁仁化说的义正言辞,一副不让他帮忙就好像对不起他一般。

魏卿之看他如此,有些感动,叹了口气将烦心事一股脑说了出来。

原是两个姬妾为了一块时兴布料大打出手。

说什么女人刚认识的时候都温柔体贴,时间长了,都成了母老虎。

再想到自己后继无人,更是心中焦虑。觉得自己挑女人的本事的确一般。

梁仁化听了这些个家中琐事,一下子也不知如何作答。讪笑地说:“内子其实也是这般。”

婉滢突然说了句:“两位大人不用这般伤心难过,在小女子看来,温柔可人的女子不是没有。只是那些张扬跋扈的往往一下就抢了风头,温柔恬静的便不那么容易被察觉到罢了。”

此话一说,两位中年男子不由仔细想了片刻,果然想到自家姬妾里,那些温柔可人的小妾平时唯唯诺诺,确实不太显眼。自己也疏忽了她们。

魏卿之一下就想到了那个年纪最小的丽萍。当初向怜香苑林江月要了来就是看中她柔弱无争,脾性又好。

以后倒是可以多关照关照她。

婉滢见二人都听了进去,也欣慰地一笑。但却也没有太过开心,丽萍的性格本就太软弱了些,在这深宅大院怕是怎样都是个苦命的人儿。自己也只能帮她到这儿了。

饭毕,魏卿之也不多留二位。梁仁化与婉滢向他告了辞。

临走之时,梁仁化将一镜盒塞给了婉滢,含了十二分的谢意。

“这次,真是多谢了!”

婉滢也没有太过推拒,又提醒了下他:“魏大人这次可能只是帮你去说个人情,但要真正解决此事,恐还是要想办法征得足够的苦力。这事不似造行宫,是皇上盯着的事情,但做不好肯定也保不好龙颜大怒。小女子多说一句,大人还需找找关键人物。”

039 伶人婉滢初长成4

“我也知只找魏大人恐也只能解决一时问题,欸,不知你觉得这关键人物可是谁?”

婉滢说中了梁仁化的痛处,他又开始一筹莫展。

“若说现在朝中形式,文官这一脉怕重要的都拿捏在四大门阀手中,六部自不用说。四大门阀的头号人物你我都知乃宰相曲仪商,但偏偏这巡盐御史是直属当今圣上的,不属于任何一部。天生就是用来制衡四大门阀的,自然不会看在大人是宰相门生和工部的面子,轻易放过这事。若说制衡四大门阀,有另一人却是更加重要,柳州河堤之事他说得上话,若解决的顺遂也于他有益。大人不妨于他说说?”

梁仁化似乎已经猜到婉滢所说的人。婉滢越说,他眼睛越亮,一副醍醐灌顶的样子。

忙拉了婉滢,眼中都是急切:“婉滢姑娘,多谢提点。这样,这次我酬金再加一倍,姑娘同我去见他。若事成,我再加重酬!”

婉滢知道梁仁化这官职是个肥差,不差银子,她这次随他来见魏卿之的酬金就有三四百两,再加上最后锦盒里的礼物。这一趟收入颇丰。若再加一倍的酬金,那可是千两的酬金!

婉滢想着那白花花的银子,不由地有些动心。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果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

面上仍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好像这些银子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轻描淡写地说了句:“那位爷也不是这么轻易就能见到的主,今日小女子就先回去了,若是敲定了日子,再同大人一道去吧。”

梁仁化也按下激动,毕竟官场摸爬滚打这些年的人物,这点耐心还是有的。

忙叫了个小厮送婉滢回去。

临走时又想起了什么。

“若是定了时日,我该何处寻你?”

婉滢微微一笑:“大人不急,很快,小女子就会差人将住处告知的。”

二人就此告辞,无需多言。

梁仁化目送了婉滢离去,心里还仍想着,这十三岁女子,一颦一笑都从容自若。那一双漆黑眸子更是深不见底。

不是一般人物啊。

他又感慨了一下。

回到客栈的婉滢将银两和那锦盒拿了出来。

“可用了晚饭?”婆婆也没太去看那些财物,先帮婉滢放好了琴。

“嗯,魏府那用了。对了,过几日还要去下昱王府。”

婆婆一愣,冷下了脸。她猜到,定是婉滢指点了梁仁化行事:“伶人就只是伶人,不要妄图可以干预朝政。以后不是本分的事,本分的话,不许这般多行一步多说一句!”

婉滢突见婆婆板起了脸,心知婆婆担心她入世不深,恐卷入纷争。

婉滢心想这事无甚麻烦,又报酬颇丰,自己小心行事即可。忙堆了个笑脸,将婆婆拉着坐下。打开了那锦盒来。原是一晶莹圆润的珍珠。

“婆婆,下次滢儿不会这样了。来,这个珍珠是给您的。滢儿记得婆婆有件霓裳羽衣,上面的珍珠坏了,正好可以安个新的。”婉滢说地乖巧,一张粉雕玉琢的脸上满是真诚。婆婆原先冷着的脸也渐渐转为柔和。

“下次再不许了。”

婉滢甜甜一笑:“嗯!”

又说道:“婆婆,明日陪我去买个宅子吧?”

婆婆点点头:“嗯,是需要开个宅子了。”

第二日,二人出了客栈,托了熟人于盛京一处离御前街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地方,寻了个同样三进的小宅子。

装饰不甚华丽,却胜在干净雅致。而且闹中取静,出入也方便。简单收拾下,就可以住了。

婉滢心里很畅快。以前在上海,买个八九十平的公寓都要接近五六百万,还是遥远的郊区地方。自己无父无母的小镇女孩,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个自己的住所。竟没想到,一朝穿越,还能在一国首都,差不多一环二环之间的位置买个四合院!

越想越开心,在院子里左看看右看看,哪里都十分满意。

婉滢对婆婆说,再过几日,这边事情差不多了,就去水月庵将徐妈也接来。还说,原先婆婆和徐妈二人都过得太冷清了,以后在盛京,日子也热闹红火些。

婆婆虽爱清静,但,也愿意随婉滢的性子。渐渐,她的生活也有了些生气。她是欢喜这种变化的。

婉滢也很快托人传信于梁仁化。

又过了两日,梁仁化就通知婉滢,日程已定。

婉滢乘一顶小轿,停在了昱王府门口。抬头看着朱红色大门,和门口两个威严的石狮,深吸了一口气。

脑海里那个水蓝色身影又浮现出来。

慕容昱。我们又要见了。

婉滢心里这样说着,脸上的嘴脸弯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看不出意味。

随梁仁化进去了。

040 再逢旧识不敢认

呵,原来慕容昱肯答应梁仁化是想将自己邀来。若知道是这样的,婉滢是断不会来的。

婉滢看着梁仁化将礼物送到昱王爷身边的侍卫手上。却还未见到昱王爷本人。从里间传来女子的歌声。

婉滢一听,这歌声竟是无比熟悉。是小倩!

婉滢真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对了,且不说这报酬,若是分文不得,她都愿意过来,哪怕就看一眼昔日的姐妹。

这样想着,她兴奋地往里走去。知道还不能与小倩相认,婉滢只能按捺住自己雀跃的心情,但眼角眉梢都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进得内室,婉滢的眼睛就四处去寻歌声的主人。

那声音从屏风的后面传来,婉滢刚想往屏风后走。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你就是婉滢?”声音慵懒,却带着十足的威严,从上方某个位置传来。带着压迫的气息,迫地人不得不低下头。小倩的歌声也戛然而止,许是也不敢打扰到此人。

好大的气场!

婉滢毕竟也活了二十几年,这样的气势还是受得住的,依然泰然自若。她对着那人拜了下去,声音有些冷淡疏离。

“奴家婉滢,见过王爷。”

高高在上的慕容昱左拥右抱,眼神轻飘飘瞥着下面那个娇小的人儿,噙了个玩味的笑容。

他放开怀抱的两个美姬,喝了杯酒,却并没有立刻让婉滢起身。

婉滢心中冷哼一声,心知这是故意打压自己。

“小倩,你继续唱。”慕容昱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语气并不冷淡。

从屏风后传来弱弱的一句:“是,王爷。”然后歌声继续。

婉滢依然跪趴着,一动不动,竖起耳朵听着上面人的动静。一旁的莺莺燕燕还在奋力讨好着,极尽所能地展现自己的妩媚,望能被这天之骄子看中,收入房中。几个女子甚至还会争风吃醋,互相攀比。

婉滢心里白眼翻上了天,只想快点起来,去屏风后看看小倩。

终于,上面的人又说话了:“听说婉滢姑娘琴艺很好,为爷奏一曲听听。”

婉滢立刻又翻了个白眼,谁有心思给你奏乐?不过没让其他人看出一丝情绪,脑筋迅速一转:“能为王爷奏乐,婉滢荣幸之至。不过光听琴有些无趣,不如,奴家为屏风后的姐姐伴奏吧。”

慕容昱冷笑了一声,不置可否。过了会,问向屏风后的小倩。

“小倩,你怎么说?”语气明显与对其他人不同,似是关系更为亲密。

小倩从屏风后轻移莲步而出,一身水绿色裙子更是衬的她天真无邪、单纯简单。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没有参杂一丝杂质。

小倩走来,并没有看向别处,眼光和心思都只在上面一人。微微福了福身子,又是柔声细语地说:“一切都听王爷的。”

慕容昱也起了兴致:“那好,婉滢你来弹琴,小倩再唱一首吧。”

婉滢终于看到了小倩,刚才被昱王爷小小刁难的不快立刻烟消云散。自己一直带着面纱,且这些年容貌也长开了,有了明显的变化。她不担心小倩会认出自己,所以肆无忌惮地打量她。

小倩被一个差不多大的姑娘一直盯着,觉得有些无所适从,轻咳一声。

“要不,来一首《清平调》?”

婉滢点点头,放平了抱来琴,划了几声。然后起了个调。

小倩也是盛京有名的歌姬,她从容唱来: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好!歌声妙,琴也妙!”慕容昱不由地拍死手,赞道。却突然看到小倩双眼泛红,似有泪光闪闪。“怎么了,小倩?怎么突然就哭了?”

婉滢也看到了小倩的变化,心里也有些焦急,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碍于周围人在,没有机会问她。听到昱王爷问起,更加是盯着小倩看,等着她解释清楚。

小倩苦笑了一下,擦掉泪水:“让王爷见笑了,小倩想起以前一个姐妹,琴也谈的极好。但发生了些事情,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刚和这位婉滢姑娘一起,听到她的绝妙琴声,一时悲从中来,所以,所以……”说着竟又要掉眼泪。

婉滢知道小倩说的是自己,也感动不已。但却丝毫不能表现出来,强压下自己激动的心情。

慕容昱若有所思,又恢复到高冷的声音:“你说的,可是杜若?”

这下,婉滢和小倩都是一惊,小倩心思单纯,脱口就问了出来:“王爷怎么知道?”

昱王爷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往事,又藏了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又似乎是,为唯独自己知道这个秘密而高兴。

婉滢看不透他,四年前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

慕容昱之后的心情都还不错,也见了梁仁化。

梁仁化按婉滢叮嘱的,向慕容昱提到了若不解决洪涝,柳州漕运势必瘫痪。慕容昱在柳州有很多生意,这也是他为什么能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成功成为手握实权的王爷原因。若没有这些生意的部署,他也很难疏通打点。

梁仁化也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意思也就是将这比功劳全部让给昱王爷。自己只要保住乌纱帽就行。

慕容昱听完觉得确实是个不亏的交易。爽快地答应了他。

婉滢得了不少报酬自不必说。

她今日离去之前,还努力结交小倩。小倩也因为婉滢琴弹得很好,行事举止也有些像杜若,不由地也想与她亲近。

婉滢心情愉悦,抱着琴,乘着梁仁化安排的轿子回自己的宅子。

心里还想着,赚了这么多银子,过几日就可以将徐妈也接来。到时候,定要好好的在盛京玩一玩,吃吃好的,穿穿新的。

自此之后,婉滢的伶人生意,越发红火了。

041 回文县奈何受阻

婉滢回到自己宅子的时候不过傍晚。

晚上与婆婆交代了今天的见闻,也讲到见着了小倩。婆婆也为婉滢感到高兴。然后商议着,明天一早回文县的安排。

次日一早,刚用过早饭,婉滢雇了辆马车与婆婆一道出发。车行到城门外的大街,速度就缓了下来,人流也变得拥挤。竟渐渐水泄不通起来。婉滢心想今日已经出门的够早的,怎还会这般拥堵。在车内朗声问了下车夫。

“出什么事了?”

婆婆也掀了帘子往外瞧,外面的人也一个跟着一个往前面看。也似乎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

车夫站在了车上,往前张望着,越过黑压压的人头。看到,盛京城门大门紧闭,最前头有的人仍然在坚持,和官兵理论。而有的只能无奈往回走。但是后边的人不知发生了何事,也不愿后退。结果进也不得,退也不行。

车夫忙下来回话。

“姑娘,往日卯正城门就开了,不知为何,都快到巳时了,门还关着。大家伙都出不去呢,估摸着外面的人也进不来。这可如何是好?”

婉滢也觉得奇怪,这般没有任何缘由的关着盛京的大门,除非是非常的事情。

正在疑惑不解的时候,后边又似有骚动。

一群人两辆马车往这边过来,前头有官兵开出一条道来。本就很拥挤的人流,被挤的更加厉害。但是都不敢说什么。

那两辆马车,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人能乘坐的。其中一辆,婉滢认的出是工部侍郎魏卿之的。而后一辆,更为华贵。漆黑色的车身,前头拉的是三匹毛色光亮的骏马。马车车身上,可见印了个眼色更深的“昱”字。这当是昱王爷慕容昱的座驾。

婉滢心想,这般凭她的本事怕是出不了盛京的。倒不如去求求那魏卿之。

想到做到。她向婆婆打了声招呼,便下了马车。往那边去了。

人流实在拥挤,就算官兵高声呵斥,两个马车也只能以龟速前进。不一会,婉滢就行到车驾前。

向侍卫说明身份和来意,未过多久,一个亲随小跑来见婉滢。

婉滢认的这个亲随,叫做石明礼,是一直跟着魏卿之的,倒颇有些脸面。是以也不敢怠慢,忙行了个礼。

“这样的小事,随便叫个什么人便好了,怎敢劳烦石爷亲自来一趟。”

石明礼知道婉滢现在正当红,在很多达官贵人面前都说得上话,自然客客气气。听得她称呼自己为“爷”,便看出婉滢行事也颇老练,不是那种得势时就张狂的主。

“婉滢姑娘上次来咋们府上,老爷就对姑娘赞不绝口,这正好又遇上了,就特意嘱托我来见姑娘。也担心其他小厮随从不长眼,怠慢了姑娘,反倒不好。我就自己过来了,也费不得什么事。”

婉滢笑的温婉,忙又行了一礼,谢过石明礼。他倒是有些不太好意思,不过也是跟着魏卿之的贴身亲随,应对的也礼数周全。

“石爷,今日这是怎么了,为何城门这个时辰都还不开?可发生什么事了吗?”

石明礼皱起了眉头,将婉滢拉到一边,小声说道:“文县那边突发瘟疫,这疫病很是可怖,染上了,只一两天,人就不行了。现在已经死了几百人,大多是建行宫的劳工。姑娘最好还是在城里呆着比较安全,免得染上了疫症。而那昱王爷主动向圣上请命前去,我们家老爷也不能置身事外,所以只能不得不去啊。”

婉滢在听得文县瘟疫、只一两天人就不行,已经死了几百人这些,脑袋就开始嗡嗡作响,手脚不由地竟开始发起抖来。只觉得喉咙干涩,眼睛发酸。心中“咚咚”有如擂鼓。

徐妈还在文县呢!这城门紧闭,她也过不得来。瘟疫这般迅猛,她该如何逃的过啊!

她立刻想起了自己十岁那年,奶奶去世的时候。自己也和现在一般,四肢发抖。

想到这,婉滢忙抓住石明礼的胳膊,不由自主地就使了力气。十分焦急地说道:“石爷,小女子有亲人在文县,能不能帮我向魏大人说说,带我一起出城吧!”

石明礼看着婉滢那深皱的眉头和着急的眼神,感觉自己竟如火炭上的肉,后背都冒出了一层薄汗,

他过来本是要劝她不要出城,哪知说完之后她竟非出城不可。一时手足无措。忽瞥见昱王爷的马车缓缓驶近,忙说道:

“婉滢姑娘,这关闭城门是皇上的意思,只有我们这种有皇命在身的才能出去。我们家老爷也很难做主,姑娘要不要去求求那位?”

婉滢顺着石明礼的目光,看到了那漆黑色的高大马车,二话不说就提着裙子往那边挤去。

城门口的大街上,要出城的人比肩接踵。婉滢奋力地用她瘦弱的双手推开人群,但是每走一段,往前的人流就又将她带回去一些。

婉滢觉得自己像一个水性不好的人在海里游泳,而昱王爷的马车就是前面的岸滩。她有随时被溺死的危险,但是还有希望,她就只能拼尽全力。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快要到达那岸滩的时候,一顶小轿也冲破人群到达慕容昱的马车前。

两个侍卫将婉滢和那顶小轿给拦了下来。

“什么人!全都不许靠近!”

“你长不长眼睛,我们怜香苑文小倩姑娘的轿子都认不出了?”一个怜香苑二等婢女打扮的女孩,插着腰,将那侍卫指着鼻子骂。

小倩下了轿,掀了帘子走了出来,还是那般清秀可人。

“丽菁,休要无礼。侍卫大哥,小女子有急事找王爷,还请劳烦通禀。”

那侍卫也知文小倩现在是昱王爷面前的红人,也不知是放还是不放她进去。又被这小小的婢女这般羞辱,觉得颜面扫地,又羞又怒。

婉滢也管不得他们,逞他们还在僵持,一溜烟往里面去了。

其他几个侍卫本注意力全在文小倩他们那边,突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一下钻了过来。

“喂!别跑!给我站住!”

婉滢身材娇小而且动作灵活,没一会就到了马车前。

看侍卫们就要追到,忙大喊:“昱王爷,伶人婉滢求见!”

而文小倩见有人冲了进去,也不再管那侍卫,也高声喊到:“王爷,小倩想要见您!”

042 出谋划说服王爷

两个女子都要求见,一些好事的行人也觉得有意思,竟慢慢靠过来看热闹。

侍卫们不知如何处理,领头的弓着身,上了马车,等待昱王爷的示下。

“让小倩姑娘上来。”里面的男子说与侍卫听,没一会就出来将文小倩带了进去。

丽菁飞了个白眼给刚才那个拦住她们的侍卫,似是在说:“看吧,我们家姑娘可是你可以拦的,你就等着受罚吧!”

那侍卫冷哼一声不想理她。

文小倩一颗心都扑在那人身上,哪会有心思管丽菁他们的琐事。急急往马车上去了。

婉滢自知她现在与昱王爷的关系比不上小倩和他亲厚,但见了小倩先被叫了进去而她只能被拦在外边,心里也是无比的焦灼。

待得文小倩入内,先是安静了一会,后来竟听得慕容昱说道。

“胡闹,文县现在疫病凶险,你一个弱女子过去能顶什么用?快回去吧。”

小倩的声音也不依不饶:“王爷独自去那凶险之地,小倩在盛京肯定会茶饭不思,若能在王爷身边不求能帮上什么忙,只要看到王爷,也心定些。再说王爷必定还是需要个人伺候起居,您就当我是个粗使丫头,小倩什么苦都愿意吃!还望王爷成全!”

小倩一番话说的恳切,对慕容昱的一片拳拳之心、殷殷之情也是昭然若揭。

婉滢心下感叹,小倩怎么喜欢上了慕容昱这样眠花宿柳的浪荡公子,还用情这样深。文县现在如此危险,倒是希望慕容昱不要答应。

没过一会,小倩神色暗淡地下了车,想是并没有如她所愿。丽菁忙迎了上去,不再趾高气昂,将小倩扶进了小轿。

婉滢更加心焦,连小倩都不能行,自己只和慕容昱一面之缘,岂不是更加难说。但无论如何,一定要试上一试!

一个侍卫将婉滢领了上去,婉滢心中忐忑,她没想到慕容昱竟然愿意见她。

上得马车,进得宽敞华丽的车内。里面有一软蹋,再加一只黑木案几。上边摆着蓝釉青瓷茶壶茶杯,再加一盘时兴水果。车内一个眉目清秀的婢女低垂着脑袋,举着个精巧团扇为慕容昱一刻不停地扇着。

出去公干还这般享受,若不是有求与他,看到这样的婉滢都不会正眼瞧他。心里想到,文县那么多人还在水深火热之中,这些为官者却在鱼肉百姓,更加莫名心痛。

但是面上未显出分毫,礼数周全地跪伏下来。

在慕容昱冷冷地问过后,杜若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

慕容昱冷哼一声:“你凭什么觉得,本王会帮你?”

婉滢继续低着头,跪着,若是没有准备她怎么会来求见慕容昱?

慕容昱是整个事件的最高决策者。常言道,擒贼先擒王,婉滢一定要拿下!

婉滢深吸一口气,用不大但是坚定的语气,缓缓说道:“因为奴家知道,如何才能阻止控制疫情。”

慕容昱知道婉滢并不是一个简单女子,心想她肯定有些见识。

不过他也是有备而来,当初得知文县瘟疫,他第一时间派亲信去调查,已经基本判定瘟疫只发生在文县。他毫不犹豫地利用自己的职权封锁文县,然后请命父皇。随后也顺理成章地,太医院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他还通过自己的资源,召集了些颇有实力的民间大夫。很快,这批医者们将会带着他准备好的药材前来。他还做了最坏的打算,若是真的疫病无法医治,他就一把火将文县县城烧成灰烬。

现在,既然这个十三岁的小丫头说她也有办法,不妨听她说说。

他玩味地看着婉滢,挂了丝浅笑:“哦?那你说说,是什么办法?”

婉滢搜肠刮肚,将所记下的所有控制疫病的法子讲于他听:

首先,集结太医院和民间的医生,迅速前往疫区,寻找医治之法。

第二,设置隔离区,将已经感染疫症的病人与未感染的健康着隔离开来,以免疫情扩散。

第三,管理水源和食物,确保所有人喝的都是干净并煮沸的水,而食物也必须是新鲜干净的,经过烹饪熟的。

第四,妥善安葬死者,尸体一律火化。

婉滢将学校里教的这些全都背了出来,她甚至还说了一两种传染病的症状和医治方法,分别是张仲景的《伤寒论》上记载的法子来医治伤寒以及华佗用青嫩茵陈蒿草治疗流行性“黄胆病”的疗法。

慕容昱的眼神越听越是玩味。婉滢有些所说,他是知道的,但竟然还有一些是他没想到的。这个丫头果然有意思。

他突然双眼一眯,眼睛里一丝狡猾透了出来。婉滢看着有些背脊发凉,不知这只狐狸又有什么鬼主意。

慕容昱故作高深地说:“你若想随本王去文县也不是不可,只是你说什么做什么都必须听本王的,不可按自己意愿行事。你当所知,现在是非常时期,若你不能做到,本王绝不会带你去。”

婉滢听他竟然答应要带她去,兴奋不已,忙磕了三个头,感激万分地说道:“自然!奴家定会听从王爷吩咐,王爷叫奴家往东,奴家绝不敢往西!”

但婉滢心里想的确是,若出了盛京去了文县,她一定再寻机会去水月庵将徐妈安置妥当。

她正盘算着,那玩世不恭的声音带着些讥笑响了起来:“那你给我把衣服脱了。”

此话一出,不仅是婉滢,就连旁边一直闷头不语扇着扇子的婢女也惊讶了。这么直白的下流话,慕容昱怎么张口就说出来了?

婉滢气的咬牙切齿,可想到自己还依仗他去文县救徐妈,再加上刚刚还保证会对他言听计从,这可如何是好?

“只需脱了外衣。”那个不正经的声音,带着嘲笑,又说道。

虽是外衣,但在一个男子面前宽衣解带,着实不成体统。婉滢虽穿越而来相较于一般女子思想更为开放,但也知道这绝对有伤风化。她心里已经将慕容昱骂了一万遍,但是无法,只好咬牙解了衣衫。

她又想到自己八岁那年,还叫杜若的时候,在瑶池仙乐会就被他占了便宜。不由地飞了一抹红霞在脸上。

慕容昱见了,也轻笑了一声,婉滢益发羞地抬不起头。

好不容易羞怯怯地脱掉了外衣,慕容昱竟叫那婢女也将外衣脱了。

婢女无法,也只得将外衣脱掉。

“好了,你两将衣服换了穿。婉滢,若想跟本王进文县,你就只能以我婢女的身份。明白了吗?”

慕容昱的坏笑毫不掩藏地挂在脸上。婉滢恨不得跳上去将面前的茶水泼在他那副得意的嘴脸上。但她终按捺住气愤和羞涩,又拜了下去。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

“是,王爷,奴婢知道了!”

043 风流王爷俏婢子

“知道了还不快过来服侍本王喝茶?”慕容昱仍是斜倚着靠垫,瞥了眼面前的茶杯。

婉滢心里翻了个白眼,不过很快就过去提起茶壶,倒了杯水与慕容昱。

看着淡黄色的茶汤清澈剔透,便可知是上好的白茶,茶已经不烫了,她小心翼翼端了过去凑近兴味十足的慕容昱。

那个邪邪笑着的男子,一直觉得婉滢虽眉眼平顺,但骨子里仍然有一股傲气。现在对他暂时言听计从,慕容昱感到十分满意。

他玩味地看着穿着婢女服的婉滢,越过乌黑的发和弯着的清瘦背脊,看到那玲珑细致的双足包在白绫的袜子里。端平的双手,稳稳送来茶水。低垂着头,看不见表情。但他可以肯定,这丫头一定非常的不情愿。

他冷笑一声接过茶水。并不是很在意地一口饮尽。心想茶还是楚国的好,想当年楚国未灭的时候,还有机会喝到那边产的茶叶。明前的最好,还是新芽就要被采摘下来。楚国的茶叶作坊也能将芽的鲜嫩通过烹煎留住。清爽回甘,倒似楚国的女子。

只出神了片刻,他的意识又回到了那瘦小的女孩身上。

婉滢出声提醒,自己要跟王爷一同去文县还未通知家人。慕容昱叫了个亲随,名叫白路帮婉滢去传消息。

吩咐完后,慕容昱又看着婉滢,嘴角微微上扬。婉滢被看得发毛,总觉得他不怀好意。

果然,没一会,慕容昱就不正经地说:“怎么,除了斟茶就不会其他的了?”

婉滢虽然是伶人,在外却不做这种婢女做的事情。但好在在怜香苑和水月庵都还是手脚勤快,突然再让她做起,她也没什么觉得生疏的。

二话不说,她就膝行到案几旁边。将深红色漆器水果盘上的葡萄拿起,熟练地剥掉外面的一层皮,送到慕容昱嘴边。

慕容昱张开薄唇,坦然受了,再去看婉滢神色。可是婉滢面无表情,但慕容昱还是轻笑了一声。

“这葡萄,经过美人的手送来,味道似乎更加鲜美呢。”

婉滢有些窘迫,见过这么多官场显达和权贵,这还是第一次如此一直处在下风。

她不去直视慕容昱的眼睛,不用想,那个细长的眸子定在细细打量她。婉滢有种如坐针毡之感。

“啊,王爷,车内太过闷热。奴婢帮您将窗户打开。”

还不等慕容昱回答,她就起身将车上两扇窗户打开。一下子,傍晚的风吹进来,带动婉滢额前的碎发,轻轻动了两下。婉滢的朱颜映在夕阳的余晖下,红润润散发着光彩,煞是好看。

车外整齐的侍卫列队着前进,亲随们就在车的旁边,其中就有白路。其他人皆不敢看向里面,依然目视前方。白路面无表情地看向婉滢。用眼神询问她,可有什么需要帮忙。

婉滢也用一个眼神回应他,无事。

心想白路既然已经回来,那婆婆他们应是已经知道自己要去文县了。还望自己能够尽快去得文县找到徐妈的下落。

她转向回车厢内。现在窗户开着,从外面也可看到里面发生什么。想必慕容昱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情。稍许心安些,绷着的脸也有所缓和。

慕容昱对她的擅自做主并没有太过在意,淡淡地笑着看着她动作,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的脸,和那夕阳下灿灿生辉的眸子。

车缓缓行着,昱王府的侍卫终像乘风破浪地船一般,挤开人群开出一条道,出得大门。

而且很快,官府衙门迅速疏散了人群,张贴了告示。若非急事,平常百姓也就不敢再出城了。

而城门口也设了关卡,十来名大夫一一检查来往的行人。可疑的一律抓走。

而昱王爷一行,在亥时才到达文县。

婉滢后半程在颠簸中睡着了,突觉车停了下来,幽幽转醒。身上盖了件玄色外袍,竟是慕容昱的。

婉滢揉了揉眼,还是十三岁的身体,精力不算充沛。这车厢里不知何时掌了灯,慕容昱微阖着双眼,在闭目养神。

“爷,到了。”门口白路小声询问着。

慕容昱轻哼了个“嗯”,算是回答。伸了懒腰,缓缓起身。

婉滢忙将身上的衣服拿下,准备送还给慕容昱。

哪知他看了一眼,冷冷地却不容置疑地说了句:“穿着,本王没叫你拿下来。”

婉滢只好继续披着那件袍子,她要先慕容昱下车,好伺候他下来。但是刚伸出脚往下,便看到是一个十来岁随从弓着背跪在下面。

婉滢心知这是“人凳”,贵族都是这般,府中养着许多奴隶。得了势了或许能像白路和石明礼那样,受主子重用,而运气不好的就像这孩子,只能任人践踏。

婉滢于心不忍,但是后面一个声音很快就迫使她不得不踏了上去。

“磨磨蹭蹭做什么,还不快下去。”

婉滢一咬牙,踩上了那个单薄的背脊,迅速走了下去。然后回身,扶着慕容昱下来。偷偷看了眼那个低在尘埃里的身躯,心里发酸。

众人见婉滢披着慕容昱的袍子,有的不由地多看了几眼。但也都不敢说什么。

婉滢见车停在了一庄子面前,黑漆大门上写着“栖梧庄”三个字。婉滢是知道文县有这个庄子的,一直听说是一富商的宅邸,却没想到是慕容昱的。

不由地“咦”了一声。

慕容昱听到,回头看了眼婉滢,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

“这里是本王的别庄,一直交给手下打理,进去吧。”

婉滢也无甚其他想法,便加快了脚步跟上前面那高挑的人。心里只想着,如何能快点找个机会回水月庵。

庄子外面看还不算显眼,但里面却装饰精巧,婉滢眼里也越发厉害,一看就知道是请了有名的匠人设计,风水布局很是讲究。引水开渠,假山花树都有一定章法。意境也颇雅致,似乎有些江南风韵。

婉滢低着头跟着慕容昱,一路上又上来好些下人仆从过来掌灯引路。一些养在别庄的姬妾也出来见礼。看到婉滢这个陌生的婢女,还披了件慕容昱的外衣,都用敌视的眼神盯着她。不过,她都没太注意,还在埋头想着法子。

突然前面那人停了下来,婉滢险些撞了上去。

“今晚你伺候本王入寝,明早叫白路陪你去办你的事情。”又是冷冷的语气,又是一样毫无缓转余地。

婉滢先是听到他竟然直接就放自己回去找徐妈,开心不已,但是忽觉哪里不对。

“什么?伺候入寝?”

019 共患难姐妹情深*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就连白路这样稳重的人,也刷的一下看向慕容昱,又看了看婉滢,然后十分不解地打量了下婉滢平坦瘦弱的身躯。实在想不明白,难道爷换了口味,现在喜欢没长全的?也是了,现在倒是流行这个,秦老太爷这把年纪了也好这口。不过还是摇了摇脑袋,觉得不寻常。

其他人可不敢像白路这般,主子想做什么,他们只有听命的份,根本没这个资格揣测。

婉滢却一脸错愕地站着一动不动,她这还是清白之身,怎么可以伺候个男人入寝。虽说自己是穿越过来的,可是还是很保守的良家女孩子!

慕容昱眯着眼着看着满含惧怕的婉滢,情不自禁就弯起了嘴角,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

白路又觉得不寻常了,王爷今天怎么为一个小小的伶人这般高兴。越来越摸不透他的喜好,莫名有些担心会不会以后地位不保。

慕容昱见婉滢不说话,也没有动作,像个霜打的茄子。慕容昱伸出脚,踢了踢她。

“走啦,还要本王来拉你吗?”

婉滢想了想,是伺候入寝嘛,又不是侍寝。要是真要有什么,她直接废了这个死慕容昱。想到这些,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板。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壮烈之感。

慕容昱看到,又牵动了嘴角,今日怎的,明明有烦心事要处理,但是看到这小小的人、折腾她、看到她的窘态就莫名其妙心情舒畅。

他背起了手,入得房中,婢女们早早点好了蜡烛。置好了冰块。

一个八九岁的婢子手拿香炉,煽着风,在门口和廊下四处散着香味,驱赶蚊虫。帘子也早已放下,朦朦胧胧,透了少许风进来。

慕容昱没那么快入睡,在房里,继续看着各种奏章和书信。眉头不觉皱的深重。

他将婉滢带了进来,让她在旁边帮忙磨墨。婉滢在一旁跪着,只感觉今天一天都在不停地跪,心里想着自己算好当初很有远见地做了伶人。若是被人贩子卖到府里做丫头可不是就要这般天天跪着,怕是膝盖都要跪平了。

又悄悄抬眼看了看那个慕容昱,原来他这般认真做事的样子倒是没那么让人讨厌。那紧皱的眉头,是不是代表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呢。

另有一婢女悄无声息地点上了慕容昱爱闻的沉水香。婉滢觉得屋里凉凉的,灯光暗暗的,好闻的香味萦绕。竟又开始打起盹来。

梦里还念着,明日一早,就要早早去水月庵找徐妈。找到徐妈后,再雇个车送她去盛京。不知昱王爷会不会放她走,不会又要难为她吧。今日小倩怕是伤心了,见她离去时还桃花带雨呢。再后来,竟是回忆起上一世的事情,差不多八岁的时候,奶奶就逼着她背唐诗宋词。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这句怎么一直背不下来,其他的你不是看一遍就会了吗?”

“奶奶,羌笛是什么,为什么会怨杨柳呀。小若不懂。不懂就背不出来。”

“不用懂,你只要想着背这句的时候,就看着墙,墙,羌,羌笛何须怨杨柳,就背出来了。”

“哦,好吧。”当时觉得奶奶真是简单粗暴,不过也正是从小就背东西多,以后见到什么,只看了一遍就能记住。

”啊!”婉滢突然感到头上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一下从以前的回忆里醒来,睁开眼看到慕容昱坏笑着在旁边坐着。那砸来的东西,咕溜溜滚到了阶下,是一只黄梨。

婉滢立刻心里就火冒三丈,这么晚了叫自己过来陪他熬夜也就算了,还用这么重的水果砸自己脑袋!不行,他位高权重,还不能惹他,我忍!

她又憋了口气,压抑住自己要喷火的眼睛。

慕容昱又笑嘻嘻地盯着她,看她一本正经假装不生气的样子,真是有意思。

“本王困乏了。”慕容昱打了个哈欠,放下了手上的奏折,站起了身。婉滢看着那个站起来的男子,容颜如雕,身材欣长。婉滢跪坐着,抬头看他,益发觉得他高大英俊。而且,还带了丝威严。

“别傻看了,过来帮本王宽衣。”

婉滢也困倦不已,强忍着哈欠,有眼泪在眼睛旁打转。呆愣愣地起身,帮慕容昱宽衣解带。但尴尬的是,婉滢身量与慕容昱相比相差很大,够不到他的肩上。一时犯了难。

旁边一个稍大点的婢女看到后,忙上前为慕容昱脱掉上衣。又飞快的给婉滢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脱下边的衣物。

婉滢盯着慕容昱那黑色的腰带良久,心情复杂,是脱还是不脱,这是个问题。

然后一咬牙,别过脸去,飞快地解了慕容昱的腰带。再然后她就一直红着脸,别过头,看着哪里的香炉还是台阶。

慕容昱此时困意也退了些,只想再多看看婉滢的窘态。

不过今日还是放她一码吧。说了声退下,婢女们纷纷吹熄了蜡烛,为慕容昱盖好寝被,弓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屋子。

婉滢也松了口气。

终于在慕容昱隔壁的屋内,歇下了。

无人知道,众人离开后的室内,慕容昱望着雕梁画栋的屋顶,又回复到深沉的模样。竟又是许久也未能合眼。

一大早鸡鸣刚过,婉滢就迫不及待地起床,来到院子里时就看到了白路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走吧,我送你过去。”白路打量了眼这位新得宠的婢女。似乎不对,她其实是个伶人,还不算婢女。但不管如何,王爷既然交代了,还是要尽快去办的。早办完,他也好早抽身。

婉滢感激地向白路行了个礼,收拾了些必要的东西,迅速随白路一同出去了。

二人来到水月庵时,才刚卯时。

还未进门,婉滢就觉得水月庵于平时大不相同。只几日不在,就有好多野麻雀停在墙上,这在以前是很不常见的。

而且,若是平时,徐妈早早就起来做好早饭了,但为何这时候厨房的烟囱也没有炊烟冒出。

一切都冷寂着的,婉滢有丝不安游走遍全身。白路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小心谨慎地听着周围的动静,手按着剑柄跟着婉滢。

婉滢推开了水月庵的大门,不似往常,这深色大门常年紧闭。这一次,确实关着但未锁的。婉滢越发觉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忙提起裙子往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喊:“徐妈!徐妈!你在吗?”

白路怕有危险,忙跟了上去。

但是整个院子空荡荡的,婉滢心慌了起来。

045 风木含悲空遗恨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一两声鸟鸣的声音响起,显得更加空旷和诡异。

婉滢的心突突直跳,飞跑进后院。她径直奔向徐妈的房间,只要人活着就好,婉滢心里想着。但还是害怕,虽然清晨天气还不算热,但婉滢手心竟出了层汗,变得滑腻腻的。每迈出一步都有种踩在独木桥上的感觉,身体已经十分诚实地告诉婉滢她害怕的情绪。那种本能的退缩,被压抑着,但需要强大的意志去克服。

婉滢已经在徐妈的房前了,她呼喊着,“徐妈,我回来了,你在里面吗?”

等不及她回答,她就要迫不及待地推门进去。但发现门竟是从里面反锁的!

婉滢忙急着敲门,咚咚咚,像是用了所有力气。

“徐妈,是我,婉滢啊!”

婉滢不由地带了哭腔。

又是一连串的敲门。白路早就站在了她的身后。看着她焦急的样子,却不知是不是要打扰。

见她一直这般敲也不是办法,皱起了眉头想将她拉开,跟她说试试别的办法。

不过,很快,还不等白路动作。婉滢就不再敲门,而是改成撞门。她单薄的身子“轰”地撞了上去,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疼一般,又一连撞了几次。

白路深深感到了她的坚决,在她准备再次撞上之时,一把抱住了她。

“我来。”

婉滢呆楞楞看着白路,白路看着那对乌黑的眸子,却觉得那里面有太多的情绪:不安,害怕,坚决还有些感激,却又像一只受伤的小鹿让人心生怜惜。

白路将婉滢放下,然后后退两步,提了口气,撞了上去。

“轰…”

门应声而开。

门一开,就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传了出来。

白路忙用袖子捂住口鼻,另一只手迅速将婉滢拉了过来,阻止她进去。来不及多想,用手盖住她的鼻子和嘴巴。

白路是练家子,武功在年轻一辈算是极好的。常年打打杀杀的经历让他一下子就判断出,那怪味便是死亡的气味。尸体开始腐烂后的那种挥之不去的味道。这样的夏日,尸体放不过一天的。

他一跃就抱着婉滢退了丈许,又纵身一起,使上了轻功,飞出了院子。

婉滢只来得及匆匆一瞥,但只一眼,三魂七魄就去了一半!

徐妈的尸体僵直在床上,了无生气,脸上长满了可怖的痘疮,手上,颈脖上也都是这样。有的已经被抓烂了,流了脓,结了痂。没有一块皮肉是好的。

那凝固的脸上还可看到那挥之不去的痛苦和绝望。

不过十来天的时间!

怎么是这般,让人猝不及防,让人不敢相信。

原先听到文县的瘟疫,只觉得一定要将徐妈带出来,再没有想到,一切已经来不及了;也再没有想到,这样可怕的疫病是发生在自己的亲人身上。

婉滢的脑袋昏沉沉地,那熟悉的四合院的角角落落都能有太多徐妈的印记。

那晒在台阶上的丝瓜烙和西瓜皮的干,静静的躺着,等待着人去收。

笤帚依靠在墙边,那张开的下摆不甚齐整,诉说着她的使用者原先那无数次地将它于地面摩擦。

樟树下的竹几上,摆着针线盒。婉滢想起徐妈还打算为她纳双新鞋,但总要在阳光晴好的时候,来院子里做。因眼睛不好,在屋里看不清楚。

是了,徐妈年纪大了,不该再这么操劳了。一双鞋,自己已经挣了这么多银子了,去盛京买一双就好。

以后,再不要徐妈总是厨房跑来跑去,烟熏火燎的,大家一起下馆子也很好。

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白路已经将她带出了水月庵,见她目光呆滞,想她年纪轻轻就失了亲人,也怪可怜的。叹了口气。

婉滢现在垂头丧气的,任人摆布。

白路想将她带上马车,赶快离开。但婉滢却突然眯起了眼睛,一下子像回过了神来。

她一下子挣脱了白路的臂膀,又冲了进去。在徐妈的房门前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

白路自然是跟了进去,他担心这丫头一时想不开,也怕那屋里的气会传染了她。

但她很快又爬了起来,从柴房搬来了柴火和稻草堆在徐妈屋外。白路也出手帮她。

“可有火折子?”

白路突然听到她说话,一时没反应过来,楞了一下。然后忙按她说的,从怀里掏出火折子。一个亲随侍卫,这些都是要常备的。

猛吹一口气将火折子点燃,就着屋边的稻草将柴火点燃。火很快就迎风蔓延开来,烧到门上,窗上。火舌渐渐吞没屋子,瓦片噼里啪啦掉落下来。

从始至终,婉滢都静静看着,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掉一滴泪。白路有些觉得压抑。

随她一起看着,想去安慰,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婉滢站了一会,终于迈开的步子,她去了自己屋前。那只饿了两三天的鸽子奄奄一息,见主人终于回来,只轻轻动了下,已经精疲力尽。

婉滢将鸽笼提起,再看了眼那燃烧的房子,眼里的墨色像浓的化不开的夜,冷冰冰,无比寂静,甚至形成了一道屏障,那燥热的空气都无法近身。

白路驾车带着婉滢离开,回到了栖梧庄。

慕容昱也已经十分忙碌起来。大批的军队和医者来到文县,迅速按照先前的计划,将感染的病人全都隔离开。御医和民间大夫开始研究如何医治这种疾病。

情况远比慕容昱想象的糟糕。这种烈性的疫症像洪水猛兽一般,无人能挡,原先那几百人的死亡人数,迅速上升到了千人。

慕容昱的眉头,似乎一直都舒展不开来。

回来后的白路将婉滢安置起来,然后迅速汇报了给慕容昱。

不过,他已经没有时间去管这小小的伶人了。

“可有什么医治的对策?”

御医和大夫们商讨了一个上午,但都未见过这种疫症,而且这疫症发作的太快,来不及施救,病人就丧了命。暂时都一筹莫展。

这次太医院派来的是曹院判,他年纪轻些,平时行事也冒进些。遇上这样极有风险的差事,也只有他愿意接。但医术确实是整个太医院里极好的,也仗着有些真才实学,所以有时候也为人倨傲。

他第一个走了出来,就看到等在外面的慕容昱。被他一问,也只得摇摇头。

怕,这次的差事,相当的不易啊。

046 风木含悲空遗恨2

婉滢的悲伤和整个文县的伤痛来比似乎有些微不足道。

如果你在文县,走在街道上,会发现这个城市如一个死城。原先热闹的街市门可罗雀。随意踏入一户人家,都能看到失去亲人的巨大悲伤和惨痛。

惨剧发生的太快,来不及办理后事,尸体就要迅速火化。而死去亲人的衣物和用过的所有物什全部一同扔向火中,化为灰烬。

回忆也会化为灰烬吗?不,不会的。幸存的人来不及沉浸于悲痛,还要继续生活,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存活,但永远不会忘记那些人那些事。

无论好的,坏的,都在记忆里,某个角落,永远不会腐烂。

身体是会腐烂的。

那些染上疫病的人,在身上长出第一个痘疮时就被这个世界遗弃。家人不敢再碰他。没有容身之地,慢慢等待死亡。

婉滢在想象徐妈最后那些时间。当她得知自己染病的时候,是绝望吧?

但也不是,她还是淡定地收拾房间,将水月庵打扫地干干净净。撤掉水月庵大门的门锁。将自己锁在房间里,等待自己的大限。

或许还有希望吧,希望婉滢和婆婆回来不会没人开门。希望她们知道自己死在自己熟悉的地方,不会太担心。希望不要看到自己这般满身痘疮的样子。

生命慢慢腐烂,然后变成尘埃,再落定下来。

活着的人,却在挣扎于泥潭。

慕容昱已经将那些染病的人隔离了起来,统一集中在了县衙门里。医者们忙碌地为众人诊治,用药。整个衙门里,哀叹声,呻吟声不绝。

天气极热,曹院判穿着的衣服却密不透风。面上带着面罩,面罩上熏了白醋。身上浓浓的艾草味道。

隔了个帕子为一位奄奄一息的少年把脉。又探了探他额上的温度,高烧久久不退。这位少年原本强壮的身体,不过两日就消瘦下来。长时间的发热,已经让他神智昏迷,呻吟中呼喊着“娘,娘,娘……”。

“曹院判,如何?”另一位太医问向曹院判。

曹院判摇摇头。伸出一只手阻止来人继续说下去。然后起身和那位太医走了出去。

进得临时的休息间,曹院判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用白醋洗手。然后用艾草在自己衣服上熏了一遍,才敢摘下面罩。

“这疫症来的太凶,来不及医治,患者就受不住了。这样的高烧,连身体强壮的人都撑不过两三天的。”曹院判喝了口茶水,天气炎热,闷在厚厚的衣服里,已经满身是汗。

另一位也是太医院有些威望的太医,何太医。一只手摩挲着下巴,也一筹莫展的样子。

“那你说,这是如何传染的?”

曹院判脱掉了衣服,露出自己精壮的上身,拧了条湿毛巾在身上擦了擦。何太医有些觉得有伤风化,但曹院判是他的上司,也不敢说什么。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眼睛看到别处。

很快,曹院判换了身干净衣服,他也觉得清爽些。皱着的眉头,终有些舒展。

“我昨日开始就望闻问切了这许多病人,发现大多都是有过身体接触才会传染的。另外,同在一起饮食起居,或是同在一起说话过长时间,都可能被传染。我暂时觉得,怕是这疫症通过唾沫和接触传播开来的。我这就要写些法子给昱王爷,让他注意这些,好教给其他人。”

二话不说,就提起笔,写了起来。龙飞凤舞地,很快就写满了一页。然后折好,教给何太医。

“快,送过去给王爷吧。我还要去药房一趟。”

曹院判行事雷厉风行也不拘小节,在太医院有些名气。何太医也知他性格,虽不算圆滑,但医术着实了得。只一日时间,竟已经有些头绪。

毕竟人命关天,他也不敢耽搁,接过了,揣在袖子里。一路小跑,去往栖梧庄方向。

话说,那日早晨,婉滢回到栖梧庄。茫然若失地回到自己房间,便将自己关了进去,锁着门不许任何人进来。

白路也将这事告诉了慕容昱。

慕容昱心想,这丫头,应该是自责了吧。

一日三餐,仍然有人送到门口,都不敢怠慢这位身份特殊的“婢女”。但门口的食物却是动也未动。

慕容昱负着手站在门口,看了眼地下的食物。蹲下身,看了看那些精巧食盒里精致的点心。然后站起来。

他也没有敲门,只是自顾自地说着,不担心她听不见似的。

“以前,我在宫里算是个野孩子。我的娘亲是个更衣的宫女,虽然因为生了个男孩,成了嫔,但是那些娘娘们没一个看得起她。都是阀门里的千金小姐身份进得宫嘛,这都正常,我的娘亲确实粗鄙了一些。”

说到这他轻笑了一下,透着些自嘲。他仅用“我”来称呼自己,但是并不想和婉滢提身份相关。

然后接着说:“娘亲不识字,不懂诗书什么的,也来不会什么歌舞乐器。很快就失了恩宠。再加上不会和宫里其他娘娘交际,整日郁郁不欢。我那时还小,也没什么能力,自然帮不上她。

再后来,实在觉得了无生趣,就一天夜里,乘我睡着。去了御花园的太液池,投湖自杀了。当时我看到她的身体,冷冰冰湿漉漉地躺在我的面前,我也两三天不愿吃东西。恨自己没用,恨老天不公。

但后来,我还是开始吃饭了。人生长恨,由不得你。若是我也这般糟蹋自己身体,自然得意的是仇人,难过的是亲人,仇者快亲者痛的事情,我何必要做。后来也就慢慢接受了。

记得,还有其他人,放不下你呢。”

慕容昱说完,也并不等里面人的回应。背着手,离开了婉滢的屋前。

正要打算同白路出门,正好碰到了匆匆而来的何太医。

何太医虽然事有紧急,但是他行了个礼。总觉得不可失了礼数。

之后就赶快说过来意。

“可巧,正要将曹院判那儿的发现交代于您听嘛。您看曹院判还怕卑职记不住,用一张纸记的清清楚楚。”

说着,从怀里将曹院判写的那张纸,递给了慕容昱。

047 仁医者终见希望

慕容昱从何太医手上接过那张纸,上面的字迹还非常新鲜。一目十行地看完,却将上面的一字一句都看得清楚。

他看完后将那张纸交给了白路,说了句:“按上面的去做,去吧。”声音不大,却让人不敢不从。

白路低着头接过,然后告了退。

慕容昱又将目光转回到何太医身上,收起了平时的玩世不恭。他刚接到文县爆发瘟疫的消息时,不过几百劳工丧命,短短几天便已逾千人。而且不仅仅是劳工,更是波及了文县百姓。

“带本王去县衙看看。”

何太医忙说了个是,往前面引路,不敢太多话语。无人不知,昱王爷杀伐果断,喜怒无常,实在不敢招惹。怕一不小心,就得罪了他。

一路上无话,到了县衙。

还未进门,何太医忙让人取来干净的外套,上面满是各种药味,慕容昱不由皱起了眉头。又被要求带上一味道浓重的面罩,眉头皱的更深。

何太医有些心慌,怕这昱王爷恨上他,忙叫人请来曹院判。曹院判,抱着个臂膀来门口,行了个礼,同样也是厚重的防护,看不清楚表情。

“王爷,这些都是要穿戴着的,若是不小心染上疫病,下官和太医院可担待不起。而且,下官觉得王爷还是不要进去的好,里面乌烟瘴气,哀鸿遍野的。”

一段话说的不卑不亢,慕容昱多看了曹院判一眼,隔着厚重的衣物也可看出他那有些恃才傲物的风骨。

但慕容昱并没有觉得被冒犯,一个太医本就是靠手艺吃饭,他说的也是实情。

他轻笑了一声,按曹院判他们的要求,不再皱着眉头。

何太医还有些担心,但看曹院判也没有过多阻止,也只好无话。

没一会,慕容昱已经如其他人一般“全副武装”了。然后踏入了那人间炼狱。

县衙前的院子只是个缓冲,全是些小跑着的医者。因为慕容昱的外袍将他本来面容遮住,其他人也看不出这是哪位大人物。匆匆走过他,也未行礼。

何太医战战兢兢去看昱王爷脸色,发现并没有什么变化。就要询问,可要通报接驾。

慕容昱一摆手,阻止他不要多言,就自顾自往里走去。

曹院判也跟着旁边,感觉没什么意见。在他看来,非常时期,拘泥于这些礼节有些多此一举。

不过何太医还是不敢造次,但看慕容昱不甚在意,他也不能多说什么。也只可跟着去了。

原先文县县衙的大堂,现在躺满了身染疫病的百姓。

“哎哟,哎哟”的声音不绝于耳。那些满身痘疮的病人,让人看之欲呕。其中有老有幼,有男有女,但是没人在意。

慕容昱见穿梭其中者,有医者,也有帮工。医者在一位一位病人身前驻足,观察,询问,把脉,然后将一布条绑在病人身上。

四处一看,竟每个病人身上的布条颜色不甚相同。

绑着黑色布条的,没一会,两个帮工就将人抬了出去。想是已经咽气。

进进出出,甚是忙碌,搬出去的多,搬进来的也多。

有些刚进来的还在哭喊,说自己没有染病,大喊着让他出去。但一般这时,就过来一大汉将人打晕,医者再过来把脉。

其他人也见怪不怪,眼神呆滞,失去了生的意志。这进了文县衙门的门,怕是离进阴曹地府的门也不远了。

慕容昱很快就明白了那些不同色布条的作用。

医者诊断,判断病人的病情。用颜色布条来区分。帮工按颜色来分发不同药物和采取不同措施。效率极高。

“这法子谁想出来的?”慕容问向旁边曹院判,又使了个眼神往那布条。

曹院判说道:“啊,王爷,这不是您的主意吗?您这法子,下官可佩服的五体投地呢。”

听完曹院判所说,慕容昱一脸茫然,他可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主意。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面对瘟疫,还处在震惊之中,如何能想到这些。

“本王可不记得有吩咐过你这些。”

曹院判也有些不可思议:“今早,王爷的婢女就将这字条交与下官,您看!”

果然,曹院判从怀中抽出一张纸,上面的字迹清秀。都是些绝妙的法子。

慕容昱立刻脑子里冒出了婉滢的面孔。她什么时候出府的?我竟不知?他按下心中的疑惑,不再纠结此事,又跟着曹院判他们去看其他地方。

往衙门后面走,分别又是药房,烧水间,医者的休息室。

“可有幸存?”慕容昱出来后,看了看天上刺眼的阳光,轻描淡写地问曹院判。

曹院判摇摇头,跟着的其他人也无奈地叹着气。

难怪那些染上疫病的人,都只任人摆布,连希望都没有,还有什么意思。

慕容昱又去看了看药房的库存,问起曹院判,按这几日的用量可还可用多久?

曹院判又皱起了眉头:“现在还未发现,能用什么药可抑制疫症,是不是够还未可知。况且,这衙门里只是文县百姓,那些修行宫的楚国奴隶们都没有办法得到医治。伤亡必然越来越多。”

慕容昱点点头,代表他已经知道了。没说什么,走之前让曹院判迅速找到克制之法。

慕容昱走后没多久,一个年轻医者急急跑来找曹院判。

他跑的气息不稳,脸色红红的,眼里闪着兴奋和喜悦。

“曹院判!曹院判!快随我去看看,有个孩子,似乎熬过去了!”

此话一出,曹院判一惊,一脸的不可置信,但又不愿放弃任何一丝希望。

其他听到这个消息的医者也面面相觑。

“还不快带我去看看!”

“是,大人!”那人激动地在前领路,后面跟着一大排医者。都是想看看这“奇迹”是真是假。

进得衙门大堂,在一个柱子下面看到一个仍在昏迷中喃喃自语的少年。

小声地说念:“娘亲,娘,娘亲…”

其他太医都看向曹院判,曹院判是他们的权威,若他也觉得这少年是熬过去了。那这就真的是“奇迹”!

曹院判二话不说,蹲下身,隔着帕子探了探他的温度。然后看了看他身上的痘疮,果然有的已经结痂,有转好的迹象。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少年,忙又去为这少年把脉。沉吟几许,旁边的人都不敢打扰。曹院判闭着眼,再睁开时,洋溢的喜悦渲染上他的眼角,绽出皱纹,却越发感染人心。

“他熬过去了!这是真的!他熬过去了!”

048 冷面王爷抑钟情

那名少年很快被转移到了新的地方。不再与其他身患疫症的同在一起。

曹院判叫人拿来所有关于这名少年的用药记录。不过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或者特殊的。

他陷入了沉思,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让这名少年好转呢?

这名少年是一个希望,但若找不到原因,那这个希望只是遥远地方的虚幻的海市蜃楼罢了。

他掏出今早,那个昱王爷婢女送来的书信。上面除了写了分类医治的方式,还有写道,要注意给病人提供充足的水和易消化的食物、蔬菜。他叫来个帮工,让人准备好糖水和粥,送给那些病人。

他自己,又回到那个少年的房间。那个少年的烧慢慢退了下去,在睡梦中的表情不似之前那般痛苦。曹院判记得第一次为他诊治时,他就一直念着娘亲,也许是因为他对母亲的思念,使他一直坚持下来吧。

而自己,貌似什么忙也没有帮上。

这些日子,他试了许多种药物,但没有一种是对症的。

曹院判突然想到了什么,或许,这疫症根本没有医治的办法。但是如果熬过去也能自己痊愈?

他迅速召集了太医院的各位和其他医者们,把这个想法和大家分享。大家也无法判定是否真的如此,不过可以先暂时试试。

而回到栖梧庄的慕容昱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婉滢。气势汹汹直接往婉滢的房间去了。其他下人都感到了今日王爷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也不敢多问。

白路早上按慕容昱的吩咐,将曹院判总结的防止疫病传染的法子发了告示在县城中。还派原先打更的人,在每条街巷大声念了一遍。

白路效率极高,又着人采买了好些面罩,分发给各户。

也才刚刚回府,看到面色冷硬的昱王爷匆匆走过,忙过去行礼。

“爷,回来了?”

慕容昱依然冷着脸,只冷哼了声“嗯”算是回答他。

白路知道他们这位爷,一般生气时就是这般,他忙跟了去。看他要找谁发脾气,又是谁招惹他了。

慕容昱来到了婉滢房间地门口,也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进去。

白路心想,果然又是这婉滢!

慕容昱推门的声音很大,将里面的女子也惊了一下。

身穿淡黄色婢女服的婉滢,在镜子前梳着头,突然听到巨大的开门声。转过身来,露出一段秀颈,显得颈上的面容更加清秀。发髻简单,清清爽爽垂在身后。

她看了眼门口的慕容昱,有丝不悦,但很快从位子上起来,行了个礼。

慕容昱见她在房中,眼神缓和了下来,顿了一顿说道:“你早上出去了?”

婉滢见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心里冷哼一声。

坦荡荡面对慕容昱审视的目光:“回王爷,是的。”

慕容昱踏进了房中,扫视了一下婉滢的房间。临时住进来,并没有太多私人的物品,只看到一旁的桌案上,放了只鸟笼,里面有一只灰色的鸽子。

他的眼睛亮了一下,但这个表情飞快闪过,没有其他人发现。又看了眼婉滢,停顿了下说道:“为何出门不告知本王?”

婉滢回过去的眼神满是犀利,但同样一闪而过,不过慕容昱已经接收到了她的敌意。不由地皱起了眉头。这原来温顺的小猫,为何突然有了脾气?

婉滢声音轻柔地响起:“奴婢见王爷在忙,就不特意通知了,想不过去去就回了。”

几句话说的轻声细语,温柔无比。话也说的处处为王爷考虑一般。普通人听了,再不会觉得是有什么不敬的想法。

但慕容昱可是在人精堆里长大的,宫里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早让他锻炼出常人所没有的眼力。而且对表情和情绪的敏感,真如家禽最先知道春江水暖一般。

他不置一言,有些疑惑,然后告诉婉滢:“以后没有本王的允许,不许出门。”他还同时和白路吩咐,让他差遣个婢女伺候她,而且让侍卫不要放她出去。

白路点头答“是”。

临走时,慕容昱再瞥了眼屋里冷冷站着的婉滢。他觉察出了一丝恨意。

走在路上的慕容昱还在回味刚才婉滢的眼神。是为什么,她会恨上自己。难道怪自己没有快点让她回水月庵?可是按白路所说,她那亲人怕是已经死了有段时间,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还是有其他事情?

“白路,你去查查今天这丫头去了什么地方。”

慕容昱甩下一句给白路,就回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将大门关上,白路可怜兮兮的被关在门外。

白路有些莫名其妙,婉滢也是,昱王爷也是,怎么两个人都似乎突然有脾气了呢?

正准备去按主子吩咐的去办事,结果慕容昱的大门又突然打开。

“去,把那个丫头给本王叫进来!”

慕容昱黑着个脸站在门口,把白路下了一跳。白路也不敢多待,忙去找那个婉滢了。心里想,果然这婉滢不是个好伺候的,竟真的是个小祖宗。

将同样面无表情的婉滢送进了慕容昱的房间,白路长舒一口气。

心想:你们两个,该怎么闹别扭,我可不管了。正好去按爷的吩咐去做事,赶快远离这个是非之地的好。

而屋内,婉滢还是周到地行礼,让人寻不出一丝错处。

“过来。”慕容昱的声音响起。

婉滢按他所说,靠近了一些。

“再过来些。”

婉滢又迈着碎步靠近了一些。低着头也不说话。

慕容昱将婉滢拉到身侧,然后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香炉燃烧和冰块融化发出一点点声音。

“今天还要谢谢王爷。”婉滢突然说话,让慕容昱万分诧异。

他之前感受到的明明是恨意,根本不是感激。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哦?感谢本王什么?”

婉滢仍然低着头,阴影正好遮住她的表情:“若不是王爷今天和奴婢说那一翻,奴婢可能还关在屋里绝食呢。”

慕容昱自嘲地轻笑一声,突然觉得自己今早的那番话像一个耳光,心中和脸上都火辣辣地疼。

不该和她说那些的。他有些后悔。

然后拿起桌上的茶杯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凉丝丝的滑入心中,让他清醒了些。

049 残酷人间若地狱

婉滢其实也是是矛盾的。

这般恨,又是为了什么?是失望吗?他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情。对于他的立场来说,他并没有做错。

婉滢心知,昱王爷是感觉到她变化的情绪的。若他等下问起,自己该如何作答?她静静等待慕容昱质问她。

但是长时间的等待并没有如她所想。

慕容昱似乎将所有的情绪都沉在最深的心底,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感情。

“你回去吧,本王要休息一会。”

婉滢仍然低着头,安静地退了下去。

出来后,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中艾草的味道有些呛鼻,她又重重地呼出。心中五味陈杂。

不多时,白路就回来了。

一进门,便见到慕容昱在看奏折。他这边也要汇报文县的情况,正准备提笔写下什么。

“爷,您猜,婉滢今日去了什么地方?”

慕容昱没有抬起头,仍埋头在书卷中:“去了什么地方?”回应地不似特别上心。

白路的爹爹是侍候宜嫔的老人。跟了慕容昱这许多年,也知道别人口中整日只知花天酒地的昱王爷其实并不是如别人所想的那样。对他的喜好也比常人更加了解。见网爷兴趣寥寥,他就不多说什么。

他为慕容昱倒了杯茶,在旁边等他处理好正事。

没一会,慕容昱搁笔,吹干纸张上的墨迹,交给白路。

“等下你亲自安排人送到盛京,交给蒋府蒋雪麟。切记,要避人耳目。”他终抬起眼,眼里已经没有白路离开前看到的情绪了,波澜不惊,又恢复到那个噙了邪魅一笑的王爷模样。

然后接着之前的话头:“她去了哪里?”

白路将书信收好,知道这是王爷重要的事情,不敢怠慢。表情不由地严肃起来。不过没想到昱王爷还是问起了婉滢的行程,他又将刚才准备好的说了出来。

“她今日先去了衙门,见了曹院判。然后竟往行宫去了。行宫那边他见的是工部魏卿之,二人本就认识的,竟也没拦她。这丫头本事不小。竟和魏大人说,这些楚国奴隶也要医治。”

慕容昱似乎猜到了什么:“她看到了什么?”

白路仔细思索了片刻:“似乎看到了,那边焚烧尸体?”

慕容昱冷哼一声:“妇人之仁!”

白路并没有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这四个字,聪明的人,仅用有限的信息就能猜测出事件的全貌,而白路自然明白他比不上昱王爷。

此时的婉滢也在回忆今日所见。

其实今天的天气可算晴好,但越往行宫方向就益发阴霾。婉滢想到以前去南京大屠杀纪念馆,空气中有压抑的死亡气息,风声也是呜咽的。

她刚刚从文县县衙出来开始,就眉头深皱。那些身染疫病的人消瘦的身影,痛苦的呻吟都在她脑海里萦绕,让她不由地又想起徐妈来。

而更让她震惊的是,文县县衙只有那些染病的百姓,而受害更多的劳工和奴隶们都没有办法得到医治。

她匆匆往行宫方向而去,也许她能说服魏卿之。

但是,等到她真正去看到后,她才发现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还未到行宫,浓浓的尸臭和腐烂的肉烧焦的味道弥漫在空气当中,让人闻之欲呕。这味道极难形容,婉滢也是第一次闻到。她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也不是没有去过火葬场。当年奶奶去世时,她就都经历过。但是此时的,却完全不同。那是大量的,压抑着的,漫溢在空气里的。让人透不过气,让人觉得被包围着,而且逃脱不掉。婉滢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被毒气熏着,连血液都流动地缓慢而吃力。

远远,就看到那边浓烟滚滚,如一条黑色的巨龙,张牙舞爪往天上腾起。在那个山头,可看到穿着铠甲的士兵,带着严密的遮护将尸体用板车一批一批往那边运。黑压压的,密密麻麻。然后如倒垃圾一般,将那些腐烂发臭的尸体扔下。然后再一把火全部烧掉。火势巨大。这么多尸体,很难一下烧完,蒸腾的热气传了出来,益发让这个流火的夏天变得更加滚烫。

婉滢觉得,那呛鼻的气味竟也使她睁不开眼睛,熏的她流出了眼泪。

身体上的不适不能阻止她,她加快了脚步,希望能快点找到魏卿之。她一路往那个山头走去,行的近了,竟发现那些染病的奴隶们竟然就歪歪斜斜躺在路边。看不出死活。他们就这般露天躺着,没有药,没有食物也没有水。竟是让他们就这般自生自灭!更让人吃惊的是,那些官兵根本不会去辨认哪些是已经死去的,哪些是还活着,一股脑全部堆在板车上运往那巨大的火焰。

那团火中,婉滢分明看到有被烧死的还在挣扎的人影!

婉滢看着这幕巨大的巨大的餐具还惊讶地回不过神来。一个快要死去的奴隶,脸上身上都是黑的,但仍可看到流脓的痘疮突出着。面孔因为痛苦而无比狰狞。他颤巍巍伸出手,想要抓住婉滢的脚踝。从喉间沙哑地传出声音,声音微弱,不仔细听也听不出在说什么。似乎在喊:“给我点水。”

那双干枯如死人的,长满痘疮的手,就快要抓到婉滢。她忙跑开,却发现,这片区域,到处都是奄奄一息或者已经死去的人。看到这个干干净净的小姑娘,全都慢慢向她爬来。

婉滢只觉得头皮发麻,腿脚也软了,她踉跄地后退几步。然后扭头就跑!

看到前面有个立着的人,她忙向他跑了过去。后面那群向她爬来的病人,却也追着不舍,只是速度跟不上她,但也已经能让婉滢吓的心跳出嗓子。

所幸,那个立着的人,正是之前见过的石明礼。他忙将婉滢带了出去。

惊魂未定的婉滢,又看了眼那个弥漫着死亡气息,如一座炼狱般的山头。慢慢让自己的心跳回归正常。她求着石明礼带自己去见魏大人。但是见到魏大人后,婉滢发现,自己根本解决不了什么。这是慕容昱的命令。在文县,慕容昱的话就是圣旨!是了,这个鱼肉百姓,视奴隶为贱民,将奴隶的生命当作草芥的昱王爷,如何会出资出力来救他们的性命!

050 避而不见无计施(三百收藏加更)

该怎么办?去求那个喜怒无常的昱王爷吗?自己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筹码和他谈条件?

婉滢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无比的烦躁。

“婉滢姑娘,你已经走了一百圈了。梨湘头都要晕了。”

一个十岁的小姑娘站在婉滢房中,微黄的头发垂在肩上,刘海盖到眉毛上。头发别到一双圆圆的小耳朵后面,耳朵上垂了个红色小珠子,像一个小樱桃,煞是可爱。而这个叫梨湘的姑娘,眼睛闪着好奇的目光,抿着嘴时,两个小梨涡就露了出来。

这便是慕容昱吩咐的,来侍候婉滢的婢女。白路特意挑了个天真烂漫,年纪不大的,想是婉滢年纪也小,可以有个伴。

婉滢被梨湘一问,也意识到自己一筹莫展的窘态。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诶…”

“姑娘,这是你六十七次叹气了。”梨湘又站在那里,毫无心机地说了一句。

婉滢翻了个白眼,还想再叹个气,不过不想又被这个小丫头说,生生忍住了。

“梨湘,你也别站在那儿了。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婉滢知道这个丫头天真善良没啥心机,不过自己心烦,先将她支出去图个清静。

果然梨湘兴高采烈地一口应承了:“好嘞,姑娘,梨湘这就去!”

想是她也饿了吧,婉滢心道。看着她推门出去,清清楚楚还可看见,门口立了两个侍卫。就算她要在院子里逛逛,这两个侍卫也会跟着。

趁梨湘不在,婉滢又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快要叹第一百个气了。

不多时,梨湘就提着个食盒进了门。端出了四个精致的小炒,备好了碗筷。

婉滢见只有一双碗筷,看向梨湘:“你吃过了吗?”

梨湘摇摇头,咽了口唾沫。眼睛看着那四盘散发着香气的食物,有些移不开目光。果然,什么也藏不住的性格。

“那还不快去取幅碗筷,这好些我一个人如何吃的完?”婉滢佯怒地和梨湘说。

梨湘一听,满脸的不可置信,又是喜悦,又是开心。“是,我这几就去取!”

等到两人面对面坐着开始动起筷子,梨湘仍然不太相信,小心翼翼地稍稍抬起头瞥了眼婉滢。婉滢已经开始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还不快吃?等晚上饿了,厨房可不会给我们留夜宵。”

婉滢见她还在犹豫,又催促别拘束。

梨湘还是第一次伺候这样的主子。并没有把自己当下人,而且还让自己和她坐同一个桌上,一同吃饭。

主子的吃食果然精致可口呢。下人们,哪有机会吃到这样的食物。

婉滢看到了梨湘眼中的感激,并没有说什么。她的能力,也就只能如此了。

婉滢的待遇已经不似之前,已经完全是被当做主子来的。但是慕容昱这些天却忙忙碌碌,就算闲下来也不见婉滢。

站在慕容昱门口的婉滢再一次吃了闭门羹。她是想和慕容昱谈谈,哪怕成功的概率极低。

门口侍卫面无表情地横着手,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婉滢知道,这些侍卫一定被慕容昱下了命令。

而屋内,传出许多女子娇笑的声音,男子爽朗的笑声也不时传来。里面歌舞升平,酒气阵阵。下人们低着头,又送去一盘盘珍馐美酒。从门缝中看去,可见慕容昱怀抱着一个姬妾,同时被另一个喂着酒。慕容昱喝的满面红光,十足一个风流王爷模样。

婉滢心知这些别庄姬妾,一年也见不到昱王爷几次,所以一旦有机会就会使出浑身解数,期许可以得到更大的恩宠。这些被养着的金丝雀,成日勾心斗角,在昱王爷来之时,更是尽态极妍,不放过任何机会。

婉滢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她如果再站久一点,白路就会过来劝她离开。反正,这几日,她连句话都没办法和慕容昱说上。

婉滢觉得自己就像被软禁了一般,每天只好逛逛园子。或者在屋里发发呆,身边梨湘叽叽喳喳的声音,都入不了她的耳。

栖梧庄的小花园里,婉滢已经逛了无数回,不过是整日窝在房内怕憋坏了。她坐在小池塘的边上,身旁一树海棠开的姹紫嫣红。梨湘在旁边陪着,在诧异为何婉滢这几日都见不到王爷。

婉滢捡起地上落下的花瓣,放在手里把玩,无聊地盯着水面。水面上一九曲廊桥,蜿蜒曲折。两个姬妾各带了两个婢女跟着,慢慢上了这廊桥上。

遥见婉滢在岸边石凳上发呆,其中一位冷哼了一声。

用不高不低,但是正好可以让岸边的人听见的声音说起来:“诶,这花无百日红,可不,花谢的这般早。”

另一个一下就明白过来,也用阴阳怪调的口气,若有所指地说:“是呢,就和莫些人得宠不过几日就失宠了,年纪轻轻以后可怎么办。”

“真是可怜,真是可怜呐。”

梨湘老早就看到那两位姬妾过来。饶是她再单纯,看这二人的神情和语气也大概知道一二。想着婉滢姑娘对她这么好,平时从不把她当下人,人又娴静温柔。这样如菩萨娘娘般善良的大好人,怎么可以被她们这么说!

正想找她们理论,却见婉滢站起了身,默默往回走去。

“姑娘,你听她们呀,在这里乱嚼舌根子,怎么不找她们理论理论?”梨湘气鼓鼓的小脸涨的通红。

婉滢有些茫然:“她们说了什么?我没听见。”

梨湘本就不太聪明,也说不出那个感觉。越说越懊恼。

婉滢摇摇头,不甚在意:“走吧,再逛也没什么意思。”

梨湘低着头,仍然憋着刚才的气,嘴里嘟囔囊地跟着婉滢离开了。

两位姬妾见婉滢竟然都没有搭理她们,就这样离开了,更加肆无忌惮。

“原来竟是个胆小的受气包子,哈哈哈。”

“我看,还是个呆子吧,没看到她呆楞楞的嘛?”

梨湘听到,回头对那几人龇牙咧嘴,却不知道如何骂回去。与那些姬妾相比,梨湘的口舌功夫真是有如小儿科。

而她一心相护的主子婉滢姑娘,仍是如没有听见一般,自顾自走着。

梨湘也不得不跟了上去,最后听到,两个姬妾在讨论昱王爷新得的潮国十三色琉璃盏。

“我看到有共十三只,每个颜色形状各不相同。每只都无比精巧呢。”

“姐姐,我可听说,用这十三色琉璃盏斟的酒,喝起来都会更香甜呢,还能美容养颜呢。”

“这么神奇?”

051 怎么可以吃兔兔

那些尖酸刻薄,争风吃醋的话一点都没有入婉滢的耳。自己又不是慕容昱的妾室,谁稀罕啊,她现在只想赶快想个办法快点去帮帮那些修建行宫的奴隶们。

回到自己房内还没过多久,白路就带着一批人过来。好几个家丁搬着重重的箱子进了婉滢的房间。

“白路,这是做什么?”婉滢看着这些人鱼贯而入,将箱子“砰”地一声落在地上,擦擦汗不说话地离开。一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不知是什么?来,打开看看嘛。”白路抱着手,笑嘻嘻地看着她。弯成月牙的眼睛,含了些看好戏的兴致勃勃。

“怎么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呢?”婉滢嘟囔了一句,打开了第一个箱子。

一打开,满眼金光闪闪。

这都是些什么?婉滢还在疑惑,旁边的梨湘就瞪大了眼睛。

“哇!好多好东西啊?”

婉滢稍稍翻了下,都是些华丽的衣物,首饰和用具。

白路向梨湘挑了眉;“等下帮你们姑娘收拾了哦?”

梨湘笑的合不拢嘴,小梨涡久久都消退不下去。

“没问题!白路大人放心吧!”说出的话也比平时中气十足。婉滢也是有些无语。

梨湘在栖梧庄长相普通,脑子也一般,做个贴身婢女她算是觉得祖上要烧高香了。但更幸运的是,昱王爷这么看重婉滢姑娘,那她的日子岂不是更好过了嘛。越想越觉得长脸,想起今天在小花园听到的两个姬妾的讽刺。

“哼!我就知道,我们姑娘菩萨一样的人,王爷肯定是极喜欢的!”

婉滢听到梨湘的话也不知如何回答,只好继续翻翻还有什么东西。从那些五彩缤纷的物什里,婉滢拿出了一只紫色的琉璃盏。

在工艺还不算发达的九州,能有如此剔透度的琉璃可真不容易。

“婉滢姑娘好眼力,这是潮国进贡的十三色琉璃盏,你看还有好些颜色。这可是是个稀罕物。”白路适时地当起了解说。

梨湘一听就眼睛一亮:“这就是十三色琉璃盏啊!真漂亮!姑娘姑娘,你一定要用这盛酒喝!”

婉滢可并没有去听那两位姬妾的对话,自然不认识什么潮国十三色琉璃盏。不解地问:“为什么呀?”

梨湘已经高兴地手舞足蹈起来:“那可是能美容养颜的!”

婉滢有些想发笑,但是心中仍然有心事,还是没有笑出来。

白路偷偷关注着婉滢的神色,然后提议,打开第二个箱子。

婉滢依言,打开了箱子厚重的盖子,却见里面有各类书籍,墨宝。但一张梨花木琴一下子吸引了婉滢的注意力。

白路又开始了他的解说工作:“这把琴是用上好的梨花木制成,由九州第一能工巧匠于追打造,听说是送给她小师妹的。你看看,那琴的角落刻了个小小的‘烟’字。正是他小师妹的闺名。相传小师妹是楚国皇室藏起的一支血脉,长大后就是那楚国女帝云易烟。这把琴可是一直陪伴着她,你可想而知,有多珍贵吧。”

婉滢听他大吹特吹,反正就是这琴,来历很不一般。不过确实,这样的做工,不是普通人能用的。她不过一个伶人,只怕身份不够吧。而且楚国女帝之后也失踪丧国,婉滢还是有点迷信的,觉得有点不太吉利。稍稍心情好了些。

这第二箱东西,明显是慕容昱猜了她的喜好而特意准备的。

而第三箱会是什么?婉滢越发好奇了。

白路仍然抱着手,示意,“你自己打开”。婉滢只可自己打开了箱子。

刚一打开,就传来些动静。婉滢靠的最近,还未有什么,白路竟后退了两步。

待全部打开,里面竟躺了两只只雪白的小兔子,在里面乖乖地蹲着。兔子红红的眼睛有些惊恐,看到阳光,就开始试探性地蹦了起来。还是很活泼的。

真可爱!婉滢心里想着,不由地伸出了手,去**兔子柔顺的毛。不经意间瞟到白路已经退的远远的了。当看到婉滢

婉滢将里面的兔子抱起,好奇地看向白路,问道:“怎么,白路大人怕兔子?”

梨湘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什么?白路大人怎么会怕兔子?”

白路尴尬一笑:“嘿嘿,我怕一切毛茸茸的东西,包括蒲公英!”

婉滢心想,怕是白路对动物毛发过敏吧。她觉得没什么稀奇,但是梨湘就笑的直不起腰来了。

白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梨湘又赶快收住,不过又很快破功。婉滢也被他们逗乐了。

她看了看这三个箱子,又看向白路:“你把这些退回去吧。我不需要。”

这次,白路和梨湘一口同声地叫道:“什么?”

梨湘忙拉住婉滢:“姑娘,你可别乱置气啊!”

婉滢仍是不卑不亢地说:“我也没做什么,而且也不是王爷的小妾。我不过一个伶人,等到时候回盛京,我还是要走的,这些受了实在说不过去。”

白路听她说完,仍然觉得不可思议。能成为王爷的女人,不知道多少女人会兴奋地疯掉,婉滢竟然说她并没有这个打算。而且,还说到时候回盛京要自行离开。况且,这些个赏赐,哪个女人不动心?

算好,王爷神机妙算,他原觉得这套说辞肯定用不上,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他请咳了一声,稍稍化解尴尬:“我们王爷想送谁东西送什么东西不过一句话的意思,对他来说不是什么。你也别碍着身份,这些就当你陪他来文县的酬金。伶人出一趟生意,怎么可能没酬金的。

还有,我们王爷送出去的东西,万没有拿回去的理。你要是不喜欢,这些个绸缎细软,书籍笔墨,包括那云易烟的琴,我们可是只能毁了的。

还有,那两只小白兔,估计就叫人拔了皮今晚红烧呗。”

“那可不行!”说道要红烧了小白兔,婉滢就急了。

白路一听,哈哈,果然就范:“那,婉滢姑娘,不要辜负王爷一番美意啊。”

白路对昱王爷更加佩服的五体投地。这哄女人,还是王爷强啊。

回来向慕容昱复命,白路将刚才所发生的绘声绘色描绘给慕容昱听。慕容昱吃着甜瓜,听得津津有味。

“爷,到底您如何晓得要送那些给她?”白路对慕容昱的情场秘笈很是感兴趣。

慕容昱神叨叨地说:“女人嘛,无非喜欢珠宝首饰好看衣服,或者一些有学识的喜欢风雅之物,要么可爱的小动物这些。都送了,肯定有个会喜欢的嘛。”

“啊,就是这样啊!”听完慕容昱的答案,白路失望透顶。还以为他有什么诀窍呢,竟是一统乱送,碰咯。

052 昱王爷遇刺受伤

不得不说,慕容昱一通乱送的法子还是不错的。这几天一直板着脸的婉滢心情稍霁。

慕容昱其实也将事情处理的差不多。曹院判那边,存活下来的人越来越多,而且痊愈的人便有了免疫不会再得病。

慕容昱也很合时宜地颁布三年免徭役免赋税,文县百姓自然感恩戴德。差事办的还算漂亮。圣上也发了圣旨,盛赞昱王爷功勋卓著。

栖梧庄上下,都洋溢着喜悦。慕容昱这几日更加免不了花天酒地。没了这些政事,慕容昱又回到那个左拥右抱,浑身酒色之气的样子。

婉滢不爱这样吵闹的场合,早早就吹了灯歇息,让爱玩的梨湘自己去那边凑凑热闹。不过隔壁时不时传来宴会歌舞欢笑声,吵的婉滢难以入睡。就在她翻了无数次身之后,隔壁才渐渐消停下来。还清醒着的婉滢叹了口气,心想,自己终于可以睡了,却发现已经没了睡意。只好披了件衣服,起身想要喝口水。

她摸索着点亮了蜡烛,然后看到桌上的茶壶茶杯。沉不住气的梨湘为了显摆,已经将那十三色潮国琉璃盏摆了出来。就着昏黄的烛灯,婉滢为自己倒了杯水,倒在那白色琉璃盏里。隔壁传来一两声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没有太过在意。

喝了一口,正打算睡。突然隔壁慕容昱的房间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响。和一声尖锐的女子叫声。

“啊!”

婉滢心想该是哪个姬妾。

“什么人!”这是慕容昱,他大喝一声,然后又是一阵噼里啪啦和金铁相击之声。

这一下,在不远处的侍卫也迅速赶了过来,白路更是一马当先,高声喊到:“有刺客!”。

他率先冲进慕容昱的房间,见房中衣衫不整的慕容昱和惊魂未定的小妾。

“王爷没事吧!”白路焦急地上去问道,完全没有管那个花容失色的小妾。

慕容昱摆摆手,然后和白路迅速交换了个眼神,白路就一下冲出了窗外,去追那刺客。一边飞跑,一边大叫:“给我封住整个庄子,不让一只苍蝇飞出去!”

而这时,慕容昱跌坐下来,捂住的腹部有汩汩的血流出。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小妾看到殷红的血流在锦被之上,大片晕染开来,才终于有所反应。

“王爷!王爷!您受伤了!快来人啊!”

这时候更是家丁,仆从全部起来了。婉滢听着动静,觉得有些不安。正打算出门看看情况。

刚要出门,她手中的蜡烛“忽”的一下灭了。整个房间,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

婉滢皱起了眉头,事出反常必有妖,一下子警惕起来。

果然,一个冰冰凉凉的物什轻轻划过她脖子,抵在她的下巴下。

“不要动,不配合的话,我的剑可不长眼。”低沉的男子声音,有些虚弱,冷冰冰让人不由地打个冷颤。

婉滢可以感觉到她身后男子,个子很高,宽阔的胸膛挡住了她所有退路。

婉滢不说话,手举着蜡烛还没有放下,僵在当场。安静中,除了室外的嘈杂,婉滢听到了“啪嗒、啪嗒”水滴落的声音。一丝血液的腥甜气息传来。

黑暗中,她隐约见到,右侧身下有一滩血迹。

白路似乎在带着侍卫们搜查各处,眼看就要搜到婉滢她这屋来了。

婉滢脑子迅速转了起来,如果现在喊救命,这位刺客大哥怕是一剑结果了自己。但是等下白路过来,查到这屋,刺客大哥估计会拿自己当人质。不过到时候带着自己跑掉以后,自己也难逃一死。或者,帮他逃过一劫,他应该不想多生事端,不会与她麻烦。

看来也只有第三种自己保命的可能比较大。

那时间可不多了!

“这位大哥,我不想死,你千万别杀我。但是如果你想逃出去,我们这样傻站着可不是办法。那边白路大人就要搜到这里了。”

黑衣刺客思索了片刻,仍然用毫无情感的声音说道:“快说,要怎么办?”

婉滢指了指床,然后压低着声音说道:“等下你躲在被子里,他们进门,不会过来查的。还愣着干嘛,快去,我将你血迹擦干。”

黑暗中看不清那刺客的表情,但是,仍可看出他动作一滞。

但那刺客料想这没有任何功夫的小丫头,翻不出什么浪。迅速用手压住伤口,翻身上到床上。而这时,婉滢也迅速拿出抹布将地上的血迹擦干净。将抹布藏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然后合衣躺下了。两人靠的极紧,而那刺客更是一动不动,竟发现连呼吸声也不闻。

婉滢心叹,果然是高手,这样的定力,怕没有十年是练不成的。

又过了片刻,果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咚咚咚”,非常急促。

“婉滢姑娘,我是白路,你这里可有什么异常?”是白路的声音,白路对婉滢还是客气的。

婉滢假装刚刚被吵醒,用慵懒的声音回答:“白路大人,婉滢晚上睡的沉,好像没发现什么异常?”

“好的,早点休息。”白路似乎并没有太多怀疑。婉滢松了口气。但身侧的人似乎仍然一动不动。

果然,白路身旁一个侍卫对白路小声说:“还是进去看看吧,只有婉滢姑娘这屋没查过了。”

白路想了一会,又问向里间的婉滢:“婉滢姑娘,我们就进来看一眼,保证很快离开。也是为了王爷的安全。这刺客是一定要抓到的。”

婉滢有些不悦:“怎么,白路大人是觉得我婉滢将这刺客藏在我屋中了?”

白路被反问的不知如何作答,他身旁的侍卫却无比心急,觉得所有屋子都查过,那就必定在婉滢屋内。

侍卫们又十分急迫地看向白路,期待能赶快行动。白路皱了皱眉头,一咬牙。使了个眼神给旁边的侍卫。便是“开门”的意思。

侍卫得令。掏出钥匙,这栖梧庄,当朝掌权王爷的别庄,自然每个房间都有备用钥匙。

白路说了声:“婉滢姑娘,得罪了!”心里已经想着,怕是要得罪这个小丫头了,不过仍然是抓刺客要紧。

婉滢心道不妙。片刻,房门便打开。婉滢窝在被子里,假装还未来得及穿好衣服,一脸嗔怒:“睁开你们的眼睛看清楚了可有没有刺客!我这屋子就这么大,可要不要把我的被子也掀了!”

婉滢清白姑娘家的闺房,被这样一群粗俗男人闯入,换了谁也给不了好脸。白路见果然没有刺客,心里也有丝愧疚。赶快带着众人退下了。

出门时回头看了下那个满脸愤怒的绝色女孩,突然想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婉滢姑娘,王爷今日被刺客伤的不轻,你明日去看看他吧。”

临走时,眼里有一丝落寞,婉滢不知自己有没有看错。

053 小婢女窝藏刺客

目送白路出去将门带上,婉滢觉得心中有一块地方空落落的。她叹了口气,打算不再想白路的话,猛然想到那刺客还在自己身旁。似乎头靠在了自己腿上。婉滢一下子红了脸庞,忙去看这刺客如何?

她推了一下他,却发现他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婉滢有些诧异,只好将被子掀开。

啊呀!这刺客肩上有个好大的伤口,血从他按着的手里渗出,将床单染湿,伤口触目惊心!

婉滢看着就觉得好疼,自己眉头都不由地皱起。刺客蒙着面,眉头也是皱着的,应该是无比痛苦。眼睛闭着,细长的眉毛有些微微发抖。

“我去帮你止血!”

刺客闭着的眼睛微微抖动了两下,却没有言语。

婉滢虽然已经来这世上很久,但是很多上一世的技能都没有忘记。包扎还是她参加夏令营的时候,作为一个学习项目,专门学的。她这样过目不忘的,自然看一遍就会了。

她翻出布条,手法娴熟的将伤口包扎好,然后倒了些水喂给那刺客喝。

“大哥,你可千万别有事啊,你死在我这里我可真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婉滢喃喃说着。

她本就是自言自语,并没有想着对方会回答。但对方又动了动睫毛,用只能婉滢可以听到的声音回应她。

“不会,姑娘救命之恩在下定会相报,也定不会连累姑娘。”

说完就不再说话,似是养精蓄锐。这刺客的血虽止住了,但是毕竟受伤不轻,脸上的表情仍然痛苦万分。额上细密的汗珠一点点流下,淌过高挺的鼻子,在鼻尖结成个水珠。而那睫毛微微颤抖之时,汗水渗下,更似眼泪涟涟。鬓角两侧的汗也一点点淌了下来。呼吸缓慢而深沉。

婉滢于心不忍,却不知能为他做什么。一双小手紧紧搓着。

外面的侍卫还在一寸寸搜,今夜怕是整个栖梧庄都是未眠的吧。

也不知那人伤的怎样了?

这刺客看着不像坏人,为何要刺杀慕容昱呢?也是,慕容显这种狗王爷,好人当然想杀了他而后快。婉滢心里想着。

又过了一些时辰,婉滢再去看看那刺客,只见他盘腿坐着,仍然紧紧闭着眼睛,神智也有点模糊。有些歪歪斜斜。

婉滢越发着急,但是也不知怎么做,只能在一旁干看着。渐渐地思绪也散开了,想到自己刚穿越过来时,也是这般,病的迷迷糊糊。那时候还有小倩照顾自己。

想到这里,婉滢越发想念小倩,轻轻唱起了她唱过的《月如钩》

月子弯弯照九州,

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夫妇同罗帐,

几家飘零在外头。

可怜老人无人养,

小儿饿死无米粥。

男儿疆场几战死,

女儿流落在青楼。

月如钩、月如钩,

江水悠悠,心也悠悠。

婉滢小声的唱着,虽然门外吵吵嚷嚷,但这方小天地却似乎突然安静下来。里面和外面两个世界。婉滢唱完一边,仍觉得不够,又外唱了一遍。

“你是楚国人?”那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婉滢一跳。

那刺客睁开了眼,打量着婉滢。脸色相较之前,已经好了很多。婉滢心想,难道这首《月如钩》还能有治病救人的功效,这么神奇?

婉滢忙甩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又好好看了看那刺客。他已经不再皱着眉头,睁开的眼睛如夜色般冰凉。面容清俊,与邪魅的慕容昱完全两个风格。

“额,我为什么要将他与慕容昱相比较?”婉滢小声自言自语,最近胡思乱想越来越多。

“怎么不回答?”那个清冷的声音将分身的婉滢拉了回来。

婉滢有些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身体的主人,那个真“杜若”,应该是楚国人。从刘总管那里,和小倩那里所听到的,都说明她原先的身份是一个楚国人。她看向那刺客,点点头:“嗯,算是吧。”

那刺客的眼里流露出哀伤,低下头说道:“楚国已灭,哪还来的楚国人,那建行宫的三千奴隶,不过梁国的畜生罢了!”说到激动出,轻轻咳嗽起来,但怕发出太大声音,捂着嘴,努力克制着。

原来这刺客是楚国人,他真的是个好人呢。

婉滢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她的身体里真的是流淌着楚国人的血液,莫名对楚国有好感,任何与楚国有关的事情也会牵动她的神经。

婉滢拿起帕子为他擦了擦汗。那刺客似没想到一般,那白绫的帕子贴到额头上时,他有一丝错愕。甚至还稍稍往后退了些,而身体也僵硬着。

他看着这个眼含哀伤和怜悯的女孩,突然想到多年前自己还是孩子时看到宗主的那惊鸿一影,也是这般悲天悯人。

“你叫什么名字?”他不知为何,脱口而出这问题,一句话说完也自觉自己唐突。

婉滢想了想,对他说:“我叫婉滢。”

那刺客看着他,对她微微笑了一下:“婉滢,我叫云飞白。”

这冰山脸突然绽出一个笑容,竟让婉滢看呆了,原来这个无表情的冷面杀手也会笑,还笑的这么好看!

像春风吹皱池水,像夏雨润物无声,像秋叶飘零静美,像冬雪暗含梅香。

“婉滢,我带你逃出去吧,你留在这里让他们抓到了把柄怕是会连累你。”那云飞白的笑容消失地快到,让人觉得似乎刚才可能看到的是幻觉。他再次板起脸,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婉滢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但是,逃出去后她能去哪里呢?她只有做伶人这一个技能,而且若是自己逃了,那慕容昱保不准会迁怒到婆婆。自己不能这样不负责任。

“不行,我不能走。云飞白,你如果能逃,自己逃吧。不用管我,我可以应付的。”婉滢也表情严肃,镇定地说与他听。

云飞白点点头,不再强求。

“那好,婉滢姑娘以后若有什么难处,请将这个交给醉仙楼掌柜,人称酒西施的陶芸。自会有人相助。”

说完,交给婉滢一个圆形的小铜牌。然后起身,向婉滢抱了一拳,当做告辞。

他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一个闪身,便从婉滢的窗户出去了。眨眼间,就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婉滢心知这云飞白的武功当是顶尖,他出入栖梧庄,竟没有一个人发现。

天边有一丝丝光亮一点点亮起。

啊,不好!天快亮了!

婉滢忙将屋内所有的蛛丝马迹都销毁掉,莫要被王爷的人发现了才好。

054 梦魇缠身引梁宫

终于在天亮之前将房间收拾干净,她歇下来,从怀里将云飞白送给她的铜牌拿出来。上面有一朵彼岸花。

彼岸花,这么巧?婉滢想到自己肩上的纹身。莫非有什么联系?

算了,算了,想也想不清楚。下次按他所说,去醉仙楼与他相见,再问清楚吧。不过,这醉仙楼为何也扯上了关系,这不是盛京御前街最好的酒肆吗?那云飞白的身份也不简单呐。

婉滢觉得自己昨夜冒险似乎有些价值,眼看天已经亮了。婉滢困意袭来,又钻回到被窝里。忍不住打了个哈气,眼泪都要流了出来。

将被子一蒙,朦朦胧胧中睡去了。昨夜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纷繁复杂,让她理不清头绪。

柔软的被窝像一张网,轻柔地将婉滢搂在里面,意识便慢慢模糊。那网让婉滢陷在里面,动弹不得,然后在她的脑海里一点点展开各种梦境。

避世安逸的水月庵,一如往常,在朦胧的晨曦中,安静地立着。还是那漆黑色大门。

梦中的婉滢推门进去,小院里扫地的徐妈微笑着对她说:“回来啦。”

婆婆也坐在那棵樟树前,从书卷上抬起头,向她淡然一笑。

婉滢的心不由地纠痛,若不是自己耐不住佛门清冷,偏要来盛京,就不会留徐妈一个人了。

然而梦境却由不得她沉溺自责,周围的场景和人物都如被吹散的薄雾,一下子散的一干而尽!

“徐妈!婆婆!”。婉滢在梦中叫喊着,但是空无一物的四周皆是茫茫白雾,怎么拨也拨不开。

突然,她又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不知昱王爷在文县怎么样了?”那个清秀婉约的女子缴着帕子,轻咬着嘴唇,满脸担心的模样。

“姑娘,你这已经吃不好睡不好很多天了,你要相信王爷。王爷是最足智多谋,遇到任何事情都能逢凶化吉的。”婢女在一旁看不过去,小声的安慰着她。

“都怪我什么用都没有,一点忙都帮不上王爷,我现在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那文县去。”文小倩又不停地唉声叹气起来,十分的自责。但是突然想到什么:“我听说那婉滢也跟着去了,可有这么回事?”

文小倩焦急地看向丽菁,希望从她那里能得到些让她欣慰的答案。

但丽菁低下头,皱起了眉头,不忍将答案说出。

小倩看丽菁支支吾吾,越发心急,拉住她的手,眼里满是恳切的目光:“是好是歹,你可不要瞒我,我们这么些年的姊妹,还有什么事不能与我说吗?”

丽菁回看小倩的眸子,真觉得将事实真相说给这么单纯的人听十分残忍,但还是一咬牙说了出来:“这狐媚子定是刷了手段,才能同王爷一同去的。姑娘放心!她这样的,王爷不过图个新鲜,过几日也就如那秋天的蚂蚱一般,蹦跶不起来了。”

丽菁一番话说的避重就轻,后面的许诺也信誓旦旦。但这仍然没有办法使泫然欲泣的小倩有一丝宽慰。

而那丽菁似能看到婉莹一般,眼里充满了恨意。婉滢看到丽菁的眼神,心中一寒。忙上前想要去解释,但刚碰到二人,画面就如水中倒影,一下子变得虚幻不真切起来。

“小倩,丽菁,你们两个听我解释,我是杜若啊!”

人影如水纹荡漾开来,再去看时,哪里还有什么小倩和丽菁。

婉滢疑惑不已,这梦境似乎在戏耍她一般。但面前茫茫,完全不知如何才能摆脱。阴森森,让人有些害怕。

“小倩,丽菁,你们在哪里?”

梦魇里空无一人,连回声都沉寂。

突然,婉滢脚下似有水一点点漫来。慢慢漫过脚踝,小腿,膝盖,大腿。眼看就要来到上身。婉滢惊恐万分,趟着水到处去找出口。但是梦境无边无际,水很快淹过婉滢的下巴,鼻子。她只能垫着脚,妄图多在水面吸一口气。不过并没有给她太多时间,水已经全部没过她头顶。

婉滢在水中睁开眼,但似乎在水里并不是不能呼吸,许是梦境给了她这个能力。

她发现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上一世死去的湖底。她有些害怕。这样的梦魇时不时会来骚扰她,让她一直想起那些可怖的画面。这一次,又要来了吗?

水底的光在召唤她,她没有任何犹豫便往那里去了。同样的梦境,之前也出现过。刚开始她还会害怕,不敢向前,现在她只想快点找到真相。为何这个梦境一再出现,又是什么在召唤她?

一点点靠近那亮光的地方,白光越亮,婉滢越觉得寒冷。到后来,竟开始不断地打起寒颤,行进的速度也变慢了。

白光照的刺眼,婉滢有点睁不开眼,就这样渐渐地,原先的阴森森完全变成了亮如白昼。而终于,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水晶棺材。而躺在里面的女子,倾国倾城。

婉滢感叹于她的美貌,怎么会有这么美的女子!她挪不开眼睛,因为目光已经完全胶着于上,但却不知为何,又不敢多看,觉得凡人不配多看一眼这等仙姿。而婉滢这样已经十分美貌的女子,在面对眼前的绝世容貌时,也只能自惭形秽。而不知为何,婉滢觉得自己动弹不得,意识也慢慢减退。

不好,难道这是个陷阱?

婉滢意识弥留之际,隐隐约约看到那女尸的眼皮似乎动了一下。

就在婉滢即将失去意识之时,一道闪电,“哗啦”一下劈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打在那棺材之上。婉滢瞬间清醒。而棺材仿若化成一缕青烟,飘散开来。而周围的水也如退潮般退去。

婉滢心道一声:“好险!”若不是那道闪电,自己怕是要着了那角色女尸的道。

正惊魂未定之时,一个仙风道骨的男子,疾步走来。

“杜若!还不快醒醒!”他一把抓住婉滢的胳膊,就要带她离开。

婉滢还没缓过神,这男子又是谁,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是杜若?

“我是缥缈峰骆参,我与你颇有渊源,早在你冲破虚空换了那病弱之魂时我就注意到你了。你若还不醒,那病弱之魂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这叫做骆参的人对她说的严厉,但说的话却句句十分难懂。

婉滢忙想将他停住,让他好好解释:“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虚空,什么病弱之魂?还有为什么一直叫我醒醒?”

骆参也不多言,拉着她,穿过层层梦境,那是交错的所有婉滢的记忆。最后在一处空白之地,将婉滢一推。

而婉滢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回答。

055 一朝梦醒再会君

“喂!骆参!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什么叫醒醒啊?”婉滢被他这么一推,梦境似乎如被雨洗唰过的水墨画,颜色全部一滩稀烂,慢慢被褪去。

她也好像渐渐有了知觉。在梦境即将崩塌之时,她看到那个仙风道骨的身影,目送她浅浅远去。

“去梁宫找我!”这是骆参的最后一句话。

“喂!别走!”婉滢大叫着,但是无法,梦境已经全部崩塌殆尽。

“姑娘,姑娘!”这是梨湘的声音,真真切切在耳边响起。

婉滢猛地醒来,一下睁开眼,发现自己竟一手紧紧抓着梨湘的胳膊。

“姑娘,你可吓死我了,你不知刚才你在睡着的时候脸色有多吓人!”

婉滢慢慢缓过神来,发现自己出了身闷汗,头发混着汗水贴在额头上脸颊上,有些难受。天气也有些潮湿,外面阴沉沉的。似乎要变天。

“梨湘,现在什么时辰了?”婉滢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脑壳有些沉重。不知那些怪梦会不会对她有什么影响。

婉滢一副嗔怪的神色:“姑娘还晓得问,现在已经申时了,再过会都要传晚饭了!”

原来已经傍晚了。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婉滢吃力地从床上坐起来,让梨湘拿来杯茶一饮而尽。神智稍清明些。

突然想到慕容昱昨夜遇刺,受了伤,伤的似乎不轻。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她放下杯子,无甚表情地问向梨湘:“王爷呢?伤的如何?”

梨湘听婉滢问起慕容昱,立刻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就知道!姑娘还是惦记王爷的。白路大人还说姑娘心里没有王爷呢,他就是胡说!”

婉滢这一问,没想到小丫头说了这么一大通。

梨湘想到还没回答婉滢的问题,又忙说道:“王爷伤的不轻,但是有曹院判在照料着,现在已经无甚大碍了。只是还需静养着。”

婉滢不知是应该高兴还是伤心。慕容昱与她不过一个相识,现在正好被他软禁在这栖梧庄里罢了。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

自己应该讨厌他的,按前世的观念,大家阶级就不同。而且,他哪哪都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不过当听到他已经无甚大碍之后,她却不由地长舒一口气。

她身上出了层汗,让梨湘准备好水,然后洗了个澡。清清爽爽之后,穿了身干净衣服。

“姑娘,打扮的这么漂亮,是要去见王爷了吧!”梨湘一脸八卦地凑上去,调皮地笑着。

“嗯,去见见他吧。总是要见的。”婉滢对她回以一笑,但这其中深意,梨湘是体会不出的。

“啊哟,轻点!”慕容昱龇牙咧嘴的朝白路发脾气。他莫名其妙被一刺客刺伤正气不打一处来。白路这厮虽及时赶到,奈何刺客武功奇高,竟让他给逃了。

白路没有抓到刺客,慕容昱的脾气可是要发到他的头上了。

此时只可小心地伺候着。

心里对那刺客恨的咬牙切齿。

慕容昱虽说是王爷,但是各种危险的差事倒是接了不少。对于梁帝来说,这昱王爷算是一把十分趁手的秘密武器。

这些年下来,受过的伤不在少数。这次虽也是受伤,但慕容昱却觉得受了奇耻大辱。

自己精心调教的侍卫和防护,那刺客却如入无人之境。而慕容昱自认武功绝非等闲,二人又都互相伤了对方,但让他就这般逃了出去,他仍是心中不甘。

“你去将那叫什么圆圆的给杀了,若不是她昨天压住本王的胳膊,本王会不是那黑衣人的对手?”

慕容昱越想越窝火。

杀一个妾室对他来说完全不算什么,人命于他不过草芥。

白路看惯了主子的喜怒无常,王府又从来不留无用之人。迅速吩咐了一个下人去办了。

又忙折回来伺候昱王爷。心想,要是现在婉滢在就好了。

慕容昱也以手托腮喃喃道。:“婉滢那丫头去哪儿了?”

白路尴尬且无奈地说:“这不,昨夜折腾的太晚,现在怕是还没起床呢?”

“什么,现在还没起?连本王都起了好些时辰了!”慕容昱夸张叫了起来。

“要不小的,这就去把她给叫醒?”白路一副就要按所说的去做的样子。

慕容昱连忙将他叫住。

“还是算了,等她醒了再过来找本王吧。”

叹了口气。这丫头,怎么也没像其他女人那样,只给一点甜头就会无可救药地爱上自己。莫非,自己魅力退步了?还是这女人没有心?慕容昱觉得第二种可能性更大。不过,这样的女人才有些意思。

说曹操曹操到,婉滢带着梨湘在屋外,正要行礼进来。

白路打趣道:“啊呀,婉滢姑娘可算来了!别人不知,还以为伤的是姑娘呢。”

婉滢听出了白路的讽刺意味,轻笑了下,先向慕容昱行了个礼,然后笑着说:“怎么?难道白路大人在等奴家来吗?莫不是抓不住刺客,要指望我这个婢女?”一句话说到白路的痛处,他满头黑线,沉默不言。

慕容昱饶有兴味地看着二人耍嘴皮子功夫,果然,一见婉滢,腰上的伤也没那么痛了。

“来,婉滢,来本王身边坐。”慕容昱心情大好,笑嘻嘻地向婉滢招招手。之前的不愉快烟消云散,全然不记得自己刚刚吩咐手下毫不留情地夺去自己一位姬妾的性命。

婉滢也不推拒,大大方方过去慕容昱旁边坐下。婉滢袅袅婷婷走向慕容昱的时候,慕容昱恨不得上去将那小妖精拉到怀里。偏偏婉滢坐下时,还低着头温婉一笑,更是勾的慕容昱心里荡漾。

这小野猫今日有些意思。

婉滢练了这么久,是时候拿出些本事出来。她想了好些时日,今日终于想出说服慕容昱去救修建行宫奴隶的方法。

她勾了个含羞带怯的笑,只稍稍斜倚了一下。就不动声色地更靠近慕容昱一些。

白路看着婉滢,也觉得甚是赏心悦目,但又冷哼一声,含了丝不屑。不过这不屑又很快被欣赏给压了下去,自己也觉得自己很不争气。

056 红颜未老恩先断

外面的天越发阴沉。夏天,天不会黑的这么早,但还未到传晚饭的时候,天就似乎要全黑了。下人过来掌了灯。淅沥沥开始下起了雨。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嘈杂之声。

“王爷!圆圆不想死!圆圆不想死啊!”女子凄厉的喊声刺痛人的耳膜。惨烈的哭喊声让本就低沉的气压益发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

圆圆不是之前在园子里嘲笑自己的那个小妾吗?之前听说,可还是很受宠的,为何就要将她杀了?

她迅速看向旁边几位的神情。白路和慕容昱的神色都似知道这事,还都含着厌弃。梨湘也是一脸茫然而震惊,那她是不知道这事了。

自己不知,梨湘不知。而这一对主仆却心知肚明,怕是也就是自己来之前的事情吧。

这圆圆虽然平时跋扈,之前也对自己冷嘲热讽,但是婉滢却并不是跟上心,也无所谓一定要和她争个高下。但是今日不知怎么得罪了慕容昱,花一样的年纪就要被处死,心中也涌出不忍。

今日本为了行宫奴隶而来,顺手救了她也是积德一件。

“怎么,外面吵到你了吧?本王这就派人让她闭了嘴。”慕容昱见婉滢看着外面皱起了眉头,柔声询问。然后向白路甩了个犀利的眼神,意思是让他赶快把这个吵吵闹闹的圆圆给解决了。

婉滢一下瞪住白路,白路生生被那个眼神给镇住。

王爷看在眼里,心里觉得有意思,小丫头小小年纪就这么大的气场。

而婉滢一转脸,面上的神情就变得楚楚可怜起来。

慕容昱来了兴致,且听听她要做什么。

“王爷,奴家见圆圆姐姐以前也是相当得宠,如今却红颜未老恩先断,奴家担心以后也会这样下场。”

一边说,一边又要掉泪。说的梨湘也有些动容。

众人经婉滢这么一说,才会记起看过的那些太多太多的得势和失势。在这乱世里,谁不是磨亮的爪子,张牙舞爪对着任何一个对自己有威胁的人。然而,干倒了一个又一个敌人,谁能说下一个就不会是自己被别人干倒。

今日看到圆圆失势,那些平日受她欺侮或者看不惯她跋扈的,会拍手称快。但到头来,自己也会像她这般。

“王爷,圆圆姐姐到底做了什么错事,毕竟也是伺候过爷的人呢。”

慕容昱并没有太过在意,一个女人罢了,他有的是。但是,却不想和婉滢说杀她的原因。面子还是要的。

“既然婉滢姑娘都求情了,那本王就饶她一命好了。让她去厨房烧柴,别出现在本王面前碍眼。”

白路得令出门去传了昱王爷吩咐。

婉滢似乎还有话要说。

“怎么,小丫头,都答应你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慕容昱勾住婉滢的细腰,心情不错。

本这个丫头柴盐不进,慕容昱拿她并没有太多主意。他不怕她提要求,就怕她没有要求。

“王爷,奴家之前见过行宫那边的情形。眼看这雨季就要到了,今天这样的天气,怕是火堆燃不起来吧。那些尸体如果处理不掉,会污染水源,王爷这些天费的功夫不是都白费了嘛。”

婉滢一副为王爷考虑的样子,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婉滢真的对王爷一往情深,处处为他着想。

但慕容昱多么精明的老狐狸,他早就觉察出这丫头近日一直想办法为这一事。虽不知她到底什么身份,既然这丫头终于来提这事,想必有几分把握。况且她又是一有些主意的,那就暂且先看看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这可难到本王了,这修建行宫的苦力可有六七千人,原先附近抓的壮丁已经都放了回去,那也还有五六千呢。这染病的可不是少数,你也见过衙门那边的情形,人手,物资也就这么多。本王自然先救梁国人。”

慕容昱也交代了他的原因。完全无懈可击。有限的资源,所以只能救有限的人。势必会有牺牲。

婉滢明白他的立场,她搂上慕容昱的胳膊,一副天真的语气:“王爷,可要是差事办砸了,岂不是之前花的人力物力都白费了?”

她的语气完全不像有心机的样子,倒是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子随口说出来的样子。

慕容昱心叹,这婉滢果然不简单,竟还能如此淡定自若地说出这一番话,而且也说的不无道理。

既然这样,那就再把问题抛给她好了。

“可本王如何寻得更多的资源呢?”

“王爷,婉滢已经听曹院判说过了,这疫症,是不需要药的。只要照顾得当,熬过去就没事了,而且以后也不会再得。我们只需让那些痊愈的人过来帮忙干活,然后运来足够的粮食。奴家私以为还是不费什么功夫的。到时候,王爷可又是大功一件啊!”

这小丫头倒是想的周全。慕容昱邪邪一笑,意味深长地看着婉滢。但婉滢低着头,羞怯怯的样子,也浅浅笑着。

“白路,按婉滢姑娘说的办。”慕容昱仍然盯着婉滢,但已经出声吩咐了白路。

婉滢知道慕容昱在看她,想看她的表现,但婉滢仍情不自禁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总算,解决了一桩心事。

“我们家小野猫已经提了这么多要求了,本王也都一一满足了,下面该是本王来提要求了吧。”慕容昱勾了个色眯眯的笑,一点点欺身过来。

不好,怎么忘记了这个王爷是个无赖。婉滢慌忙去看殿内,但哪里还有其他人的影子。全部非常识趣地退下了,而那邪魅的男子,已经近在咫尺。

“怎么?小野猫,刚才的气势呢?”

婉滢眼珠四处乱转,难道今天就要被这个慕容昱给吃干抹净吗?

不行!

她假装回以一个害羞的表情,忙后退了些。

“奴家仰慕王爷许久,早就想为王爷弹奏一曲,奴家这就去取琴。”

“嗳,不急,先做了正事再说。下次再听美人弹琴也不迟。”说着就准备开始解掉衣服结绳。还一手拉住婉滢,不让她离开。

然后用力一扯,婉滢的外套就被扯下。

说时迟那时快,婉滢顺势一倒就倒在了慕容昱怀里,然后好巧不巧撞上慕容昱腹部的伤口。

只听慕容昱闷哼一声,原先邪魅的表情瞬间化成痛苦的神色。

“啊呀!王爷!是奴家不小心。王爷没事吧?”

婉滢夸张地叫着,但心里却在幸灾乐祸。哼,慕容昱,受了伤还不老实,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咯。

婉滢忙假装慌里慌张去门口叫侍卫和其他下人。

慕容昱痛苦中看着那个奔出去的身影。

“婉滢,你给我等着!本王迟早吃了你!”

057 太子爷横插一脚

曹院判被匆匆忙忙叫了过来,帮慕容昱的伤口再包扎了一下。

吩咐慕容昱不要再有剧烈运动。彼时,婉滢也站在旁边,捂着嘴偷笑。

慕容昱瞪了婉滢一眼,婉滢幸灾乐祸地说了句:“王爷,不要有剧烈运动哦。”

慕容昱一个白眼抛给了她。

曹院判退下后,厨房传了晚饭,而在这时,白路回来了。白路走的飞快,踩到积水也不甚在意。

外边还下着雨,白路撑了把伞来到屋前房檐,收了伞交给旁边婢女。婢女正要上前帮白路擦擦身上的雨水,白路一摆手,也不顾靴上的水还在滴就直接踏进了殿。

眉头深锁,表情严肃。

进得屋内,白路迅速对慕容昱使了个眼神。慕容昱也看到白路的神色,应是有要事要说。

“你们都出去吧。”

婉滢当然看到了这些,心里狐疑。白路不是去按刚才自己所说的,去让行宫那边去救助奴隶吗?难道遇到了什么问题?也不该这么快就回来?

看他的表情,也像事情不简单呢。但无法,就算婉滢十分好奇,但身份低微,重要事情的汇报,她是不能在场的。只能随其他婢女一起,退出了大殿。

白路的眉头依然皱着,看其他无关人等都已退下,忙上前于慕容昱的跟前。

“王爷,宫里的探子刚来消息。太子爷明天就要来文县了。”

白路神色凝重,也不拘泥礼节,迅速进入正题。

“他来做什么?这种苦差事,老爷子不是向来丢给本王吗?”

慕容昱也觉得奇怪,这件事情,既然已经交给了他,断没有再派一个人来的理由。自己刚还得了赏赐,这就又让太子过来,是什么道理?

“今日朝上,有人上奏汝州和潮州楚民起义,文县这边又刚好有五六千的楚民。如果应和起义,又离盛京如此之近,有人担心会受到奇袭。”白路将今日朝堂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慕容昱冷哼一声:“这些手无寸铁的劳工有什么好防着的,尉迟那老家伙不也在嘛。论打仗,大梁什么时候怕过别人?怕只怕,这不过是一个幌子。但本王想太子不是这样的性格,当是有人教唆了的。”

白路也连连点头,一副我也是这么想的意思。

“没错,属下也是这么想的。王爷可有什么打算?”

“哼,明天去见了就知道了!”慕容昱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又一直杀伐果断。

他心里知道,自己那皇兄,永远如众星捧月一般是众人眼里的焦点。

父皇还将尉迟威和曲仪商做太子的老师,又有皇后魏氏整个家族的支持,四大门阀也站在他这一边。

太子慕容显从小没有受过什么挫折,学的也是礼教仁德。有他的皇后娘娘和两个老师保护着,他如何会知道世间疾苦和人心险恶。

这次,也不过是被人利用,背后操作的定还是四大门阀。来抢自己的功劳和压制自己。慕容昱早就习惯了。

向来,他要付出两百分的努力,才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而他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兄,只需勾勾手指就能得到。

慕容昱又想起十几年前,自己被他母亲像个老鼠一样养在宫里。每天都只能关在屋中,生怕被别人发现。等到了稍微大一点的年纪,就又被当做小太监,从没有享受过一日孩童该有的童年。

还记得自己的母亲宜嫔,在那个宫中荒僻的院子,凑着灯下微弱的光,为她的昱儿偷偷地缝他穿坏的衣裳。也只敢在深夜,所有人都睡下了才会去做这样的事情。

从此,慕容昱就发誓,自己再不会跟别人打架,定要小心珍惜自己每一样物什。

宜嫔从不会抱自己,也从不许他叫她“娘”,只需叫她“娘娘”。虽然慕容昱知道那是他的母亲。在无人的时候,宜嫔会和他说,他的父亲是个大英雄。会和他说,“昱”是“明天”的意思,是他父亲取的,意思是明天永远都是新的,有明天就有希望。

宜嫔死在太液池,慕容昱是极难接受的。他想不到一个如此坚强隐忍的女子,为何会突然赴死。她不是和他说,明天都是新的,有明天就有希望吗?但也许,她等的已经太久了,已经等了太多的明天,一次次让她失望了吧。

而慕容昱被大太监王思发现,送到皇上慕容远山面前时,已经十几岁的年纪了。

慕容昱并不想沉溺回忆。这些年来,他已经相当清楚,自己皇帝第二子的身份就注定与太子和皇后那一派水火不能容。不过慕容昱也向来清楚,当皇帝的,自然会注重平衡各方势力。那自己就是牵制太子、皇后还有四大门阀最好的人选。

第二日,慕容昱就早早带了人在官道上等着。前方的探子已经来报,太子慕容显一行离这里仅只有十里了。

“爷,太子殿下还要些时辰才能到,您先坐下喝杯茶水。”

慕容昱一行人等的位置,是原先文县县城前的茶棚。茶棚老板死了儿子,也无心再打理,现在门口罗雀。不用官兵清场,已经无人敢来文县了。

白路引了慕容昱坐下。桌椅破旧,白路嫌弃地为慕容昱擦了又擦。

嘴里嘟囔着:“也不置一些好一点的,啧啧。”

婉滢过来,为慕容昱倒了杯茶,然后打趣白路道:“白路大人,这茶棚原来茶水就一文一位,还可续杯。哪有钱置办些好的桌椅,你就将就将就吧。你看,我们王爷就没嫌弃,这叫能屈能伸。”

白路去看慕容昱,他果然不甚在意,一掀下袍,坐了下来。

跟慕容昱的这些时日,她渐渐对他有了些欣赏。虽然平时玩世不恭,但关键时刻,还是很认真做事的。而且,不纠结小事,也能听得进意见。婉滢从他的身上看得出,他确实有成为王者的潜力。

下过雨的早晨,天气还算清新。慕容昱深吸一口气,往路的尽头望去。

一骑快马,扬尘而来。

058 前功作他人嫁衣

那个打头来的太监,骑着马过来。见到慕容昱的仪仗,忙下马,一路小跑来。

向慕容昱行了个礼。

原是通报太子一行的太监。如此,太子他们也就离这里不过五里了。

慕容昱的眼神仍是淡淡的,他轻泯了口水,婉滢觉得他的眼里有一丝无奈。

又过了一个时辰。浩浩荡荡的仪仗过来,很远就能看到黄色的龙伞和龙扇,和飞扬的尘土。东宫的太监和宫女很早就过来,铺了一长长的地毯出来,一直到茶棚门口。

东宫的太监解释道,这是为了太子殿下下马车时,不会脏了脚。又搬了好些桌案在一旁,上是水果点心茶水各类。

两列容貌如花的宫女垂首静立两侧。

这时茶棚里的慕容昱一行也站了起来,立在茶棚门口。

婉滢心叹,好大的阵仗!

又偷眼去瞧慕容昱的神情。

慕容昱负手而立,站的笔直。眯起的眼睛,看向远处那个越来越近的巨大马车。

茶棚这里,慕容昱的人显得太过单薄。

但只要见慕容昱在那里,他那周身的气场就让人不容小觑,更让人觉得,有种孤傲出尘之感。

就连白路也面容严肃,一手扶剑,颇有英姿。

婉滢想起之前在瑶池仙乐会见过太子,映像中是个很是和善的人。自己读过的资料中也同样写过,太子大有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之姿。

但既然是东宫之主,出行仪仗却不得不这般铺张。且看他到底与慕容昱是什么态度。

不过少倾,太子慕容显的高大马车停在众人跟前。

贴身的婢女、太监先下,忙伺候太子下车。踏着人凳,太子的脚踩上了软绵绵的地毯。他看了看四周的陈设,眉头一皱。

“张千?不是和你说过,不许这般铺张的吗?”

东宫太监总管忙跪伏在太子脚边,小声提醒太子;“殿下,这可是皇后娘娘吩咐的,咱家不敢不从啊。还有,殿下,昱王爷在等着呢。”

太子慕容显打算先不和他计较,容后再找他理论。然后在人群中看到那个气场强大的昱王爷,迎上他的目光。

“二弟!久等了!”他上前一步,忙将慕容昱扶起,开心地打量着他。

又拉起他的手,笑着说:“好些时日没见,怎么觉得竟是瘦了。本宫可日日担心文县这边,还听说前两日还闹刺客,二弟可有伤着?”

婉滢觉得,这个慕容显的关心倒不似是假,但慕容昱的感觉却有些尴尬。他并不想要受这样的关心。

不过他的表情也无甚变化,淡淡回了句:“回殿下,只是受了轻伤,现已无大碍。”

慕容显就要拉着慕容昱去他的马车,边走边说:“二弟,我们是兄弟,你别‘殿下殿下’的叫吾,若是无人的时候,二弟就直接叫吾大哥。那吾当最开心了!”

慕容昱微微一笑,巧妙地抽出手,对慕容显一抱拳:“大哥,等事情办完,回了盛京,臣弟可定要请大哥喝上几杯。今日,臣弟还是乘自己的马车为好,要不然于礼不合。”

慕容昱话说的落落大方,慕容显无法,也明白他的难处。只好依了他。心中有些无奈。

两队人马又重新出发,慕容昱随慕容显往行宫那里去了。

文县县城不大,但是附近山川秀美,但经这些时日的天灾,也使之蒙上一层灰色。

不再赘述行宫那里的惨状。生性仁德的慕容显自然看不过去,迅速张罗手下,救人的救人,医治的医治。

婉滢看到,有些莫名,这什么情况?

这不本来是慕容昱的差事嘛?怎么突然让太子给接手了去。虽然那些奴隶最终获救,她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只瞟了一眼,白路那张阴郁的脸黑成墨水一般。倒是慕容昱神色自若。估计早就料到了。

婉滢撇撇嘴,慕容昱这个老狐狸也有吃瘪的时候,而且还不能说什么。太子不似有心机的样子,但是他的背后随便哪个都不是等闲人物。这次可要看他如何翻盘。

太子在文县也有别庄,但是他倒是更愿意去行宫那边住着。那里还有他的舅舅魏卿之。

慕容昱一行回到栖梧庄时,已经是晚上。

一回到自己的地盘,白路绷着的脸终于憋不住了。

“太子这也太不厚道了!咋们辛辛苦苦地办差事,他突然过来横插一脚是什么意思!想当初文县什么情形,若没有我们王爷,疫症能控制住嘛!”

慕容昱没说话,吃了几口点心。一日都在陪太子慕容显奔波,肚子有些饿了。

婉滢看到,忙叫厨房上晚饭。

白路见他家主子没什么表示,十分不解,凑到慕容昱跟前:“那,爷。我们就这样让功劳被他们白白抢了去?”

白路的不甘心是那么明显,反观慕容昱却并没有太在意。这也是婉滢好奇的地方。她想不明白,既然他不在乎这功劳,当初为什么主动向皇上请了这差事?

但慕容昱的表现太平静了,平静的让她有些害怕。

很快,厨房上了晚饭,众人都用过吃食后都回去休息。白路虽然仍是不甘,但也无法。只好叹口气,退下了。

之后几日,慕容昱就淡出人们视线了,而且对文县的事也不甚上心起来。渐渐将事情移交给太子那边,出人意料的没有任何异议。

又过了几日,竟是带着婉滢白路他们收拾行李回盛京去了。

既然要回去,婉滢自是不打算再跟着慕容昱。她告辞了昱王爷他们,回了自家宅子。

白路问他主子为什么不留着她。

慕容昱含了个邪邪的笑;“她逃不出本王手掌心的。”

白路点点头,对他主子这话是深信不疑!

再说接手文县的慕容显,没过几日就有言官大肆宣扬“太子仁德,心系百姓”,还顺便说了些慕容昱“沉迷酒色,携伶人去文县享受”等云云。自然是又将白路气的跳脚。

婉滢回去后,将徐妈的事情交代与婆婆听。二人自是又悲痛不已。为徐妈操持了后事。

059 相逢应自难相识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已是初秋。

正是:初夜月犹淡,入秋风已清。萤孤无远照,蝉断有遗声。

婉滢好不容易忙过前段日子,终于有了些闲暇时间,就十分厚脸皮地将之前从慕容昱那得的赏赐全部当了出去。婉滢拨着算盘,清点银两,竟有八九千两之多。

慕容昱那斯,搜刮的民脂民膏可见一斑。

婉滢边核对账目,边“啧啧”不绝。

这几日婉滢也用这笔钱置办了些家具和居家的用品,不过,当然还剩下很多,花的那些只是零头。婉滢又将这笔钱,分拨了大部分当作是婆婆的养老钱。婆婆先是推拒,但无奈婉滢十分坚持,只好由了她。

慕容昱送给婉滢的那张楚国女帝的梨花木琴倒是被她留了下来。九州第一能工巧匠于追果然不简单,这琴看似朴素,实则用料考究,而且每一处设计都十分精细,似是特意为那云易烟打造,也考虑到了她的身形和手的大小。

巧的是,婉滢用着也相当顺手。自然就不愿当出去,便自己留着了。

这日,婉滢在屋中调琴,婆婆从外间过来,似是领了一个人。

“快来看看,是谁来了?”

婉滢走出停下手上活计,从屋内走出。只见婆婆身后袅袅走来一气质超群的美人,不是林江月又是谁。

婉滢立刻就有热泪盈眶之感,原先聪明灵动的一个姑娘,突然像僵住了一般,不知如何动作。

婆婆笑着将婉滢拉到林江月的面前:“瞧瞧,可还认得出?”

林江月看到婉滢,先是觉得惊艳,然后眯起了眼,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

刚开始是一副不信的样子,到后来,竟有些惊讶。同婉莹一起,讷讷不知如何言语。

许久才道:“真是,认不出了,认不出了。”一连重复了几遍,像是还在震惊之中。但是眼里又有一丝欣慰之色。

婉滢终是叫了声:“姑姑!”

三人抱成一团。也说不出是久别重逢的喜悦,还是相依为命的心酸。似是三代人一般,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婆婆又引了婉滢和林江月去徐妈的灵位前,又说了些互相安慰的话,动情处也抹了几把眼泪,但终究是克制住了。

林江月问婉滢和婆婆,今后有什么打算。

婉滢如实说了,自己已经存了些银子,可带婆婆去安逸的地方养老。

“你这么好的苗子,就过上隐居的生活,岂不是太可惜了!”

林江月一副不能理解的样子,她是向来看不得人才被埋没的。又看向婆婆。

婆婆似乎也没想到但听到婉滢这样的安排,眼里都是感动之色。“难为你年纪轻轻就要为我这把老骨头考虑,可惜了你大好年华。丫头什么时候做的打算,我竟不知。”

婉滢就将自己来盛京后就做好的打算说与婆婆听,只是没想到,从昱王爷那里,一下赚了这么多。

婆婆拉着婉滢的手:“丫头,听婆婆的话,你还年轻。你和婆婆不一样,婆婆已经是半只脚踏入棺材的人。而你还有大把的年岁可以去挥霍,别在婆婆这里耽搁了。这次,既然你林姑姑来了,你就随她去吧。”

婉滢哪里舍得:“这怎么行?我若不在,谁来照顾您啊?”

婆婆哈哈地笑了。:“我可是身上有八九千两白银的富婆,请几个仆人还请不起吗?再说,你们不也还会常来看我这个老婆子吗?”

林江月也笑了起来,打趣道:“小杜若啊,婆婆是还想让你再出去赚钱,可以让她多挥霍挥霍呢。”

这样一说,婆婆和婉滢都捂着嘴笑了起来。

婆婆佯装嗔怒:“就你会贫嘴。”

婉滢见二人如此,也不再多作强求。

这日之后,婉滢被林江月带回了怜香苑。用另一个身份再踏上这个之前熟悉的地方,婉滢的心情,又激动,又感慨。

只恨人生,些些往事,也成流水。

十三岁年纪,正是新花初绽,娇艳艳最好年华。

林姑姑同门小师妹,名叫婉滢的,推开琴坊的大门,清早微曦之中,尤感觉其中冷清。

这些年来,竟仍是这般衰微。婉滢心中感叹。

环顾四周,那些无甚变化的曲廊别馆和轻轻随风而动的纱幔,以及郁郁葱葱的竹子和水池里悠然自得的锦鲤。都让婉滢有种,这几年来不过一场梦的幻觉。

廊下的鹦鹉,将头藏在翅膀下,见有人来,偷偷打量起来。

婉滢轻轻逗弄了下它:“小善偷懒。”

只教了一边,那鹦鹉就扑腾起翅膀,学会了这句,之后就一直念着:“小善偷懒,小善偷懒,小善偷懒。”

婉滢轻轻笑了下,又往里面走去,在正厅找了个位子坐下。静待其他人的到来。

晨曦的光从门扇薄如蝉翼的窗棂洒下,像经过过滤的,清澈的水。让婉滢心中宁静。

她是谁?那个四年前的无力自保的杜若?还是如今,林江月的同门小师妹,盛京已颇有名气的伶人婉滢?

等会就要见到那些故人了,会是怎样的情形呢?那些昔日的伙伴,如今又以怎样面目相对呢?

太多思绪在脑海纠缠,深吸一口起。压下忐忑,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两个琴房的伶人按林姑姑的吩咐往花厅而去。

“今日听说,新坊主就要来了。”其中一位带着希冀说道。

另一位,打了个大大的哈气:“我们琴坊都这样了,谁还要接手啊。之前舞坊楚彦君打算带我们,估计也是看我们太不成器,所以放弃了吧。”另一个不甚在意的样子。

“要是杜若还在就好了。”语气里有些怀念。

“别想啦,我听说她早就远走高飞了。当初秦老太爷那事,她估计再也回不了盛京了。”

“好可惜,好可惜。不过我可听说新坊主很年轻,只有十三岁。”说可惜时,连连摇头,但说到新坊主又起了好奇。

“诶,先看看再说。”而另一个似是老人,她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二人推开花厅大门,身后的阳光蜂拥而至涌入那间屋子,而在正首位置,一个拥有倾世的容颜,年轻却沉静的女子,静静坐在那里。

060 如烟往事不敢忆

那上首的女子墨玉一般的眸子,眼光暗藏犀利。

门口的两人愣住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这,这应该是新坊主吧。果然,好年轻,但是气场也不弱呢,竟比得上林姑姑!

婉滢,也就是之前的杜若。看着那两个发愣的人。果然,比下属早到,这么简单的管理学知识,还是很有效的。

“你们两个先坐下吧,等其他人来了,我们再开始。”

两个伶人呆若木鸡,只能随婉滢的话,找了个位子坐下。而渐渐又有几个人来了。都和刚才两人相同的反应。

突然,门口来了一人。花厅廊下的鹦鹉呼啦呼啦在笼子里折腾起来:“小善偷懒,小善偷懒!”

“你这个蠢鸟!给我闭嘴!”只见一个头发有些乱的十五岁女孩走了进来。手上还拿着个包子,嘴里的甚至还没咽下。

已经到了的众人都在捂嘴偷笑。婉滢也想笑,但是忍住了,不过仍然抿了抿嘴。

罗小善一进门,看到正襟危坐的婉滢,差点没将嘴里的包子给咽进去。忙看众人眼色,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

婉滢心中轻笑了下,果然还是你罗小善最贪吃会偷懒。

如今的琴坊,仍然人丁单薄,伶人三位,其中就包括婉滢的旧识罗小善。其他的婢女也就四位。加上自己,那就八人。

这么多年了,这琴坊,怎么还是没长进。

婉滢见众人来齐。心中深吸一口气。好吧,开始吧。上一世的管理学和演讲技巧都要拿出来了。

她走下来,走到众人当中。

“大家别拘束,我与大家年纪相仿,以后还需要大家多关注。”

说着,拖了个椅子坐在当中。

“来,大家围坐过来,我们琴坊人少。和其他坊比起来,自然可以随意些。”

听婉滢一说,原先被她气势压住的各位,互相你瞅瞅着我,我瞅瞅着你,但还是按婉滢说的,围坐了过来。

这样,果然觉得轻松融洽了不少,人与人之间也更觉亲密。

婉滢这先震慑后安抚的套路一使出,众人对她自然是又有敬畏,又不似刚开始那样拘束。眉眼也稍稍放松了些。

先是一圈,大家自我介绍,婉滢还着重强调让每个人说一件自己有趣的事情。渐渐,已经越来越自如。有些说说笑笑起来。

婉滢微笑着看着,一切都如她所想的。

一圈介绍结束,婉滢顿了顿,轻咳一声。

“多谢大家的介绍。想必,大家应该知道我是谁?”

婉滢看向众人。大家点点头。

婉滢依然浅笑着:“正如你们所知,我是你们怜香苑林姑姑的师妹婉滢。从今以后,我便是琴坊的坊主。”

众人见婉滢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如天仙下凡,心下佩服更胜。

“我,婉滢,来琴坊,不为其他。只一个目的,就是要让琴坊成为怜香苑三坊之首。”

她说话时,并不是多么大声或是信誓旦旦,但淡定地仿佛她说的不是一个目标而是一个既定的事实。

“三坊之首?”在座的都不大相信,面面相觑起来。但婉滢的态度却让人不由得想听她继续讲下去。

“我知道,空口许诺并不如何能让人信服。我的目标并不是不切实际,还是有详细的目标的。

首先,我们琴坊,现在的八个人。我会将每一位都培养成伶人。我会给你们每个人一个计划,让你们今后都能独当一面。

第二,我会充盈琴坊的曲库。将原先过时的曲子换掉,通过我的资源和能力换成时兴的曲子。

第三,我会每个月办场小乐会,每季度办场大乐会。而一年办一场盛会!

我们现在,琴坊还不能自负盈亏,我们这个季度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扭亏为盈!”

婉滢给出的信息量极大,但每一句都戳中了在坐各位的心。太久没有一个人,能说出这般,能够鼓舞人心的话了。

不管婉滢说的这些是不是都能实现,琴坊的各位脑海里都浮现了同一句话:“琴坊有救了!”

婉滢满意地看着众人的反应,嘴角轻轻勾起。浑身散发着自信的光芒。

“大家有没有信心?”她看着那些被点燃的眼睛,问道。

“有!”众人齐声答道。

“嗯,很好。我今天的时间会用来和大家一个一个聊各自的情况。”一对一讨论也是管理学常用的伎俩。

“罗小善先来,秦舒眉卯时过来,李欣然卯正过来。

…………”

婉滢一一准确报出各位的名字,而且对应准确。众人又对婉滢的佩服多了一层。

忙了一日的婉滢终于有时间坐下来,吃一道晚饭。当厨房的婢女送来吃食,打开食盒将几个精致小菜端上桌子的时候。婉滢不由地又眼眶微湿。

那白釉青花的碗里,装着的竟是热腾腾的红烧肉。这还是自己之前教给濮柔的。也不知他们兄妹现在如何了。她草草吃过晚饭,放下筷子。

一个人,在怜香苑四处逛逛。一步一景,都是熟悉的一角一落。偶然也会遇到迎面走过来的旧识,也就只能点头微笑。

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后院,洗衣房已经都是些新面孔,只是还是同她之前那样,用皂荚洗衣。

信步又走了几步,就到了濮家兄妹的小院。

还是之前那个郁郁葱葱的皂荚树和枝繁叶茂的紫藤花架。花架下仍是一张竹几,就几个藤椅。几上放着一本书,竟是婉滢之前帮濮柔写的菜谱。翻开看看,回忆又如潮水般涌出。

听到屋里有做菜的声音,刚刚从厨房回来的濮柔正在为哥哥做饭,菜香飘出,让人垂涎。婉滢却不敢多呆,在二人发现自己之前,悄悄跑走了。有种做逃兵的感觉,竟有些害怕面对,怕自己的情绪会让她露馅。

她快速离开后院,回忆让人软弱。一路小跑着,甩开那些纷繁的思绪。绣鞋踩在石板路,晚风吹起头发。

转角处,冷不丁撞到一人。婉滢踉跄退后,对面那人被撞倒在地,忙被粉衣婢女扶起。

“谁啊?长不长眼睛!”粉衣婢女仗着自己主子的身份,说出的话甚是嚣张。

061 冤家路窄不相让

撞倒的女子一身桃红色舞裙,裙上金丝暗线,粉蓝纹花。华丽异常。头上发髻高梳,后弯成飞天髻,满插金饰,步摇叮铃作响。额上点桃花纹样,绛唇鲜艳欲滴。腰肢纤细不盈一握,四肢柔软仿若柳绦。

被突然撞到,好看的秀眉蹙起,眼里藏着不耐。见婉滢也打扮不俗,容貌又沉静婉约,比自己竟要更胜一筹,眉毛更是蹙的深重。不由多打量她几眼。被婢女扶起后,也不言语,整了整衣衫站着。

婉滢一个人爬了起来,见主仆二人也不伸手帮忙。那粉衣婢女的神色,更是掩不住的鄙夷。

那衣容华丽的女子也是个熟人,还是一样的目中无人。也不,她是看碟下菜。若是于她有利或是身份地位高于她的,她自然会巴结上去。若是,跟她同等,或是低于她的,她又毫不隐藏自己的鄙视。媚上欺下的彻彻底底。

正是之前,间接害她改名换姓,离开怜香苑的朱玲儿。

婉滢冷笑一声,真是冤家路窄。不过这一次,自己再不会像之前那样毫无防备。而楚彦君,我会让你付出应有的代价!

“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那恶狠狠的粉衣婢女见婉滢不说话,趾高气扬地质问起来。

婉滢拍拍身上的灰,冷哼一声,犀利的眼睛连看也没看那婢女,只淡淡定定地瞅着玲儿:“你叫什么名字?没看见我的衣服吗?这么和比你等级高的人说话,你们舞坊就这样调教的下人?”

前两句是在说这婢女,而后一句,就是直接对着玲儿的讽刺。

玲儿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她现在在舞坊可谓是一人之下的位置,何时受过这样的挑衅。

那婢女看婉滢服饰,当是一位伶人,但见她年纪轻轻,又颇为眼生,想不过一个新爬上来的。不足为惧。

按理,她一个二等婢女确实是要向婉滢行礼,但这新来的竟不知道要讨好我们玲儿姑娘吗?

“睁开你的眼瞧清楚了,这位是我们舞坊的头牌,玲儿姑娘,我是她的贴身婢女珊瑚。还不快给我们玲儿姑娘赔罪!”

珊瑚以为,这小小伶人这般不怕她们,应是不知道她们的身份。这样说出来了,晾她也不敢得罪我们。

但没想到,婉滢的神色丝毫未变,狗仗人势连基本的礼数都没,还是主人故意放纵?

“呵,我当是谁。那这位玲儿姑娘,哦,还有珊瑚,你们当要向我行礼,向我赔罪了。”

原来的杜若就是处处忍让,才让这些人欺到了头上,这次,她绝不会再退一步!

玲儿有些猜到了她的身份,眉头一皱,不好,貌似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她转了一个柔柔弱弱的神情:“这位妹妹,看着眼生,敢问闺名?”她原先一句话不说,突然说话,又是这样含羞带怯,一般人只当她是无心冲撞。

但婉滢对她奥斯卡影后级的演技再熟悉不过了,轻笑一声,完全不被她迷惑。

“我是婉滢,你们林姑姑的师妹。怎么,还不快行礼?”

此话一出,最震惊的就是珊瑚。她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只有十三岁的女子竟就是她们口中,那个新的琴坊坊主!

她哆哆嗦嗦地看向她的主子,但她的主子丝毫没有想要保她的意思,目不斜视,只当她如空气一般。珊瑚有些心慌,知道自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她只好战战兢兢向婉滢行了个礼。

“婉滢姑娘,珊瑚有眼无珠,还望不要与小的一般见识。”

婉滢直接无视了她,她盯着玲儿,嘴角噙了丝笑:“难怪下人调教的这么不成样子,连主子都不懂规矩,啧啧,真是丢怜香苑的脸。”

玲儿轻咬着唇,一肚子委屈,但却拿婉滢没什么办法。硬着头皮,向婉滢行了个礼。

婉滢又轻哼一声:“行个礼就结束了?你撞我这一茬,难道就这么算了?”

婉滢不依不饶,心想:今日若不给你个下马威,我绝不罢休。

玲儿无法,又施施然拜了下去:“还请婉滢姑娘赎罪!”

婉滢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次管好你的婢女。”还未等玲儿起身,婉滢丢下一句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珊瑚忙扶起她的主子。玲儿早就不是刚才柔弱的样子,眼里含着恨意和不甘。看着那个离去的背影,她默默咬起了嘴唇。

自己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委屈!玲儿冷哼一声。

……………………………………………………………

琴坊的花厅里,婉滢坐在上首,下面坐着琴坊的各位。每人的面前都有一张琴。婉滢连二等婢女也叫上,说是琴坊的人,无论等阶都需要会琴、懂琴。

香炉里燃着木樨香,婉滢弹奏了一首《高山流水》。中国十大古曲之一,弹奏出来自然不同凡响。她让所有人都静静听着,不要说话,甚至可以闭上眼睛。

随着琴声幻想,在脑海里就有高山仰止,流水淙淙的画面。时而险峻,时而湍急,时而纵横,时而奔腾。

婉滢看着众人沉醉的神情,突然两手掌按住琴弦。“铮”的一声。琴声戛然而止。众人如梦初醒,无一不感到意犹未尽。

“大家觉得,这琴弹的好,是因为琴还是因为人?”

婉滢突然出声问道。

大家都开始思考起来。

一个婢女脆生生地回答:“是因为琴。因为,琴好,声音就好听。”

婉滢笑了笑,点头,不置可否。

这次是一个伶人站出来讲道:“我觉得,是因为人。同一个琴,坊主弹就好听,我弹就不好听。”

婉滢也点点头。

“如果说,是因为琴好。那我把一把世界上最好的琴,放在匣中,那可还会有美妙的音乐?”

婉滢反问众人,那个原先说因为琴的婢女,挠挠脑袋。知道自己说的不对。

众人都觉得有道理。

但婉滢又问:“如果说是因为人,我这里没有琴,只用我这手指,可还会奏出好听的琴声?”

这一问,大家又觉得有道理,可是这又不是因为琴,也不是因为人。那是因为什么呢?

婉滢这时,纤手轻拨琴弦,一段如月霞流泻的琴声淌了出来。

“那是因为人琴交融。”

众人一下如醍醐灌顶。心中某个地方,似被点亮。

“你们试着去**你们面前的琴,去感觉它们的生命,试着去和它们交朋友。然后慢慢地,拨动琴弦。”

一时间花厅琴声乍起,但没有一个人觉得嘈杂。

062 金銮殿众卿议事

金銮殿上,文武百官分列两边,凝神屏息而立,一丝声音也无。

暑气未消,官员还着厚重的朝服,头上滴下的汗,也未敢擦。

尉迟威穿着厚重的铠甲,但纹丝不动。曲仪商也似乎怡然自得。

等着龙椅上那明黄色的人有所反应。

上奏的京都御史府低着头,等了许久。已经开始诚惶诚恐。

大太监王思小心翼翼地喊了声:“皇上?”

那明黄色的人,以手撑头,无名指和大拇指揉着两边的太阳穴。没有太过理会王思。

终于,抬起头,用低沉疲惫的声音说道:“其他爱卿们呢?有什么想法?”

大家不敢多言,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

楚国被灭了十几年,大大小小的起义无数起,但像近来这么多,也从未出现。

主站的,认为全部镇压也就了事,尉迟威早就磨刀霍霍。但主和派曲仪商却认为,杀戮太重不利民生,恐激起了民怨益发有更大的反弹。

双方已经僵持了好些时候,也无人能说服对方。

“父皇,儿臣有一策,或许有些作用。”太子迈出一步,拱手弯腰,拜了下去。

“太子,你说。”皇帝仍然是疲惫的声音。今日就这件事情,已经听了太多的争论。不过是互相扯皮,相互推诿。

“儿臣觉得,不如将那些造反的反贼招安,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民也可充军。我们大可以许诺,若是男子参军,那妇孺老人就可分得田地。这样,他们就没了后顾之忧。再来,这些人也控制在我们尉迟将军等麾下,自然就不会再造反了。还充实了兵力。可谓一举两得。”

太子慕容显说完,抬眼看了看皇帝。那坐在上首的人终换了个姿势,将扶着额头的手放下,睁开眼,看向他的臣子们。这是在等其他人的意见。

“臣以为,太子殿下的主意甚是周详。”

“臣也以为,这个办法可行。”

皇帝又等了一会,原先两个争论不休的焦点,尉迟魏和曲仪商都沉默不语。

“那这事就按太子说的办吧。还有其他事吗?没了,就退朝!”皇帝匆匆离开,完全不想再继续。飞也似的逃走。大太监王思,垂首跟在后面,轻轻巧巧地陪他就溜了出去。

而慕容昱看着这一切,眼里快速闪过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笑意。

文武百官见皇帝都走了,也都如蒙大赦,擦擦汗走出金銮殿。站了这许久,连腿都僵住了。

太子心情不错,出来时,看到同走出来的尉迟威和曲仪商,忙向二人作揖。

尉迟威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慕容显不解:“尉迟将军为何不悦?”尉迟威头也不回,很快就走远。慕容昱看向曲仪商,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些启示。

曲仪商微皱了皱眉头:“没事,只是,下次不要再这般出头。“说完也微一拱手,告辞离去。

两个老师都相继离开,剩下慕容显一人,而尉迟将军为何生气他还不知晓,这曲仪商就又说了句让他不明白的话来。但也无法,看天色还早,慕容显带这个小太监往后宫去了。还要给母后请个安。他这样想着。

还未进得皇后的永福宫,就听到里面有砸掉什么瓷器的声音。

“这个狐媚子!使了什么下作手段,勾的皇上又往那里去!”

小太监刚通报,慕容显就走了进来。

“母后,又是谁惹您生气啦?”

慕容昱一边走进,一边问道。只见几个宫女跪在地上收拾砸在地上的碎瓷片。茶水洒了满地。

一脸盛怒的皇后,摸着自己手上精致的护甲,接过旁边宫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

看到太子过来,忙转怒为喜。“显儿,快过来,小心地上的碎瓷片。”

作为母亲的担忧,毫无掩饰地挂在脸上。

慕容显笑嘻嘻地过去,随他母后坐在一起。

“母后,还没告诉儿臣,刚怎么发这么大脾气?”

说到这,皇后魏氏叹了口气:“还不是为了西宫那位!”话语间都是恨意。

“母后是说,静妃娘娘?她怎么了,如何惹到您了?”慕容显对静妃的映像并没有很坏。静妃向来恩宠不绝,但却一直低调,为人也颇为寡淡。

“呵,还不是仗着她生出个皇子来之后,就三天两头让皇上去看他。这不,刚一下朝,皇上就迫不及待往西宫去了,也不知使了什么勾魂计。”皇后说地咬牙切齿,显然是恨透了这静妃。

静妃盛宠不衰,又育有皇子,已经对皇后的地位产生极大的威胁。皇后魏氏的家族已经提醒她很多次,要想办法将她除掉。不过不用家族长辈提醒,作为一个女人,本能对抢夺自己夫君的情敌的嫉恨和对自己孩子的保护,就会与静妃不共戴天。

这些年来,两者不知已经斗了多少回和了。

慕容显对这事,也是心知肚明,但设计后宫争斗,他也不太好插手。只好多多安慰皇后。

“算好,本宫还有太子。”皇后想到心酸处也不由地无奈起来。人们都羡慕帝王家锦衣玉食,有谁知,这其中的寂寞和悲哀。她抱住太子,还像许多年前,太子还是个孩子那般抱着。仿佛他是她生命唯一的希望一般。

太子提议的政策被各地运用,一时间,各州都开始招安,征兵。后来,这套政策被命名为“安民令”。“安民令”实施后,确实颇有成效,各地起义果然减少。流民也在慢慢去往其他州,可以择一处定居下来。

各家百姓都称赞太子贤明,还流传出各种歌谣。

婉滢在她的那本写满当朝所有贵族显要的薄册里又写上了最近这些事情。

她又看了许久关于“安民令”的这些记录,不知为何,总有些觉得不对劲。似乎,这样的法子不应该是慕容显可以想到的。还是他府上来了什么不得了的门客?

她暂时还理不清其中的缘由,还有其他事情等着她去解决。

这个季度的乐会就要到了呢,这一次,她还需要一个人的帮忙。

063 安能色香味俱全

还是早上,怜香苑的厨房就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

洗菜的洗菜,择菜的择菜。砧板上,放着大蒜香葱生姜,被切成丝或丁。肉类放到锅中焯水,有的被盐或酱油淹在碗里。

掌勺的濮柔,已经开始热起了锅,准备勾兑佐料。

厨房的厨娘们,全都身穿白色的围裙,没有人有时间说闲话,无不埋头做自己的事情。

一时间,洗东西的“哗哗”声,切菜的“咚咚”声,炒菜的“沙沙”声齐响。

很快,一股诱人的香味混着一丝辣的气息飘来。

蒸笼架在锅上,慢慢滚滚的蒸汽冒出。面食的香气被蒸腾而出。

一只白嫩嫩肉嘟嘟的小手,趁大家都在忙不注意,偷偷地掀开蒸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拿出一个精致的发糕出来。

没想到,这发糕无比的烫,那只小贼手没有抓住,“啪叽”掉到了地上。

“哇!烫死我了!”

偷吃的小贼被烫的没忍住,脱口喊了出来。这一声,可让原先忙碌的厨娘们全部停了下来,扭头来看,是谁在那里。

“罗小善!这次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这笼发糕是厨房张椿做的,正是要焐一焐的时候,被她这一掀笼屉,将蒸汽散了出去。张椿别提多生气了,抄起擀面杖就要去揍她。

罗小善手脚灵活的又将地上的发糕捡起来,掸了掸灰毫不嫌弃的塞到嘴巴里。然后拔腿就跑,绕着桌子,隔着张椿。虽然没多少距离,但那挥舞的擀面杖还就是打不到那小猴子般的身影。

周围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罗小善可是她们厨房的常客,这样的场景她们也见怪不怪。

罗小善边跑,一边竟将那发糕吃的精光。

“好了好了,别闹了。”濮柔笑着阻止她们,罗小善也一溜烟跑到濮柔身后。

张椿虽然作罢,但又拿着擀面杖挥舞了两下,意思是下次我可不会放过你。罗小善从濮柔身后伸出个脑袋,毫不在意地吐了吐舌头。

濮柔挥挥手让大家继续干活,然后转过身,无奈地看着她,刮了刮罗小善的小鼻子。

“下次可别这么偷偷摸摸的。饿了的话,过来找我,我帮你弄吃的,可行?”

罗小善开心地咧开嘴,给了濮柔一个大大的微笑,露出两个洁白的小虎牙:“还是濮柔姐姐对我最好了!”

濮柔走到另一个小一些的蒸笼,打开后拿出几个玲珑剔透的糯米糕。顶上满是红彤彤的红豆。吃一口,糯米软糯,红豆酥烂。糯米的甜味夹着红豆的香味,恰到好处。

濮柔笑着看着罗小善品尝了一口,然后眯起了眼睛,一副陶醉的样子。然后又忍不住吃了第二块,第三块。

“好了好了,糯米吃多了涨肚子。下次有好吃的我再找你尝尝。”濮柔将蒸笼盖上,免得罗小善多吃。

罗小善眼巴巴,恋恋不舍地看着剩下的蒸糕躺在蒸笼里,怕是与自己无缘。有些心痛。

“诶,濮柔姐姐,再多吃一块吧。”她摇着濮柔,央求道。

濮柔可不买她的账,又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这糯米蒸糕吃多了会腻,就不好吃了。”

罗小善忙摆摆手:“不会不会,濮柔姐姐在上面放了红豆,味道很不一样。非常好吃!”

濮柔依然不答应她,不过想起,这还是之前杜若教她的。心里又有些惆怅。

“放红豆的确不错,蒸糕也由单调的白色变成有些粉嫩的淡红色。看着也让人很有食欲。要是能有其他颜色一起,想必更加炫目,引人食指大动吧。小善,你帮姐姐想想,还可加其他什么,让这蒸糕更好吃。”

小善知道濮柔平时会做些菜的创新,她点点头:“好的,我想到定来告诉姐姐!”

回到琴坊的小善还在思考着濮柔交代他她的事情。不知不觉走到花厅门口。

“小善偷懒!小善偷懒!”那鹦鹉又噼里啪啦地叫了起来。

冷不丁被鹦鹉的声音给吓到,罗小善生气的拿着竹签去戳鹦鹉。

“叫你吓我!”

鹦鹉在笼子里,扑腾翅膀,但仍然不停地叫着:“小善偷懒!小善偷懒!”

“你这个白眼狼,要不是老娘每天喂你,你早就死啦。真是,气死我了!”

罗小善生气地瞪着那鹦鹉,将它大骂了一顿。

“和一个鹦鹉置什么气?”一个淡然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罗小善忙转头去看。

坊主!怎么刚才竟没看见!

只见婉滢斜倚在凭栏上,以手支额似是在闭目养神。然后缓缓睁开双眼,好奇地看着罗小善。

罗小善连忙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坊主,您吃过了没?”

婉滢心想,罗小善整天就知道吃,连问的问题都跟吃相关。

“现在还没到时辰哪,倒是你,你是刚从厨房回来吧。是不是又偷吃了什么东西?”

罗小善心里一慌:“没有没有,是濮柔姐姐叫我去吃东西的,他还让我去想想蒸糕除了加红豆还可以加什么其他东西,可以做出不同颜色那种。”

婉滢听到蒸糕加红豆,眼睛一亮。这不是自己之前教她的吗。原来还在用。不由地弯起了嘴角。

她伸了个懒腰,从凭栏上下来。含笑看着小善:“你随我来。”

罗小善只好跟着她去了。待到从她的房间出来时,罗小善的手上又多了一张纸。上面写道。:

南瓜,黄色。

紫薯,紫色。

苋菜,红色。

菠菜,绿色。

罗小善高高兴兴地拿着这张纸又去厨房找濮柔了,哈哈,应该又能蹭到一下好东西吃。

不过,除了要去将这张纸交给濮柔,坊主还交代了罗小善一件事情。

便是告诉濮柔,婉滢过些时日要办的乐会,还需劳烦濮柔为宾客们准备一套特殊的茶点。到时候,还会跟她商量下要准备什么样的点心。

将坊主写的字条和要说的话带到后,罗小善自然又得了些吃食。

而濮柔看着那纸上的笔迹,看了许久。这字,娟秀灵动,但是又透了些熟悉的味道。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自己有认识谁,写这么好看的一手字。

或许,只是错觉吧。

064 小善贪嘴破阴谋

婉滢近来的梦越来越多了,梦境奇诡,大多惊悚。又常出现骆参,仙风道骨而来,让他找机会去梁宫。像是在催促她完成某件事情。

她一个小小伶人,哪有机会去到宫里,只好找机会去会会这骆参。她也十分好奇,自己的身世到底是什么,还有这反反复复折磨她的梦境又如何解释。

最近还在为筹备乐会忙碌,又抽了时间同厨房的濮柔商量了些新式的点心做法。婉滢将上一世,吃过的各类点心,都想了一边,将做法教给濮柔。

濮柔有了婉滢这个朋友,简直如获至宝,整日学习钻研,创出的新菜式越来越多。

等到了乐会这一天,已经万事俱备。

婉滢本就交际甚广,这日来参加乐会的人可有不少。乐会办在晚上,但从早上起琴坊就忙忙碌碌。没有一个人是闲下的。

这一日秋高气爽,天气宜人。婉滢心道是个好日子。

画栋秋风袅袅,飘桂子、时入疏帘。淡淡的桂花香飘来,嗅到只觉神清气爽。但想要再嗅,却发现寻不到了,但之后不经意间又闻到,直教人心旷神怡。

大概到傍晚,宾客就陆陆续续到场。被一一迎了进去。

“不好了,坊主,罗小善不知吃坏了什么,现在正闹着肚子呢!恐怕等下上不了台了!”秦舒眉着急忙慌地跑回来,眼里都是忧色。

这个节骨眼突然出问题,婉滢觉得有丝不安。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她随着秦舒眉去看看罗小善,还没进屋就听到罗小善“啊哟,啊哟”的叫唤。

二人一推门进去,结果就看到罗小善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起来。两只手按着肚子,本就小巧的五官,现在全部皱在了一起。

嘴里大喊:“不好!又要来了!”

然后也不顾周围人,脚步虚浮,但丝毫不慢地往茅房冲去。

秦舒眉还被她撞了一下,但罗小善哪里有时间向她道歉,早就溜的没影了。

“坊主,这可怎么办?”秦舒眉一筹莫展,罗小善这样怕是确实上不了场了。

这时候小婢女也着急地跑过来:“坊主,宾客已经来了许多了,是不是要上茶点?”

几个伶人连同婢女都看着婉滢,不知要如何行事。

婉滢细细思考了这许多细节,眼眸一转,冷笑一声。

“吩咐厨房先不要上茶点,先上些的茶水。你们去拿些止泻药给罗小善,我去去就来。若是罗小善真上不了场,我来顶替她就是了。你们一切照旧。”

然后,往厨房去了。

倒是要看看,是谁看不得我琴坊好。

众人听坊主之言,也觉得并无不妥,也都心安地各去做各的了。

一场精彩的表演即将开始…

罗小善贪吃,婉滢早就知道。但这次,太过巧合。

婉滢心中立刻就想到一个极坏的可能,应是有人要故意做坏她们琴坊,在吃食茶点里放了泻药之类的。算好那罗小善常爱去厨房偷吃,倒是先一步中了招,也让她及时发现可以应对。

若是那些有问题的茶点端上去让宾客们吃了,怕是她们琴坊就麻烦大了。

如果真如她所想,那这个人真是歹毒呢!

婉滢快速走到厨房,见濮柔已经将东西准备妥当,打算端上去。

一盘盘精致的点心,摆在漆器盘子里。

“濮柔,等一下。”

婉滢上前拦住濮柔,濮柔见婉滢表情严肃,不知发生了何事。

“婉滢姑娘,怎么啦?”

婉滢走上前,在濮柔耳边耳语了两句。濮柔的一双秀眉也不由地皱起。她放下食盘,拿起一个点心放到鼻子下闻了闻,眉头皱的更深。又放到嘴里轻咬了一口,尝了尝味道。连忙吐了出来。

“果然味道不对,被加了巴豆水!”

濮柔又赶快去看了看其他盘子里的食物,果然,无一幸免。

厨房的众人面面相觑。纷纷吵嚷起来。

“这是谁做的?不是陷我们厨房于不义吗?”

“是啊,是谁要陷害我们?”

婉滢也觉得不是厨房的人所为,如果事情真按照设想那般,那厨房也脱不了干系。甚至是首当其冲。

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谋,又陷害了厨房,又弄砸了琴坊的乐会。无论如何,婉滢都不会让这个人得逞,还要将她给找出来。

现在时间紧迫,宾客已致,没有茶点无论如何有些说不过去。

婉滢小声问濮柔,可有法子,迅速做出新的点心。

濮柔略一沉吟:“今早,我按姑娘之前教的方法,揉了些有颜色的面,现应该醒好了。不如我们快速做一些五彩点心,呈上应该也能应对。”

婉滢点点头:“那这里交给你了。等结束以后,我们再来商议此事。”

濮柔也严肃地点头。

婉滢知琴坊那边还需要她,和厨房众人打了个招呼就速速赶回去了。

与此同时,秦舒眉兴奋地在门口张望,见坊主回来了忙小跑着迎了上去。

“坊主,您可回来了!您猜,谁来了?”秦舒眉一副眼冒精光精光的样子。

婉滢淡定地进去,心想应该是什么大人物来了吧。

“昱王爷?”她随意猜了个名字。

“坊主,你怎么知道!”秦舒眉惊叹道。

婉滢没说什么,随秦舒眉走了进去。

没想到,第一次乐会,竟然就来了不少人。

慕容昱坐在位子上,一个婢女诚惶诚恐为他斟茶。但慕容昱却并没怎么理会她,叫了身边的白路,去看看婉滢在哪里。

白路嘟哝了一句:“女人不向来是围着王爷转的嘛,什么时候,王爷竟然围了个女人转。”

摇了摇头,还是要按王爷吩咐办事。刚转了小半圈,就看到婉滢带了另一个伶人过来。

“婉滢姑娘,正找你呢,我们王爷要见你。”

婉滢看了白路一眼,却并没有随他去。“和你们王爷说,安心赏琴就是了。恕不能奉陪。”

然后竟就这样扬长而去。留白路一人在风中凌乱。

“完了,王爷现在倒贴,也赢不得美人芳心了。怎么会这么惨?啊,不说王爷了,完不成差事,我岂不是更惨!”

065 心悦君兮君不知

婉滢的水准依然一流,这些个达官贵人走出琴坊时,还在摇头晃脑地哼着听到的歌曲。

一个竟然哼着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

另一个竟然哼着王菲的《水调歌头》。

若是个现代人在这里,定会为此感到惊讶。这完全就是个流行歌曲音乐会嘛。但是对这些古人来说,这样的曲调真是太新颖有趣了。

再加上那么别致的茶水点心,如何可想到能做出五彩颜色,又玲珑剔透放在各式的盘子里

慕容昱吹着口哨带着白路在怜香苑闲逛,心中有些憋闷。

这丫头,乐会办完,人就不见了。也不出来和他见上一见。

正在逛园子时,行到一小径,一旁亭台楼阁的灯光影影绰绰照过来,显得十分幽静。

白路不知这样逛是何缘故,小声询问:“爷,咱们还不回府,在这里是要做什么吗?”

慕容昱的憋闷情绪显然还没有消退,不耐烦地说道:“吃多了,消消食不行吗?废话真多!”

白路被呛了这一句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闭上嘴不再言语。

路上无甚照明的物什,只能靠着月晖辨认道路,一旁花草朦胧树影婆娑。

冷不丁路上出现了两个女子,显然一个是主子一个是婢女。婢女为她的主子提着灯。

黑灯瞎火的,突然出现,倒是让白路吓了一跳。但是毫不犹豫地将昱王爷护在身后,喝了一句:“什么人?”

二人慢慢走近,离的近了,两位女子的容貌也渐渐显现。提着灯的那位婢女,容貌俊秀,但她的主子则更加有一种“袅娜少女羞,岁月无忧愁”之感。正是十三岁就成为歌坊头牌的文小倩。

而这无忧少女如今却怀了春,心里眼里只有一人。

白路不怀好意笑了起来。

“啊哟,原来是小倩姑娘。”边说边使了个眼色给慕容昱,但慕容昱冷着一张脸没有丝毫表情。

白路心想,是了,这女人嘛,越是觉得别人稀罕她,她就越难得到手。王爷终于回到他的状态啦!

正要打算退下去找个隐蔽的地方不破坏二人好事,谁知慕容昱,一拉白路衣袖。

“干嘛,要去什么地方?”慕容昱斜着眼看他。

白路一时语塞:“爷,爷,小的想去方便方便。”

“忍着。”

“额……”

文小倩施施然行了个礼。但是,昱王爷竟没有一丝表示。也不知该说什么。脸渐渐染上了一层红云,在晚上让人看不大清楚。

四个人,黑灯瞎火的干站着。一时气氛有些尴尬。白路轻咳一声,气氛更加诡异。

“没什么事,本王先走了。”

“王爷还不回去,是在等谁吗?”

两个人同时开口,竟不知是应该谁来回答谁的问题好。

白路心里捶胸顿足了好一会儿。

堆着个笑,对小倩说:“我家主子就是在等姑娘你呀,这不见到了,也没其他事了。也可以回府了。啊哟!”白路还没说完,脚上就被慕容昱狠狠踩了一脚。

白路觉得自己真是冤啦,自己说这些还不是帮王爷追女人嘛,竟还要被这样对待。于是满含委屈地看向慕容昱,但回给他的是个大大的白眼。

慕容昱直接掉了个头,甩下一句:“回府。”就走了。

白路只好跟了上去。

而文小倩低着头,笑着,手紧紧攒着她的帕子。心里小鹿乱撞。

“姑娘!我就说嘛,王爷心里是有姑娘的!要不然怎么会来琴坊的乐会,结束了还不走。”丽菁也在一旁兴奋地说着,抓着小倩的胳膊。

小倩头低的更低了,但眼里藏不住的,都是幸福的笑容。听完丽菁所说,轻轻的点了点头。

慕容昱速速离开了怜香苑,并不想在这里多呆了。白路也只可跟了他去。

再说回婉滢。结束乐会后,她第一时间跑去了厨房。而且,濮柔也正等着她来。

婉滢让濮柔迅速思考下,当天到底有什么外人出入过厨房没有?

濮柔想了一下,皱起了眉头。厨房并不是一个私密的地方,进出的人可不在少数。

“无妨,你只需将这些人的名字罗列出来即可。”

濮柔点了点头,拿起笔开始回忆,然后写下了一个个名字。

“真的这样就可以了?”濮柔还是有些不相信。

“看我的吧。”婉滢说道。

婉滢不想将事情拖过第二天。她迅速禀告了林江月。自然,林姑姑也不想放过这个人。这样的内贼,可是万万不能留的。

在天香楼的前,怜香苑的众人全部被叫了出来。包括舞坊坊主楚彦君,歌坊坊主姬桃扇。

朱玲儿站在楚彦君的身后,婉滢特意去看了看她一眼,不想她却是神色自若的模样。

若说婉滢最怀疑谁,那自然是朱玲儿,这时去看她却没有太多明显的不妥。婉滢有些狐疑,难道自己猜错了?

那几个去过厨房的婢女,站成一排。都有些不安,不知发生了什么?

其他在一旁看的也在交头接耳。

“发生什么事了?”

“听说今天厨房送去琴坊的吃食被人动了手脚。”

“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快别说了,琴坊坊主要说话了。”

果然见婉滢站在台阶上看着下面站成一排的七个人。这就是今日有可能接触到那些茶点的那几个了。

“今日厨房供给我们琴坊的茶点里被人下了巴豆水。”

这话一说,下面如炸开了锅。

“什么?巴豆水?”

“谁这么歹毒?”

婉滢早就想到了大家的反应。她也同样,十分气愤。

“今日若不是及时发现,今天来的宾客吃了这些有问题的食物,我们整个怜香苑都吃不了兜着走。这样的事情,无论是我琴坊,还是厨房,还是整个怜香苑都不会原谅!”

她停顿了一下,看向那一排人,有的坦荡,有的紧张,有的忐忑不安,有的义愤填膺。

她冷哼一声,其实单单看这些人的表情,她就已经知道谁是那个“内贼”了。

那一排里有个低着头的婢女,双手交握,甚至还有些微微的发抖。这个婢女,婉滢之前见过,是舞坊一个叫碧珠的。不知是谁指使了她?

066 一石三鸟计得逞

天已经黑了,一轮月挂在天上,清辉如水,冷冷地照在人间。无悲无喜,置身事外。

今宵更无云,银盘转霄汉。鸟语茂林惊,树影空庭乱。

月下影影绰绰,站在天香楼前的人全都紧张地看着站在前面的一排人。

那一排人正一个个将手伸进一个黑色的陶罐里。而那陶罐黑色独特的花纹,也让人心生畏惧。

在一旁观看的两个婢女切切私语:“你说这黑陶罐真的能辨别出谁说真话谁说假话吗?”

当然,这站出来的一排婢女里,没有一个人承认,巴豆水是自己放的。那一定是有人说了谎。

“看琴坊坊主一脸严肃的样子,不似有假。”

“可是哪有这么神奇的东西,谁说了谎话,伸进去摸下罐底,手就会粘上黑色。太不可思议了。”

“暂且看看再说。”

琴坊坊主仿佛并不着急,让那些有嫌疑的一个个去那陶罐去试。再看那人反应。

轮到碧珠时,她小心翼翼将手伸了进去。婉滢看到她颤抖的双手,被陶罐吃了进去。然后又抽了出来。她看了看手上,确认没有什么异常,长舒一口气。婉滢看在眼里,轻笑一声。

“好了,让我们来看看到底是谁是那个害群之马,和说谎的人。”

轮到婉滢揭晓答案的时候了,众人也都拭目以待。

“把手伸出来吧。”

那七个人伸出了双手,等待婉滢的检验。就连碧珠也自信地伸出手。

众人也在面面相觑,因为那七人的双手没有一个人有黑色。难道没有一个人说谎,而是另有其人?

婉滢走下去,她显得自信满满。然后一个一个去看那七个人的手。最后在碧珠面前停下。

“碧珠,你再说一遍,有没有在今天的茶点里动手脚?”

突然,婉滢厉声喝问。碧珠不由地紧张起来。

“没,没有!我的手没有变黑!我没有说谎!”

碧珠一咬牙,大声回答,死不承认。

“那就由我来揭穿你的谎话好了。”婉滢不紧不慢地说着,完全没有理会碧珠激烈的反驳。

她拿出那个花纹奇特的黑色陶罐,然后“啪”的一声,摔碎在地上。众人随声看去,那碎了的陶罐成了无数片,随之扬起了一阵白色粉末。原来竟是普通的面粉。

婉滢让七人举起手给众人看,除了碧珠,其他六人每个人手上都沾了白色粉末。而碧珠手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碧珠发现了其中蹊跷,不好,中了婉滢的计了!

她之前说的,摸到罐底手会粘上黑色只是用来迷惑她的。她实际上是要看,谁不敢去摸罐底。而她已经彻彻底底没了辩驳的能力。

反应过来的濮柔已经明白了婉滢的计策:“碧珠,若你不是虚心,为什么不敢碰罐底?”

碧珠哑口无言。头上涔涔冷汗渗出。她看了看四周,众人无不是用审视的眼神看她,她慌乱起来,去上面去看一人的眼神。

婉滢顺着她的眼光去看,是楚彦君的方向,但是楚彦君背后站着的是朱玲儿。婉滢见二人表情,都很值得玩味。

楚彦君那向来高傲的眼睛,望向虚空,完全无视了碧珠,尽管这是她坊中婢女。而玲儿的表情,更有意思,她含了丝微笑,似是在看一出好戏。

林江月居高临下,冷言问道:“是谁指使你?”

碧珠绝望地看着楚彦君,很显然,她不想保她。那绝望的眼里很快出现一抹狠色。

“姑姑,您也知道我是舞坊的婢女。主子让我做什么,我怎么可能不做。”说着抬头去看楚彦君。眼里的恨意分明。

楚彦君冷漠地看向碧珠:“你上次做错了事,我早就打算要将你打发出去。还有脸在这里反咬我一口?”

林江月自然知道这牵扯到舞坊,竟没想到直接牵扯的就是楚彦君。

碧珠苦笑一声:“呵,坊主,若不是你让人告诉我,做这件事我就不会被赶出去。我如何会冒着个险?我竟今日才知,你是这般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之人!”

楚彦君也气极:“你休要胡言乱语!我楚彦君发誓,绝没有吩咐过你此事!”

楚彦君说的言之凿凿,双方各执一词,一时无法辨别谁真谁假。

婉滢心道不妙,这样纠缠不是办法。

她正要去继续询问碧珠,谁知碧珠竟突然激动起来。

“我碧珠向来本本分分,自认没有对不起舞坊的地方,如今逼的我走投无路。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你们怜香苑等着吧!”说着一阵疾跑,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碧珠狠狠撞上了旁边的台阶。血溅当场。

婉滢心道不妙,再去看楚彦君和玲儿的表情。楚彦君闪过一丝惊讶,然后回归冷漠。玲儿却是一副得意之色。而躲在隐形里的珊瑚,却是长舒一口气。

糟了,这是一石三鸟的计策!

不仅算计了自己,厨房,甚至还带上了楚彦君!怎么竟忘了朱玲儿是擅长借刀杀人的高手!

婉滢忙去看那血泊中的碧珠,一探鼻息,已经断了气。碧珠也是个烈性女子,若不是在这样的世道,如何也落不得这样的下场。

真是太可惜了。

林江月让人收拾了碧珠的尸体,对于楚彦君,她们没有确凿的证据来处置她。毕竟,楚彦君在怜香苑也是树大根深的人物。但婉滢心知,真正的幕后主使其实是朱玲儿。而现在,已经死无对证了。

众人散去,一场闹剧以这样的结果结束,大家都没想到。

婉滢叹了口气,今日之事,是她失算了。虽然没被算计到,但是也没有让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算好,今日的乐会还算顺利。

今夜夜里就下起了大雨,天一下子冷了起来。婉滢梦到了碧珠临死前的凄厉模样。她从梦中惊醒,窗外雨声噼里啪啦。到了早上才有渐渐减小的趋势。

已入深秋。

中秋就要到了。到时候,怜香苑的瑶池仙乐会也将至。今年又会见到些什么人物?又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067 骆参预言昱王爷

果然很快,达官贵人都接到了怜香苑“瑶池仙乐会”的请帖。

如今的怜香苑,益发在盛京颇有势力。谁人不知,怜香苑的林江月是太子慕容显的人。

等到瑶池仙乐会开始,没有人敢不卖太子的面子。而瑶池仙乐会也办的越来越盛大。

暖风杂着酒香、花香和女子身上的胭脂香气,闻之已经让人微醺。

灯火辉煌,让整个怜香苑亮如白昼。一场盛宴即将开始。

“今夜良宴会,欢乐难具陈。”

“怎么,突然诗兴大发?”

蒋雪麟,蒋家军蒋平的公子,也是唯一的儿子,向来与慕容昱同气连枝。二人相约前往。下了马车,一进怜香苑的大门,慕容昱就吟了句诗。这在蒋雪麟眼里看来,是不太寻常的。

慕容昱轻笑一声,似是心情不错。

蒋雪麟也没有太过追究。风流王爷,怕是又有什么新欢。

竟然还有人传自己与昱王爷有断袖之癖,真是无稽之谈。他喜欢的明明是女人。

二人入得宴席,那天香楼三层,能上来坐的依然是那几位。慕容昱将蒋雪麟带了上来。

这无疑也是当今朝堂的局势:非四大门阀的势力也在悄无声息地起来。

除了蒋雪麟,另一位新出场的人物,便是骆参。

缥缈峰,骆参,来梁都盛京已经一年。没有人敢轻视他。骆参的所有预言都已经实现。这种能知未来的人,谁人不想结识?

连坐拥天下的皇帝也会想知道,他的皇位还能做到什么时候。

骆参坐在曲仪商的旁边,小声和他说着什么。

骆参一身麻衣,头发散披在身后,面上是清爽干净的胡子。脸上始终挂着一抹神秘的笑。

待看到慕容昱出现,骆参走上前,向他作了个揖。

众人见他这个表现,不由地多看了慕容昱一眼。毕竟骆参并不会因为对方的身份而行礼,想必,在骆参眼里,慕容昱是个厉害的人物。

但慕容昱回了个礼,凑在了骆参耳边说了句话:“先生,可算过自己的死期?”慕容昱含着抹无法言明的笑。那是种不信命的无畏。

骆参冷笑一声:“可惜,我骆参算天算地,唯独算不了自己。但是,我倒是知道,昱王爷,会死在自己心爱的人的手里。”

慕容昱含着笑的脸冷了下来,杀气四溢。蒋雪麟及时将慕容昱拉走,以免在宴会上闹起来。

蒋雪麟并没有太过理会骆参,在他眼里江湖术士,不过会些蒙骗人的伎俩,说些模棱两可的话罢了。待拉开二人,他走到尉迟威的身边,行了个礼,又敬了杯酒。

慕容昱自然,坐到了太子慕容显的身边。

顺着慕容显的眼光,便可看到忙碌招呼宾客的林江月。

秦老太爷的那身老骨头,仍然支撑着前来,颤颤巍巍坐了下来。

众宾客沉醉于怜香苑三坊的表演之中,又有珍馐美酒,如何不心笙摇曳。

等到婉滢上来天香楼时,不由地想到了五年前那件事情。

一上到三楼,慕容昱直接将婉滢拉到自己身边,一副“这是本王的女人”的意思。

“王爷,您这是做什么?”婉滢皱起了眉头。

王爷笑嘻嘻地,轻轻在她耳边说:“保护你啊,像秦老太爷那样的,可喜欢你这样的小姑娘了。不如在本王身边安全。”

一边说一边用玉箸夹了一道菜给婉滢吃。婉滢皱着眉头无奈张口吃了,还瞟到礼部尚书一副写满“成何体统”的讶异的脸。

但在曲仪商的旁边,看到一个道士打扮的人,不由心生好奇,似乎在哪里见过。而奇怪的是,这道士似乎也在看着自己。

突然,她的心里,似乎有个人在和她说话。

“我们终于见面了。”

那道士微笑着看着她。

婉滢更加觉得奇了,心里问了句。“这人是谁?怎么看着如此眼熟?”

但那道士似乎能读她所想一般,她的心里那道声音又说话了。

“我就是骆参,不记得了吗?”

婉滢吓的手上的酒杯一抖。她是觉得这道士像骆参,但如何也相信不了,那梦中的人竟会出现在她的面前,而且还在与她用神识交流。

她不信,这世上真有什么“读心术”。

慕容昱感觉到了她的异常。一个有力的臂膀环住婉滢,握住婉滢拿酒杯的手,凑过来问:“怎么了?”

婉滢这才发觉,自己竟被他紧紧抱住,一转头,差一点就要碰到慕容昱噙着一抹坏笑的薄唇。一下子,脸红的像将整个春天铺染开来。

慕容昱突然将婉滢抱起,对着慕容显说了句:“皇兄,臣弟有要事要做,就先告辞了!”

也不等慕容显回应,快速下了楼。

众人一阵哄笑。

慕容显也微笑着,也并不是很在意他的弟弟再一次“有要事要做”。

婉滢在慕容昱的怀里傻了眼,等到上了马才惊觉自己要被他带出去。忙挣扎着要下来。奈何自己如何是扭的过一个男子,只听“驾”的一声,骏马扬蹄,一骑绝尘而去。

“你要带我去哪儿?”

“等会到了就知道。”慕容昱的声音里含着轻快,“嘚嘚”的马蹄踏着盛京街道上的石板路,像一首欢快的乐曲。

青黑色的高大骏马,似是知道自己的主人带了个女子,行进的稳稳当当。慕容昱并没有怎么太过拉着缰绳,马儿就知道他要去往何处。

一路上,行人欢笑于街市上,人影灯影飞速飘到身后,来不及细看。秋月银盘一般挂在天上,云彩像扯来的白纱笼罩其上。微冷的风,刮在婉滢细嫩的脸上,长发飞扬开来。

他们一路没有说话,似乎谁说一句什么,都不合适。仿佛,本应该如此,二人沉默着,一路向前,永远不停歇的好。

但是,马儿终究停了下来。

“到了。”

婉滢第一次骑马,有些害怕,不仅被颠的不轻,更是全程都没太敢睁眼。一直死死拉着慕容昱的衣服,不松手。

而慕容昱却骑的畅快,嘴角上扬成好看的弧度。

068 酒入愁肠化情思

踉踉跄跄被慕容昱扶下来,才发觉已经出了盛京。

“你这人怎么回事,招呼也不打就把我带出去,这到底在哪里啊?”

婉滢板着脸问慕容昱,显然对他的擅自行动很有意见。恶狠狠盯着他,等他回答。

慕容昱笑着,也不甚在意,将马儿拴在一旁的树上。

“你看看,这是哪儿?”

婉滢白了他一眼,然后站住脚,往四周一看。

轰隆隆的水声引得她看向一旁,原来不远处就有一瀑布。瀑布滚滚流下,汇成河流,流往山下。在山下盘桓,又绕着盛京,成为护城河。婉滢终发现,他们所在的位置,在盛京外的一处山上,登高而可望远,正好能看到城里万家灯火。一点一点,绚烂而温暖。

“怎么样?风景不错吧。”慕容昱也眺望着远方,感受着清凉的晚风。

婉滢点点头,“嗯”了一声。惊叹于眼前的景象。这就是古代文明的繁华。

慕容昱解下外套,披在婉滢的身上,担心她着凉。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婉滢回过头来,看着慕容昱的眼睛。明明是笑着的,但那眼睛里却有一丝哀伤。

慕容昱指了指树下,婉滢才刚刚发现那儿有一个不起眼的墓碑。“这儿是本王母亲的衣冠冢。今天是她的忌日。”

二人走近,婉滢才看到那小巧精致的石碑上写着“生母姚氏之墓”。

慕容昱从马上取出酒壶,拔开塞子,自己喝了一口,然后洒了些在他娘亲的墓碑前。婉滢看着他做完这些,突然踮起脚,将慕容昱手中的酒壶拿来,也喝了一口。

“咳咳。”酒好烈,婉滢被呛得咳嗽起来。

“名动盛京的伶人,竟然不会喝酒。”慕容昱嘲笑起她来,玩味地看着她。

婉滢,擦了擦嘴上的水迹,又咳嗽了几声:“伶人靠才艺,又不是靠酒量。今日不知是长辈的忌日,但酒还是要喝的。”

婉滢又环顾了下四周,一旁上山的路边,开着些白色的野菊。她跑过去,将那些野花采下,解开一条绑发的头绳,将花绑成一束。然后又跑回来,放在墓碑前面。

“也不知,宜嫔娘娘喜欢什么,不过女子总归爱花胜过酒吧。”

慕容昱哈哈地笑起来。爽朗的笑声,像秋日的高远的天空。然后一下子将婉滢拉到他身前,轻轻巧巧将婉滢抱着举高起来。婉滢被他吓了一跳,突然被抱离地面,吓的大叫一声。

“你个登徒子,快放我下来!”

慕容昱笑的更放肆:“娘亲最喜欢的,是本王带我的女人来见她。哈哈哈!”

“谁是你女人!你乱说什么!”

慕容昱哪里会听她说,依然高高举着,看着她惊慌的样子,大笑不止。

“你快放我下来呀!”

“本王要把你举高点给娘亲看啊。小丫头这么好看,娘亲一定会喜欢。哎,哎,还没过门就会打夫君啦。以后可是个母老虎啊。”

“慕容昱!你给我闭嘴!”

“你再陪我喝几杯,本王就放你下来。”

“行,行。快放我下来!”

终于,脚落了地,一个酒壶酒塞了过来。一股浓郁的酒香传来。

“来,干杯!”慕容昱兴致很高,先仰头喝了起来。

婉滢接过酒壶,皱着眉头喝下一大口。过瘾,婉滢脑子里冒出这样的念头。不知不觉喝了好几口。

慕容昱眯着眼看着她,然后趁她不注意,又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到马上。婉滢喝的微醺,有些迷迷糊糊。

“唔,不许酒驾!”

慕容昱看了看脸泛红霞的婉滢。“酒驾”?小丫头开始胡言乱语了。怕是喝醉了。为她裹紧外衣。手一紧缰绳,青黑骏马扬蹄小跑。下得山去。

而在怜香苑中,歌坊文小倩的房间里。到处都是各种被砸坏的东西。

她也喝的满脸通红。摇摇晃晃,扶着一旁的丽菁。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呵呵,没想到自己竟是那旧人!”两行滚烫的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小倩颓然坐在椅子上,将桌上的茶杯茶壶一股脑全部拂到地上。一不小心,瓷器的碎片,割坏了手,殷红的血流了出来,她也不甚在意。

“姑娘,您别这样,咱们昱王爷不过贪一时新鲜。着了那婉滢的迷。过几天一定还是会发现我们姑娘的好。”丽菁在旁安慰道。

小倩抽泣着看向丽菁,拉住丽菁的手:“你说为什么,他前几日还来怜香苑看我,那他心里是有我的。可为什么,今日又将别的女人抱走?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丽菁最看不得小倩伤心的样子:“男人嘛,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了。但是王爷心里,向来都有姑娘的。您想啊,这想勾引王爷的庸脂俗粉这么多,可一直在王爷身边的,不也就只有姑娘您嘛。那婉滢啊,过几天,王爷也就腻了。跟其他女人一样。”

小倩听完丽菁的话,渐渐止了哭声。丽菁想,小倩应该是听进去了。

“姑娘,今夜也忙了这么久,一定累了。来,我们好好休息,下次再为王爷唱首《清平调》。王爷最喜欢这首了。”

小倩还在微弱地抽泣,但情绪稳定了一些。她点点头,被丽菁扶着起身到床边。

丽菁洗了个热手帕来,为小倩擦掉泪水。然后为她宽衣,轻轻哄着,看她入睡。

在无人时,想到那婉滢绝色的容貌,心中叹了口气。

而筵席结束后,另一个无心入眠的便是骆参。

他遥望盛京外的一处,掐指算着。

“嗯,快了,我要做好准备。”

第二日,婉滢揉着眼睛醒来。自己的酒量真是太差。还没喝几口,就不省人事。现在头疼欲裂。身上盖着锦被,绣帐朦胧,透着梦幻的光。

淡淡的沉水香飘入鼻中,让婉滢稍稍清醒。

再一看,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寝殿。雕梁画栋,陈设华丽。自己的外衣脱掉了,挂在绣帐外的楠木衣架上,只剩下白色的里衣,头上的珠钗首饰不知被谁给摘下。

锦绣屏风遮住外边。床边两双鞋。

不对,怎么会两双鞋?

069 商女不知亡国恨

再一回头,只见慕容昱散着头发,在一旁睡的正熟。四仰八叉躺在硕大的床上。睡颜沉静,甚是安心。

婉滢惊吓过度,呆愣了一下,然后飞快地退下床,掀开绣帐去取外面的衣裳。

难道我跟昱王爷睡了一晚!衣服又是谁帮我脱的?我没有失身吧!

无数惊悚的问题出现在婉滢的脑子里。她不敢多想,窸窸窣窣将衣服穿在身上。

“小丫头,醒了?”那个慵懒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婉滢听到后,手不由地一抖,差一点没抓住手上的腰带。

她战战兢兢回过头,透过那淡黄色的纱帐,看到慕容昱俊美异常的脸,乌黑的发顺直披在身后,微眯着狭长的眸子,许是刚醒来,还未适应光线。**着上身,散发的慵懒气息又含着丝魅惑。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婉滢结结巴巴地问道。不由地将衣领紧了紧。

慕容昱一脸好笑地看着她,缓缓走下床,露出矫健的身材。腹肌和胸肌分明。婉滢很不争气地移不开眼睛,还不禁咽了咽口水。心想,自己原来是个色女。

慕容昱走近婉滢,一挑眉,拨正她额前的碎发。

“怎么?忘记昨天缠着本王不肯走了?”

“怎,怎么可能。”

“抱你回来的时候,府上的人都看到了,你不信,大可以自己去问问。”

婉滢哪好意思去问这样的事情。心想他也不过胡说,自己的酒品不会这么差吧。不过还是有些担心。

但,事实上,慕容昱并没有说假话。

慕容昱的青黑骏马回到府上,白路为他们开了门。

就看见慕容昱抱着婉滢下了马,而他怀里人将脑袋蹭在胸膛上,嘴里喃喃说着胡话。

“爷,可要送她回去?”白路试探性地问他。

慕容昱低头,看着头发已经蹭乱的婉滢,像只小猫一样,蜷在怀中。轻轻问了句:“要本王送你回去吗?”

哪知,婉滢的小脑袋蹭的更起劲:“唔唔,不要,这里暖。”

慕容昱轻笑一声,抱着她继续往里走去。再后来让婢女帮她宽衣,撤掉首饰。再然后,就是今早的样子了。当然,婉滢可是不会认的,慕容昱也不在乎。反正,在别人眼里,婉滢就是他的女人。别人别想打她的主意。

慕容昱也问婉滢,要不就直接不要回怜香苑了,入王府,他自然会给她个名分。

“谁稀罕这名分。”哪知婉滢一口拒绝。

“是因为不想做妾?这也好办,等本王势力再大些,我娶你做王妃。”慕容昱信誓旦旦地说。

婉滢想这应该就是所谓的誓言吧。女人是听觉动物,听着还是觉得心里暖暖的,但是又有些觉得不那么真实。誓言,有时候就是用来违背的吧,她想。

所以,很快,她就摇了摇头。

“还是不要了,我不过一个伶人,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好。再说,我也受不了你那些莺莺燕燕环绕的。”

“哈哈,你是吃醋吗?”慕容昱笑着眯起了眼。婉滢才发觉自己似乎说错了话。羞红的脸低的抬不起来。

他随手将楠木衣架上的衣服哪来,披在了身上。用手抬起婉滢的脸,那嘟起的小嘴,显示着明显的不悦,但是那一抹娇羞却让慕容昱越看越喜欢。

慕容昱看她不说话,接着说。

“如果你不喜欢本王身边有其他女人,本王可以将那些姬妾打发了。”他弯下身子,去看婉滢的反应。但婉滢依然微撅着嘴,皱着眉头。

“王爷,您别想这些不实际的了。那些姬妾被打发走,能去哪里?这不是因为我,将她们害死了嘛。王爷还是把我送回怜香苑吧。”

慕容昱也不恼,笑嘻嘻穿好衣服,叫了婢女进来,伺候二人洗漱。

婉滢有些闷闷不乐,她不明白自己在生谁的气。若说生慕容昱的,其实也不是。更多,其实在生自己的气。似乎自己原先某些坚持的东西被改变了,也有些埋怨自己立场不坚定。

她急不可耐要和慕容昱告辞回去,慕容昱并没有强留她,吩咐白路送她回去。

之后又送了她许多赏赐,自不用说。

怜香苑,其实是个如象牙塔般的所在。在林江月的治理下,没有太多的纷争,没有太多的残酷。但是,外面的世界并不是如此。婉滢低估了这个世界的可怖,危险在一点点靠近。

皇帝慕容淳吩咐大太监王思,去叫骆参面圣。这几日,他总有些不好的预感。也许,这个天下第一神算能为他解答一二。

“皇上。骆参他不知哪里去了。”王思弓着身子,回来禀报。

慕容淳在金銮殿的偏殿休息。“哦?无人知他行踪吗?”

王思跪了下来,刚要磕头,慕容淳就挥了挥手,示意他免礼。王思站起身,走到慕容淳跟前。

忙为皇上斟了茶水。

“已经派御前带刀侍卫去找了,但,似乎骆参知道杂家会去找他。他在屋里留了封书信,面上就写着‘王思请交于圣上’。陛下,您说神不神?”

一边说一边小心地交给慕容淳。

一封上好的水帘纸做的信封,果真如王思所说,写着“王思请交于圣人”。上面还有腊封。显然王思没有打开。

王思颇有眼力的,站到下首。

慕容淳将腊挑开,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

轻轻抖开,上面写了篇小诗。

“江月朦朦冷照,

山雾漫漫清遮。

拱门入仙人,

手可摘星辰。

于云作阶风送雨,

子欲遥望蟾宫树。”

韵脚平仄并不工整,但骆参既然这么小心翼翼写给自己,怕是有什么深意。慕容淳又仔细看了一遍。突然,他看出了其中的蹊跷。这原是一藏头诗!

“江山拱手于子”。

这难道就是骆参想要告诉自己的吗?

慕容淳迅速将信丢到炭火盆里烧了个干净。眉头密云深聚,紧握茶杯的手,已经指节泛白起来。

王思见皇上脸色铁青,也不由有些焦虑。心道,骆参的这封信,肯定不简单啊,不知到底写了什么。

还是最好找到骆参一问究竟的好。

070 天家向来重威严

近日来,太子慕容显于民间颇有威望。文县瘟疫一事,“安民令”一事,皆被言官用尽最华丽的辞藻来赞誉。甚至有传闻,说太子是天上的菩萨来人间渡劫的。

这样的事情,自然会有人传到宫中,再传入圣上的耳朵里。每每听完,慕容淳的脸色都叫人难以捉摸,说不清道不明是喜是怒。

眼看除夕将至,皇上身体抱恙,今年的祖庙祭祀祈福,就索性让太子慕容显代劳。

那日浩浩荡荡一行从御前街过,文武百官同随而去,场面着实壮观。慕容显骑一狮子骢,在百官最前面。前面官兵鸣锣开道。后面尉迟威,曲仪商,慕容昱等跟随。年轻的骑着马,年长的坐着轿。绵延的队伍,竟然长达五里。

到达祖庙之时,已经日挂青天正中。钦天监自是算过,今日是良辰吉日,又是万里无云无比晴好的天气。慕容显带着文武百官顺利地完成祭祀,大约傍晚时分打道回府。

又是浩浩荡荡的队伍回来。这一次,御前街来围观的百姓就多了起来。商店酒肆门口,两层三层的楼房上面,可看到街上的位置都站满了人。

慕容显还未过来之时,这些百姓就全部踮着脚张望。待到队伍靠近,百姓更是挤来挤去,希望可以多看太子慕容显一眼。似是,看得久了,也能沾沾这“下凡历劫菩萨”的佛光一般。

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人,高声喊道:“太子贤明!”然后冲出侍卫的防护,拜在御前街上。

紧接着,一个,两个,三个都如那人一般,高喊:“太子贤明!”,然后跪拜下来。

百姓是最容易被煽动的。见一个人如此,几个人如此,纷纷效仿起来。一下子,御前街上的百姓全都高声喊着“太子贤明”,然后朝太子慕容显方向跪了下来。

行进的队伍被停滞了。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慕容显还是在惊讶感动之中。但身后几人的神情却各不相同。

尉迟威先也同样觉得奇怪,但很快皱起了眉头,脸色也变得难看。

老谋深算的曲仪商,面无表情,沉静无波。

倒是慕容昱轻笑着,似是看一出闹剧。

慕容显忙跳下马来,去将最近的百姓扶起。

“快起来吧,快起来吧。”

几个被扶起来的百姓更是热泪盈眶。慕容显连说了好几个,“快起来”,百姓们才起身免礼。

等到慕容显回到马上时,队伍已经耽搁了好一会。

等在金銮殿的慕容淳当然接到了报告。那握着龙椅扶手的手掌,摩挲着,渐渐使上了力。骆参给他的那封迷信的藏头文,又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江山拱手于子。”

慕容淳冷哼一声。难道这就等不及了?嫌自己活的太长,想早一点坐到这个位子吗?

做梦!

就算是亲生儿子,帝王家,又怎么会讲情面。在慕容淳眼里,他那手握江山的皇位,才是永永远远不可被侵犯的。牺牲些子女又算的了什么。

后宫的女眷娘娘们同样也需要祭祀。宫里的祭祀大典,由皇后魏氏主持。

这日在交泰殿前,设了张大案。上摆各类祭品。皇后着全套最隆重的朝服。

外着玄色百鸟朝凤对襟大褂,内着金色密云纹内衬。头上是厚重繁复的凤冠。双手平举于胸,在祭坛前一拜。将燃好的长香插在香炉内。又随着祭祀司仪行其他礼数。

其他嫔妃皆在交泰殿前两边跪下。纹丝不动已经好几个时辰。这般跪着,小腿和大腿都变得僵硬。明晃晃的阳光在头顶照着,偶尔抬头只觉得目眩神迷。

“静妃娘娘!您怎么啦!”

静妃单薄的身子,摇晃了两下,径直倒向一侧。旁边的小宫女忙过去将静妃扶住。可是,静妃已经昏了过去,没了意识。

皇后不悦地看了过来,冷哼一声。用威严的声音说道:“来人,将静妃拖下去。”

侍卫们上来,快速将孱弱且昏迷不醒的静妃架了下去。

其他嫔妃全都不敢多言。

冗长的祭祀大典结束。那些跪着的嫔妃们,最后站起来都花了好些力气。而静妃那里,御医赶快得去瞧。皇上的宠妃,可出不得差池。算好,掐了掐人中,又歇息了一会,便慢慢转醒了。

到晚上的宴会,静妃又勉力支撑起来。

不似白天祭祀那般庄严肃穆,宴会就轻松愉快许多。文武百官和后宫女眷都来参加。

有官家乐队和伶人,也会有怜香苑这样颇有实力的伶人来表演。今夜,婉滢终于有了入宫的机会。

一行人从一大早就坐着马车进宫。停在宣武门前,就需要下车。婉滢提着裙子跳了下来,一回头,就看到红色的巨大宫墙张开阴影笼罩着她们。厚重的宫门上,是一颗颗手掌大小的圆铜钉。这一日进宫的人很多,但是宫门依然紧闭,众人从一边的角门进出。侍卫们查的很严,严禁一切有危险的物品带入。

又是耽搁了好一会,众人才穿过角门,由一个年轻的太监领了往里走去。

“待会入了宫中,你们小心跟着我,可不要走丢了。不要乱碰东西,见到我行礼,你们也要行礼。不要乱说话,闭着嘴巴。免得得罪了什么人,白白丢了小命。”

小太监一边走,一边吩咐着。众人皆应着,紧紧跟在后面。

不过,毕竟是第一次入宫,若不是因为是太子庇护下的。如何能有这样的荣光。姑娘们都好奇地打量着,但都不敢交谈,惧怕天家威严。

长长的甬道,两旁是红色的宫墙,一行人走了好久。

心想,皇宫真大啊。

远远而来,一个八人抬大轿,轿子上白色帷幔随风而动。八个太监,小步稳稳当当抬着。一旁还跟着五六个宫女。宫女就已经容貌不俗,衣着华丽了。那娇子上的人更是天仙般的人物。

婉滢还想细看,小太监就已经跪拜下来。众人只好跟着也跪着。只可匆匆一瞥那轿子上的人。

微皱着眉,闭着双眼,以手支额。白衣胜雪,银色狐裘裹着如雕玉颜。很快从眼前而过。只一眼就让人无法忘怀。

071 循指引一探究竟(和杜若一起跨年吧)

婉滢从那极快的一瞥里,看到一个精致,犹如上好的瓷器一般的女子。需要小心翼翼呵护着,可能一不小心就会破碎的样子。一身柔弱和疏离的气息散发出来。

待到他们走远,怜香苑一行才起身。玲儿轻声问那太监。

“这是哪位宫里的娘娘?”

“这是西宫的静妃娘娘,现在可是盛宠不衰。”

罗小善啧啧表示羡慕。但是婉滢分明看到,玲儿的眼神里才是真正的艳羡。

“静妃娘娘似是身体不适。”婉滢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小太监叹了口气:“诶,娘娘的肺疾反反复复已经很长时间了。”

众人叹息惋惜了一阵。又继续行进。最后,怜香苑被安排在了一个院里。收拾了下东西,就要准备晚上的宴会表演了。

婉滢坐在院子里,对着阳光,最后一次调试她的抚烟琴。今日阳光有些刺眼。婉滢下意识地抬起头,手搭了个凉棚,眯起眼看着太阳。阳光嗖的一下射到她眼中,在那阳光的光彩里,她似乎看到了些什么。

她似乎看到幽深的湖底,那束绿色的光和水晶棺材。她感觉到危险的靠近。

是有人在警告她吗?

……………………………………………………………

“静妃,身体好些了吗?”坐在最上首的慕容淳穿着隆重的龙袍,突然发问。将众人的注意力都拉到那个孱弱文静的女子身上。

那柔弱的女子站起身,怯生生抬起眼,再低下头行礼。像一朵娇弱的百合。用轻轻的声音,回答:“回圣人,好些了。”

皇上点头,让她免礼,对她微微一笑,含了些心疼。慕容淳冰冷的眼睛,极少流露出这样的柔情。但被皇后看在眼里,不由纠痛了心。嫉恨和不甘在心里环绕。今天白日时对静妃的打压,只需皇上一句关心的话就瞬间即逝。无论背后的家族势力多大,都抵不上那人的恩宠啊。

皇后无奈轻笑,喝下手边的一口苦酒。

台下的表演精彩纷呈,叫好声不绝,将节日的气氛推向高潮。就连小太监和小宫女的脸上,都有红彤彤的一抹晕,化不开。在冰冷的冬日里,那每一口哈出的白雾,都有对明年的希冀。再艰难的人都有对明日的渴望。

明日是崭新的,新年的第一日。

“婉滢,你的琴弹的真好。”林江月走过来,拍了下婉滢的肩膀。已经表演结束的她,将抚烟琴放入琴匣,然后看着欢快的人们发起了呆。突然被打断,愣愣回过头,浅笑着回望林江月。

“姑姑,今日真热闹。”

林江月随着婉滢原来的目光看了看那人群聚集的地方,也眯起了眼,看到了那个眉眼温柔的男子慕容显,弯了弯嘴角。

“嗯,是很热闹。不过,都说很多次了,不要叫我姑姑。你现在是我师妹。”

婉滢有些不好意思,腼腆起来:“还没习惯,以后不会了,师姐。”

二人相视而笑。

林江月有事要忙,与婉滢打了声招呼就去吩咐事情了。

婉滢背起了琴匣,打算先回去。虽然梁宫很大,过来的路又复杂,但以婉滢的记忆力,自己寻回去不是什么问题。

渐渐远离那些喧嚣,某些声音就会更加清晰。

“杜若,你终于来了。”心里的声音响起,那是骆参在和她说话。

她皱了皱眉。没什么好逃避的,有些秘密,她总要去探明。

想明白了,就笃定地朝另一个方向而去。星夜,满天的烟火噼里啪啦响在头顶,凝霜的草地上,有轻巧的沙沙声,那是婉滢的脚步声。

越走,四周越荒僻,杂草丛生的路上,无比寂静。

这样的路,应是许多年没有人来了吧。

“快要到了。”

心里的声音响起,在引导她。

轻轻拨开面前干枯的杂草,踏出那个小路。面前豁然开朗。一个圆形的,像一个塔一样的建筑遗世而独立。

建筑前有开阔的场地,地上的白色地砖,有的还是完好,但有的已经支离破碎。诉说这个建筑的沧桑历史。

婉滢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四周已经听不到人声。

要不要进去?

婉滢问自己。但是心里的声音却在怂恿她。

“你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婉滢没有理会这个烦人的声音,她打算继续。都到了这里,半途而废不是她的性格。骆参如果想害她,以他的本事,应该早就下手了。

绣花鞋踏在砖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无比突兀。每一声都像是踏在婉滢的心里。和心跳声应和的此起彼伏。塔型建筑在月光下散发着柔和的白色光芒,一阶阶台阶逐层递高往上,尽头是黑色的大门。

登上台阶,走到黑色的大门前。婉滢伸出手,摸着那冰凉的大门,玉一样的质感。

使了些力,推开了大门。沉重的开门声,打破宁静。

浓浓的灰尘味道,婉滢被呛的剧烈咳嗽起来。用袖子捂住了鼻子。月光洒入黑暗之中,只照亮了眼前的一片地方。往里延伸,是看不到尽头的甬道。门刚被打开,一阵风从里吹来,许是内外气压造成的,婉滢心想。等风过后,她往里望去。一咬牙,踏了进去。

“有人吗?”她出声问了一下。但回应她的却是门后“轰”的大门关闭。没了外面的月光,留给她的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婉滢站着不动,也不敢动,恐惧和未知将她笼罩,让她寸步难行。

“骆参!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这一次,那个心里的声音没有回答他。

噗…噗…噗…

璧上的烛火一盏盏亮了起来,慢慢延伸进里面。跟着光亮,往里走去,竟是慢慢螺旋往下的极长的阶梯。

婉滢探头往下看去,烛火还在慢慢地一盏盏点亮,目前为止还看不到底部如何。而此时,她的心跳已经有如擂鼓,但面上还在佯装淡定。

婉滢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威压,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慢慢充盈自己的身体里,让她感到不适。

没办法,先往下去看看吧。

072 金殿骆参透秘闻 (新年快乐!)

摇晃的烛影在黑暗中显得十分诡异。一阶阶往下,似乎没有尽头。周围静的可怕。

越往下,不安的感觉越强烈。

还需要多久,婉滢有些不耐烦了。

“到了。”骆参的声音响起,但这一次,却不是心里的声音,而是真真切切的现实中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身穿黑色的狐裘斗篷,苍白的脸显得有些病态,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际,与婉滢第一次看到那仙风道骨的样子不同。这一次的骆参,仍然有高深莫测之感,却又带了些阴森。

他站在阶梯的尽头,壁上的烛火仍然在一个一个点亮。像被失了魔法。然后整个内室都被点亮。婉滢终看清那个一身玄色的身影,他张开双臂,脸上带着浅浅的笑,但在婉滢看来又有些诡异。她知道,这样的姿势,是在欢迎她的到来。

而借着四周亮起的烛光,婉滢看了看周围,发现他们身处在一个深入地下的地宫之内。墙壁上的壁画精妙绝伦。她走下台阶,被骆参盯着,没有时间仔细去看。

“怎么,感兴趣这壁画?”骆参浅笑问道。

婉滢觉得非常头疼,自己的任何心思骆参都能知道。被看穿的感觉,让她很别扭。像是被扒光了衣服,一丝不挂在他面前一样。

她叹了口气,点点头,走到他面前。犀利的眼睛往上抬,与那人对上。

骆参一抬眉,将手背在身后。

“既然你感兴趣,我倒是愿意为你讲解一二。”

他转到面向第一幅画,画上是一群人围着一个巨大的湖泊。画上的人穿着华贵,领头的是一个美艳的女子,更是珠光宝气。肯定是身份很不一般的人。

“这便是楚国的先人。那湖就在在梁楚两国之间,万座大山的最里面。叫做天池。那中间的女子,是当时楚国贵族中的一位。不知为何,受天池召唤而来。”

第二幅上,仍是那深幽莫测的天池,从湖中钻出一个巨大的兽。隐在水下的部分,类似于龙,而在水面上的部分,则像只鸟。这巨兽张开翅膀,怒昂着头对着太阳。湖边的人都被吓得惊慌失措。

似龙非龙,似鸟非鸟。莫非是苍鸱,之前在《九州异闻录》上看到过的?

“没错,正是苍鸱。”骆参回答她。

苍鸱出现在天池,并且召唤了一名楚国贵族女子过来。这是为何?

骆参领着婉滢去看下一副壁画。在这一副壁画上,原先苍鸱的位置,竟换成了一个俊美男子的形象。但更让人惊奇的是,那俊美的男子含情脉脉看着应召唤而来的贵族女子,向她伸出了一只手。女子自然,虔诚地回应了他。

这壁画难道是在说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

苍鸱化作男子身,爱上了人类女子?

骆参冷笑一声:“若让你知道真相,你就不觉得浪漫了。”

骆参显然并不想现在就让婉滢知道真相。他们继续去看下一壁画。果然俊男美女,双宿双飞。并诞下了一个婴孩,那婴孩的额头上又开了一只眼,像二郎神一般。

而背景不再是天池景色,而是满天星辰。

这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骆参脸上又挂起来让人琢磨不透的笑容。“走吧,我们进去,让我来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婉滢点点头,再看了眼这恢宏的壁画。随他再打开了一扇黑色的玉质大门。

瞬间,金色耀眼而来!

那厚重的威压再次袭来,让婉滢呼吸困难。

经过短暂的适应,婉滢终于看清那金色后的东西。

一个巨大的金殿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金色的地砖,金色的墙壁,金色的穹顶。一切都是金色!

而在金殿的正中,堆满了各种财宝。一根巨大的金柱直通殿顶。

婉滢不算是没有见过市面的人,但见到这样的景象,也惊讶的合不拢嘴巴。

骆参却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淡定地塌了进去。视财宝如粪土。

“怎么,动了贼心?”

婉滢轻笑:“人为财死,但我还不想死。”

“呵,说的好。不愧是她的女儿。”

她?骆参是说自己的母亲吗?婉滢知道他是和自己原来那个身体的杜若对话,但不知他晓不晓得,现在此杜若已经不是彼杜若。但是她也十分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我到底是谁?”她不想再听他这样无休止地绕弯子。

骆参回过身,看着她,黑色的眸子里有一丝狰狞。一甩那宽大的袖子。突然,金殿的光暗了下来。只从穹顶射来一束惨白的光进来,那原先光彩绚丽的财宝失去了光彩,无声躺在那里,不再诱人反而像蒙了一层尘土而黯然失色。

“你到底是谁?若细究起来,你应该叫我一声舅舅。”骆参的脸在白色的光下显得更加毫无血色。

“舅舅?”婉滢,不,应该是杜若。此刻的脑子一团浆糊。这个高深莫测,能读到她心思的男子,竟然是她的舅舅。那这个舅舅将她带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拿回我应得的东西!”还未等婉滢反应,一阵巨大的威压袭来,将婉滢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要对我做什么?!”婉滢大叫起来,她的喊声在金殿里回荡,显得无力。

“哈哈哈哈!”

骆参也大笑了起来,是目的即将要达成时的兴奋。

又是一阵威压,婉滢被一股大力抬入空中,然后极速飞到那殿中央的柱子。后背“嘭”的一声砸在柱子上,婉滢的抚烟琴被撞的发出一声“铮”,似是哀鸣。婉滢也疼的眼冒金星。因为疼痛,有一滴泪在她的眼角流下。

骆参收起了笑,走到婉滢面前,用一只手抬起她的脸。露出一丝怜惜,但更多的是说不出的阴森。

“我的小杜若,你那眉眼和倔强的眼神,可是像极了你娘亲。哦,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娘亲是云易烟。”

婉滢觉得自己被骆参施了什么法术,不仅动弹不得,也发出不了声音。听到如此震惊的话,她只能睁大眼睛。

骆参捏着她的小下巴,心满意足地看着她痛苦和无力的表情,那滴泪更是让他觉得心中血液翻滚。他噙着笑继续说道:

“你应该有听过她的许多传说吧,楚国女帝,推翻旧制,却让楚国被灭。是不是特别讽刺。哈哈!没错,她是个罪人!她不配登上那个位置!而我!我才是楚国的希望!”

073 杜若血祭空灵殿

婉滢说不出话,只能看着骆参狰狞地狂笑。

“你很生气是不是,因为我把你骗到这里。”

婉滢的眼睛瞪的大大的,是的,她无比愤怒。自己竟然轻信了他!

“你和云易烟一样,那么容易轻信于人。哼,女人,成不了事。想当初,大祭司说云易烟拥有万里挑一的先祖血脉之力,看看今天这颓败的空灵殿,不知大祭司作何想法?不过,他也没机会看了,在十年前的一役他就死在我手里了。人总要为自己做的选择付出代价。他选了云易烟,那就是这样的下场。”

他说的咬牙切齿,也不在乎婉滢的想法,像是只说给自己听的。那多年的恨意,只待今日宣泄一般。

婉滢说不了话,但是心里可以想。她心里就将骆参狠狠骂了起来:“大祭司当初没有选你,你就将他给杀了,你也太狠了吧。楚国被灭估计也有你的添砖加瓦,你这个卖国贼!现在还在做梁国的臣子,果真一点气节也没!”

骆参不置可否:“你说我卖国罪又怎么样,楚国皇室的血脉之力便是通灵和预知。我既然算到楚国会被灭,自然要为自己寻一条生路。这难道有什么错?”

通灵和预知?这么厉害!既然这样,为什么自己一点能力也无?

“因为你的血脉之力还没有觉醒。你这种天赋,也就只能作为’钥匙’了。不过这对你来说已经是很好的归宿,等我以后复了国,我会让史官为你写上一笔的。哈哈哈哈!”

钥匙?什么钥匙?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游遍全身。婉滢只觉得头皮发麻,在这么冷的天,尽然流出了冷汗。

骆参冷笑着走近,从腰上抽出一把匕首,在惨白的光下,闪出莹莹的冷光。

“今天,就用你的血来作为钥匙,打开我成为楚国之主的最后一道障碍吧!”

轻轻一划,婉滢的手腕被割破,血流不止。

啊……

眼里闪过一线白光,手上流下的血渗入到金柱的凹槽上面,然后慢慢地延伸开来。

骆参狂笑地等待奇迹的一刻出现!

暂且先看看外面的情况,话说表演结束,怜香苑的所有人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她们的表演非常成功。盛宴结束后,赏赐就接踵而来。

太子慕容显身边的小太监小跑过来,带给林江月口信,太子殿下本打算过来祝贺怜香苑,但陪着圣上和皇后娘娘脱不开身,要到过几日再出来亲自道贺。林江月觉得荣光无限,拿了些银两打赏了小太监。

随后安排下面的姑娘们准备回怜香苑。

“姑姑,不好啦,婉滢姑娘不见了。”琴坊出来的便是罗小善、秦舒眉和婉滢三人。此时,找不到坊主,急的火烧眉毛,找了一会还是寻不到只好告知林江月。

林江月想自己刚还和她说过话,怎么突然就不见了,觉得有些不妙:“这么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你们再去找找。对了,问一下带我们来的公公,有没有见到。”

“是,姑姑。”罗小善和秦舒眉赶快按林江月的吩咐去找人。

林江月心中有丝不安,希望婉滢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她看着自己带来的那些人,处在一片慌乱之中,找人的找人,收拾的收拾,有些还沉浸在喜悦中。她慢慢从原先的高兴中醒来,有些落寞。似乎有些不好的预感萦绕着,让她皱起了眉头。

盛极而衰,是天之恒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要早作打算了。

再回到婉滢所在的白塔地宫。金殿的顶上无数的点,透着白光,像苍穹上的星星。给人一种梦幻之感。

骆参依然兴奋地忙碌,在完成某种仪式。而婉滢动弹不得地看着他,手上的血液还在一滴滴流下。身后的巨大金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轰”的一声,分成十二段,每段按照自己的速度和方向开始旋转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密码器,而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一个无形的力量,在转动这个十二位的密码器。

只等停下来,打开。

婉滢的身体开始变冷,脑中不断闪现幻觉。

这几年的回忆,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匆匆闪过。

和慕容昱一同去盛京外眺望京城。路边的野花在风中摇晃了两下。

快马踏过长河,冲入文县堆满尸体和身染疫病的奴隶那座小山。遮盖不住的尸臭和燃烧尸体的焦味扑鼻而来。

拨开弥漫的烟雾,看到云飞白隐忍的颤抖的睫毛在闪动。汗涔涔的皮肤在月光下闪耀宝石般的光芒。手按着肩上的伤口,血液汩汩渗透出来。

乌鸦“嘎嘎”叫了两声,面前的景象变成了水月庵的小院,院里的樟树郁郁葱葱。树下婆婆拨动琴弦,徐妈手捧竹篮看着自己。

奔至二人面前,却发现不过一场虚幻,那小院的周围架起了柴火,一把火顺风而起,火光冲天。

白路抱着她飞跳出院子,落地时,发现自己站在怜香苑瑶池仙乐会的船上。透过粼粼水波,看到天香楼上那个佝偻但猥琐的老人对她色迷迷一笑。楚彦君和玲儿也幸灾乐祸地看着她。

水浪突然翻滚,一个浪打下来,一下沉入水中。从水下可以看到火车从桥上倾倒下来。自己无力地越沉越深,然后看到水晶棺材里的绝色女尸睁开了双眼。

“嘶…好疼…”

她猛地睁开双眼,却看到自己躺在病床之上,手上打着点滴,身上穿着病号服。又是她上一世的样子。

一个医生模样的男子走来,摸了摸她的额头,用手指撑开她的眼皮。“杜若,你醒了吗?”

我在那场车祸还没有死?

来不及多想,闭上眼,再睁开又看到自己在刘总管的院子。文小倩扶起她,喂她喝水。

再之后看到的全不是她自己的记忆。

宫廷争斗,战场硝烟。绝色女子与另一个人,一路逃亡,终诞下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婴。迫于无奈,女婴被放在篮子里,顺着水流下,篮子里放着一支折下的杜若花和一块玲珑剔透的玉佩。玉佩的正面是苍鸱,反面是彼岸花。

074 知天知地难自知

婉滢猛一睁眼,眼中精光一闪。刚才闪过的所有片段竟让她的神识更加清明。似乎四周的角角落落都被她扫描了一边,而外界的声响和动静也逃不过她的耳朵。就连天上的星辰运转,也在她的意识之中。

怎么回事?

看到站在下面的骆参沉迷在仪式即将完成的兴奋之中,无心理会自己。那旋转的金柱仍在运作,怕是要等自己的血流干才能全部开启。

她看着骆参,这一次,她似乎能听到他的心声!

“云篆太虚,浩劫之初。乍遐乍迩,或沉或浮。

五方徘徊,一丈之余。天真皇人,按笔乃书。

以演洞章,次书灵符。元始下降,真文诞敷。

昭昭其有,冥冥其无。

沉疴能自痊,尘劳溺可扶,幽冥将有赖。由是升仙都。”

骆参在心里默念着咒语。

难道,自己在这个时候觉醒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骆参无比专注,并没后发觉有人在窥探他的心神,几句念完。轻喝一声,白塔金殿的光亮又燃了起来。再次回到刚进来时的金碧辉煌。

不好,仪式就要完成了。

如果再不解除钳制,自己怕是要失血过多而死。婉滢已经越来越虚弱。

背上背着的抚烟琴发出呜咽之声,似是应和她的所想。

她闭上眼,感受到周遭的混沌和力量都在她的控制之中,怪不得骆参可以操控蜡烛的明灭。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将力量汇聚在自己四肢的附近。

等到汇聚足够,她看了看自己的手上的伤口,整只手都是血色的。

再深吸一口气,突然大叫出来!

啊!!

那原先固定在自己四肢上的无形桎梏被震碎。婉滢小心控制着周围的能量,缓缓落了地。

“怎么会这样?!”骆参在念咒途中被惊醒,看到缓缓从柱子上降下来的婉滢,呆愣在当场。

那金柱的旋转也停滞了。

“骆参!你的死期到了!”婉滢迅速抄起地上掉落的匕首。一个冲刺,将匕首刺进了骆参的心脏。

骆参睁大了眼睛,怎么也不相信,自己会死在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手上。

他摇摇晃晃地推开婉滢,一个人,走到那金柱旁。摸着那金柱上深深浅浅的纹路。

“只差一点点啊。”然后,一大口鲜血吐出,喷洒在上面。大金柱再一次分成十二节,转动了起来。

婉滢也花光了所有力气,她草草扯了块布包了下伤口。也走不动路,慢慢看着金殿的光辉暗淡下来。随着骆参血液的涌入,金柱的转动变得更快。

就在婉滢意识弥留之际,她听到“哐当”一声。金柱停止了转动,然后金柱裂成了两半,几句箴言飘了过来。婉滢听不真切,但觉得手腕处发着热,像被火灼烧了一般的烫。是伤口的疼痛吧,婉滢这样想着,然后终于昏迷了过去。

怜香苑的一行,今晚也没有走成。皇上对她们的表演十分满意,特意下旨让她们多住两晚,还要再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再表演几次才好。

但是林江月却有些着急,找不到婉滢,也不知她去了什么地方。

一个大活人失踪是瞒不了多久的。

楚彦君就已经说出十分不好的话来:“莫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现在已经逃命去了。又或者,来嫁祸我们。”

她可能是随口一说,但是看众人眼神,有些却是听进去了。这样下去,可就越发难办了。

但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怜香苑在宫里呆的第二夜就发生了件大事。

这还要从前一天白天说起。

皇帝慕容淳只带了大太监王思就往静妃那里去了。心疼她祭祀和宫宴受了累,肺疾又发作了,听太医说不大好。所以赶快放下手上的折子过来。

刚踏进锦储宫,也就是静妃的西宫,一个眼尖的小太监就已经看到,动作迅速地行了个礼注备去通报。慕容淳忙叫王思将人拦下,不要惊动静妃。

一进院子,就看到宫女嬷嬷们进进出出十分忙碌。一个小宫女蹲在院子里,手拿一把芭蕉扇,扇着药炉里的火。蒸腾着热气,冒出浓重的药的气味。

几个贴身宫女,端着水盆进去,没一会又出来。

“啊,皇上来啦。”一个宫女看到慕容淳,惊的叫出了声。其他宫女也纷纷看过来,忙慌乱地行礼。慕容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们都起来。

然后一掀厚重的门帘,进去了。

进得一间,再进后一间时,又是一厚重门帘,将外面的凉气隔绝。

静妃的西宫里,因着静妃肺疾,着不得凉。屋内置了好些火盆,暖融融有如春日。

静妃见皇上来了,在卧床上,挣扎着准备起来。

“咳咳,皇上,怎么过来也不通报。”

刚说一句就开始剧烈的咳嗽。

“臣妾还没做什么准备,这样一脸倦容,有失礼数。”静妃在病重,一句话说的吃力,语速也是极慢的。

慕容淳皱着眉头,一两步赶忙跨过去将静妃按回到床上。

“快躺回去,什么礼数不礼数!”

怎么一日不见,静妃就病的这么严重。看着她消瘦的面容。原先赐给她的红玉镯子,大小是刚刚好的,如今轻轻松松就从手腕上滑了下来。眼圈也是深陷的。

看着她,慕容淳的心一阵绞痛。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她。

一旁垂首立着的贴身宫女也在偷偷抹泪。

“皇上,娘娘前些日子身子好了许多,结果这几日操劳,情况反而更不如以前了。本来祭祀那天打算告假,但皇后娘娘她,她,她说娘娘仗着皇上的宠幸,不顾祖宗礼法。我们娘娘又是隐忍的性格…被她这样一激…自然自然…”

宫女不觉越说越激动,眼泪也控制不住,从眼眶里涌出。

“别说了,咳咳。”

静妃在病床上挣扎着起来,制止住她的贴身宫女。让她不要再说下去。

但慕容淳的眼睛里渐渐积聚起怒气。

“若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朕绝饶不了皇后!这个妒妇怎可仗着自己皇后的身份和四大门阀的家世这样欺侮朕的女人!”

075 人面不知何处去

慕容淳对魏皇后的态度,向来都是相敬如宾罢了,若说感情,真的是挤不出一点。人就是这样,慕容淳这样的九五至尊就更是如此,平日里的政务已经无比繁忙,撇开这些,有了自己的时间,对着的仍然是要费心机对待的,如何提的起兴趣。若说有感情,也不过逢场作戏,这是皇帝和皇后都心知肚明的。

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也相安无事了二十年。慕容淳已经有了三子,太子慕容显,二皇子慕容昱,和静妃才五岁的儿子慕容旦。慕容淳因为她四大门阀魏氏嫡女的身份,许她皇后之位和她的儿子太子的位置,已经是他能给的极限了。

但是皇后魏氏呢,也许她付出的,可不仅仅是二十年的青春。她沉浸在无边的寂寞里,享受着无与伦比的奢华,可这些又如何填补她内心的空虚。看着鬓边一丝一丝白了的华发,总是偷偷于无人处拔掉,那样的苦涩,或许慕容淳并不知晓吧。

但是,这样不能说慕容淳是无情之人,他的情只给了一个人。那就是静妃,一个叫苏梦的女子。

静妃容颜憔悴,依然无法掩盖她的风华。娴静如深谷幽兰,澹然无争。这是所有后宫女子都没有的气质,也是为什么慕容淳对她情有独钟的原因。

慕容淳握着苏梦的手,指节鲜明的手,无力地被他握着。所有情绪和爱意,被融在手掌里,化作温暖传给她。两人只需静静坐着,无限的情意就能互相传递。不时有一两声苏梦咳嗽的声音。

“梦儿,可还记得咋们柳州初遇?”慕容淳望着苏梦出神,不知不觉竟回忆起旧事,柔柔地问起她来。一丝笑挂在脸上,尤可感到他眼里的温存。

慕容淳与苏梦说话,全然不像皇帝和妃子,倒像是寻常夫妻之间,一切敬语也都免了。

“自然记得,那时候梦儿不懂事,算好哥哥是个心胸宽广的人。没有和我计较。”苏梦也开始眼望虚空,回忆起他们柳州的事情。嘴角不由地弯起了一抹笑。因为久咳不止,苏梦脸上有病态的潮红,现在又带了丝娇羞。

柳州太守苏凌肃的女儿苏梦,年轻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样娴静的样子,而是调皮捣蛋,让苏凌肃很是头疼。时常女扮男装,从家里偷跑出去,酒肆赌场甚至是青楼,她都熟门熟路。老大不小了,也没人敢来太守府提亲,一来太守千金顽劣不堪,可不是一般的男子可以降服;二来,这作为女子的名声嘛,也是不怎么样的。太守苏凌肃是个女儿奴,知道她这样不好,却又狠不下心来教训她。

柳州运河上的画舫,苏梦常去。每每来都要点花魁来给她唱一曲。什么《武陵春》、《木兰辞》、《声声慢》她都极爱。花魁也乐得应苏梦的约,一见苏梦来了,就连连招着手帕,甜声喊道:“苏公子!您来啦!”

微服私访的慕容淳也来到画舫,不想,多少银子都请不出花魁来。一问竟然是花魁粘上了个小白脸。小白脸竟还厚颜无耻地搂着娇羞的花魁过来,一脸嘲讽地向慕容淳炫耀。

现在想来,一身男装的苏梦,轻挑眉毛的不羁在绚烂春日的运河上,无比耀眼。

“哥哥,梦儿的身子,怕是好不了了。一生能得哥哥陪伴这十多年,梦儿已经知足。只有一个未了的心愿,希望哥哥能念及我们的情分,好好对我们的孩子。到时候让他去做个封王,远离盛京。怕是我去了后,他没了依仗,凶多吉少。”

苏梦已经不再是柳州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太守千金了。入宫这么多年,原先的锋芒早就磨灭殆尽,学会了步步小心、居安思危。皇上再多的宠爱,也护不了她时时刻刻。而且,她现在还要护着她的孩子。

慕容淳一阵心痛,这深宫之中,太多的身不由己。就连自己喜欢的女人,他都护不周全。

他又紧紧握住苏梦的手,深深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护着旦儿,不让任何人伤害他。”

这时,一个宫女小声在门外询问:“娘娘,该用药了。”

慕容淳帮苏梦擦掉泪水,沉声说:“进来吧。”

宫女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碗刚熬出来的药。浓浓的苦味已经扑鼻而来。

静妃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慕容淳接过那碗药,挥了挥手,让小宫女退下。

亲自,用勺子舀出一点,凑到嘴边吹了吹,又尝了下温度。果然,苦涩不堪,难以入口。

他哄着静妃:“梦儿,喝一点,等下我叫人去做你最爱吃的莲蓉酥。”

苏梦虽然皱着眉,但是顺从地凑过来,将汤药咽下。慕容淳就这样,亲尝温度,再一勺一勺喂与苏梦喝下了这碗药。后来,许是药力上来,苏梦的精神慢慢有些不济,慕容淳也不好过多打扰。他为苏梦盖好被子,让她安心睡去。然后出门吩咐了王思,让厨房做一份莲蓉酥送来。

出门时,一阵冷风吹来,慕容淳觉得有些站不稳,从胸中涌出一股悲伤,眼圈就瞬间红了。他扶了扶王思,没说什么话,将眼泪憋了回去。

“走吧。”他淡淡说,那沉在心底的悲伤,没有浮出一丝。

静妃没了的消息,在第二天就传来了。听说静妃肺疾突然严重起来,咳嗽不止,最后咳出了大口大口的血。没一会,就咽了气。

坐在金銮殿的慕容淳听到这一消息,手上的毛笔啪嗒掉落下来,在折子上染出好大一块墨迹。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所害怕的最终还是来了,而且还来的这么快。让他毫无准备,措手不及。慕容淳跌坐在龙椅上,巨大的悲痛让他心口如刀绞一般,一股难抑的热奔腾地往上窜,让他剧烈咳嗽起来。

颤抖的手,拿开掩口的锦帕,上面竟是殷红的血迹!

“皇上!您怎么了?”王思忙上前扶起皇上。“御医!御医!快传御医!”

076 此恨绵绵无绝期

太医院的太医连夜全部集结在金銮殿,有些并未今日当值的也从府中赶来。皇上龙体,事关紧要,不可马虎。

此时皇上被移到金銮殿东侧室,那里是一处皇上平时休息的地方。若非平时歇息各位娘娘宫中,慕容淳倒大多住在此处,已备随时处理政务。东侧室又分外室和内室,外室有桌椅书柜,作为办公会客之所;内室是卧室,休息睡觉的地方。东侧室虽不算大,但东西一应俱全。慕容淳熬不住剧烈的咳嗽,在床上虚弱地躺着,似是睡着了。此时,太医院金院判正在内室把脉,而曹院判在外室和另外其他五位院使了解情况。

冯思在门外,交代今日当值的侍卫和宫女,此事一律不可外传。

大概半柱香的时间,金院判走了出来。

“金太医,情况如何?”曹院判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金院判的跟前。

“我前几日还给皇上诊过脉,那时皇上并无大碍,这病来的如此之凶,十分蹊跷。”

“可知具体是什么病?”曹院判问。

金院判摇摇头:“不好说:陛下手足心热,舌红少苔,脉浮大无根,是肺阴亏虚、阴虚火旺之象,似是肺虚之症。但正如我之前所说,若是肺疾,不会发作如此之快。”

“我去试试。”曹院判话不多说,跨步走进了内室。

一会功夫,曹院判也出来了。这次换金院判迎了上去。

“曹兄,怎么说?”一旁的其他院使也迎了上来。这关系到整个太医院的生死,若这事出了岔子,他们所有人的老小怕是都难逃一死。

但曹院判有些发愣,出来后久久不言语。

“你快说话啊,到底如何?”金院判焦急不已。这时冯思也已进来。

金院判摇了下一言不发的曹院判,他这才缓过神来:“此事我不敢妄言,但,我可以肯定皇上这是中毒了。”

此话一出如开水炸开了锅,太医院众人和冯思皆震惊不已。

“什么?中毒?谁这么大胆!”一位年轻的太医院院使吃惊的合不拢嘴。冯思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金院判为人仔细,忙问道:“你如初得知?”

“我入宫之前,本在地方医局也兼帮忙衙门做些仵作的活。遇到一个命案,便是一妇人欲毒死其夫,不料却一起害死了她儿子。这妇人不知从哪里寻来一毒药叫做’夜啼血’,饮完后,两三日发作,症状和肺疾颇相似。她那夫君是个药罐子,本就身体不好,染上肺病没人会怀疑。偏偏不巧的是,那妇人将毒下在其夫的汤羹里,妇人喂了他夫君但并未吃完,一个不留神她儿子将剩下的喝下。结果死了两人。这毒在’药王’王淼《百草笔记》里有写,中毒者,两侧颈下会呈淡青色,不仔细看,极难辨别。我刚看了皇上的,是有的。”曹院判一番说完,不由得大家不信。药王和《百草笔记》的名头,可是无人能质疑的。

“那可有解药?”旁边有年轻的忙问道。

“’夜啼血’我也有所耳闻,还是可解的,也多亏曹院判发现及时。”金院判回答道。听他说完,太医院众人都舒了口气。

“对了,冯公公,皇上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病症的。”金院判又询问冯思。

“大概就是昨日,从静妃娘娘处回来后。”冯思思考了下,回答道。

“说到静妃娘娘,卑职想到一事,怕是不说不妥”一位年轻院使说道:“卑职是负责静妃娘娘的西宫的,这静妃娘娘的病症和皇上颇为相似啊。只是静妃常年身体欠佳,卑职当日断的是肺疾。如今想来,恐怕也需再做查实。”

---------------------------------------------

很快西宫各处都支起了白幡,灯笼也一应改成白色。

大理寺卿李鹿去年即丁忧在乡,现在大理寺右卿叫魏有匀,大理寺左卿叫颜继光。按理说,这李鹿不在,应该魏有匀顶上,但皇上的意思却打算把这个司法部门的首脑位置放一放。如今这案子,也是直接召见了颜继光。颜继光仕途坎坷,原先在大理寺不过一个从七品的职务,一做就是十年便再也升不上去。为人不知变通,又毫无背景,但倒确实是不怕得罪人也肯干事。在他手里,解决了不少没人敢碰也查不出的案子。现如今大理寺都是四大门阀的人,但皇上有意培养些自己的人上来。颜继光便是这样,遇到了皇帝这位伯乐。

这日一早。颜继光奉皇帝手谕前往西宫。天刚蒙蒙亮,西宫外院守夜的宫女太监们还未被下批换班的换下,正是强弩之末之时。

静妃死后被追封为贵妃,按例要停灵七七四十九天,之后要下葬皇陵。一口黑漆檀香木大棺停放在西宫大殿内。棺材前设了香案,一旁设金盏长明灯。静妃两个贴身宫女,日夜不停在灵前烧纸哭灵,现在仍然不敢怠慢。大殿内左侧跪着十八位高僧,嘴里念念有词,唱着《地藏菩萨本愿经》。右侧,十八位道姑,仙风道骨,齐念《太上洞玄灵宝救苦拔罪妙经》。

颜继光命队伍在西宫外待命,只带了两个副手和太医院曹院判。一进大殿,颜继光环视了下四周,取出皇上口谕,脸上毫无表情。“奉皇上口谕,无关人等速速去门外候着,等我们完事后再进来。”

殿内的人面面相觑了一会,都刷刷起身,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不一会,整个大殿安静的都能听到银针落地。

“开始吧。”颜继光面色严肃,不苟言笑。

两个副手迅速开始了工作。二话不说撸起袖子,仅片刻就起开棺材四角的棺钉。之后二人一齐站在棺材的头,推着棺材盖,试图将它推开。奈何棺材盖颇沉,二人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竟纹丝不动。

颜继光看不下去:“来,曹大人,我们一起搭把手。”颜继光出身布衣,毫无官架子,上前便也撸了袖子帮忙一起推。曹院判作为一个大夫,倒是不太情愿,但看大理寺左卿竟也如此,也不得不去帮忙。

“嘿呦!”四个大男人一使劲,棺材发出“轰”的一声,盖子被推了出去。

077 午夜啼血案难断

届时,天刚亮,一抹清晨的阳光从窗户洒进大殿。四人皆出了身薄汗,喘着气。

“曹大人,看你了。”颜继光的气还没喘匀,拍了拍曹院判的背。

“嗯。”曹院判也不多话,说来曹院判之前有过仵作的经验,这和死人打交道也不算是难事。但这第一次帮皇家做这样的差事,还是来验皇帝的宠妃,心里还是有些打鼓。

他小心地往棺材看去,只见静妃尸体穿容整齐。脸颊瘦削,但涂了胭脂水粉。眉眼温柔地闭着,看不出生前有多痛苦,不仔细辨别甚至觉得不过是睡着了。人虽死,还可见其娴静气质。发丝不乱,头戴贵妃鎏金簪花头饰,穿了素锦殓衣常服。等过几日,还要再套上贵妃品阶的朝服。

“喂,还愣着干嘛。”冷不丁从背后传来颜继光的声音,曹院判吓得一哆嗦。

“催什么,这不就开始了嘛。”曹院判不过壮年便当上院判,医术高超自不必说。从怀中取出一手帕,隔着手帕扶住尸体的头部,看脖子左右两侧。果然,耳后有不易察觉的青色。

“怎样?是中毒?”颜继光已经急着想知道结果。

曹院判还用了银针探毒,结果也是中毒而死。他收拾起了东西,向颜继光点了点头。

颜继光也了然的点了点头,眼睛里腾地含了厉色,皱起了眉头。“来人,将西宫所有人都抓起来,我要一个一个的审!”

两位副手迅速出门传话,只消片刻,门外的士兵便冲了进去,将所有西宫的大小宫女太监全部拿下。颜继光和曹院判踏出大殿。太阳已经升起,但是天是阴沉的,一点点雪花飘下。曹院判看着颜大人发号施令,静静站在一边,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于手掌。很快就融化了,他也其实并没有什么心思欣赏,因为知道,将要有大事发生。

颜继光办案一向雷厉风行。将西宫众人无论大小,全部押往大理寺的监狱,命下面的人一个一个的审问。不仅如此,西宫内,也带了一批人马搜查物证。西宫外重兵包围,连只鸟也飞不进去。后宫皆知皇上在查西宫,但谁人都不知为了什么在查,现在又查出了什么。现皆人心惶惶,流言漫天而飞。

颜继光的进展很快,只半日就在宫女的屋中,搜到了一方帕子,上面残留着“夜啼血”的白色粉末。只通过一些简单刑讯的手段,就锁定了西宫司管茶水的小宫女若茗,没用多少刑就招的七七八八但一口咬死是自己一人所为。

若茗口述,她那日为静妃煎药,在药中下了毒,然后给她端了去。本这药只会静妃一人喝,然后发作地神不知鬼不觉。但不料皇上对静妃情深意重,竟亲自帮其试药喂服,结果让皇上也中了毒。

“给我再审!审不出谁人背后指使,都不许给我睡!”颜继光从审讯室走出,一脸的疲惫。整整一天了,若茗仍然没有招。她先是乱指跟她同屋的其他人栽赃,但被精明的颜继光识破。再假装和静妃有私怨,出于一时冲动做出此等事情。颜继光绝不信一个宫女竟然知道“夜啼血”这样罕见的毒药,而且种种皆表示是乃精心谋划。若不是皇上误打误撞误服可谓事情办的干净利落。一定背后还有人!颜继光揉着太阳穴。已经第二日下午了,皇上给他时间也不过十日。

“大人,您让下官查的若茗的家世背景,卑职这里有些眉目了。”正头疼时,他手下一寺正等在门口,一见他出来便迎上去。

“哦?快说。”颜继光的时间有限,分秒必争。

“这若茗祖籍淮州,原姓周,从小就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哥哥叫周冲。说道这周冲,不知大人有没有什么映像?”

“名字确实有些耳熟,莫不是之前被招安的江淮草寇周冲?”

“正是。这周冲被招安了以后,当上了百户,但没过多久便惹上了一个命案官司。打死了一知府的公子。本要判斩监候的,这小子命好,不知怎么攀上了了不得的关系,让人给保释了出来。您猜,是谁帮这莽夫脱了罪?”这寺正平时在官场混的如鱼得水,一张巧嘴将事情说得有趣,这在颜继光面前也不由地改不了口。

“我哪里晓得,你小子别给我卖关子,快说快说!”颜继光这需十日破案,哪里有心思听他说书。

这寺正心知大理寺左卿急了眼不是好说话的主,连忙舍去花哨:“我查出是中州魏氏的旁系保的,但肯定少不了上面的打点。”边说边指了指上面,向颜继光使了个颜色。

九州便是梁楚两国,梁国的中心便是中州,梁都盛京也在其中。前文提到过梁国的四大门阀便是主要活动在中州地区,但枝叶繁茂也延伸到梁国其他几个州。而这寺正所说中州魏氏,正是皇后李氏的家族。

饶是颜继光这样耿直的清官,也明白一个没什么背景的七品百户得罪了四品的知府,是怎样也很难过得去的,更何况是人命官司。若不是有相当有分量的人压着,这知府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那你可有什么想法?”颜继光试探地问道。

这寺正连忙摆手:“大人莫要难为属下,这事的深浅我可不敢探。属下奉劝一句,莫要深究为好,以免惹祸上身啊。”

颜继光知道这事牵扯到中州魏氏就绝不简单。继续追查下去,会得罪了四大门阀,但若交代不了皇上,也会人头落地。果真是个烫手山芋!

“只有周冲这事如何算是证据,莫要扑风捉影。快去将其他人叫来,看看是否有其他线索。若十日内我交不出凶手,你们也别想在大理寺混了!”颜继光知道,单知道这些,绝对无法向皇上交代。

很快,颜继光就交代下去:第一,调查近段时间跟若茗接触的都有何人;第二,查这“夜啼血”从何而来,又是如何到若茗手中;第三,宫中有任何异常的人或事,统统汇报过来给大理寺。

一时间,大理寺近一半人马都被颜继光用上。很快又有了新的消息。这时,已是第四日。

078

头好疼。

像是拨开混沌的云雾,慢慢显露出原先的真相。

落雪的盛京清晨,天地苍茫间,一辆乌篷马车趁着清晨晨曦,驶出京城。

天气,应该是冷的。但是,却感觉不到。

空气都暖洋洋的。毛孔里渗出了些汗气。马车里置了炭火。厚重的帘子罩着外边。车内布置简洁大方,显示出主人的品味,还有一点洁癖的感觉。

不用睁开眼睛,就知道,身边有个人。这人的气息干净,像无瑕疵的冷玉。武功很好,而且,自己有些熟悉。

杜若小心地将神识探出,感受周遭的情况。

那日从白塔金殿昏迷,不知已经多久了。到底是谁救了她?

“少主是不是醒了?”

淡然冷静的声音响起。好了,装不了睡了。为什么叫自己少主?在金殿的回忆涌入脑子。是了,我是楚国最后一个女帝云易烟的女儿,杜若!

杜若猛地睁开眼,这个吓人的真相让她坐立难安,再也无心装睡。猛然起身,一撑手,手腕上的伤口酸胀疼痛。让她没办法保持平衡。

就要跌回去,后背一个有力的手扶住了她。

“嘶,好痛!”

一睁眼,一个低着头的玄衣男子单膝跪地在她面前。

“少主,您手上的伤,小心。”

声音含了担忧,但又有一点疏离。恭恭敬敬却没有含什么感情。默默将扶着的手收回来。杜若没有太在意,因为看到了他的脸,震惊不已。

“云飞白?!”

“是,没错,之前多谢少主相救。”

杜若完全没想到,救自己的竟然是云飞白。上次在文县栖梧庄救了行刺失败的他,不过几个月,自己又被他救了。缘分这事,果真难说。

他到底又是什么身份?若他叫自己少主,那他也是楚国人。他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

但他救了自己,应该不会有什么恶意。不过,有太多的疑问她想不明白。

杜若有些警惕,小心翼翼和他保持了些距离。

“你怎么会救了我?”

云飞白面无表情,只回复了一个:“此事说来话长。”就将杜若打发了。他又凑近了过来,小心翼翼看了下杜若手腕处的伤口,然后搭手把脉。似乎没什么大碍,才放心下来。然后又退到离杜若半丈距离外,端正跪坐。身板挺的笔直。好看的容颜,不似慕容昱的邪魅,有一种高冷疏离的气息,一丝不苟、不染纤尘。

怎么办?这个冰块似乎并不愿意与她多说。自己不是少主吗?他也自称属下,但没感觉有什么尊卑差别啊。还是自己没啥威信吧。杜若有些懊恼。

对了,他们这马车是要去哪里?

她掀开车窗,往外看去,外面是茫茫雪地。已经不知道在何处了。

“我们这是去哪里?能送我回怜香苑吗?”

杜若可怜兮兮地问。

冰块脸看了看杜若,依然面无表情。

“不能。”

“为什么?!”

“怜香苑已经被抄了,少主的身体也要尽快去找药王王淼。不能耽误。”

“你说什么?!”怜香苑怎么会被抄!杜若一下子抓住云飞白的胳膊,也不顾手腕上的疼痛。“你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飞白被杜若盯着,看着她焦急的神色,却并没有回答她。

杜若紧紧抓着云飞白的胳膊,与他僵持着。但是却迟迟等不到回答。

“啪。”一个火辣辣的巴掌甩上了云飞白的脸上。云飞白的脸被打到了一边。嘴角还带了丝血迹。

“你到底说不说!”杜若一下子发起了狠来。

云飞白转回他那面无表情的脸,当然,眉头皱了一皱。他毫无惧色地看向杜若。

“少主,请随我来。”

杜若的怒气像砸到水中的棉花,一点水花都没有激起。而云飞白一揽杜若的腰,手脚利落地从马车门口出去。

车夫有些惊讶地看着二人。

云飞白丢下一句:“我们去去就回。”然后抱着杜若使了上乘轻功。杜若他们的马车正好在一个小县城里。这一男一女突然飞出,引来好些百姓停下来看。

不过云飞白并不介意,带着白眼翻上天又一脸懵的杜若停在了县衙门口的告示栏。

轻轻巧巧地落地,杜若还在气头上:“放我下来!干嘛带我来这里!”

“少主,自己看告示吧。”

杜若又翻了个白眼,但是还是往告示栏那走近去看了眼最新的告示。

皇后魏氏,不法祖德,不修德行,心狠善妒,害死静妃,毒害皇上未遂,十恶不赦!念伊乃太子生母,特予以全尸。现现赐白绫三尺与毒酒,自行了断!皇后宫中一切有关人等,斩立决!中州魏氏,株连九族!

先看到第一张告示,杜若就惊讶不已,这四大阀门之一的魏氏,说倒就倒。而作为后宫之主的皇后,竟然就这么死了!

皇后怎么会害死静妃,毒害皇上呢?

想不通这些疑问,又去看第二道告示。

太子慕容显,软弱无能,偏信奸人,不足以担当太子之位,废为庶人!

怎么连太子也受了牵连?太子可是怜香苑的依仗啊。杜若越发心焦,忙去看第三张告示。

怜香苑众人,参与毒害静妃和皇上,罪无可恕。主犯林江月斩立决!其他人入奴籍,发配充军!

杜若看到“斩立决”、“发配充军”几个字,只觉得眼前一黑。

怎么会!怎么会!

这才短短几天,为什么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为什么!为什么!

林江月这样风姿卓越的人,怎么可能会参与毒害静妃和皇上呢?而其他那些姐妹们,如果发配充军,一定会沦为了军妓。那小倩、小善她们岂不是…岂不是…

她不敢再想,脚步开始踉跄。

怎么办?怎么办呀?

她们一定是被冤枉的!

“云飞白,你说我该怎么办?我不能让林姑姑含冤而死!我也不能让小倩,小善她们被充军啊!”

云飞白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不想让其他行人看到杜若这个样子。捂住了她的嘴巴,将她抱起,飞快地使用轻功将她带回到马车。

020 琴瑟乐鸣入梦来*

“今天杜若摔倒的事情,是我做的。”金玲儿冷冷地说着。“我站在杜若前面,我知道哪里有水,所以故意引她走到那里。”

“你!…啊!”文小倩被她捏着下巴,还没想反驳,就被她掐住。说不出话来。

“怎么?为小姐妹抱不平?呵呵。你们等着好了,我金玲儿以后会天天让你们不得安宁。你本来可以置身事外的,不过现在…哈哈。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选的!”

说完松开了手,她嘴角含了一抹笑,但是那笑却让文小倩浑身冰凉。在金玲儿离去后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渐渐找回来些神识,她觉得指尖有些刺痛。低头去看双手,两只手微微颤抖着。不知不觉,右手捏着的针扎在左手指尖处,小小的血珠一点点变大。

……………………

已经睡着了的杜若,全然不知屋外院中发生的种种。

她的梦境再次变得诡谲。

于一幻境处,朦朦胧胧,云雾飘渺。四周皆白,苍茫没有边际。杜若盘腿坐在其中,面前一黑色沉水木琴案,上面摆了一张梧桐木黑漆雕纹木琴。

杜若试探地伸出手,去抚摸这张木琴的琴弦。触手冰凉。像刚从冰窖里拿出来一样。

正好今日学了琴,就轻轻拨弄两下。

一拨一挑。

“叮…咚…”

声音空灵。仅仅两声,就知道此琴绝非凡品。

“这是抚烟琴。”

突然一个好听的女声传来,杜若忙抬头去看。只见一个绝美的女子坐在她前方不远处,简直就是凭空出现的一般。杜若揉揉眼睛,再去看,那女子还在那里,而且对着杜若微微一笑,更加倾城倾国。而那女子的容貌,朦胧中,似乎与自己颇相似。大约是长大的自己。

“你到底是谁?”杜若吃惊不已,待到平静下来,还是先知道对方身份再说。

那女子嫣然一笑:“与你好,还是不要知道吧。”

“呵,不如我全都告诉她,也不会怎么样。”

又是谁?!

突然又是一个伶俐的声音传来,而这一次,这个声音让杜若心惊,竟与自己一模一样。一转头,就看到一个与自己长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姑娘趴在沉水木琴案旁,用白嫩的胳膊支着下巴。翘在后面的两只小巧的足,一上一下交错晃动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瞳仁,不谙世事而又狡黠可爱,滴溜溜看着杜若。让杜若冒出一身冷汗。她立刻想到之前梦境中见到的,“另一个杜若”。

这连续两个人凭空出现,还在说着她听不懂的话,杜若实在摸不着头脑。

“杜若,不要胡闹。”这次是那成年女子,但她所说此杜若而非彼杜若。

另一个杜若依然顽皮,她停下了晃动的双足,撅着嘴,嘟囔了一句:“哦。”看样子,这个杜若在那女子面前但是乖了一些。

正在此时,抚烟琴不弹自响。“铮”的一声,将大家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抚烟琴似乎有动静?”另一个杜若听到琴声皱起了眉头,收起了之前的刁顽,变得严肃起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抚烟琴,双手撑地撑高了身子,然后拉长了脖子。

那琴仿佛有生命,自顾自“嗡嗡嗡”发着声响,仿佛有话要说。

杜若也有点不敢动弹,生怕自己的一个动作,那抚烟琴就会有什么变化。

“杜若,不要怕,抚烟琴久未出世。你抚一抚它,它兴许就稳定了。”那女子也皱着眉说道。

“说你呢!”另一个杜若在杜若的耳边突然出声,吓了一下她,杜若这才反应过来,那女子叫的是自己。

两个杜若站在一起,有一种照镜的错觉,她很是不自在。不过不妨按那女子所说去做。于是伸出手,轻抚琴弦。琴弦在手掌下嗡嗡震动,那冰凉的触感再次传来。琴那嗡嗡的声音变得闷闷的,渐渐竟也平静下来。

杜若不知为何,抚上这琴,竟然有种熟悉的感觉。刚刚第一次将手抚向琴弦,心中涌起一股温暖,像两个关系很好的朋友久别重逢,而后,越抚越觉得欣喜。

抚烟琴不再自己发出声音,在杜若的手下,乖巧自如。但杜若不禁动起了手指,轻拢慢捻抹复挑,越发情不自禁起来。

“看来,抚烟琴接受了你。”那女子说道。

“哼,不过鸠占鹊巢罢了。”这句是另一个杜若所说,语气里却含着嫉恨和不甘。

杜若心知那与她同模样的女娃便是原来的杜若,她自己确实是鸠占鹊巢,占了她的身体。但这另一个杜若,也仿佛寄生在她身体里一般,不断纠缠她,在梦中与她对话。不知,会不会有一天重新夺回这具身体,而她自己呢,又会何去何从?

她心中有了忌惮。

“抚烟琴接受我了,是什么意思?”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与这两人周旋,也要尽量多获得些信息。

“抚烟琴耶!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想得到它!但是得到它又怎么样,如果抚烟琴不接受它的主人,也是发挥不了作用的!”身边的人嗔怪地说道。

“既然抚烟琴接受了你,最好还是学一下琴曲吧。”绝美的女子抚了抚头发,一挥衣袖,一束光便飞向杜若。

杜若瞬间感到了一段旋律像读条一般加载到了自己的脑子。不用多时,她竟然不自觉地动起了手指将那首曲子给弹了出来。

一曲弹完,杜若有些发怔,久久不能平静。这是她听过最好听的曲子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突然就会了?”杜若缓过神,连忙抬头问那女子。

可一看,哪还有什么人。那绝美女子和另一个杜若统统没了踪迹,只余她一人在飘渺的白雾里,茫然四望。

……………………

待到杜若第二日醒来,这个梦还历历在目,而那首琴曲竟然一个音节都不落的在自己的脑子里。

虽然自己本就过目不忘,但这在梦中学了首曲子,而且还记得这么清楚真是让她大为不解。而梦中所提到的抚烟琴也无影无踪。

021 皇家可曾有真情*

天气渐渐随着一场场雨,洗褪暑燥。不知不觉,嫩黄的桂花挂在了枝头,随风送来浅淡的香气。

袁仲泽的女儿袁依依来到宫中已经有些日子,在合康殿的差事并不复杂。每日只需打扫合康殿的角角落落,其他也就没她什么事了。合康殿没有住什么主子,殿前有一处平地,常用来举行各类仪典和活动。而这合康宫便用来作为帝王休息的场所。

袁依依手执一个黄黑鸡毛掸子,正垫着脚将一个楠木五斗柜上的灰扫下来。

一边扫一边想着,被慕容昱送进宫中之后,她也就再没有和他有什么联系。以后是不是就在这宫中了却此生了?

她想来不会。虽只和慕容昱接触过几次,她就知道他的心思有多细腻,心机有多深沉。他许她,定能在五年内杀掉皇帝。她,便回答,“好,按你所说行事”。她信他,总觉得慕容昱想办成的事情没有办不成的。

不过,其实于她,也没有太多选择。若不答应,也许也活不到现在。

“依依,别在这儿了。今日皇上突然有兴致打马球。快去场子那收拾收拾。一会人就来了。”

管事的嬷嬷小跑过来叫袁依依。从袁依依手上拿过鸡毛掸子,然后丢到一旁,拉起她的手就出门了。

“嬷嬷,这皇上自我来宫里就从不来合康殿,怎么今日却要过来。”

“自从尉迟皇后薨了以后,皇上就不怎么来了。以前尉迟皇后在的时候,这里可是三天两头就要办马球赛。那场面。啧啧,你年纪轻没看过。宫里的老人,没有不怀恋的。”嬷嬷边走边回忆着,眼里闪着回忆的光芒。

袁依依有些好奇,她有听过尉迟皇后,但到底什么样的女子可以让皇上念念不忘:“嬷嬷,您见过尉迟皇后吗?她到底是什么样的?”

嬷嬷再次陷入回忆:“尉迟皇后是尉迟将军之女,那飒爽的英姿,有如中天明月般耀眼呐!”

原来也是将门之后。她不由地又想起了自己的爹爹,一股悲伤的情绪涌来。她现在很乖,很独立,但爹爹再也看不到了。

嬷嬷说完又赶忙加快了脚步:“可不能再多说了,快随我来。”

袁依依也不再多说,快步跟上嬷嬷。

没过一会,明黄色的一队人浩浩荡荡过来。

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的是穿着便服的皇上。一旁是宫女举着华丽的华盖,前后的仪仗相随。

除了皇上,很快,你会注意到另外三人。太子,慕容显;二皇子,昱王爷慕容昱;还有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像翩翩起舞的蝴蝶从后面飞来,然后围绕着皇上。那姑娘是梁国唯一的公主,清苑公主。

“哥哥们,快跟过来,你们慢死啦!父皇,您看他们!”清苑嗔怪地和皇上说着。蹦蹦跳跳,去拉起他的手。

皇帝那原先严肃的脸上,慢慢融化掉冷漠,慢慢变得柔和温暖。宠溺地拉住清苑。“显儿,昱儿,听到了没,快跟过来。”

后面果然传来两声:“儿臣这就来。”

一对俊美的兄弟很快赶了上来。

“清苑,怎么想到要打马球?”

整个梁国上下,应该只有清苑公主敢和皇上提到“打马球”三个字。毕竟若是让九五至尊想到已故的尉迟皇后,心情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清苑将慕容远山拉近自己,弯下腰来,然后在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说完以后,桃花般的小脸上染上一层绯红色的云霞,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上睫毛煽动,好一幅小女儿之态。

“说好了,这是我们的秘密。父皇可不许告诉其他人!”

慕容远山听完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好,好。是秘密。君无戏言!”

慕容显也来了兴致:“为何单单只要父皇一人知道,怎么不告诉哥哥?清苑你这可是偏心。”

清苑撅起了粉嫩的小嘴:“不,我不信你,我只信父皇一人。”说着更加小鸟依人,依偎在慕容远山身边。

而慕容昱安静站在一旁,微笑看着这一切。

好一派父慈子孝,兄弟姊妹相亲相爱的场面。若不是那长长的仪仗,和他们身上华贵不与常同的服饰,便和一般人家也无甚差别。

大太监王思笑眯眯地将众人引到合康殿。殿前已经设好了座位,还摆上了茶水果盘。

袁依依第一次得见龙颜,随着其他宫女太监垂首立在一旁,偷眼去瞧慕容昱。不过慕容昱像完全不认识她一般。这也正常,想来自己不过一个棋子,若让别人知道自己和昱王爷有什么关系,也不见得是好事。不过他还是如前几次见到一般,从容自若,俊美的脸上,完全看不出波澜。

雀跃的清苑公主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下场去操练一番了。她叫人帮她换上一件朱红短衣加深棕窄袖,同为棕色的马裤下套了一双帅气的马靴。小辫子也叫人盘成两个小髻。手拿短鞭。顿时让人觉得英姿勃发。

她两个哥哥也换了紧身的骑装,慕容显穿了深红,慕容昱穿了蓝灰。显然,太子要和清苑公主同队。窄袖短襦合身而作,腰间系了代表皇子身份的腰带和玉佩。二人本就俊朗不凡,匀称的身材如此穿着之后,更显玉树临风。慕容显粗眉庭阔,端庄正气。慕容昱眉目分明,眼神深邃,让人看不透。

皇上有些担心孩子家家的,恐马术还不精,又不无担忧地提醒道:“显儿、昱儿,小心看着点清苑,别从马上摔下来。”

“是,父皇。”两位皇子领命。

“父皇!我们慕容氏可是马上打下的江山。你看看,你看看!这儿以前可是楚王宫,如今呢,全都是我们慕容家的地盘。我是慕容家的女儿,怎么可以给父皇丢脸。”

清越听到皇上吩咐她两位哥哥,生气地跳起了脚。她已经长大了,不是总是要人照顾的。倒显的她顽劣。更重要,她想要她中意的人看见,她是清苑公主不是养在宫里的金丝雀!

022 谁说女子不如男*

“好好,那你自己小心。”皇上拿他的女儿也没辙,笑着说道。心想,她的两个哥哥在场上,应该也不会有事。

很快,蓝队和红队的人马都到齐了。一众侍卫加一个公主,便是今日的出场阵容,一时间马球场上英气勃发。

“父皇。儿臣觉得,得再找个女孩子给他们蓝队。要不然这不公平!”慕容显心想,女孩子终究没有那些整日训练的侍卫有力。他带着清苑,不是明摆着比慕容昱那队弱嘛。

慕容昱轻轻一笑:“那皇兄,要不你为我这队也挑个女孩子好了。”

皇上心想确实应该如此,点点头:“准奏!”

慕容显哈哈笑了一声,也不客气,在在场的宫女里看了一圈。“就你吧!快去换身骑装!”

那排宫女中,只有袁依依和清苑公主差不多年岁,其他可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宫女。慕容显自然选中了她。袁依依本以为自己只要安静立在一旁就好,可没想到就这样也能飞来一个烫手的山芋。而且这山芋她不接也得接!她本垂着首,这突然被点了名,有些木然,下意识偷偷看了眼慕容昱。奈何这冰山脸依然面无表情。

一旁的嬷嬷用手肘顶了一下她,着急地小声催促她道:“还不快答应!”

袁依依连忙反应过来,行了个礼:“是,太子殿下!”

换好骑装出来的袁依依让人眼前一亮。麻花盘发束于脑后。灰蓝色的骑装勾勒出她苗条而又矫健的身量。瓜子小脸上,剑眉斜插入鬓,清秀的眼睛含着坚毅,和原先唯唯诺诺的模样判若两人。

“好了,众人上马!”大太监王思宣布比赛开始。

清苑公主和袁依依身材娇小,一旁太监扶着上了马。其他侍卫和两位皇子都是一跃而上。

只听“驾”的一声,慕容显率先带马前行。其他红队的队员也随其后。清苑果然也是平时练过的。虽然小小年纪,马骑的不疾不徐,跟在她的太子哥哥身后。倒颇有几分像模像样。

慕容远山见儿女如此,更加欣慰,接过宫女倒来的茶水。眯起眼睛,看着场内。

慕容显第一个击球。圆形的球“砰”的一声飞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这个开球开的漂亮,又稳又准,直奔对方的门前,颇具杀伤力。瞬时间,场内就尘土飞杨,双方的马儿都按照自己主人的意志不断转换方向移动,以寻求最好的接球位置。

场外的观众立刻大叫一声“好!”。一下子,热血就沸腾了起来。合康殿许久没有这样热闹了。

只见,一个蓝衣的侍卫和一个红衣的侍卫坐在马上互相推搡着,而球正飞向他们。

众人全都盯着二人,眼看球就到二人跟前。突然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一旁出现,原是清苑跑马而来。她站在马镫上,挺立的身姿扬着自信的光芒。球杆高举过头顶,一个甩手,将球截下。

“清苑,好样的!”太子慕容显不由大叫一声,为他那可爱的妹妹喝彩。

观众那里也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

随着清苑的进攻,球已经被她带到极近球门的位置。离入球门已经一步之遥。而球门口的守门员做着准备扑救的姿势,脸露惊恐的表情。

现在场上无论是红方还是蓝方的队员,视线全部凝聚在那个小小的红色身影上。只见她再一次高举球杆,再一次完美轮弧,“砰”,正中球心。而球也顺势飞出,朝蓝方球门飞去。

众人的心都悬在半空!

那名守门员一个飞身,飞扑过去。时间仿佛静止,大家都希望看的仔仔细细,生怕漏过一个细节。

“啪!”

球被蓝方守门员牢牢抱在怀中。

清苑公主的击球还是太正了!

场外立刻响起一片惋惜之声。慕容显也骑马到清苑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已经很不错了,下次再来!”

清越捏着小拳头,生气懊恼地一挥:“下次定让球进!”

慕容昱这时骑着马踱步在正中,轻笑了一下:“该我们蓝队发球了。”

慕容显还在为刚才没有进球觉得可惜。但不管怎样,先继续再说。

慕容昱的发球如流星,飞速而去。众人都“哇”的一声表示赞叹。他的球看似没有传给任何人,观众也在看后面会是如何。只见,袁依依一夹马肚,马儿飞跑过去。她按住马鞍,一个俯身,在高速移动的马上做了个金钩倒挂。虽然她力气不大,但带着马速和惯性,这一击与慕容昱的相比竟不趁多让。袁依依马上的姿势更是矫健好看,一众男性观众爆发出疯狂的叫好声。

之后又是几个蓝队的配合,进攻与之前的清苑相比,更加迂回曲折但让人防不胜防。

清苑有些着急,但慕容显的动作更快。就在球即将要进去之时,他从马上一跃而起,凭借极好的轻功飞脚将球救下。

“好险!”清苑见球被救下,长舒一口气。

这一来一回,双方都没有攻破对手的防线。场上的每个人都不是弱茬。原先不被看好的袁依依也意外的身手不错。

只见她坐在马上,表情淡定,因为刚才的运动,脸上泛着些红霞。但稚嫩的面容又给人成熟自信之感。随着身下的马儿上下起伏,脑后的青丝随风而动,血液里的大将之风不经意显露。耀眼地让人移不开眼睛。隐隐让人觉得有些眼熟。

台下的慕容远山也盯着那马上灰蓝色俊秀的身影,问一旁的大太监王思。

“场上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叫柳依依。青州刺史的庶女。进宫还不久。”

袁依依的身份已经被慕容昱偷梁换柱。青州虽不算富庶,但刺史柳生明拥兵十万,不容小觑。朝廷对他也颇礼遇。只是庶女的出身不算尊贵,先入宫从宫女做起,是再正常不过的安排。

慕容远山点点头,渐渐地,他有些眼花。好像从依依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人的影子。

而那时,自己还年少轻狂…

023 一入宫门深似海*

??这是我现在的状态,好困~

调个皮

………………………………………………

场上的少男少女不禁让人责怪起时光如白驹过隙。责怪它染白了青丝,吹皱了眼角,夺去了你最爱的人,然后让你永远记着他们。再于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忆起,然后痛彻心扉。

慕容远山发觉,身边再没有一个人,会用有如春雨般温润的声音叫自己的名字;再没有一个人在深夜他批奏折时,为他披上外衣;再没有一个人与他策马扬鞭同战沙场。当初是两个人打下的江山,坐享的却只有他一人。内心无法克制的寂寥握住他已经苍老的心,有震颤的痛。可悲的是,这场上所有的子女,没有一个像她的眉眼。

他痛恨自己,竟然和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没有留下一个骨肉。

他再也碰不到有一个人,如她那般,给他无与伦比的温暖,又是他坚不可摧的护盾。

唯有那个叫柳依依的姑娘,依稀有她的影子,而且越看越像。若有转世一说,或许可信吧。

马球赛打的精彩纷呈,之后两队都各有进球。最后,蓝队仅以微小差距输给了红队。

皇上重重赏了红队每个人,还将自己年少时用的马鞭赐给了清苑公主。

清苑兴奋地欢呼,打着马儿绕场一周,向众人展示自己刚得到的赏赐。

慕容昱虽输了比赛,却看上去并不懊恼。而袁依依也识趣的退下。

她安安静静回了自己的屋子,换下旗装,洗去身上脸上的灰尘。重新穿上原先普普通通的宫女装饰。将束起的头发放下,再盘成宫女常见的发髻。

不得不说,刚才那短短一个时辰,就足够让她血液沸腾。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时光。那骑在马上飞驰的感觉,让她无比眷恋。让她有短暂的错觉,她还是楚国大将军之女袁依依,而不是一个成为宫女的刺史庶女。

若今日这场马球赛是慕容显安排,她竟对他还有些感激。

然而,很快重又回到宫女的身份。那场马球赛,也许就如砸如水中的石子,只会泛起些涟漪,便会沉入水底。

梳洗完毕,穿好衣服的袁依依推门出去。新洗的头发还未干披在身后。

“依依姑娘,杂家等你很久了。”

袁依依没想到一推门映入眼帘竟然是大太监王思。显然他等了一段时间了,但是并没有催促她。而且也不似有不耐烦。

“王公公,您是在等我?”王思贴身伺候皇上,而且是总管太监,她不敢得罪。是以小心翼翼地回话。

“没错,杂家正是在等依依姑娘。恭喜啊!从此以后,杂家可要称呼您娘娘啦。”王思含着笑,有些巴结的意思,让袁依依有些不习惯。

“王公公哪里话。依依初来乍到,宫中不比寻常地方,以后还需公公指点。”事虽突然,但袁依依立刻调整好心情,然后恭恭敬敬向王思拜了一拜。

王思笑盈盈将她扶了起来。心想这个小姑娘孺子可教,不枉当初自己一眼看中她有尉迟皇后的影子,将她特意安排在合康殿。没想到,这一步棋这么快就有了效果。

王思按宫中规矩,封了名分的妃子要有单独的院子,再配给几个聪明伶俐的宫女太监。

袁依依第二日便搬到栖梧宫里,成为这栖梧宫的主人。而她本人也封了婕妤。

王思安排妥当后,提醒袁依依:“现在的皇后魏氏在后宫一手遮天,可千万不要得罪了。但最最重要的是,莫要贪心,不可要求专宠。”

“多谢公公提醒!依依定会按公公所说行事。”然后从得到的赏赐里,拿出一水头十足的玉佩交给王思。王思也不推辞,欣然笑纳。

待到王思离开后不久,一个太监急匆匆过来。

“柳婕妤娘娘在吗?”

“我家主子在里面,这位公公来找我家主子何事?”

袁依依在屋内坐着发呆,拿出之前慕容昱留给她的玉佩翻看,这是楚国公主的信物。正在想自己突然成了皇帝的女人,有些迷茫,也觉得有些讽刺。

冷不丁听到门外有人声,便又抽回思绪。

“哦,是这样。娘娘的娘家来信了,杂家是来送信的。”

“交给我吧,辛苦公公啦。”小宫女很懂规矩,还掏出了些银两打赏了那个太监。

那太监接了赏,嘿嘿一笑,擦掉头上的汗。也不多说,便告辞了。

没一会,小宫女送来了这封“家书”。袁依依让身边的人退下,一个人打开来看。

“今,皇上已经翻了你的牌子。我会想方法阻止。现风头太盛,要避避锋芒,切记切记。”

没有署名,但是袁依依知道,这是慕容昱送来的消息。不由有些心安。

果然又过了会,又来了个太监,告知栖梧宫上下准备晚上接驾。皇上翻了柳婕妤的牌子。整个栖梧宫高高兴兴去准备,唯袁依依这个正主意兴阑珊,只勉强配合。

合康殿一个新入宫的宫女因为打马球被皇上看中,并且被册封为婕妤的消息迅速在宫中传开。一时间,大家都对这个好运的女子充满好奇。而现在紧接着第二日又要承蒙宠幸,不知多少后宫佳丽嫉妒到咬牙切齿。

栖梧宫上下从天一暗就点上了各处灯烛。照着这宫中,有如白昼。太监宫女们都小心准备着,等待皇上的到来。忙忙碌碌,没得停歇。

不过到了后半夜,也不见人影。

小宫女望眼欲穿,也抵不住瞌睡袭来,坐在门框上,打起盹来。小小的脑袋有如小鸡啄米。

袁依依走出屋子,给小宫女盖了件外套。并将她摆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自顾自回屋去了,吹熄自己屋中烛火,闭上眼睡去。

她知道,明日一早,整个宫里都会嘲笑她空欢喜一场。

嘲笑她柳婕妤不过又是一个恩宠不过一次的倒霉蛋。

这就是后宫,一个表面上光鲜漂亮的所在,事实上却是一个巨大的囚笼。禁锢着这些美人的自由,然后让美艳新鲜的青春从里面一点点腐烂。越是挣扎,越是深陷其中。

024 三艺聚各显神通*

怜香苑的三艺大会,在每年中秋之前举行。三艺,便是指歌艺、琴艺和舞艺。届时,每个伶人学徒都要拿出一个作品,当是三艺之中的一种。林江月带着有年资的伶人做裁判,挑选有潜力的年轻人着重培养。于杜若来说,这就是一场古代版的选秀。

今日新入怜香苑的姑娘们都精心打扮,莺莺燕燕,三五成群聚在一起。

在邻水的舞台上摆了几个座位,那是留给林江月她们的位置。座位前面的空地,便是姑娘们表演的场地。

林江月她们还没有来,台下就挤满了人群。有人迫不及待跃跃欲试,也有人紧张惶恐心里没底。而杜若、文小倩和金玲儿她们,也都在台下,准备一会儿登场。

“快看,林姑姑来了!”

“在哪里?在哪里?”

随着声音所指,越过人群,可看见林江月走在前头,后面跟着白汀芷、姬桃扇和楚彦君。四位如今盛京最炙手可热的伶人登场,台下都是艳羡崇拜的目光。

待四位坐定,林江月的得力婢女红袖,款款走到台前,环顾了四周。

“三艺大会正式开始,点到名字的上来表演。第一位,何珊瑚。”

……………………

一个个被点到名字的小伶人登台表演。有的精彩,有的平淡。但无疑,越排在后面的,就会越紧张。

“杜若,我紧张死了。”文小倩捏着手,皱着眉头,坐立不安。

“放心吧,你一定能行的。”杜若安慰她说。

正在这时,红袖叫到文小倩的名字。

“下一个,文小倩。”

文小倩一惊,连忙回头去看杜若。杜若对她微微一笑,她稍稍心安了些。然后登上台去。

待到站定,望向下面乌压压的人,还有看到台上四位的淡然神情,不知不觉又心跳加速,缓不过气来。

林姑姑知她紧张,浅笑说道:“小倩,开始吧。”

小倩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然后清了清嗓子。

“什么水面打跟斗,什么水面起高楼,

什么水面撑阳伞,什么水面共白头。”

文小倩清亮的嗓子一响,就立刻吸引了大家的注意。而她唱的歌词也十分有意思,似乎是谜语。让人也不由去想,什么东西,水面打跟头,什么东西水面起高楼……

林江月不由也来了兴致。

文小倩故意按杜若所说,停顿一会,然后接着往下去唱。

“鸭子水面打跟斗,大船水面起高楼,

荷叶水面撑阳伞,鸳鸯水面共白头。”

众人听文小倩甜美好听的歌声揭开的谜底,“哦!”的一声赞叹起来。

奇妙,奇妙!

文小倩一段唱完,不再那么紧张,后面唱来更加从容。声音越发婉转动听起来。

“什么结果抱娘颈,什么结果一条心,

什么结果抱梳子,什么结果披鱼鳞。”

下面的观众又开始思考小倩唱出的谜题,她微微一笑,再继续揭晓答案。

“木瓜结果抱娘颈,香蕉结果一条心,

柚子结果抱梳子,菠萝结果披鱼鳞。”

观众有的猜出答案,有的没有,但是无一不觉得新鲜有趣。唱歌还能唱出这样的巧思,真是不得不让人佩服。

自然,这是杜若想出来了法子。而这歌词,也是杜若回忆之前看过的电影《刘三姐》写出来教给文小倩。然后再让小倩的音乐天赋将歌曲进行改编,改成梁国比较流行的曲调。再用小倩特有的美妙嗓音唱出来,真是别致精巧,让人耳目一新。

“什么有咀不讲话,什么无嘴闹喳喳,

什么有脚不走路,什么无脚走千家。”

这时,已经所有人都被这歌声吸引,只待小倩唱出答案。

“菩萨有咀不讲话,铜锣无嘴闹喳喳,

财主有脚不走路,铜钱无脚走千家。”

“真妙啊。”以唱歌闻名的伶人姬桃扇率先鼓起了掌。其他几位伶人也面露欣赏之色。

再过了一会,轮到金玲儿上场。

金玲儿今日穿着蓝衣水袖的舞裙。显出她的细腰长颈,身段婀娜。金玲儿手执摇铃,一边轻轻摇动,又一边摆出绝美姿势,或露出一段玉颈,或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或露出一段如雕小腿。金玲儿乌黑的发上珠钗摇曳,身上更是挂了铜铃,每一动作,都叮铃作响。

下面的观众只觉得金玲儿美而不俗,更又添香艳精巧,全都一个个凝神定睛在这舞台之上。

只一小小亮相,就赢来一片喝彩。

四位伶人中,当属楚彦君舞技超群。她本就看好金玲儿。见她如此用心,欣慰地点点头。如今的盛京,正是流行这种有些西域之风的胡舞。

很快,金玲儿行云流水般动了起来,水袖飘曳着,仿若淡蓝色的云疏忽飘动。

盯着的所有人,忙吸一口气屏住,静待后面的表演。

杜若也兴致勃勃地看着。她其实并不想争夺什么第一。女人之间容易相轻,但杜若却十分欣赏金玲儿。她的舞姿在杜若看来,像极了以前敦煌壁画上看到的飞天,有极高的艺术品味。

能亲眼看到“飞天”一般的舞蹈,杜若觉得很是值得,也情不自禁在旁边喝起彩来。

小倩有些埋怨地说道:“杜若!她可是平时欺负我们的,你怎么能给她喝彩。”

杜若无甚在意笑了笑:“不过小孩子闹矛盾,不用太放心上。”

小倩撇撇嘴,不置可否。

待到金玲儿一曲舞完,大家都觉得意犹未尽。

真是太好看了!

金玲儿最后一个姿势定格后,看了看众人的反应。果然如她所料,在场的都被她的表演折服。她的胸膛还在起伏,但已经有一种胸有成竹之感。不枉自己平日里的练舞练到深夜的辛苦了。

杜若的表演被放在了最后。此时林江月她们四位伶人已经见了好多表演,有些疲乏。

而杜若却不甚在意。待听到红袖报了自己的名字,杜若抱着她的琴登上舞台。

然后不疾不徐,将琴摆在琴案上。

轻轻拨了一下琴弦。

“铛”…一声。杜若的脑子里立刻浮现了抚烟琴的样子。连着琴声也不同往昔。

025 此曲只应天上有*

在杜若的眼前,一个虚幻的琴的影子浮现出来。仔细辨认,从琴那细长且左窄右宽的形状、沉木和略带暗红的颜色、以及浅浅的花纹,可隐约看出是抚烟琴。

是幻觉吗?

是的,这是幻觉!杜若提醒自己。

她认识到这个事实却也已经来不及了。还没等她有所动作,便手随心动。完全不受控制地,手指活动了起来。一串叮咚之声流泻而出。正是之前梦中所学琴曲!

杜若来不及诧异,琴声就如流水瞬间将她淹没,而她的每个毛孔都似乎张开,音乐美妙,让人忘乎所以。她挣扎不得,就已经沉浸其中,更加停不了弹奏的双手。

而杜若不知的是,不仅仅是她自己,在场的所有人也都如痴如醉。这简直就像一场集体所有人的玄幻体验。大家不约而同的进入一种忘我的境界,如登极乐之境!

幻觉里,桃花,牡丹,荷花,秋菊,冬梅…所有的花都在同一时间开放。彩蝶纷飞,花香四溢。

琼楼玉宇,笙歌缭绕。玉砌雕栏,纸醉金迷。宝马雕车,凤萧声动,玉壶光转。

人心中最美最渴望的东西都显现在眼前。红尘三千繁华纷纷显现,一下子全见着,怎一个惊叹了得!

杜若心底隐隐有个感觉,这是首魔曲!而这抚烟琴是一魔琴!

可奈何魔高一丈,她压根儿控制不了,手上拨弄的速度飞快,弦音流转似光似电。

杜若的脑子里开始闪现各种幻觉:终年是雪的峰顶上楼宇重重,大雁飞过被箭射下,俊朗的少年拔下大雁身上的箭,松针上的雪落下,了无声息;血红的落日挂在大漠长河之上,风沙卷卷而来,牵骆驼的商队缓缓行驶,刺客银色的剑撩开美人的面纱;尘封的宫殿为美人而开,祭司们口念咒语,催动秘术,金轮缓缓转动,日月变换,风云变色;金戈铁马以地动山摇之势而来,黑云压城,主帅一筹莫展,美人城墙上端坐,一曲琴曲退敌……

再后来,渐渐幻觉也变得虚无,仿佛进入无边无涯的黑洞。弦声也进入的高潮,密集的弹奏让杜若透不过气来。

她只能屏住呼吸,凭一股毅力拼却全身力气与这“魔曲”抗衡。

终于,杜若从那黑洞中看到了一丝光明。一皱眉!猛然挣脱幻觉的钳制,杜若立刻睁开眼。却发现,只有自己从幻觉醒来。其他的人都还沉浸其中。

杜若的手停了下来,但脑袋还嗡嗡作响。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起伏不停。

环顾四周,渐渐的,其他人的双眸也开始清明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曲子?

怕不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问!

场下的听众还在迷蒙之间,一时半会还缓不过来。就连姬桃扇、楚彦君、白汀芷她们,也未听过这样的琴曲,到现在还在回味。

但唯独林江月,皱着眉头。眼里流露出疑惑和惊讶。

杜若有些迷茫,正在这时,台下的文小倩高喊一声。

“杜若,太棒了!”

人群也如梦初醒,纷纷为杜若喝彩。

“这到底是什么曲子!”

“是呀,实在太厉害了!”

四位全盛京最厉害的伶人也互相对望了一眼。心中有震惊,有欣赏,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怀疑。

金玲儿明显脸色不愉,她紧咬着嘴唇,盯着台上的四个人。刚才的琴曲她也听到了,不可否认,也让她如痴如醉。她甚至出现了幻觉,脑海里出现了自己着盛装于万人面前胡旋舞的样子。那金色的舞裙是那样的真实,上面蓝色的宝石,白色的珍珠,红色的丝线都历历在目。旋转起来,展开成一朵巨大的金色花朵。脚下是众多拜倒在石榴裙公子贵胄,向她伸出手,愿意为她一舞倾尽家财。

如今梦醒,她怅然若失。

叹了口气,理智告诉她,这次怕是要败了。这样的曲子,已非凡品。

不过她却仍有一丝希望,毕竟最终决定者林江月还没有表态。

红袖再次步上台,宣布所有人表演结束,静待四位伶人做出最后的决定。

杜若忐忑地走下台。她有些不知所措,面对下面观众的热切眼神,她觉得受之有愧。这曲子,算是她奏得,可却又不是她奏得。她只想做个舒舒服服的小透明,可不想这样出风头。这下,怕是不可能不引起林姑姑的注意了。而且她一下子弹出了这样一首与众不同的曲子,怕懂行的也知道绝不是她的能力。

大家的目光开始聚焦到了林江月的身上。等待她的决定。

林江月坐在上位,秀眉一皱,然后眼光流出一抹厉色瞪着杜若:“杜若,给我老实回答,你这个曲子到底是从哪里学的?”

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林江月不是赞赏,而是质问!

金玲儿突然有了一丝希望,:是呀,杜若不过前段时间才开始学的琴,怎么可能奏出这样高深的琴曲,一定有什么蹊跷!

杜若也确实心虚,她本打算就奏一首《高山流水》,但没想到刚才那一段时间,自己竟完全不能控制住自己,并奏出了她梦里学来的曲子。这可如何是好?

如果实话实说,估计也没人会信吧。可若是她不解释一番的话,林姑姑会放过她吗?

每个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杜若的身上。杜若只觉得自己在烈日下炙烤一般,浑身难受。

小倩也为杜若着急,她轻轻抓住杜若的胳膊:“杜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金玲儿冷哼了一声:“哼,能有什么,肯定是使了什么花招呗。说不定给我们所有人都下了迷药!”

金玲儿这么说,台下的人都炸开了锅,纷纷议论起来。

“不会吧,这都是我们实实在在看到的,确实是她弹奏的,还能看错?”

“可是我也确实出现了幻觉,该不会是有什么障眼法吧?”

一时议论纷纷,对杜若来说,情况很是不妙。

文小倩着急不已:“你们不要瞎说,就是杜若自己弹奏的,我们这么多人看着呢!”

终于,杜若经过良久的思考,抬起了头,她缓缓看向其他人,然后与林江月对视。

026 不是应当为不是*

她知道,如今她不明不白地得到这些,怕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姑姑,这首曲子确实不是我能奏出来的。”杜若坦然地对上林江月质问的眼神。如果林江月因为这首琴曲而让她成为第一,她确实受之有愧。所以,杜若最后决定如实说出来。但是要该怎么解释呢?让杜若犯了难。

台下听杜若这样的回答,都惊讶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交头接耳起来。

“不是她能奏出来的,是什么意思?”

“还能有其他人帮她演奏?可这就发生在眼前的,如何作假?”

若不是杜若弹奏,如何又有其他人李代桃僵,没有一个人想的出来。若真是障眼法,如此毫无破绽,也太高深了吧。

林江月也想不明白:“所以你是如何做到,让大家以为这是你在弹奏的?”

“这刚刚这一曲,确实是我奏出,但是却不是我能奏出。”杜若有些蹩脚地解释道。但大家仍然云里雾里,甚至更加茫然。

杜若也很无奈,她也很难解释清楚。

林江月的眉头深深皱着。一旁的姬桃扇轻轻在一旁询问:“江月,这该如何是好?”

林江月思考了片刻,先不再继续询问读若,与其他三位商议了一番。招了招手,叫来红袖。红袖听完林江月的吩咐,愣了一下,但见林江月向她点点头。她还是二话不说,领命上到台上。

“大家这几日的成绩,林姑姑和其他几位姑姑都看在眼里,甚感欣慰。还望大家在今日三艺大会之后能再接再厉。以后都能成为独当一面的伶人。”

台下的小伶人们安静下来,不再窃窃私语。眼神殷切地望着台上,就算大家年纪都不大,还不那么争强好胜,但是如果能得到老师的肯定,也会十分开心。

红袖又接下去继续说道:“按照规矩,每年都会选出一个第一。而今年的第一,四位姑姑商讨出来,决定给…”

金玲儿本来不太抱希望,但发生了杜若这件事情,她又觉得胜券在握了起来。情绪在短短时间,可谓急剧变化。其他人也无比期待这个“第一”的产生。大家都想知道,谁成为了这个“幸运儿”。小倩却仍然希望是杜若能获得如此殊荣。

“今年的第一,四位姑姑商讨出来,决定给金玲儿!”

“是我!是我!哈哈哈!”金玲儿开心地跳了起来。她仿佛看到,自己穿着华丽地裙子跳舞地样子就在自己眼前。虽然金玲儿平时保持笑不露齿的淑女模样,但这次,她可是抑制不住的喜悦。眼梢眉梢都是笑意,蹦跳着,紧紧抓着身旁的人。平日与她玩的好的几个女孩子也过来给她道喜,但眼里也明显看出嫉妒和不甘来。

杜若也心知肚明,自己并没办法夺得第一。但是,做人仍要坦荡,若因为刚才那一曲让自己成为第一,她的良心会受到谴责。与其如此,她还不如将这名次让出。她也本就没有很在意谁是这第一。更何况,金玲儿确实很有天赋。她微笑着看金玲儿兴奋地在原地大笑大跳。

小倩有些垂头丧气,她真心觉得不甘,原先杜若可是大家公认的第一呢。

“这次三艺大会后,我会收金玲儿和杜若入门下,成为我林江月的门下弟子。今日便到这里吧。“正在大家以为尘埃落定之时,林江月站了起来,说出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

她要收两个徒弟!金玲儿作为三艺大会的夺魁者这是理所应当,但杜若呢,为什么她也会成为林姑姑的徒弟?众人全都摸不着头脑。

杜若愣在当场,反应不过来。小倩已经拉着杜若兴奋地摇晃起她:“杜若!你听见了吗?姑姑要收你做徒弟啊!”

杜若喃喃说道:“怎么会这样?”

她知道,如今她不明不白地得到这些,怕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可真不是她所想要的。不由皱起了眉头。

………………………………………………

杜若料想的不错。三艺大会之后,她很快被带到了绘心居。随着红袖往里走,穿过廊桥,进了林江月的书房-听雨轩。这是杜若第二次来听雨阁,第一次还是当初与张大娘对质。可这一次,自己可没有成竹在胸之感了。

这一次,杜若没有心思细看听雨轩的陈设,只觉得天光从窗子里射进来有些刺眼。轩外的树上,知了叫着不停。她有些烦躁,努力让自己安定下来。

不过,林姑姑似乎也并不着急见她。杜若在轩中站了许久,也无人过来搭理她。她就只能这么站着。杜若利用这段时间,稍稍稳定了些心神。

”姑姑,她在里面。“门口是翠烟的声音。显然,她一直在门外盯着杜若。这类似于软禁。

杜若觉得情形于她有些糟糕。而且林姑姑很快就要进来了。

翠烟为林江月打起了门帘,林江月走了进来。她淡淡看了眼站在里面的杜若。只一眼,杜若就觉得两腿一软。这就是气势啊!

“随我来。”林江月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这反而更让杜若不安。

她迈开有些发酸的双腿,跟着她往里走了些。林江月停在梨花长案琴桌前,那张漆面黑釉嵌兰花纹的七弦琴静静躺在上面。她不发一言坐在梨木交椅上,然后拨动琴弦。

琴声立刻流泻出来。杜若有些不明白,姑姑难道不质问她吗?可是很快,杜若就发现了不对。

林姑姑所弹奏的曲子,正是杜若刚才弹奏出来的曲子!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样?

杜若惊讶地瞪大眼睛,一时忘了动作。林江月看向杜若,去看她的反应。

她停了下来,琴声也随之停止。杜若知道,林姑姑要进入正题了。

“刚看你的反应,你不知,我也会这琴曲吧。”

杜若老实地点点头,她其实也想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看样子林江月知道些什么。

027 林江月诉说四圣*

一个人,若付出了极大代价所获得的,或许得到后才发觉并不如何,但也已经放不了手了。

…………………………………………………

“这首琴曲,是我师门一首入门曲。叫做《镜花缘》。弹奏出来,可使人产生万花齐放的幻象。虽只是一首入门曲,但也已经超出普通人的想象了。一般人,就算再有天分,若没有师门传授,绝对弹不出这样的曲子。你刚在三艺大会上所说,是你奏出,却是你不能奏出又是作何解释?”

林江月看透一切的眼睛望向杜若,等待她的回答。

杜若郑重地说道:“说来可能姑姑可能不信,我在梦中见到一个陌生的女子。她没有提及姓名,只一挥手,一束光就飞进了我的脑子。我也就莫名其妙的学会了。”

“还有这种事。”林江月不由皱起了眉头。

“我可是半句假话也没!”杜若知道这样的事情实在匪夷所思,又再次强调了下。

林江月思索片刻。

“你刚在三艺大会上承认这不是你能弹奏的,就说明你是个诚实的孩子。姑姑我不会怀疑你。不过说道梦中传授琴曲,我确实有听过些传说。想我缥缈峰商羽一门,除了师祖能做到,怕也就只有当初那个天才了。不过,有传闻说,她兴许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杜若听林江月似乎知道些什么,忙问道:“缥缈峰?商羽一门?那你说的‘那人’又是谁?”

面对杜若的一连串问题,林江月陷入回忆:“缥缈峰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个神圣的所在。缥缈峰在九州再往西,一处极寒之地,终年白雪皑皑,峰下有一绿波谷,四季如春。有四位高人在这里隐居,世人称四圣。琴圣边凌云,工圣王淼,医圣伊晓梅,算圣骆千秋。四圣分别又建立了自己的门派,琴圣建商羽门,工圣建天工门,医圣建杏林门,算圣建星宿门。四圣应该当初都是有些渊源,所以四门之间休戚相关,荣辱与共。所有事情也是同进同出,共同决断。而当初,我就是商羽门弟子。我在门中不过资质平平,不过有一人,却是惊才绝艳。她叫做云易烟,从小就生活在缥缈峰。四圣皆收她为徒。我猜便是她,在梦中传授此曲于你。这世上怕是只有她,能摄人魂魄于千里之外了。”

“可为什么那云易烟要传授我这首琴曲呢?”杜若问道。

“我也不知她的用意,许是你天资卓绝,她有意将你收入门下。”

杜若听完,稍稍解答了她的一些疑惑,还想继续问:“可我仍有一事不解,我本也打算将此事藏于心中,在三艺大会上另奏他曲。可不知为何,我一碰琴弦,却不能控制自己。似乎有人让我非要弹奏此曲的样子。这云易烟既然教了我这个曲子也就罢了,为什么一定强迫我在众人面前演奏呢?”

林江月听完这话,也陷入沉思。若如杜若所说,这又好像是有个人故意让杜若来奏曲,且是奏给自己听的意味。因为在场,只有她林江月一人知道这首曲子的蹊跷了。

若是这样,可能有另外一层意思了。她面色沉竣看向杜若。

“或许让你弹奏此曲,是为了警告我。”

“警告?为什么?”杜若一惊,对方用一首曲子来警告,好生霸道。

林江月再次陷入回忆:“我在缥缈峰的日子过的清苦,那时的我,年轻不懂事,犯了个错误。”

杜若好奇心起:“姑姑做了什么?”

林江月叹了口气:“一日,我和同门师姐下山历练。那日正是元宵灯会,我和师姐正好在西域芒城,而与此同时梁国太子也在芒城。

元宵佳节,自然是花市灯如昼。我们何时看过这样热闹的场面,便一路跟着人流又唱又跳。而随着人流,我碰到了梁国太子,而且对他一见钟情。年轻气盛的我,一旦情窦初开,便以为为了一个情字,就算是性命也可不要。

所以回去后,我当即就和师姐说,我不想回缥缈峰了。哪知师姐竟说,她也不想回。凭在商羽门学的本事,在这尘世,定能求得一席之地。我们两个一个为了情,一个为了富贵,舍不下这红尘俗事。当夜,我和师姐二人便立刻切断和师门的一切联系,舍下师门给我二人的任务,然后躲过追捕,一路逃到盛京。

为了不暴露身份,我从不在外人面前弹奏商羽门的琴曲。

而如今,你莫名其妙的在梦中学会此曲,怕是云易烟在警告我。过去犯的错,是时候该受到惩罚了。”

杜若听她说完,觉得又震惊又不解。一个当初资质平平的商羽门弟子,来到尘世,便是林江月这样惊才绝艳的程度,那四圣又该是怎样的厉害!而如今林江月说到警告,未来又会有怎样的变数?

“那姑姑,我们该怎么办?”

林江月露出一丝苦笑:“我入世已深,恐再难回头。倒是你,确实天赋极高,我也不能埋没人才。我对不起师门,但既然你已经入了我商羽门下,我自当倾囊相授,以弥补当初的过失。”

杜若也被笼罩在悲伤的情绪里,她还不懂,林江月所说的入世已深是什么意思。她也不知如何去安慰她。只能点点头,不知所措。

之后自杜若离去,林江月独自坐在听雨轩中。已到傍晚,一抹晚霞的光斜射进窗中,刺的人睁不开眼睛。纷飞的思绪不着边际,她仿佛看到那灯火辉煌的夜里,精巧玲珑的兔子灯中的烛芯上跳动的火焰透过薄薄的纸变得柔和,像爱人朦胧的眼波。

满天的星铺成长长的银河,闪着点点银光,似粼粼的水纹。那日的银河,也应该是浅浅的。这样,牛郎和织女完全可以趟过河水相会,诉说多少相思和眷念。

一个人,若付出了极大代价所获得的,或许得到后才发觉并不如何,但也已经放不了手了。

这便是,林江月的入世已深吧。

028 舌尖上的大梁国*

巍峨的梁宫用朱墙隔绝宫内和宫外。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自由对宫里的人来说,是何等的宝贵。一如现在作太监打扮的清苑公主,踏出梁宫的想法。

她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张开双臂,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啊!空气好清新啊!”

“公主!小声点啦,我们最好还是快点走,别在门口逗留了。”清苑公主的贴身宫女叫初桃,圆圆的脸上还有一对泥窝,可现在却挂满了忧虑。第一次和公主做这么大胆逾矩的事情,她手心都捏出了汗。她紧张兮兮贴在清苑公主后面,偷偷瞟着宫门的侍卫。

清苑哈哈一笑,拉着初桃大摇大摆地走了,还边走边说:“你个蠢初桃,告诉你了,不要叫我公主。要叫我小姐。”

初桃被公主骂习惯了,觉得被骂蠢也没什么。随着她往前走着:“好的好的,知道了公主,啊,不对,小姐。”

“对了,吩咐你雇的马车可搞定了吗?还有,我可不想穿着太监服出去游玩,换的衣服呢?”

“公主,不,小姐,在前面,这就到了。”初桃叫习惯了公主,三番五次都改不了口。清苑一双秀美微微一蹙,初桃可就更紧张了。

不过,很快,就看到一驾气派的乌篷马车停在路边。车夫认出了初桃,忙上来招呼。

“嘿嘿,不错。初桃也还有能干的时候。到时候,等初桃长大了,给你配个俊秀的小子嫁了。”清苑笑嘻嘻地打趣初桃,也不多说,一跃上了马车。车内甚是宽敞,里面还置了软塌加一张小几,很是舒适。

初桃被清苑公主这样打趣,小圆脸一红,扭扭捏捏也上了马车。

马车随之开动。清苑没想到溜出来这么顺利,那就将她想去的地方统统去个遍,想吃的也吃个遍!什么花月亭的茶酥饼啊,芙蓉斋的烤鸭啊,醉红楼的玉露酒啊,一个也不能落。说到不如做到。车夫很快就将她们送到了第一个目的地,花月亭。

清苑和初桃一从马车内出来,车夫就傻了眼。原先两个瘦小的小太监,变成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车夫呆楞着,揉揉了眼。怕自己看错了,也怕自己记性不好记错了。

清苑可不管傻站在一旁的车夫,叫了声:“初桃,我们走。”便蹦跳着进了花月亭。

还未进门,一股诱人的酥饼香就传来了。而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让清苑看傻了眼。

“初桃,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一个跟着一个做什么,不进去吃吗?”从小就锦衣玉食的清苑,向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想要什么,宫女太监们就巴巴地送到她眼前。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初桃解释道:“小姐,这叫排队。在民间,买东西要按顺序的,一个一个买。”

清苑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哦!要有先来后到嘛,合理合理。那我们也去排队吧!”

从宫里出来的清苑,见什么都觉得好奇。就连这常人觉得无聊的排队,她也觉得甚是有趣。兴高采烈拉着初桃开始排起了队。一边排一边和初桃讨论,这茶酥饼到底长什么样子。可是里面用茶做的馅?初桃摇摇头,心想若是用茶做馅,可不苦的要命,怎么可能好吃。

二人这般你一句我一句,身前身后的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们。不过她们都毫无察觉,也不甚在意。只闻阵阵酥饼的香气环绕,更让人垂涎欲滴。

终于,队伍排到了她们。酥饼铺子里忙忙碌碌。烤炉就在里面,一个中年大叔在操作台上,从揉好的面团里揪出一小团,再揉成一个圆。用勺子舀出一勺不知什么做成的馅儿包在里面。再用擀面杖碾成一个饼。

初步做好的饼便摆在一旁的四四方方的金属盘子里,一个一个,码的整整齐齐,互不接触。

而一旁一个中年大婶一边给还没入炉的饼刷着油,一边将黑色的芝麻均匀地洒在上面。最后才连着金属盘子,一同端入后面的火炉。

再从火炉里探了探,将一盘烤好的酥饼再端出来。顿时,浓郁的烤熟面饼的香味裹挟着芝麻香随着蒸腾的热气扑鼻而来。

清苑可还是第一次目睹这酥饼的制作过程,让她觉得新奇无比。闻着酥饼的味道,口水都要流下来。

“喂,你们两个,到底买不买?”站在她们面前的大婶叉着腰,不耐烦地问道。

排在清苑后面的男子也不悦地说:“就是,不买就快走,我们后面的人可等着呢。”

清苑排了这么久的队,又看到如此诱人的茶酥饼,怎么可能不买。

“当然要买,我要十个!”

“小姐,十个是不是太多了?”初桃连忙在旁边提醒。

“不多不多,大不了带回去给大家尝尝。”清苑公主向来挥霍惯了,不甚在意。而且她还打算带几份给母后尝尝呢。

大婶手脚麻利地打包了八个酥饼。另外两个,用纸包着直接递给了清苑。“我家的茶酥饼,最好趁热吃,趁热吃香!”

清苑点头点地似小鸡啄米,一脸期待地接过。香气四溢的茶酥饼还冒着热气,表皮呈好看的焦黄色,一碰就碎。清苑和初桃一人各拿一个,都无比的小心。

大婶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催促道:“快吃吧。尝尝怎么样?”

清苑依言,咬了一口。表层的酥皮轻而易举被咬碎,内里混着猪油的馅,立刻又出来一层肉香的鲜美。混着酥软的皮一起咀嚼,又细细品味出一股淡淡的绿茶味道,恰到好处地盖住了猪油的腻。清苑的眼睛里绽放出色彩,眉毛都要翩翩起舞起来。

“真是太好吃了!比宫里的点心都要好!”清苑不由地赞叹道,还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初桃听公主说到宫里,立刻紧张了一下,好在周围的人都以为清苑不过夸张的说法。

这时忙碌的大叔听大家在讨论,也抬起头:“宫里的点心,做出来,再端到各位主子面前,早就冷了。哪有这儿刚出炉的新鲜,还带着热乎气。这就叫’锅气’。这’锅气’要是没了,这无论是菜啊还是点心啊,就没了魂儿。肯定好吃不到哪里去。”

029 皇家三兄妹齐聚*

“没错!连皇帝过来,也会觉得是人间美味。”一旁也有人应和道。

清苑有些感慨,原来平常百姓家也有帝王家享受不到的快乐和幸福呢。她捧着茶酥饼向花月亭的老板们道谢,和初桃回到马车上。

“两位姑娘,下面去哪儿?”车夫在前面问她们二人。

清苑还在想着花月亭经历的种种,嘴角不由地弯起,听道车夫的话才回过神来。“哦,下面去芙蓉斋。”

“好嘞,二位姑娘坐好了。”随着清脆的马鞭扬起的声音,乌篷马车再次开动。

“公主,在想什么呢?”初桃见清苑公主吃完茶酥饼便一直想着心事,不由担心地问道。

清苑嘟起了小嘴,充满疑惑地望向初桃:“小初桃,宫外原来这么好,可为何父皇他们都不愿让我出来呀。”

初桃小心地帮清苑嘴上的酥饼屑抹下来,一边回答她:“宫外可不比宫里,住的没宫里好,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都比不上宫里的。”

但执拗的清苑微微坐正,并不十分赞同初桃的说法:“可我觉得,宫外吃的也很好啊。而且大家都很友善。不像宫里,人们行事都总要看眼色,而且很多规矩和忌讳。太不自由了。”

初桃年纪也小,听完清苑公主所说,也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不过一直以来宫中嬷嬷的教导,都是劝诫莫要出宫,说那宫外便是虎狼之地。“公主说的也有道理,可是,可是宫外有很多坏人!会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哪里有什么坏人,我可没瞧见。”清苑强词夺理,初桃也拿她没办法。

“好了好了,公主说的都对。等下我们去吃芙蓉斋的烤鸭,别想这些了。我早就定了芙蓉斋最好的一间雅间。从那间雅间的窗子,可以看到盛京最繁华最好看的街景。而芙蓉斋的烤鸭,我可听说,皮酥肉嫩,鲜的流汁呢。”

“哇!吃了一个茶酥饼,本感觉有点饱。经你这么一说,我怎么又饿了呢?快叫车夫快点开!”清苑被初桃成功转移了注意力。初桃也按照清苑公主的吩咐,去让车夫再开快点。

没一会,也就在芙蓉斋的门前停下了。作为京城最高档的饭馆,芙蓉斋,相比做点心的花月亭,自然气派豪华许多。门口进出来往的人颇多。一个店小二见马车上下来的清苑主仆二人虽年纪不大,但穿着打扮不俗,忙堆起笑,热络地过来招呼。

“二位客官,快里边请!”

初桃扶着清苑公主下来,见店小二来招呼,忙说道:“小二,我前几日就定了今日东边的雅间,快带我们去吧。”

店小二一听是定东边雅间那位,面露了难色:“啊哟,可不巧,有一位我们得罪不起的贵人,也点名要那东边的雅间。您看,我们帮您换一间可好?也绝对宽敞明亮,还可再送您一道菜,如何?”

初桃刚还在车上和她主子夸了海口,这还没多久,就被打了脸,很是无措。

清苑公主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遇到这样的事情,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先来后到的规矩都不知道,还是什么贵人!我倒要看看,是哪位了不起的!”

说着就拉起初桃往楼上去了。两个姑娘身材小,但速度快。一溜烟就跑上了楼。后面店小二紧追不舍。这时,饭店老板也上楼来看,发生了何事。

“二位小姑奶奶可别闹了,要是得罪了那几位,我们小店可吃不了兜着走。而且奉劝二位一句,你们也最好不要得罪,这都是为你们好啊!”眼看店小二拦不住,饭店老板也出来阻止,但这更让清苑恼火。

“哼,你知道我是谁吗?得罪了他们你吃不了兜着走,告诉你,得罪了我,你们的脑袋也别想要了!”没想到清苑小小年纪,气势竟不输一个大人,从小生在宫中作主子,日积月累的威势还是有的。

“发生了何事?怎么这么吵?”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一个穿长衫的男子走出了东边雅间,望向清苑她们这里。这一看,立刻傻了眼。

倒还是清苑率先反应过来。

“小安子!你怎么在这里?”

饭店老板一看,嘿哟,这都是认识的。果然得罪不起,还是撤了撤了。趟不了这趟浑水。

小安子忙过来请了个安:“清苑公…”

那个“主”子还没说出来,就被清苑给封了嘴:“嘘!我可是偷偷跑出来的!”

小安子大睁着眼睛,除了惊讶,已经不知作何言语。而刚巧不巧,一阵风吹来,那东边雅间的门就这样被吹开,而雅间里坐着的是:清苑公主的太子哥哥慕容显、二皇子哥哥慕容昱和几位四大门阀的子弟。又有些伶人在侧,或坐或立。

“清苑!”慕容显和慕容昱齐声喊道。

清苑真是觉得倒霉至极!难得出一次宫,竟然就碰上了两位哥哥!她可不想现在就被抓回去。忙拉着初桃,飞也似地跑下楼。边跑边喊:“大二、二哥。小妹先走啦!你们可千万别告诉爹娘啊!”

慕容显无奈一笑:“这个清苑,真是越来越调皮了。”

慕容昱也笑了笑,然后从窗往下看,看到清苑拉着初桃上了马车,还未坐定就催促车夫开动。他又看了一会,却不知不觉皱起了眉头。然后吩咐身旁的白路:“派人盯着清苑公主,有情况速速前来通报。”

白路领命退下。但慕容昱的眉眼里还有一丝忧色。

话说,落荒而逃的清苑公主和初桃连烤鸭吃都没吃,就只好去下个目的里了。嗯,没错,芙蓉斋这么凶险的地方,可不宜久留。最一无所知的车夫,十分诧异,两个姑娘怎么这么快就吃完了,问了句:“这就吃完了?”

“别废话,快先走吧!”清苑忙叫车夫快走。

初桃刚也惊魂未定,若是两位皇子将此事告诉给圣上,她可小命不保。

她忙拉住清苑:“公主,您看在初桃平时尽心尽责的份上,若皇上怪起,您一定要帮我求情啊!”

030 贯日白虹可奈何*

“当然啦!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我不可能不管你的。”生长在帝王家的清苑,却并没有被权利和欲望给侵蚀。在父母和两位哥哥的关爱下,性格活泼开朗。

清苑打开车窗,探头往后看了看,似乎并没有人追来。长舒一口气。两位哥哥都对自己宠爱有加,应该不会为难吧。

这么想着,心也稍微安定了些。便吩咐车夫去往醉红楼。今天吃不到芙蓉斋的烤鸭,有些可惜,但至少可以吃到花月亭的茶酥饼,喝到醉红楼的玉露酒那也是值得的。留个念想,等到下次再出宫吧。

然后放下车窗的撑杆,不再四处张望。

清苑和初桃正在怡然自得之时,马车突然一个停顿,前面传来一声马儿惨烈的嘶鸣。听上去很是痛苦。

坐在乌篷车里的两人也被这突然的一顿,搞的东倒西歪,抱成一团。

“怎么回事?”初桃忙出声询问。

哪知前面根本没有回应。车夫惊恐地喊道:“好汉,不要杀我!”

那个“我”字都还没说出,就只听“嘭咚”一声,也不知车夫是死是活。

清苑还很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本能地抓起身旁一个靠枕挡在身前。初桃虽平时愚钝,但遇到这种危机时刻,第一时间挡在主子的前面。勇敢地张开臂膀护住清苑,一双圆圆的眼睛瞪地大大的盯着马车的门。

“砰!”木制的车门一下就被震飞。

两个小女孩惊恐地大叫。“啊!”

一柄闪着银光的游龙剑随着破开的车门刺了进来。这柄剑的主人穿着灰色的常服,手拢在袖中,面上蒙着一块布。剑过来的角度极刁钻,正是初桃没有挡住,而后却是清苑的命门。

剑的速度飞快,初桃吓得不敢睁开眼睛。清苑却将眼睛睁的大大的,看到了那刺客凌厉而含着杀气的眼神。但那刺客在看到清苑和初桃的一瞬,立刻又转为惊讶。剑势也发生了变化,硬生生换了方向。

刺客闷哼一声,剑刺向了一旁的木板。突转方向,让那刺客气息紊乱,伤了内力。

“噗。”一口血被吐了出来。

两个女孩还惊魂未定,又一声巨大的“砰”的声音。乌篷马车的顶被打飞出去。车身发出剧烈的颤抖。

清苑脱口而出一句:“小心!”但是对着那刺客说的。

那刺客不解地看向清苑,但很快一个白色的身影从上而来,只可眉头一蹙,重新调整气息迎战。

“公主,白路护驾来迟!”很快,白路一跃而下,与那刺客缠斗在一起。其他的侍卫也加入战局,并将清苑和初桃保护起来。

在街中心,一众王府侍卫围斗这名灰衣刺客,街上行人纷纷退散。灰衣刺客的游龙剑使的变化多端,速度更如飞燕划过天空,无法看到痕迹。白路带着三个侍卫与那刺客对峙,竟占不到丝毫便宜。白花花的剑影纷飞,只听的“乒乒乓乓”金铁相交的声音,再夹了几声“噗呲”。几名侍卫的身上都不约而同多了好些伤口。要不是白路他们占着人多势众,怕再打一阵,那刺客就能杀了他们全部。

但没一会,更多的侍卫追至,举起了手中的长枪将他们包围。

那刺客英气的眉毛见被包围皱的更重。一个翻跃避过一刀,然后急旋往后,一剑划过一名侍卫的喉咙。再脚步腾转两下,绕到一人身后,一剑刺中那人背心。再前突去挡住白路的利剑,顺势往后一插,直插后面那人的腹部。瞬间,三名侍卫全部被杀,白路气急败坏,招呼其他侍卫举起长枪对准刺客。

刺客旋身飞速挡住进攻而来的长枪,然后一甩暗器,许许多多的花型暗器飞了出来。

“快躲!”白路高喊。

可奈何暗器速度极快,来不及闪躲,侍卫中惨叫声不绝于耳。

待到白路抬起头去看刺客何处,只见那灰衣刺客已经一跃上到街旁的楼顶上。用绝妙的轻功飞走,怕是望尘莫及。

白路恨的咬牙切齿,但无奈刺客武功高出他们太多,若不是人多势众,自己恐也命丧他手。还是保护公主安危为要。

白路立刻回身去看清苑公主她们。两个女孩被一众侍卫围的水泄不通,初桃仍然惊恐不安,倒是清苑公主神态自若仿佛并不害怕。

他上前行礼:“公主殿下,属下白路来迟,让公主受惊了。”

清苑认的白路是二哥身边的得力侍卫,这次又及时赶到,见他聪明果敢,不由对他有一丝欣赏之情。慕容昱府上的侍卫训练有素,可见他这二哥平时有花时间好好调教,并不是别人口中所说,放荡不羁、眠花宿柳的。

清苑让白路免礼。“起来吧,白路。”

“公主,属下这就护送您回宫。”白路神情严肃,似没有任何寰转余地。

哪知清苑公主撅起粉嫩的小嘴并不买他的帐:“无妨,我还要再逛逛呢,等下再回宫。你保护我就行。”

初桃担忧地拉了拉清苑,向她摇摇头:“主子,宫外果然如嬷嬷们所说,是虎狼之地啊。还是不要再逛了,我们赶紧回去吧。要是再遇上刺客怎么办。”

“哪里是虎狼之地了,那个刺客根本没打算杀我。他的眼睛像小鹿一样单纯,分明是个好人。他要是杀我们,我们早就一命呜呼了。”清苑说的言之凿凿。但如此主观的说法,其他人无法信服。

初桃还在劝她:“刺客怎么可能是好人,他可是会杀人的!”

清苑见所有人都不信她,而自己也说服不了别人,有些不甘。怕今日的出宫行程都要泡汤了。

她小声嘟囔着:“可我分明看到他眼睛,澄澈干净!”

白路见她不再强硬,吩咐人准备回宫。

将清苑公主她们安置进另一辆马车后,白路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暗器。

暗器小巧漂亮,是用黄铜做成,竟是一朵别致精巧的彼岸花模样。若不说是暗器,还以为是什么女子身上的装饰品。

白路带着疑惑将这枚暗器收入怀中。还是先将公主护送回宫吧。之后还要向王爷汇报此事呢。

031 何处青龙剑将指*

那灰衣刺客正是云飞白,回到自己房中的他忙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但只喝了一口,就剧烈的咳嗽起来。胸中的疼痛化为腥甜涌向喉咙。

为什么,为什么这次的任务是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孩。她何其无辜!

就算她的身份是梁国高贵的公主,但这又于复国有何好处?他的剑,什么时候竟指向了妇孺?

他将自己的青龙剑从剑鞘里拔出,古朴的宝剑闪着冷峻的光,似乎也在质问他。什么时候云家的子弟沦落到如此地步?

到如今,先不说没有任何寻找少主的线索,复国大业也毫无头绪。而现在,他甚至开始迷茫,他到底在做什么。杀人的目的变得模糊。再这样下去,他应该就会沦为一个杀人机器。

门突然被打开。打断了云飞白的思绪。

骆参安静地进来。他环顾云飞白的房间。这是一间陈设极简单的屋子,素白的墙上没有任何装饰,屋内只有一套乌木桌椅和乌木制的床,床边置了一个木架,上面摆了黄铜的脸盆并挂着一条布巾。却意外的显得清雅干净。

云飞白回头看向来人,并没有言语。

起身,行礼。一个使力,将剑鞘合上。

空气中凝结着沉默。

“云左使,你并没有完成任务。”骆参冷冷地说道,声音不高,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云飞白的脸色阴沉。阴影笼罩下的面庞,看不出任何表情。

“宗主,恕属下无能。”

骆参淡淡的看着他,然后注意到他紧握成拳的双手,却恍若无人的走到那旁边的木架处。

“云左使,在你看来,我骆参是什么人?”骆参拨弄着水盆里的水,将手搓洗了一番,然后莫名问出这句。

云飞白用疑惑的眼神看向骆参,他并不明白骆参这么问的意义所在。但是他还是回答了他:“您是鬼莲宗宗主。”

但这个回答似乎并没有让骆参满意,他又继续问道:“我问你,我是什么人?”

云飞白只可继续回答他:“您是缥缈峰星宿门大弟子,算圣的传人。”

骆参轻笑了一下,看了看自己被润湿的手指:“你说的这些都只是我的身份,而我这个人本身呢?又是什么人?”

云飞白思索了片刻,他望向骆参的眼睛,想明白他的用意,但得到的不过是骆参高深莫测地一瞥。

“是楚人?”他试探性地回答了一句。

“嗯,可以再简单一些。撇去那些身份,大家又有什么差别?我骆参也会得病,也会痛苦,也会死亡。而消亡之后,又一样的会化作泥土,什么也带不走,正如我们赤条条来到这世上一般。所以,滚滚红尘,我骆参不过就是一个‘人’。一个还活着的人罢了。”

骆参盯着他面前的水盆说着这段话,水盆中的倒影恍恍惚惚。

云飞白努力消化着骆参的所说。若按他的说法,大家都不过是“人”罢了。而芸芸众生,在世上,生死不过寻常。

“可为什么,您让我去杀清苑公主?”云飞白执拗地问出困扰他的问题。对于骆参的命令,他向来不过问原因。原先,他要刺杀的目标,也大多是四大门阀之人。如果这样可以有助于瓦解梁国,他是乐意去做的。然而,这一次却是杀一个半大的孩子,他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

骆参觉得世人执迷不悟,很是无奈,但无奈又如何,人就类似生活在一个盒子里。他所看到的世界和所认为的世界便是这盒子,再聪明的人也看不穿这盒子。

可悲?可笑?

罢了,他便让这愚钝的手下看看盒子外的世界罢了。

“云左使,过来看。”骆参招呼了云飞白到身边,引他去看水盆里的景象。

云飞白好奇心起,这水盆里又有什么好看的?

只见骆参一拂袖,水面荡出了一层层的涟漪。水面上的景象朦胧了起来。

云飞白瞪大眼睛,竟看到了水面上的倒影似乎照出一片战场的样子,高举“楚”字大旗的兵士冲上盛京的城墙,砍倒“梁”字的大旗,战火硝烟遍布楚兵胜利的呐喊。云飞白激动不已,这是说,楚国会复国吗?画面又面的模糊,变成楚国都城的盛京再次重燃战火,而这一次守城的楚兵却兵败如山倒,楚国又被灭了?而一个叫“汉”的国家竟建立了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此循环往复,不知经历了多少朝代更迭。九州的王者换过一个又一个,真真是,铁打的江山,流水的帝王。

终于有一幕,发生了变化。

一个英雄带着百姓冲入皇宫,将龙椅砸烂,将御玺杂碎。而这一次,再没有一个人成为皇帝。一个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国家建立了起来。没有贵族,没有平民,众生平等。

再之后的世界变化的让他难以想象。

船可以像楼一样高一样大。马车不用马冒着烟就可以跑,而且还跑的飞快。甚至有飞在天上的船,张着巨大的翅膀,轰鸣而过。

楼高大到难以想象,道路平坦宽敞纵横交错,贸易经济空前繁荣。百姓安居乐业,生儿育女。

云飞白突然想到,那飞在天上的船竟像是之前王远那看到的木鸢!他将之前种种串联起来,好像全部都明朗。王远创造的物件多多少少有些这幻象里东西的影子,而造物的图纸都是来自于骆参的!

“这…未来的木鸢…?”云飞白惊讶地说道。

“没错,我将这些未来世界出现的东西画出来交给王远,让他试着造出来。”骆参再一挥衣袖,水面的幻象消失。

云飞白沉默了,他还在消化刚才看到的一切。

如此想来,楚国、梁国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时间洪流中的一段罢了,之后又会有新的朝代。自己这么多年所坚定的信念,难道就这样如烟般不值一提吗?

“楚国”这两个字,像梦魇一般缠绕着他,逼着他举起剑,让他去杀人,去战斗。而如今,这意义却变得可笑起来?

032 心境心镜和新境*

云飞白心中满溢着怅然若失的心情。像被吸干了魂魄,空落落的。刚才所见的幻象一幕幕又出现在脑海里,不断冲击着他的意识。但仍可隐隐感到青龙剑冰凉凉的触感,似乎在提醒他,要振作起来。

一旁骆参默然无语地望着他。他了然于胸,突然看到盒子外的世界会打破之前许多年好不容易建立的世界观,任何一个人都会像现在的云飞白一样,对原来的认知开始产生怀疑。

这样,无疑是痛苦的。意志不坚强的人,甚至会崩溃。但他需要云飞白,需要他成为自己的利剑,一如之前那样。所以不得不向他交底。

云飞白脑中虽然混沌,但仍有一丝清明:“所以,这和那些人命又有何关系?”

骆参轻笑了一下。眼睛看向虚空,说道:“你以为我能将这些展现在你眼前,或是我能跳出时空看到这些,是不用付任何代价的吗?”

云飞白有些错愕:“代价?获得这些的代价就是人命吗?”

骆参背手走回屋子中间,随意找了个凳子坐下,拿起桌上的杯子把玩:“楚国皇室独孤氏(楚国皇室的姓是独孤,但骆参之前被隐蔽身份,所以随他的师傅骆千秋姓)之所以能在高位如此多年,便是因为拥有触摸天机的能力。人,只有在死去时的刹那,灵魂回归天际之时,才会有可能短暂一窥宇宙大势。平常百姓或许连一窥的机会也无。但独孤氏后代天生就有一种血脉之力,可以在他人死亡之时,透过将死的灵魂,得知未来之事。你也知,向来祭祀之术都需有人做牺牲,便是同样的道理。而如今,楚国已灭,所以我不得不劳烦云左使你来做这种刽子手的事情。”

云飞白努力消化骆参所说的这些:“所以,你的意思便是。用那些贵胄的生命,去获得一窥未来世界的机会?”

骆参点点头继续说:“正是如此。你想,这天下姓独孤或是姓慕容,又有何区别。贵族还是会鱼肉百姓,骄奢淫逸;百姓还是会流离失所,穷苦无依。你也看到未来的景象,会有那么一天,再无君主!而我们何不让那一天快点到来?况且,那些贵族,本就该死!”

骆参说的激动,云飞白也开始回忆起刚才所见。是啊,朝代更迭,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何时能达到真正的大同社会?

若真如骆参所想。牺牲当世人的性命,去得到未来先进的知识和技能,来造福现在的百姓,并让“那一天”更快的到来。或许,确实是一个比复国更具有价值的事情。

骆参见云飞白久久不言语,知他正在思量。他并不着急,他明白,云飞白心中的指针已经向他倾斜了。

“好,属下会继续按您所说行事。只是,有一个要求。”思索片刻后,云飞白坚定地和骆参说道。

“什么要求,但说无妨。”

“我的剑,不杀妇孺。”

骆参笑了,他知道云飞白已经被他说服,心中一阵狂喜。不过面上仍就表现的淡淡。

他点点头:“就如你所说好了。”

说完,站起身,离开了云飞白的房间。

云飞白望着骆参离开的背影,行了个礼:“宗主慢走。”

在骆参离开以后,云飞白木然地坐回位子,他头痛欲裂。只可以手扶额,揉着两侧突突跳着的太阳穴。

他还是有些迷茫,自己做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他回忆起幼时无知的自己。他天生就是软弱的,他想着。那时云氏仍是楚国除却独孤,最高贵的姓氏。他的父亲云隐扶持女帝上位,拥有女帝最深厚的信赖,在楚国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云氏天生就有高超的政治手腕,却又是天赋异禀的武学奇才。从小,云飞白就接受上乘的武功训练,于武功一道,确实有极高的天赋。可惜,常被嘲笑,太过软弱,以后难当大任。父亲杀伐果断,自己望尘莫及。

那是一个冬日的傍晚,云隐回到府上,听闻下人们说,小少爷不见了。众多家丁婆子四处找寻,都一无所获。

云隐脱下朝服,和下人们一同寻找,最后在府上后山找到了还年幼的云飞白。只见小小的人抱着身子蹲在那哭泣。云隐送他的青龙剑倒在一旁。呜呜的哭声显得无助而弱小。

云隐走过去,脚踩到蓬松的雪地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待到走近,才看到云飞白的面前有一个被摔下来的鸟窝。云飞白已经小心翼翼将摔下的鸟儿重新放回窝中。但小鸟已经不叫了,歪歪斜斜倒在鸟窝里,没了生气。

“小阿飞,在哭什么?”云隐慈爱地弯下身,和云飞白蹲在一起。高大的身形虽然蹲下,也十分伟岸。

年幼的云飞白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看向他父亲:“阿爹,阿飞练剑将小鸟儿们的窝给打了下来,它们,它们都摔死了。我是不是特别残忍,是我害了它们。”

一边说着,一边泪水决堤而出。眼里满是愧疚。

云隐抚摸着云飞白的头,意味深长地和他说:“是的,你是做错了。阿飞你学的很快,云家剑法已经学到了第七重,江湖上一般高手也不是你的对手。但是,你越强,就需要你越克制。因为也许你一挥手,就会伤及无辜。明白了吗?”

云飞白点点头:“阿爹,阿飞明白。”

云隐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孩子,眼里的慈爱浅浅落在眼角的皱纹里:“还有,记住。做错了事情,不要哭。小鸟不会因为你哭泣,而起死回生。你总有做错事的时候,不过,要赶快去弥补。所以,别哭了,快擦擦眼泪。我们将小鸟好好葬了。”

“嗯,阿爹,阿飞以后不哭了。”云飞白擦干了眼泪,将小鸟连同鸟窝抱在怀里。在树下用剑挖了个小坑,然后轻轻将小鸟放在里面。

“阿飞,等一下。”突然,云隐叫住了云飞白。“你仔细看。”

顺着云隐所指,云飞白仔细去看那些小鸟的尸体。突然,他看到了其中一只小鸟,十分微弱的,起伏的胸膛。

033 纸醉金迷红尘尽*

怜香苑再没有一日,如今天这般热闹。门口停了十几台大轿和五六十台小轿。下人、轿夫在门口三五成群地坐着歇脚,不同府的也不介意坐到一处说说坊间趣闻。

老爷公子们被一个个迎了进去,路上碰到了,也免不了说些恭维话,互相寒暄着。

漂亮的婢女,手脚轻巧地引着路,将来人带进怜香苑最高的一座楼,天香楼。落座没一会,便有人上了精巧的点心和时兴的茶水。邻座也都是官场同僚,又是一阵作揖互拜。

天香楼的三层,越往上,身份越尊贵。

第一位登上天香楼三层的是一布衣男子,布衣卷起了袖子。束起的头发里藏了些银丝,被梳的一丝不苟。灰色布衫大概只有三成新,上面有明显被反复搓洗的痕迹。来人似乎是知天命的年纪,但身型依然健硕。胸肌腹肌发达。不似其他人都穿丝着锦,他全身上下都看不出是一位贵族。

黝黑的面孔,胡子如茂密的灌木遮住了大半个下巴,一双巨眼圆睁。透过黑色瞳仁,仿佛可以看到百里外硝烟弥漫的战场,再仔细看可看到里面黑色的杀气,让人不敢高声与之说话。

他上楼时,沉重的脚步踏在楼梯上,震的地板咚咚直响,如一座移动的小山。

林江月亲自在三楼,招待这些贵客。向来人行礼,叫了婢女直接撤掉茶水,上烈酒。

来人喝了一口,一直深锁的眉头,第一次舒展开来。

“尉迟将军,请慢用。”林江月也不多打扰,浅笑地留尉迟将军一个人。尉迟将军名叫尉迟威。朝中文武分为两派,而他便是武这边的领袖。

另一个重要的身份,大家现在已经讳莫如深,却谁也不会忘记。尉迟威的爱女是当今皇上的结发妻子,不过已经去世。皇上至今还对她念念不忘。

第二个登上三楼的,是一头发花白的老头。就连胡子也都是白的。他佝偻着身体,拄着一拐杖踉踉跄跄的上了楼。一个花容月貌的小婢女扶着他。虽年纪很大,但容光焕发,一双精明的眼睛泛着桃花,色迷迷地往小婢女颈部以下去看。

偏偏走地东倒西歪,压在那瘦小的婢女身上,一双龙钟老手,也十分不老实地乘机掐油。

“小姑娘,几岁啦?”苍老沙哑的声音从老者喉咙里发出,散发着难掩的猥琐味道。

小婢女扭扭捏捏,小声答道:“回老太爷,十二岁了。”她知道这人是她如何也得罪不起的,这般被欺侮,也不敢怠慢了他。

“可有初潮?”老太爷满是皱纹的手抚上小婢女娇嫩的脸颊。那婢女敏感的感觉到那双手的粗糙。

而被问到这样的问题。小婢女更是羞红了脸,那一双浑浊却闪着精光的眼,似要将人看透,将人身上的衣服都看没了一般。有一种赤裸的可怕盈遍全身。

“还还没。”艰难地回答了他,才好不容易将老太爷扶到了三楼,刚想溜,却被他一把抓住!

“嘿嘿,别逃。”

林江月忙迎了上来:“秦老太爷,您小心些,可别摔了。”说着瞪了小婢女一眼,眼里显出明显的嫌弃,埋怨她招待不周。

小婢女心有戚戚,行了礼赶紧离开。

明眼人可知,这是故意帮那婢女脱身才这样做的。

秦老太爷也不恼,四处打量着,看到漂亮的女孩,就色眯眯看着。等女孩也发现被注视了,又对女孩舔舔嘴。满脸猥琐。

一旁尉迟将军没有一丝心思想与他为伍。连眼睛也不屑往那望上一望。自顾自喝酒,等待着宴席的开始。

秦老太爷并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他是喜欢这样的场合的。有酒,有肉,有美人!

他将还在张罗的林江月扯了坐于他身边,慢悠悠张开苍老的嘴,露出里面快掉了的牙:“林姑娘,老身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成日在府里都快要长霉,也就只有你这瑶池仙乐会我才有兴趣来上一来。这次可有什么可人的姑娘,也好照顾照顾我老人家。”

林江月自是不想让自己下面的姑娘让这一只脚踏入棺材的老头糟蹋的,她扶着秦老太爷,忙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老太爷,说出来也不怕您恼,我这怜香苑的姑娘都出身奴隶,粗鄙的很,我可害怕伺候不好您。这样,我这里亲自为您斟茶倒水,您不会不给我一个孝敬您的机会吧?”

林江月露出一段雪白的皓腕,提起了茶壶,为他将茶满上。一条清亮的茶水,从壶嘴流出,水声潺潺。手上的红玉手镯轻滑了出来。其实没有一丝声音,但秦老太爷不由地觉得那玉镯似叮咚一下碰上了心房,连脑子也共振了起来。

情不自禁地点头:“甚好,甚好!”再不提小婢女的事了。

陆续上得三楼的皆是四大门阀的人,朝廷上一半的势力都在此了。

“曲大人。”

“曲大人。”

不知又来了什么人物,一楼二楼的宾客皆起身向来人行礼。坐的远的,也站起,遥遥作揖。

来者长身玉立,虽年过半百,身材体型却完全没有中年人大腹便便之态。并没有穿得如何雍容华贵,但仪容端庄整齐,气宇不凡。五官挺拔,相貌仍可见其年轻时的俊美,脸上的皱纹多了些成熟老练之感。

曲大人,便是当今四大门阀曲家的当家人、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曲仪商。

曲仪商与在座一一点头示意,缓缓走了上来。

待到走上三楼,看了眼在座的,都是朝中的熟面孔。与先前就到了的尉迟将军、秦老太爷等抱手做了个揖,在上首座旁的位置坐下。

而当中那个重要的位置,应是有更重要的人来。

林姑姑见人基本到齐,先让婢女们伺侯着上了些点心凉菜。

不一会,一个青衣小太监前来通报,让大家速去接驾。没一会,前面遥遥传来通传的声音。

“太子殿下到!”

034 人间瑶池迷仙乐*

一个深红色人影后跟了三五个伺候的太监往这边走来。

“大家快起来,快起来。是我来迟了。”说着朗声笑着,走得近了,忙一步跨前,率先扶了尉迟将军和曲仪商起来。

“二位师傅快起来,不是说了嘛,不在朝中就不要行礼了。”

太子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深红色华服,腰上系着明黄色腰带,腰上别着龙纹玉佩。终日养尊处优,反倒透着些贵族的病态。面容清秀,和善可亲。

太子慕容显,皇后和皇帝唯一的儿子。皇后出身四大门阀魏氏,母族本就颇有资源。又加上两位位高权重的太子老师,大将军尉迟威和宰相曲仪商,这继位为帝不过迟早之事。

慕容显忙将二位老师扶起,对此二人,他是十分敬重的。然后也请其他人不用拘泥礼数。

“大家不要拘束,若还是朝上那套,那本宫可要觉得是不是还没有下朝了。”

太子笑容满面,看不出一丝架子。

众人笑着站起了身,和和气气地就坐。

而慕容显和其他显要往楼上去了。三楼,自然视野更好。可看到楼下灯火通明,婢女小厮进进出出。楼下显眼处还搭了个小高台。应是会有表演。而后面,则可看到一曲廊通向湖中心,有一汉白玉八角亭。

沿路都点了灯,亭子的四周也用灯装饰着。

太子等坐在最靠窗的位置,楼下景色尽收眼底。他旁边的位置还空了一个。并没有人来坐。

“二弟正在来的路上,他一向如此。不用等他。大家开始吧。”太子宣布了宴会的开始。

鱼贯而入的婢女端上了一盘盘珍馐,金杯倒满香醇的美酒,华服美人穿梭。好一派纸醉金迷。

“好,瑶池仙乐会开始!”林江月拍了拍手。

楼下也传来摇铃之声,众人也安静下来,静待会发生什么。

整个怜香苑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美食的香气,夹杂着焚香。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摊,走上去轻飘飘,仿若云端。年轻的婢女,钗环珠翠摇曳,轻扑小扇送来香风阵阵。

遥遥听到,水面上传来铃声。

天籁女生的声音悠悠入耳。

“是姬桃扇!”耳朵尖的宾客已经辨别出了声音的主人。

“再没有人能如姬桃扇这般,仅用歌声就可让人如痴如醉。”

姬桃扇哼出一段简单的旋律,但在静静的夜色下如山谷幽泉让人心中空明。

“她人在何处?”

只闻其声,却未见其人。歌声飘渺。徒添如梦似幻之感。却看不到姬桃扇的身影。

众人都在左顾右盼寻她在何处,正诧异间这声音仿佛从四处来,姬桃扇终唱了起来。

吹破残烟入夜风。一轩明月上帘栊。因惊路远人还远,纵得心同寝未同。情脉脉,意忡忡。碧云归去认无踪。只应曾向前生里,爱把鸳鸯两处笼。

太子慕容显凤眼微眯,长睫轻拢,细细品味。

尉迟将军端坐一旁,第一个看到从小径处走来一妙龄女子。粉衣玉颜,边唱边走,越来越近。

尉迟为太子指了一下,慕容显也看到了来人。

“快看,那是姬桃扇。”慕容显一眼认出了粉衣女子,众人也循声望去。一曲又唱了一遍,此时歌声更加真切,更觉嗓音柔美,珠圆玉润。有些坐着的都不由自主站了起来,眼睛也随着所指去找那仙人之姿。

开场就惊艳四座。林江月很是满意。

一曲结束,姬桃扇也过来向众人祝酒,同样也来到了三楼。

又过了稍许,众人又喝了几杯,也放下刚开始的不自在。左右邻座互相敬酒,气氛益发热络起来。婢女出入也更加频繁,端上新菜,斟上新酒。

太子端起酒杯,敬了曲仪商一杯:“老师,近日朝中琐事让您多费心了,我敬您一杯。”

曲仪商举起酒杯,淡然一笑,无太多动作便可看见其不卑不亢。

慕容显再举起酒杯,敬大将军尉迟威:“老师,军中艰苦,我也敬您一杯。”

尉迟也不客气,举杯回敬,然后一饮而尽。林江月特意嘱托了,尉迟威的酒,要上烈酒。尉迟喉头一动,琼浆玉液就滚入下去,眉头仅微皱没一会就舒展开来。

慕容显也知,尉迟将军并不爱这歌舞升平的场合,若不是怜香苑特意备下他爱喝的湛江特曲,和自己的盛情邀请。恐怕,还请不来他的大驾。心里暗暗觉得欣慰,林江月是长袖善舞的主,各种难伺候的人物她都应付的不错。

慕容显又与曲仪商喝了一杯,问起了近日流民的事情:“老师,我见京都巡察使上的折子,这近日楚国来的流民越来越多,每天在京城大门外等着入京的队伍就排了五里。这事您可听说?”

曲仪商轻捋着下巴上的梳的一起不乱的胡子,看不出太多表情,似是并没有十分在意:“嗯,有所耳闻。”

太子慕容显就显得有些着急,皱起了好看的眉毛,流露出忧国忧民的神色:“这么多流民涌入梁都,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但曲仪商却不以为意:“这事自有京都御史府上报给圣上,太子无需特别插手。”

慕容显本还想说,但想了想还是咽了下去,他向来是听老师的话的。老师常教的也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教他要爱国爱民,要体察民情。他还是听从了老师的吩咐,那就无需特别插手,但心里有些不解。这似乎和他原先所学所知的道理,并不相同。

不知为何,慕容显觉得,老师也和之前有些变化。

来不及多想,怜香苑的下个节目就开始。

花鼓的声音响起,众人喝酒之时,不觉那楼下的高台上竟架起了六七个大约一丈多宽的大鼓,大鼓上有精巧艳丽的牡丹花纹。

每个花鼓边,都站立着一位蓝衣水袖的花样女子。个个细腰长颈,身段婀娜。手执水蓝色鼓槌,整齐划一地轻击鼓面,又一一摆出绝美姿势,或露出一段玉颈,或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或露出一段如雕小腿。每个女子都珠钗摇曳,身上更是挂了铜铃,每一动作,都叮铃作响。

035 好奇心又害死猫*

在坐都是些男子,一般青楼舞馆绝没有怜香苑的雅致品味,女子也非怜香苑这般美而不俗,哪里有见过这般香艳精巧的画面,全都一个个凝神定睛在这舞台之上。

只一小小亮相,就赢来一片喝彩。

魏老太爷最是爱这美女如云的场面,颤巍巍拍着手,兴致勃勃往更靠近栏干一些。林江月忙过来稍扶了下他:“老爷子,当心。”

奈何魏老太爷目光热切,十分执着地靠着栏杆,没有一点想要离开的意思。林江月也就随他去了,叮嘱后上来的姬桃扇小心伺候着。

很快,楼下的六位舞姬如行云流水般动了起来,水袖飘曳着,仿若淡蓝色的云疏忽飘动。

盯着的所有人,忙吸一口气屏住,静待后面的表演。

整个舞台上响起了叮铃铃的铃铛声。然后又一亮相,六个舞姬整齐地停住。“咚”的一声,每个舞姬在走位变化之时,又一齐敲了一下大鼓。

但很快又疾步走了起来,之后又是一声“咚”。随着变化加快,鼓声更快。再后来更如闷雷阵阵。众人的目光全都在这快速移动的六人身上,根本移不开眼睛。一时间,纷繁变化,加上令人激动的鼓声铃声,让人有些目不暇接。

突然,六人开始一边移动一边往中间靠拢,水袖飘舞,便如一盛开的巨大蓝色牡丹,雍容华贵。渐渐收拢到六人紧紧靠在一起,又婀娜舞动起来,再次传来清脆悦耳的铃声。

目眩神迷之间,六人又将水袖甩出,中间绽放开来。楚彦君仿若花中诞生的神君一般,神奇地出现在六人中央。

“好!”观众不由自主地起立喝彩。

“真是太精彩了!”

但好戏远没有结束。从六人之中走出的楚彦君着嫩黄色飘逸舞裙。面若满月,化着红色的桃花妆,眉心也用朱砂点了一朵桃花。朱唇皓齿,媚眼如丝,黄白渐变色水袖竟有两米长。楚彦君舞动如风,一时,整个舞台见不到其他人,只看到她一人翩若惊鸿,将她浑身的妩媚全部舞了出来。

众人看得如痴如醉,掌声雷动,叫好声不绝!

“好一个楚彦君!不愧是盛京舞姬第一人!”太子也不由地赞叹道。

林江月对太子慕容显微笑起来,微屈了屈身子算是回礼:“谢太子殿下赞赏!”

表演结束的楚彦君还未换上常服,便往天香楼上去了。一时间,天香楼的各位见刚才的绝世美人到来,都激动地上前去敬酒。楚彦君早已习惯这样的场面,客气地回敬,有时只需动动嘴皮就轻巧玲珑地游走于这些达官贵人之间。

作为怜香苑重要的伶人之一,她也登上了三楼。

“楚姑娘!你这一舞,怕是半个盛京都要酥倒了吧。”楚彦君刚出现,三楼的其中一位宾客就称赞道。

“哪里哪里,小女子也就博各位一笑罢了。”楚彦君正说着,已经走了过来,向各位敬起了酒。

她端起酒杯,微仰脖颈,喝下琼浆玉露的样子不知又迷倒多少人。

其中最为心动的当属魏老太爷!

秦老太爷端着一杯酒,已是醉醺醺的了,身上酒气熏天地凑了过去:“楚姑娘,我这把年纪的人,什么都看透了。无所谓别人怎么想我,也不想讨好谁。有什么想做的就去做!这才活的洒脱!老身今日看你一舞,竟感觉年轻了十岁!来,我来敬你一杯。”

楚彦君也笑着回应:“好呀,老太爷,奴家喜欢您这句话。有什么想做的就去做,这才活得潇洒!奴家也敬您!”

魏老太爷听她这样说,更加的老怀大慰。楚彦君也完全不嫌弃他,和他喝的越发起劲,还不时说些咬耳朵的话。二人更是说到哈哈大笑起来。

大家正在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时,隐隐传来管弦的声响。

“该是白汀芷!”琴是高雅艺术,白汀芷风头在贵族中颇盛。

首先,是潺潺的琴乐,缓缓如幽咽泉流,一两声编钟轻敲的声音传来,益发显得空灵。琴乐像隔得极远,有些听不真切。众人皆竖起耳朵静静聆听。

不一会,又响起了琵琶声。琵琶声稍明亮轻快些,一下将节奏带快。与琴声相和,时快时慢,时紧时松,众人倒是闻所未闻。一时觉得无比新鲜。

正是乐声拨动心弦之时,又融入了玉箫和奏。玉箫悠扬绵长,如泣如诉,又让这乐曲多了层层次。

更让人惊奇的是,从远处的江上,三个亮灯的小舟缓缓飘来。每个舟上都坐了一白衣女子,一个抚琴,一个弹琵琶,一个吹箫。朦朦胧胧,真如仙人,如梦似幻。众人不觉已经看痴。那坐在舟上弹琴的便是白汀芷。

瑶池仙乐会盛况空前。隔着湖面就可看到那里,天香楼那里此时灯火辉煌有如白昼。

慕容昱站在湖对岸,眯着眼睛看向那里,并不急着过去。

“你是说,人都到了,就差本王了是吗?”

白路站在一旁,错了他一个身位,恭恭敬敬回答他:“回王爷,是的。”

慕容昱叹了口气,他并不是特别想要参与这样的场合。但还是要露个面,不过可想想有什么借口可以早点离开。

没办法,先去吧。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湖岸。杜若也在。

杜若年纪还轻,技艺也不算纯熟,自然还没有登台献艺的机会。不过让她惊讶的是,林江月会让小倩玲儿她们做些端茶倒水这样的简单活,但偏偏让杜若她呆在后院别出来。

杜若好奇心这么重的人,哪里忍的住!

果然她一个人偷偷在湖对面观赏这场盛大的表演。眼看宴会快到结束,她也准备离开。

拍拍屁股起身,寻了条小路。哪知黑灯瞎火的,走得急,突然撞到一人。

“啊哟!”杜若身材瘦小,这般一撞,对面的人纹丝不动,杜若却一屁股倒摔在地上。

恐撞上了来人的玉腰带,杜若头上隐隐作痛。揉揉脑袋,爬了起来。对面的人也扶了一把。

“小姑娘,没事吧。”

真好听的年轻男声,含着些关心,像一剂灵丹妙药,杜若头上的痛立刻就感觉不到了。

杜若有些脑袋蒙蒙的,抬起头,只见一身材欣长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穿一湖蓝色云锦长衫,衣衫上有银丝绣的云纹,暗藏其中。靛蓝色箭袖与内衫颜色相得益彰。长发松松扎了个髻在脑后,乌黑莹亮,垂到腰际。

036 两姐妹湖边趣谈*

一双狭长的眸子,含着些嘲笑的意味。眉眼如画,皓齿朱唇。仿佛天地间,除了这一人,全都失了颜色。

男子又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杜若才恍惚回过神来:“没,没事。”?心道,世间怎么可以有这么好看的男子!杜若脑子里飘过什么貌比潘安,龙章凤姿,玉树临风,可这些词,怎么都好像难以形容这位男子完美面容的一二。

正说话间,前面传来了小倩的声音。

“杜若,你在这里呀!”

杜若和小倩说过,自己会来湖边隔着湖面看她们的表演。所以,差不多快结束,便跑来寻她。

不一会,小倩已经走到了跟前。小倩见到杜若旁边的男子,似是一惊,忙行了个大礼。

“小倩见过昱王爷殿下!”

这就是那有名的,风华绝代却不务正业的闲散王爷,当今皇帝的二儿子,太子殿下的二弟,昱王慕容昱?

昱王爷的名头,可当真不太好。杜若来不及心惊,赶快行了一礼。

“昱王殿下,奴婢刚冲撞了殿下,还望赎罪。”杜若说地不卑不亢,心想这慕容昱在瑶池仙乐会快要结束才姗姗来迟,架子也太大了吧。这样百官齐聚的宴会,明面上是宴会,其实暗地里是各派势力拉拢人才结交党羽的场合。他难道一点也不在乎吗?

昱王不是很介意地摆了摆手:“起来吧,本王也没什么事,倒是你摔了一跤。”

杜若和小倩起身,正打算告辞。昱王爷一下拉住了杜若。

“等等!”

一双有力的手握住了杜若的胳膊。一使力,杜若被拉进了慕容昱身边。高大男子的雄性气息,夹杂着好闻的沉水香味道,扑面而来。杜若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第一次这样靠近一个异性,不由地让她有些心跳加速,两颊飞红。

而正在她懊恼之时,头顶上好听的男声又响了起来:“你忘了这个。”

杜若抬起头,看到慕容昱光洁的下巴,和那双玩味的眼睛。慕容昱拿出一白色面纱,原是杜若刚撞到后掉下来的。

慕容昱嘴角噙笑,弯下腰,贴近杜若。沉水香的味道益发近了。杜若只觉得脸都要烧了起来!

一双细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抚上了杜若的脸颊,然后轻柔地撩起杜若的头发。

杜若脸上的火烧到了耳朵上,只觉得连眼睛都蒙上了一层粉红的云霞!

这昱王爷怎会如此轻挑?

“这样就好了。”慕容昱为杜若将面纱带上,眸子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之色,还有些恶作剧得逞的得意。

文小倩早就羞的不敢去看,别过脸去。

杜若见面纱带好,匆匆告辞了慕容昱,随小倩去了。

“这昱王爷可是出了名的浪荡子,寻花问柳当做是家常便饭,我提醒你可要小心些,别中了他的迷魂汤。”小倩在路上语重心长叮嘱了杜若两句。

杜若有些不悦:“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这个昱王爷绝不是好惹的。也不晓得玩弄了多少女孩子。对了,你怎么知道他是昱王爷?”

杜若刚想到文小倩一见到慕容昱就认出了他来,不由有些好奇。

小倩小脸一红,嗔怪地说:“盛京四大美男之首,我当然认得!况且宴会就只有昱王爷一个人没到了。”

杜若哈哈大笑:“哈哈,花痴!你再和我说说,盛京还有哪三个美男?”杜若在上一世闷骚的很。虽是学霸,但是也喜欢欣赏欣赏帅哥。听闻小倩说道盛京四大美男,不由来了兴致。

小倩如数家珍地说道:“那,我和你说啊。这所有女孩子都知道的,盛京最俊美的四个男人啊,一个是魏家三公子魏少谦,一个是蒋家军蒋将军的独子蒋玉麟,还有就是太子爷殿下和昱王爷殿下了。多少王公贵族的千金都挤破头想嫁给他们呢!”

杜若有些不屑:“哼,不就长的好看一些吗。你没听过,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吗?”

小倩有些迷茫:“没听过,谁说的啊?”

杜若这才想到,她现在可不是在原来的世界,只可胡诹:“是一个大才子,叫王小波的说的。”

“那他一定长的很丑!”文小倩十分肯定地说道。好像王小波就站在她眼前。

杜若竟无可辩驳,用沉默表示了默认。

待到两个女孩走远,慕容昱身旁的白路凑过来,好笑地问:“王爷,是看上了那个叫杜若的?何不小的向林江月求了来就是?”

慕容昱嘴角一斜,轻哼了一下:“不过一个黄毛丫头,等长大了倒是可以考虑。”

白路知主子风流,身边从不缺女人,便也不多说。但回忆了一下刚才见到的姑娘,虽然年纪小,但已经相貌不俗。恐长大了,有倾城倾国之姿。

此时所有节目已毕,宾客们正是酒兴正隆。突听到通传,“昱王爷到!”

慕容显开心地望向楼梯口,果见水蓝色人影过来:“二弟,怎么这般迟?”

慕容昱噙了个不正经的笑:“皇兄也知道我不爱参与政事的,你们该谈的都谈完我再来,岂不是更好。”

太子笑着将他拉到自己身边位子坐下,递了他一杯酒:“我不信,你定是遇到了什么漂亮姑娘,温香软玉在怀舍不得走吧。该自罚一杯!”

慕容昱并不推拒,爽气地一仰头将酒喝下:“确实遇到个有趣的姑娘。”

太子好奇心起:“哦?叫什么名字,是怜香苑的吗?”

慕容昱轻轻一笑:“臣弟想,在怜香苑碰到的女子,应该不可能是其他地方来的。”

不仅仅是太子慕容显,其他人也想知道,除了林江月和三位头牌,还有其他姑娘能入得了昱王爷的眼吗?

慕容昱哈哈一笑:“是个叫杜若的姑娘。”

大家窃窃私语,都在讨论杜若是何方神圣,之前怎么没见过。

太子也转过头来问:“江月,何时你们怜香苑来了个出众的,都不带给我瞧瞧了?”

林江月脸露为难,恭恭敬敬地回话:“殿下,杜若还小。才八九岁。”

太子哈哈大笑起来:“什么?才八九岁!二弟啊,你什么时候癖好如此独特了?”

慕容昱不置可否:“这也没什么不好。”

037 牵一发而动全身*

世间万物便是如此,一样东西变了,周围的东西也会跟着变。牵一发而动全身。

……………………………………………………………

杜若为了不让林姑姑发现自己偷跑了出来,和文小倩厮磨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等到夜深,酒足饭饱的达官贵人才陆陆续续离开,怜香苑天香楼上杯盘狼藉。杜若也加入了收拾大军,上上下下又收拾了好一会。

上好的酒,白瓷酒壶中还有一半,只好倒点。

鸡鸭鱼肉,吃到一半,也只好倒掉。

杜若摇着头,叹息道,真是可惜!想那些贫苦百姓,都吃不上饭,而贵族阶级一场豪宴就奢侈至此。

杜若捶了捶酸胀的胳膊,只觉得四肢都不是自己的。和小倩一起,干好活赶紧回屋休息。身体一沾到床,意识立刻就被床给吸走。黑甜一觉,就睡到了第二日日上三竿。

因为瑶池仙乐会盛况空前,怜香苑上下都累坏了。第二日,没人能缓的过来,索性学堂也放一天假。杜若小倩她们难得清闲一日。

在天香楼前的湖上,绿油油的菏叶像张开的伞互相挨着贴着,亲密无间。荷叶上晶莹的水珠,像宝石,亮晶晶地反射着阳光,剔透可爱。一株株粉嫩的荷花从荷叶之间伸出,有的含苞待放,有的恣意绽开,形态各有不同。如袅娜娉婷的少女,摆出不同的姿势。几只蜻蜓扇着透明的翅膀,穿梭期间。

正是暑热未消、秋爽未至的时间。难耐的热气在地面上笼罩,只能待到有一丝风吹过,才能些许感觉到凉爽。

如果你仔细看,可以看到湖靠岸的荷花丛下,泊了一只长形的小舟,堪堪露出尖尖的一角。随着风和水波,慵慵懒懒地摇晃。吹来一两声少女说话的声音。

“杜若,你可真聪明。能想到这法子消暑。”

“也就只能今天了,平时哪有时间这么悠闲。”

小舟的两边各躺了一人。少女们夏日穿的轻薄,小倩穿着浅粉色的衣裙,头发全部盘在头顶成一个螺髻。有些刻意模仿姬桃扇的样子。三艺大会之后,小倩甚得姬桃扇的赏识,气质也较往日自信从容了些。手上轻轻摇着团扇,送风拂面,吹动鬓发。

杜若两手枕在后脑勺后,翘了个二郎腿,细巧的绣花鞋一上一下地摇晃着。杜若也有一团扇,不过放在了腹部。她闭着眼睛,在养神。

“杜若,我在想,如果当初你没把我带到怜香苑会怎样?我会不会死了?或者…”

一只蜻蜓停在一旁的荷花上,盛开的荷花微微颤动,悄无声息落下来一瓣。花瓣掉落入水中,惊动了水下一只胆小的锦鲤。锦鲤甩动鱼尾,一下子跃出了水面。甩出的水珠滴在了杜若脸上。

世间万物便是如此,一样东西变了,周围的东西也会跟着变。牵一发而动全身。

杜若被水滴弄醒,缓缓睁开眼,回过头,打断小倩:“这世上没有什么如果,哪还有什么可能让你重来一次。反正,我是从不后悔我做的决定的。”

小倩眯起眼看了看蓝蓝的天。天空的颜色像染色的一般,纯净无暇。阳光透过荷叶之间的缝隙洒在小倩的脸上。她似乎听到光阴慢慢流逝的声音。

“杜若,能遇到你,真的好幸运。”

这一句像一声呓语,只是由衷说出,却不一定要回答。默默间,彼此就知道了心意。

“嘘,听,风来了。”杜若再一次闭上眼。小倩也依言,像她一般,闭眼细细感受。

风温柔地而来,带着丝丝水汽,拂过身体,蒸发掉汗水,似乎毛孔都在呼吸。浅浅的荷花香气,有你有我,有清凉凉的温暖。

就这样,二人睡了个午觉。杜若揉揉眼醒来。发现小舟上已经只有自己一个人,不见了文小倩。

难道小倩去小解了?杜若心里想着,慢慢从小舟里站起来,然后踏回到岸上。左顾右盼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人,便自顾自走上了小路准备回去。

还未行多久,匆匆而来的翠烟叫住了她。

“杜若,你去哪里了?怎么找你也找不到。”

杜若知道翠烟是林姑姑身边的婢女,对她客气一笑,但也看出她似乎有些着急:“翠烟姐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翠烟在杜若面前停了下来,天热难耐,她额上都是汗珠。先擦了一下头上的汗,捋顺了气息,然后说道:“你快去听雨轩找姑姑吧。她叫我来寻你已经有好一会儿了。”

“寻我?做什么?”杜若有些迷茫,今日不是说大家都放一假吗。

翠烟努努嘴,表示也不甚清楚,总之话已带到。

杜若想,也只能去了才晓得了。

杜若去听雨轩时,红袖也在。红袖让她在偏房里等了很久。

待到杜若进来时,已是傍晚时分,听雨轩十分幽静。阵阵微凉的风吹起案上的纸张书册,在纸镇下无力地瑟瑟发抖。

“姑姑?”杜若小心翼翼地出声询问。

那扶着头坐在案后的身影并没有什么变化,似是没有听到杜若进来。

杜若只好再次询问:“姑姑?”

又良久,林姑姑才用那疲惫的声音回应她。“过来坐吧,现在什么时辰?”

“已经是申时了。”杜若来到这里后,这些时间和计量的知识,也花了时间去学。现在已经应用如常。

林姑姑抬起头,又铺开宣纸,写了起来。边写边和杜若说话:“杜若,怜香苑你不能呆了。这次本就不想让你抛头露面,结果还是让昱王爷发现了你。”

“姑姑,为什么呀?为什么见到了昱王爷,我就不能呆在怜香苑了呀。”杜若不明白,觉得不过是被一个王爷见着了,怎么就还要躲起来呢?

林江月知杜若现在还心思单纯,远不知政局的复杂和危险,也不知她之前招惹的是怎样一个厉害的角色:“你现在年纪还小,羽翼都尚未丰满,若让昱王爷给盯上,你只能听天由命了。”

杜若冰雪聪明,只需一点就明白了林江月所说的。她早就觉得慕容昱不简单,但没想到还有这一层。

“难道只有远走高飞这一条路了吗?”她不想离开怜香苑,不想离开小倩她们。而她们的生活刚有了些起色,也不想就这样半途而废,声音里不由得含了些祈求。

038 遁入空门断尘思*

林江月似有些不忍,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手上写字的动作也顿了一顿。“我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了。你不用太过担心,我会找个安全的地方安顿你的。今晚就送你过去。”

说完将写好的信叠好,装在信封里,交给杜若。

今晚?这么快!

“姑姑,为什么要走的这么急?能不能让我和小倩她们告个别?”

林江月摇摇头,语重心长起来:“杜若,我不是危言耸听,但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越少人知道你的行踪越好。”

杜若很快明白了林江月的意思。她的行踪,确实不应该有太多人知道,这样她也就暴露了。尤其是自己亲近的人,她更不想让他们卷进去。

所以,杜若很干脆地答应了林江月:“好的,姑姑。我今晚就走。”

她甚至也不打算收拾行李。

林江月摇摇头,紧抿着嘴唇,给予杜若一抱,催促她赶紧上路。

这事不能拖过明天!

送杜若离开的仍是之前采买驾车的车夫。他话不多,也没多问,紧锁着眉头,因为知道是林姑姑看重的事情。杜若连衣服都来不及收拾,就乘着夜色离开了。

晚上不知为何,就密云翻滚,下起了雨来。雨越下越大,二人的马车像行驶在海上的小舟,仿佛下一秒就会沉没。车夫沉默地赶路。杜若抱着腿,坐在马车里,捂住耳朵。

她讨厌这样的雨天!

让她想到她之前死去的那一天,也在这样的雨天里,她左右不了命运。

也不知道小倩寻不到自己,会不会伤心。她没办法继续陪伴她了,但愿,她能懂自己的苦心。

杜若就这般从怜香苑消失了。没有任何预兆。像一夜暴雨过后,零落成泥的花瓣,只有暗香残留。

文小倩她们听说杜若失踪了,都在四处打听她去了哪里。结果一无所获。伤心之余,也只能无可奈何。

马车行了一夜,一路风尘仆仆,好不容易到了盛京十分近的一个县,叫做文县。

也不知,林姑姑觉得可信的人,又是什么身份。

清晨,马车停在了一处荒僻的尼姑庵门前。尼姑庵青砖乌瓦,墙上苔藓丛生,一看就年久失修。漆黑的大门上,一块老旧的石匾,写着“水月庵”三个字。

“就是这里了。”车夫停下马车,将杜若扶了下来。二人就此告辞。

杜若站在门前,轻敲了三下。来之前,林姑姑就嘱托她要谨言慎行。和她说这水月庵的主人脾气不好,她要小心伺候着。想到这里,她强打起精神,准备仔细应对。

过了少顷,门后传来一老妪的声音:“谁啊?”

杜若恭恭敬敬地答道:“我叫杜若,是怜香苑林姑姑差我来此的。”

门吱呀一声开出一个小缝,露出一只有些苍老的人手。

老妪将门推开一人缝隙,杜若才得见真容。只见老妪身躯佝偻,但还算精神,满头银发盘在头顶。一身尼姑打扮。满是皱纹的脸带着狐疑,打量起杜若来。

杜若未得到进门的允许,仍然站在门外,静候吩咐。

“可有书信?”老妪很谨慎。杜若从怀中抽出林江月的信,交与老妪。然后大门再次紧闭。

大概又过了三分之一柱香,老妪再次将门打开。这次她不再多问,只淡淡说:“进来吧。”

杜若行了个礼:“多谢!”便进去了。

水月庵不大,不过一三进院落大小。一进门就是一庵堂,但香火稀少。

二人也没做停留,便穿过走廊进得后院。院中一颗大樟树,枝繁叶茂,张开树冠,撒下一片阴影。树下坐着一位女子,虽然衣服的样式简单但用料倒是考究。在一张小竹几前,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饭。

早饭是清粥配上小菜。?白瓷的碗,蓝釉的碟。楠木的托盘,金丝木的筷子。三样小菜,做的清爽可口。白粥晶莹透亮。

真是精致极了!

杜若一夜未得好觉,十分困乏,不觉打了个哈欠。

树下女子轻轻放下碗筷,不甚着急地咽下口中食物,用一慵懒地声音说道:“过来坐吧。”

杜若小心谨慎地行了礼,同坐到了竹几旁边。

杜若终看清了那女子的面容。女子虽已不再年轻,但肌肤依然雪白。只是因年纪的关系,眼角、嘴边还是不可避免有些深深浅浅的皱纹。满头乌发,梳得一丝不苟。仍可看出她年轻时的风华绝代。眼睛里看不出情绪,似潭冰冷的泉水。

“徐妈,给她也准备些早点。”树下女子吩咐道。

那老妪原叫徐妈,她利落地回了个“是”,没一会儿就又上了碗白粥和小菜。

那水月庵的主人抬了抬下巴,示意杜若可以吃了。杜若谨小慎微地看了眼那女子,看她确实没意见,才动起筷子。

咕嘟咕嘟,没一会,一碗白粥下肚,身子才渐渐暖和起来。

还未等杜若说什么,那女子先开了口:“我和江月同辈,你也叫我姑姑就行。”

杜若忙乖乖点头:“是,姑姑。”

又问:“我刚听徐妈说,你叫杜若?”

“是的,我叫杜若。”

“沅水桃花色,湘流杜若香。倒是个香气四溢的名字。”她自言自语,也不等杜若回话,又继续说:“既然你是林江月托付来的,那我也就不瞒你。在我吴秋水的水月庵讨生活,可不是这么容易的。呐,你已经吃了顿早饭了,早饭也不是让你白吃的。”

杜若心想,刚才让我吃的时候也没说这些。都吃完了,才说!本还觉得这女子格调高雅,没想到倒是个斤斤计较的主。林江月所说的可靠的人,就是这个德行?

但杜若还是恭恭敬敬,带着不卑不亢的语气:“我会打扫,洗衣,做饭。就是针线活不太行。您看,我做什么来付我这顿早饭钱?”

吴秋水思索了片刻:“那就打扫下庵堂吧。”然后不耐地离开了。

徐妈平静地过来收拾碗筷,杜若自然过去帮忙。

看吴秋水走远,杜若小声问徐妈:“徐妈,吴姑姑到底和林姑姑是什么关系?”

039 吴秋水斤斤计较*

“同出一门。”徐妈言简意赅地回答了杜若,没有多余的废话。

哦!原来吴秋水就是林姑姑提到的那个师姐啊!不是说她舍不得凡尘富贵嘛,可为何在这尼姑庵清修呢?

杜若想不明白,但这时徐妈已经走远。想到还要按吴秋水所说,去打扫庵堂,只可悻悻然离开。

佛堂清冷,许久无人。半人高观音铜像眉眼低垂,似喜似悲。檀香悠悠,残烛泣泪。

后半天,徐妈也再没找过她。?她便将佛堂仔仔细细打扫了干净。

完事后,杜若实在无事,寻了个蒲团坐下,以手支额。外边阳光洒了进来,为观音像镀了一层金色。不觉睡去。

梦里又回到了怜香苑。

梦到小倩在和姬桃扇学唱,有时候也会被金玲儿欺负。但还算一切都安逸祥和。

心里还是放不下小倩,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找不到她会不会伤心难过?

杜若悠悠转醒,发觉已经到了中午。这么久了,竟也无人叫醒她。她益发觉得心中凄凉。整了整衣衫往后边去找徐妈她们。

正是午饭的时候,一张桌子上,摆好了几个清爽的小菜。杜若闻着十指大动。

正要上桌,吴秋水突然呵了一声:“嘿,谁叫你上桌了。”同时,一双凌厉的眼睛也瞪向杜若。

杜若有些摸不透吴秋水的脾气,早上看似还挺愿意让自己一同吃饭的,虽然后面就让她去干活。可怎么还不过一天,就又不让她上桌吃饭了?

这寄人篱下的日子,才第一天就困难重重。

“姑姑”,杜若撒起了娇,“我等下干活还不行嘛,让我上桌吃吧。”杜若没脸没皮地祭出自己那张人畜无害的脸,给吴秋水一个大大的微笑。然后磨蹭着上了桌子。

吴秋水哼了一声:“你知道这四道菜值多少银子吗?你干一个月的活才值一顿吧。你吃得起吗?”

杜若看着这四道菜,虽然色相颇佳,但怎么看也就是寻常小炒,怎么就需要自己一个月的工钱了?

“姑姑,人家干一天的活,还不够吃顿饭吗?”

旁边的徐妈小声凑到吴秋水的耳边:“阿月有送了些银子过来。”

阿月自然是指林江月。林江月将杜若托付过来,还很周到地送了银子给吴秋水。吴秋水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但仍然不改口:“你个吃白饭的小东西!我今天就让你开开眼。”

说着,用她那副金丝木筷子指了指面前那道菜,然后问杜若:“你知道这道菜叫什么吗?”

杜若仔细看了看,不就是清蒸大白菜嘛,然后很实诚地回答:“白菜。”

“哼,我就知道你个吃白饭的没见过什么世面。这道菜叫‘琼脂白玉流春絮’。虽是白菜,可用的不是普通的白菜。这白菜选的是最好的种子,播种在桃花树下,用挖荷花塘里的泥养着。而你看这白菜的芯中,塞的是去骨的鱼肉。你尝一口。”

杜若听她这繁复的做法,已经目瞪口呆,依言用筷子夹了些许放在口中。那白菜竟能像化在口中一般,而里面的鱼肉的鲜嫩也被吊了出来,只觉得鲜而不腻,清爽中带了丝清甜。

吴秋水看着杜若起初怀疑,再到震惊,再到沉迷于美味的表情,心满意足地笑着。

“怎么样?”吴秋水问道。

杜若咂咂嘴,回味着这道“琼脂白玉流春絮”,直到味道在空中变淡再也寻不到踪迹。“姑姑,这真的是人间美味啊!”

吴秋水听杜若情不自禁的称赞,更加得意起来:“那是当然,所以当然值你一个月的工钱。”

杜若也无可反驳,心想,这道菜和御膳相比都不呈多让吧。那可怎么办?自己身无分文,哪里有银子来和吴秋水做交易。

“姑姑,那可如何是好,难道姑姑狠心让杜若饿死不成?”杜若撅起了嘴巴,向吴秋水卖起了萌。

吴秋水也犯了难:“哼,身板又小,有不能拿出去卖钱。阿月干嘛将你这个赔钱货送了过来?”

杜若低着头,做委屈状。

徐妈看不过去了,又再次凑到吴秋水耳边:“阿水,阿月送来的银子可不少。”

吴秋水一听这话,突然眼睛一亮,忙回过头问徐妈。

“哦?有多少?”

徐妈在桌子底下伸出了几个手指,可以杜若看不见。但明显吴秋水喜上眉梢。应该林江月送你来的银子数目不菲。

但吴秋水立刻又做出了一副冷淡的样子:“看在你是阿月送来的份上,就让你上桌和我一起吃吧。…可是先说好哦,今后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当做是饭钱了。听到没有?”

杜若心想,反正自己吃穿用度都是吴秋水的。那除了听吴秋水的话外,暂时没有别的选择。

就只好答应了她:“听到了,姑姑。”

吴秋水不再和她计较了,她的心里盘算着这笔账。看看怎样才能赚的更多。

…………………………………………………

若说怜香苑是花团锦簇的春天夏天,那水月庵便是万物凋零的冬天。水月庵的日子,真的如出家一般,无比寂寥。

每日不过打扫干活。只一方小小的地界,从头走到尾也不过就五分钟。闲下来时,只好看着院子里的樟树发呆。杜若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无聊的发疯!寂寞的发疯!

等到自己闲下来时,若被吴秋水看到,她便会劈头盖脑地骂起来:“你个吃白饭的小东西!姑姑我辛辛苦苦挣来的钱,是养你的吗?快动起来,动起来!”

杜若只好赶紧小跑着去干活。

在水月庵呆了有些日子,杜若渐渐了解了吴秋水的脾性。原来,吴秋水是个爱享乐放纵的主。年轻的时候,仗着自己姿容不俗再加琴艺高超,也和林江月一般是盛京有名的伶人。那时候,多少公子王孙,散千金只为搏美人一笑。

钱财来的太容易,就不会珍惜。

每年的衣料采买费就有万钱。若不是玉盘珍馐,就不愿意动筷。住的是宽敞豪华的大屋,兼有名匠造的庭院。出门都是华丽的马车,或是精致的小轿。

而世事易变,容颜易老。新人辈出。她又没有林江月经营的头脑,以至于现在的支出远大于收入。

吴秋水只好抓住一切机会,开源节流。

040 往事如烟皆无踪*

盛京梁宫,凤鸾宫内。

“你说那个刺客最后收了剑势?”皇后魏氏听着清苑公主述说那日出宫的遭遇,仍然不可置信地问她。这段经历,她已经向旁人说了八百遍。

“是真的!”清苑信誓旦旦。

一旁的慕容显笑着说:“呵,我可不信。”

听到质疑的声音,清苑公主回过头,撅起了嘴,一双眼睛不悦地瞪了起来:“我亲眼看到的!他还因为突然收了剑势,受了内伤呢!初桃,快说,他吐了口血,是不是!是不是!”

在发着呆的初桃又一次被突然提到:“啊…啊…没错!公主说的没错!”

慕容显仰头一笑:“初桃肯定说看到了,她是你的婢女。”

皇后魏氏拍了下她大儿子的手臂:“让清苑继续说,别插嘴!”

太子慕容显委屈地嘟哝了起来:“明明是母后先插嘴的。”

皇后魏氏瞪了她儿子一眼。

话说自那次清苑公主遇刺被送回宫后,自然受了皇上好一顿训斥。小惩大诫之后,清苑好了伤疤忘了疼,回忆起这段惊险刺激的经历仍然念念不忘。于是逢人便绘声绘色说上一段。但是今日,皇后魏氏倒是第一次听。刚才,听清苑讲到,马车里,突然一把青龙剑刺了进来的时候。不由地手捂着嘴倒吸一口冷气。

“王爷,要不要奴婢进去通禀?”

一个俏生生的宫女在门口,低着头,问慕容昱。

慕容昱显然站在门口有小一会儿,目睹了刚才皇后魏氏他们三人其乐融融的场面。收起了刚才那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艳羡,对那宫女点点头,示意她进去通报。

宫女福了福身子,低着的脸上藏着娇羞,小声说了句:“是,王爷。”

但清苑眼尖:“二哥!快过来!我正说到精彩的地方呢。”

这下也不用通禀了,皇后他们也都回过头来,慕容昱自然笑着走了过去。

边走边说:“清苑,你就不怕父皇突然来了。”

清苑努努嘴:“父皇那么忙,哪有空管我。今天家宴,他都没来。”似是十分埋怨。

慕容昱也很快捕捉到皇后魏氏眼里的暗淡,但也一眨眼就埋藏下去,不让人察觉。

慕容显张罗了他的皇弟坐在他身边:“快过来坐,你来了就可以上菜了。再不用听清苑说她出宫的经历,我的耳朵都要听出老茧。”

众人又一齐哄笑,独独清苑公主生气地扭了慕容显的胳膊。慕容显吃痛的啊哟一声,不过仍然止不住笑声。

皇后魏氏笑着看那一对兄妹打闹,然后挥了挥手,宫女们端上珍馐美馔。因了皇上不在,相对自由了些,皇后率先动了筷子,其他人也开始有了动作。

饭毕,众人又说话了一阵才散去。

慕容昱在走出凤鸾宫好一阵,才收起了原先挂在脸上的笑,回复到原先那深沉无波的样子。

也许,其他人,感觉不出他对凤鸾宫感情的变化。但慕容昱清楚,原先的感情,已经不在。

他从小就在凤鸾宫和哥哥慕容显一同长大。他知道皇后魏氏不是她的生母,但魏氏对他并没有亏待。吃穿用度,都和他的哥哥一样。

但从小就心细如发的慕容昱,还是能感觉到魏氏对他的态度和对慕容显是有差别的。那一点淡淡的疏离,还是被他给察觉到了。

慕容昱正行在路上,一个人影从前方而来。一个小太监朝慕容昱这里小跑过来。

到了慕容显跟前,手脚麻利地行了个礼。慕容昱认出是皇上宫里当差的,很快叫他平身。

“王爷,还请留步。皇上请您去一趟雍和宫。”

慕容昱点头:“烦请公公带路。”

来到雍和宫门口,慕容昱看到了大太监王思守在门口,便进去前轻声问了句:“可知何事叫本王过来?”

王思小声说:“当是为了最近接二连三的刺杀案,王爷小心应对。”

慕容昱点点头:“多谢公公提醒,还请劳烦通报。”

也不多滞留,慕容昱便被引了进去。

雍和宫内玄色的地砖光可鉴人,一旁金色的香炉里燃着龙诞香。现在不过下午,外面光线正好,但殿内门窗紧闭,最上那里的案桌上还点了灯。

慕容昱心想,怕是皇上已经从清晨看折子看到现在。那时天色尚暗,只不过一直专注于政事,无心周围的环境。

他轻轻走近:“皇上,儿臣来了。”

皇上从叠的如小山般的奏章后抬起头,用疲惫的口吻回他道:“昱儿,你来啦。朕叫你过来,便是问问,盛京近日的几个刺杀案,可有听说?”

慕容昱低着头回道:“儿臣知道。”

“那可有什么头绪?”

慕容昱刚在进来之前就知道皇上要问及此事,心中已经准备好说辞:“儿臣认为,这些刺杀当是一人所为,或者同一批人所为。甚至包括了清苑出宫那次。”

慕容远山抬起头,看向慕容昱:“哦?你如何而知?”

慕容昱从怀中拿出了一枚暗器,正是之前白路救下清苑公主时捡到的。

慕容远山让慕容昱拿上来给他,然后就着灯烛的光仔细翻看。越看越有似曾相识之感。

“看着有些像彼岸花。”慕容远山看了许久说道。

慕容昱点头:“没错,正是彼岸花。可还记得,楚国皇室有一秘密组织,叫做‘鬼莲宗’的?他们的认为彼岸花可连接生死两界,以此花为圣。暗杀也是他们怪用的手段。”

“哼,又是楚国。这群古怪的南蛮,真是杀之不尽。”慕容远山也想起了当初拿下中州盛京所遇到的阻力。这只神秘莫测的杀手队伍,让他们吃尽了苦头,让人防不慎防。“那可有破解之法?”

慕容昱皱起了眉头,那日清苑公主遇刺后,白路一五一十将当日刺客的身手描绘与他听。那刺客的武功在江湖上排的了前十!若有心刺杀,怕是无人能挡。而且也没人能擒得住他。

“父皇,只能做个局,引他上钩,来个瓮中捉鳖。”

041 自古帝王出情种*

“好,你就按你的方法办。”慕容远山将这个难题再一次抛给了慕容昱。

慕容昱自当领命。

正在这时,王思推门进来。

“皇上,柳婕妤来了。”

慕容远山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忙说:“快让她进来。”

只见一个身穿箭袖窄服的俏丽女子进了来。一进门,便皱了皱眉头。

“皇上,这儿光线太暗了,怎么不打开门窗?”

柳婕妤便是之前的袁依依,她一进门倒先不行礼,就直接挑起了刺。慕容昱听着都要捏把汗。可慕容远山非但不生气,反而眯起了眼,微笑了起来。

十分纵容地吩咐王思:“去把门都打开!是该见见阳光了。”

很快,太监们将雍和宫的门全部打开。阳光瞬间洒满殿中,让人有些睁不开眼。而逆着阳光里,那矫健明艳的女子亭亭而立,不由让人看痴。

还是袁依依率先打破宁静:“臣妾给皇上请安。”然后转向慕容昱:“昱王爷万福。”

慕容远山让她不要拘于礼数。袁依依也就欣然从命。

袁依依来到皇上身边,看看堆积着的奏折和慕容远山疲惫的模样,有些嗔怪地说:“皇上,是不是又看了一天的奏折?臣妾已经和皇上说过好多回了,不要老是看奏折!在间隙,也要走动走动!怎么老是不听呢?”

放眼天下,或许只有袁依依敢和慕容远山这样说话。可慕容远山倒是很吃这一套,也真的按她所说放下了奏章,揉了揉肿胀的眼睛。

袁依依也适时地叫来王思,为皇上上了杯新茶。

泯完一口清爽的碧螺春,慕容远山觉得放松了些。每次柳婕妤来到自己身边,他都觉得没那么拘束,是以经常在烦躁的时候,让王思将她叫来。

慕容昱之前的猜测不错。袁依依性格简单直接,又是将门之后,和原先的尉迟皇后可谓形神皆似。

王思也很懂察言观色,见主子心情不错,乘机呈上今夜侍寝的牌子。在柳婕妤在场时呈上,也恰好送了她一个顺水人情。

果然,慕容远山就要伸手去翻写着柳婕妤的牌子。手伸到一半,被袁依依给截住了。“慢着!”

王思惊讶地一愣,这明明是翻她自己的牌子,为什么要拦住。柳婕妤被封已经有阵子了,虽然一直有被召见,但一次侍寝也无。她竟然也不着急?

慕容远山也不明白,转过头问袁依依:“依依,怎么了?”

“皇上,您忘了?今日皇后设了宴,您中午没去,晚上可得去了吧。”

慕容远山经袁依依一说,这才想起皇后早前和他提过此事,没想到竟被忘得一干二净。

“王思!你怎么也不提醒朕?”慕容远山有些懊恼,皇后这次肯定生气了,又要花好一番功夫才能哄好。

王思惶恐地跪下:“陛下,中午那会,您正在和宰相大人他们讨论机密之事,让我千万不可打扰。还下令不许有任何人靠近呢!”

慕容远山记得确有此事,叹了口气,也怪不得王思了。

“好吧,晚上还是去皇后那儿一趟吧。”

王思弓着身退下,自是差人去凤鸾宫传话。

袁依依微微一笑,恰落在慕容昱的眼睛里。二人不着痕迹地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又蜻蜓点水般略过。一切尽在不言中。

慕容远山转过头,望着袁依依。袁依依尚显稚嫩的脸,让他想到了许多年前的尉迟,也如她这般,不似宫中其他女子整日争风吃醋。

“只可委屈委屈你了。”慕容远山不无愧疚的说道。

“这有什么,今日臣妾已经见到了皇上,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

到了傍晚,凤鸾宫准备上晚膳。太子慕容显仍然在皇后宫里,说些体己话。

“昱儿,怎么?还是和那伶人往来是吗?”皇后魏氏皱着眉头,应该又是听到些风言风语。

“母后,儿臣与她情投意合…”

“情投意合也不行,你是太子!”皇后不耐地打断慕容显说话。“你以后的妃子,就算是侧妃也要是家世显赫的。她一个来路不明的风尘女子,给你做洗脚婢都不配!”

皇后甚至不愿意提及林江月的名字,仿佛念出来就会脏了自己的嘴。

太子慕容显不知如何是好,他并不想忤逆自己的母后,可又实在不想辜负了林江月。然后,他也明白,不说正妃之位,哪怕给她一个侧妃的位置,他们也会受言官口诛笔伐。父皇和皇后也是无论如何不会答应的。

这可太委屈林江月了,他不能这样做。

“母后,可儿臣实在不可辜负了她。若连想娶的人也娶不到,儿臣做这个太子又有什么意义。”

慕容显低着头,可说的话却十份坚定。

皇后魏氏没想到,向来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儿子竟然为了一个风尘女子顶撞自己,气的目瞪口呆:“你说什么蠢话!你可知道你乱说一句,多少人的脑袋就要落地!”

慕容显也不甘示弱:“左右还有弟弟呢,儿臣不做也没什么关系!”

魏氏没想到她的亲生儿子这么不恋权势,气到两手颤抖,一甩手给了他一巴掌:“混账!昱儿再怎么养,身上也没有流我们魏家的血,怎么能和你相提并论!四大门阀表面上风平浪静可实际上暗流汹涌,一着不慎就会满盘皆输。你给我永远记住,你东宫的位子稳了,本宫的位子才会稳!魏家几百口人的性命才能保住!永远别忘了你的身份和责任!”

慕容显没想到母后会动这么大的脾气,脸上火辣辣的痛。他明白母后所说都是对的,可还想反驳:“可是…”

但皇后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没有可是!”

慕容显只好闭上了嘴,可欲言又止,心有不甘。

二人沉默许久,皇后看着慕容显脸上的掌痕,也觉得刚才自己脾气太过。她叹了口气,软下了口吻:“诶,都说皇家薄情,却个个都是情种。母后答应你,等你登基以后,便不拦着你娶那女子。只要不是让她执掌后宫就行。”

慕容显也知,他的母后已经做了最后的让步,对皇后感激地点点头:“好,就依母后所言。”

正在这时,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皇后魏氏没想到今晚皇上会来,一时喜不自禁,忙整了整衣衫发饰,携着太子去迎驾了。

042 三分芳髻拢青丝*

说来也是有意思,水月庵虽是一尼姑庵,却没有尼姑。吴秋水虽说是隐居,但是吃穿用度一点也不俭朴。

“所以我们干嘛要住在尼姑庵里?”好奇宝宝杜若仰着头问徐妈。

自从好奇宝宝杜若来到水月庵,徐妈每天都在回答各种问题,实在有些不堪其扰:“因为有菩萨保佑!”

“那为什么我们没有香火?”

“因为阿水不让别人进来!”

“干嘛不让别人进来啊,有香火就有香火钱啊?”

“外边的人不干净!”

“那为什么。。。”

可还没等杜若说完,一个爆栗就弹在头顶。杜若立刻痛的龇牙咧嘴起来。

“有完没完啊!给我消停点!后院扫了吗?”

杜若揉着脑袋:“还没。”悻悻然抓起扫帚往后院去了。心里想,不就问问嘛。这水月庵就三个人,吴秋水脾气不好她不敢招惹,所以也只能和徐妈说说。再不说说话,她怀疑自己可要得抑郁症了。

“她们都不想出去的吗?老是在一个地方不会腻吗?秋水姑姑在干嘛呢?”好奇宝宝虽然被徐妈给打发了去干活,可依然自言自语地嘟囔着。她有一万个问题等待去寻找答案呢。

后院的有一棵老樟树,树下落了许多的落叶。杜若拿着跟她差不多高的扫帚,奋力地将落叶扫到一起。扫着扫着,突然听到吴秋水房中传来一声什么金属物件落地的声音。

当然,徐妈也听到了,她跑了过来,生怕吴秋水出了什么事。好奇宝宝杜若自然也跟了过去。徐妈打开吴秋水房间的门然后进去。杜若有些摸不准该不该进,只好凑在墙边,听听里面发生了什么。

杜若只感觉自己的八卦之魂正熊熊地燃烧着!

里面传来啜泣的呜呜声。杜若更加好奇了,恨不得冲进去一看究竟。

“阿水,发什么了什么?”徐妈看着地上的狼藉和颓然坐在地上哭泣的吴秋水。

地上摔碎的是铜镜,四分五裂,惨不忍睹。胭脂盒也被打翻在地,似雨后残忍零落的花瓣。而吴秋水一头青丝散着,披到了地上。

“怎么了?怎么了?”徐妈蹲下来,将碎掉的铜镜片小心挪开,害怕吴秋水会割到手。然后拨开吴秋水的长发,看到她抱着膝埋头在哭。

“呜。。。呜。。。”吴秋水只一个劲地哭着,也不回话。

徐妈很着急:“到底怎么了呀?”

吴秋水呜呜地举起了一只手,手里紧紧攒了一个木梳。徐妈不知所以,又仔细看。

啊!那木梳上有一根银白的头发!

“你就为这事哭?!”

吴秋水突然拔高声线:“这还不值得哭吗?这是一根,以后会有第二根,再以后就都白了!”

徐妈拍拍她的背:“好啦,好啦,阿水起来啦。哭也没用呀,人总归会老的。”

“我不想这样,我接受不了我老了的样子。恨不得现在死了算了!”吴秋水沮丧地捂着面,难以接受这一事实。却也任由徐妈将其扶起。

“别说这些的丧气话。再说,你也不是年轻小姑娘,哭哭唧唧叫别人听见,丢不丢人。”

吴秋水平时高冷,唯独在徐妈面前有些真性情,更是难得有这样的失态。她用徐妈的衣襟擦掉眼泪:“我这水月庵只有三人,哪有什么别人。除了你,也就那个小丫头。对了,这小丫头片子去哪里了?她要是见到我这样,我挖了她眼睛!”

这么狠毒!偷听八卦的杜若听到吴秋水这么说,吓得一激灵,赶紧逞她没发现先撤吧。

可还没拔腿,就听到徐妈说:“那小丫头怎么可能不好奇,肯定趴在门口偷看呢。”

杜若心中想:啊呀!徐妈你说什么大实话!

吴秋水听徐妈这么说,立刻推门来看。正巧看到杜若慌忙逃跑的背影。

“杜若!你个吃白饭的,给我站住!”

说着抄起杜若落下的扫帚追了上去。

水月庵的后院瞬间鸡飞狗跳。披散着头发的吴秋水拿着个扫帚追着杜若,在樟树下绕圈圈。

“杜若!给我站住!”

“不要!你要把我眼睛挖了!”

徐妈站在旁边看着这滑稽的一幕,不知该担心还是该笑。

或许阿月送杜若来是个不错的主意,至少,她已经很久没看到阿水这么有生气的样子了。

咚咚咚……

传来了几声敲门声。杜若和吴秋水仿若未闻,还在追闹。

徐妈想,这时间,有谁会来?见二人都无暇他顾,就先去前面看看是何人敲门。

徐妈离开了片刻,又回到后院。

此时,吴秋水正倚着扫帚喘气。杜若和她保持着距离,警惕地看着她。看来,吴秋水还没有得手。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别闹了。”徐妈走到吴秋水的身边,将她手上的扫帚拿走。为她抚了抚背,平平气息。

吴秋水瞪了杜若一眼,然后问徐妈:“刚才我隐约听见有人敲门。你出去看完,可知何事?”

“是县衙门当差的衙役。说是县令老爷要在城门口建个驿馆。文县每家每户都要出资出力。”你妈将刚才官差所说讲给吴秋水听。

吴秋水正在气头上,想也不想就说:“出什么出,一文钱也不会给的。”

徐妈劝道:“一文不出还是不大好,或者出出力也是可以的。”

“就叫杜若去好了呀,反正她也是吃白饭的。”

这事好像就这么定了。杜若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好。反正在水月庵呆着也是呆着,出去见一见总比闷在屋里强。

徐妈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和吴秋水说:“阿月有提过,不要让杜若抛头露面。”

“这有什么难的,我给她易个容就是了。”

秋水姑姑还会易容?这可是杜若没想到的。

……………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文县县令将百姓们召集到县门口。杜若顶着一张泯然众人的面孔站在人群中,听着县令口若悬河地说着,这驿馆将会如何地改善民生。其中不乏引经据典,说上几句圣人之言。

一位姓王的员外率先出资,让县令老怀大慰。其他几位乡绅也不想落人口舌,纷纷慷慨解囊。

也有些家中无甚积蓄的,便像杜若这样,当免费劳动力。

驿馆的建成,应是指日可待。

043 泯然众人小黑妹*

“你是谁家的姑娘?”

杜若被吴秋水易容后,变成一个黑黝黝的农家女孩。不算丑,但是却看着十分平凡。文县的居民从未见过她,好奇问她的名字。

“我是水月庵的,我叫杜若。”杜若用脆生生地声音回答。

“哦,原来是水月庵的。怎么竟派了个小姑娘来打发?这女娃子能顶什么用?”一个大汉抱怨道。

另一个为水月庵开脱道:“诶,水月庵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一个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婆。来个年轻的小姑娘总比没有强。你说是不是。”

“您老说的也在理。”

这为建驿馆出力的都是大老爷们,杜若一个小姑娘在其中确实有些格格不入。但杜若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性格,也没觉得不好,为大家尽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例如倒水、传话、跑腿。

杜若勤快乐观又聪明伶俐,大家都很喜欢,还亲切地称呼她“小若”。

建驿馆的进程毫无停滞,不多时,已经打好了地基。慢慢立起了四周的柱子。杜若这几日也认识了些伙伴。

“嘿,小黑妹。”一个圆头圆脑的小胖墩给杜若起了个外号。

杜若也毫不客气地回击:“怎么啦,矮冬瓜。”

杜若最近正在拔条子,身高长的很快。在她那个年纪,算是瘦瘦高高的类型。小胖墩发育的没有杜若快,跟她还差了半个头。所以这点被杜若抓住,给黑的体无完肤。

小胖墩气的涨红了脸,但是一时也想不到可以回击杜若的话,站在那儿舌头打结。

“好啦好啦,矮冬瓜。我还要帮你爷爷去王员外那拿图纸,就不和你多聊啦。”说着就要潇洒地走掉,留小胖墩一个人在那儿风中凌乱。

不过小胖墩突然想到什么,小跑着追上杜若:“杜若,我跟你一起去。”

杜若笑了笑,也就任由他跟着。

这个小胖墩叫张无戎。有个年迈的爷爷,父母都死了。死在了战火中。所以爷爷给他起了这个名字,“无戎”,希望以后再无戎马兵戈。

二人前去寻的那个王员外是个奇才,不仅是文县首富,还会设计园林。画个驿馆的图纸就是顺手的事情。这图纸本来已经画好,但听说王员外又想修改修改,是以被他拿了回去,这也就让杜若再去将改好的拿回来。

少男少女来到王员外庄前,敲开了庄子的大门。

一个跛足的家丁为他们打开大门:“是阿戎啊,这位姑娘是?”

显然这个家丁认识张无戎。

“胡二叔叔,她叫杜若,我们都叫她小若。”

杜若也赶忙说明来意:“叔叔,我是来帮张爷爷取图纸的。”

胡二对着小孩子的脾气还是极好的,他领着二人进去,带他们去王员外的小花厅等着。似乎王员外不在家,也不知去了哪里。

花厅没有窗子,因为整间屋子的四面都是门。一扇一扇对开的,门上有碧绿色和蓝色的玻璃,这个时代就有玻璃真是了不起。杜若心中想着。

张无戎也似乎没见过,一眼就看到了透着那两色玻璃洒进来的绚烂阳光,然后贴近了看,并用手戳了戳。

嘣…嘣…

张无戎一脸不可思议。用更大的力去戳。

依然,嘣…嘣…两声。

“是硬的?”

杜若觉得有些好笑:“那你以为呢?”

张无戎揉揉后脑勺:“窗纸不应该一戳就破嘛。”

杜若也走近去看。这玻璃不是十分剔透,做工也有些粗糙。像是家庭作坊里制成的。

“你之前没见过这东西?”杜若见张无戎好像对玻璃一无所知的样子。

张无戎摇摇头:“这是什么?还能透光,也不会破。可比窗纸强好多倍。”

难道这东西还没普及?只有贵族可用?

杜若又问:“这东西,你没见过,可有听过吗?”

“没有,从未听过。”

“‘玻璃’,你有听过吗?或者叫‘琉璃’。”杜若觉得不可思议,她也是只有在王员外这里有看到过。

张无戎摇摇头:“从未听过。”

这就奇了。杜若也觉得这个时代能造出玻璃实在有点不现实。张无戎也是从来没听说过。如果只有王员外这里有,他到底是什么人啊。该不会也是个穿越的?

杜若不再纠结玻璃,又四处张望,打量王员外的庄子。

杜若呆过怜香苑,在汝州殷府走过一遭,一个精致,一个豪华。但王员外的庄子却又是一种不一样的风格。

首先,放眼望去,是大片大片的绿色。草木丰茂,而且品种繁多。乔木、灌木、草本,高低错落,郁郁葱葱的。已经初秋,但是未显一丝凋零景象。淙淙活水从庄外引来,成小溪蜿蜒其中。

唧唧…啾啾…

杜若循声抬头看,这花厅的廊上挂了好些鸟笼。有各色鹦鹉,八哥,还有些珍奇的鸟儿,叫不上名字。

而树木花草之中,可隐约见到蝴蝶,飞虫。两只猫儿在墙角下打斗,一只是黑白两色,一只是狸花。

可见庄子的主人,刻意打造一种生机盎然之趣。

正在杜若欣赏园景之时,跛足的胡二回来了。

“呐,这就是图纸啦。你们两个快拿去给张爷爷吧。”

杜若接过图纸,展开看了一眼。王员外真是个人才,这图纸画的和现代的建筑草图都不趁多让。她小心讲纸踹好。

“多谢!”

二人与胡二告别,然后去找张爷爷复命。

待到二人离开,胡二还是像往常一样打扫花厅。经过门边,他也凑上去仔细看了看。

“这叫玻璃?其实我也没听过。”胡二刚刚听到杜若和张无戎的对话,一时好奇。

“是谁和你说,这叫玻璃的?”

一个深沉的男声突然出现。

“老爷?您回来啦!”

王员外放下身上的箱子,确切说是药箱。但眼睛没有离开过胡二。

胡二有些紧张,他还没见过老爷这样严肃地眼神看着自己。

“是,一个叫杜若的小丫头,就是在驿馆那帮忙的。皮肤黑黑,个子差不多这般高。”胡二忙解释道。

“她怎么会进来?”

“她和张老头的孙子一起过来拿驿馆的图纸,小的就领他们进来等等。老爷,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044 乘火打劫惹众怒*

“没什么,你先忙吧。”王远挥了挥手,不再多问。

他一人回到自己的书房,从书架一暗格里抽出了一沓图纸。然后坐下来一张一张翻看。终于,在翻看了好多张之后,停了下来。

深沉的目光汇聚在发黄的纸张上,上面绘出了一件物体怎样制作的具体步骤。而在纸的右上角,炭黑写就的物品名是“玻璃”。

“果然是玻璃。她怎么会知道?”

该不会也有人能像骆参那般,能预知未来?那胡二说到的姑娘,会不会也有独孤氏的血统?

王远当即写了封书信,让人用信鸽送了出去。或许骆参,会有些思路。

……………………………………………

这日杜若像往常一样,从驿馆的工地里回来。在水月庵同徐妈和秋水姑姑一起,用了晚饭。

外面蛙声与之前相比少了许多,蝉也不再叫了。深蓝的天宇衬着高爽的天气。

秋水姑姑饭毕,接过徐妈递来的素巾,擦着嘴。微一抬眼看了看天际,看到西方一角橙红色一片。

起先还不甚在意,但又过了一会,那片橙红竟慢慢弥漫开来。墙外也有嘈杂之声。

“好像发生了什么?”杜若也看到了这片橙红。

很快,外面传来呼喊声。

“不好啦!”

“驿馆走水啦!”

…………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了急切的“咚咚咚”的敲门声。

杜若一下从位子上弹了起来。飞跑着去了门口。

徐妈在后面提醒道:“小心些,别摔着了。”

就连吴秋水的眼中也露出担忧。

打开门,原是“矮冬瓜”张无戎。他焦急的脸上挂满了汗水,斗大的汗珠流了下来。还不等杜若问话,就拉着她的手要走。边走边说:

“快,驿馆走水了!快跟我一起去救火!”

此时徐妈也跟了过来。听得驿馆走水也急急忙忙带上木盆前去帮忙。吴秋水也担忧地站在门口,向外张望,并嘱咐徐妈注意安全。

众人聚在了还未建成的驿馆前。驿馆原已经初具规模,按照王员外的图纸,已经上了梁。这都是大家一起出钱出力的成果,眼看就快要竣工,但不知为何起了一场大火。

火舌张牙舞爪,无情地裹挟着浓烟吞噬了木结构的驿馆。砖石和木头在高温里,噼里啪啦地响着。热浪扑面而来,烘烤着人的皮肤,身上的衣服仿佛再靠近一些就能自燃。

全县的居民都出动了!

每个人手里都拿了盆,或者瓢。有的拎着水桶。一个接一个,不间断地向火焰里浇水。

一桶水,投进火里,浇灭了面前的一块。但很快,熊熊的火焰又前仆后继而来。

县令老爷小跑着过来,身边跟着为他打着灯的仆从。县令的眉头深皱着,满脸愁容。

“啊呀,好好的,怎么会走水?”

走的急了,甚至被什么给绊了一跤,又挣扎着爬起赶去现场。

“县老爷,您来啦!”驿馆的工头一脸焦黑,手上还抓着一水盆。

“情况怎么样?”县令一上来就抓住工头的胳膊。

工头叹了口气,摇头说道:“诶!几乎要烧没了!火势太大,根本灭不了!”

“怎么好好的竟会走水?”

工头也满脸疑惑:“今日大家干完活回去之前,都还没事。吃完饭出来,就听到说走水了。也没人看到是什么引起的。诶!”

县令也毫无头绪:“快叫大家都出来,先将火扑灭再说吧!”

“嗯!我这就去!”

很快,更多的人加入到了灭火的队伍。

杜若和大队伍一起,拿着木盆,等井口的大叔将盆装满。然后抱着水盆就往火场赶。

正要扑火,她手上的盆被张无戎夺了去。

“你躲远些,别伤着!”

杜若心想“矮冬瓜”倒是挺有男子气概,心中有些感激。但也不多停滞,就又去井边打水了。

“你也小心些!”杜若对张无戎说。

此时张无戎的头上身上不知是被水还是被汗打的湿透。脸上也都是黑色焦灰。他看了眼跑开的杜若,愣了一下。

有一种错觉,杜若应该是个很好看的姑娘,不是这样平凡的模样。

但这念头一闪而过,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文县的百姓在火场忙碌着,他们不会想到,这场火是有人蓄意为之。而此时,纵火的罪魁祸首们却趁着大家伙为救火奔忙,踹开了只剩老弱妇孺的后方家中。

完完全全就是,乘火打劫!

“老大,您这招真是妙啊!”

打劫的这帮人,是一伙山贼。平时安营扎寨在文县周围的深山里,鲜少出没。自称自己是“黑虎寨”,当家的外号叫“黑虎掏心易沙东”。

“哼,这群白痴,还在那救那些瓦砾。不知道真正值钱的家当已经是我们囊中之物了。哈哈哈!”

易沙东狂笑地说着,对今晚的行动非常满意。

“老大英明!”一旁的山寨小弟还在拍易沙东的马屁,更让他觉得春风得意。

黑虎寨风卷残云地搜刮了一番,然后迅速抄小道离去。

“不好了!不好了!来山贼了!”

妇孺老人跑出来找她们的男人。而那些在救火的人们才终于发现,中了山贼的计。

大家纷纷放下手上的物什,跑回家去看有没有事。

“黑虎寨!是黑虎寨他们!”

“这群禽兽!我杀了他们!”

杜若也忙往水月庵跑,然后赶紧推门进去。

“姑姑!你没事吧?”她一进门就高喊姑姑。生怕她出事。看到安然无恙的姑姑,杜若才松了口气。

看来,山贼没有过来打劫水月庵。

今晚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集文县百姓的努力建的驿馆被付之一炬。火势太大,地上的部分,只能眼睁睁看它烧成了灰烬。

而更让人心酸的是,百姓的家中也遭受了重创。家当被洗劫,家人被伤害。

试问,有谁能咽得下这口气?

“大家伙随我一同上山,端了黑虎寨的老窝!”

“对!端了他们的老窝!”

张爷爷觉得大家这样冲动不好:“黑虎寨在深山里,不好找啊。”

“可我们就这样放过他们?”

“不行!”

045 同仇敌忾齐上山*(求收藏)

百姓们怒火中烧,聚集在县衙内商量对策。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脾气暴躁的恨不得现在抄上家伙去跟那帮山贼拼个你死我活。稍微理智一些地心想,还是要从长计议。一时场面无比混乱。

县令老爷坐在堂上,头疼不已。原先建驿馆是做政绩的好事,现在驿馆被烧了,百姓家中还遭了难。不仅升官无望,恐怕头上的乌纱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底下乌合之众更是吵吵嚷嚷也没个对策。

驿馆工地的工头看县太爷没有说话,逞大家争执不休之时,凑了过去。

“大人,您看,下面我们该怎么办?”

县太爷满面愁容,脸上像有散不去的乌云一般:“我哪里有什么对策。这帮山贼,真是气煞我也!”

工头也一副气愤填膺之态:“是呀!黑虎寨他们太可恶!我们不能放过他们!”

县太爷虽然也对黑虎寨恨之入骨,但也清楚,对付他们没那么容易:“说的轻巧,黑虎寨蹲在深山里哪里是好寻的。而且,就算寻到,也不一定能将他们制服。”

“这可不一定!我被劫的乡亲们说,其实黑虎寨也就二三十号人。而我们文县百来号人口,壮丁更是二三百人,十倍于他们,还害怕不是对手吗?”

工头说到这里,看了看县太爷的神色,他正认真听着,不过还没完全信服。

工头继续:“再说,事已至此,大家伙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这民怨啊,势必要有个发泄口。要么嘛,是黑虎寨,要么嘛,可就是您啦…”

这一次再看县太爷,他此时已经坐不住了。他看了看工头,眼里露出惧色,再看了看下面那些暴怒的民众。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今日,这些人,挥舞着家伙准备要将黑虎寨大卸八块;若并不能泄恨,那被大卸八块的恐怕是自己。文县县令想想就出了身冷汗。

没想到自己竟会这么倒霉。恨不能现在就回府,叫上夫人小妾带着孩子们远走高飞算了。

工头乘热打铁:“大人,您看,左右这驿馆也已经烧了。而且大家都已经坐不住要去山里,何不顺水推舟。若真的擒获了黑虎寨一帮匪众,就又是大功一件呐!”

县太爷心想。是呀!驿馆这功是邀不了了,再寻一件就是了。而现在送上门一件立功的机会,怎么能错过呢。

他立刻急切地拉住工头:“你说的不错!我们这就召集大家伙上山!”

说着竟就要站起来,开始呼吁大家上山去端了黑虎寨他们。

“父老乡亲们!大家听我说一句!”县太爷用力敲了下惊堂木,众人停下了争执不休,转过身来。

“我们这县衙从没有像今日这么济济一堂,我们文县也从来没有一日像今日这般,大家拧成一股绳!这是为什么?这是因为,我们今日都有一个共同的仇人,那就是黑虎寨!

当我们在为我们驿馆添砖加瓦之时,可恶的黑虎寨将它付之一炬!

当我们在努力扑灭大火,试图抢救哪怕一块砖头,一块木头的时候,可恶的黑虎寨竟然逞后方空虚,袭击了我们的家!伤害了我们的亲人!将我们多年的积蓄抢劫一空!

这帮躲在山中无恶不作的匪徒们,我们绝不能放过他们!“

台下听着县太爷煽动言语的民众,心中的怒火仿佛又被浇上了热油,烧的更加猛烈!

“县令老爷说的没错!”

“对!绝不能放过黑虎寨!”

一个大汉抱着自己受了伤的妻子:“是呀!必须端了黑虎寨,还我们一个公道!”

县令觉得刚才他一番话的效果不错,于是继续说:“我们文县百来口人,若不是被黑虎寨钻了空子,哪里会惧怕他们?只要我们团结一致,人人都拿起武器,我们定能让黑虎寨在这没有立足之地!”

“好!兄弟们,有家伙的抄家伙!”

众人群情激愤,已经蠢蠢欲动。

工头这时站了出来:“乡亲们,不急!最好我们再去王员外那里,有他的助力,我们定能更加顺利!”

“对!去找王员外!”

显然,工头提到王员外,大家都眼睛一亮。县太爷心中也更加有底。

“那好,就按工头说的,我们先去找王员外,然后再去山上将黑虎寨给灭了!”县太爷下了令,众人全都响应了。

“走!去找王员外!”

浩浩荡荡的队伍来到了王员外的庄子,县太爷敲开了门,开门的自然还是胡二。县令客客气气和胡二说明了来意,并请求王员外的帮忙。

胡二只可说,自己做不了主,便让他们先等着,他先进去问问。

众人焦急的等了片刻,胡二又出来回话:“我们老爷说了,可以祝你们一力。”

听胡二这么说,大家都兴奋不已。县太爷忙问:“你们老爷打算怎么助我们?”

胡二这时已经打开了门,带出来其他几个家丁,每个家丁怀里都抱了好几个盒子。

胡二打开了其中一个盒子,演示给大家看:“这便是我们老爷要助你们的东西,七星连环弩。每把弩可以放七次,每次可射出十二支连环箭,威力无穷。就算是黑虎寨当家易沙东武功高强,你们也能应付。这里一共有十只弩,你们好好利用。应该拿下山匪不成问题。”

“这真是太好了!真是太谢谢你们员外了!”县太爷喜形于色,果然来找王员外是个无比正确的选择。

告别了王员外府上。县令召集了众人一齐上了山。为了怕黑虎寨再次偷袭,这次文县是倾巢而出。实在没有战斗能力的老人小孩,便都躲在一隐蔽处,静候他们凯旋。

杜若这个好奇宝宝自然也不会错过这样难得的一件大事,当然,她的伙伴“矮冬瓜”张无戎也乐意拉着杜若一起去凑这个热闹。

于是,每个人带着武器,有的甚至是扛着锄头镰刀一类,浩浩荡荡上山去了。

在文县的密林深处,打探黑虎寨的踪迹。

046 黑虎寨妖花夺魂*

进山的队伍很长,有经验的山中老猎手,可以通过树木是否有被砍伐的痕迹来推断周围是否有人居住。

林中的树木极密,多以竹子为主。青青翠翠,连绵不绝。林中的道,长久无人走动,积了厚厚一层干枯的竹叶。走上去蓬松软绵。

越往里走,越阴凉。杜若甚至觉得有点冷。阴风吹过,不由地缩了缩脖子。

林间深处,浓浓的迷雾中,隐约可见几片如血的红。

杜若和张无戎和张爷爷他们走在一道,张爷爷看着山中景象,不由回忆起过往,边走边说给杜若他们听。

“那红色的一片,就是彼岸花。只开在阴气极重的地方。相传彼岸花是地狱里来的花,人死了走上黄泉道,道两边便是鲜红的彼岸花盛开,指引人进轮回。而这花,也开在死人埋骨之地,吸收了血肉才能这般妖艳。听闻啊,这片竹林下面埋了无数的尸骨。晚上,就能听到各种鬼哭狼嚎的声音。”

杜若和张无戎听完都打了一哆嗦,感觉背脊发凉。杜若还想到自己身上的彼岸花纹身,更加觉得瘆得慌。

杜若向来问题多,忙问:“张爷爷,那您可有听过,这里到底什么原因才死这么多人啊?”

张无戎也是第一次进这竹林。想以前,家人无不告诫他不要进去,吓他说有山贼、会闹鬼,但都没有细说原由。见杜若问及,也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

张爷爷陷入了回忆,年纪大了,记起事情不太容易:“那时,这片土地还姓独孤呢。”

杜若并没太听过:“‘独孤’?那是谁的姓?”

张无戎打断她:“笨!楚国皇室的姓啦!继续听爷爷说。”

原来楚国国姓‘独孤’啊。杜若真是第一次听到。她不再说话,示意不会再打断张爷爷。

张爷爷便继续娓娓道来:“梁宫原先便是楚宫,而楚国的祭坛据说就在文县这附近的山林里。楚国很重祭祀,楚王也向来通巫术,每每施行大型的祭祀或者法事,都需杀要许多奴隶来做祭品。血流成河的地方,就开出了这种妖花。真是作孽啊!”

杜若心想,这样残忍的国家,难怪会被梁国灭亡。

“找到了!”

突然前方传来喊声。似乎是已经发现了黑虎寨的行踪。众人紧了紧手上的兵器,一副唯等一战的模样。

“大家集中起来,再一起上!”工头组织大家集合。

杜若这个小矮个踮着脚往前看。果然在层层叠叠的树木后,看到了竹子做的寨子。应该就是黑虎寨!

那十个抓着七星连环弩的壮汉站在前面,后面举着镰刀锄头的百姓站在后面。小心谨慎往前行进。

此时寂静无声,杜若觉得安静的有些诡异。心中总有不安的感觉。

她拉住张无戎。走的稍微后一点。

“怎么了?”张无戎问。

杜若皱着眉,小声说:“不应该这么安静。而且黑虎寨的哨岗也没有人,绝对有问题!”

的确,除了众人沙沙的脚步声,什么也听不到。张无戎也觉察出了不对劲。

可还没等二人想清楚有什么不对的,前面就出了事。

“啊!……”

恐惧的惊叫声突然而起,在静谧的竹林里显得益发凄厉。

“砰…砰…砰”。很快,十二声破风之声响起。杜若知道,这是七星连环弩被发动了。

怎么回事?是遇到了麻烦了吗?竟要使上七星连环弩?

杜若和张无戎忙随着众人往前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何事。

众人走近山寨的大门,发现了两具新鲜的尸体。

正是山匪的打扮!

两具尸体上都中了七星连环弩的箭,倒在地上。瞪大的双眼不能瞑目,里面还可看出死时的惊惧和恐慌。奇怪的是,二人的死因并不是中了弩箭,而是在二人中了弩箭之前就已经咽了气。

这两具尸体里,一个将刀砍在了另一具的脖子上,割断了动脉。可见地面上喷射的大量血液。而另一个用到捅进了对面的肚子,白刀直穿肉体,从另一面刺出。

“叫什么叫,没看到都是死人?”工头忙按下了那个惊叫的同伴,收走他手里的七星连环弩,以免他又一受惊吓就射出。毕竟七星连环弩的箭是有限的。

“刚…刚这两个尸体都站着,样子又十分诡异,我这才…”

“平时看你五大三粗,没想到胆子竟这样小。”工头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带领众人前进,往寨子里走去。

可为何这两个山匪会自相残杀,还无人知晓。

杜若也走到两个尸体附近。看尸体的新鲜程度,二人死去时间不久。

他们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个山匪死状惨烈,鲜血洒了满地。将周围的土地都浸成了深红色。

“杜若,别看了,真瘆人!”张无戎皱着眉,不敢多看,将杜若拉走。

杜若还在深思,蓦地想到张爷爷说的话,彼岸花是在血流成河的地方开出的妖花。她果然见到不远处一朵鲜红的花隐在草丛里!

一束光从顶上疏密不一的竹叶里穿透而下,正好照在那多彼岸花上。风一动,彼岸花摇曳了两下。杜若只觉得那细长的花丝张开仿若恶魔的手,从地狱伸出,夺走了两个人的生命!

莫非彼岸花真的是地狱之花?!

“工头!这里也有!”

黑虎寨的景象大出所有人的料想。很快,大家发现了更多的尸体。

在瞭望台,发现了一具抹脖子自杀的尸体。

在厨房里,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

而在寨子最大的聚义厅里,有更多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尸体。他们都像刚才门口的两个死去的山匪一样,是自相残杀。

“难道是报应?不等我们来找他们算账,老天就自己收拾了他们?”

工头他们有些茫然,本来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现在竟然毫无用武之地。大家都有些不知所措。

“莫非是分赃不均?”

“很有可能!这帮匪徒全都是为了钱,什么都做的出来的。”

可杜若却有深深的危机感,她总觉得很不对劲。

047 凡躯当莫问鬼器*

死人没什么好怕的,最怕是有活人别有用心。

………………………………………………

张爷爷看着这些莫名死去的山匪,害怕地喃喃自语:“是妖花夺魂!是妖花夺魂!”

张爷爷瞪大惊恐的眼,颤抖着指了指黑风寨的几个角落。果然,在墙边发现了几株盛开的艳红的彼岸花。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有些害怕。大家都有听过彼岸花的传说。莫非,真如张爷爷所说,是妖花夺了这些人的生命?

县太爷是外来人,又是读过书的,子不语怪力乱神。自然不信这些。

“老爷子,这几朵花难道就能将他们杀了?定是分赃不均。不要自己吓唬自己。”

其他人也不信张爷爷的说辞:“是啊,几朵花有什么好怕的,倒是看看这帮山匪将财物藏在何处吧。”

说到财物,大家都如醍醐灌顶。纷纷行动起来。毕竟,黑虎寨的山贼已死,冤仇已报,就只需将被抢走的财物拿回,此行目的就达到了。

二话不说,众人四散开来。维留张爷爷、杜若、张无戎他们三个。张爷爷一脸焦急,张无戎只好陪着他,小声安慰。

不一会,在黑虎寨的仓库里,大家找到了原先被打劫的财物。工头组织大家伙将东西搬出来,然后开始分配了起来。

一时大家也不再管这些离奇死去的黑虎寨山匪了。自家忙着找寻自家的家财,闹哄哄一片。

杜若摇摇头。这群人当真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

她听闻黑虎掏心易沙东的脸上有一块黑色的胎记。于是便在死尸里翻找,看看是否有他的尸体。

“杜若,你胆子怎么这么大!不怕死人吗?”张无戎跟在杜若身后,看她一个一个翻检尸体,眉头都不皱一下,佩服地问她。

杜若撇撇嘴:“死人没什么好怕的,最怕是有活人别有用心。”

可找寻了好一会,就是寻不到那个脸上有黑色胎记的尸体。

易沙东去哪里了呢?

“你快帮我一起找找,易沙东去了哪里?”杜若叫张无戎一同帮忙。

张无戎爽快答应:“好!”

入山的队伍里,只有杜若和张无戎两个人在做正事。张爷爷颓然坐在一边。

“彼岸花是妖花,大家快回去吧。”

但没有任何人会听他的。

“工头,快看!这里还有其他东西。不知道是不是从其他地方打劫的。”一个大汉好像发现了更多的财物。叫工头过去。

工头“咦”了一声,放下了手上的东西,走到了那名大汉身边。

原来在仓库的下面,还有一个地下室。入口藏的隐蔽。若不是那大汉坐在地上休息,不小心摸到了开门的拉环。根本发现不了。

地下室里有三个大铁箱。铁箱被上了锁。但显然原先是有锁,并是锁起来的。后来,被人为的给砸开。上面有明显的劈砍过的痕迹。而现在,又被上了新的锁。可见里面的东西应当十分贵重。

工头觉得奇怪,一般百姓的家里,绝不会有这样的铁箱。三只铁箱一模一样,大约成人伸开一只胳膊加上身体的长度。暗黑色的铁箱上,有奇怪的纹路,诉说了它们的神秘和诡异。

大汉对工头说:“要不打开看看?”

工头想,这三个箱子看着很沉。应该在山匪发现的时候就被砸开了锁,确认是有价值的东西,才搬回了黑虎寨。

于是一点头:“开!”

大汉又招呼了几个帮手,用人斧子猛砸几下,将锁砸断。然后一起抬住铁箱的盖子。一个吆喝,一同使力。

“轰隆”一声,箱盖应声而开。

“这都是些什么?”大汉有些不知所措。

只见里面横七竖八躺着些青铜制成的器具。有的像面具,有的像器皿,有的像法器。形状各不一,但都做工精致,一看就价值不菲。但是用途,众人都不太明白。

“看着像做法的物什。”县太爷毕竟是读书人,见识的多。他拿出了一件仔细打量了片刻,说道。

工头虽然没见识,但也知这些东西并非凡品。他立刻催促其他几个壮汉去开另外两个箱子,看看还有什么稀罕物件。

另一箱里的东西更让他们喜悦。虽然也是器皿物件,但是却全是黑玉制成。而且每样都用上好的绸缎给包裹的严严实实,以免摔坏。

一个大汉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嘿嘿,工头,我们发财啦!”

工头也抑制不住激动,双手颤抖地捧起了一件黑玉制成的圆盘。上面刻了彼岸花的纹饰。黑玉触手冰凉,让他油然而生一股敬畏,只觉得灵魂都受到了震颤。然后一抖手,没有拿稳,将黑玉圆盘摔进了箱子了。算好没有摔破。

县太爷肉痛地叫了一声:“嘿!你给我小心一些,这些东西可都是价值连城的!”

工头连说几声该死。

“你们别碰!”

突然,地下室的门口传出一声大喝!

不知何时,张爷爷竟然突然出现在几人身后。将他们吓了一跳。

“张老头!你哪里冒出来的!吓死我了!”

工头见是自己人,虚惊一场。将张爷爷拉到身边。

“这么多财宝,我们这一趟可没有白来。既然你也看到了,那见者有份。不过说好了,可不能再告诉其他人!我们几个分了就行。”

其他几个在场的也应和着点点头,这种时候不多生事端为妙。

哪知张爷爷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奇力,将原先几个人才能打开的箱盖给合上。

室内响起诡异的一声:“咚…”。

似是上天注定要将这事尘埃落定,不许凡人多言一般,室内变得安静起来。

众人两两相觑,不知所措。

县太爷有些恼:“张老头,你做什么!”

张爷爷的手死死按住箱子,回过头瞪着众人:“你们不要命了!那是鬼玉,能吸人魂魄的!”

“鬼玉?什么玩意儿?”众人都没有听过。

但工头却头上冒出了些冷汗,因为刚才只有他一人碰了这黑色的玉石。他确实感觉到魂魄被吸了进去一些。

几个壮丁准备将拦在箱子前的张大爷拉开。

工头慌张喊了句:“慢着!”

048 奇事自有破解法* (今天的二更)

“慢着!”工头突然说,然后看向张老头:“你快说,鬼玉到底是什么来头。吸人魂魄可是真的?”

张爷爷表情严肃:“自然是真的!你们年纪小,都不清楚。以前文县旁的山里就是楚国的祭坛。我小的时候就偷偷跑去看过。做祭祀的时候,祭坛上都会摆出鬼玉做成的法阵!实话说,我从一生出来就能看见些不干净的东西。体质也比一般人敏感。所以那次,我看到那些被杀死的牺牲品的魂魄,一下子就被那鬼玉做成的阵给吸了进去!”

这骇人的一幕仿佛又在张老头的眼前显现,他还在惊魂未定。工头有些摸不准,也出了身冷汗。

倒是文县县令无甚在意:“这些魑魅魍魉的事情向来口说无凭,而且,按张老头所说。那鬼玉吸的也是死人的魂魄。我们都是大活人,也没什么可惧怕的。要是连活人的魂魄都吸,那为何在旁的祭祀者毫发无损?这也说不过去吧。”

大家觉得县太爷似乎说的确实也有些道理。然后看向张老头,可他依然十分坚持。

“这鬼玉实在诡异,而且黑虎寨众人死的蹊跷,说不定就和这鬼玉有关。大家可别财迷心窍!”

被张老头这么一说,黑虎寨山匪的死状又历历在目了起来。

双方各执一词,几个大汉没了主意,但看工头作何打算。

“要不,我们再看看那第三个箱子里是什么?”

…………

然而此时,杜若和张无戎二人四处都寻不到易沙东的尸首。不仅如此,连爷爷也不见了。

他们二人在寨子里寻了半天,这下不仅少了张爷爷,连县令、工头并几个常跟在工头后面的壮丁也没了踪影。

先是黑虎寨众人离奇自相残杀,再是文县的几人失踪。杜若只觉得这密林里越发的阴森可怖。

天色已晚,众人从原先的狂喜里冷静下来,也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但现在也已经晚了。几个关键人物都离奇失踪。群龙无首,不知作何打算。

慢慢太阳落到了山后,冷风带着寒气,吹的人瑟瑟发抖。那些墙边的彼岸花,却像吸了新鲜的血一般,闪着诡异的红光。妖艳美丽,却又诡异瘆人。

黑虎寨山匪的尸体还躺在那里,在无声的夜里,越发阴森可怖。

之前被死人吓得发动七星连环弩的大汉说道:“要不…要不…咱们先回去吧。工头和县令他们有七星弩,肯定会没事的。”

其他几个胆小的也应和,想要快点离开这地方。

人性最是自私自利,一人带头,剩下的就全都有了退意。

张无戎无比着急:“乡亲们,我的爷爷不见了。大家再找找吧!”

可并没有人愿意留下。

“阿戎,你也别等了。这很快天就要黑,在山里过夜更不安全。明天白天再来寻就是。”

“是啊,你家爷爷应该和县老爷他们一道。肯定没事的。”

说着,几个人吆喝着就要离开。

这些只是安慰人的话并不能说服张无戎。他无比着急,倔强地站在原地不动。其他人也懒得管他,收拾了东西离开了黑虎寨。

唯有杜若陪在他身边。

“别急,我陪你把爷爷找出来!”

张无戎感激地握住杜若的手,觉得杜若黑黝黝的脸满是坚毅和勇敢,竟有不一样的魅力。

张无戎觉得自己心动的有些不可思议,毕竟杜若真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她的那张脸没有一丝女子该有的温婉。

但这感觉也很快过去,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办。

杜若拉着张无戎回到黑虎寨的门口:“我觉得你爷爷和县太爷他们的失踪,一定和黑虎寨这帮人的死亡有一定关系。让我们来先还原一下黑虎寨他们这边的事情。”

正是月黑风高夜,二人找来火把,站在黑虎寨的寨子大门前。两个黑虎寨山匪的尸体还静静躺在草地上。

张无戎甚至都不敢靠近,但杜若就大着胆子举着灯笼去看。然后扒了两个山匪的衣服。

“诶…诶…诶…你一个姑娘家,知不知廉耻!”

“你闭嘴!吵死了!”

杜若当做听不见,继续她手上的动作。举起火把,看到了山匪身上打斗留下的伤痕。其中一人身上有一个清晰的青紫色拳头印。

她将另一人的拳头拿过来比对,正好吻合。

“你看,这两个人确实是自相残杀而死。到底是因为什么,他们两个突然要把对方杀了呢?”

张无戎见杜若毫不惧怕,他一个男子汉,也只好硬着头皮靠近。

“会不会,真的是分赃不均?”

杜若摇摇头:“我觉得不像,你有没有发现,黑风寨所有人,在死之前都是在各司其职的。这两位,原先就是在把守大门。岗哨也有一位。厨房也有一位。其他都在聚义厅。如果分赃不均,不应该是在什么财宝面前吗?怎么会有两个人,突然在站岗的时候,谈起了分赃,然后还把对方给杀了呢?这很不合理。”

张无戎点点头,这确实很不合常理:“对了,还有岗哨和厨房的两位。他们可都似乎是自杀。为什么凶手要造成一类是互相残杀,一类是自杀的样子呢?”

杜若想了片刻,站了起来:“走,我们去看看岗哨那位。”

“好!”

跟在杜若身边,张无戎也似乎胆子大了一些。

岗哨是用竹子制成的一个简陋小塔楼。只有一个供一人上去的梯子可以上去。

“你在下面等我。”杜若镇定自若,有着超越这个年纪的成熟。

张无戎只有点头答应的份。看着她踩着吱呀吱呀的梯子一步步往上。

“你小心些!”

杜若在上面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个“嗯”,然后瘦小的身子一跃进到了塔楼里。

没一会,又踩着吱呀吱呀的梯子下来。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张无戎将她扶了下来,连忙问道。

杜若思考了片刻,然后又举着火把绕着岗哨周围看了一圈,说道:“你看,这上岗哨的路只有这梯子。而你刚才也看到了,爬上去就会有‘吱呀吱呀’的声音,必然会引起上面的人注意。而且,我刚才对了伤口和死掉那人手上的刀,是吻合的。上面的空间不大,正好只能站一个人。若是一个轻功极好的人,他飞上去,再夺兵器,再杀死他,也不可能没有打斗的痕迹。可上面干干净净,好像突然那人就想不开,抹了脖子一样。”

049 月夜二子探真相*

“所以,他确实是自杀而亡?”张无戎替杜若下了结论。

“没错,可自相残杀是真的,自杀也是真的。怎么会这么巧,发生在同一时刻。这真是太奇怪了!”杜若也觉得想不通,她想不明白,若不是有人刻意为之,怎么可以让这两个事件同时发生。

杜若摇摇头:“不管了,我们再去聚义厅看看。说不定有新的发现。”

于是二人又去到死尸堆积的聚义厅。张无戎显得十分抗拒。入夜后,天气更凉。他觉得手脚冰冷。黑暗里的死尸尤其显得狰狞。

杜若将聚义厅里的灯烛点亮。有了光亮,张无戎觉得好了些。至少有杜若在身边,他觉得安心很多。

杜若站在聚义厅的正中,皱着眉头,仔仔细细环视四周。将周围每个细节都记在脑子里。然后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

“杜若,你闭着眼睛干嘛。”张无戎还是很害怕。杜若没有动作,还闭着眼睛,他不由地靠近她,哆嗦着问道。

杜若没有睁开眼,淡定地说:“嘘…我在想象。”

张无戎不知道,杜若的脑子里已经展开一场小电影。

还是在黑虎寨的聚义厅里。四个太师椅上坐了四位壮汉。四位壮汉后各站了四位小弟。上首主位应该坐了黑虎掏心易沙东,他位子上的酒肉都还在。他的两边应还站了两个小弟。

突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四位壮汉齐齐站起。左手边的虬髯大汉举起手上的大刀砍向对面的黑面肌肉男,黑面肌肉男手上的流星锤也同一时间抡了起来。右边的金毛刀疤男从座位下拿起了放在太师椅下面的斧子,他对面的精瘦山羊胡男露出了袖子里的暗器匣。

后面的小弟们也纷纷拔出来了兵器。

电光火石之间,刀、剑、斧头、锤子、暗器全都闪着诡异的青光。似乎受了某种神秘力量的控制,互相攻击起对方。

杜若脑补的画面里,脸上有着黑色胎记的易沙东握着酒杯,看到兄弟突然自相残杀,身边的两个小弟也抽出了刀互相对砍,他吓的手上的酒杯倒了一下,里面的酒洒了出来。

杜若一睁眼,大跨步走到上首的桌案上。

“杜若,你发现了什么?”张无戎突然看到她有了动作,忙走上去问她。

杜若没有说话,神色严肃。一伸手摸上了桌子上的一滩水渍。然后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浓浓的酒味袭来。

再看了看地面。

杜若“咦”了一声。

“怎么了?”

杜若皱起了眉头,还在低头寻找:“酒杯哪去了?”

张无戎问:“在找一个酒杯?我帮你一起找!”

“好!”

两个人趴在地上找了起来。

“杜若,这里好像有个后门!”张无戎兴奋地告诉杜若。

杜若忙过来看,顺着这个后门,果然在一旁找到了丢弃的酒杯。

杜若的嘴角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笑。那这个故事就连上了,唯一没有受那神秘力量控制的易沙东从后门逃了出去。

杜若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矮冬瓜,你知道为什么易沙东叫‘黑虎掏心’吗?”

张无戎想了片刻:“我听说,易沙东学了个邪门武功,但是这武功却对他身体伤害极大。需要一直吃新鲜的心脏才能活命。所以他杀人,必掏心。”

杜若想了一下生吃心脏的画面,不由皱起了眉头:“咦…真恶心!”

可或许,正是因为他杀人吃心的习惯才让他能逃出那神秘力量的控制。

“跟我来!”杜若向张无戎招了招手,顺着后门方向出去了。

杜若还要将那个故事讲完:受到了惊吓的易沙东仓惶从聚义厅的后门逃了出去,不管不顾在里面厮杀的兄弟。手里的酒杯在逃跑的途中被丢弃。

后来了?

杜若走出后门,入眼的便是之前众人分拣财物的空地。现在空地上只剩下狼藉,财物已经被文县的百姓们带走。杜若站在空地上环顾了四周,空地旁最显眼的地方便是易沙东的房间,旁边还有其他几人的房间。她假想自己若是易沙东会作何选择。

突然,她看到了一间不起眼的小矮屋。在一个角落,毫不引人注意。

“阿戎,这是谁的屋子?”杜若伸出手指了指那间低矮的房子。

张无戎顺着杜若的的手看去:“那是库房,乡亲们的财物原本就堆放在里面。”

杜若抱着手思索着:“若是人在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要逃命的时候,会怎么做?”

“会躲在一个他自己觉得安全的地方。”张无戎也在思考,设身处地把自己放在当时的情景。“那不就应该是那个库房吗?不起眼,但是放着自己打劫来的财物,定然他觉得安全才会放在那里!”

二人交换了下眼神,十分笃定地往库房去了。

打开竹子做的门,里面竟空空如也,徒有四壁。看来,文县来的人将里面洗劫一空。

杜若冷笑了一下,心想这群人过来是来找黑虎寨他们算账的,到头来却干起了和黑虎寨山匪同样性质的事情。真是讽刺。

不过这空空荡荡的仓库里,易沙东又如何藏身呢?

张无戎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是不是错了。

“杜若,我们要不去其他几个屋子寻寻?”

杜若摇摇头,然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张无戎立刻闭上了嘴巴,紧张兮兮地看着她。

杜若亮若星辰的眼睛四处打量,无比用心地去听哪怕最细微的声音。张无戎此时大气也不敢喘。

“阿戎,我好像听到有人声。”

二人又沉默下来,继续去听。但张无戎摇摇头。他没有听见。

突然,杜若一下子趴在了地上。

“怎么啦?”张无戎担心地问。

杜若再次做出噤声的手势:“嘘!”然后将耳朵贴在地面上。

张无戎也照模照样,趴在地上。

“你听到了吗?有呻吟声!”这次杜若无比肯定。张无戎也听到了。从地下,传来微弱的呻吟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050 密室惊魂救亲人*(今日第二更)

“快,这底下一定还有一个密室。”发现了声音在底下,杜若立刻开始寻找开启的机关。

张无戎无比担心,假如那呻吟声是爷爷发出来的,岂不是他现在有危险?!

“爷爷!爷爷!我是阿戎!你在里面吗?”张无戎对着地下含着,声音里都带了些哽咽。

杜若忙捂住张无戎的嘴巴,皱着眉说:“嘘!别乱叫。这下面可说不准是什么情形呢!我猜,你爷爷、工头和县令,还有那个易沙东,保不齐都在里面!”

张无戎看她不似有假的眼神,强自止住抽泣,然后趁杜若没看他之际,悄悄抹掉眼泪。

“在这里!”杜若的小手将地面摸了个遍,终于发现了开启密室的拉环。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说找到了入口,刚兴奋没多久却又变成了忐忑。两人心中都有些打鼓。

张无戎一咬牙:“杜若,你闪开。我来开这个门。等下要是有什么不对,你赶快跑!别管我!”

谁知,杜若飞起一只手给了张无戎一个爆栗。

“傻阿戎!你逃不掉,我也逃不掉。我们两个一起打开!”二话不说,就开始使力,勾住拉环。张无戎只好依她,心里一紧,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盈在胸腔。

随着“轰隆”一声,门板被打开。果然黑洞洞地,露出一向下的阶梯。

还未下去,一阵浓郁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让人闻之欲呕。这对少男少女益发忐忑,心跳地有如擂鼓。

里面伸手不见五指,阴森之气弥漫。杜若和张无戎手上的火把都不约而同,火焰闪烁了两下,再变得弱了些。

杜若等了片刻,拦住急着要下去的张无戎。看没有什么发生,才用火把照了照里面。里面的空间,黑的像深沉的海。黑暗的潮水吞没了火把的光线,两人只能看到身前的一片区域。阶梯下的空间还未可知。

杜若深吸一口气,向张无戎使了个眼神,然后缓缓走了下去。张无戎紧随其后,小心帮她照着台阶。

“小心!”张无戎慌忙出声提醒。

杜若低头一看,一只血淋淋的人手扒在台阶上。杜若猛然瞧见,立刻感到头皮发麻。

杜若觉得自己的手抖的厉害,因为烛火晃动的剧烈,放大了她的恐惧。胳膊上传来疼痛,那是张无戎紧紧抓着她。

恐惧。

是的,无与伦比的恐惧让她连一呼一吸都十分困难。

杜若明白,这是情绪控制了自己的身体,阻碍了她的行动。但是,她不能被恐惧吞噬。

她突然有个灵光乍现在脑子里,也许,也有什么东西像这恐惧的情绪一般,控制了黑虎寨众人的身体!

强迫自己连续几个深呼吸,杜若紧张的肌肉终于稍稍得到缓和。她瞪大自己的眼睛,暗示自己不要害怕,慢慢弯下身将火把的光亮移到那只手的附近。

张无戎只觉得心跳要跳出嗓子眼儿了!

尸体慢慢露出了全貌,是县太爷!

县太爷苍白的脸上,一双不瞑目的眼睛僵硬地瞪着,面孔扭曲着,含着恨意。五孔流血,狰狞无比。他的嘴张着,像在呼喊,但是他想喊什么,没有人会知道了。县太爷的背上中了无数支七星连环弩的箭矢,连环弩的威力巨大,每支箭矢都穿透了他的身体。

怎么会?

来不及多想,杜若立刻拿起火把往下走。越过县太爷,下面的场景更加让他目瞪口呆。尸体杂乱无章地倒在地上。正是之前失踪的工头他们。

杜若震惊无比,她万万没想到,打开密室,走下来看到的场景竟然是如此!

所有人都被七星连环弩的箭矢射成了刺猬。血红色铺满了土地,这不算大的空间,血腥味浓的让空气也变得粘稠。

聚义厅发生的事情,在这密室竟又发生了一次!

到底是什么,让这些原来毫无仇怨的人自相残杀。仿佛有一个隐形的恶鬼,在某个暗处,操纵这一切。而死在这里和黑风寨的那些人,全部是它操纵的木偶。木偶左右不了自己,只能按照那个恶鬼的意志,互相夺取彼此的生命。而那个恶鬼,却在暗处狞笑。

杜若觉得毛骨悚然,好像那个恶鬼现在已经盯上了他们,让他们如芒在背。

“杜若,你看!是易沙东!”张无戎掰开一具卧躺的尸体,果然,脸上是黑色的胎记。

看来,县太爷和工头他们和易沙东在这里碰上了。但是,张爷爷呢?

是啊,张爷爷呢?

“矮冬瓜,怎么还是没有见着你爷爷?”

张无戎的声音幽幽地从一个角落传来:“在这里。”

杜若一回头,只见张无戎蹲在一个黑色大铁箱的后面。那里似乎躺了一个人。

杜若小心翼翼走了过去,聚起火把,凑上去看了看。光线的阴影里,躺着一个老人,正是张无戎的爷爷。

老人奄奄一息,但仍然活着,那微弱的呻吟声正是张爷爷发出。而此时,张爷爷已经翻了眼白,要看就要不中了。

张无戎跪在一旁,呜呜地啜泣。

杜若一看不行,忙拉开张无戎。

“傻阿戎,哭哭唧唧有什么用,快闪开。”

就着火把的光亮,杜若仔细查看了张爷爷的伤势。还好,虽然中了几箭,但都没有伤及要害,现在只是失血过多。

“按住这里!”杜若干脆利落地命令张无戎。

“哦。”张无戎一边啜泣一边听话地按照杜若所说去做。

只听“嗞啦”一声,杜若扯了张爷爷裤子上一块布料,然后将张爷爷肩上一块伤口给包扎了起来。

如此这般,又包扎了几处。杜若给张爷爷重新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这才发现,张爷爷身里紧紧抓着一个黑色的小铁盒。

这是什么?

黑色的铁盒花纹并不常见,一看就有些特别。杜若这才想到,这间密室里有三个诡异的大黑铁箱。似乎是和这个小盒子出自同一人之手。

尝试着从张爷爷手里将盒子拿开,哪知张爷爷竟握的牢牢的。杜若使了好大的力气也掰不开爷爷的手。

只好先将爷爷带出密室再说。

051 谁知相煎何太急*

杜若和张无戎使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张爷爷拉出密室,越过一具具尸体,终于将张爷爷挪到了台阶处。

两人已经累的开始大喘气。

稍稍休息了下,就又继续抬动爷爷。就算再累,也不想和这群诡异的死尸们同处一室。

爷爷就平躺着,被两个小辈一阶一阶拉了上去。大约拉到一半,爷爷身上的钱袋滑了下来。哗啦一声掉在了台阶下。

张无戎家贫,挣钱不易,下意识跑下台阶去将钱袋捡回。正在张无戎弯腰将钱袋捡起的时候,他看到倒在一边工头的手指动了一下。

张无戎吓得一哆嗦,再仔细看,似乎又不动了。

“矮冬瓜,快来帮我,我抬不动。”杜若叫张无戎不要磨蹭。

张无戎站了起来,拍了拍钱袋上的灰,就要跟过来。

刚要抬脚,就发现,脚被什么给抓住了。

“不…要…走…”

阴森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杜若也听到了,她看向张无戎。此时张无戎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他一动也不敢动,两个腿打着哆嗦。而他的脚下,满脸是血的工头牢牢地拉住张无戎的脚踝。眼看就要爬到他身上。

“不…要…走…”工头又狰狞地说着,那声音和他平时的声音也不同,在这个黑暗的诡异的密室里,听着有如鬼魅之声。

“阿戎,快走啊!”杜若焦急不已。

可奈何,张无戎已经失了魂,吓得动也不敢动。他一双眼睛里满是求助,急的冷汗直冒。

杜若无法,她迅速从地上捡起一只七星连环弩,快速对着工头射出一发。

“砰…砰…砰…砰…砰…”

十二声破风声飞快响起,紧接着是十二声箭矢没入血肉的声音。

工头的身体像败絮一般被打成个筛子。

随着几声闷哼,工头倒地再也不起了。

杜若仍然惊魂未定。终于没了禁锢的张无戎也喘着气,平复心情。他再次踏上阶梯,抚了抚杜若的背。

“多谢!”

杜若没说话,死者已矣,但活人还要继续活着。

想到这,她再次抬起了张爷爷的身体,和张无戎一起,一步一步走出了密室。

杜若和张无戎最后将张爷爷搬到了库房前的空地。又再次检查了下伤口,好在已经止了血。累的满头大汗的两人瘫在地上喘气,看着满天星斗,一时无话。

杜若有些觉得眼皮打架。

张无戎爬了起来,又照顾了下爷爷。许是知道有亲人在身边,爷爷已经不再呻吟,发出平缓的呼吸声。

这时,爷爷手上那黑色的小铁盒在月光下闪着幽幽的光,吸引二人的注意。

张无戎尝试将小铁盒抽出,这一次,爷爷竟然放松了紧握的手。没有费太大力气,竟然就抽了出来。

张无戎看了看杜若,眼神问她,该怎么办。

杜若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她有些不祥的预感,可又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再加上困意袭来,最是意志薄弱,脑子像团浆糊转不动。

张无戎看杜若没有言语,便以为算是默许。小心翼翼将黑铁盒子拿在手中。上面繁复的花纹爬满了整个盒子的外壁,正前方还有一个精巧的搭扣。

缓缓解开搭扣,打开盖子。

瞬间,一股浓郁的异香传来。这香气,不是花香也不是什么木石的香气,总之在什么其他地方都没有闻到过。闻了一下,不知为何,却诱的人吸了一下还想再吸。甜腻又含了丝血腥,让人联想起成熟的肉体和红尘的绮丽。

黑色的铁盒里静静躺着一朵黑玉制成的彼岸花。这朵彼岸花是盛开着的,每一条花丝都雕刻的分明,剔透的玉质在月光下发着莹莹的光。

随着诡异的香气散发出来,好像这花四周的空气在一点一点变得波动。

又是彼岸花?

杜若甩了甩脑袋,好困!

不!不止困,还有晕!她只觉得气血翻腾着,感觉体内似乎有一股奇特的红光直冲脑门。

正在她努力控制这股“红光”之时,突然,一双手从她背后死死握住了她的脖子。这力气巨大,杜若怎么也掰不开!

杜若立刻感觉到窒息的痛苦感受,她忙疯狂踢身后的人。但是脖子上的手竟然纹丝不动!

完了!杜若的喉咙开始剧烈的痉挛,意识也已经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她隐约看到天空中盘旋着一圈一圈的飞鸟,它们扑扇着翅膀,凄厉地叫着,像是在为她送行。生命像指间的沙子,缓缓随风而流逝。

杜若心想,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在倒下去的那一刻,她看到了张无戎血红的眼,像黑夜里两颗红色的星……

“砰!”

张无戎也倒下了,他好像被什么给击倒,杜若无力再想,然后终于闭上了眼睛。

无力感再次袭来。

“醒醒。醒醒。”一个声音在杜若的上方响起。

杜若缓缓睁开千斤重的眼皮。

“这是在哪里?”

用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与其说是地面,更像是水面。透明的,反着光,映着水面上的杜若,像一面镜子。稍稍一碰,一圈圈水纹慢慢变大。

“嘿,你差一点就死了!”声音再次响起,杜若猛然回头。看到另一个杜若。

“又是你!”杜若看着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仿佛在照镜子。

“怎么?不愿意看到我呀?可我们相貌一样,你见到你自己,就等于见到我啦。”另一个杜若背起手,摇摇晃晃说着这话,尽显少女之态。

但实际上杜若已经不是少女了,她的灵魂是二十多岁的年纪:“所以,你出现又为了什么?”

只见她调皮地歪了下头,然后撅起嘴,伸出一只手指,点着杜若的胸膛,答非所问:“你给我听好了,要好好保护好这具身体。记住!这是我的身体!若是损坏了一丝一毫,我绝不放过你!”

杜若听着她霸道的言语,皱起了眉头。绝不放过我?那如果真的伤到哪里,她又会拿我怎么办?杜若太不了解这个和她同相貌的人了,也摸不清她出牌的套路。

052 假亦真时真亦假*

杜若并不想和她计较。毕竟两个灵魂共用一个躯体这样的事情,她还是不敢太过笃定地去冒险。

不再关注这个真正的十岁姑娘,她将注意力转移到四周。四周一片苍茫,无边无涯。应该又是梦境。突然一个发着光的物体吸引了她的眼睛。

那朵黑玉彼岸花悬浮在空气中,缓缓地绕着她们旋转,小幅度的浮浮沉沉。似乎有灵性一般。

这朵妖花怎么又出现了!刚才似乎就是它,让张无戎丧失理智,差点杀了自己。想到这个,杜若就躲着这朵彼岸花。哪知杜若走到哪里,这花竟跟到哪里。

“怎么这样阴魂不散的!”

“鬼莲对你产生了兴趣,这可是好事。”一旁,另一个杜若解释道,看上去并不担心。

可杜若却还是十分警惕,而且她可不想跟这黑色彼岸花有一丝丝关系:“你可知,这朵妖花,杀了多少人!它似乎能让人丧失理智,变成只知杀戮的怪物!”

另一个杜若不置可否:“那又怎样,凡人心智不坚,本就容易随波逐浪。被圣物给蛊惑,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圣物?所以你知道这是什么?”

另一个杜若回复到严肃的表情:“我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它,原先只在书中看到过。听说这是鬼莲宗的圣器。鬼莲就是指的鬼玉制成的彼岸花。听说已经失踪很多年了。竟能让你给碰上,真是机缘匪浅。”

杜若第一次听闻“鬼莲宗”的名头,用这样的邪器,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你可知,这鬼莲为什么可以让人丧失理智?”

另一个杜若摇摇头:“圣器之所以称为圣器,当然有它神秘之处,哪能都可以解释出所以然的。不过,我听说,鬼莲宗主可以用鬼莲逆天改命。”

“逆天改命!”杜若惊讶地合不拢嘴。

“好啦,好啦。这都是传说,没人知道。也许是书里写出来骗人的。”另一个杜若不甚在意。

可就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时,这朵神鬼莫测的鬼玉彼岸花竟一声不响漂浮到了二人之间。

二人一同发出:“咦?”

鬼莲的光芒更盛,在二人中间闪耀着、旋转着。而且越转越快。

“着鬼莲怎么了?”另一个杜若有些茫然。

“连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该不会爆炸吧?”

眼看这鬼莲旋转的速度已经让它只留了个残影,二人都觉得有些不妙。

“说不定你说的对,会爆炸!”

说着,另一个杜若就打算撤。可还没等她拔腿,那盏鬼莲就光芒四射。光一下袭来,二人避之不及。

………………………………………

“刚明明看到百鸟齐飞之象,可为何却不见鬼莲踪迹?”一个深沉的男声幽幽传来。

“不过,这黑铁盒确实是圣物的容器。而且,你看,这黑虎寨里人的死法,也的确是鬼莲的手笔。”另一个男声传来,这个更有飘渺之感。

“还是先救人吧。诶,这黑虎寨已成人间炼狱。要不是我刚才打晕这个小家伙,怕不是要杀了这个姑娘。”

飘渺的男声叹了口气:“这是我的失职。”

杜若在似醒非醒之中听到二人的谈话,看来,这两个人也和鬼莲宗关系匪浅。可这鬼莲明明就在黑铁盒里,为何他们说不见了?

不好,刚才梦中幻境里的鬼莲突然光芒万丈,莫不是有了什么变数?

她在心里呼叫另一个杜若,可是,这一次却无人回应。发生了什么?不会有什么事吧?

突然,杜若似乎在自己的心境看到了鬼莲!那鬼莲安静地悬浮那里,原先坚硬玉制的花瓣竟像活了一般,随着摇曳轻轻晃动。栩栩如生!

这鬼莲怎么就在我身体里扎利根!杜若觉得很不详,但却毫无办法。

她感觉到自己被抬了起来。那两个男子在挪动她。但杜若的精力已经耗尽,这一次,她真的陷入沉睡。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幽幽转醒。

。。。。。。

“杜若,你醒啦。”是张无戎,看到杜若醒来,他高兴不已。

杜若揉揉眼睛,天已经亮了,耳边是淙淙的水声:“我睡了多久?”

张无戎关切地守在一旁,劫后余生的他看上去精神不错:“不过几个时辰罢了,看你睡的香,就没吵醒你。”

杜若坐起了身,看到自己身处一山洞中,想来是那两个男子将他们挪到这里。突然想到张爷爷,也不知他怎样了,忙问:“张爷爷呢?”

张无戎转头,让杜若去看。原来张爷爷在一旁安静的躺着。伤口竟然被清洗过,而且上了药。看来已经没事了。昨晚那两个人倒是心善。

“死阿戎,你可知道昨晚你差点把我杀了!”见爷爷没事,杜若想到自己昨晚被伙伴袭击,就气不打一出来。

可张无戎却好像什么也不记得:“我怎么会杀你!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怎么回事?张无戎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杜若又将昨晚的事情说了一遍与他听,可张无戎却指天发誓,说自己绝做不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杜若翻了个白眼,也只能不去计较。

安下心来的杜若四处打量了下,吸了吸鼻子:“怎么有股淡淡的硫磺味道。”

张无戎将杜若拉起来,领着她往里走了些:“你看,这里竟然有一汪温泉。以前从没人说过。”

杜若也没想到。

她回忆起昨晚那场惊变。一夜之间,黑虎寨没了,县太爷死了,工头他们也死了。似乎都是因为那朵什么的鬼莲,而那鬼莲却现在在她身体里。也不知是福是祸。

休息好了的杜若和张无戎二人带着还在昏迷的张爷爷回到了文县,没过多久张爷爷也醒了。可醒了的张爷爷对那晚的事情,似乎也记得零零碎碎。总有些记忆像遗失了一般,怎么也记不起来。自此之后,文县众人也绝口不提那夜的事情。直到有新的县令上任,再提建驿馆的事情时,众人都不甘不愿。好在豪绅王员外捐了一笔挺大的数目,才又能开始动工。

还听说,县令将文县附近山中有温泉一事上报朝廷,皇上大喜,下旨要在文县周围建行宫。今后,文县百姓又有的忙了。不过百姓们都是乐意的,毕竟有更多赚钱的机会了。

053 春风得意马蹄疾*

“驾!”

一声悠扬的马鞭声惊彻益州官道上。哒哒马蹄之后,尘土飞扬。高颈长腿的白蹄乌骓上坐了一位紫衣少年。

紫衣少年头上结了个马尾,紧衣窄袖,一身英气。高挑挺拔的身姿,又兼有发达的肌肉,晒成小麦色的皮肤上渗出汗水。剑眉星目,容颜俊美。

一看就是练家子。

但是好看的脸上却露着焦急。益州离中州不远,但是路却不好走。连绵的丘陵,使得即使是官道,也不那么坦顺。更何况,近日又是多雨时节,道路泥泞。

紫衣少年的身后还跟着一位随从,显然跟的十分吃力。

“少爷,慢点,等等我!”随从在后面喊着。

紫衣少爷却再一扬马鞭:“那就别跟着我了,我答应了母亲,后日一定要到盛京。”

说着,便绝尘而去。

“少爷!”

奈何声音也追不上骑着一匹快马,而且一心要赶往中州盛京的少年。

这紫衣少年姓蒋,名玉麟。名字倒起的十分贴切。因了是如今三十万蒋家军首领蒋琨蒋将军的独子,母亲又是尉迟威尉迟将军的次女,是盛京排的上号的贵胄,更是盛京四大美男之一。家中溺爱非常,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蒋家军固守边疆,最近又有外患滋扰,蒋琨分身乏术,已经有三年没有回家。奈何抵万金的家书一封一封从益州飞来,催促着家中男丁可以回家乡一趟。蒋玉麟的奶奶更是不惜在家书中言辞严厉地说父子二人不尽孝道,而且大说自己近日身体欠安,再不回来恐难见最后一面。

蒋琨早熟悉老人家的套路,不过也知道确实太久没有回乡,难以交代。便让蒋玉麟先回去一趟。

蒋玉麟上月回到蒋府,一进门就急匆匆去蒋老太君的宅院,却看到老人家无甚不妥坐在家中与自己的母亲吃着饭。这才知道,老人家不过是诓他回来。

既来之则安之,就又住了些时日。没过多久,蒋夫人却说,蒋老太君身体不便不宜远行,自己也要照顾家里。而蒋夫人妹妹的忌日就要到了,希望蒋玉麟去盛京一趟,好替她祭奠。

马儿跑的飞快,傍晚时分,好不容易在盛京城门关闭之前才入了盛京。

三年没回来了。

蒋玉麟过了盛京城门,回首望了望巍峨坚实的城墙,充满了熟悉的感觉。

真想仰天长笑,我蒋玉麟又回来啦!

春风得意,自然马蹄疾。蒋玉麟再次扬鞭,去到蒋家在盛京的宅院。

门口的家丁见少爷回来了,忙过来帮他牵马。

蒋玉麟一拉缰绳,那头白蹄乌锥嘶鸣了一声稳稳停住在府门前。身姿矫健翻身下马。

蒋家少爷随意一丢马鞭,家丁堪堪接住。家丁拿稳了马鞭,抬起头再看,可哪还有少爷的影子。

“少爷,您去哪?”

“我要洗个澡。没看到本少爷出了一身汗嘛!快叫人准备热水!”蒋玉麟早就跑了进去,没了人影,还不忘大声对家丁吩咐。

“好嘞,少爷!”

…………………………………………

“母后,今日父皇不来了嘛。”

清苑撑着下巴,看着皇后魏氏。但皇后魏氏的眼里,尽是暗淡。

“不来了,今日是尉迟皇后的忌日。”

清苑自知说错了话,小声嘟囔了句:“哦。”

皇后魏氏叹了口气。宫里宫外都有传言说,帝后感情淡漠。虽然她育有太子慕容昱和公主慕容清苑,但依然没法取代尉迟皇后在皇帝心中的位置。二人不过尽了相互的义务。

魏氏也是花样的年纪进的宫。四大门阀魏氏一族的嫡女,身份何等的尊贵。魏氏还记得,那沉甸甸的凤冠被侍女架在头上之时的感受,是无上的尊荣,也是巨大的压力。

帝王的婚礼太过冗长隆重,在椒房殿等了一日,肚子再就饿的前胸贴后背,才突然听到有人进来。魏氏感觉到一群人簇拥着一身红衣的人过来,然后喜帕就被这样突然的揭开了。

红光和喝彩声围绕四周,纷纷扰扰,天旋地转。那个红衣男子,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魏氏低着头不敢看,却仍然止不住好奇,悄悄抬头往上。

“这就是我的夫婿?竟这样的俊朗不凡!”还年轻的魏氏,心跳如小鹿乱撞。

奈何岁月最能给人以真相。华丽的宫殿,铺陈的排场,奢侈的宫廷生活慢慢变得不再新鲜,留给自己的始终是不变的空虚和寂寞。她才终于认清些现实,再不去和自己的母亲抱怨。

“清苑,你去歇息吧。母后有些乏了。”

清苑乖巧的退下。起身离去之时,听到门口两个宫女在廊下小声说话。

“今日皇上肯定会去长禧宫。每年这天都会去的。”年长的宫女说。

“皇上对前皇后真是痴情,这么多年了,都不忘记她呢。”年少那个,眼里含了艳羡。“我要是也有一个男人这么爱我,我死了也愿意呀!”

“臭丫头,又再发春!”

“对了,听说蒋小将军回来了。他可是好些时候没进宫了!”年少那个一副花痴模样。

“你啊,水性杨花!”

清苑听到了“蒋小将军”四字,后面二人的对话就没太听下去了。自言自语道:“你可算回来了!”然后就飞奔了出去。

清苑公主边跑边笑。只觉得,今日天气可真好。花也是艳的,空气也是干净香甜的。

…………………………

“娘娘,听说栖梧宫那位最近常被召见。”皇后魏氏身边的大宫女小声与她说。

魏氏面无表情地端起茶杯,轻轻用杯盖扣着杯沿,然后低头抿了一口。

“嗯,可是马球那次被封的那位?”

大宫女回答道:“正是。”

魏氏轻笑了一下:“年纪还小,不足为虑。不过倒可以拉拢下,牵制玉宵宫那位。年轻的姑娘毕竟好控制。”

玉宵宫的辰妃,是宫里位分仅次于皇后的妃子。原先可也是凤鸾宫中的宫女。算是魏氏一手送到皇帝的龙床上的。

如今,翅膀硬了,便想挣脱皇后魏氏的钳制。

大宫女点点头:“皇后娘娘说的是。”

054 十年生死两茫茫*

洗完澡后的蒋玉麟,一身清爽。换了件素净白衫,进了宫。手里提了好些东西。

过了梁宫门,就往甘泉宫去。

甘泉宫的朱红大门紧紧闭着,门口石砖路面上长出青绿的杂草,一看就鲜有人来。

蒋玉麟轻叩门扉,门后传来女子的咳嗽声。厚重的宫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宫女打扮的中年女子引了蒋玉麟进来。

“蒋家公子啊,今年竟是你来了。说到这,也是多年没见,越长越高了。咳…咳…”

“洛姨,您倒是一点没变!”蒋玉麟笑嘻嘻地跟进了门。

“咳嗽的老毛病确实是一点没变。”

蒋玉麟不安分地四处左看右看,火红的红枫开满了庭院,角落里一株桂花散发着浅浅的香气。

蒋玉麟深吸了一口,神清气爽。他向来觉得甘泉宫是个不错的地方。这是尉迟皇后生前的宫殿,一草一木都是按她的喜好而建,不像这华丽的梁宫冷冰冰没有生气。

踏在路上,跟在宫女洛姨的身后。蒋玉麟突然想起,洛姨似乎在这个宫里已经有十年了。

“洛姨,您也该出宫生活了。譬如嫁个靠谱的男子,成个家庭。再生两三个子女,承欢膝下。一个人住在甘泉宫里,也太寂寞了。”

两人穿过庭院,午后的阳光将建筑的阴影拉长,显得时光也悠长起来。洛姨轻笑了下,低下头来,抚了抚额边的碎发:“主子对奴才有大恩,帮主子打理她生前的居所,是奴才应做的。况且,逝者已矣,可活人还需缅怀,总需要有个睹物思人的地方。”

“可是…”

蒋玉麟还要说什么,洛姨就接过他手上的东西,打断他说话。

“这次带来什么好东西,让洛姨瞧瞧?”

蒋玉麟嘿嘿一笑:“我哪里知道,都是母亲准备的。不过一些姨母生前爱用的物件罢了。到时候还要劳烦洛姨烧过去呢。”

洛姨看着他,笑了笑,帮他解下肩上的行囊。打开看,果然有各种女子惯用的东西。蒋夫人与她姐姐的关系一直不错,每年都会在她的忌辰送来各种各样的东西。

她一边收拾,一边又控制不住咳嗽了两声。

蒋玉麟手上无事,便看着这位忙碌的中年女子。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上,簪了一朵银白的玉兰花。耳上挂了成对的白玉耳坠。一身黑色的衣裙,沉稳肃穆。

洛姨的面容是柔美温和的,岁月对她真真是宽容,眼角只要浅浅的皱纹。如满月般柔和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这样的女子,却将青春全部倾注在这座宫殿里,而未来的岁月也还是在这里,直到死亡。

但这却是她自己选择的人生,作为一个外人,他没什么立场去左右她。况且,这也是她自愿的。

洛姨是尉迟皇后的陪嫁丫头,在尉迟皇后死后,仍一直在这甘泉宫里,不愿出宫。一直将甘泉宫保持原来的样貌。

之后,蒋玉麟和洛姨一起在尉迟皇后的牌位前上了香,做了祭拜。

临走时,蒋玉麟在门口站定:“洛姨,我自己走吧。不用送了。”

洛姨微微一笑:“其实不麻烦。”

天边橙红色的夕阳将云彩印染,归鸟成群于头顶飞过。

“天气日渐转凉,洛姨一定记得要多穿衣物。况且有肺疾,最好找个御医帮您看看。”

“多谢!也代我向你母亲问好。”

“那是自然!”

蒋玉麟再作了一揖,与洛姨告别,从容走出甘泉宫。

了结了母亲交给他的差事,蒋玉麟也觉得一身轻松。

不如去找好友,昱王爷,喝一杯。不在盛京太久,不晓得他身边的莺莺燕燕是不是已经换了一批。想到这,蒋玉麟翘起了嘴角。

脚步轻快地转过一段宫墙,一下子被一个娇小的身影给拦住。

“蒋玉麟!你来宫中都不来找我吗?”

原来是清苑公主。她一把抓住蒋玉麟的袖子,不让他离开。瞪着无邪的眼睛,质问他。

蒋玉麟被吓了一跳:“吓死我了!清苑!你怎么突然冒出来!”蒋玉麟和皇室三兄妹算是一同长大,并没有拘泥于宫廷礼节,对清苑便可直呼其名。

“听说你今天回宫了,就猜到你一定是来甘泉宫咯。怎么?这就要要走了?”清苑的小手依然不肯松掉。

蒋玉麟不动声色慢慢将衣袖从清苑的手里抽出来。立刻,清苑翘起了粉嘟嘟的小嘴。

“是呀,等下准备去找你昱哥哥喝一杯。就不多留了,下次再找你玩啊。”

蒋玉麟刮了下清苑公主的小鼻子,邪邪一笑,就打算离开。

“不准走!”可清苑倔强的小手又再次抓住蒋玉麟的衣角。这一次,竟还有些生气。

清苑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蒋玉麟并不想将她惹恼。还是哄好比较稳妥。

他弯下身,皱着眉头凑近了她些:“小清苑,这是怎么了呀?”

清苑扭扭捏捏,又有些小女儿之态:“我好些年没见到你,你就多陪我一会。明日你再去找昱哥哥喝酒就是了。”

“多陪你一会?不在这一时嘛,我明日再进宫找你,可好!”

清苑却不买账,娇小的身姿一跺脚:“不行!我清苑以公主之名命令你,今天必须陪我!”

蒋玉麟拿她没什么办法,倒也并不觉得讨厌:“那你说,我陪你做什么?”

清苑一听蒋玉麟似乎答应了,粲然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去甘泉宫!”

“去甘泉宫?!我可刚从那里出来,干嘛又进去!”

清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将蒋玉麟拉到一边,又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旁人,才继续说:“我们去甘泉宫,等会父皇就要来了,他一定会去那儿坐坐,怀念尉迟皇后的。”

蒋玉麟不解:“那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清苑却并不这么认为:“向来人们都说父皇长情,只爱尉迟皇后一个女人。你难道不想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样的吗?他们又为什么,可以这样相爱呢?”

被清苑这么一说,蒋玉麟确实有了些兴趣。

055 除却巫山不是云*

蒋玉麟对他那姨母也是好奇的。犹记还是在幼年的时候见过,不同于其它见过的宫中娘娘,尉迟皇后的妆容甚是朴素。而且一点也没有上位者的架子。

少时的蒋玉麟进了这甘泉宫,刚要对尉迟皇后扣个头,就被她一把拉起,抱在怀里。直夸他长的好,说有外公年轻时的风范。

这时,母亲就会在一旁,眼含宠溺地说玉麟平时是如何地调皮捣蛋,又如何地不服管教。

可尉迟皇后却笑着,眼里都是羡慕之色。

不过,除了没有子女之外,她反而是天下女人羡慕的对象:以嫡女的身份出生在钟鸣鼎食之家,父亲是朝中数一数二的武将。年少时和皇帝慕容远山青梅竹马,顺理成章母仪天下成为皇后。大婚之后,帝后感情甚笃。背后的亲族又稳固如山。

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别人需要奋斗一生都不见得能得到的东西。

然而命运弄人,它给了你一些,又会夺走你一些。譬如,尉迟皇后一生都没有享受到儿女承欢膝下的幸福;譬如,不得不与其他女子分享自己的丈夫;譬如,不知何时染上了肺疾,终药石罔效,英年早逝。

尉迟皇后已经去世十年了,蒋玉麟对她映像也不那么清晰了。他甚至有些想不出她具体长什么样子。

但,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可以让皇上在她死后,将她生前居住的宫殿原封不动地保留;可以在之后的十年里,每年都会在她的忌日,来到甘泉宮为她祭奠;可以让之后皇上所宠幸的妃子,都或多或少有她的影子?

到底是怎样的爱,可以在十年之后,都没有随生命的逝去而消亡…………

蒋玉麟确实想一探究竟。

“确实有些兴趣。不过等下你得按我说的行事,不可随意行动。”蒋玉麟对清苑公主说。

清苑没想到蒋玉麟这么干脆就答应了,喜形于色,忙重重地点了点头:“没问题!到时候,你让我往西,我就绝不会往东!”

二人约法三章后,便往甘泉宫去。

蒋玉麟今日第二次来到甘泉宫,此时天色已晚,各宮已经掌灯。他使上绝佳轻功避过宫中侍卫们的耳目,带清苑飞上甘泉宫的屋顶。然后静静匍匐在上。掀开了一片瓦片,可看到屋内情形。

洛姨一人坐在屋中的镜子前,用眉笔轻扫蛾眉,并涂上朱红色的口脂。镜中的人儿温婉娟秀,有着中年女子的沉静宁和。不知为何,蒋玉麟也觉出了一丝哀婉。

“咦,这么晚了,干嘛还要化妆?”清苑不解地问道。

”嘘,别出声。“

事实上,这也是蒋玉麟地疑问。今日在白天,他就觉得洛姨的打扮不俗,不算华丽,却清秀典雅。而且到了晚上,更是再补上精致的妆容。是要见什么人吗?可晚上的话,要来的就只有皇上。

“咳、咳。“屋内传来咳嗽的声音。洛姨起身到桌边取了杯茶,急急喝下,哪知一不小心竟呛到了。咳嗽更加剧烈。

原来,洛姨的废疾竟这样严重了。

洛姨趴在桌上咳嗽着,单薄的背影起伏不断。在屋顶窥探的二人也不由心揪起来。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宮道上,有人影过来。

大太监王思,另带了两个小太监跟随着皇上慕容远山而来。一个小太监在前面打着灯照路,后面是王思扶着皇上。另一个小太监被吩咐先跑来通知甘泉宫接驾。

跑腿的小太监很快就到了甘泉宫门口:“洛姨!快开门!皇上就要来了!”

奸细的声音传到了里面。洛姨从桌上抬起了头,忙整了整衣衫和头发,小跑着去开门。

没过一会儿,就有人通传:“皇上驾到!”

洛姨自然同那小太监一起行了个大礼:“奴婢参见皇上!”

深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仿若遥远山巅的上,风云变化里的一声闷雷,淡淡说出两个字:“平身。”

然后看也没有看跪在地上的那个身形单薄的女子,就径直往甘泉宫内走去。

慕容远山的满含深情地看着这宮里的一草一木,在尉迟皇后原先的卧室门口停下了脚步。只见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推开里门,仿佛故人犹在一般。当看到一桌一椅、雕花木床以及字画摆设都和原先地一模一样时,确实会有一种错觉,尉迟皇后还会坐在屋内,有可能是镜前,有可能是床边,抬起头浅笑地说:“远山,你来啦。”

是的,尉迟从不会在私下里叫他“皇上”、“陛下”之类的。在她的眼里,他就是丈夫、爱人。她会穿着简单的居家衣服,散开着头发,等他下朝。他知道她总是会等很久,没办法,朝中有太多纷繁复杂的事情。每每,尉迟揉着迷蒙的眼睛,强撑着不睡,等他回来。他的心,总能在开门的一瞬间,变得柔软起来。

可惜,这样的画面再也没有了。慕容远山这样想着,心中叹了口气,那原先被尉迟皇后给暖化的心渐渐开始结冰,变得坚硬冰冷。

“皇上,为主子上柱香吧。”洛姨在慕容远山身后低垂着头,小声地说道。

慕容远山回过身,看到一身黑衣地洛姨,今日的她与往常似乎有些不同。但慕容远山没有多言:“嗯,朕这就去。”

洛姨将慕容远山领到了尉迟皇后的灵位前,帮他点好了香,交与他的手上。

慕容远山举着香,望着灵位上“孝仁温惠皇后尉迟氏之灵位”几个字发了好一阵呆,才被一旁的洛姨叫醒。

“皇上?”

慕容远山这才发现香已经燃了四分之一,香灰带着余温砸在了手上,竟然也浑然未觉。回过神来的慕容远山将香插入香炉。又对着墙上尉迟皇后的画像呆立着。

屋顶上的清苑抹着泪,将擦完泪的手在蒋玉麟的衣袖上抹了抹,然后小声说:“真是太感人了!”

蒋玉麟自然嫌弃地皱了皱眉头,不过确实也为皇上对尉迟皇后的感情所动容。这世上,真的有从一而终的爱情。而且,就算对方离世,也是曾经桑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056 日日思君不见君*(求收藏和票票)

“皇上,主子的姐姐蒋夫人差蒋小将军带了两壶桃花酿。主子生前犹爱喝这益州的土酿,许是用了湛江的水,味道与别处的不同。何不乘了今日,与主子饮了,她于九泉下定当乐意。”

说着,洛姨将今日蒋玉麟提来的两壶酒给拿了出来。小心揭开酒壶的封口,一股醉人的酒香就扑面而来。

慕容远山点点头:“嗯,朕记得,尉迟确实爱喝酒。许是从她父亲那儿习来的口味,尉迟威爱喝的就是湛江特曲。”

他还在怀念着尉迟皇后平时的喜好,便也随意在一旁的桌凳坐下。

洛姨一双素手倒了一杯酒,清亮的酒水流泻到杯中。双手举至眉间,恭恭敬敬推到了慕容远山面前。

慕容远山伸手接过,小小的玉杯捏在手里。轻啄了一口。

冲喉却又有回甜。尉迟皇后英烈却又温柔的模样像这酒一样,浮现在慕容远山的脑海里。

洛姨轻手轻脚退了出去,为皇上关了门。独自一人站在廊下,稍稍停了片刻,抬头望了望一弯残月。

不知为何,在屋顶偷望的蒋玉麟看洛姨,竟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他揉了揉眼,可再去看时,没有丝毫的变化。廊下单薄的身影因咳嗽而在风中颤抖着。不再多停留,步出了庭院。

清苑还在为父皇和前皇后二人的感情而动容,哭的通红的眼像兔子:“我们下去吧。”

哪知蒋玉麟并不为所动,皱了皱眉头。他总有一种预感,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再等一会儿。”

清苑也不知蒋玉麟的用意,但自己没有武功。屋顶这么高,她可下不去。只好小声答应了个:“哦”。

秋风萧瑟,清苑紧了紧衣衫。这小小的动作被蒋玉麟看到。他将自己的外套解下,盖在清苑的身上。然后一边在清苑的耳边小声说:“别乱动,小心掉下去。”

清苑被他突然的动作给惊到,整个过程一动不动,似乎僵住了一般。一双明亮的眼睛呆呆地望着身边那人,忘了言语。不由自主弯起了嘴角,心里觉得暖融融的。

但蒋玉麟的注意力仍然在屋内的慕容远山。

并不是有意要窥探圣上的行踪,但他总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

慕容远山仍然在屋内喝着桃花酿,渐渐两颊爬上红霞。眼眶也多了抹粉色,不知是因为酒醉还是因为情深。他慢慢地站起,又含情脉脉凝视着尉迟皇后的画像。轻轻叫着她的名字。

“尉迟,你可知我每日每夜都在想你?问人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呵,我竟也想随你而去呢。”慕容远山说这话时,连自称的“朕”也没有用。可见他已经放下自己皇帝的身份,来与死去的尉迟皇后说着这句。奈何,佳人已不再,这些话,慕容远山只能说给自己听。

“远山,你说的这些我都晓得。”一个温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门随之被推开。

慕容远山忙回头去看,只见一个素衣的女子出现在门口。头上是尉迟皇后平日常挽的发髻,妆容清淡有如莲花初绽,身上素色的衣衫可见银色的暗纹,正是尉迟皇后生前爱穿的常服。但当女子抬起头来时,慕容远山迷离的眼睛立刻闪现不可思议又狂喜的情绪:“尉迟,是你吗?!”

“是我。”

而在屋顶上的两个人整个惊掉了下巴。这是怎么回事?这明明是洛姨!

“洛姨在做什么呀?还有父皇怎么会叫她’尉迟’?!”

“嘘,别出声!”蒋玉麟也不知为什么会怎样,但他知道,这里面一定有阴谋。他早就在今日白天就觉得洛姨不对劲,可是她是尉迟皇后身边最忠心耿耿的侍女啊。她为什么要假扮自己死去的主子呢?

还是先看看再说吧。

只见慕容远山将洛姨迎了进来,他颤巍巍地抓住洛姨的手,一步一步将她牵进来。然后不可思议地绕着她看了又看:“尉迟!你竟一点没变!这么多年,你去了哪里?为何留下我一个人?”

一连串的问题噼里啪啦问了出来,可“尉迟”却只低着头,微笑着并不回答。

“尉迟,你快来。这是你的侄儿玉麟送来的酒。你原来常爱喝的桃花酿。”说着,忙倒了一杯递给那位“尉迟”。可她只是微笑着摇摇头,并不接过。

慕容远山激动无比,他想把这些年所有想说的话都一股脑说给她听,可奈何人在面前却不知从何处说起:“尉迟,你可知玉麟现在多大了?他现在可是真真正正的七尺男儿,和你姐夫一起出兵打仗了。你常念着,喜欢有个像玉麟一般的孩子。你回来以后,我们就生一个可好?或者就让玉麟做你的干儿子,我给他个王爷封号,让他常伴你左右。啊呀,尉迟,你怎么哭了?你别哭呀,你一哭我也想哭了。”

蒋玉麟在屋顶上听着这一席话,也不由红了眼眶。

“尉迟”被慕容远山这一席话给感动地小声抽泣起来,慕容远山慌了神,忙去为她拭泪。轻轻拍着她的背,懊恼地责怪自己:“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说了些奇怪的话将你给惹哭了。”

假“尉迟”连连摇头,深情的眼睛看着慕容远山,似乎在说:“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对着梨花带雨的“尉迟”,慕容远山哪里忍心看到,他立刻将她拥入自己坚实的怀中。有力的臂弯怀抱着她,似要将她融入到自己的血肉里。再不愿看到她离开。

“尉迟、尉迟。你再也不走了,是不是?你再也不走了,是不是?答应我,好不好?”

假“尉迟”再次抽泣起来,在慕容远山的怀里,然后缓缓张开双臂,也抱住了对方。二人相拥在一起。

咳。咳。

突然,怀里的女子咳嗽了起来。刚只是一两声,之后竟连绵不绝起来。单薄的身体起起伏伏的,像雨打的海棠。

“尉迟,你还好吗?”

洛姨摇了摇头,浅浅一笑,却一不小心露出一丝苦意。

“尉迟,你放心,我一定遍寻天下的名医帮你治好这肺疾。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057 心悦君兮君不知* (第二更,求收藏)

然而洛姨依然只是沉默不语,眼泪像屋檐上不停歇的雨涟。她一直在摇头。

洛姨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屋顶上的蒋玉麟如是怀疑着。

“尉迟,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慕容远山问她。

可是洛姨依然只是摇头,然后抱住慕容远山。二人几乎呼吸相闻,四目相对时,哀婉的情绪像迷烟般萦绕在二人身边。慕容远山觉得有些头痛。

自然而然,洛姨扶着他往雕花木床的方向而去。

“他们要做什么?”年纪不大的清苑还不通人事,但隐约觉得似乎二人要行男女之事。

此时蒋玉麟的表情却甚是严肃。他眉头紧皱,心想洛姨应该是设好此局。那桃花酿里一定加了些料,然后等皇上喝了这酒,再引诱皇上临幸。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她只需说皇上醉酒,便可推脱的干干净净。然而被临幸过的女子,按照惯例,必然能得到册封。他没想到,自己一直倚重的洛姨竟然会做这样的事情。她就这么想成为皇帝的女人?

屋内的情形开始有些让人面红耳赤。洛姨慢慢将正头晕目眩的慕容远山放倒在床上,然后将帷幔放下。

蒋玉麟不想继续再看,一只手蒙上清苑公主的眼睛,便打算将她带下屋顶。

清苑还一脸天真地小声问:“为什么不让我看啊?”

“少儿不宜。”

“我不小了!我还会打马球呢。”

蒋玉麟不想和她争辩,正要使上轻功从屋顶下来。可就在这时,屋内发生了变故。

“洛溪,你在对朕做什么?”慕容远山含着威严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还不等洛姨回答,她便被从帷帐里推了出来。洛姨单薄的身子像零落的花瓣般倒在地上。她缓缓抬起头,嘴角挂着笑,是一个令人心痛的苦笑。

“皇上。奴婢逾矩了。”

帷帐里的慕容远山快速穿好了衣服,冷哼一声:“念你是尉迟皇后的旧人,朕留你一条贱命。命你明日就出宫,再不许踏入宫里半步!”

一甩手欲就离开这间屋子,原先颓然坐在地上的洛姨忙起身抱住了皇上的腿。

“皇上,洛溪自知身份低微,所以从不奢求能有什么名分。只希望,只希望能在皇上身边,每日能看到皇上。求您了,不要将奴婢赶出去。”

上位者居高临下看着头发散乱的洛姨,没有一丝怜悯,将她紧握的手无情地掰开,抽出自己的衣角。抬起腿踹开欲再次扑过来的身体。

“滚!朕看到你就恶心!”

然后拂袖而去。

事情的变化超出了屋顶上二人的预料。

蒋玉麟能理解皇上的怒气。给了他一个如此真实的幻觉再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想,这心痛之感,恐怕不亚于现在瘫在地上的洛姨了。而洛姨什么时候竟爱上了皇上?她隐藏的如此之深,没有一个人察觉出来。

可为什么,她要在现在向皇上表露心迹呢?

“好了,小清苑,不早了。我送你回宫吧。”

清苑还在为刚才的一幕而感到唏嘘,被蒋玉麟这么一说,才发现不知不觉二人在屋顶已经好些时候了。

“啊呀,你快送我回宫。嬷嬷找不到我,可是会去告诉母后的!”

清苑揉了揉发胀的双腿,求助地看向蒋玉麟。

蒋玉麟也不多言,抱着清苑的腰,轻轻松松从屋顶上下了来。

“回去后,万万不可提今日我们见到的事情。记住,一个字也不可以提!”二人落地后,蒋玉麟弯下身,郑重其事叮嘱清苑公主。

清苑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用力的点点头。

自然,没一会,清苑就被蒋玉麟送回了凤鸾宫。

而蒋玉麟,再次折返到甘泉宫里。他还有事情,需要再问问洛姨。

第三次来到甘泉宫,已是夜深。天阶夜色凉如水,梁宫各殿早就熄了烛火,遥遥望去暗影重重。若隐若现的桂子香气袭来,但蒋玉麟无心去品味。

去而复返的蒋玉麟看着宫门洞开的甘泉宫,有些犹豫。思索了片刻还是踏了进去。

洛姨仍是颓然坐在地上,月光洒进屋内,照亮她前面的一大片地砖。而洛姨的身体隐在阴影里,突然看到,那块亮光的地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皇上?”洛姨脸上露出欢喜,忙抬头去看。可当看清来人,笑容却如凝固在脸上,再缓缓消退,变成疑惑的表情。

“蒋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蒋玉麟低下头,看着泪眼婆娑的洛姨。精心化就的妆容也被泪水哭花。他面无表情地回答她:“不瞒您说,我刚在屋顶,看到了皇上和您之间的事情。”

洛姨大吃一惊:“怎么会?你为何如此?”

蒋玉麟没有立刻回答,他不想说是因为清苑公主将他拉来。若是有什么干系,自己一力承担就好。

洛姨见他没有回答,冷笑了一声:“我以前听说过蒋琨将军打仗有一句话,说是‘兵法无外乎是算对人心’,所以蒋小将军是今天白日的时候算到了什么,会折返回来再做这鸡鸣狗盗之事吗?”

蒋玉麟确实有些理亏,但也不会咄咄逼人:“洛姨,你是随我姨母陪嫁来宫中的。尉迟家向来把你当亲人对待,我也从来都是敬重你的。我相信此事定有苦衷,还请洛姨告知。我相信尉迟家和蒋家定当为你讨回公道,绝不会置之不理。”

洛姨听蒋玉麟说完,不由对他心生佩服。小小年纪,不仅遇事临危不乱,而且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极有分寸。不愧是蒋琨和尉迟家女子的后代。不过她依然只给蒋玉麟一个不屑的笑容。

“我并没有什么苦衷。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落得这个下场,也早就料到。你也不必在此猫哭耗子假慈悲。”

说着缓缓站起,将头发轻轻别在耳后。就算是落魄至此,也不卑不亢。

“你在宫里已经十几年了,姨母去世也有十年。在之后你与皇上的交集也只有每年的今日。我很难相信,一年只见一面竟能产生感情。况且,我决不认为洛姨是贪图富贵之人。要不然,洛姨绝不会独守这清冷甘泉宫十年!到底是因为什么,你要做这不知羞的事情!”

蒋玉麟的话说的重,洛姨的脸色变得益发难看。尤其是被一个小辈说“不知羞”三个字,她更是气得颤抖,不由剧烈地咳嗽起来。

058 人生若只如初见*(第一更,求收藏)

“咳…咳…咳…咳”

只觉得洛姨要将整个心脏都要咳出来。她的肺疾确实太严重了。待到她平复下来,脸上已经显露出病态的潮红。她冷哼一声。

“呵,我不知羞?你们这些贵族豪门有多少密辛丑事!怕是听上一辈子也听不完。我的这点事,都不够看呐。你以后爱上一个人就知道了,它可以让一个高傲的人变得卑微如尘。可以让人丧失理智,只要能见上心上人一面,做任何事都愿意。我没什么好后悔的,爱一个人并没有错。”

爱一个人,到底有没有错。蒋玉麟觉得这是个太深奥的问题。但他知道,洛姨爱上皇上是件极痛苦的事情。皇上有那么多女人:皇后、妃嫔和许许多多的宫女。他的心里哪里还有空位,留给一个默默无闻的宫女。

他想到之前,皇上醉酒将洛姨认错成尉迟皇后。洛姨见着自己心爱的人,一声一声念的都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这该有多痛苦啊。

这样想来,他还是希望自己以后不要爱上什么人为好。

他想了想,觉得洛姨对皇上的情,应该是真的,不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但她这深藏的情感,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洛姨,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皇上的呢?”

洛姨陷入了回忆,这回忆于她似乎既痛苦又甜蜜。并且在她的脸上,这两种复杂的情绪竟然毫无违和地融合在一起。蒋玉麟不由地被她所感染。似乎可以透过洛姨闪着光芒的眼看到她年轻时的情窦初开。桃花春暖的阳光下,冰雪初融仍凉彻骨。

“在第一眼,只一眼,你就知道,这辈子绕不过他了。”

蒋玉麟深吸一口气,他还不懂这样的感情。觉得太不可思议。甚至有些害怕。

“爱一个人这么苦,你可有后悔过?”

洛姨苦笑:“我今生唯有一件事做错,除了那事,我再无后悔。不过,怕是就因为那件错事,我要遭报应了。”

蒋玉麟忙问:“是什么事情?”

洛姨摇摇头:“等以后再告诉你吧。咳......咳......”

蒋玉麟见洛姨身子实在不好,今日又有如此变故,他还是不要再继续叨扰:“洛姨,今日确实是我唐突。不过,你可千万要注意身体。定要找个御医瞧瞧。”

洛姨无奈地苦笑:“我这个病,已入膏肓,怕是飘渺峰杏林门的医圣也回天无力。你还是不要操心了。”

蒋玉麟突然想到什么:“洛姨,是不是因为你这病,所以才选择今日...”

“哈哈,主子原来就说过,蒋家小公子的性格豁达友善,又聪颖异常。今日见来,不能更赞同。”她说的轻松,好像得病竟不是自己的身体。反而让蒋玉麟觉得更加心酸。

蒋玉麟拱手别了洛姨回到自己府中,久久难以入眠。脑子里千万思绪纷繁复杂,竟到梦中也是洛姨所说的种种。第二日醒来,更是接着想那些事情。总觉得还有什么,他没有想清楚。

第二日一早,屋外哗啦啦的秋雨带着阵阵凉意而来。蒋玉麟从床上做起,披上一件衣服。平日勤于练功,是不惧怕寒冷的。但总觉得空气中的湿气比边疆是重了不知多少倍。自己毕竟还是梁国人,身体里流淌的是草原打马射箭的血液。梁国迁都到盛京不过十年。自己还没有习惯。

推开窗,窗前一株粗壮的梧桐老树。梧桐枝干上黄色的树叶在雨里摇摇欲坠,而地上也堆积了许多。

洛姨的话又再次飘进他的脑子里。

“以后爱上一个人就知道了,它可以让一个高傲的人变得卑微如尘。可以让人丧失理智,只要能见上心上人一面,做任何事都愿意。我没什么好后悔的,爱一个人并没有错。”

…………

“在第一眼,只一眼,你就知道,这辈子绕不过他了。”

…………

“我今生唯有一件事做错,除了那事,我再无后悔。不过,怕是就因为那件错事,我要遭报应了。”

…………

“我这个病,已入膏肓,怕是飘渺峰杏林门的医圣也回天无力。你还是不要操心了。”

再之后,便是一幕幕洛姨咳嗽的画面。

“玉麟兄,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叫了你许久都不应。”

蒋玉麟突然听到有人叫他,回过神来,才看到穿着青色缎袍的昱王爷慕容昱站在门口,看着窗前的自己。蒋玉麟大窘,忙从门处绕出来,将他的好友引进屋中。

“昨日本打算去找你喝酒,可是被事情耽搁了,从宫里回来太晚,只好等后面一日。今日不想,王爷自己就过来了。”

慕容昱毫不介意:“你现在可知道,我信中所说,‘甚是想念’可不是诓你的吧。”

蒋玉麟哈哈笑了起来,暂时将脑子里洛姨的事情抛到一边。

“走,去醉红楼。对你,我可说不出什么‘甚至想念’。让外人听了,还以为我有龙阳之好。但对那醉红楼的玉露酒,我可真要说一句‘甚是想念’啊。”

“好啊,说真的。若论酒,还真是醉红楼的当属第一啊。”

说着,蒋玉麟就将衣服穿戴齐整,和慕容昱一起出了门。

可还没等二人进醉红楼,就在盛京最繁华的御前街上碰到另一个熟人。

“清苑!”

男装打扮的清苑公主还是带着她的贴身宫女初桃。初桃也穿着男装,扮作清苑的小厮。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一看就知是被她主子逼迫着出来的。

“我说你怎么这么闲不住,一日不闹腾就难受!”蒋玉麟上前一步,拉住她。

清苑看到蒋玉麟和她的昱哥,被蒋玉麟抓住也不恼,笑嘻嘻地说:“啊呀,我的昱哥哥都没说什么呢,你就这么心急。怎么?是关心我吗?”

蒋玉麟一哼,给了她个白眼。

慕容昱看着二人打情骂俏,无奈摇了摇头,说:“我和玉麟兄要去醉红楼,下次再找你玩。记得早点回宫,别又让父皇知道了。”

清苑一听是去醉红楼,大笑起来:“哈哈!这么巧!我也要去醉红楼。”

清苑上次出宫,唯独没有去成醉红楼喝到心心念念的玉露酒。这次,她势在必得!

059 今朝有酒今朝醉*(求收藏,推荐票)

蒋玉麟无奈,只好带上清苑这个拖油瓶一起,一同去往醉红楼。

若说醉红楼的酒是盛京第二,那也没有哪家敢说第一。可是,醉红楼不仅酒好,菜肴也做的颇为不错。还有好些菜品,就是用这醉红楼的酒做成,也十分具有特色,别处品尝不到。例如“酒香草头”、“醉虾醉蟹”、“酒香鲥鱼”等等。当这些冒着酒香的菜上了桌,还未动筷,闻着就觉得要醉了。

“哇!好香!我可不客气啦!”清苑最是小孩子心性,忍不住伸出筷子夹了起来。

蒋玉麟按住清苑的筷子:“别急!这要再醉一会儿才能吃呢!”

慕容昱哈哈笑了起来:“玉麟兄,随她去吧。清苑,要是你不怕虾在你嘴里蹦两下的话,现在吃也没什么关系。”

清苑想到一会还要把虾的头咬断,而虾尾在嘴里动了起来,那可确实挺吓人的。忙放下了筷子。乖乖在一旁等着。蒋玉麟想,还是慕容昱有办法啊。

之后,三人在桌上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有说到西边大宛国最近的蠢蠢欲动、也有说到最近九州有楚国余孽灭之不尽。

“楚国都灭了这么久了,怎么楚国人还不能消停会儿呢?”听蒋玉麟和慕容昱说到楚国的事情,不通政事的清苑不耐地抱怨道。

“其实,灭一个国家容易,打仗胜了就可以。但是若要一个文化消亡,是十分困难的。楚国人根深蒂固的思想和生活习性,怕是再有个十年,也灭亡不掉的。”蒋玉麟虽然总是嫌弃清苑,但却也就只有他会这么耐心对她。慢条斯理和她解释道。

清苑眨巴着眼睛,笑盈盈地听他说。

慕容昱看着二人,微笑着并不说话。

“你说的也有道理,别说楚国人的习性改不掉。我们梁国人,自从南迁都城,也有很多不适应的。”清苑点点头,应和道。虽然清苑年纪不大,但是还是极聪明,一点就通。

“此话怎说?”这次是慕容昱,好让清苑接着解释。

清苑伸出筷子夹了一只醉蟹上来,掰掉了螃蟹的一只脚,想了想说:“比如说这气候吧,还是有很多人不习惯的。雨水实在是太多了。你看,宫里得肺疾的人那么多。好几位娘娘都是得这个病没的。对了,还有洛姨。”清苑一说完就自知说错了话,不应该提洛姨的!脸上露出懊恼的表情,又很快收起,假装继续在吃醉蟹。还偷眼看看慕容昱和蒋玉麟。

蒋玉麟恨不得将清苑的大嘴巴给封起来,但是奈何慕容昱就坐在旁边,强忍住想要杀人的冲动,吃了口鱼肉。可就在鱼肉在嘴里化开之际,他突然想到:肺疾确实是一个常见的病,但是宫中娘娘无不是锦衣玉食、生活优渥,太监宫女都小心谨慎地伺候着,哪里这么容易就得了;而且还这么凑巧,几位娘娘接二连三都得的都是肺疾而不是其他什么疾病。记忆中,尉迟皇后、慕容昱的母妃端妃还有其他几个妃子都是得肺疾而亡,这也太离奇了。

“公主,你说的洛姨,是甘泉宫的那位宫女吗?”突然清苑公主的婢女初桃说话了,问向她的主子。

清苑点点头:“正是那位。怎么了?”

初桃露出悲伤的情绪:“我听说,昨日甘泉宫有位宫女上吊自杀了,叫洛溪,也常被叫做洛姨的。”

“什么?”

“这怎么可能?”蒋玉麟也不可思议。他昨晚还和她深聊到半夜,离开时还好好的。虽然发生了许多事情,但是绝不是要寻短见的样子。怎么也就片刻功夫,洛姨就自裁了?蒋玉麟本能的直觉告诉他,洛姨是被谋杀的。

是谁这么狠心!而且,洛姨可是有什么仇家吗?蒋玉麟还无从知晓。

他突然还想到,洛姨有提过她做错过一件错事。而现在已经再没有机会可以去问她了。

清苑也觉得不敢相信,忙拉住初桃:“你听谁说的,不会听错了吧。”

初桃言之凿凿:“这是真的,大家都在说的。而且听说,她是得罪了皇上,怕牵扯家中,所以自行了断了。”

此间只有慕容昱的表情无甚变化,宫里死的人太多了,更何况一个小小宫女。

“这洛姨,有什么不同吗?”慕容昱见蒋玉麟和清苑都面露惊讶,所以好奇问了一句。

清苑忙说:“没什么!只是听过!”

此地无银三百两!蒋玉麟只觉得清苑蠢到家了,好在慕容昱并没有说什么,希望他并不在意吧。

“昨日去甘泉宫见过洛姨,她是我姨母身边的老人。没想到下场这般凄惨,不免唏嘘。”他可不能像清苑这般故意隐瞒,反而更招人猜疑。并且极其克制自己的情绪,尽量将这话说的无波无澜一些。

“是呢,听说洛姨的脾气很好呢。真是可惜。”

几人不过唏嘘一阵,也就很快揭过此事。只不过在临走之际,蒋玉麟拉住了他的好友慕容昱:“昱兄,我没记错,端妃娘娘也是得肺疾去世的。是吗?”

慕容昱停下脚步,看了眼一脸严肃的蒋玉麟:“是肺疾,没错。不过,还是劝你不要插手此事。免得牵扯到不得了的人和事。到时候,蒋家也保住你。”慕容昱的语气轻飘飘,但是含着十足的寒意。蒋玉麟知道,他的好友不是危言耸听。说出此番话,甚至也是为了他好。

可现在此事疑点重重。首先肺疾这事,他便要去查一查。再有,洛姨的死,也十分蹊跷。如果尉迟皇后并不是生病而死,而是死于谋杀,那这件事的严重程度已经超越了蒋玉麟的想象。

他决不允许杀害他姨母的凶手逍遥法外!

听说宫里死了的宫女和太监,尸体会被扔到后山的小树林里。负责这件事的太监向来偷懒,根本不会挖个坑将尸体埋了,只用个竹席随意一裹丢弃了事。蒋玉麟心想洛姨的尸体当时丢弃在后山,他今夜便要去探一探,洛姨到底死于何因。

060 月黑风高探荒岭*

梁宫南门外有一山岗,山岗上有一片密林。是夜,乌云遮月,冷风凄凄。林中万籁俱寂,唯有一两声乌啼遥遥传来。更添阴森。

一身夜行衣的蒋玉麟在密林中穿梭。他本打算趁回盛京这契机好好休息几日,没想到,竟然比他在军营中还要辛苦。

也由不得他抱怨。他其实无需插手,而且慕容昱也曾警告过他此事很不简单。但,蒋玉麟是不撞南墙不死心的性格。其中牵扯的人又和他有很大干系,他实难袖手旁观。

他特意择了偏僻的路线,以至于林木甚密,荆棘草丛横生,穿行起来尤为不易。

若不是在军中训练出夜行的本事,在这黑暗夜色中也可通过微弱的光影辨别方向和道路,一般人早就迷失其中。

越走越里,也越来越更深露重。蒋玉麟感觉到一阵阴气袭来。应当离抛尸之地不远了。

天空中,厚重的云后只露出些许月光,照得林中树木婆婆娑娑,影影绰绰。胆子小的恐会以为,黑暗处藏有鬼魅。

蒋玉麟心中念叨:“我阳气重!不怕鬼!”但是还有些胆战心惊,不过恐惧也就一闪而过。

战场上,见过的尸体堆积如山,再惨烈的情形也都见过。这里不过只是阴森了一些,没什么吓人的。如此安慰自己,蒋玉麟心中有了底气,继续屏息前行。

又行了片刻,果然在一小山崖底下发现了两具用竹席包裹的尸体。宫里的太监和宫女真是命苦。伺候了别人一辈子,死后连个棺木都没有。

想到昨日才见过的洛姨,今天就已经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心中又多了好多感慨。

走近两具尸体,掀开其中一个,是一有些年纪的太监。青白的脸上,双眼大睁,死不瞑目。脸上的表情扭曲,一看就知,死时十分痛苦。从小山崖上滚下来,撞击了几处,尸体呈现的姿势更加诡异可怖。蒋玉麟忙将这具男尸上的竹席盖上。

嘴里念着:“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他有些不太敢去看另一具尸体了。如果刚才那具不是,那么剩下的那个应该就是洛姨的。陌生人尚且让他觉得恐惧,认识的人,会让他心中的负担更重。但蒋玉麟不过皱了皱眉头,便掀开了另一具尸体上的竹席。

没错,正是洛姨的尸体。

好在洛姨的尸体还算齐整。除了脖子上一道极其明显的绳索勒痕,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般。毫无血色的嘴唇昭示着这个还算清秀的女子已经再也不会醒来。蒋玉麟心中又是一阵惋惜。

他将洛姨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摆好,然后又对着尸体说了几句:“洛姨,您要是在天有灵一定要给我些线索。如果您真的是自己自杀的,也千万别怪我打扰到您安息。我等下也一定帮您好好安葬。”

突然吹来一阵阴风,蒋玉麟打了个寒战。心想这不是有鬼魂围在他附近吧。但也管不了许多,然后轻轻转了下洛姨的头颅,仔细去看颈上的勒痕。痕迹明显,深入皮肤,有很深的青紫之色。蒋玉麟不是仵作,一时还看不出端倪。然后再看尸体的口鼻等,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异状。洛姨的两手整整齐齐交叠着放在腹部,像是被人刻意摆成这般一样。

对啊!洛姨是上吊死的。怎么会这么安详?而且双手应该是垂在身体两侧,绝不应该是好好地摆在腹部啊。

蒋玉麟又在尸体上翻找些线索,却在洛姨的指甲里找到了一根锦缎的丝线。也许是洛姨有些豁口的指甲划到了凶手的衣服,扯到了他的衣服。因为林中光线太暗,蒋玉麟看不清丝线的颜色,他小心取出手帕将丝线包裹进去。然后塞进怀里。

再继续寻找,看看还留有什么蛛丝马迹。

蒋玉麟突然发觉,洛姨头上的玉兰簪子和耳上成对的白玉耳坠都不见了踪影。所以在洛姨死之前,应该已经将这些首饰都摘下了?难不成她是已经打算就寝?怪不得神色如此安详!应该是在洛姨躺下之后,然后于睡梦中被人夺了性命。蒋玉麟突然有个大胆的猜测。也许杀洛姨的人并不一定与她有仇。洛姨本就病入膏肓,活不久矣。凶手杀人的方法,仿佛是让洛姨死的更加舒服一些罢了。但又做成自杀的样子,意欲何为呢?

蒋玉麟没有其他更多的发现。眼看天边露出了一丝鱼肚白,只好先回府再说。

想自己堂堂将军之名,这几日竟都在做些偷听验尸的事情。蒋玉麟叹了口气,明日可能还要再去趟甘泉宫。

回到府上的蒋玉麟立刻将自己关在房中。点了一盏烛灯,从怀里掏出手绢,然后在烛光下展开。一条藏青色的锦缎丝线被姜黄色的手帕衬出。蒋玉麟觉得这个颜色有些眼熟,肯定在哪里见过。但是一时想不起来。

无奈疲倦了一夜,蒋玉麟再无力继续思考。只迅速脱掉了夜行衣,钻进了被窝,眼睛一闭就很快沉沉睡去。黑甜一觉,连梦也没有。

第二日,蒋玉麟直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天气已经放晴,阳光照的人不敢直视。懒懒散散从被窝出来,发现自己昨日蒙头就睡,身上一身臭汗。他其实也不太介意,只是想等下还要进宫,只好又叫人打水洗澡,换了身衣服。忙忙碌碌到了中午,索性用了午饭再出门。

到甘泉宫门口时,已是午后。

而此时蒋玉麟看着这朱漆大门,和前日无一丝差别。只是这门里的人,已经不会是相同了。顿觉物是人非之感。上前敲了门,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太监。蒋玉麟看着眼生。

“是蒋小将军吧!”蒋玉麟还未说话,这小太监就一眼认出了他来。

“这位公公是新来的?之前未见过,不知如何称呼?”

“小的是小安子,王公公让小的过来甘泉宫打理打理。蒋小将军快进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小安子堆着笑,无比殷勤,毕竟蒋玉麟的身份很是尊贵。

061 人生长恨水长东*

这就是人性,说不上丑陋,却也凉薄。

………………………………………………

小安子为蒋玉麟开了门。蒋玉麟便和他说自己要去洛姨屋中一趟。

“之前托洛姨烧给尉迟皇后的东西,恐怕她还没时间去做。我去她屋中看看。”

小安子并不敢拦着蒋玉麟,谄媚地笑着为他引路:“蒋小将军仅管去看。”

蒋玉麟进了洛姨屋中,回头见小安子还跟在身后,刚想和他说让他不用跟着。小安子见了,只一笑,识趣地说:“蒋小将军先看着,小的还有其他事就先不陪了。”

蒋玉麟点头道谢。心想不愧是王思调教出的宫人,察言观色的能力真是不错。他看着小安子离去的背影,那身藏青色的锦缎宫服一点点变小。然后拐了个弯,再也见不着了。但蒋玉麟突然觉得,脑海中某个角落像有什么声音在提醒他一般,一定要注意那个藏青色!

藏青色?锦缎?

对了!洛姨指甲里找到的藏青色锦缎丝线!和小安子的宫服颜色一模一样!

这可以说明是小安子杀了洛姨吗?蒋玉麟心知,这并不能说明。因为小安子所穿的宫服,几乎梁宫中每个太监都有,算是人手一件。

那只能让蒋玉麟更加肯定,洛姨极大可能是被谋杀,而且凶手的身份是宫中的太监。除了凶手,搬运尸体的人也可以接触洛姨,但是要在洛姨的指甲豁口里留下蛛丝马迹,那可相当不容易。必须要极其复杂地摆弄过尸体,才有可能做到。

蒋玉麟立刻与之前的推测结合起来。假如洛姨真的是在睡着的状态下被杀,那刚当时洛姨身上的应是就寝会穿里衣。等到洛姨在不知不觉中丧命后,凶手便将洛姨的外袍穿上,再摆出上吊自杀的假象。

在这个过程中,难免会有些证据留下。只是前日发生那样的事情,又不过一个无人问津的宫女,自然不会有人会太过怀疑。宫人将尸体运出也就了事,却对前一夜的甘泉宫秘闻充满好奇。

这就是人性,说不上丑陋,却也凉薄。

蒋玉麟看着这屋中陈设,朴朴素素,一尘不染。

可见屋主平时很有用心打扫。蒋玉麟想起他父亲有和他说过的一句话:若看一人品性,可看他的居所。他站在干干净净的屋中,思考着,洛姨该是什么品性。脑海中立刻闪现八字:心比天高,身为下贱。

不知为何是这这八字,他总觉得洛姨有种强烈的自尊,一种不信命运的倔强,一种绝不放手的固执。

他想起洛姨的话。

“我今生唯有一件事做错,除了那事,我再无后悔。不过,怕是就因为那件错事,我要遭报应了。”

洛姨的死就是她所说的报应吗?

蒋玉麟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前的首饰盒子。想着,那套白玉首饰应该在里面。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他打开了看了看。

“咦?”

竟然不在。难道自己的猜测是错的?洛姨难道不是卸掉首饰入寝后被杀的吗?

蒋玉麟叹了口气。脑中有些空白,这件事仿佛陷入了僵滞的境地。

他摩挲着这首饰盒,皱着眉头思索着。到底这套白玉首饰在何处呢?

突然!他看到这梳妆台的一角有一个三角标记。似乎是用某种尖锐之器刻画而成。蒋玉麟用手抚摸了几下,又敲打几下。

“咚咚。”

似乎与别处声音不同。

又弯下身,贴在其上,再做了一次。

这次再去听,内部空洞之声更加明显。

当是有夹层。蒋玉麟心想。

于是立刻在梳妆台上到处寻找机关的按钮。果然,在最底下找到了一个十分隐秘的凸起。

蒋玉麟深吸一口气,按下!

“吧嗒”一声。

梳妆台台面上果然出现了一道裂缝。往里推开,一隔暗层出现。里面赫然便是那套白玉首饰,再带了一封书信。

蒋玉麟看到这封书信,立刻眼睛一亮。忙打开来看。匆匆读完,信中的内容让蒋玉麟久久不能平静。

此信是写给尉迟琳的,也就是蒋玉麟的姨母。“琳”便是尉迟皇后的闺名。

信中的内容从尉迟琳和慕容远山刚刚大婚开始,那是慕容远山还是王爷,而尉迟便是王妃。作为几代的家生子再加上沉稳的性格,洛溪成功成为尉迟琳的陪嫁丫头。

早就知道,慕容远山和尉迟琳二人十分恩爱。但还是见到后,才知道,这世上竟有一个男子对心爱的女人这样好的。

再之后,慕容远山登基成为皇帝,而年轻的尉迟琳也理所应当成为皇后。安静无闻的洛溪随尉迟琳一起,进了宫中成为宫人。

虽然洛溪从未表露出自己的心迹,但是她自己知道。她已经深深爱上这位专情的男子。彼时,洛溪也没有太多接触过其他男子,若接触到也远远比不上慕容远山。

她只好暗暗想着他,恋慕着他,希望有一日可以让慕容远山注意到他。

慕容远山终于注意到了她。尉迟琳因为贪睡,要上早朝的慕容远山不忍打扰她好梦,会独自起来,让一旁的洛溪为他更衣。

温顺的洛溪弯着腰为那高高在上之人系上腰带之时,一个让她记了一辈子的话飘荡在了她头顶:“这白玉兰发簪和耳上的玉兰耳坠倒是很衬你。”

洛溪惊讶地抬头,却又不敢多瞧。闷声不语做完其他事情,却在无人时偷偷对着空气傻笑。

再之后,又有了几次这样的经历。尉迟琳早上贪睡的这段时间,便成为洛溪最期待的时光。

奈何尉迟琳也是武将家的女儿,家教甚严,这样早上不能起来的情况十分难得。再之后尽然几乎没有。

那枯燥乏味的宫中生活里,唯一的闪光点像昙花般匆匆一现,却转瞬即逝。剩下的时间,不过日复一日的苦熬。

而在某一天,她听得另一个宫女说到一种可以让人多睡的药物,只需加入茶中每日饮用,便可每日多睡一会。

洛溪对那宫女说,自己睡眠不好,向她求了一些这种药。于是偷偷加在尉迟琳的茶水里。果然,尉迟琳早上贪睡的次数变得频繁。洛溪大喜过望,于是又向那宫女多求了一些。

可又过了半年,她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062 玉壶光转鱼龙舞*

九州,向来指梁楚两个大国。在九州的西南边,有一个国家,叫做雀灵。雀灵的都城是为芒城。

元宵佳节,花市人流如织,晚上张灯结彩,一片热闹非凡。

芒城坐落群山环绕之地,四季如春。城中每家每户都是碧瓦白墙,家门口艳红的花儿开放着,加上五彩斑斓的灯火,让人目眩神迷。

“阿月,此处人多,跟紧我。莫要走丢。”

“好的,师姐!”

吴秋水和林江月这一对师姐妹第一次下山,竟看到这样的场面。一时有些震撼。

“大家快来看啊,好吃好玩的糖人!嘿,姑娘,好吃好玩的糖人。来一个吗?”

小贩热情地问向二人。只见他的糖人摊上,摆着精巧的彩色糖人,有“八仙过海”、“孙悟空”、“白蛇传”等等。他见其中年轻那位,死死盯着“白娘子”,挪不开眼睛,将白娘子拿在手上举到林江月的面前。

“姑娘,‘白娘子’要吗?”

林江月下意识地伸出手,被一旁吴秋水给打了下来。

“阿月,赶路要紧。莫要耽搁。”

林江月还想要再说什么,吴秋水已经扭头离开。她只可失落地跟了上去。正要离开之际,一个声音叫住了她们。

“嘿,姑娘。别走。”

回头只见一华衣男子将白娘子糖人塞到了林江月的手里。男子舒朗不凡,浅浅一笑,就露出一个笑窝。更添一丝单纯。

“这位姑娘,这个送给你。摊主说这都要成套买的。在下看中许仙,却不想要那白娘子。不如成套买来,送你一个。”

林江月将信将疑地接过,眼中慢慢闪出惊喜之色。还未道谢,师姐吴秋水就将林江月拉走。

林江月向那男子挥舞着手中的糖人,渐渐人流分开他们二人,还来不及知会彼此姓名。

“多谢!喂,我说,多谢!”

林江月大喊着,可惜人潮汹涌,声音被淹没了。

“你说什么?下次再会?好呀!”华衣公子也兴奋地挥舞着手上的许仙。

二人说着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但是好像却如遇到知心一般。

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

林江月跟着表情严肃的吴秋水身后,听着她唠唠叨叨的训斥。

“和你说了多少回了,山下可不比缥缈峰。人世复杂的很。我们不要招惹其他人,要以办正事为要。况且那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物。不过看着身上的派头,当是个有钱的主。但是,下次遇到这种事,不要莽撞。听到了没!”

一回头,却看到林江月盯着手里的糖人痴痴的笑。

“阿月!”

“啊…啊…师姐,你说什么?”被吴秋水这么一叫,才回过神来。

“诶,算了。不要被人给骗了去为好,怎么就带上你这个大包袱?”吴秋水懊恼起来。

晚风暖暖惹人醉,来不及细品,便散作云烟。

吴秋水和林江月这次下山,是奉了师门之命。去接一个重要的人上缥缈峰。

彼时盛京风云变幻,楚国大厦倾覆。楚国女帝云易烟生死未卜,留有一女婴,流落在江湖。楚国大将军袁仲泽护送这名孤女出了盛京,欲往雀灵寻求庇护。

袁仲泽走投无路,要去投奔的人,名于婉清。原是他结发妻子,却因种种原因二人劳燕双飞。但二人相约每两年的正月二十在芒城见一次。此次本不应该找她,但此等危急时刻,袁仲泽的一些旧部全都牵扯其中,也只有这于婉清他能信得过。

袁仲泽一身灰色布袄,头戴斗笠,青色的胡茬衬着他久未打理的面容。但眼睛闪着精光,虽然已经几日没有合眼,依然警惕地环顾四周。而他怀中的襁褓里躺了一个婴儿,安安静静,正在熟睡。

不眠不休行了小半个月,终于到了芒城附近,而元宵佳节已到。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茶棚的茶博士见过太多南来北往之人。他一见袁仲泽就知道,此乃亡命之徒。便也不敢招惹,收了差钱,二话不说,远远避开。

袁仲泽见四下并无可疑之人,才将手上的剑放在桌上。还未来得及喝口茶,急急忙忙看了看怀中女婴。只见怀中女婴睡的安稳,粉嫩的小脸圆嘟嘟煞是可爱。婴儿心思单纯,她并不知道自己处在怎样的危险,在袁仲泽宽大的胸膛里,就觉得有了庇护。

从未当过父亲的袁仲泽突然有种心里暖丝丝的感觉。

遥遥传来“哒哒”的马蹄之声。远处官道上来了一队人马。袁仲泽立刻提高了警惕,望声音来源处看去。

一队黑甲军士由一华服少年领着,骑马往这里过来。打扮似乎是梁国羽林军。袁仲泽心道不妙,迅速拿起桌上的剑,立刻离开此地。

没一会,这队人马便来到茶棚歇脚。一时,骏马嘶鸣之声不觉。“唰唰唰”,几人利落下了马。

其中一位二话不说将那华服少年的马牵走,系在一旁木桩。

军士中一位看似是身份更高,扬声招呼茶博士准备些茶水。

几个军士全部站着,唯有那名少年一掀袍子坐了下来。又立刻有军士为其擦桌端水。

“殿下,喝杯茶吧。”

“嗯,你去问问那茶博士,可有见到一怀抱婴儿的男子。或者也可以问问有什么可惜的人。”华衣少年喝了口茶,不禁皱起了眉头,但没说什么。茶水粗苦,不够甘甜。自然比不上宫中。但此处乡野,比不上宫中,还是不要太过挑剔。

“殿下,茶博士说,却有看到一人。好大威武,一看就是武功不错。带着个斗笠,满眼警惕。因为离着远,不太看得清有没有抱婴儿。但是肚子,确是不够平坦。因了靠着不近,也看不清。但应该就是。”

军士打听后忙向少年汇报。

少年放下手中的茶杯,还没休息片刻就需要离开。

“可知往什么方向去了?”少年问。

“茶博士指的是往芒城的路。”

少年看着往芒城方向的官道,一声令下,几个军士立刻又跃上了马鞍。扬长而去。

063 镜不染尘凡心动*

袁仲泽一匹快马来到芒城,于城门前下马。城门前熙熙攘攘。他压低斗笠的帽檐挤进人流,穿过青石做成的斑驳城门,进入这座不知多少年岁的古城。

芒城不似盛京,道路狭窄,马车不能通过。货运商品只可通过马帮的驮马背负。道路高高低低、起起伏伏。青瓦的房屋连绵至山脚。

袁仲泽心中冷笑一下。这样的地方,晾他梁国大军到来,也难寻他的踪迹。于是一个侧身,闪进人群里。周围穿着靛蓝色或藏青色雀灵族服饰的男女渐渐涌来,袁仲泽灰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

同一时间,在芒城的另一角落,一间两层的阁楼里,雕花的窗楹紧闭。房间内吴秋水站在坐着的林江月的身后,她们二人面前是一铜镜。但镜中却是一陌生女子的面容。

“师姐,这样真的可以吗?”林江月不可思议地看着镜中自己的容貌变成完全不认识的另一个人。这个容貌和她有着五分相似。这也是为何由她,这个缥缈峰商羽门的年轻弟子,来执行这一任务。

“当然可以,你要相信你师姐的易容术。你师姐我啊,于商羽一道天赋也就如此了,但易容术却极有可能是天下第一。到时候,你站在袁仲泽的面前,再加上天黑,我保准不会穿帮。”

林江月再次摸了摸自己的面容:“我不怕穿帮,来之前,就做了十足的功课。将袁仲泽和于婉清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记在脑中。可我怕,那袁仲泽是个死脑筋,并不会把公主托付给我。”

吴秋水邪邪一笑:“跟他来客气的,他若不就范。那你就来硬的。”

林江月连忙摇头:“我可打不过他!”

“笨!你不会用上‘风过无痕’吗?那可是师傅特意从医圣那求来的迷烟。无色无味,立马见效。他要是不识时务,你就对着他,呵一口气。保管仍你宰割。”

“师姐!我可不想伤害他!”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们小师妹连杀鸡都不敢。不过,倒是可以将他交给梁国,也好拿笔赏金。你可知,他的项上人头,值万金!”

林江月回过头,看着做着发财梦的吴秋水。她知道,师姐机缘巧合进了商羽门,但心思并不完全在琴上。刚才师姐说到袁仲泽的赏金时,眼里不由闪烁起光芒。有些担心,她真的动了这样的心思。

“师姐,毕竟我们与那袁仲泽毫无瓜葛,还是不要害他性命为好。”

吴秋水又一冷笑:“一座泥菩萨,迟早要摊上大水。不过送他一程罢了。”

林江月听完师姐所说,更觉不安。

入夜,芒城家家户户点上了灯烛。远远望去,星星点点。芒城最北的山上,依山而建有一座浮屠庙。庙门口是热闹非凡的花街,也是芒城最繁华的地方。

袁仲泽按照约定,站在浮屠庙的门口榕树下。榕树巨大的树冠上挂满信男信女求的红色祈愿布条。往下,可看到花街上花和灯相应。

而扮作于婉清的林江月,从一小巷处走来。她的不远处,是装扮成雀灵族卖花姑娘的吴秋水。

吴秋水一边漫不经心地兜售鲜花,一边监视着林江月的行动。她如果出什么纰漏,自己也好上去补救。

站在树下的袁仲泽一直在张望,终于,在花街石梯下缓缓走来一女子,正是他要找的人。

正要兴奋地超她招手。

可突然,从旁边的巷子里冲出许多人。

林江月分明看到这些人二话不说从腰间抽出配单,明晃晃的兵刃就朝着袁仲泽而去。这突然的变故,让林江月傻了眼。

袁仲泽脸上本来开心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然后转身飞跃,使上轻功逃命。后面的黑衣人也很快追了上去。

林江月犹豫了仅仅片刻,毫无停滞,也追了上去。

吴秋水本想将林江月叫回来,显然,有个第三股势力插手此事。而直觉告诉她,是梁国那一方。这样一来,她那小师妹可不容易完成此任务了。但她来不及拉住林江月,人已经随着袁仲泽他们跑远。

她心中很是气愤,心里将林江月骂了一万遍。

“这个傻瓜!”

也提着裙子追了上去。

脚下的青石板路被雨水冲洗过,有些打滑。从薄薄的鞋底传递来分明的冷硬。狭窄的街道上,各种挑着竹担的小贩,使得通行益发困难。吴秋水拨开昏暗的灯光,在错综复杂的街巷里穿行。

七拐八转,一直从主街直走到偏僻的小巷。前方胡同是个死路。一条沟渠延伸往下,一个妇人蹲在沟渠边捣衣。

捣衣之声在夜晚更加静谧。

吴秋水皱眉,她已经跟丢了。林江月也不知所踪。她可如何向师门交代?

她慢慢往回走,心中有些怅惘。花街的繁华又围绕身边。

“姑娘,你这花怎么卖?”

一个公子哥看着吴秋水容貌不俗,抓住吴秋水的小胳膊。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

吴秋水不想和他纠缠:“今日生意不做了,明天再来买吧。”

“别走啊,小姑娘。和本公子回府,我让你下半生荣华富贵,再不用出来卖花。可好?”

吴秋水心中对他不屑,却抛了他一个眉眼:“那公子明日此时再来此寻我,小女子会考虑公子的话的。”

那放荡公子以为自己受了吴秋水青睐,心飘飘然,点点头竟答应了。松开了抓着吴秋水胳膊的手。看着她离开。

吴秋水头也不回就往原先客栈赶,无心管那公子,因为她明天不会再来了。

回到客栈的吴秋水立刻收拾起行李。既然师门安排下的任务没有完成,回去后必然要受责罚。再说,自己这天下无双的易容术,哪里去不得?

她想到了那贵公子的话,更加觉得,这花花世界,红尘滚滚,比那缥缈峰上的日子好了许多倍。在缥缈峰商羽门,和她同辈的师姐妹,出色的可不少。

坐在镜前,她迅速对自己使上易容术。

就在这时,她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谁?”吴秋水立刻问道。

064 往事如梦幻泡影*

“师姐!我不打算回缥缈峰了!”推门而入的是林江月。她已经摘下了吴秋水为她化的易容。脸上含着决绝的表情,似乎做了一个这一生最重大的决定。

然而事实上,这确实是她此生最大的决定之一。

她紧紧握着拳头,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师姐。她也好像并不求一个答案,或许只需要她师姐“嗯”一声,也就行了。她只是心中的那波澜壮阔,按捺不住,一定要说出来才肯罢休。恨不得,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才好。

吴秋水看着她的师妹,毅然决然说出此番话来,一时语噎。她的易容才铺展了半张脸,她讶异的表情也有些诡异。

二人彼此对望着,尴尬异常。吴秋水干咳一声打破宁静。

“咳,阿月,你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林江月从背后将门合上,她依然死死盯着吴秋水:“师姐,你为什么要易容?”

吴秋水不知如何回答,结结巴巴说道:“没…没什么。一时、一时兴起。”

“你胡说!你是不是也要逃走,撇下我一个?”林江月突然高声质问。吴秋水的表情也红一阵,白一阵。

“不是,不是。你别瞎说。”

“那你为何从我进门到现在,都不过问师门安排下的差事?”林江月本就是较真的性格,遇到这样的情况,就开始咄咄逼人起来。

吴秋水有些不知如何自处:“不、不过就是听你说那话给忘了,所以差事办的如何?公主在哪里?”

林江月的面容终于缓和下来,她走入房间,坐在床沿上。兴奋的脸上还有不同于常的红晕。

吴秋水有些不太确定,不知林江月有没有信她的话。只可故作镇定等她的回答。

“刚开始一队黑衣人分了两路,一路追袁仲泽,一路追我。我想,那些人应该早就埋伏好了在那,也不知是谁泄了秘。我躲到一个巷子的尽头,将易容揭了下来,自然躲过了追兵。但不知袁仲泽是否逃脱。”

林江月轻描淡写地交代了事情的经过,但一定漏了什么。要不然,她不会一进门,就和师姐说,自己不回师门了。

吴秋水看林江月并没有太过深究她的事情,松了口气:“我看那些追兵装扮,似乎是梁国羽林军,没想到竟追到了这里。只可回禀师门,从长计议了。”

林江月却连忙说:“师姐,我不打算回师门了。我要去盛京!”

呵,正巧,吴秋水也不打算回师门了。阿月毕竟是年轻,心里有什么就直接说出来。也不想想这个师姐不一定会安什么好心。吴秋水心里想着。

“好好的,干嘛不回去?你知不知道,缥缈峰的势力无处不在。”

吴秋水依然在装样子,看林江月到底作何想法。

“师姐,我遇上喜欢的人了。如果我跟你回去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师姐,你帮我吧!”

喜欢的人?吴秋水有些不太相信。她并不是完全没有感情,但大抵这种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的事情,她都会觉得有些虚无缥缈。怎么会,见上几眼,就喜欢上了?

还不如金银来的实在!

但师妹现在求助于吴秋水,她有些犹豫。恰巧自己也舍不得这红尘繁华,若是帮了林江月,她也会感恩于她,便省了一后顾之忧。若不帮,直接将她擒下送回师门,也不无不可,至少可以将功抵过。

吴秋水思绪飞快的转着。若将林江月送回师门,她不会受什么大的惩罚,但想也不用想会有什么好处。不过是一稳妥的做法。可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想得到她想要的荣华富贵,就一定要冒些风险。

“阿月,师姐待你如姐妹,若你已经做好决定。我自当帮你。可是帮了你,我也回不去师门了。我和你一同去盛京!”

吴秋水说完此话,心砰砰直跳。不知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不管了,缥缈峰的日子真的呆够了。

“真的吗?师姐!那真是太好了!”

激动的林江月手舞足蹈,抱着吴秋水又笑又闹。脸上的笑像夏日灿烂的骄阳,温暖刺眼。有那一瞬间,吴秋水似乎真信了自己的话,自己和阿月情同姐妹,也随着她笑了起来。

“啪嗒”一声。

林江月不知打翻了什么东西。二人低头一看,原是梳妆台上的一盒胭脂。

胭脂青瓷罐的脆片躺在红色的“血泊”里。

“啊呀,真是可惜。”

真是可惜,一盒上好的胭脂就这样没了,像易逝的红颜。

吴秋水突然想到这样的场景好像不久之前就发生过。也是因为什么,她打翻了一盒胭脂,碎了一地赤红。

徐妈在一旁劝慰的样子也似乎历历在目。

是了,也不过就一个月前的事情罢了。

可,不对呀,徐妈是后面才认识的。去了盛京后,误打误撞救了徐妈一命,之后也就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如此也已经十年了。

自己不再是之前做着富贵梦的少女了。她看够了,厌倦了,也累了。

如今,青春不再,她可后悔当初所做的决定呢?

一切如梦如幻,了无痕迹。

原来是一场梦啊……

吴秋水缓缓睁开眼。她感觉到身下不再是绵软的被褥,而是硌人的冰冷坚硬。耳边传来水声,水汽氤氲环绕在四周。褐色的石壁坑坑洼洼。

这是在哪里?似乎是一个洞穴。

吴秋水揉了揉眼睛,慢慢撑起自己的上半身,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

“吴秋水,好久不见。”

声音从暗处传来,吴秋水看不清说话人的面容,隐约可知是一年纪相仿的男子。

竟分毫不差叫出自己名字,而且声音还有些耳熟,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在何时何地听过。

吴秋水慢慢适应了洞穴中的黑暗。她看出那人穿着宽大的长衣,是楚国传统贵族的服饰。

是楚国人吗?

突然自己到了一个洞穴中,而且身边还有一个奇怪的人,吴秋水的感觉不是很好。

“你是谁,为什么将我带到这里?你要对我做什么!”

065 风木含悲水无情*

“杜若,不好了!阿水不见了!”

一大早徐妈焦急的声音就将睡梦中的杜若吵醒。杜若听到“阿水不见了”几个字,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慌忙披了件衣服推开房门。

显然,徐妈已经将整个水月庵翻了个遍。可是仍然不见秋水姑姑的身影。

“徐妈,别急,说不定她只是出门逛逛。一会就回来了。”

杜若皱起了眉头,但仍然先安慰徐妈。

“这不可能,阿水从来不会一声不吭就出门。而且,她的易容也没带,她肯定不会这样离开水月庵的。”

易容?原来秋水姑姑出门都要带易容。是要隐瞒什么身份吗?所以,秋水姑姑每次都是带着易容出门吗?

“我们去她屋里看看吧。”杜若提议。如果真的凭空消失,也会留下些什么蛛丝马迹。

徐妈也觉得有道理。二人立刻去了吴秋水的房间,去看看有什么线索。

屋内的一切并没有太大的不妥,淡淡的熏香也是秋水姑姑惯常用的。桌上的茶壶和茶杯拿出了一只,茶杯中还有浅浅的一些水,里面有还未喝完的茶叶。

被褥掀开着的,没有什么挣扎和打斗的痕迹。似乎秋水姑姑自己起床走出门一般。

但是床前还有一双绣鞋,难道她出门没有穿鞋的吗?

杜若很快想到,秋水姑姑可能是被什么人抱着出门的吗?也许是轻功很好的人,可以做到悄无声息。

房间的门在二人进来后洞开着,原先却是稳稳妥妥关着的。要么是秋水姑姑气定神闲自己出的门;要么是有人劫走了她,而且还并不慌张。

清晨的阳光从外面洒进些许。杜若看到门槛的旁边有一些泥土。水月庵的地面都是干燥的,很少有这种湿润的黏质的土壤。

杜若立刻有了怀疑,然后蹲过去看。这时徐妈也注意到了杜若的动作。

“这泥土绝不是我们水月庵的!”徐妈说的斩钉截铁。当然,杜若也很认同。

她们现在基本可以确认,有个外人闯入了水月庵,而且带走了吴秋水。

“红色的泥土。可不是后山才有的吗?”徐妈突然想到,惊叫出声。

没错!杜若因黑虎寨那次,去了后山,山上的土,确实是红色的。

“走,我们去后山找找!”徐妈焦急不已,已经率先站起了身子。杜若立刻跟着去了。去之前,还跑回房间,带上秋水姑姑给她做的易容。

二人在后山搜索着,不放过任何一条线索。地上枯黄的落叶似是铺成一大片地毯,隐去行人的脚印。林中鸟雀啾啾,更添静谧。

徐妈焦急万分,奈何一无所获。

“阿水去哪里了呢?!”

徐妈左顾右盼地寻着,人迹罕至的后山林中,唯有秋叶沙沙声回应她。

“徐妈,我们再仔细找找。林中全是灌木,带走姑姑的人,就算轻功再好,也绝对会被这些荆棘草丛给刮蹭到。一定有留下什么。”

杜若拍了拍徐妈的手臂,用坚定的眼神和她说。徐妈眼睛一亮,立刻明白杜若的意思,然后更加仔细地寻找。

终于,在一株带着荆棘的草丛里,看到了一块被划下的衣服碎片。

“徐妈,往这里。”杜若招呼徐妈过来。

她觉得道路两旁的风景有些熟悉,那次从山上下来,就是这附近。她还记得有一温泉的洞穴。当时是何人将她和张无戎爷孙二人带到洞穴中,也无从知晓。

下意识地就按着原先熟悉的路线行走。

然后在半山腰,再次看到隐藏在一颗巨大的古树后的洞穴。如果不是杜若事先来过了,从外面看,极其容易忽略掉它的存在。古树枝繁叶茂,枝干遒劲。

二人拨开枝叶,踏了进去。没想到,出乎意料的是,洞中并不是漆黑一片。似乎有光源从洞的深处传来。哗哗水声昭示着,里面有水流。一股硫磺味传来。

“竟还有这样的地方!”徐妈看洞中别有洞天,不由惊叹。

杜若便将之前偶然入得此穴,并发现有温泉的经过说与徐妈听。徐妈更觉此处不简单,也许吴秋水就在此处。

“我们快里面瞧瞧!”徐妈想到,也许很快能找到阿水,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洞的深处去了。

杜若只可跟上。洞里很安静。她刚环顾四周,确实有看到地上有脚印,而且有大有小,小一些的似乎就是成年女子脚印的大小。

如果这个脚印是秋水姑姑的,那还有其他人和她在一起。很有可能就是掳走她的人。如果他们还在这洞穴里,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可是,来不及杜若细想,徐妈已经往里跑去。她只可跟上,怕有什么不测。

洞穴的顶上有一半人宽的裂缝。阳光从缝中洒下,将洞穴中照的分明。一汪清澈且冒着水汽的温泉出现在二人面前。

而在那乳白色的蒸汽里,一个人影影约可见。

“阿水!”徐妈

吴秋水穿着她白色的里衣,盘腿坐在水中。表情宁静安详,似睡着了一般,而她洁白的皮肤透露出红晕。如水中的莲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徐妈见吴秋水一动不动,就要上前一步,杜若忙拦住她:“徐妈,好像有些不对劲。”

吴秋水的脸色虽然红润,但是,胸膛却毫无起伏。

莫不是已经,已经死了!杜若不敢这么想,但是吴秋水毫无生命波动的身体在氤氲的水中越看越觉得诡异。

徐妈也看出了不对劲,推开了拦住的杜若,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吴秋水的身边:“阿水,你怎么了?”

她小心翼翼地去探了探吴秋水的鼻息,举起的手指停在那里许久,然后颤抖地放下。

“阿水!”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让杜若动容。徐妈抱住水中的吴秋水,像抱着自己的孩子。眼里满是不舍和悲恸。

杜若虽然来水月庵时日不多,但见徐妈和秋水姑姑的感情不可谓不一般。二人相依为命,俨然已将对方当做是自己的亲人。

杜若觉得眼眶酸酸的,她已经很久没看见过自己的亲人了。有些思念,又为了吴秋水的离世而感到伤心。自己又何尝不是,将水月庵当做自己的家呢。

她偷偷抹了抹泪。突然,徐妈的身体摇晃了两下,栽进了水中。

“徐妈!小心!”

066 身世浮沉雨打萍*

就在杜若也要趟入水中,去扶徐妈的那一刹那,一把冰冷的剑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出现,横在了杜若的面前。

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不要过去。”

杜若只可定住脚步,去看使剑的那人。

不看还好,一看,立刻涌出一股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

冷峻的面容毫无表情,却有无可商榷的威压气势。剑上青龙游走,古朴锋利,闪着寒光。

二人的目光隔空交汇,两个原本根本不可能相交的灵魂,穿过时间和空间,却在这狭窄的洞中碰撞。一个冰冷如深渊之潭水,一个灵动跳脱似空之飞鸟。

仅仅片刻,二人的视线就像触电般弹开。

杜若再去看倒入水中的徐妈,头脸埋在了水中,若不及时将她救出,她也会窒息而死。

但是身前的白刃却不让路。毫不客气。

杜若再次看了下冷面的剑客,尝试着求他道:“这位小哥,行行好,我就过去将徐妈拉过来。保证其他什么也不做!”

哪知那剑客的薄唇一动不动,根本对杜若不予理睬,而手上的剑不依不挠地横在前面。

杜若盯着徐妈,只见她口中还在吐出空气。气泡咕嘟咕嘟从水里冒出。可是她依然不省人事,完全没有要醒来的样子,要是再不救,徐妈可真要淹死了。怎么办?不行,一定要冲过去!

杜若已经准备蓄势待发冲向徐妈,又一个声音响起:“小丫头,别挣扎了,那婆子碰了吴秋水,就已经中了毒,活不了了。你要是碰了她们二人,也要死。不想要自己这条小命,那就去吧。”

中了毒?!

这是什么毒,只碰一下就没命?真是太可怕了。仅仅瞬间,杜若就经历了两次亲人亡故,有些发懵。她呆呆地看着面前那一汪透明且冒着热气的杀人池水,不知所措,不知道该信还是不信。

她现在该怎么办?杜若从没有如此无助,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她毫无反抗的能力。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她们!”

她已经走投无路,没有人会帮她,她也无计可施。疲惫的眼里满是血丝,脑海中闪过那些在水月庵的日子。徐妈和秋水姑姑的音容笑貌还历历在目。林江月说起的缥缈峰的往事也穿过思绪。所有这一切,都如砸向湖中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涟漪,久久不能平静。杜若抬起头,冷冷地瞪着两个陌生人,没有半点惧色。

后来的那人,拖着步子,缓缓走近。听到杜若的质问,却只是亲描淡写笑了笑:“这是缥缈峰的事情,外人有什么资格过问。而那个婆子,只能怪她自己倒霉。”

洞中朦胧的水汽飘忽在四周,在洞顶结成水滴再一滴一滴滴下,如泣泪般落在池水里。太阳升到天空正中,透过缝隙,可看到它的轮廓。光线穿过水汽,折射出些七彩之色。

这本来是个风景绝佳的地方,但杜若无心欣赏。她的眼中,仅有是举着剑的冷酷剑客、穿得仙风道骨的神秘男子,和池中两具诡异的尸体。

“哼,那你们想把我怎么样?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吧。”杜若毫无惧色,有着超越她这个年纪的成熟稳重。

剑客没有动作,但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轻皱起了眉头。杜若感到他的抗拒,应该并不想做这刽子手的事情。

神秘男子也没有下达任何命令,他冷笑了一声,再次走近。眼看就要走到杜若身前。奈何剑客的剑还在杜若身前,她不敢轻举妄动。

伟岸的身躯已经近在眼前,神秘男子清雅无尘的相貌高高在上。就连身上,浅淡的银线暗纹也隐约可见。他背着手,嘴上噙了丝玩味的笑。

也许在他的眼里,杜若仿佛一个取乐的玩具罢了。她所有的,悲伤、恐惧、彷徨,都让这场“助兴表演”有声有色。

突然,修长的手指嗖地一下捏住了杜若的下巴。由不得她动弹,另一只本是背在身后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揭开了杜若的易容。

“嘶!好痛!”

那男子的动作粗暴,毫不客气。杜若被这突然地一下,弄的脸颊发红,疼的龇牙咧嘴。

杜若原先姣好的面容就这样被暴露,她显然是猝不及防的。而她身旁的冷面剑客,当看到杜若的真面容时,也眼前一亮。

“原来是你!哈哈,也是有缘!也是有缘啊!”男子邪邪一笑,心中有了然,也有戏谑。倒让杜若一头雾水,心道,难道他们哪里见过?

她不知道,在汝州的那一晚惊心动魄的一夜,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身旁二人的眼里。

这样说来,剑客,也就是云飞白,救过她两次性命。一次就是汝州殷府,一次是在黑虎寨。可那一直沉默的人,只字未提。

“你们两个大男人,这般折辱一个半大的姑娘,是不是也太没道理了?”杜若神情严肃地瞪着刚刚揭了她易容的骆参,发出控告。

可骆参只是哈哈地笑,像是得到了什么宝贝:“妙哉,妙哉,就让你加入到我的计划中去好了。”

杜若听着这笑声,不由从心底感受到一股寒意。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计划”是个大阴谋,而这阴谋会让她万劫不复。

还没等她反应,那双有力的手再次飞快地抬起,一枚微苦的药丸迅速滑入她的喉咙。来不及拒绝,药丸就已经顺着食道滑入身体更深的地方。

“你喂我吃了什么?”杜若慌忙去问,她尝试将手指深入喉咙,想用催吐的方法将药丸吐出。奈何药丸很小,已经根本吐不出了。

然而,她一番话说完没一会,她就感觉到药丸发挥了作用。一种无力之感立刻传遍全身,很快,周身竟然像有千百万只蚂蚁啃食般,奇痒无比,又疼痛难忍。

杜若头上冒出了涔涔冷汗,刚开始还只是弯腰蹲在地上,很快,已经无力支撑自己。她倒在地上,蜷缩着,抽搐着。

云飞白不忍地退到了一边。长长的睫毛煽动了几下,终忍不住和骆参说了句话。

骆参不屑地笑了一声。

“还是这般,妇人之仁。”

067 心内交战终难了*

“宗主,属下只是……”

还未等云飞白说完,骆参就不耐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说,我也会留她一条性命。这丫头,倒是一枚不错的棋子。”

云飞白皱起了好看的眉毛,有些不解。只见骆参轻笑了一声接着说道:“不过,性子要磨一磨,再养个几年,当会更好。”

云飞白看着地上痛苦的杜若,心里揣测着骆参的话,他在等待骆参交出解药。他实在看不得这么小的女孩受这样的折磨。骆参也终于不紧不慢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了一粒黑色的药丸,递给云飞白。

“这‘半月往生丸’可暂时缓解她身上的疼痛,以后每隔半月都需服用一颗。若不按时服用,她就会尝到万蚁噬心之苦,而后,三日内暴毙。有了这东西,她就会听命于我们。”

骆参一番话说的阴冷,云飞白有些不寒而栗。缥缈峰有的是灵药奇毒,这“半月往生丸”可见一斑。

在地上痛苦呻吟的杜若,已经无心去听二人的对话。她只能从眼角的余光看到他们有在说什么,疼痛像潮水,吞噬着她的意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绵不绝。

她用尽所有的力气,转头看向温泉池中。她看到徐妈也已经像秋水姑姑一般,一动不动。

杜若似乎看不见周围的一切,只看见,池中的两人,相依偎着。并没有痛苦,也很安详。仿佛睡着一般。她挣扎着一点一点挪着爬过去,尝试接近她们。可是身体的剧痛让她每一动都无比艰难。

她向前方伸出手,但是什么也够不到。她想要够的,离她不过丈许,却有如天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的无比煎熬。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很短一会儿,她蜷缩的身子被云飞白掰开。另一粒药丸被塞进了嘴里,全程杜若毫无反抗能力,只能任其摆布。

渐渐,杜若感到身上蚀骨的疼痛好像慢慢消退,沸腾的血液也在慢慢平静下来。

终于…没那么痛了…

杜若已经精疲力尽,她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打湿。昏昏沉沉,也无力挣扎,一合眼就再也睁不开来。

杜若,你怎么这么没用?心里有个声音在和她说。

可是,她也不想辩解,自己真的,百无一用!秋水姑姑救不了,徐妈也救不了。现在落到奸人的手里,以后怕是凶多吉少。自己似乎是一个灾星,走到哪里,就会给哪里带来厄运。若真是这样,还不如死去的好。

这样想着,再没有醒来的力气,意识沉入了黑色大海。

………………

梦中的世界,永远诡异莫测。

心中有个隐秘的角落,封存着一大团黑雾。若是仔细看,可以看到若隐若现的彼岸花在黑雾中游荡。

黑雾变幻着形状,但彼岸花始终闪着艳红的光芒。像是饱吸了鲜血,鲜艳欲滴。

而另一处,抚烟琴不弹自响,奏出飘渺空灵的乐曲。它的四周是一团白雾包裹,随着韵律,流动,变换。

整个抚烟琴闪着金色的光芒,透着神圣和纯净。

一黑一白,似是对立,又似乎是嬉戏。

而梦中的杜若伤了脑筋。她总觉得“鬼莲”似乎是充满邪气的东西;而抚烟琴却似乎是缥缈峰的圣物,圣洁高雅。

两样了不起的物什,如水火般不相容,又各有各的脾性,不会屈从于另一个。

不过,杜若不知道,在她昏迷之前,这两团却并不省心。

本来这黑雾和白雾都相安无事,但是杜若今日突然中了骆参的毒,她身体里的血气立刻翻腾起来,打乱了两者原先的格局。

先是黑雾大盛,随着毒游遍全身又回到原处,可黑雾却变大得很厉害。渐渐就开始有扩张之势,慢慢侵占白雾的地盘。

黑雾张牙舞爪,其中的彼岸花更是精光四射,一时难夺其锋芒。

抚烟琴的白雾被迫缩小,却又不甘被压迫,也闪着金色的光芒与之对抗。

眼看那彼岸花的黑雾就要攻城略地,可突然,彼岸花的光亮暗淡下来。也许是解药发挥了作用,“鬼莲”后继无力。

抚烟琴见老对头一时不能再扩进,立刻抓住机会。圣洁之光大盛。光芒像一把把利剑,劈开黑雾,照亮抚烟琴的周围。

但是白雾膨胀到与黑雾相等的大小,也难再突进。两者又回到相持之势。但是,鬼莲和抚烟琴都或多或少发生了些变化。

鬼莲的其中一枚花瓣变成了金白之色,而抚烟琴的琴身上多了一朵小小的黑色彼岸花暗纹。

然而这所有的一切,杜若在中毒的痛苦中无心察觉,之后在昏迷后也无从知晓。

就算看到些什么,也只是当做梦境。可以杜若现在的认知,根本不会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但她的身体里另一个灵魂,却在窃喜。

“杜若这丫头真是命好!误打误撞,竟然有这样的机缘!也不知鬼莲和抚烟琴融合后,该有怎样的威力。且看看,后面会如何吧……”

………

从此,文县的水月庵人去楼空。原住在里面的三个女子,都无缘无故消失无踪。她们像没有出现过一般,也没留下什么痕迹。

但是,在一个少年的心里,他永远记得一个叫杜若的女孩。长的不甚好看,平淡无奇,皮肤黝黑。笑起来,却有灿烂的眼睛。天不怕地不怕,充满了好奇心。

而且,他总觉得杜若身上藏了秘密,而且冥冥中有个预感,他还会再见到他的。

“阿戎,在发什么呆,还不快帮我干活。”张无戎的爷爷烧开了一锅茶汤,然后用瓢一勺勺舀进大茶壶。

张无戎爷孙俩过的清苦,还是得了王员外的建议,在驿馆前面开了个茶棚。茶棚所在,是进出县城必经之路。南来北往的人很多。生意竟还不错。

“哦!来了!”张无戎忙从之前的回忆中回过神来。将装满水的茶壶提到每张桌子上。

“这位爷,茶水一位一文。”张无戎看到一个眼生的客人走近,忙像模像样招呼起来。

文县的日子,如这无甚滋味的茶水一般。但渴了,终究还是要饮的。

068 身份转再回盛京*

哒哒的马蹄声传入杜若的耳中,随之而来的还有大街喧嚣之声。随着身下马车起起伏伏,杜若缓缓醒来,睁开了双眼。

一睁眼,就看到云飞白冷着脸,胸口抱剑坐在马车车厢的另一角。他狭长的眸子微眯着,仿佛在警告杜若:不要轻举妄动,要是想逃命,我手里的剑可不客气。

杜若还在失去亲人的悲恸里没有缓过来,再加上昏迷,头疼不已。她并不把云飞白放在眼里,自顾自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因为长时间不动,她的胳膊、双腿也已经麻木。

“嘶……”

杜若皱着眉头,等着周身的血液流到四肢末端。酥麻的感觉让她一度以为四肢好像不是自己的。

好不容易能够活动,她心中又像压了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

而且,她的心中有对未知的巨大恐惧。她并不惧怕云飞白,而是另一位,仙风道骨的骆参。此时杜若还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但她清楚,这个云飞白虽然面无表情,却没什么恶意。而那个一直面带微笑的骆参,才是笑面虎。只小小一枚药丸,就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且还先后害了吴秋水和徐妈的性命。

自己可要千万小心提防!

杜若尝试着去从马车的窗户外看看自己身处何处。可是她稍有动作,云飞白的剑就指在她脖子前,她只可乖乖的坐着。

杜若郁闷地叹了口气,闭上眼,假装闭目养神。实际上,她却无比认真地去听外面的声音。

身下的颠簸还在继续,马车七拐八拐,似是在走极复杂的小道。仔细听,杜若听到铁匠打铁的声音,卖鸡鸭的小贩吆喝和禽类的叫声,还有听到青楼的风尘女子招揽客人的声音。

又突然,马车停止了颠簸,速度也随之变快。杜若只记得,盛京的御前街才有如此平整的路面。

复行一段路,又开始了刚才的颠簸,只是周围变得安静许多。只有一两声行人走过说话的声音,再听不见其他。

然后,突然,马车停下。似乎到了。

还不等杜若反应,云飞白一下欺身过来。他掏出一块黑布,利落地将杜若的眼睛给蒙上。

冷酷命令道:“下车。”

杜若完全丧失了看的能力,眼前黑蒙蒙一片。正要控诉云飞白蒙上了她的眼睛,她如何下车,她的胳膊就感受到了一股力量,将她带起。

踉跄了两下,下了马车。险些摔个跟头。刚刚站定,她就被推着往前走。由于被蒙着眼,杜若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往前,却碰到了一个长形的物什。

杜若试探地摸着,感觉出,那是云飞白的剑鞘。

他倒是好心,用剑鞘引自己走路。

不过外人进出都要蒙上眼睛,他们到底是要去什么隐秘的地方?

杜若手中的剑鞘传来木制的粗糙质感,让她有了些许安心。一步一步跟随着云飞白前进,她似乎在慢慢往下。也不知往下走了多久。

她听到两人齐声说:“见过云左使。”然后又传来一阵金属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云飞白没有说什么继续带着杜若往里走。身后又传来关门的吱呀声。

行到此处,杜若眼上的黑布才被揭开。室内的光线让她适应了一会,她方能睁开眼,四处打量起来。

他们此时身处一间甬道,甬道皆是用巨大的石头制成。石砖上的痕迹显示了它们古老的岁月。甬道内,每行几步都有一长明灯。只需一直加灯油,就可一直亮下去。

甬道空旷无人,一滴水滴下,也有幽深的回响。

杜若觉得有些冷,不由地打了个寒颤,抱紧自己。

小声嘟囔了句:“这是什么鬼地方?”

这句声音极小,但在这么安静的地方,依然一字不落地落入云飞白的耳朵里。他冷冷地转过头,看了杜若一眼。

这一眼让杜若觉得更加天寒地冻。赶紧闭上嘴,不多说话。

如此行了片刻,甬道走到尽头是另一扇铁门。先前杜若蒙着眼睛,现在,她可以看到了。只见那扇铁门上雕着繁复的花纹,大有宗教的神秘色彩。上面门环附近的地方有经过摩擦的磨损,花纹较之其他有些模糊,变得光亮平滑。

看得出,这扇门静静矗立此处已经很久很久。目睹一代代人,进进出出。

这扇门无疑是华丽的。杜若站在门前,需要高仰着头,才能看清全貌。扑面而来一种神圣莫测的气息,让杜若喘不过气来。

云飞白上前敲门,咚咚哒咚咚。

连敲门也有暗号。可见此地隐秘。

吧嗒一声,一个小窗口,打了开来。原来这门上还有一个暗口。里面的人听到敲门,门上的一块机关就被按下。一个中年男子续着山羊胡子探头探脑往外看。

看到云飞白后,连忙换了一副恭维之色:“原来是云左使!小的稍后就为您将门打开。只是,还需看一下您的腰牌。”

男子说的尴尬,因为见了云左使,就应该放进来。况且之前的敲门暗号也分毫不差。但是不知为何,宗主一定要对过腰牌才可放行,显得有些多此一举。

云飞白并未有不耐,从腰间解下黑铁质的腰牌,上面有复杂的彼岸花刻纹。

中年男子从窗口小心结过,仔细检验了一番,又掂量了一下。复还给云飞白。

杜若心想,这什么“宗主”可真是谨慎,连易容换脸都考虑进去。也是,秋水姑姑就会易容,敲门的暗号并不难记,若没有腰牌,一个会易容术的人就能轻易进去。

也不知,这易容术有多少人会。

没有任何问题,很快一阵机械齿轮转动之声响起。复又“咔嚓”一声。应是机关奏效。

门缓缓打开。

“咦,你这小丫头哪里冒出来的?”中年男子突然发现了杜若,惊讶地问。想刚才竟然没有看见。

原来杜若个子太小,云飞白的身子将她全部给挡住。而且暗窗的位置也略高,杜若的身高在其之下。

“这是宗主让带回来的。”云飞白解释道。

可那男子不依不挠伸出手拦住了杜若,脸上虽是赔笑的表情,但不放行的姿势却毫不马虎。

“这可不行。宗主有令,没有腰牌,一律不准进入议事堂!”

069 鬼莲宗初展内情*

“付叔乔,你是不信我的话咯?”云飞白冷冷反问,让人不寒而栗。

这叫做付叔乔的看门人一哆嗦,被云飞白的气势给压着了,结结巴巴回话:“不…不…不是,小的意思…思…思是,我也不敢…敢…做主。”

杜若一言不发看着他们,她还在盘算如何逃脱此处,并不想和他们干耗在这里。若是真不能进去也好,她可以找个时机趁机溜了。可是刚刚进来的大门那里有两个人把守。也不知那长长的甬道里会不会有其他出口。

云飞白冷哼一声,不想和付叔乔在此浪费时间。朗声喊了句:“刘旗主可在!”

“诶!你!”付叔乔听云飞白叫人,急地一跺脚。

里面幽幽传来一句:“嘿,怎么啦,云左使。”

还未见其人,就闻到好大一股烟味。杜若摸了摸鼻子,里面痒痒的。她觉得再闻一会可就要打喷嚏了。

“阿嚏!”但是付叔乔先打了个喷嚏。

刚一打完,就看到一团行走的烟雾缓缓而来。

云飞白应该是闻到了些烟味,猜测到此人就在附近。而那烟鬼刘旗主应该就是付叔乔的老大。所以当听到云飞白叫刘旗主出来,付叔乔才这样心急。

“阿嚏!…”

“阿嚏!…”

很快,杜若和付叔乔又打了两个喷嚏。唯有云飞白岿然不动。

云飞白不卑不亢,挺立的身姿欣长。虽年纪不大,比那刘旗主小上许多,但气势完全不输。

“宗主命我将这女娃带回宗里,但你下面的付叔乔倒很是尽忠职守,不肯放行。正好闻到刘旗主在左近,那就只好劳烦你帮评评理。”

刘旗主也不过就三十而立的年纪,穿着宽大的大褂,衣襟大敞着。脚上蹬了双木屐。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身上浓重的烟味里还带了丝酒气,脸颊红润,漫不经心。

他听完云飞白所说,先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付叔乔,早和你说过,人生不过一场醉生梦死,何必太过较真。既然是云左使带来的人,放她进来也就是了。”

付叔乔话说的轻巧,满不在乎,这可急了付叔乔。

他为难地皱着眉头:“旗主啊,不是我不愿卖左使一个面子。可这规矩是宗主定的。要是怪罪下来,我这小小的金旗中士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刘旗主就是金木水火土五行旗之一的金旗旗主。他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摊了摊手:“说的却有道理,云左使要不看,不要为难我下面的人了。”

杜若心想这个刘旗主可真是个甩手掌柜,两边都不帮衬,完全置身事外。完全是个浑水摸鱼的老江湖。

云飞白依然是那万年不改的冰山脸,他冷冷瞪了付叔乔一眼,付叔乔忌惮地退了一步。再扫过刘旗主,刘旗主也有些不好意思没有说话。

他冷笑了一下,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付叔乔虽然胆小怕事,但是还是能坚守原则不轻易妥协,这也是宗主为什么将门禁这么重要的事情交与他。而刘旗主懒散无为,不愿担责任,也被云飞白猜中。

“那这样好了,劳烦旗主在这里陪我站一会。付叔乔,你去里面当面问宗主,再回来交代吧。刘旗主,只站一会,该不会介意吧。”

杜若第一次看他笑,没想到竟还有些好看。

刘旗主无可反驳,撇了撇嘴,算是答应。付叔乔看两人也已经商定,那也难推辞。

”得了,小的这就过去,劳两位大人稍候了。“说完,小跑着跑了进去。

刘旗主再次猛吸了一口烟,又放松开脸部肌肉,一团团烟雾从嘴里冒出。刘旗主的面容迅速被烟雾给遮住,变得模模糊糊。杜若用袖子遮住鼻口,可还是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刘旗主透过烟雾,打量起杜若来:“小丫头,叫什么名字?怎么来了这里?”

杜若抬起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了眼刘旗主。刚刚他们几个在扯皮的时候,杜若就不想参与。现在这个大叔竟然将注意力转移到她的身上,她却并不想给他好脸色。

“哼!我还要问你们呢!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杜若眼里冒着火。但一旁的云飞白却含笑眯起了眼睛。

刘旗主,抖了抖烟斗,抱手在胸前:“呵,哪里来的小刺头?长的倒不赖。来,要不尝一口叔叔的烟,抽上一口,就会忘记悲痛,抽上两口就会如入云霄,抽上三口就会万事可成啦!”

然后说着,解开抱着的手,将烟斗递过去,鼓励杜若试上一试,仿佛不试就是人生一大憾事。

杜若今日痛失两位亲人,又沦为阶下囚,今后的日子也暗无天日。她想着刘旗主说的,“抽上一口,可以忘记伤痛”,不由有些动心。懵懵懂懂,下意识将手伸出。

刘旗主嘴角一斜,心想,本打算逗逗这小丫头,竟然真的要试试。不由眼光中含了些玩味。

可就在杜若要接过刘旗主的烟斗时,云飞白的剑柄突然拦住了她。杜若不解的抬头看他,可是他的冰山脸却似乎并不想解释什么。刘旗主也讪讪收回了手。

此时付叔乔小跑着回来。

“云左使,小的问过,宗主确实是有吩咐过此事。小的这就放行。诶?小丫头要吸我们旗主的烟吗?”

杜若刚被云飞白给拦住,但好奇心也驱使她想知道这刘旗主的烟到底有什么玄机:“是啊,为什么不行?”

付叔乔忙摇手,表情严肃地说:“不可不可!你可知道这烟里有什么吗?那可是补阳的大药!我们旗主用来练功的。小女娃抽,怕会不会变成个男娃娃?以后长出胡子来!哈哈哈!“

刘旗主听他们的俏皮话,也哈哈哈的大笑起来。“小丫头,别怕,鬼莲宗不吃小孩。哈哈哈!“

杜若哪里有心思听他们玩笑,心中还在想如何逃脱出去。可是想到,就算逃出去又能去哪里?回怜香苑吗?也不知林江月听到秋水姑姑的死讯会不会伤心?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真的是祸星。如果如此,自己还是不要回去的好。

是的,她如果回去,定然会连累到怜香苑的。那宗主似乎来自飘渺峰,而且似乎是在处理门派内的事物。若将他引到怜香苑,后果将不堪设想。

070 风云起英雄聚首*

“等下宗内要商讨大事,刘旗主一起吧。”既然已经放行,云飞白也不多耽误,他顺便拉上刘旗主一同前往。

刘旗主一点头,也不推辞。杜若还有些抗拒,可云飞白却由不得她勉强,一推她后背,催促她前行。

“小的我还要坚守岗位,就不能和两位大人同去啦。不过,今日左使、四大护法和五行旗主齐聚一堂,而我却不能目睹此等盛况,实是可惜。诶…”

付叔乔叹了口气,目送众人离开。

杜若随着二人走了进去。心想,原来这里竟是神秘莫测的鬼莲宗。一路看来,鬼莲宗的所在颇有历史的印记。不似新造的,倒像有几百年的历史。每砖每墙,都藏了故事。

脚下是黑色的地砖,黑色里又嵌了白色大理石,制成繁复的花纹。经过岁月的打磨,白色透了微黄。杜若有种错觉,也许她踩错一格就会触发什么机关。

环顾四周,黑色的立柱静静矗立。上面也有诡异的雕刻。有人像,有场景。但是来不及细看,只可匆匆而过。

渐渐,又有新的人从其他各个方向而来。

“过来!”云飞白突然对杜若说。

“啊?”杜若刚还在东张西望,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拉了过去。

云飞白揪住了杜若的领子,像提一个玩具一样,提着她往前走:“等下人多,休想趁乱跑掉。”

杜若生气地冷哼,挣扎了两下,毫无作用。无奈心里的小算盘竟然被他给发现了。杜若心想,只好等着看还有没有其他好的时机。

又来到一个大门前,又是两位守门的侍卫。大门上的牌匾写着“议事堂”三个大字。这就应该是众人要齐聚的地方。随着大门打开,映入眼帘一个华丽的大厅。里面已经乌压压有好些人。穿着各有不同,像是三教九流的都有。在议事堂的里面中间处,有几个座椅。当中那个最大。旁边两个稍小,然后往左是四个座椅,往右是五个座椅。

杜若心想,那最大的肯定就是给宗主的。旁边两个给左右二使。付叔乔有提到过四大护法和五行旗主,那剩下的当是给这些人的。

很快,杜若的猜想就被证实了。云飞白拉着她走上去,坐在了最大那个座位旁的两个座位上的其中一个。刘旗主坐到了五个座位里的其中之一。

杜若这个外来人,站在云左使的旁边,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大家都在小声议论,杜若到底是什么身份。

最上首的座位空着的。旁边,右手的位置是空着的。云飞白和刘旗主算来的早的。然而其他的几个位置,也还是空着。

云飞白为了不让杜若乱跑,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一个镣铐。虽然杜若十分不情愿,但是哪里能由得她选择。万年冰山脸二话不说就将杜若铐上,一端连着杜若的小胳膊,另一端连着云飞白的手腕。

“哟,左使,来的可够早啊。你怎么还带着个小丫头啊?”

一个粗犷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传来地动山摇之感。沉重的脚步踏上了议事堂内的高台。

杜若好奇地去看,只见一虬髯大汉走来,他满身精肉,脸上身上青筋暴起。走过来的样子就像一个移动的小山。

云飞白不动声色看了那虬髯大汉一眼:“窦护法,你来的也不晚。”

来人叫做窦鹏,四大护法之一,天生奇力,外号“牛魔王”。

“窦护法,一上来就谈及小姑娘,是不是有些太过轻浮。有诗曰‘日上三竿天色早,策蹇缓行步徐徐’。风月佳事,需要慢慢来。”

一书生打扮的白衣男子走来,他的手上拿了把折扇。“啪”的一声,折扇被打开,在身前摇了起来。摇头晃脑又吟起了诗:“漫漫秋夜长,烈烈北风凉。展转不能寐,披衣起彷徨。彷徨忽已久,白露沾我裳。俯视清水波,仰看明月光。天汉回西流,三五正纵横。草虫鸣何悲,孤雁独南翔。郁郁多悲思,绵绵思故乡。愿飞安得翼,欲济河无梁。向风长叹息,断绝我中肠。“

那白衣书生脸色惨白,虽十分清秀,但含了三分病态。说完几句,就开始咳嗽起来。

“哼,病公子,叽里咕噜说甚乱七八糟。老子听不惯!再说,你这病泱泱的身板,还是在家歇着吧。等下老子一个喷嚏的风,怕是都要把你给吹没啦!“牛魔王粗砺的声音响起。

”你!咳咳。“

书生的脸色被气的更白。他冷哼一声,也在四大护法的座位中坐下。白衣书生叫做林丹墨,外号”病公子“。

“你们男人啊,就知道斗来斗去,每天这个样子,不觉得无聊吗?”一个无比妩媚的声音传来,随着声音而来的是一个身段婀娜的美人。

美人香肩半路,薄纱轻裙,媚态尽现。每走一步,她如水蛇般的都会扭出最好看的弧度。一双玉兔挺立着,随着步伐上下跳动。香风飘过,在人群里都会引起一阵小的骚动。可见此人受欢迎的程度。

鬼莲宗大多是男性,鲜有女子。更何况是这样的尤物。窦鹏和林丹墨也向她投上热切的目光。

杜若见过各种各样的美人,有清冷绝尘的林江月,有惊才绝艳的吴秋水,还有怜香苑各色各样的佳人。但若论妩媚,这一位当属第一。怕是所有男人见了,都会动心吧。杜若乘机打量了下云飞白,可是他依然面无表情。

连这样的女子他都不心动?极有可能,要么是有龙阳之好,要么就是那什么不行吧。这番想法杜若当然埋在心中,她是另一个世界二十多岁的女生,思想自然开放些。可在这个时空里,明显还是十分保守的。

“嘿嘿,三娘,你来啦。”原先还在和病公子唇枪舌剑的牛魔王堆起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谄媚地邀她就坐。

此女子叫做何三娘,人称“何仙姑”。她对窦鹏嫣然一笑,然后款款坐下。接了何仙姑一个眉眼的窦鹏酥倒了半边,而旁边的林丹墨眼含醋意。

杜若将这些看在眼里,心想这何三娘可不简单啊。四大护法,有两位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也许是除了宗主和左右二使,鬼莲宗最有权势的人了。

071 国破山河今犹在*

一个女子,善于利用自己的美貌,玩弄追求者的感情,爬到今天这样的位置。当是不简单啊。

杜若正忌惮着何三娘,哪知竟也被她给注意到了。

“这是哪里来的女娃?长的真水嫩。三娘我看着真是欢喜。”

何三娘声音软糯,有明显的楚国口音。杜若知道,这种口音在风月场很是流行。来自楚国的美人也会身价更高。

一般不是风月场里的楚国人,只会将这种口音隐去,断不会毫无避忌地说出。难道这何三娘竟也是风尘女子。

杜若抿着嘴,想着怎么回她的话。

“三娘,这事情你不要管。”云飞白不由分说替杜若回答了,杜若理所应当闭上了嘴。

何三娘轻笑了一下,眼光流转,轻轻说:“云左使似乎想要护着那丫头的样子呢。啧啧。”

众人的目光立刻聚集到杜若的身上。此时杜若站在云飞白的身边,手上还有一个链条。看着确实有些奇怪。

“咳咳…三娘,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先坐下吧。”

正在这时,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精铁制成的拐杖蹒跚而来。满脸的皱纹,让他的表情也变得不太明显。拐杖比他还高,锤击到地砖上,发出“噔”的一声脆响。

在坐的都对这老者投来敬重的目光。看着他缓缓坐在四大护法的位置上。

这也是“四大护法”之一。人称“灵鹫老仙”。杜若听到别人这么叫他。看到他因为阅历和经验而无比锐利机警的双眼和精瘦但有力的身材,杜若觉得这外号真是太形象了。

直到最后,左右二使也只有左使到场,右使至始至终都是缺席。

待到所有人坐定,一声高昂的声音传来。

“宗主到!”

议事堂的大门被打开,骆参身后跟了两大排护卫。众人皆起立迎接。

“好大的阵仗!”杜若躲在云飞白身后,心中暗暗惊叹。

所有鬼莲宗教众握拳高喊:“参见宗主!”

喊声震天,震人心魄。杜若也被这样的气势所折服。她由衷感觉到,这个隐藏在梁国地下的势力,有撼动天地的力量。若是他们想覆灭一个朝廷,恐怕,也有一战之力。更何况,他们隐藏在暗处。

骆参踏着坚定的步伐登上最高的那个位置。今日骆参穿了件玄色的长袍,华丽的走线和刺绣在其之上,衬出他无上的权势。

他大手一挥转身面相众人。

“诸位就坐。”

鬼莲宗教众纷纷就坐。四看周围竟有好些人。在梁国都城盛京的脚下,一个这样的势力竟无人知晓,也不知未来会有怎样的纷争。

没一会,整个议事堂就鸦雀无声,连一声咳嗽也不闻。可见鬼莲宗治军之严。

“兄弟们,十一年了。从楚国被灭已经十一年了。这些年来,我们多少兄弟隐姓埋名,施行了多少暗杀,又有多少兄弟丧命?”

在座的各位是沉默的,但是毋庸置疑,杜若感觉到压抑的愤怒。

“飞白,你说说,我们这两年来。做了多少次暗杀了?死了多少弟兄?”

云飞白起身,微一点头,用冷静而清晰的声音说:“五十七次,死了三十六人。”

“喂!你听到了吗?三十六人!我们鬼莲宗一共才四百人。”

“妈…的,我会让梁国那些鞑子付出代价!”

“想我们现在鬼莲宗的兄弟有些是十一年前盛京内乱之后加入的,但是我们这里也有很大一部分老人。坐在我身边的这些,都应该明白,鬼莲宗原先的地位。我们的作用,绝不是一个暗杀组织,那么简单。鬼莲宗实际上是楚国的管理中枢,最大的情报系统,再加皇室宗亲的护卫。然而在盛京之乱后,我们由原来的五千人,只剩下一百来人。”

骆参此番说的克制而冷静,但仍有不少人坐在位置上叹气。杜若却是惊讶莫名,没想到鬼莲宗竟和楚国是这样的渊源。那未来他们又有怎样的野心?

“当然,我们在尽力回到我们原来的样子。但这很难,我们用了十年时间,才增长了三百人。一共的人数,只是原来的一成不到。我们不能像以前那般,正大光明的去做事情,也没有庞大的皇室支持。相反,我们在被追杀,梁国鞑子在对我们赶尽杀绝。而我们该如何自处?”

那,我们该如何自处?

骆参的演说停在这里,众人脸上露出迷茫而悲愤的表情。这样的鬼莲宗需要一个人,带他们走出迷雾。

骆参看了眼在坐,他在鼓励大家说些什么。

“我们鬼莲宗的使命从来都是匡扶楚国大业,如今大楚已灭,我们又该做什么?”何三娘第一个表达出不解,她向来是敢说敢做的性格。

骆参毫不害怕有人会质疑这些,杜若看得出,他有备而来。这个老狐狸,心里在做什么打算?

有了第一个发言的人,自然就会有第二个。

灵鹫老仙一看就是鬼莲宗的老人,他用他沙哑的嗓音说道:“无论如何,鬼莲宗都忠于楚国皇室。我们还有个楚国公主,我们还有希望?”

“呵,你是说独孤若吗?算了吧,灵鹫老仙,我们已经找了十年了。还记得前段时间和袁将军的尸体一起挂在城墙的女娃吗?很有可能那就是我们的公主。只不过是死了的公主!”说话的是牛魔王窦鹏。

独孤若?这原来竟是楚国公主的名字。杜若也想起了那日出城城门上挂着的两具尸体。可惜,这么小的年纪,就殒命了。

“咳…咳…,牛魔王,你竟敢直呼公主的名讳,难道不怕宗主治你大逆不道之罪吗?况且,云左使明明说过,那具尸体极大可能不是公主的。”病公子摇着折扇,说出此话。

“我只是…我只是…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能把希望放在一个不一定还活着的人身上!”面对病公子林丹墨的指控,牛魔王窦鹏的辩驳有些无力。

何三娘还想再说什么,骆参却制止了她:“窦鹏说的不无道理。我们不能把希望放在一个不知道是否还活着的人身上。”

072 宓尘鎏金证真身*

“宗主的意思是?”何三娘紧接着问。

骆参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事实上,楚国皇室独孤氏,还有一个血脉。就像先帝一般,很早之前就雪藏在了缥缈峰。至今无人知晓。”

骆参所说的话无疑是砸入水中石子,立刻激起一层层涟漪。在坐的各位都开始交头接耳。

“还有一个血脉?所有独孤氏不是都在盛京之乱中被杀了吗?”

“是呀!一个从未出现过的独孤氏!这怎么可能?我可从未听过!”

“这也难说,当初先帝也是突然从缥缈峰而来,之前谁也没听说过。而且先帝的血脉之力可是前所未有之强!”

“宗主,既然您说皇室还有一个血脉,那现在又在何处?”灵鹫老仙捋着雪白的胡须,皱眉问询道。此等事情,饶是他资历最久,也从未听说。

灵鹫老仙问出所有人的疑问,现在只等骆参来揭晓答案。

骆参淡定地看向众人,他缓缓走下台阶。鬼莲宗教众的脸上写满了不解释不知他们的宗主要做什么。

骆参白色的身影走到了议事堂的正中。众人为他让出了一块直径两米的圆形空地。站在后面的只好垫着脚往中间看。

整个议事堂的地面都铺满了黑色的地砖,而圆形空地的正中恰有与众不同的一块。这块地砖上,有着其他所没有的花纹。显得古朴而特别。且在中心位置,有个形状奇特的凹槽。

骆参弯下腰,从怀里掏出一个印章。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宗主身份的象征,类似御玺一般的东西。而且,正好严丝合缝与那凹槽合上了。

一阵机关响动之声传来。不是在鬼莲宗的老人,都从未见识过。

紧接着,那块地砖竟自动分成了四块,一点点朝四个方向延伸开来,露出一个黑洞洞的空洞。又是几声奇怪的声音,空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很快,一个小型的金塔从下面旋转往上,冒出了头,一点点展现它华丽精巧的全貌。

哐……铛……

这金塔让杜若想到什么藏传佛教的舍利塔之类。但她清楚,这肯定不能混为一谈。

到底什么东西?

不仅杜若没见过,在场很多人也没见过。

“云左使,这是宓尘鎏金塔。用来测独孤氏的血脉之力,我也只是在很多年前看过一次。每次有独孤氏的婴儿出生,都会有鬼莲宗宗主主持仪典,而且必会经过这宓尘鎏金塔的检验。”

何三娘不知在何时,挪到了云飞白的身边。善解人意地向他解释起来。

云飞白低下头,看了眼风情万种的何三娘。她故意站在他的身前,那一对玉兔似乎就在云飞白眼前。杜若斜瞟了一眼,默不作声,且看看二人要做什么。

云飞白不动声色,只冷淡淡哼了一声:“嗯。”

何三娘也不气馁,微微勾起了嘴角,又继续说了句:“那金塔有九层。血脉之力越深厚,能打开的层数越多。独孤氏接连几代都没出过三层以上的子嗣了。血脉之力一代不如一代。不过听说,先帝测验时的结果,可是让整个鬼莲宗都震惊了。”

云飞白又是一声:“嗯。”似乎并不关心此事。

之后何三娘也闭上了嘴,专心去看骆参那里的情况。

宓尘鎏金塔在灯光下散发着柔和神秘的光芒,静静等待被打开。

骆参站在金塔前,回身看了看众人,说道:“诸位,这就是独孤氏用来检测血脉之力的宓尘鎏金塔。今日,我会将自己的血滴进去,来证明我的身份。”

其他所有人窃窃私语,无不将一双眼睛恨不得粘在那塔上。后排看不清楚的,也争先恐后往前挤。

骆参说完,将食指含在嘴里,牙齿一咬,咬出深深一道伤口。血珠立刻涌出,然后被骆参滴到宓尘鎏金塔里。

又是一阵机关响动之声。

所有人皆凝神屏息,等待结果。

啪……嗒……

第一层!

这是至关重要的一层!只要第一层启动了,就证明骆参身上流着独孤氏的血!

为什么,之前大家都不知道?

人群里立刻响起了一阵骚动。四大护法和五行旗主也无不瞪大了眼睛。

“别说话!金塔还在转!”

啪……嗒……

第二层!

紧接着第三层!

近年来,已经鲜有独孤的子弟可以打开第三层了。骆参的血脉之力不容小觑。

可是,宓尘鎏金塔依然在转动,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啪……嗒……

声音再次传来。

第四层!

啪……嗒……

第五层!

宓尘鎏金塔又转了一段时间,终于,打开了第六层后就不再转动了。

鬼莲宗内众人的众人的表情相当精彩。

有震惊,有不解,有狂喜,有希望!

“宗主是独孤氏的后代?”

“没错,宗主是独孤氏的后代!”

“楚国有希望了!”

“对!楚国有希望了!”

“楚国不灭!”

“楚国不灭!”

……………

楚国不灭四个字一直被鬼莲宗的教众重复着。那喊声饱含着力量,一声一声震颤着整个议事堂。连杜若这个外人都被他们感染。

不知,为什么,杜若有着热泪盈眶的感觉。不仅如此,十分诡异的,她心中还有一些愤懑。

也许,这是因为她也是一个楚国人的缘故。

“请宗主登基!”灵鹫老仙突然拜倒下来,高呼起来。

众人见状,也都纷纷跪伏下来,喊出同样的话语。

“请宗主登基!”

骆参含着笑,坦然接受众人的朝拜,张开双臂,用威严的口吻说:“楚国此等危难时刻,独孤氏子孙肩扛复国之责,义不容辞!只是复国大业远远没有完成,在下也只愿以鬼莲宗宗主之身份带领诸位。若我等真能复国,我骆参也定当辅佐先帝之女继位!”

“宗主真是宽厚容易!”

“宗主真是一心为我楚国着想。”

鬼莲宗教众此番更加对骆参佩服的五体投地。

骆参让众人起身,然后走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

“既然大家已经知晓了我的身份,那我们下面讨论下,该如何复国?”

073 阴谋用尽覆天下*

该如何复国?

这个问题砸向了群情激昂的鬼莲宗教众。对于突然有了希望和目标的他们来说,他们眼前像打开了一扇光明的大门。

“要我说,就直接杀到宫里,砍了慕容远山的狗头!”窦鹏唰地一下站起,毫不顾忌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下面立刻有一些应和之声。

“对!直接杀进去!”

“把我们的盛京夺回来!”

“让这些鞑子滚回北疆!”

杜若心想,这些莽夫,梁宫哪是说进就能进的。而且宫里戒备森严,梁帝更是有羽林军护卫。这些人去刺杀,岂不是送死?当然不可能还像刺杀权臣那般简单。

想到这里,杜若突然想到汝州殷府经历的种种。

“原来是那时候见过!”杜若小声惊呼。在从汝州回盛京的船上,她匆匆看到了骆参和云飞白他们。难怪这么眼熟。难不成他们在那时就盯住自己了?杜若觉得有些背脊发寒。

云飞白没有表情地看了杜若一眼,杜若连忙闭嘴。

“不可,先不说刺杀梁帝难于上青天。再说,刺杀完之后也很难全身而退。我们不能让兄弟们冒着个险。”林丹墨手摇折扇,反驳道。

杜若心想,这林丹墨倒是个明白人。

窦鹏明显有些不悦。

何三娘和灵鹫老仙听了林丹墨的话也在一旁点头。

这窦鹏看着,就是一有勇无谋之人。

骆参也赞同林丹墨的说法:“诚然,我不想刺杀了梁帝以后就被尉迟威那老家伙给盯上。再说梁帝的两个儿子都到了可以继位的年纪。死了慕容远山,可还有慕容显和慕容昱。更何况,梁国的根基还在四大门阀。若四大门阀不倒,梁国难以撼动。”

杜若也沉思起来。骆参一番话说的十分有道理。梁国的贵族阶级根基深厚,若不能斩草除根,倒了一个慕容氏,还有什么殷氏、魏氏……当真是无穷无尽。

但看着骆参的表情,似乎成竹在胸。应当已经有了什么万全之策。也不知这个老狐狸在想什么。

杜若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镣铐,冰冰凉凉。链条竟差不多和她手臂一样粗。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逃出去。况且,身上中了骆参下的毒。这没有解药也不行啊。

她又偷眼看了看面若冰霜的云飞白,俊美的面容波澜不惊。杜若心想,他也肯定是个油盐不进的主。该如何是好?

突然,云飞白一转头,瞪了杜若一眼。杜若忙心虚地低下头。

“梁国兵强马壮,政事又没有太大的疏漏。就说那盛京的城门,从外强攻,根本不可能。我们只可从内瓦解。”

久久没有说话的云飞白终于发了声。他虽年轻,但是能做到鬼莲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绝不仅仅因为他是云家的后代。

说出此话后,骆参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没错。与其和敌人正面对抗,不如看他们自相残杀。”

“嗯,小女子在盛京风月场与慕容昱和慕容显两人多次碰面。其实二人的关系并不是表面上的兄友弟恭。他们绝对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但二人都十分狡猾谨慎,小女子到现在还未能探明。”何三娘轻抚秀发,露出傲人的身材,但眼光深邃,如珠宝上最上头的光彩。

她无疑是聪慧的,阅人无数的眼力也很敏锐。杜若也见过慕容昱和慕容显二人,那时还是在怜香苑的瑶池仙乐会上。可她竟然没有发现什么。不过经何三娘一提醒,她也觉察出有些不寻常。

譬如,虽传闻慕容昱喜好眠花宿柳,但她总觉得这样子是他故意做出来给外人看的。

她不由想起在怜香苑与他偶然相遇的场景。那轻佻又玩世不恭的模样一下跳入自己的脑海。

骆参抱住了手,轻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众人也在看着他,等待着他思考。

四大门阀,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表面上风光无限,内里已经腐朽到骨子里。拿的出手的人已经不多,又在无休止地内耗。迟早会分崩离析。

之于太子,自古帝王无不害怕权臣功高盖主,慕容显的母族显然太强势了。如果再为这把火添些柴,不难让慕容显和他身后的四大门阀引火烧身。

而慕容远山呢?

他也有他自己的算盘,两位皇子,其实并不一定会更偏爱太子。也许是用“捧杀”之法,来权衡这朝堂上的关系。可也并不一定,毕竟,这位父亲将可以给的资源全部给了他的大儿子。

那位二皇子慕容昱呢?

面对父亲这样的偏心,他会心有不甘吗?再加上,他的母亲身份卑微,也早已去世。可以说是,孑然一身了。他真的会甘心,屈居一个闲散王爷吗?

骆参并不这么认为。慕容远山只有两个儿子。能在皇后魏氏一手遮天的梁宫中存活下来,慕容昱本就不简单。更何况,这些年来,与慕容昱交手数次。这位昱王爷有时狡黠到让人猜不透,有时又故意放水。他才是这场博弈里,最大的变数!

这个慕容昱,绝对不可小觑!

“三娘,我需要有个人。可以到慕容昱身边去,把他的秘密给挖出来。”

骆参突然转向何三娘,问她可否办到此事。眼里有毋庸置疑的坚决。他不允许慕容昱这个变数影响他的大计。

何三娘先是愣了一秒,思考了片刻。显然,这个任务并不容易。她的心中并没有合适的人选。

“宗主,慕容昱那厮疑心极重,我看……”

何三娘刚想推辞,骆参就走近她,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骆参边说,何三娘边点头,说到后面竟然露出了微笑。然后眼光轻飘飘飘向了杜若那里。

杜若觉得有些不妙。她似乎感觉有一只大手伸向自己,在左右她的命运。

其他人无一不是一头雾水,以为是在看云飞白。毕竟云左使武功高强,是刺杀的不二人选。

但,无论他们在密谋什么,一场庞大的阴谋编织的网已经张开,试图去摧毁一个辉煌的王朝。梁帝慕容远山,太子慕容显,二皇子慕容昱和四大门阀都是他们的猎物。

但这些谋划的人,又会逃脱命运的网吗?

074 长街满楼红袖招*

杜若万万没想到,自己被交给了何三娘。虽说对这个女人的映像不差,但当云飞白将自己交给她后,她才开始觉得还是跟着云飞白好。可她哪有资格提出什么异议。

不过,当她再次经过那长长的甬道之后,双目又被从新用布遮住。而等到黑布被揭下来以后,印入眼帘的景象让杜若长大了嘴巴。

“啊哟,大爷,你可好久没来啦!”

“公子!快上楼上来吧!”

随着这一声声甜腻的招呼,杜若和众人一起抬头去看,然后终于体会到“满楼红袖招”是什么样子。

三个金色的大字“红鸢阁”,刻在一块华丽的匾上。此处正对大街,正是人流如织,车水马龙。

楼上一排花枝招展的女子,虽然已是初秋,但还是穿着薄透的轻纱。藕白色的皮肤在夕阳的余光下闪着光泽。粉色的胭脂,朱红的唇色,乌黑的云鬓,五彩的衣袂飘飘,让人目不暇接。

身边脂粉的味道浓重,混着酒香,让人不由自主变得面红耳赤,迷醉在这温柔乡里。

“妈妈,您回来啦!哟!这是新买来的姑娘吗?比那刘吉送来的还好!看这水嫩的!啧啧!”

何三娘也从马车上下来,拉着杜若往里走。刚进门就有浓妆艳抹的姑娘们围过来。

青楼女子们叽叽喳喳评论起杜若的长相。

杜若忙皱起了眉头,一脸的抗拒。她呆过林江月的怜香苑,那里的女子虽然也要出卖色相,但是都卖艺不卖身。而这里,她不敢想象。她感到深深的不安全感。

何三娘将杜若拉到自己身边,轻笑了下。

“刘吉都将好的货色卖给怜香苑了,哪轮到我们。还是要用其他的手段才行。小善,去将这丫头带下去。洗的干干净净再带到我那里。我先回屋去了。”

舟车劳顿,何三娘脸露疲态,也无多言就径直回去。

“好,我这就去,妈妈。”叫小善的姑娘立刻回话,脆生生的声音显得很稚嫩。然后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打量着杜若。但头发遮住的半边脸上,有一块骇人的黑色胎记。让原先清秀美好的脸庞变得让人生厌。

“叫杜若是吧,跟我走吧。”

杜若心想,跟着她就跟着她吧。总比和这些聒噪的风尘女子呆着强。是以,杜若立刻尾随小善迅速逃离此地。

乘机,杜若四处观察红鸢阁的环境。这里人多且杂,若是逮到机会,溜掉应该也不难。只是要先找到解药。

谋定而后动!谋定而后动!

杜若心里默念此话,跟着小善一路往里,七转八拐,直到推开一雕花木门入得一还算干净的厢房内。

“杜若,你稍等下,我去去就来。”

杜若见这小善没有恶意,也就对她一点头。很快,屋中只剩她一人。

“就这样放心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可真是大意。”

杜若并不是会乖乖听话的主。

她偷偷趴在门上看了一眼,刚刚过来的时候已经记住了路线。她还记得何三娘去的方向。

小心翼翼一推门,一个小侧身就溜了出去。

楼梯上、走道上,到处都是红鸢阁的姑娘和来此地的恩客。男男女女互相搂抱着,让人看得有些羞郝。

杜若低着头,装作婢女的样子。踏着轻巧的步子在五座相连的楼阁组成的红鸢阁穿梭。并没有过多人注意。

正在她蹑手蹑脚扶着栏杆下楼时,她突然觉得两脚腾空,被提了起来。

“小丫头,休想跑!”一个彪形大汉拎着杜若的领子,让她娇小的身体突然腾空。

“你谁呀!放我下来!”杜若蹬着两只小脚,双手在空气中乱舞,但无济于事。

“我是裴擎海,刚盯你很久了?有我在,谁也别想逃出红鸢阁!”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就出来看看小善去哪里了!没要逃出去!”

杜若还在动手动脚,可是并没有什么作用。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身板就这样一路被提了回去。

裴擎海身长两米,一身肌肉,一张方脸上,黑色的胡子浓密。他将杜若丢回了房间,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喂!你去哪里?我只是去看看小善到哪里去了!”

杜若对着关起的门生气地喊着。

“杜若?你在找我吗?”

“吓!”

小善的声音突然从杜若身后响起。一转身,果然看见一脸迷茫的小善卷起了袖子盯着杜若。

“额,是,是的。等你好久了。”杜若有些尴尬地解释道。

小善却毫不在意,拉着杜若就往屏风后去。屏风后面有一木桶,里面装满了热水。蒸汽朦胧,飘着淡淡的香气。

杜若和小善面面相觑,不知下面该作甚。

“快将衣服解了呀,等一下水就凉了。”小善催促道。

杜若有些扭捏:“我…我自己来就好。”

“害羞什么,大家都是女孩子。而且妈妈可是说,让我将你当做主子伺候的,说我们杜若是要做花魁的人物。那以后,我罗小善也能跟着发达了!”

小善一撩头发,露出了黑色的胎记,但眼里却闪着希冀的光彩。

或许,小善是将自己当做出人头地的希望了吧。杜若想着。

容不得抗拒,罗小善手脚麻利地帮杜若解开衣裙。杜若瘦小的身体滑进了温暖的水中。瞬间,全身毛孔都舒张开来。杜若眉宇间的紧张慢慢散开。

“小善?你什么时候来的红鸢阁呀?”杜若躺在浴桶里,享受着难得的安宁。

小善一边帮其沐浴,一边回答:“我可记不清了,从小就在了。不过我长的丑,只有做丫头的命。不会有男人会喜欢我的。”

“男人喜不喜欢有什么大不了?”杜若随口一问。

“当然重要,有男人喜欢,他们就会送你金银珠宝。在红鸢阁也能住更好的厢房,穿更漂亮的衣服。若是有恩客心善,还能为你赎身,以后再不用做青楼女子!”

杜若缓缓睁开湿润的眼睛,将泡在水里湿透的秀发拧了下水,搭在背上:“不过是短暂的钱色交易变成永久的钱色交易罢了。而且,女子还是一直在贬值的那一方。嗯…并不可去。”

杜若喃喃自语。

“你在说什么呢?我可听不明白了。”小善不解地问。

075 离离似孤雁南飞*

“呃…没什么。”杜若没办法过多解释,闭上了嘴,乖乖被小善那个丫头搓洗。

太多的变故发生,杜若只有接受的份。此时静下来,才有机会歇一口气。

她觉得自己像乌云下低飞的鸟儿,压抑而疲倦,甚至有一丝绝望。但,如果不继续扑腾翅膀,她就会掉落下来,摔的粉身碎骨。

她没得选。

若说自己是鸟,杜若觉得自己或许是只孤雁。

身边无依无靠,孑然一身。

冰冷的孤独感,从心底染遍四肢。泡在温暖的水中,也并无太多帮助。

一颗晶莹的泪珠悄悄从眼中滑出,又依依不舍落在水里。无声无息,只有杜若知晓。

唯有浅浅淡淡的叹息诉说她的悲伤。

“就快好了。”小善也担心杜若心情不佳,所以处处迁就。希望可以有所帮助。

不知不觉,小善已经为她洗了个遍。

“好了,我去拿衣服。”又过了一会,小善终于宣布洗澡结束,然后小跑去屏风后面。

杜若此时正脸泛红霞,心想终于要起来了。一会穿好衣服,就要去面对何三娘。

一味沉溺悲伤也无济于事,不如看看自己还有什么筹码,可以和她谈判。

再者,带她来这里又是什么目的,自己又处于怎样的计划之中?她绝不可轻视。

等小善回来,杜若站起身,擦干身体。拎起放在一旁的衣裙。

“呃…怎么这么透!”杜若无语。

小善不置可否,接了过去,为杜若展开。

看了一眼,然后不解地问:“姑娘们都是这样穿的。我羡慕还羡慕不来呢。这可是我特意为你挑的最时兴的样式。你看,多漂亮!”

杜若满头黑线。这衣服虽然做工上乘,也颜色艳丽,但和怜香苑的雅致相比还是太过艳俗。心想小善应是看到红鸢阁其他女子的穿着,才如此判断。

“小善,我知道你想让我快点成为花魁。但是,还是要慢慢来。有句话,叫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们新来的,还是要低调一些。”

小善听完,若有所思:“嗯,你说的有道理。”

“那,去拿件普通一些的衣服吧。”

小善点点头:“好!我这就去!”

真是心思单纯啊。只肖说两句,就信了。杜若看着小善离开的背影,感慨起来。

很快,小善再次回来,拿来一件普通的衣裙。素青色的底,上面有黄色的刺绣,料子也是稍厚一些。

“这件可好?”小善邀功似地问向杜若。

“甚好!”杜若回以一个微笑。

现在自己步履维艰,又人生地不熟,往后还有很多地方要依仗小善。理性对她客气友善些。

穿戴齐整,杜若回身看了眼小善。却见她一脸兴奋。

“怎么啦?有什么不对吗?”

“没…没什么!杜若,你一定能成为花魁的!”小善坚定地说。

杜若勉强一笑。她可不想做什么花魁。只想逃出此地。但心里这话,她可万万不能告诉小善。只怕,她不能帮小善实现心愿了。

随着罗小善出门,现在,天色已晚。红鸢阁更加热闹了。

廊上挂着各色彩灯,一间间厢房里传出阵阵欢声笑语。端着珍馐美酒的婢女往来频繁。风情万种的青楼女子摇曳身姿走过二人身边,一弯皓腕,顺带就勾起一只金樽,一仰头就将杯中清酒倒入喉中。

“嗯……”

酒香让人迷醉,女子心满意足地笑了,将空空如也的金樽交给低眉顺目的小婢女。

“去吧。”声音妩媚,含了些沙哑,越发性感。

小婢女立刻低头退下。那如水蛇般的腰肢也晃出了视线。

“这是如今花魁,叫阮曼儿。真是漂亮啊!”

阮曼儿仿若一朵盛开的牡丹,明艳不可方物,又纵情肆意,洒脱如仙。花魁果然与众不同。

杜若没有太多时间欣赏,轻轻说了句:“我们走吧。”

“哦。”小善也回过神来,收起艳羡的目光,继续领路。

转到红鸢阁的主楼。主楼共有五层。何三娘的厢房就在这一层最里一间。此时,她的门口站了一排彪形大汉。裴擎海就在其中。

“小丫头,又见面了。”裴擎海低下头看着娇小身材的杜若,似笑非笑地说道。

杜若仰头看着高大的裴擒虎,嘴角一牵:“大叔,我可不想见到你。”

“好了,别和我废话了,快进去吧。三娘等着你呢。”

罗小善看二人语气不善,忙插嘴道:“嗯嗯,我这就带她进去。”

杜若不想太过计较,也就跟着罗小善进了何三娘的厢房。

一进何三娘屋中,立刻就传来一阵好大的玫瑰香味。软棉的地毯勾着百花齐放的图案。紫红色的珠帘摇曳,幻化着暧昧的光影,繁复精巧的家具无一不显露主人的豪奢。

“妈妈,我将杜若带过来了。”罗小善小心翼翼问向里间。

“进来吧。”里面幽幽传出一句。

罗小善给了杜若一个眼神,杜若在屏风前定了定,然后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里面光线并不很好,可以闻到诱人的酒香气。桌上有还未吃完的菜肴。应该之前何三娘见了什么客人,而且客人刚走。

何三娘坐在后排的楠木交椅上。身边的婢女正在帮她净手。听到杜若进来,抬头看了眼她。

“过来坐吧。”

杜若也不客气,坐到了何三娘旁边的位置。

“我何三娘不喜欢拐弯抹角,我也知道你肯定很不情愿来我这红鸢阁。不过你没得选。”

杜若冷笑了一声:“也不见得,若真要我做什么出卖身体的事情,我可以选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杜若说的字字铿锵,仿佛她并不是一个生死受人钳制。

何三娘挥退为她擦手的婢女。听了杜若所说,并不恼。只是慢条斯理着鬓角的头发。

“竟是个倔脾气。也罢,宗主看中的人,自然不是好应付的。但是,小杜若,你就真的不想好好活着?”

杜若直视何三娘毫无惧色。她知道,何三娘在和她谈条件了。这是好事。不过她也并不急躁。

淡淡说出:“呵,什么叫好好活着?”

076 凄凄如心字上秋*

“荣华富贵,你就毫无兴趣?”何三娘试探着问。

杜若轻笑了一下:“我还真没什么兴趣。”

何三娘挑了挑眉,也笑了起来:“嗯,早就猜到。不过,既然中了宗主的毒,若没有我这‘半月往生丸’,你也会小命不保。你总不想小小年纪,就下九泉吧。”

这倒是戳中了杜若的痛点。事实上,她的确是怕死的。而且,她算是死过一次的人,更害怕那种生命流逝的感觉。

玉石俱焚,只是她没有办法的办法。她还是想活下去的。

老辣的何三娘看出杜若的心思,一下子靠近杜若,娇艳的面容上浮现一丝微笑:“我们来做一个交易吧。”

“什么交易?”

“我们鬼莲宗的目的就是要光复楚国。但有一个人,我们宗主很忌惮。他武功高强,又十分谨慎。宗主希望能有一个人,到他的身边,取得他的信任。进可取其性命,退可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杜若皱起了眉头:“你是让我去当细作?”

何三娘邪邪一笑:“怎么,不愿意?若你不愿意,那就在红鸢阁接客好了。你这皮相,一晚的价格应当不匪呢!但如果你接受我的提议,到时候任务完成,宗主也答应了,会给你解药还你自由。”

杜若郁闷不已,心知何三娘拿住了她的小命,她似乎不得不从:“那,总要告诉我,我要去谁的身边做细作?”

何三娘见杜若算是答应,表情又严肃起来:“这个人是当今皇上的第二子,昱王爷慕容昱。”

“昱王爷?!”

竟是他?杜若瞪大了眼睛。心想也是,这昱王爷,慕容昱,本身就是出了名的眠花宿柳。以青楼女子的身份靠近,或许再适合不过。但是她早有耳闻,慕容昱心机深重,绝不会轻易掉以轻心。杜若并没有太大信心,获得他的信任。

“慕容昱是何等的人物,他身边的女人换的如流水一般。而且他可绝不是普通的浪荡公子只沉溺于女色。我就算能入得了他的眼,以他机敏谨慎的性格,我也很难取得他的信任。更何况我要找机会监视甚至刺杀他。”

杜若坦诚说出自己的顾虑。何三娘并没反驳,甚至点头表示赞同。

“所以,我们需要万全的准备。从今后,我何三娘会倾囊相授,以你的资质,是再适合不过的人选!”

杜若无法,看来只能接受。她又细细想了片刻,突然觉得这也许是个不错的交易。等学尽了何三娘的本事,成为了慕容昱的细作后,她应该会有更多谈判的砝码。到时候,谁压谁一头,可说不定呢。

“那好,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杜若干脆利落做了决定,眼神坚定回望何三娘。

“要接近慕容昱,你要首先成为花魁。还有,青楼女子可不能用本名,你得有个花名。也省得扯出些麻烦。”何三娘也不啰嗦,迅速作出指示。

“行,确实需要换个名字。”

“你命犯孤煞,命中带水犹重。以土掩水,草木固土,可稍稍化解。不如改姓苏,叫做苏墨棠吧。”

杜若沉吟起来,苏墨棠,倒是极雅致的名字。不由点点头。

“好,从今往后,我就叫苏墨棠。”

“还有,你可要改口,叫我妈妈。”何三娘掩嘴笑了起来。

杜若扭捏了片刻,轻轻唤了声:“妈妈。”

何三娘笑的更肆意了:“哈哈,很好。明天鸡鸣,你便过来寻我。今晚你就先去休息吧。”

杜若乖巧点头,告辞退下。

当晚就让罗小善改了口,不再唤她“杜若”,而是“苏墨棠”。但小善还没那么快改过来,杜若有些不放心,又督促了几次,总算不会说错。

终于,带着疲倦的身体,躺在了床上。心想,何三娘对自己还算不错。给她的这间厢房位置僻静,精巧典雅。自己的身下也是高床暖枕。身边还有个听话老实的婢女。

心中有一些感激。不过很快,思绪又在脑中涌现。何三娘今日的话,像不断重播的电影,反复去思考里面的细节。过了一遍又一遍。

又想到了那个在怜香苑见到的水蓝色身影。那玩世不恭的邪魅一笑让杜若有些头疼。

真要杀了他吗?

或许,自己会被他杀掉。与其仁慈手软,不如自私一点。

她有些懊恼。她觉得自己好像在慢慢地被这个世界所改变。原先的她,并不会草率地取别人性命,也从未想过夺取别人的生命为自己获得什么。而现在呢,她正在考虑杀掉慕容昱来换取自己的自由。

她在慢慢接受,这个世上,人命如草芥这一浅显而又残酷的道理。

算了,不去想这些。日子总要去过,毕竟自己还活着。

从明天起,自己将不再是杜若。而成为一个风尘女子——苏墨棠。

杜若又一叹气,盯着床板的眼睛尝试着闭上。屋里静下来后,仍可隐约听到外面歌舞升平的声音。这就是盛京,这就是红尘。

轰隆隆雷声响起,隐忍在云后的惊雷猛然亮出白闪闪的剑,划破厚重的密云。大雨倾盆而下。

“诶……”

杜若本就有心事,这样一来更睡不着。

她听到小善推门进来。外面闪电的亮光一下子照进来。

“杜…,不对,墨棠,睡了吗。外面变天了,后半夜要天凉。我又拿了一床被子。”

好吧,忘了自己叫杜若吧,她开始尝试叫自己苏墨棠。也开始认识到,自己叫苏墨棠。

“还没睡,多谢你了。”

小善微微一笑,为她铺好被子。又站在床边看了一会。

“墨棠,明天要加油哦。”小善的笑容温暖,明亮的眼睛在夜里更显得剔透纯洁,让人忽视掉她脸上的胎记。

已经改掉名字的杜若,也就是苏墨棠点点头。

“我会的。你也去睡吧。”

目送罗小善出门,随后,她渐渐裹紧被子。无疑,她感觉到了凉意,此时门窗正随着风雨哐当摇晃。

暴风雨,就要来了。

明日,就会是不一样的景象。

昨晚看了复仇者联盟3

昨晚看了妇联3首映。休息的太晚。所以今天的更新稍后奉上。么么哒,各位。

《重生之孤女倾城》昨晚看了复仇者联盟3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77 晓妆初了明肌雪*

既然我们的主角杜若以后将以新的名字生活,她必须要方方面面接受这个名字。杜若这两个字便深埋在心底,或许到以后有恢复本名的机会,但在完成鬼莲宗宗主大计之前,都暂时看不到这一天的到来。

虽在盛京最繁华之所,但后院和普通民家还养有家禽。这日清晨,鸡鸣三声,天即破晓。

按照约定,苏墨棠早早醒来,稍作梳洗就往何三娘处去了。

一进何三娘的厢房,又闻到一股好闻的玫瑰香气。

何三娘已经用过了早膳,脸上妆容精致,毫无倦色。

反观苏墨棠,虽已将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但脸上无妆,衣饰又极质朴。之前苏墨棠生活在文县,不过一个小县城里。那样的小地方,对女子的要求只是干净整洁就行。这几日的舟车劳顿也让她疏于打扮。更重还要的是,苏墨棠天然不觉得容貌对于一个人的重要程度,也就并不太重视这个方面。

“妈妈,墨棠来了。”

何三娘欣慰,心里暗道:“孺子可教”,这么快就改了口,说的有模有样。

“墨棠来啦,快坐过来,看看这些可认识?”

何三娘此时坐在八仙桌边,以手支额看着苏墨棠。笑盈盈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可真是一个可人儿啊,杜若心想。然后乖乖坐到何三娘身边。

八仙桌上摆了玲琅满目好些东西。都是些胭脂水粉之类。

苏墨棠觉得这何三娘也太轻视她了,怎么可能这些都不认得。便轻描淡写说道:“自然认的。”

“嗯嗯,认得就好。俗话说,人靠衣妆。士兵将军打仗需要铠甲,我们青楼女子也需要‘战袍’啊。那什么是我们青楼女子的‘战袍’呢?漂亮的妆容啊,美妙的衣裙啊,都是的。”

苏墨棠一边听,一边点头,手上打开了一盒胭脂,闻了闻。是好闻的玫瑰味。怪不得何三娘的屋中都是这样的香气。

“妈妈,我不习惯。我觉得我现在这样也可以呀。”

“那可不行,这么素,让人看过了就淡忘了。今天你可要把这些个都学会咯。”

苏墨棠抿了抿嘴,也不去反驳。心想多一技傍身总没错:“那好,我们开始吧。”

何三娘首先打开了一盒水粉。

细腻的粉末微微透了粉色,里面除了原先的白色细粉应当还有加了其他东西。

何三娘抹出来些轻轻涂抹于手背。立刻手背上的皮肤变得更加白皙柔和。

原先苏墨棠自然看过这些东西,但是具体的使用倒是第一次了解。这水粉看着就如同现代的底妆。

何三娘继续打开另外几盒水粉,颜色竟各有些不同。她看着苏墨棠是认真听讲的样子,然后开始介绍起来:

“这水粉也分了很多种,以米粉、胡粉掺入葵花子汁,合成的是‘紫粉’。若是面色不佳,最好用这个。若脸上有些瑕疵,可使用以细粟米制成的“迎蝶粉”。现在还十分流行用石膏、滑石、蚌粉、蜡脂、壳麝及益母草等材料调和而成的‘玉女桃花粉’,这自然也价格不菲。加入些花草的也十分常见,比如这用白色茉莉花仁提炼而成的‘珍珠粉’,以及这支用玉簪花合胡粉制成玉簪之状的‘玉簪粉’,上妆也更加细腻。

但,最最值钱,也最好用的,当属用珍珠加工而成的‘珠粉’。涂抹了‘珠粉’的皮肤,会带着光泽,长期使用也有滋养之功效。”

苏墨棠听她娓娓道来,一边听一边打开尝试起来。实践是最好的老师,上手试一试就最能知晓哪个是最适合自己的。

不过果然还是最贵的“珠粉”效果最棒。

“一分价钱一分货。还真是真理呢。”

苏墨棠感慨道。

何三娘却一把将“珠粉”抢了回来:“这可不是给你的。这么贵重的东西,自然只有花魁可以用。等你以后做了花魁,会从你的佣金里专门扣上一笔作为衣裙钗环、胭脂水粉的采买钱。不过这都是后话。”

苏墨棠心想,青楼妓馆果然还是黑心,不做亏本的买卖。既然这样,还是尽快赚钱为好。

“妈妈,那如何才能成为花魁?”

何三娘没想到小丫头已经有了兴趣,果然还是年轻,好胜心强些。好好引导,以后当能担当大任。不过,万事不可一蹴而就,还需一步一步来。

“可不能这么心急,当花魁可不容易。得先让自己有第一个恩客再说。而且你身份特殊,只能做清倌儿,这便更难了。”

苏墨棠听完反而长舒一口气,原来何三娘本就打算让她只卖艺不卖身:“多谢妈妈,墨棠会尽力。我们继续吧,这次,我不会乱插嘴了。”

“没事,有什么问题就问,我都会告诉你。”

………

如此这般,苏墨棠按照何三娘所教,先用水粉打底。

再用胭脂轻扫两腮和眼角,正是一粉艳含情的妆容。

接下来,将眉毛修剪成型。再用炭笔将眉毛涂成黛色。更称的肌容胜雪,眼眸明亮。

何三娘又拿出几张花钿,并说:“花钿这东西,有些看个人喜好。你来挑挑?”

“好的,妈妈。”

苏墨棠一一看过,然后挑了一三瓣莲花状的花钿。

何三娘凑过来,也看了看:“这朵莲花不错,你现在年纪小,用这种简洁清爽的确实不错。”

苏墨棠也点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将花钿贴在了额头。

最后,何三娘又打开了好几个口脂,放在苏墨棠的面前。苏墨棠凑上去闻了闻,果然味道各不相同,,颜色也不一。

何三娘交给苏墨棠一支细小的毛笔,然后鼓励她试一试:“用这个毛笔蘸着,点到唇上去试试。”

苏墨棠突然想到了现代世界里流行的“点唇妆”。正好这里有不同颜色,倒是可以试试。

然后,先蘸了点深色的绛红,点在嘴唇中间靠近里面的地方。然后又蘸取淡一点的红色,涂在外圈的嘴唇上。稍稍抿了抿,让两色变得相融,不会显得突兀。

“你这法子但是不错。”何三娘看完苏墨棠所做,不由称赞起来。

又要晚点更了

今天白天有聚餐,晚上又在看明星大侦探。所以更新稍后奉上。

《重生之孤女倾城》又要晚点更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78 红鸢女儿鱼贯列*

妆毕,何三娘将铜镜推到了苏墨棠的面前。

苏墨棠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恍惚。这么久了,她已经忘了自己原先的样子。慢慢接受了这张脸。曾经听过一句话,是,面具带久了就摘不下来了。她这不是面具,是一个完全不同的身体!

做久了这个世界的“杜若”,就真是这个“杜若”了。

现在又是苏墨棠。

从未有时间好好看看自己的容貌,原来,自己竟这样好看。眉若远山含黛,唇若殷桃点红,眼若星辰入海。肤若凝脂,吹弹可破。

她呆呆看着自己,心里有些懵懂。

耳边是何三娘蛊惑的声音:“你看镜子中的你,多美呀。这就是你的武器,有了它,你会无往不利。”

无往不利吗?又有什么价值?吴秋水也有漂亮的容颜,但之后呢?时光易逝,容颜易老。美人迟暮,又会有怎样凄凉的下场?

苏墨棠不敢想。

但,若想获得自己想要的,不正是需要自己用现有的资源去换吗?

她从懵懂中醒来。眼神变得清明。

“好了,我已经教了你一遍,以后回去自己练习。你去跟小善到账房领一套胭脂水粉吧。然后,今日晚上再过来,我有其他东西要教你。”

何三娘不再说其他,将苏墨棠打发走。苏墨棠也不废话,乖乖退了出来。

一出门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罗小善。

罗小善蹲在门口,在地上看着什么。

“小善,我们走吧。”

“墨棠,你出来啦。哇!墨棠,你一下子,又美了好多!”

“别拍马屁了!”

“哈哈,我说的是真的啦。那妈妈和你说了什么了吗?”

苏墨棠突然一愣,脑子里冒出了些片段,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反问向小善:“妈妈和我说,你可以带我去账房取套胭脂水粉。对吗?”

罗小善点点头:“嗯嗯,我这就帮你取!”

说着就要去做,真是雷厉风行的性格。

“诶!慢着!”苏墨棠忙拉住欲跑走的罗小善。

“你上次在我洗澡后,拿了一套很华丽的裙子。那裙子,不是像我这种刚进来的女孩能穿的吧?”

罗小善停下了脚步,低下头:“嗯,被你发现了。那么好看的衣服,账房只会分给那些红倌人。”

苏墨棠拉住罗小善的手,直视她的眼睛,她在询问她,却并没有怪罪的意思:“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拿到的?”

罗小善侧边的头发遮住了她脸上的胎记,然后小声说:“那是阮曼儿的衣服,因为破了一小处,所以放我这里补。整个红鸢阁,只有我可以修那件裙子了。”

阮曼儿?是那个在廊上遇到的花魁吧。竟是她的衣服。算好当时没穿。小善虽然好心,但是却想不到此事长远的影响。若当日真的穿了那件,只恐怕要落人话柄,还会无端树敌。

“只有你可以修?”

“嗯!小善我的女红,在红鸢阁说是第二,就没人敢说是第一了。那件裙子料子少见,是极名贵的轻雾纱,一般人可搭理不来。”

苏墨棠听完,对罗小善微微一笑:“原来,我们小善,这样心灵手巧。不过下次可不要再这样做了。”

罗小善看着苏墨棠的微笑稍稍放松下来,她竟没有怪罪自己:“嗯嗯!下次我一定都听墨棠的!”

“好了,我们去账房吧,领了胭脂水粉回去先。”

…………

等二人回了房间,苏墨棠又立刻将罗小善拉下来坐下。

“小善,你在红鸢阁这么久,快和我说说,怎么才能做花魁?”

小善可是十分乐于见到苏墨棠这般积极,于是一五一十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她:“花魁一般都有一个或几个强大的靠山。比如,现在的花魁阮曼儿。她的靠山就是昱王爷殿下。虽然昱王爷风流成性,但还是阮曼儿最得他的眼。一般来红鸢阁,都是由她作陪的。”

苏墨棠大概明白了,想原先怜香苑的林江月能够大红大紫,还不是因为有太子殿下的宠信嘛。

可自己既然目标就是慕容昱,那以后可就要直接和阮曼儿竞争了。不过,现在什么也没有,拿什么和别人竞争呢?

“我听妈妈说,要先走自己第一个恩客。这可如何去寻呢?”苏墨棠又接着问。

“等墨棠你之后受了教引嬷嬷的教导,就可以和其他几个新来的姑娘一起,做‘宣名礼’了。到时候,如果有人为你出价,你可就有了恩客了。”

“‘宣名礼’?那是什么?”

“是将你的花名告诉众人的一个仪式,这样的话,来红鸢阁的人就会知道你是谁了。而且在当晚,就会有人出价,出价高的就会获得这个姑娘第一次陪客的权利。”

这不就等于拍卖初夜吗?苏墨棠很是无语。

“可妈妈和我说,我会去做清倌儿。如果我参加这‘宣名礼’,还能保住自己的贞洁吗?”

罗小善瞪大了眼睛,露出惊讶的神色:“什么?清倌儿?”

苏墨棠点点头,有些无奈,怎么连罗小善也这般觉得,青楼女子不出卖身体就没有出路了。

“嗯,是的,有什么不妥吗?”

罗小善嗖的一下站起身,开始踱步起来:“不是不好,只是要比一般的姑娘难多了。你想,男人都是想直捣黄龙的,谁愿意花大价钱,买一个清倌儿的初陪。一晚上什么事都不做。他们可是嫖客!我所知道的,只有阮曼儿一个人才能办到!”

苏墨棠对这个阮曼儿更加好奇了。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可以成为青楼女子里的传奇。

“那到底阮曼儿怎么办到的呢?”

罗小善思索了片刻,解释道“若是清倌儿,那必须在宣名礼上先说自己是卖艺不卖身。而且起价也比普通的高出许多倍。但一旦有人愿意出价,则在未来的三年,只会作陪那一位恩客。可三年后,这恩客不愿意继续出资,那红鸢阁就不会让你继续做清倌儿了。”

苏墨棠明白她所说的。毕竟红鸢阁还是青楼。“清倌儿”说白了,就是包养。嫖客也不会无限期地只喝汤,不吃肉。一旦勾起了买主的兴趣,他们的最终目的也昭然若揭,只是在达成目的之前,享受那个过程罢了。

“所以,现在阮曼儿也不是清倌儿了,对吧?”

“嗯,是的。不过,花魁还是有挺多自主的权利,一般的客人她可以不用作陪。妈妈会帮忙打发的。”

079 琴瑟弹断水云间*(今天的第二更)

苏墨棠摸了摸自己下巴,略一思索。看来,留给自己的选择不多。自己一定要在“宣名礼”上获得成为清倌儿的资格,然后在三年里找到脱身的法子。

正在这时,突然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门口一片嘈杂,好些女孩子叽叽喳喳吵闹着。

“苏墨棠!你给我出来!”

“对,快出来!别躲在里面做缩头乌龟!”

苏墨棠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刚来红鸢阁,一直低调。可没招惹过什么人。

小善站起身:“我去看看!”

苏墨棠也站起了身。既然这些人是来针对自己,也没必要逃避。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咚咚咚!

“快出来!”

“有胆住厢房,没胆出来吗?”

苏墨棠心想,这都啥跟啥啊,什么叫有胆住厢房,没胆出来?

小善也听得气愤,唰地一下一打开门。

“你们都是谁啊!在这里吵吵闹闹。”

刚一开门,那个敲门的拳头就要砸到罗小善的脸上。苏墨棠忙将小善拉回来。

罗小善向苏墨棠投来感激的目光。

只见门口站了大大小小七八个女孩子,其中带头那个看着一脸凶神恶煞,后面的反而看上去唯唯诺诺,故作勇敢的样子。

看来是有人挑起事端,其他人只是跟着过来罢了。也有可能是迫于这个带头的姑娘的淫威,不得不过来。不管是哪种情况,都要擒贼先擒王。

苏墨棠心里冷哼一声,淡定地看向门口的这群莺莺燕燕:“我就是苏墨棠,找我什么事?”

苏墨棠一一扫视那七八个女孩,毫无惧色。反倒是她们,有的低下头,像是心虚一般。

小善站在一旁,也说到:“怎么?我们墨棠出来了,你们怎么不吵了?”

七八个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苏墨棠的气势下都不敢言语。都在偷眼看那个带头的丫头。

带头的姑娘见大家都指望着自己,只好鼓起勇气,面对苏墨棠。说来也奇怪,苏墨棠不过跟自己差不多年纪,为什么竟会害怕她?

她的眼里有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和淡定,但她清明的眼神中的那一丝轻蔑又燃起她无端的怒火。

她伸出手,推了苏墨棠一下,作为挑衅,然后径直走近了屋里:“姐妹们,快进来看看!看看,这楠木桌椅,这桌上的瓷器!姐妹们,凭什么,同样和我们是刚进来的,为什么她苏墨棠就独独有这样的待遇!”

其他的姑娘听她在里面咋呼,也有了兴趣,伸着头往里面看。看苏墨棠并没有拦着,也试探性地走了进去。

苏墨棠关注着众人的表情,果然,大都流露着艳羡和嫉妒。看来确实自己受何三娘优待了。

那带头的姑娘看苏墨棠并没有说什么,以为她理亏:“喂,苏墨棠,你这个走后门的,别以为我们会怕你!凭什么你住厢房,你应该和我们一样住在后院,三四个人住一间!”

此话也激起了其他几人的气愤:“对,凭什么!而且她还有婢女!”

小善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她一下站了出来,但她脸上的胎记明显吓了大家一跳。

“你们闹什么闹?这都是妈妈的决定!你们若是不服气,去和妈妈说呀!跑来我们这里耀武扬威?欺负人吗?”

苏墨棠刚刚不说话,便是在思考。看这些人的反应,她受优待是事实,的确有失公平。但是这次,她不能让。她的身份特殊,以后还会有更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和几个人住一起太不方便。

于是,她轻轻一笑,淡然看着那带头的姑娘。冰冷的眼神让她打了个冷噤:“你觉得不公是吗?”

然后又看了看其他人:“你们也觉得不公平,是吗?”

“没错!你要和我们一样!”

苏墨棠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竟然有人和我说公平?做了青楼女子,你就要知道,这都是命。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公平,有人天生就是贵族,有人天生就是奴隶。抱怨有用吗?先好好想想怎么改变命运吧!”

苏墨棠说完此话,转头看向罗小善:“小善,我们走吧。妈妈还叫我有事。”

然后转身离开,留下这群不知所措的姑娘站在原地。

小善立刻狗腿地跟上苏墨棠:“墨棠,你刚才,简直…简直厉害死了!”

苏墨棠却皱起了眉头,停住脚步,严肃地瞪着小善:“你以后,再不许在外吹嘘了。若不是你,她们如何知道我,又如何找来这里!”

小善没想到苏墨棠这么快就看穿了自己,她愧疚地低下头:“我…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苏墨棠知道她一直被别人看不起,现在跟着她终于看到了扬眉吐气的苗头。年纪小,又沉不住气,所以才做出这种事。

苏墨棠叹了口气,声音转成温柔:“诶,你我二人以后是一条船上的。世间险恶,爬得越高,摔的越惨。我们一定要小心行事。知道吗?”

罗小善听得苏墨棠说她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心中感动莫名。连连点头:“嗯嗯!墨棠,以后我都听你的!”

苏墨棠对她一笑,然后又往何三娘那里去了。她料想,等下要说的,应该才是重中之重。

她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走在廊上。快到何三娘那里时,她果然又看到了裴擎海。裴擎海拦住了罗小善。

苏墨棠就叫罗小善先回去,她独自一人又进了屋中。

可进到里间,却发现屋中无人。苏墨棠只好择一位子坐下,静静等待。

她知门口有裴擎海把守,但也不知,何三娘到底何时回来?

百无聊赖中,她看到屋中墙上挂了一副壁画。此画也不知出于何人之手,上面也没有落款。但是画工一看就是精品,潇洒不羁,透露出画者的性格。

画上画了一个抱琴的女子,琴挡住了女子大半的面容。只露出了一只眼睛。素白衣袂飘飘,眼中含着一点对未知的恐惧和陌生。女子身材纤细,有些孱弱。

可让苏墨棠吃惊的是,这琴,不就是抚烟琴吗?

080 重按霓裳琴声彻*

“三娘,那姑娘已经等在里面。”

裴擎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将苏墨棠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忙收起思绪,坐回位子上,等待何三娘进来。

没一会,何三娘就从门外而来。看到坐着安静等待的苏墨棠,欣慰一笑:“倒是很守时。”

苏墨棠嘴角微斜,不置可否。

何三娘带着苏墨棠往里间走。厢房的里面是何三娘的卧室。雕花木床上是鹅黄色的帷幔,一旁有珠帘叮当作响。墙上挂了副仕女逗猫的水墨画,画下有一琉璃瓶,里面插了几株百合。旁边是一红珊瑚摆件。铜兽香炉里燃着玫瑰木,袅袅的香气环绕。

何三娘的玉手摸到红珊瑚的后面,似乎按了一下什么。立刻传来轰隆一声,那挂着画的墙竟然转动起来。

苏墨棠惊讶地瞪大双眼。没想到,何三娘的厢房里竟然还有一密室!

“快进来。”何三娘招呼苏墨棠跟上。

“是!”

苏墨棠立刻回过神,跟着她进去。

先是一条不算宽的走道。走道内有淡淡的光亮,并不阴森。没行多久,就进入一间密室。

苏墨棠心想,这红鸢阁由五座楼阁组成,里面错综复杂,有一些死角被改成密室,一般人确实难以发觉。也不知,自己那间厢房,是否也有机关。要不然,为何何三娘特意将自己安排在那里。

不过,苏墨棠没时间想太久,何三娘就点燃密室的灯烛。

密室倒十分宽敞。一面墙上,皆是雕花的柜子,而在对面的墙上却是空空如也。

今日何三娘穿着薄纱轻裙,白色的裙摆,红色的系腰。不一样的是,那系腰的绳丝头处挂了两个黄铜小箭头。乌黑的发里,左右各有三根金钗。

她在密室中央站定,苏墨棠乖乖在一旁。

“墨棠,从今天开始。我会教你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刺客。你有做好准备吗?”

苏墨棠抛却了原先的名字,将之前的记忆深埋心底,走上一条孤独危险的道路。她的身后没有依仗,只能朝前不断奔跑。

“是!墨棠做好准备了!”

何三娘嘴角一斜,手握住红色的系腰,转了几圈。然后,“嗖”的一下飞向苏墨棠。

苏墨棠站着不敢动,眼看那金色的小箭头就要超自己飞来。

何三娘这是要做什么?自己准备好了,就要让我去死吗?

千钧一发之际,那剪头从苏墨棠耳边飞速而过。破风声擦肩往后,吓出苏墨棠一身冷汗。

“叮”…

身后传出一个声音,还没等苏墨棠反应,那拴在系腰上的箭头又从侧面蛇形游走而来,然后稳稳落在何三娘手中。

“回头看看。”何三娘含着戏谑的笑,示意苏墨棠回头。

苏墨棠还在惊魂未定,不过也折服于何三娘惊艳的武功。

她转过头来,却看见那雕花的柜子的门打开了。里面竟然有好几件艳丽的衣裙。

“墨棠,去看看,那里面有我少时练功穿的衣服。去换了过来。”

何三娘抬了抬下巴,鼓励她过去。

苏墨棠点头,然后走近那雕花的柜子。从中挑了件最小的白色衣裙,竟和何三娘所穿的一模一样,有红色的系腰。系腰上是铜质的箭头。

她战战兢兢披上这件衣裙,她突然有些理解,何三娘之前所谓“战袍”一说。这,可以算是,一件货真价实的“战袍”了。

她清晰感受到那件裙子的质感,外面一层与一般无异,而里面一层的材质却让她大吃一惊。冰凉而坚固。

这简直就是一件防弹衣!

当然,这个世界没有枪,没有子弹,但是刀剑无眼,冷兵器也十分危险。

毋庸置疑,苏墨棠喜欢这件裙子。

“妈妈,我喜欢这件裙子。实用,精致,完美!”

她毫无犹豫地将这件裙子穿上,高兴地转身面对何三娘。像是向她展示一般。

“很漂亮,墨棠,你知道吗?你很漂亮。”何三娘看到苏墨棠的样子,喃喃称赞起来。

“哦,妈妈,我其实想要一件黑色的。我觉得那会更适合我。”

苏墨棠轻笑一下,说的有些俏皮。看到何三娘正思考她的提议。

“嗯,墨棠,墨色的海棠。或许应该按你所说。我会找人做出一件。不过在此之前,只可让你将就一下了。”

“我可一点也不觉得将就。我可以学你刚才那一招吗?”

“你是说刚才打开柜门的那招?”

苏墨棠点头,扬起嘴角:“嗯,没错。”

“那可要练很久。你可以再打开旁边几个柜子的门,看看里面还有什么?”

苏墨棠依言去做,一一打开两边的柜门。

左边一扇,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各种发钗。有大,有小,顿时让她满眼金光,目不暇接。

她小心翼翼拿起了一只翠翘,上面绿色的宝石闪闪发光。

“小心,上面的宝石是触发的机关,拧一下,毒液会从尖头渗出。”

何三娘突然出现在苏墨棠身边,为她讲解。

原来这一排排美丽的饰品,全都是杀人的工具。

“以后,我会一一教你使用。”

苏墨棠将那只翠翘轻轻放回原位:“再来看看旁边有什么吧。”

她走到右边一扇,两手一拉门把手,也将它打开。

这一扇里,是大大小小各种琴。

这又是做什么用的?苏墨棠有些不明白,于是又走近了些,去看仔细。

琴弦闪着寒光,吸引了苏墨棠的注意。她轻轻用手指去抚摸了一下。

“啊!”

好痛,她下意识收回了手,可还是让她的食指划出了一条细长的口子。血液从那条精细的缝隙里渗出。

苏墨棠将手指含在口中,血液化在味蕾上,是一丝含着腥味的甜。

“小心,琴弦很锋利,比刀刃比,有过之而不及。”

何三娘解释道。

“所以,这也是杀人的工具?”

“当然。”何三娘说得自然而然。

苏墨棠可以理解,点点头,不算太意外:“可是,这如果弹奏一曲的话,只怕我的手要鲜血淋漓了。”

何三娘眨了眨眼,抓住苏墨棠的手,而另一只手轻轻抚上琴弦:“当你足够强大时,你就不会被任何东西所伤了。”

然后后面叮叮咚咚响起了美妙的琴声,而何三娘如玉般的手指,毫发无损。

081 临春谁更掷千钱*

苏墨棠再一次被这充满魅力的女人给吸引。无疑,她是欣赏何三娘的,甚至有些崇拜。

何三娘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性格最像现代女性的一个。独立,坚强,乐观。嗯,或许还有一些,游戏人间。或者用一句诗来形容:乱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酷!这就是苏墨棠心中的感觉。

她也想成为这样的人,这似乎让她暂时忘却自己中毒的这一事实,让她久违的热血又在胸腔里汹涌,然后唤醒她慵懒的身体。

或许,也唤醒了另一个灵魂。

………………

苏墨棠除了夜晚的特殊训练,白天也有繁重的课业。红鸢阁的教习嬷嬷在前面讲解,如何淑女地行一个礼。不仅要做到柔情款款,还要适当地展现身体的美好部分。

苏墨棠认为,用“恰似一低头的温柔”来形容再好不过。

不过教引嬷嬷说到此处,苏墨棠的神思就开始游离。

她开始有些困,眼皮似乎在打架。脑海里绷紧的琴弦好像有人在拨动。

嗡…嗡…嗡…

声波像一圈圈水纹在脑中荡漾开来,相遇,重叠,覆盖。

“苏墨棠!”

突然被叫到名字,苏墨棠一下子从打盹中醒来。

那一圈圈的涟漪瞬间消失无踪。

“啊,嬷嬷。我…”

“我什么我!我刚才说了什么,重复一遍!”嬷嬷严厉地质问她。

当然,苏墨棠对刚才嬷嬷所说一无所知。她站起身,看到周围姑娘们嘲笑的眼光,有些窘迫。

“苏墨棠!”

她突然大叫一声。还学着嬷嬷的语调。眼里闪着狡黠的神色,似乎并没有太过害怕。

“你干嘛学我说话?”

苏墨棠撇撇嘴:“嬷嬷不是叫我重复一遍刚才您所说的嘛。”

嬷嬷一想,这倒也没错。

“好了,你坐下吧。别让我再看见你打盹!”

在坐的自然都是上次来苏墨棠门口闹的那些姑娘。本以为可以看苏墨棠在嬷嬷面前出丑,没想到她竟然一点也不害怕,轻松化解了。

白天的课冗长而无趣,或许只是对苏墨棠是如此。她对于取悦男性,明显没有太大的兴趣。倒是更期待晚上在何三娘那里的训练。

但以她过目不忘的能力,教引嬷嬷所教的那些也能轻松学会。

此时,她就对着她面前的茶盘,按嬷嬷所说,沏出一杯茶来。各种各样的工具在她手里把玩,毫无停滞,一点也不像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而在先前,教引嬷嬷不过演示了仅仅一遍。

她身旁的女孩看得目瞪口呆,这也同样吸引了嬷嬷的目光。

一套流程结束,苏墨棠面前多出了一杯淡黄色的茶水。而沏出这杯茶的主人,也气定神闲,仿佛一切都是做过一万遍信手拈来一般。

她抬起头,看到站在一旁神色惊讶的嬷嬷,淡然一笑:“嬷嬷,您要尝尝吗?”

嬷嬷看苏墨棠神色恳切,也就不推拒,接过了茶杯。

举到口边,侧过身,用袖子遮挡住再饮下。

嬷嬷咂摸了两下,似乎在回味。虽然极其细微,但仍然流露出愉悦的表情。

苏墨棠在穿越之前就博览群书。恰巧读过陆羽的《茶经》,于茶之道有些粗浅研究。但毕竟《茶经》已经是集大成者,只知道些皮毛在这个时代就已经挺厉害了。

“嗯,你做的不错。”嬷嬷向来吝啬赞美之词,这次却破例说出此话。不免又有周围的人嫉妒。

“嬷嬷过誉了,都是嬷嬷教导的好。”苏墨棠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让教引嬷嬷对她的形象一下子改观起来。

如此几日,又学了行站坐卧各类规矩,一个个的女孩,都有些像模像样了。

眼看“宣名礼”就要到了,这七八个姑娘加上苏墨棠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将嬷嬷那儿学来的都练习了一遍又一遍。更是暗暗较劲。自然,苏墨棠作为其中的佼佼者更是别人想要针对的对象。

苏墨棠这些日子还要去何三娘那里。这天晚上,她如约来到何三娘的厢房。按照之前的方法,按动红珊瑚后的机关进入密室。

三娘已经在密室中候着了。

“妈妈,怎么来这么早?”

何三娘转过身来看她,恰看到苏墨棠已经将弱柳扶风的走路之法学会,摇着腰肢盈盈走来。

“我正好刚见了旧识。倒是你,学的很快啊。”何三娘含着笑意的眼睛看着她,说道。

苏墨棠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还没有习惯变成这么有女人味的样子。但,既然入了这一行,就不能脸皮薄。

该做的还是要做。

苏墨棠扶着腰,揉了揉:“你别说,这样扭一天,腰都要断了。”

何三娘也被她的俏皮话逗乐,但很快变得严肃起来,待到苏墨棠走来站定,一本正经问道:“明天就是‘宣名礼’,你可做好准备了?”

苏墨棠也随之收起了玩世不恭,也一下变得认真起来:“嗯,嬷嬷教的,都学的纯熟。不会有什么问题。”

“嗯,这就好。你的姿色,已经是几个女孩里最出众的了。自然会引起众人的注意。但是,若要能有一人成为你作为清倌儿的恩客,那也依然不容易。毕竟,这不是一笔小数目。你要记住,一定要吸引三个人的注意。”

苏墨棠知道,何三娘在帮她做最后的部署,忙问:“到底是哪三个人?”

“一个是魏家三公子魏少谦,魏氏乃四大门阀之首,他倜傥风流,也愿意为了红颜一掷千金。一个是工部尚书秦牧,秦氏也是四大门阀之一,他又身处肥差,财力不容小觑。还有一个是,盛京富商云氏,云飞白。你也见过。他可是盛京最有钱的男人。”

说道最后,苏墨棠也露出了了然的笑容。原来,她并不用担心,因为何三娘早已经为她安排好。云飞白,鬼莲宗左使,就会是她的第一个恩客。

没想到,他竟然还是个富商,之前似乎没有一丝透露。

那如果是这样,一切就顺理成章起来。她只要安心成为一个清倌儿,然后再潜心成为一个细作。

路,已经为她铺好,只等她踏出。

082 玉貌锦衣舞生平*

今日正是红鸢阁每三个月一次的“宣名礼”。由红鸢阁精心挑选并受过特殊训练的九个女孩,会一一登台亮相,自报花名。从此以后,将会像一件商品一般,待价而沽,等待买主光顾。

今日首次的价格若能一战成名,往后的日子也会更加好过。出名要乘早,更何况是青楼女子这样的青春饭。

只是对苏墨棠来说,她又多了一层忧郁。将自己想象成一个商品,她始终心里难以接受。生为女子,什么时候可以能自己掌控命运呢?

红鸢阁今天相比平时,更加热闹了。

先说门口,就停了大大小小的马车和轿子,将门前围的水泄不通。门前的姐妹们卖力地招揽客人,将他们引进来,一进门,又有婢女斟茶、倒水、看坐。大家各司其职,有条不紊。人虽多,但无一人受到怠慢。

“啊哟,魏三公子来啦,快里面请!”眼尖的姑娘看到那俊朗的身影,全都围挤过去。恨不得扑到对方的身上。

姑娘们一双双饥渴的眼睛,全部围绕着魏少谦,像粘在他身上一般,挪都挪不开。

魏少谦也似乎十分享受被这样焦灼的注视一般,并没有感到不适,倒是眯起了眼眸,打量了几下。然后顺势搂了最漂亮的一个到怀里。

“叫什么名字?”邪魅的声音响起,让那怀里的女子益发娇羞。

“奴家玖月。”

“嗯,玖月,倒是个好听的名字。今晚你来陪我,可好?”

唯有魏少谦怀中的女子害羞地笑着,而其他姑娘看到已经没了希望,全部用嫉妒的眼神瞪着那二人。但也无法,只好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不一会儿,宾客来得更多了,姑娘们也有了各自的选择。一时间莺声燕语,娇笑连连,好一派纸醉金迷的样子。

红鸢阁最大的厅里,已经有了好些人。最中间的台子上,有盛装的舞女跳着异域风情的舞蹈。华丽的裙子在旋转中展开出一副画卷。一旁也有粉面殷唇的姑娘手摇花鼓和金铃打着节拍。

眼看那中间的舞女已经转了二三十个圈,还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不仅如此,舞女的舞步随着节拍变得越来越快。

人群中响起热烈的喝彩声和口哨声。人们脸上是灿烂的笑容,这样的场面,身处其中,很难不被其感染。

而从门外进来一位长身玉立的男子,迅速吸引了人们的目光。

他冷峻着脸,让一旁想要扑上来的青楼女子们望而生畏。一身黑色的长衫,低调非常,但明眼人都知道料子十分昂贵。腰间还挂着成色极佳的玉佩。手指上一段碧绿的翡翠扳指,像能滴出水来。

他冷的异常,与这炽热的环境格格不入。

但绕是如此,姑娘的眼睛仍然在他身上移不开来。

“那是哪个府上的公子,长的可真俊啊!”

“你怎么连他都不认得,他可是盛京首富,云飞白,云老板。”

“这就是云老板!没想到这么年轻!”

人群中小声议论着他,而事主自然浑然未觉。他似乎并不喜欢这样嘈杂的场合,可也硬着头皮进得这里。

像云飞白这样的贵客,会有婢女领到厢房里。厢房也必有窗户可以推开,恰巧对着大厅,可以看到外面发生的一切。

云飞白一进去,就叫婢女们退下。然后择一座位坐下,自顾自喝起了酒水,静待仪典开始。

这时候,门口再次传来喧闹之声。定又有什么大人物到来。果然,就看到一身银白色衣服的慕容昱被人群簇拥着进来。身旁已经倚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

一众宾客忙来见礼。

“王爷,您怎么也来了?”魏三公子魏少谦与慕容昱本就关系近,他走过来带着笑问道。

慕容昱扬了扬好看的眉,邪魅一笑:“怎么?本王不能来吗?”

“这倒也不是,只是一会出来的可都是些雏儿。可没听过王爷有这样的癖好。”

慕容昱哈哈大笑起来:“本王过来也就喝个花酒,不会和你们抢的。诶,你们花魁阮曼儿呢?”

原来慕容昱过来是找阮曼儿的,他的目的并不是“宣名礼”。魏少谦十分知趣地帮他叫了个婢女,去寻阮曼儿过来。

只等了片刻,婢女就过来回话,说阮曼儿正在宰相家做客,已经让人去叫了。于是,慕容昱也被领到厢房等候。

入得厢房的慕容昱自然也有人作陪。他这样的身份,红鸢阁自然不敢怠慢的。有温香软玉在怀,兼有好酒好菜,甚是惬意。

慕容昱手捧一杯酒,走到厢房的窗边,推开看了看。外面依然人声鼎沸。整个二楼的厢房,几乎都已经坐了人。看来人差不多到齐,仪典即将开始。

正要转身坐回位子,正好瞥见一黑子俊朗的男子,站在对面的厢房。

正是云飞白。

云飞白正兴趣缺缺地扫视四周,正好在空中与慕容昱对视。二人互相打量了片刻。慕容昱向他遥遥举起酒杯,云飞白微一颔首算是回礼。

而后,古井无波的云飞白还上隔窗。同站在窗边的慕容昱,勾了勾嘴角。

一个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另一个知晓的一清二楚却不能发作。两个宿敌相遇,却能相安无事。世间就是如此戏剧的事情。而之后,代表着不同阵营的两人,就绝不可能和颜悦色面对面了。

与此同时,九个年纪相仿的姑娘正等在后面。每个姑娘都穿着最漂亮的衣裳,化着最精致的妆容。心情复杂,又忐忑无比。苏墨棠就是其中之一。

因为知道,何三娘已经为她做好了安排,苏墨棠并没有十分担心。在这九个人之中,她算是最镇定自若的。等在后面百无聊赖,便打量了下几个同伴。在她们的眼神中,苏墨棠看到些希冀,又看到些惧怕和紧张。当然,她也听到过这样的传闻,若是“宣名礼”无人出价,就会直接送到窑子。那才是真正黑暗的地狱。苏墨棠有些后怕。

083 高调鸣筝缓夜愁*

不一会儿,作为红鸳阁的主人,何三娘款款走上高台。今日她着一身红装,煞是好看。冰肌玉骨,眉眼含情,看不出年岁。

只知,何三娘在盛京风月场上混迹多年,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盛京所有王公贵族都会给何三娘一个薄面,一个风月女子能有这样的地位,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达到的。

何三娘轻轻击掌三声,众人安静下来。

“今日,是我红鸢阁三月一次的‘宣名礼’。能有这么多名门贵胄前来,真是让红鸢阁蓬荜生辉呐!”

说着就鼓起掌来。众人也都随着哗哗哗鼓起掌来,场面好不热闹。

“三娘知道,大家已经等的不耐烦了。不过,我们这次的姑娘,可是有史以来最好的。大家等的,可是很值得呢!”

此话说完,台下纷纷交头接耳起来。一些含着兴奋的蠢蠢欲动在窸窣着。

“那三娘话不多说,先来第一位姑娘!”

何三娘又举高了手,再次击掌三声。

后面传来一声吆喝:“来嘞!第一位,朱秀兰!”

与苏墨棠一起的女孩中其中一位,听得自己的名字,忙应了一声。

“秀兰在!”

“快跟过来!”前来叫人的婢女催促道。

一旁其他几个姑娘纷纷给那朱秀兰打气。

“秀兰,千万不要怕!”

“秀兰,我们一起等着你呢!”

朱秀兰不敢多呆,忙提着裙子,小跑着跟上之前的婢女。小脸涨的通红,心脏扑通扑通跳着。

“快来啊!”领路的婢女,为她打起门帘。门口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叫让她却步。大厅亮如白昼让朱秀兰有些睁不开眼。她小心翼翼踏出第一步,然后不等她犹豫,就有两三个婆子半推半协着将她给架了上去。

“丫头,由不得你不去了!”

朱秀兰来不及推拒,已经被抬上了高台。台下立刻响起热切的欢呼声。

慕容昱等的无趣,不如就坐在窗边看看。眼下,第一个要宣名的女孩子已经登了台,虽然有些不情不愿,但毕竟上来了。

慕容昱打量了一番,容貌不过中等,不过胜在身段不错,一双细腿按在不盈一握的细腰上,倒有些飞燕合德的味道。

第一个姑娘就还不错,这次红鸢阁“宣名礼”姑娘的质量,倒真是可以。

“来,秀兰,过来见见各位客官。”

何三娘和颜悦色地招呼朱秀兰过来,但这更让朱秀兰有些胆怯。

又托了几位嬷嬷的福,朱秀兰再次被推向众人。一张羞红的脸上还含了丝惊慌。

台下看客更是连连起哄,若让苏墨棠看到,更是要感叹贵族的腐朽败落了。

“我们这位秀兰姑娘,出生楚地青州。天生柔若无骨,身若扶柳。”何三娘在一旁介绍。

“这么说,这位秀兰姑娘在床上的功夫也是极好的咯?”台下有人喊了一句。一下子,又有好几个人跟着起哄。

朱秀兰的脸红的要滴出血,但仍要忍受着被人视奸的耻辱。若不如此,又如何才能立足于此地。

“这可要客官你自己去体会了。”何三娘微微一笑,看淡了这些人的庸俗,云淡风轻地回答了那无聊看客的问题。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我们这位秀兰姑娘的第一晚,大家可要抓紧哦。一百两起拍,每次加价二十两。可有人要出价吗?”

“一百两!”那个率先调戏朱秀兰的客官急不可耐地出价。

朱秀兰心中一松,又不由地一紧。松是因为,有人为她竞价,她算是有了着落。而一紧,又是因为,等一会要面对这样一个男人,又会有什么好下场?

“一百二十两!”

“一百四十两!”

“嘿,老子今天倒是睡定这个小丫头。三百两!”

朱秀兰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而后又有李秀兰、张秀兰、王秀兰等等。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等到苏墨棠上台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个了。之前的姑娘们都一一有了自己的买主。

苏墨棠今天穿的,正是何三娘密室里的那件有红系腰的白裙。上面同样的黄铜细剑被打成个结。精巧简洁的发饰更显得苏墨棠清秀可人。她在临上台之际,带上了一层面纱,只露出一双神采奕奕的眼来。

她早就想到外面的情形,但当掀开门帘亲眼见到之时,仍然被吓了一跳。

红鸢阁里高朋满座,无不伸长了脖子,在看这最后一人到底是什么模样。红鸢阁这近两年已经很久没出新的清倌儿了。若不是十分自信自己的容貌,如何有胆量尝试卖艺不卖身呢?

这群只吃荤不吃素的嫖客们可不买账。

苏墨棠深吸一口气,自己上了高台。下面立刻传来声声叫好声。

苏墨棠不羞不怯,显得淡定从容。一出场就与众不同。蒙着面示人,就已经流露出绝色,若真将面纱拿去,只恐怕是倾国倾城之色。

“这一位便是我们今晚的压轴-苏墨棠姑娘。墨棠姑娘同样出生在楚地青州。以后可承蒙各位多照拂了。”

何三娘继续向大家介绍。

苏墨棠盈盈向众人行礼,将嬷嬷所教的做到了极致,一行一动都尽态极妍。

“小女子墨棠,见过各位客官。”

声音恬淡温柔,又带了丝羞涩,直撩的人心痒痒。仿佛暖风带起春絮,香喷喷、轻飘飘的。

果然,底下看客又是一阵骚动,有些定力不足的都开始坐不住了。

“压轴果然不同凡响!”

“这丫头,啧啧,真是水灵!怜香苑也没有这样的漂亮的新人。这次红鸢阁怕是下了血本!”

“没错,只是她定然价格不菲,也不知到时候成为谁的囊中之物。”

苏墨棠终于体会到,被当做商品让人品头论足的滋味。胸中一股闷气油然而生,让人很不爽。但所有这些她都埋在心中,脸上表现不出分毫。嫣然一笑,便让台下宾客迷醉,恨不得立刻拜倒在石榴裙下。

之前已经有八位姑娘先后宣名结束,现场的气氛已经热闹到了极点。

“墨棠姑娘于琴艺上颇有天赋,不妨先为大家演奏一曲?”

何三娘提议道,自然下面又是叫好声不绝。

084 安得墨棠三年守*

苏墨棠本就在怜香苑练了琴,这段日子,又将琴技融入到武功中。下指更添四两拨千斤之力,反倒能奏出高远幽深之感。

绝非一般的琴师可以比拟,内行的人一听就能听出门道。

若不像苏墨棠这般,有专门的训练,等闲是达不到这般成就。

慕容昱坐在厢房里,听到外面如淙淙流水般的琴声,有些好奇。再次走到窗边,推开窗看向外面。

只可看到一张姣好的侧颜,但大部分都被面纱遮住,唯有一双秋水般的眸子露了出来。倒有些眼熟,不知在哪里见过。

慕容昱扫视四周,见几乎所有的厢房都打开了窗子,他遥遥看到魏少谦那间,和工部尚书秦牧那间也都打开着。

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确实不可多得。

“王爷,奴婢可以进来吗?”

慕容昱回头,看到门口站了个小婢女,谨小慎微地问道。

“进来,何事?”

小婢女忙行了个礼,垂首回话:“王爷,阮曼儿姑娘那里传话,她正在回来的路上。请王爷稍后。”

慕容昱轻笑了一下,原来竟是这事:“知道了,下去吧。”

然后挥了挥手,继续去看台上那白衣女子。

一曲终了,台下众人,连同二楼的各间厢房全部高声喝彩。

厢房里每间都有一个小铃铛。里面的贵客想要出价,就在二楼摇下铃。下面站着专门听铃的女子,是为听音使者,可以准确辨认出谁第一个摇铃。

二楼厢房里,魏少谦和秦牧等人已经将铃铛拿在手上,只等一会何三娘宣布低价开始。

慕容昱觉得有趣,便饶有兴致看着他们。

突然,对面云飞白的窗户也打了开来。一身玄衣的云飞白面无表情看向下面。难以知其想法。

慕容昱“咦”了一声。

刚刚前八个女孩子,这对面厢房的都没有动静。这时候却突然开窗,是为何故?

难道他也要出价?看着不像呀。

“好了,各位客官。我们这位绝色佳人,你们看也看过了,琴艺听也听过了,不知今夜是谁会成为她的金主呢?这样的美人,到底花落谁家呢?”何三娘使着坏笑,卖着关子。

台下一片吵吵闹闹。

“三娘,何不让这墨棠姑娘将面纱摘下来,好让我们看的清楚些!”

“对呀!摘了面纱!若是个丑八怪,那岂不是亏大了!”

“摘面纱!”

“对,摘面纱!”

众人纷纷起哄。何三娘也不恼,依然笑盈盈的。她转过头来,看着坐在琴案后的苏墨棠。

只见苏墨棠一双眼睛毫无波澜,并没有将这些人的话放在心里,只是淡淡回望何三娘,看她的意思。

“墨棠,要不就摘下来,给大家看看吧。”

何三娘温柔地说道。

“好的,妈妈。”

然后低下头,芊芊玉手解开头后的系绳,白色的面纱被解下。

待看到苏墨棠的真容之时,台下众人竟倒吸一口气。

此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整个盛京都未之失色。

一股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慕容昱的心头。自己绝对见过此人!慕容昱绞尽脑汁,仔细回忆之前所有见过的姑娘。可慕容昱每日身边缠着的女人太多,莺莺燕燕,他竟怎么也想不起来。

台下定力不好的,已经克制不住地往前挤了。何三娘看效果差不多,便继续说。

“已经如大家的愿,让你们见了墨棠姑娘的真容。那我们也要让墨棠姑娘感受到你们的真心哦!”

“墨棠姑娘,我愿意为你倾家荡产!”

“不不,你别听他的!跟我,跟我回家!”

何三娘笑的花枝招展:“哈哈哈,还没开始呢,你们别着急。好了,好了。三娘我这就宣布,墨棠姑娘的‘宣名礼’这就开始!墨棠姑娘是以清倌儿的身份出道。竞价最高者可以独享与墨棠姑娘相处的权利。三年里,墨棠姑娘就不会再接其他的客了。那么,我们开始起价,起价一万两!每次加价一千两!”

这样的数目,连苏墨棠自己都震惊不已。

下面立刻开始议论纷纷。

“一万两?我没记错,花魁阮曼儿当时‘宣名礼’的起价也是这个数目。”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这苏墨棠与阮曼儿相比,可不趁多让啊。”

“要我看,苏墨棠似乎还要更胜一筹呢!”

“一万一千两!”台下第一次有人加价。

“一万两千两!”第二个人很快出现。

………

………

场面一下无比热烈,台下的宾客面红耳赤地将价格吵上了两万两后出现了一个小安静。

“两万两,还有谁要加价的吗?”何三娘看向众人询问道。

“两万两一次!”

叮铃……

突然,一声铃铛的声音响起。

“是二楼!二楼厢房的老爷公子们也开始加价了!”

“哇,那是谁?”

“对啊,是谁”

站在高台旁边的听音使者正色朗声宣布:“是二楼魏少谦公子的,两万一千两。”

“魏家三公子终于出手啦!”

还没等众人从惊讶中缓过神来,第二声铃声响起。

听音使者再次发话:“二楼,秦牧秦老爷,两万两千两。”

“嘿,秦老爷,您怎么和小辈抢东西呀?”

“魏家的小子,怎么和长辈说话呢。小辈不应该让着长辈吗?”

何三娘忙来打圆场:“两位不要争了,我们红鸢阁很公平,无论年纪大小,谁出价高,我们墨棠姑娘就跟谁。”

魏少谦点点头:“对,那继续吧。”

很快,二楼的空间叮铃铃响个不停。

苏墨棠有些目瞪口呆,这也太夸张了吧。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

一阵铃铛的声音终于停下。众人面面相觑。

“英姑,最后出价的是?”

听音使者朗声宣布:“最后出价的是,二楼,云飞白云公子。三万七千两!”

一石激起千层浪,瞬间台下就炸开了锅。这样的天价,可是多少年没见过了!

085 美人兮见之不忘*

“连云老板都出价了?”

“云老板果然大手笔!”

“想当年花魁阮曼儿‘宣名礼’的价格出到了四万两,苏墨棠这价已经相差无几了!”

“只怕要出第二个花魁呢。犹记,阮曼儿的金主便是楼上那昱王爷。当时,他千金买阮曼儿一笑,可当真豪爽。已经坐拥了美人,恐怕这次,要置身事外了吧。”

楼下的人议论纷纷,说些往事。慕容昱的名字被提到了许多次,恰巧不巧都飘到苏墨棠的耳朵里。为青楼女子一掷千金,他当真想要这样的名声?或是刻意为之?

苏墨棠抬头看着那些王公贵胄,那些深深浅浅的眼睛里,饱含着对纸醉金迷的迷醉,唯有慕容昱是戏谑和云飞白是清冷。

最终,出价最高的是云飞白。一切,都在他们计划之中。

何三娘拔高了嗓子:“三万七千两一次!”

很难再有人,出更好的价了吧。苏墨棠心想。台下的人,也如是想着。

“三万七千两第二次!”

魏少谦和秦牧似乎仍有不舍,表情陷入纠结,按在铃铛上的手握的紧紧的。

看来,何三娘他们,算准了这些人的财力和预期。苏墨棠心里佩服。

就在何三娘准备一锤定音,将最终价格确认下来之时……

“我出五万两!”

…………

苏墨棠忙抬起头,辨别声音的来源,果然在二楼,看到那个弯着嘴角邪邪笑着的慕容昱。他手里拿着铃铛,摇了摇,仿佛儿戏一般。

这一出,恐怕何三娘也没想到。她愣了一下。

全场的宾客也愣住了。然后,又立刻如煮开的沸水一般,纷纷议论起来。

苏墨棠赶紧去看何三娘的表情。何三娘很快从惊讶中恢复理智,然后微微皱了下眉头,不易察觉地望向云飞白,轻轻摇了摇头。

“五万两第一次!”何三娘收起之前的心绪。暗涌总在旁人看不见之处。

云飞白也没了动作。

苏墨棠突然有些心慌,她感觉到计划的改变,若是真让慕容昱那厮得逞,自己有些拿不准,到底能不能在他眼皮底下过招。

“五万两第二次!”何三娘再次高喊。但是,大家都已经心知肚明,没人能出更高的价了。

“五万两!成交!从今以后,昱王爷就是我们墨棠姑娘的恩客啦!墨棠姑娘的‘宣名礼'礼成!”何三娘朗声宣布,一切又重回欢声笑语。

原先与慕容昱竞价的,也都通通过来贺喜。

“恭喜昱王爷新得美人!”工部尚书秦牧是官场老人,尤其懂得这种交际应酬。他已经端着酒杯过来敬酒。

“这不,还不是承蒙秦大人割爱。”慕容昱也端起酒杯回敬。

“秦大人,怎么不叫上我?”魏三公子也过来慕容昱的厢房,打趣起秦牧来,然后又转身面对昱王爷。“王爷,下次,若召来墨棠姑娘,可否邀我一起?”

“那可不行,五万两呢!这我可得独享!”

“对了,等下,是不是新人还要来敬酒?”秦牧已经迫不及待想再见到苏墨棠。

“此话不错,不过那墨棠姑娘恐怕要换了常服才能过来。也不晓得,我们昱王爷肯不肯留我们到那时候呢?”魏少谦也心心念念苏墨棠,拿眼去看春风满面的慕容昱。

“年轻姑娘容易羞涩,你们这么多人,只怕要吓着她。”

慕容昱说完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厢房内阵阵欢笑,而他们并不知道,在门外一个曼妙的女子靠在门边墙上,周围的气息,是夹杂着愤怒、和被背叛的阴郁。是什么惹得她不开心?

原来那女子就是阮曼儿,她一进门就听到慕容昱花大价钱将苏墨棠买下来的事。

早就听说,红鸢阁新来的姑娘里,有一个出挑的。但私以为黄毛丫头,没什么威胁,也就满没放在心上。可没想到,自己一疏忽,这个叫苏墨棠的一下子就爬了上来。还得了她金主的青眼,就连“宣名礼”的价格也开到了五万的天价,超过她当初所得。

她用脚趾头想,就知道,此事之后无人不会将她与自己比较。一山难容二虎,红鸢阁也容不下两个花魁。

她捏紧了自己的手指,指甲都掐到了肉里,可竟感觉不到疼。愤怒的阴郁心绪像团带着潮气的棉花,捂在心口。闷闷的,阴冷的。

阮曼儿咬了咬嘴唇,强压下心头的怒气,整了整衣衫,然后默不作声离去。

而今日事情的焦点苏墨棠,也并不好过。她一回到了厢房,罗小善忙就围了上来。

“墨棠,墨棠。我就说过,你一定能成为花魁的!现在我们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了!”

罗小善兴奋地自说自话,全然没看到苏墨棠阴沉着脸。事情并不是他们之前设想那样,她下面该如何去做?

她有一项事情十分忐忑,自己原先在怜香苑终日蒙着面,没见过什么外人。那些王公贵胄是没有见过她这张脸的,可好巧不巧,她撞到过慕容昱。

虽然只是一面之见,也仅仅匆匆一瞥,但难保他没认出她来。况且,他今日突然出手拍下她来,难不成真是因为认出了她?

但苏墨棠又不想将怜香苑的事情说与何三娘他们知晓。若是牵扯进怜香苑,怕又有新的变数。毕竟鬼莲宗干的是要谋反的大事。牵扯的人越少越好。

罗小善终于发现苏墨棠心情不悦,摇了摇她的胳膊。

“墨棠,你怎么啦?怎么脸色不好,是身体有不适吗?”

苏墨棠摇摇头,心事重重的模样,像个牵线木偶般任由罗小善摆布。脱掉了繁复的裙衫,换上了一件藕荷色常服。上面有浅色月荷纹样,称的苏墨棠温婉可人。又被换上了一副翡翠制的绿玉耳坠兼青玉的发簪。

苏墨棠这样,看上去竟不像个青楼女子,反而有种大家闺秀的样子。

苏墨棠心想罗小善眼光倒是不错,和初次相比已经进步非凡。

初初换好,苏墨棠就起身。

“诶,墨棠,你去哪里?”

“我去找妈妈,等下再回来……”

086 公子兮真心难托* (求收藏~)

小跑出去的苏墨棠,一路遇到好些红鸢阁的姑娘,或巴结,或嫉妒地看上两眼。她无心应酬,匆匆应付了事。

大概快要到主楼,苏墨棠的小身子一下子离了地。一只大手抓住了她的后领子,提了起来。身后传来粗犷的声音……

“小丫头,终于找到你了。三娘在寻你呢。”

原来是裴擎海。

苏墨棠烦透了被提拎起来,但既然是何三娘的人,直接找到她,也正好省事。

“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好好,我放你下来。不过快跟上哦。三娘找你,可是为了正事。”裴擎海也不恼,将苏墨棠放了下来,圆睁的眼睛低头望着她。

苏墨棠知道他没有恶意,点点头,小跑着跟上了他。

不一会就到了何三娘的厢房,苏墨棠按照之前方式入了密室。果然见何三娘在里面,与她一同在的还有云飞白。

还未等何三娘说话,苏墨棠先发制人:“妈妈,你们这是故意的吗?”

何三娘连忙解释:“墨棠,你别误会!”

“那是因为什么?”

一旁的云飞白并不说话,他阴沉着脸,紧闭着嘴唇。

“如果我们继续加价,一定会引起慕容昱那厮的怀疑。此人心机深沉,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苏墨棠轻笑一下,事已至此,与他们埋怨也不是办法。况且,确实三娘所说不无道理。

“那我下面该怎么做?”

苏墨棠迅速调整心态,毕竟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

………

与何三娘他们商量完的苏墨棠走出了三娘的厢房,她心中忐忑。

她出来时,下意识又看了眼何三娘和云飞白。

不知道有没有看错,苏墨棠好像看到,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男子的眼里,有一丝怜悯和不忍。

他在担心她。

苏墨棠心里咯噔一下,总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与此同时,慕容昱将几个出于好奇或者巴结的官场同僚和酒肉朋友送走后,果然没过多久,小婢女过来告诉他,墨棠姑娘一会就会回来给他敬酒。像是女子出嫁,要喝交杯酒一般。

他是花柳之地的常客,早熟悉了这套。便淡定坐在厢房中,等待美人自己送上门来。

脑海中又回忆起刚才苏墨棠摘下面纱的样子。这画面真是太熟悉了。

突然,灵光一闪。一个画面闪现在他的脑子里。

花丛小径,素衣女孩,才到腰间。与自己撞个满怀。

是了,就是她!似乎叫杜若。可为什么改了名字,成为红鸢阁的苏墨棠。

说曹操曹操到。

“奴家墨棠,见过王爷。”清甜的女声将慕容昱拉回现实。

叫做苏墨棠的佳人,亭亭站在那里。藕荷色的衣裙清淡柔软,妆容也浅淡烂漫。姑娘的头低垂着,带了丝羞涩和不安。像月光下的白珍珠。

慕容昱没有出声,默默站了起来。

苏墨棠只好保持着弯腰行礼的样子,低着头,看到一双锦缎宫靴。

但,她并没有等到慕容昱和她说“免礼”。

“砰”的一声。一双有力的手将苏墨棠推在墙上。背后立刻感受到剧烈的疼痛。苏墨棠弱不经风的身体被慕容昱牢牢钳制。慕容昱的胸膛就在她的面前,苏墨棠再次闻到了沉水香的味道。

她抬起头,不解地看向慕容昱。因为疼痛,她皱起了秀眉。

可抬头看到的男子,与他往常完全不同。他收起了玩世不恭,狭长的眸子深沉如水。

“王爷,奴家被捏疼了。”苏墨棠撒了一个娇,虽然她更想做的是踹他一脚,但是她此刻动弹不得。

慕容昱依然一言不发,薄薄的嘴唇犹显得霸道而冷情。有力的双手本一手控制苏墨棠的一只手,突然,苏墨棠的两个细胳膊被拉了上去。两个手腕摆弄成交叠在一起的样子。

苏墨棠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个男人不好对付。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刚进来就被这样对待。体会不到任何怜香惜玉。

此刻,就连她起伏的胸膛就在他的眼下,苏墨棠羞郝的红霞飞到了耳朵上。

她挣扎了两下,可是绝对力量的悬殊让她无可奈何。

“别动!”慕容昱终于出声,但那也是命令的语气,听不到一丝情意。

然后,空闲的一只手如狂风暴雨般飞快略过苏墨棠的全身。

苏墨棠完全没有任何还手之力,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钳制她的手松了开来。而那如恶魔般的男子满意一笑,坐回到了桌边。

跌落在地上的苏墨棠感受到巨大的屈辱。她大概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慕容昱果然是一个多疑的人。算好在来之前,何三娘让她撤掉身上所有的暗器和防护。原来是算到,他会搜身!

苏墨棠柔弱的身体倒在地上久久回不过神来。委屈、无力、羞愤……种种情绪像潮水般汹涌袭来,像要将自己吞没,一种溺亡之感充斥全身。她不甘地抬眼看了看始作俑者慕容昱,他似乎没事人一般坐在那饮酒,眼中有丝轻蔑。或许在这个时代,女子本就命如草芥,更何况她是青楼女子。

她总不能大哭大闹,或是哭诉自己的贞洁不保。

她觉得,她恨这世道,为何这般艰难。也恨这命运,这般半分由不得人。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像这天地间的浮萍,悲伤的情绪让她浑身颤抖。恨不得要大哭一场,可又有什么资格去这样做。

“过来吧,喝杯酒,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苏墨棠站起身,将眼中的泪意隐去,挤出一个微笑。走到慕容昱的身边。

慕容昱将酒杯推到苏墨棠面前,然后一使力将她拉进怀里。

苏墨棠低着头,盯着那杯酒,然后毅然端起来。正要一仰头干了它,她的手被按了下来。

“欸,别急,过来。”慕容昱又恢复到之前纨绔子弟的模样,他邪邪笑着用手勾住苏墨棠的胳膊。正是喝交杯酒的姿势。

“喝呀!”

苏墨棠压住怒气,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王爷,奴家是清倌儿……”

但下面的话,苏墨棠听了,出了一声冷汗。

“杜若,你还当自己是在怜香苑吗?”

087 寻醉逞菊花天气*

苏墨棠听到此话吓得一哆嗦。心里立刻天人交战起来。是认还是不认?

仅仅片刻,苏墨棠站起身,款款福了福身子。说出的话却字字铿锵。

“王爷,您若是将墨棠认作其他女子才出的价,墨棠十在伤心。不过,墨棠虽是青楼女子,但也有气节,定不会纠缠于你。”

意思便是,你将我认作他人,我很生气。既然你喜欢的不是我,那我也可以离开。

慕容昱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继续与她辩驳。

“本王出了钱,想叫你什么就叫什么。‘若儿'过来,给给本王斟酒。”

苏墨棠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若儿”是叫自己。只好沉住气,上去伸出皓腕,为他倒了杯琼浆。

慕容昱见她乖巧听话,十分满意。一杯酒更觉得经了美人的手送来,越发清甜。

后面,慕容昱没有太过难为苏墨棠。仅仅在厢房里坐了片刻,就离开了。

他转了个弯又上了个楼,轻车熟路去到一间厢房。如进自家屋子一般,毫不客气推开了门,恰巧看到一个漂亮的女子坐在桌边在喝闷酒。

正是红鸢阁花魁阮曼儿。

阮曼儿今日着芭蕉绿叶纹长裙,朱红色的耳坠称在耳边。嘴唇也是艳丽的朱红色。涂着红色丹蔻的柔荑握住白玉杯。

脸上因喝酒的缘故,飘着红霞。歪歪斜斜倒在那里,见有人来,含着红晕的眼抬起打量来人。

口里哼出一口含着酒气的埋怨:“王爷,又来找奴家作甚?”

慕容昱噙着笑,关上门。从腰里拿出一个锦盒。放在桌上,推到阮曼儿的面前。

“打开看看。”

哪知阮曼儿生气地推开。自顾自又喝了一杯。

清酒顺着喉咙下去,她才眯起愠怒的眼,不屑看了看那锦盒,再看向慕容昱:“王爷,您当曼儿是那种只知钱财的女人吗?曼儿看中的是情意。既然王爷已经有了新欢,曼儿也不会……”

还不等阮曼儿说完,慕容昱就立刻欺身过来,捂住了她的嘴。阮曼儿身旁围绕着酒香,笼罩着两个人。四目相对着,更让气氛暧昧起来。

“这是吃醋了?曼儿难道还不知道本王的心吗?这些只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慕容昱的眼神温柔,另一只手搂上了阮曼儿不盈一握的腰肢,让她贴的更近了一些。

慕容昱的眼睛像是一个黑洞,看了进去,就出不来。阮曼儿呆呆地望着他,本还想和他置气一番,却讷讷的,不知说什么。

万般委屈和不甘本就已经满满当当盈在心口,经他这样一引诱,就瞬间决堤而出,化作点点相思泪流了出来。

阮曼儿本是潇洒不羁的性格,但中了情思,却变得更有小女人之态起来。似有了牵绊,不再洒脱无畏。这对她来说,也许是幸福,也许又是悲哀。

慕容昱将那锦盒拿在手上,然后在阮曼儿面前打开。原是一鸡血玉手镯。慕容昱小心翼翼将手镯套在阮曼儿的手腕上,竟是大小刚刚好。

手镯入手微凉,润滑如水,血红的颜色鲜艳欲滴,一看就价值不菲。

“还在生气吗?”

阮曼儿闷闷摇头,眼里透着无奈。

“哈哈,那我们就干正事吧…”

说着打横抱起了阮曼儿。阮曼儿惊叫出声。

“啊,你个登徒子,快放我下来!”

又回到之前随性的模样,竟连敬语也没说。还捶了慕容昱一胸口。慕容昱笑的更邪。

今日,他似乎心情不错……

阮曼儿极少见到,他的笑会进入眼里。平日,他也会笑。好像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可是,眼睛里却看不到欢喜的心绪。可今日不是。

也许,他是真的对她有意的吧。

………

翠奁空、红鸾蘸影,嫣然弄妆晚。雾鬟低颤。飞嫩藕仙裳,清思无限。象床试锦新翻样,金屏连绣展。

最好似、阿环娇困,云酣春帐暖。寻思水边赋娟娟,新霜旧约,西风庭院。肠断处,秋江上、彩云轻散。凭谁向、一筝过雁。细说与、眉心杨柳怨。且趁此、菊花天气,年年寻醉伴。

……………

也许应该更醉一些,阮曼儿看着床上的帷幔,这样想着。

……………

苏墨棠也躺在床上,她想着今天慕容昱叫她“杜若”的神情。在思考,他到底有没有信她。她回来前已经和何三娘谈过,算好今日有惊无险。以后还需从长计议。

何三娘窃喜苏墨棠竟能顺理成章近了慕容昱的身。往后小心行事,得了他的信任,当更好继续他们的计划。

兵行险招,却也收获颇丰。

苏墨棠性格向来多思多虑,尽管危急时刻很是果断,但心中其实早就想好各种可能。现在情形已经极为复杂,她要如何赢得慕容昱的信任呢?

正思索间,罗小善大大咧咧地进门。还未见到人,就听到她大大咧咧地叫唤。

“墨棠!墨棠!快看看,这都是些什么好东西!”

苏墨棠抓了抓头,从床上爬起来。心想,真是个有活力的丫头。

绕出屏风,就看到罗小善抱了大大小小各种包裹进门。后面还跟了几个丫头,也各自抱了些包裹。

全部放在了桌上,堆砌在那里。苏墨棠有些不知所措。

“小善,这是什么?”

小善咧开嘴,笑的合不拢:“我们墨棠出息了,吃穿用度都要提升一个档次了,小善我,今后也要跟着姑娘享福了。”

一边说,一边帮苏墨棠打开。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盒各色时兴样式的珠翠。还来不及细看,罗小善又迫不及待打开另一盒。而这一盒中,摆满了盛京最好的胭脂水粉。

苏墨棠忍受着罗小善的叽叽喳喳,安静坐了下来。捡起里面的一盒水粉,然后打开,盒中细密的粉末闪着珠光。

这就是“珠粉”吧。何三娘说,只有花魁才能用的,现在却真真切切摆在她的面前。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紧紧握住罗小善的胳膊。

“小善,我要问你一件事情,你要如实答我!”

表情之严肃将还在兴奋的罗小善吓了一跳。

088 盛京城里见秋风*

“好,墨棠。你尽管问我,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罗小善皱起秀眉,等待苏墨棠发问。

“嗯,小善。那日我刚来红鸢阁,只有你一人知道我叫杜若,是吗?”

小善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如实回答:“三娘只和我说过,说姑娘的名字叫杜若。”

“那,你有将我的名字告诉过其他人吗?”

小善连连摇头:“没有!我和别人说这些干嘛!”

只见苏墨棠月白剔透的脸凑近罗小善,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小善,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你可一定要做到!”

“墨棠你说!我一定做到!”

苏墨棠郑重其事地说:“我说的这事,可是很重要的。若是做不到,我可性命不保。”

“好好,我说了,保证做到。我发誓还不行吗!”说着就要手指举天作发誓状。“那你说,要我做到什么?”

“一定一定不要跟别人说,我的名字叫‘杜若’!只要记得我名字是‘苏墨棠’就好了!跟任何人都要这么说。好吗?”

罗小善见她说得严肃,知道是不得了的大事:“嗯嗯!我罗小善要是做不到,就一辈子没有人爱,也没有一个朋友,孤独终老!”

苏墨棠听完噗呲一下笑了出来:“你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誓言。好了,不管怎样,你要答应我,千万别说漏嘴啊!”

…………

苏墨棠的猜测不错。慕容昱晚上回了昱王爷府,下人过来将轿子里喝的烂醉的慕容昱给扶了出来。

“唔…曼儿!你在哪里?…再陪本王喝一杯!……你们给本王闪开!…本王可以自己走!”

慕容昱歪歪斜斜,胡闹地推开下人,眼看就要摔倒。下人伸手不及。

从府内出门的白路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扶住欲倒的慕容昱。

然后在慕容昱的耳边轻声说。

“爷,已经到府里了。可以不用演了。”

可慕容昱似乎没听到的样子,又继续发着酒疯。好不容易进了房间,才恢复到清醒时候的样子。

白路也似乎习以为常。

“白路,去查个人?”慕容昱轻描淡写地说道。

白路轻笑了一下:“是你那五万两拍下的清倌儿吧。”

慕容昱笑了笑:“消息传的倒是快。”

白路一颔首:“遵命!”

“对了,宫中有什么消息?”慕容昱倒了杯茶,中和下胃里的酒气。

“嗯,柳婕妤娘娘传信说,皇上最近常翻她的牌子。虽然并未宠幸,她觉得快要引起了凤鸾宫那位娘娘的注意了。”

慕容昱皱起了眉头,思索了片刻,说道:“让她顺其自然,不要再避着凤鸾宫了。”

白路自当领命。

……………………

栖梧宫里的日子说不上充实。袁依依来到这里也已经一年有余。正是过了中秋,天气渐凉。午后可以晒到的阳光也渐少。

这一年中,袁依依大部分时间都在装病,于这一方小院子里不出门。

本就性格乖巧沉静,现在益发变得老成。好似不是十来岁的年纪。说起来,她好像还是宫中年龄最小的娘娘。

秋高气爽,院内桂香点点。袁依依躺在竹藤躺椅上歇午觉。

蝉声未静,暑热已消。袁依依的肚子上盖了一本看了一半的《九州异闻录》。此书,是她在藏书楼的角落里发现。翻了两页,看到是说九州古代神话故事的,觉得有趣,也就带回来打发时间。

正读到楚地莽渊山山顶上有一天池。山顶终年积雪,普通人难以到达。相传莽渊山顶有苍鸱,是似龙非龙似鸟非鸟的神兽。无人知苍鸱的年岁,只知已经活了万万年,通古知今,更可预测未来。楚地之人,包括雀灵和潮国皆奉苍鸱为神兽。

一年大旱,接连几月没有下雨。百姓颗粒无收。拜了无数次龙王、雨神,皆没有改善。

一日,一仙人托梦于楚地之王,告诉他,要想解决大旱之灾,就要将最美丽的女子送到莽渊山来。苍鸱大人想要成亲。

于是,楚地之王甄选全国美女,择一倾国倾城的女子以公主出嫁之仪送往莽渊山。封为“永宁公主”。

送亲仪仗克服重重困难,终于到了莽渊山顶,见到了仿若仙境的天池。突然,黑云遮日,妖风四起。池中水浪翻滚,果见一似龙非龙似鸟非鸟的黑色巨兽腾空而起。送亲仪仗皆四散逃跑,唯永宁公主临危不惧,独自面对巨兽。

待到所有人都跑走,巨兽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一俊美男子,向永宁公主伸出手。

“娘子,让你久等了。”那男子如是说道……

“娘娘!娘娘!”小宫女的声音隔了几座墙,不依不饶传入袁依依的耳朵里。

怎么这么久了,还是这样咋咋呼呼的性格。袁依依心想,该找个时机让她长长记性,要不然可在宫里活不长久。

小宫女一路小跑进来,看到袁依依躺在躺椅上,忙雀跃地招手。袁依依懒懒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当做看到。

没一会,小宫女就跑了进来。

“娘娘,可找到您了。”小跑来的姑娘脸上透着可爱的红晕。袁依依看着有些羡慕。想自己跟她年纪相仿,怎么就不能是无忧无虑的样子。

袁依依待她喘平,才淡淡问了句:“什么事这么急急忙忙,慢慢说。”

小宫女笑嘻嘻的赶快和袁依依行了个宫中的礼,还没站起身就迫不及待说了起来:“娘娘,前面凤鸾宫的公公过来传话了。说,皇后娘娘明日特意设了螃蟹宴,邀各位主子过去呢。主子是青州来的,一定怀念家乡的味道了吧!”

螃蟹是楚地人才会吃的东西,怎么竟在梁宫也流行起来了。不过盛京原来本来就是楚国都城,青州盛产的螃蟹送来也并不麻烦。

是了,慕容昱给自己的身份是青州刺史的庶女。还是做好万全准备的好,免得出什么纰漏。

“娘娘,您不想去吗?是不是身子还不爽利?”小宫女见主子久久不回话,以为她这次又要称病不去,有些悻悻然。

袁依依回过神来,对小宫女浅浅一笑:“无妨,帮本宫准备套衣服,明天本宫会去的。”

089 宫中暗涌意万重*

栖梧宫的小宫女名秋扇,进宫不就就配给了柳婕妤娘娘。栖梧宫的主子虽然性格恬淡,但圣宠还过得去。

皇上总是隔段时间就会来栖梧宫一趟。虽然二人不过吃吃饭说说话,但内务府毕竟不敢怠慢。

秋扇也觉得,以自家主子这样,再过些年岁,迟早能怀上龙种,晋升妃位。如此想来,干活也颇有了盼头。

为了今日中午凤鸾宫的螃蟹宴,秋扇早早起来准备。柳婕妤起的也早,坐在梳妆台前任秋扇摆弄。

柳婕妤一头乌黑的云鬓挽作飞天髻。上面坠了个素净的蝴蝶坠子。又化了个淡雅的妆容。

柳婕妤,也就是袁依依抬头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心想了片刻,对秋扇说:“难得参加宴会,还是隆重喜庆些吧。这样太素了。”

秋扇一听,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不由喜上心头。心想,主子终于愿意打扮了。忙兴高采烈为柳婕妤换了个更艳丽的妆容。

一会,又换上姜黄色缀玫红蝴蝶纹的绸缎裙。脖子上挂了串颗颗如莲子大小的珍珠项链。手上也戴了个雀灵进贡的玛瑙手串。在秋扇的搀扶下上了小轿,往凤鸾宫去了。

她们到的不算早。下轿时,掀开轿子的门帘,就发现旁边停了其他几个轿子。毕竟是中宫娘娘,又是太子的母后。后宫多少女子都依仗着,有这样的机会,早就想着来巴结。

袁依依久不出来走动,有些面孔也认不全,只是乖巧点头问好。便被搀扶着往宫里头去了。

皇后魏氏爱热闹,用度也喜华贵。凤鸾宫里的陈设怎一个富丽堂皇了得。为了此次螃蟹宴,凤鸾宫里置了好些五颜六色的菊花。黄色、白色蕊者莲房曰“万龄菊”,粉红色曰‘桃花菊’,白而檀心曰“木香菊”,黄色而圆者“金龄菊”,纯白而大者曰“喜容菊”。

日子也正正好好,天上飘了几片白色的云朵。阳光也柔和多情,顽皮地穿过宫中女子的头发和衣裙,让脸上的胭脂闪着光泽,皮肤带了暖意。

袁依依被扶进了花厅,今日宴会就办在花厅里。此时,酒菜佳肴还没有上。皇后娘娘坐在上面的主位,今日穿了件绛红色白兰花裙襦。近日皇后魏氏颇喜爱上了金器镶靛蓝,头上身上,再加上护甲都是金器。一身珠光宝气的,看着晃眼。

坐在一边的还有庄妃妃,丽妃还未到,还有婉嫔、如嫔也就坐了。柳婕妤是她们中最小的,与世无争的性格倒颇讨众人喜欢。

袁依依盈盈向皇后魏氏福了福身子:“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魏氏下意识眯了眯眼,打量起柳婕妤的穿着。一丝不悦飞快地略过,几乎无人察觉。不过,很快皇后忙命人去将袁依依扶起来。心想,竟要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姑娘共侍一夫,魏氏都有些觉得荒谬绝伦。

袁依依又一一见过其他几位妃子,然后就打算立在一旁。

魏氏自然要尽地主之谊,命人将柳婕妤请就坐。

“本以为妹妹身体还不大好,不喜这样的场合。今日却难得来了,当要玩的尽兴。”皇后魏氏客气地与柳婕妤说话,故作大肚的模样。笑的也和蔼可亲,尽显后宫之主的气度。带着护甲的手慢条斯理把玩着一串千眼菩提,身子斜倚在塌上。

但袁依依却看到,那笑丝毫进不到眼里,不过是脸上面部皮肤的牵拉。

袁依依忙又从椅子上起来,再次福了福身子回话:“是,娘娘。”完全一副乖巧无争的模样。

之后,贤妃、婉嫔、如嫔她们便陪着皇后说了说话。无非一些宫里宫外的趣闻。袁依依微笑着一声不吭坐在那,并不参与。

不一会,几个其他宫里的娘娘也进了凤鸾宫,一一见过皇后娘娘。霎时间,凤鸾宫中花厅内,莺声燕语不觉。

梁帝慕容远山的女人不拘于一种类型。像皇后魏氏,虽然年岁摆在那里,但自有一种母仪天下的威仪。庄妃比魏氏年纪再轻些,但也是十分端庄美丽。

丽妃今日算晚到的,一进门,其艳丽之色就让四周黯然无光。仿佛万花丛中最为艳丽的牡丹,也似乎是百鸟中傲然挺立的孔雀。丽妃姓秦,也是四大门阀之一。近几年秦家子弟在官场中很是活跃。工部尚书秦牧正是丽妃的哥哥。隐隐有超过魏氏的样子。

恐怕皇后也有些忌惮。

丽妃有家族撑腰,在后宫也算颇有势力。柳婕妤见她穿戴华贵,并不拘泥规制,就知道她性格跋扈。也早已听说皇后和丽妃二人不和。

若不是丽妃还未有子嗣,只怕她更不会给皇后面子。

袁依依知宫中形式复杂:皇后魏氏如重星捧月,而丽妃渐渐有与她分庭抗礼之势,但又有庄妃受皇后提携用来与之制衡,一众嫔或更低一级都各有依傍。

那自己又作何选择呢?

皇后魏氏见丽妃穿的花枝招展、华贵艳丽而来,反衬的她倒一般,竟被比了下去。心中憋了一股怨气。脸色明显不悦。

她阴阳怪气免了丽妃的礼,也不叫身旁人看坐。但丽妃确当没看见一样,叫自己的贴身宫女找来椅子坐下。椅子也就紧紧挨着皇后,与庄妃相对。

婉嫔和如嫔迫于皇后的威势,并不敢与丽妃说话,庄妃也自然是皇后那一边的。

丽妃也不觉得尴尬,见袁依依面色沉静,而且难得出席宴会,便遥遥与她说话:“柳妹妹,许久不见,倒是益发标致了。”

袁依依的相貌哪里有什么变化。不过今日稍作打扮罢了。

“丽妃娘娘这样说,真是折煞我也。”袁依依还不敢太过张扬,一切还是低调为好。

丽妃却笑了起来:“到底是年轻,怎么样都是美的。女人啊,上了年纪,怎么涂脂抹粉也不中看呢。”

此话暗讽了皇后年老色衰,一旁坐着的妃嫔都不由偷偷去看皇后的脸色。

皇后魏氏自然脸色更加不愉。凤眼微微眯起,含了抹狠色。

090 堆盘色相喜先尝*

“好了好了,招呼都打过了,互相也寒暄过了。本宫也没什么好客套的,叫御膳房传膳吧……”

皇后魏氏声音冷漠,不耐地说道。其他人也迅速闭上了嘴巴,不敢多言。

凤鸾宫的大宫女传话出去,没有多时,一个个宫女捧着盘子进来。

银盘里装着各色菜肴,不过正菜还是青州来的螃蟹。御膳房备了许多,都盛在小盘里,配了姜粒和醋汁,一一送到各位娘娘面前。

袁依依面前,自然也有两只烧成橙黄色的螃蟹。飘着诱人的香味,冒着热气。

皇后魏氏没有动筷,其他人更不敢动作。席间唯留宫女上菜时发出的声音。渐渐,桌面上很快被摆满了。

“吃螃蟹怎么可以没有酒呢?来人,将进贡的菊花酒拿来,姐妹们分了喝了。”皇后见菜上了七七八八,突然来了酒兴。

宫女自然领命。

庄妃听皇后所说,笑着回话:“皇后娘娘好兴致,臣妾听说桂花酒乃夷国进贡,今日大家可都有口福了。”

婉嫔与庄妃要好,说道:“有句话叫做,‘楚国的美女、雀灵的玉;大宛的宝马、夷国的酒’。等会倒要尝尝,是不是真的这般与众不同。”

皇后魏氏心情稍霁,浅浅一笑:“不过是商人的说辞罢了。夷国的酒确实香醇些,不过喝惯了也没什么新奇的。”

正说话间,宫女们已经为众人斟上了酒。

“今日众位妹妹过来,本宫很开心。来,大家先饮一杯。”皇后魏氏率先举杯。

其他在座的妃嫔也端起酒杯,齐声说:“谢谢皇后娘娘赏赐。”于是,皆一饮而尽。

袁依依不善饮酒,一杯入喉就被呛得连连咳嗽。

“柳婕妤妹妹毕竟年纪轻,酒量薄,只一杯就呛的不行。妹妹,少喝点,大家不会怪你的。”丽妃喝完自己的酒后,担忧地望向袁依依。前倾着身子望着她。说话的声音甜腻腻的。

袁依依摆摆头,意思是不用担心。但仍然咳着,没有回话。过了会,才好。

“没事,没事。只是不小心呛到。”袁依依忙喝了口水,止住咳嗽。

……

“皇上驾到!”太监尖细的嗓音突然遥遥传来。众人皆一惊,没想到皇上竟会过来。

袁依依特意看了众人的神色,除皇后和丽妃二人,其他皆有些惊讶。心想,皇后和丽妃的消息,可真是灵通。

不一会,明黄色的身影出现。皇上满脸笑意地进来。众人自当全部起身行礼。

齐声道:“臣妾参见皇上…”

慕容远山见这莺莺燕燕一屋子,甚是养眼,自然满面春风。大手一挥:“皇后爱妃们,快平身吧。朕不过来蹭个饭,大家不要拘谨。”

话虽如此说,宫女们仍然手脚麻利上去换了座位的摆法。将最上面的位置,安排给了皇上,然后左手是皇后,右手边本应该放丽妃,但皇后一个眼刀子过去,换成了庄妃。

庄妃喜形于色,又有些懊恼今日没有穿的更艳丽一些。实在没想到今日皇上会来,也是因为皇后喜欢其他妃子不要抢了她风头,是以打扮清淡了一些。

丽妃本可以挨着皇上坐,却被安排在了庄妃的旁边,心中又奴又气。碍于皇上在,也不好发作。不过一会坐定之后,她却毫不示弱,借着自己爽朗外放的性格,频频站起为皇上斟酒。又多了好些肢体接触。

看在眼里的庄妃,恨不得将丽妃给拉下来,按在地里,永远也不要出来。奈何庄妃一直是温婉贤淑的模样,若论泼辣劲,她毫无优势。

袁依依看着她们的明争暗斗,觉得实在无趣。

“皇后啊,怎么都没给朕留个位子。”经过这番折腾,慕容远山掀了掀袍子,坐了下来,问向皇后魏氏。

皇后气定神闲,又有一丝娇嗔:“皇上还怪臣妾。臣妾老早就打发人去传话去了,可皇上日理万机,只和本宫宫里的传话太监说,皇上在和曲大人商讨大事、今日恐不能来。”

慕容远山哈哈大笑:“是呀,朕一刻都闲不下来。但还是听到有青州螃蟹,就忍不住过来了。”

说着就催促众人动筷,不要拘谨。

袁依依也跟着动起了筷子。旁边整齐摆放着的吃螃蟹的“八大件”。让袁依依诧异,楚国的风俗文化竟能渗透的这样多。

皇上慕容远山看着满桌的佳肴,忍不住食指大动。尤其是那螃蟹,更是觊觎良久。十分不客气地,开始拆解起面前金灿灿的螃蟹。一旁大太监王思忙上前欲帮忙,不过被皇上给打发走了。

“这螃蟹啊,还是自己动手好吃。”说着,慕容远山就拆解开了一只蟹腿。用工具挑出里面鲜嫩的蟹肉,蘸着醋汁吸进了嘴里。“嗯!真是不错!”

“这是今早从青州刚运来的,不知跑疲了多少匹马。也就吃个新鲜。螃蟹这东西,离了水,活不久的。”皇后颇有些夸耀地说着,毕竟也不是什么普通人都能动用这等财力和人力的。

“臣妾觉得,这螃蟹是不是正宗,还要我们柳妹妹说了算,对吧?”丽妃也尝了一口,突然点了柳婕妤的门。

袁依依嘴里咬了半只蟹腿,慌忙停下吃东西的嘴。忙用帕子擦了擦。

袁依依坐在桌子的远端,本不起眼,突然被提到,大家都看向了她。

慕容远山见她傻傻的,不谙世事的样子,轻轻笑了起来。

皇后魏氏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嘟囔了一句:“庶出就是庶出,上不了台面。”

袁依依放下餐具,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回话:“臣妾小时候也吃不到这个。每年,只分给了正房屋里。这次,还是第一次……”

依依的声音越来越小。皇后魏氏和丽妃忍不住笑出了声。二人都是大户人家的姑娘,掌上明珠般被宠着养大。向来看不起庶出的子女,自然有一种优越感。

袁依依这么说,不过是因为她小时候跟着爹爹东奔西跑,确实没吃过那精贵玩意。不想太过解释。这般被她们误会,也全不放在心上。

她故意表现出自卑模样,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人不疑有他。

091 一舞剑器动四方*

袁依依向来是这样的性格。与其向人夸耀,不如低调些。流亡惯了,能不出头就不出头。躲在没人注意的角落,她觉得更有安全感。

但她和慕容昱的交易却并不是这样。她需要编织一个很大的网。等狐狸露出马脚。再等一个人完全信任自己。

她要杀了仇人,又能成功嫁祸出去。再可全身而退。每一步都要走的聪明而小心。

…………

酒过半巡,菜也吃的七七八八。皇后魏氏就提议,不如让妃嫔里有才艺的表演一二,当做助兴。

说完,向庄妃抛了眼神。庄妃立刻会意。

“皇上,皇后娘娘,臣妾近日在练首小曲。不妨唱来,助助酒兴?”庄妃盈盈起身,向上首两位福了福身子,然后说道。

慕容远山乐见如此:“甚好!那就劳烦庄妃了。”

庄妃忙让她身边的婢女取来一个小巧的琵琶。这琵琶和普通的不一样,样子小巧精致许多。看着倒是新鲜。

皇后俯在皇上耳边轻轻说:“这是西域大宛的乐器,叫做‘尤里’。庄妃近日找了一个大宛女子学的。”

慕容远山点点头:“庄妃费心了。”

丽妃偷眼瞟向二人咬耳朵,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庄妃羞羞怯怯调好了琴弦,轻轻一拨。声音清脆婉转,音色比琵琶更亮一些。一股浓浓的异域风情扑面而来。

庄妃清了清嗓子,便既开唱。

“今古河山无定据,

画角声中,

牧马频来去。

满目荒凉谁可语?

西风吹老丹枫树。

从来幽怨应无数?

铁马金戈,

青冢黄昏路。

一往情深深几许?

深山夕照深秋雨。”

庄妃唱的是塞外军戎之曲,但用温婉的声音唱出,完全没有军人的刚硬之感。

“唱的好,王思,看赏。”慕容远山尚武,宫中女子也投其所好。

不过,庄妃缺了英气,太过柔美。唱不出这风韵。

皇后魏氏正一手扶持庄妃,见她表现不错,颇为欣慰。不过丽妃却冷哼一声。

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我们这之中,也就只有柳妹妹是真的武将之后。哪能有这种神韵。对了,柳妹妹,要不你来一段?”

柳婕妤被安排的身份是青州刺史的庶女。青州原是楚地,青州刺史是当地的军阀,被朝廷封的官职。虽然在当地握有实权,且拥兵五万,但不是传统的贵族。在这宫中,柳婕妤算是出身低贱的。

在她们眼里,她不过是从楚地来的粗野丫头。愿意和她相处,不过看在她还有盛宠的份上。

“说得不错,依依,你也会唱吗?战场上的歌?”慕容远山向来对柳婕妤有心,他声音温柔地问询她,这让一旁的其他女人都心生醋意。

袁依依站了起来,礼数周全地福了福身子。用细小的声音回答:“回皇上,臣妾不会唱歌。”

袁依依唯唯诺诺的样子,让皇后她们松了口气。

“不过,臣妾小时候身体不好,所以爹爹教了我一套剑舞,可以舞给皇上看。”

“真的?那就现在舞一支?”慕容远山笑着说道。

“臣妾遵命,皇上。”

此话一出,在坐各位的表情各异。

慕容远山自然是期待的。皇后和庄妃却是气的不行。其他妃嫔也有些艳羡。唯独丽妃,倒是像出了口恶气一般。

袁依依宫里的小宫女欢喜的不行,心想自家主子终于愿意讨好圣上了。那晋升妃位,可就指日可待了。

她忙为袁依依找来一个竹枝,交到她手上。对着她一点头,似乎在说“加油!”

袁依依接过竹枝,走到花厅的空出。

袁依依身材清瘦,但只立在那里就如修竹一般挺立。

然后二话不说,便摆出了一个剑势。

之后袁依依就舞了起来。细竹发出“嗖嗖”的破风声。而袁依依的身姿犹如蛟龙出水,眼中更是透出英姿飒爽之气,与她平日可谓判若两人。

慕容远山又想起她上一次打马球时的样子。不由勾起了嘴角,心里涌现出回忆的光芒。只是这光芒里的身影,唯有他自己心里知道。

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袁依依一舞结束,脖子和额头上微微浸出汗珠。娇嫩的脸上散发出粉色的红晕。

“妙极!妙极!王思,快看赏!不,柳婕妤,朕要封你为柳嫔!”

慕容远山高兴不已,有一种如获至宝的感觉。

“臣妾谢皇上册封。”袁依依忙俯身跪拜。

漂亮的衣服铺展在地上,像一朵花,袁依依又恢复到原先唯唯诺诺不大有主见的模样。

而将这些都看在眼里的皇后魏氏,她精致的指甲套紧紧握着,掐进了肉里。

之后,慕容远山还有事要忙,也就先离开。宴会还在继续。其他妃嫔皆来向袁依依道贺。但袁依依知道,这里面的真心实意恐怕少的可怜。

皇后魏氏看吃的七七八八,也就叫人来端上净手的水盆。现在已经是柳嫔的袁依依也如众人一般,将手放在盛有香叶和花瓣的水里。

紧接着,又是一众宫女手捧香茗而来。一杯一杯送到各位主子面前。

一个长相娇媚的宫女端着白瓷茶杯送到袁依依的面前。

这白瓷茶杯上有紫色的葡萄串,和昱王爷府上的竟有些相似。袁依依突然有些慌神。

“啊!”

………

“啊!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也不知道是因为袁依依刚才在发愣,或者是这个奴婢真的不小心。那杯有些烫的茶水洒在了袁依依的手上。

瞬间,白嫩的手就发红起来。

袁依依忍着痛,深深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快让开!主子,主子,您没事吧!”

栖梧宫的小宫女眼里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恨不得将那打翻茶水的宫女给打上一顿。

那做错事的宫女在地上瑟瑟发抖。

“我没事的,你起来吧。”袁依依虽然很疼,但仍然柔声细语说道。

趴在地上的身体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眼里满是感激。

正当她要千恩万谢之时,皇后魏氏的声音冷冷传来:“没用的东西,拖出去把手砍了。”

092 姜太公愿者上钩*

袁依依一惊,这宫女不过打翻杯水,就要被砍掉双手。这也太残忍了!

“不,不要!皇后娘娘,求您了!饶了紫萱吧!”

那叫紫萱的宫女吓坏了,身子抖的像被秋风秋雨摧残的树叶。一路膝行到皇后魏氏的身前。以头重重地撞地,冷硬的地砖被撞的梆梆响。

“娘娘,饶了紫萱吧!娘娘,饶了紫萱吧!………”

颤抖的双手绝望地去抱皇后的裙子下摆,可还没等她碰到皇后魏氏的裙角,就被身边另一个宫女给踹了一脚。

那一脚正中紫萱的心窝,她皱着眉头,脸上痛苦的表情十分明显。嘴角流出丝丝血迹。

紫萱见求皇后魏氏毫无效果,又膝行转向袁依依。对着袁依依毫不怜惜自己,拼命磕着头。一个宫女,被砍去双手,没了干活的能力,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这个吃人的宫里,怎么可能会容得下一个废人。为了自保,紫萱必然竭尽全力。

而其他宫中娘娘不过冷冷看着这一切,看不出她们脸上的情绪。这在宫中太正常不过。而一个身份低贱的宫女,也不值得可惜。

袁依依看着地砖上殷红一片,心像揪起来一般。普通人的生命在她们眼里,真如草芥一般吗?

“皇后娘娘,其实是臣妾刚刚在分神,没有接好才打翻的。您别怪罪她了。”

袁依依稍稍克制住自己的怒气,用柔弱的声音和皇后说道。皇后不屑地摆摆手,放过了那个叫紫萱的宫女。甚至不屑再说什么。

螃蟹宴就这样结束了。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各位宫中娘娘三三两两各自回宫去了。

袁依依至最后离去之时,便再也没见到那个叫紫萱的宫女。她有些好奇,她去了哪里,皇后魏氏会不会为难她?

她自己栖梧宫的宫女叫做青萝,扶着自己进了轿子。她今日的嘴角就没有放下来过,脸上隐藏不住的喜悦满溢出来。

“娘娘,今日累着了吧…我们这就回去……”

活力满满的声音,完全不似站了一天的样子。

袁依依却是累了,不是身体累,而是心累。脑壳突突的疼。用手揉了揉便进了轿子。

“咋们走吧…”

青萝放下轿帘,吩咐抬轿的太监:“起轿,送娘娘回栖梧宫。”

一路上袁依依都在想着些什么,那上上下下摇晃的轿子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一如这单调而枯燥的宫廷生活,将女子的青春都给磨没了。

她在想,自己还有多久可以报仇?

慕容昱答应她,等事情完成了,就让她寻个自己喜欢的地方隐居起来。她想去雀灵,因为爹爹和她说过,自己的母亲就住在雀灵。雀灵四季如春,花儿和树也格外多。雀灵芒城里有花街,那里的人也淳朴。城外是雪山,山下是如水晶般晶莹的湖泊。

她打算在一湖泊下住下,养些禽类,也可以捕鱼为生。安安静静,孑然一身,以此终老。

“娘娘,到了。”

青萝为袁依依掀起门帘。已经到了栖梧宫门口。袁依依被扶着下来。

看到自己宫里的小安子已经等在门口。

“娘娘,您可回来了!听说今日皇上已经下了口谕,要晋主子到嫔了,咱们作为栖梧宫的奴才,都觉得与有荣焉呢!”

袁依依不过笑笑,并不回话。

小安子继续说:“按照规矩,一会儿,估计太监总管就会过来宣旨,而且还会有好些封赏。娘娘不必现在就去卸妆换衣服。”

“娘娘,小安子说的不错。咋们就在厅里等一会。咦,那是谁?”青萝突然看到拐角处站了个人,正偷偷往这里看。

袁依依说着青萝的眼光看去,果然看到一个宫女模样的女子躲在那里。被发现后,又无处遁形。似乎十分犹豫,要不要过来的样子。

袁依依认出,正是之前在皇后凤鸾宫见着的紫萱。

心中冷笑了一声。看来,慕容昱的计谋起作用了。

袁依依当做没看见,径直入了自己宫里。其他太监宫女也不好多留,纷纷跟着进去了。

小安子说的不错,果然没过多久,总管太监王思带着好几大箱的赏赐来了栖梧宫。

袁依依便出来接受封赏。待到王思念完,袁依依又磕了好几个头,才接了圣旨。

“恭喜啊,柳嫔娘娘。娘娘晋升的速度可真是不慢。并且,按照娘娘现在的隆宠,以后还会更加尊荣的。”王思笑嘻嘻地过来道恭喜。

“多谢王公公了,况且,还要谢公公提携之恩。”袁依依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漂亮的锦盒塞到了王思手中。

王思也不客气,顺手塞回了袖子里。

又是一阵客气寒暄,王思才带人离开。

走出栖梧宫的王思打开锦盒,里面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王思眼睛一亮,不由弯起了嘴角。走在路上的脚步也轻快了一些。

送走王思没一会,小安子就过来告诉袁依依。

“娘娘,刚才鬼鬼祟祟躲在墙角的宫女说要求见您。咱们见还是不见?”

袁依依看着屋中堆的满满的赏赐,叹了口气:“见,见她进来吧。哦不,还是去本宫的房间吧。”

“好嘞!”小安子立刻领命去叫人了。

青萝听到这些,有些不悦:“娘娘,这紫萱鬼鬼祟祟的,恐怕有什么企图吧。”

“见了再说。”

小安子领着紫萱进了袁依依的房间,此时袁依依已经坐在梳妆台前。青萝站在她的身后,帮她把头上的珠钗翠翘之类解了下来。

袁依依一头乌黑的头发似瀑布一般垂在了身后。

紫萱有些扭捏,低着头,欲言又止。

袁依依从镜子里看到了紫萱,她声音轻柔地说:“紫萱是吗?为什么来找本宫?”

紫萱忙对袁依依行了个大礼。

“娘娘!紫萱谢娘娘救命之恩!紫萱以后做牛做马来报答娘娘!”说着又重重磕了几个头。

袁依依转过身,迅速将紫萱扶起。奈何紫萱十分坚决,直直跪在地上,不愿意起来。

“紫萱,你是还有什么要求本宫吗?”

093 放长线可钓大鱼*

紫萱见袁依依问起,也就不再隐瞒,她再一次对着袁依依一拜。

“不瞒娘娘,紫萱确有一事相求。可否让我们单独说两句?”

“什么事,不能现在说?”青萝明显不悦,嘟着小嘴问道。

但袁依依还是对她一笑,示意她先出去。待到屋中只留她们二人时,那紫萱方继续说。

“娘娘,求娘娘救救紫萱吧!”说着就又要大礼。袁依依忙止了她。

“本宫今日在凤鸾宫已经帮你脱了罪,为何又来求本宫?”

“娘娘,您有所不知。皇后娘娘人前看似宽容大度。但人后,对我们这些宫婢太监都是动辄打骂。稍有让她不如意的,就小命不保。奴婢今日做错了事,虽然当下饶了奴婢,但是等娘娘们走后,奴婢就会被皇后娘娘用其他借口给交给内务府处置。娘娘您知道内务府吗?那可真是地狱!……”

紫萱越说,越害怕。眼里都是惧色。当讲到内务府的时候,不由得瑟瑟发抖。

袁依依听过内务府,是处置宫中犯错的宫人的。听说,里面的酷吏十分残忍,没有人能活着出来。活着出来的,也不是疯了就是傻了。可见酷刑的恐怖。

“可本宫怎么救你呢?”

袁依依心想,这直接向皇后那里要人有些不好吧。更何况,这叫紫萱的宫女,她不过今日才见到。断没有为了一个小小的宫婢,去忤逆皇后的道理。

紫萱见袁依依询问,忙答道:“这个简单。娘娘刚晋嫔位,栖梧宫中会再添几个宫人。所以,只需稍等片刻,就会收到太监总管送来的一份花名册。上面会有宫中全部未任职的三等宫女和太监的名字。奴婢刚刚已经被皇后娘娘从凤鸾宫剔除了。所以奴婢也会在名册里。只要到时候娘娘顺手圈上奴婢的名字,奴婢就能服侍娘娘左右。届时,皇后娘娘也不大方便动娘娘宫里的人了。”

紫萱说的条理清楚,袁依依心道倒是个聪明的丫头,而且颇有胆识,能在如此危机时刻,想到自救的法子。

“那本宫为什么要帮你,有什么好处吗?”

紫萱沉吟片刻,又看了看门外,生怕有人偷听。然后一咬牙,凑到袁依依的身边,耳语了两句。

袁依依脸色微变。

紫萱继续跪着,静待袁依依的回答。

袁依依抿嘴不语,又思索了一会,说道:“好,那本宫答应你。”

“多谢柳嫔娘娘!多谢柳嫔娘娘!娘娘的大恩大德,紫萱没齿难忘!”紫萱大喜过望,千恩万谢自不必说。

刚说完,门口传来青萝的声音。

“主子,总管太监王公公差人送来了花名册。说是让主子挑下新的宫人来栖梧宫。”

“知道了,叫他进来吧。”

逞那太监还没到,袁依依让紫萱先出去避一避。

果不其然,一个穿着藏青色太监服的公公,恭恭敬敬入得袁依依的房中。此时袁依依坐在竹帘之后,透过竹帘只可隐约看到栖梧宫的主人坐在里面。进来的太监不敢抬头多看,跪着行了礼。

“奴才小德子,给柳嫔娘娘请安。”

里面的人轻轻说了句:“快起来吧。劳烦公公跑一趟。青萝,帮本宫将册子拿过来。”小德子早就听闻栖梧宫的娘娘对下面的人很是和善客气,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心中不由对她多了些好感。

小心翼翼将花名册交给那位叫青萝的宫女,就见她捧着名册入了里间。柳嫔接过后,漫不经心地扫视了几眼,便叫青萝拿出笔墨。

柳嫔蘸着朱砂色的墨水,在花名册中随意地圈了几个名字。然后无甚在意地交给了身边的青萝。

“德公公,再麻烦你送一趟给王公公吧。对了,再替本宫答谢他的照拂。”说话间,青萝掀了帘子出来,恰恰惊鸿一瞥柳嫔娘娘的容颜。

真是年轻啊!小德子感慨,却眉宇之间有比成年人更成熟冷静的气质。

“哦,娘娘太客气了。这是小德子该做的。”小德子稍一愣神,又赶快回过神来,接过青萝递来的册子。上面圈了两位宫女和两位太监的名字。他小心地收进袖中与柳嫔告辞。

青萝还如刚才引他进来时一样,带着他出门,并在他正要出栖梧宫之时,塞给他一些赏钱。说是柳嫔娘娘吩咐做的。

不过今日傍晚时分,那四个新来的宫人就进了栖梧宫里。其中一位就是紫萱。这让青萝有些生气。虽然自家主子平日脾气极好,但是也不敢过问此事。她心中有一丝酸涩,总觉得那个紫萱和主子之间藏了些秘密。而主子完全不打算告诉自己。难道自己不是主子最亲近的宫女吗?那个新来的紫萱又凭什么得到主子的信任?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好在柳嫔娘娘让青萝去安排这四个人的工作。主子还是将自己当作栖梧宫的老人。

“喂,你叫紫萱是吧?”四个宫人排成一行,站在栖梧宫的院子里。青萝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叫紫萱的宫女。

紫萱低着头,向青萝福了福身子:“紫萱见过青萝姐姐。”

“谁是你姐姐!告诉你,别以为你在凤鸾宫待过就了不起,以后给我老实点。我们主子心眼好,但是你敢做什么不轨的事情,我青萝第一个不放过你!”青萝噼里啪啦说了好大一通,紫萱只是讷讷地听着。仿若无数箭矢飞进了棉花里。青萝觉得没趣,越发气不打一出来。

“青萝姐姐,咱们主子是紫萱的恩人,紫萱是来报恩的。”

“和你说了,别叫我姐姐!给我去把栖梧宫门口的台阶扫了,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好的,青萝姐姐。”

“你!”

还不等青萝继续大呼小叫,紫萱就溜了。其他三个宫人面面相觑,也不知二人有什么过节。

待到夜深人静,袁依依独自来到院中。月亮的清晖让夜晚并不黑暗,只是秋风清冷,带着萧瑟。袁依依手执竹枝,又将今日的剑舞舞了一遍。回忆又如潮水般涌入心头。她想到了她爹爹。

094 妾心欲与君相知*

在红鸢阁的密室里,苏墨棠穿着黑色的裙子静静站立。何三娘也在一旁。

“试试看,这件专门找人为你做的,墨色的裙子。”

何三娘向苏墨棠说。之前苏墨棠提到,想要一件黑色的裙子,何三娘竟然记得清楚。还真的做出了一件。

苏墨棠看了看自己身上十分合身的裙子,上面点点深色的刺绣,更加让它显得神秘而诱人。甚至,还有一些性感。

如之前的那些一样,这一件也同样用了特殊的布料,有一定的防御作用。腰间的箭矢也与众不同,似乎是一种黑色的水晶石。锋利,却又剔透。

苏墨棠觉得很好看。三娘有提到,是鬼莲宗左使的手笔。没想到,自己从未见过的鬼莲宗左使竟是这样的人才。

她对何三娘点点头,凝神屏息,摆出架势。然后一个飞速的旋身,将手上的箭矢带着劲风飞出。

“叮……”一声。

箭矢勾住对面的柜门,然后“啪嗒”一声被打开。

苏墨棠又使出巧劲,那箭矢随着带子如蛇般游走回来,正正好好落在苏墨棠的手中。

“妈妈,墨棠做到了!”

苏墨棠喜形于色,回头望向一旁的何三娘。何三娘眼带欣慰。心想这丫头的悟性真高,短短时间竟有如此成效。恐宗主的大计指日可待。

虽然如此,何三娘却并不夸奖她,收起了对苏墨棠欣赏的眼光,她变得严肃起来:“这种雕虫小技,在慕容昱面前还没施展,他身边的侍卫就会把你拿下。这个不过让你学着防身罢了,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苏墨棠有些扫兴,不过也觉得何三娘说的不错。慕容昱本就武功不俗,自己这些三脚猫的功夫,真是没眼看。不由得有些垂头丧气起来。

“妈妈,那可怎么办?墨棠恐怕练一辈子也不是他的对手。”

“别妄自菲薄了,又不是真的让你和他正大光明打上一场。对了,你最近有再见他吗?”

苏墨棠叹了口气:“诶…自从那次宣名礼后,就再未见过。”

何三娘似乎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答案,看上去并不惊讶,也无责怪的意思:“慕容昱是个老狐狸,小心谨慎的很。不查清你的老底,你也轻易近不了他的身。该找个机会,让他对你放下戒心才是。”

“这又谈何容易。”苏墨棠此时还想不出什么法子,皱着眉头思考着。

“我倒有个主意!”何三娘突然轻轻一笑,转向还在一筹莫展的苏墨棠。然后,就“如是”、“这般”地说了起来。苏墨棠听得连连点头。

“妙哉!不过还是有些危险的。”

“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说,控制好分量应当不会有事。”

苏墨棠沉吟片刻,最后还是答应了:“那好,就这么办吧。”

………………

盛京秋日里,街角总是载着株茂盛的桂树。如今,桂子的香气随处可闻,甚至钻到了轿子里苏墨棠的鼻子里。不由让人精神一振。

苏墨棠今日穿着墨绿色的裙子,人仿佛一树芭蕉般郁郁葱葱。身上的首饰之类倒是刻意用的羊脂白玉。水头十足,更衬的佳人秀美。

小轿摇摇晃晃进了昱王爷府,在一院子里停了下来。苏墨棠步出轿子,正好一阵冷风吹来,不由紧了紧身上的外袍。

“你是?”一个侍卫模样的男子过来,打量了苏墨棠两眼问道。

苏墨棠见他衣着又与一般侍卫也不相同,似乎倒考究很多,心想这应该就是慕容昱身边的亲信侍卫白路。何三娘有提起过。白路虽然身份只是侍卫,但是深得慕容昱的宠信,一些机密之事都会交与他手。

苏墨棠向白路福了福身子,轻声细语说道:“小女子苏墨棠。”

“哦!那个五万两的红倌人啊!啧啧,这么小,王爷口味越发变态了。”

苏墨棠低着头,不看他。心想这白路说话也不遮拦。

“咦,怎么来的不是阮曼儿?竟成了你?”

“曼儿姐姐近日染了风寒,出不来门,更怕把病气过给王爷。况且,奴家本就是王爷的人……”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显得无限娇羞。

白路哈哈笑了起来,不再追究。然后示意身边一个长相颇凶的婢女过来。

“搜个身吧。近日刺客太多,不安全。”白路小声对那婢女说道。

那婢女面无表情答了个“是”,便手脚麻利地在苏墨棠身上搜了起来。苏墨棠来之前就被何三娘嘱咐过,会有这么一遭,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被一个陌生女人搜身,依然抵触地皱起了眉头。好在,身上什么可疑的东西都没带。

慕容昱树大招风,仇家不少,府上自然戒备森严。等闲刺客怕是有去无回。也不知何三娘的安排到底行还是不行。苏墨棠为此捏了把汗。

白路见苏墨棠身上干干净净,便领了她进去。

绕过院子,里面竟豁然开朗。一个开阔水面上,曲廊七折八拐到对面,池中残菏朵朵。随着白路走上曲廊,到达对面。又是穿过一花厅,到后面一院中。院中栽的皆是青色的竹子,到了秋天也是郁郁葱葱。脚下是卵石铺成的小道。透过错落有致的竹子,可看到里面一间不甚起眼的筑屋。屋前屋后,都有好些侍卫把守。

让人闻风丧胆的昱王爷府上,竟然有这般幽静之所,倒是颇有些野趣。

苏墨棠正要随着白路进去,白路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脸上的表情甚是严肃,嘱托道:“一会进去,不要说话,王爷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该看的就不要看,不该听的也不要听。还有,若是王爷弄疼了你,你也给我忍着。要不然,你这漂亮的小脑袋,我可不敢保证还能不能在你脖子上呆的安稳了。”

苏墨棠哪里敢不答应,只可点点头算是知道。心想慕容昱到底是何方妖孽,难不成还会吃了自己?

心说,还是不要自己吓自己,便鼓足了勇气进去了。

推门朝里,轻手轻脚走了进去。竹屋清冷,里面的陈设甚是简单。只是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极重的沉水香。竹案上的香炉里,袅袅熏香散发出来。里面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声音。果然看见平日叱咤风云的昱王爷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眉头深皱着,似乎很不舒服。

095 焚香一曲皓腕凝*

苏墨棠也不知要不要说话,只好试探地小声喊了句:“王爷?”

昱王爷仿若未闻,依然躺在上面,一动不动。苏墨棠也不敢打扰,便在一旁等着他。

苏墨棠也无其他事可做,只可看着屋中唯一的活物,慕容昱。原先好看的脸显得有些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痛苦也让脸部的线条有些扭曲。一双浓密的眉毛纠结地蹙着。

苏墨棠甚至有些心疼。但也不敢碰他。

万籁俱寂……

时光打揉在沉水香里,漫长而又迷惘。慕容昱的面容也在这飘渺的烟雾里,朦朦胧胧。

“过来……”悠悠的声音传来。像穿过千年的钟声,透着疲惫。又有一丝霸道,毋庸置疑。

想到进来前白路的警告,苏墨棠讷讷地过去,以免喜怒无常的慕容昱砍了她的脑袋。

刚一靠近,一双有力的大手猛地扼住苏墨棠的小细胳膊。手上冰冰凉凉的,倒吓了她一跳。心无来由地悸动狂跳。

“啊……”苏墨棠都来不及叫出声,一个趔趄跌到慕容昱的怀里。一股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身上丝滑的绸缎蹭上了自己的脸颊。微热的胸膛肌肉分明。

而且很快,苏墨棠的嘴巴就被慕容昱的大手给捂上了。指节分明的手上还有一层茧,手背却是干净修长。覆了苏墨棠半张脸。暖暖的鼻息喷在了手心里,脸更热了。

“唔!……”第二声惊叫从指缝里流出,闷闷的。

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四肢下意识地挣扎着,可奈何慕容昱的臂膀像一道城墙,死死围住苏墨棠娇小的身子。慕容昱的头垂在苏墨棠细小的胳膊上。但是尖利的牙口咬住了苏墨棠的肉。一丝血从口中渗出,缓缓流了下来。

疼……

但疼久了,也就不那么疼了。变成了麻木,变成纠结,变成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丝意味。

她觉得慕容昱也没有平时看上去那么厉害,倒是有一分软弱。

慢慢的,胳膊上的嘴巴移开了。自己的血流到了胳膊肘。腥甜的气味混在沉水香里,苏墨棠觉得闷热。血气冲到了脸上。

慕容昱睁开了狭长的眸子,里面仍然是痛苦的神色。但清明了许多。

深沉沙哑的嗓子,透着疲惫:“怎么是你?”

“曼儿姐姐染了风寒,妈妈就叫奴家过来了。”

慕容昱的眼里有一丝不悦却也懒得去计较,许是身体的痛苦让他无暇它顾。苏墨棠心想,难不成阮曼儿和慕容昱在一起竟做这些事。看慕容昱依然不舒服的神色,应该得了什么隐疾。但白路又说,让自己不要乱说话,也就不敢多问了。

“去给本王倒杯水。”慕容昱由于疼痛,身上出了身冷汗,嘴唇皲裂,很是憔悴。

苏墨棠正好乘机从慕容昱的身上下来,去到竹案上帮慕容昱倒了杯水。然后小心翼翼双手捧过去给他。

慕容昱的不适似乎缓和了一些,他坐起身,接过了茶杯。一口饮尽。又将杯子递还给了苏墨棠。

将将有精力去打量这怯生生的丫头。但见她梳着简单的流云发髻,头发也不是墨黑,黑色里又夹了种琥珀般的颜色。靠近发梢的位置,也有些微微发黄。头上簪着的羊脂白玉发簪,又别了对玲珑小巧的兰花佩。额上稀稀疏疏的刘海下,鹅蛋小脸像凝脂般润白。今日身上墨绿色衣裙,更称的肤白胜雪。

唯一突兀的却是她的嘴唇。涂了朱红色口脂的嘴唇本就娇艳欲滴。刚慕容昱的大手覆在其上,将鲜红的颜色抹了她嘴唇边都是。苏墨棠对此一无所知。

他突然轻笑了一下。然后又收了回来。

苏墨棠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见他不解释,也只好不再多问。

慕容昱心想,这丫头倒是个可人。身段样貌都是顶尖,又懂分寸知进退。一般女子见到自己,要么害怕地腿软,要么就迷于自己的相貌,失了神智。像那这般,不卑不亢,遇事也脑子清楚,确实难得。心里不由又深记了她几分。

他再次躺回到躺椅上,微眯起眼睛。

“阿若,本王头疼的紧,去到那给本王奏上一曲。”

苏墨棠左顾右盼,果然在里间看到一个琴案,上面摆了张古朴简单的琴。

这间竹屋内虽无甚陈设,但只要是有的物件,看似平常,识货的却也知道并非凡品。正是大巧若拙的气质。

那张古琴也不例外,上面是刻意做旧的工艺,材质也是上等的杉木。轻轻一抚,便有清透的声音传出。

她轻手轻脚地坐下,将一双秀手从袖子里伸出。按了按琴弦,便起了个奏,悠悠弹出一曲不急不缓的调子来。

慕容昱怡然躺在那里,现下似乎好多了。眉头慢慢舒展开来,身子也比刚才松弛。倒像是睡着了一般。

苏墨棠心中倒数着时辰,手下拨弄琴弦的速度却并不慢。心想着,按照何三娘的安排,应该快了。

此时,时间过的很慢,像沙漏里的沙子,一点点流逝,再一点点堆积。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

沉水香的香气清幽绵长。这种香很明贵,每克都要比金子还贵。制成可供燃烧的香,又有许多程序。但这香气也奇特的很,和普通的檀香相比完全不一样,一点也不刺鼻,含着些花香和果香。惹人心醉,让苏墨棠有些忘了正事。

慢慢地,苏墨棠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朦胧,她手上也像使不出力气一般。眼皮渐渐有合上的趋势。

终于,要开始了……

而躺在躺椅上的慕容昱也似乎察觉出异样。奈何等他发现之时,已经为时已晚。苏墨棠看得出他想挣扎地起来,可是身体却如陷入泥沼,动弹不得。他想发出声音,可是连张嘴的力气也没有。

这就是何三娘所说的缥缈峰杏林的“风过无痕”吗?连如此小心的慕容昱也着了它的道。

苏墨棠最后的思绪也快要消散无踪。手无力地垂下,身体像脱线的木偶瘫倒下来。

鼻尖味道一股烧焦的木材味道。

096 竹居已随烟焰去*

热浪裹挟着烟熏火燎的气味,越来越浓重。空气炽热而干燥,仿佛身体里的水份被蒸发一空。呼吸困难,每一口吸气,肺部都如刀割般疼痛,每一口吐气,又如鲠在喉。

…………

就说,何三娘出的什么馊主意。苏墨棠心里暗骂道。残存的意志在身体里游走,无力地勾起些回忆。一些零星的记忆在脑海中重现,不甚真实………

“‘风过无痕’?世上还有这么厉害的迷烟?无色无味,只需一小点,就能让人无力挣扎,陷入昏迷。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将慕容昱乘机杀了?不是最省事吗?”

“将他直接杀了?哪有那么容易,首先昱王府进出都会搜身,根本带不进兵器。另外,你当门口那些侍卫都是摆设吗?尤其那个白路,武功可跟我们四大护法相差无几。”

“那我们的人将‘风过无痕’掺在沉水香里之后呢?我要怎么做?”

“你只需配合着演一出戏就好。到时候你和慕容昱同时中了迷烟,昱王府里那间竹屋从屋顶、墙到里面的家具,都是极易燃的。我们的人到时候还会早早在那里布置好油。只要一点燃,准保瞬间就能燃成大火。”

“妈妈!这也太冒险了!我要是和他同归于尽了怎么办?”

何三娘却像胸有成竹一般:“放心,那迷烟,我会亲自做。准保用量精准无误。到时候,你们很快就能醒来。而且在外面的白路也会冲进来将你们给救出去。”

苏墨棠还是觉得有些冒险,但是也相信何三娘向来胆大心细。能有这样的安排,恐怕她已经有了完全的准备。

像慕容昱这样的人物,确实很难获得他的信任。不冒冒险,恐怕也得不到进展。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三娘又补充了一句。

苏墨棠思索了片刻,还是答应了她。她隐约觉得,鬼莲宗似乎并不想那么快将慕容昱杀死。虽然他身边戒备森严,但以他们云飞白云左使的武功,也不是不能刺杀他的。可为何迟迟不动手,苏墨棠已经怀疑很久了。

鬼莲宗宗主骆参思虑深远,恐怕有长久的大计。

……………

“若儿!若儿!快醒醒!”

是谁,在用力掰着她的肩膀,摇晃着她?那声音好熟悉,很久前就听过。

很久,是在前世还是在今世。脑中昏昏沉沉,一身水蓝色的身影飘飘忽忽出现在脑中……

那个声音依然固执地在耳边。

“若儿,醒醒!”

苏墨棠猛一睁眼,便看到慕容昱正要伸手过来掐她人中。他如深渊中的眸子里透出些焦急。见她已经转醒,又露出宽慰。

苏墨棠感激对他一笑后,也见着屋内热浪翻天。四处火舌摇曳,如橙黄的兽爪在空中扑腾挥舞。门外白路高声喊着“王爷”。奈何一时也难入内。

恰瞥见慕容昱头顶上一横梁正摇摇欲坠,此乃千钧一发之际,苏墨棠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奋力一扑。

慕容昱虽比苏墨棠高出许多,但她突然发力,也来不及反应就被重重地撞到了一边。眼见着还燃着火的横梁掉下来一节“砰”的一声砸在苏墨棠娇弱的背上。而那单薄的身子突然摔落下来倒在慕容昱的怀里。

苏墨棠已经没有力气呼痛了。四肢传来刺痛,耳边慕容昱的声音越来越小。

“若儿!你没事吧!”

眼看佳人脸上失了血色,意识也似渐渐散去。苍白的小嘴动了两下,好像还要说些什么,可话语如寒夜无声的风,让人心凉。心里有个地方抽抽地缩紧一般,有些气闷。

…………

在门外指挥灭火的白路焦急万分。他只一下不在,没想到忆岚居就燃起了大火。这火仿佛从天而降,而且瞬间燃遍了竹屋的外围。

他尝试着冲进火中,去将王爷救出来,可竹屋正面的火势尤为重,完全没办法靠近。

府中的家仆也全部加入了灭火的行列。一时,打水的打水,扑火的扑火。

好在火燃起来时间不久,现在看来,火势也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只要主子能找个安全的地方躲好,白路自认为可以很快将二人救出来。

竹屋正面的火势小了一些,白路已经等不及要冲进去。

“王爷,王爷你在哪?”

说着就要作势往里冲。

砰!

可还未等他往里冲,竹屋的门扉就一脚被人从里踹开,里面黑色的灰雾也随之喷出。而一高挺的人影出现在黑雾之中。

“王爷?!”白路蹙着眉,忙出声询问。

人影没有说话。他身旁的竹屋已经摇摇欲坠,浑然不觉噼里啪啦的瓦砾碎裂的声音。身前抱着那柔弱的女子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只是她无甚颜色的脸,昭示着她受伤的事实。

慕容昱这样的人,即使狼狈至此,仍不减其威势。

白路微一愣神,忙欲上去接过昏迷的苏墨棠。可伸出的双手在空中停了许久,慕容昱也没有搭理他。白路只可尴尬地将手放下。

然后一下子跪倒在慕容昱脚边,恭声说道:“奴才救驾来迟,请主子责罚!”

慕容昱的声音在白路头顶传来,嗓音沙哑却不怒而威:“起来吧,快去叫御医。”

白路立刻抬起头,瞪大了一双眼:“王爷您受伤啦?伤在哪里?”

“不是本王,是若儿。”

若儿?这又是谁?不管了,还是按王爷的吩咐先去叫太医为好。

抱着苏墨棠的慕容昱快步进了自己的卧房,将苏墨棠放在了自己的床榻上,也不顾将锦被弄脏。

还未来得及拾掇下自己,他就招手来自己的内侍婢女。

“为她将身上衣服换了,身上也擦拭干净。”

婢女明显是怕慕容昱的,小声应了个是,片刻不敢耽搁就去按照吩咐办事。

慕容昱望着昏迷不醒的苏墨棠,轻轻为她整理了下青丝。瘦弱的胳膊上还留着他的牙印。伤口已经结痂。在她润白的皮肤上,显得突兀。

慕容昱一反常态,小心翼翼地瞅着那伤口,轻轻牵起了嘴角。然后,默默离开了自己的房间,正看到婢女已经打水过来。

才想到自己一身臭汗,也需要洗漱一番了。

097 从来多愁多病身*

“王爷,微臣刚把过脉,姑娘已无大碍。但本就身子弱,又吸了这许多灰,要歇个半月才能大好。”

慕容昱听完曹太医所说,蹙着的眉头刚刚舒展了一些。

太医曹昊仁据说少时在南边潮国四方游学。黝黑的皮肤正是那里炎热潮湿天气的馈赠。也正因为所见所遇甚多,经验也尤为老道。年纪是太医院中最为年轻的。慕容昱向来赏识他,更甚于太医院的其他老学究们。

“辛苦曹太医了,再开副药吧。”

曹昊仁看着昱王爷脸色也不大好,医者仁心,下意识想要望闻问切。

“王爷,您的旧疾,是不是又……微臣为您把把脉吧。”

慕容昱摆摆手,不甚在意地揭过此事。

“本王没事,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好不了了。还是曹太医上回配的方子能压一压。最近不过有些劳累,是以才又……”

曹昊仁眸中含了担忧,眉头一皱,上来就抓住慕容昱的手腕,竟然毫不顾忌。

慕容昱知他是这样的性格,并无怪罪,任由他将手腕拉去。看着他轻轻松松搭起了脉,凝神细品。

“王爷,不仅是旧疾,再加最近忧思太重,恐睡眠也浅。等下微臣为那姑娘写一方子,再帮您拟一方。可最需着心的,还是要放下思虑……”

慕容昱轻笑了下,打断曹昊仁的喋喋不休:“劳烦曹太医了。”

曹昊仁还想再说,就被他推着去到案边。案上早就有小厮奴婢准备的笔墨纸砚,让他拟方子。他只好停下来,拿起那支玉管善琏毛笔,细想着二人的病症脉象各写了药方。

待到写好,抬头看了看门边。见昱王爷长身玉立,门外夕阳恰恰为他镶了层金边。那夕阳的颜色像陈年的老酒,泛黄又有岁月的味道。昱王爷眉间的阴郁始终没有解开。

曹昊仁突然明白为何刚刚昱王爷不让自己继续说下去。

梁国颇有实权又身居高位的昱王爷,这样尊荣无上的地位,注定无法轻轻松松。

一个婢女走过来,对昱王爷说了什么。

慕容昱不过神色淡淡,回了句“知道了”,然后回身走向正在将方子上的墨吹干的曹太医。

曹昊仁抬头见慕容昱走来,便又恭恭敬敬将方子呈上。

慕容昱看也没看就收下了,又客气地说了句感谢的话。然后叫来白路,让他送送曹太医。

临走时,又想到了什么,叫住了曹昊仁:“曹太医,以后在宫中行事,还是要谨慎小心翼翼些。”

曹昊仁知慕容昱在说他刚刚逾矩的事情。心下有些感激。但再想道谢,却又见昱王爷表情淡淡,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随着白路出去。

…………

苏墨棠过了许久才悠悠转醒,发现正躺在一高床暖枕之上。窗边天青色的帷幔轻轻飘着。帐外烛火摇曳,透过帷幔,可隐约见到屋内华丽的陈设。

“姑娘,您醒啦?”

一个婢女打扮的女子站在床边,柔声询问。

苏墨棠刚醒,还有些缓不过神。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可怕:“这是在哪里?”

婢女听她声音涩涩,忙贴心为她端来杯茶水:“姑娘刚醒,小心身体,还是先喝杯水吧。这里是王爷的寝殿,您只需等一下,王爷就回来了。”

苏墨棠讷讷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才觉的喉咙好些。神智也稍清醒了一些。

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衣服已经不是自己原来那身。身体也似被擦拭过。立刻又有些不安起来。

“我,我的衣服,是谁换的?”

婢女见她有些尴尬,忙笑了起来:“哈哈,自然是奴婢换的。姑娘就放心吧。”

苏墨棠这才松了口气。不过心想也是,自己何德何能,慕容昱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会为她屈尊。

轻轻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姑娘,奴婢叫小荷,有什么事就叫奴婢做。王爷吩咐了,要好好伺候姑娘。”

苏墨棠感激地点点头:“多谢小荷了。我叫苏墨棠,你叫我墨棠就行。”

“咦,可王爷怎么称呼你是‘若儿’呢。奴婢还一直以为你是叫‘若儿’姑娘呢。”

苏墨棠无奈,也觉得解释不清:“只是王爷这么叫我罢了,不过小荷不用纠结,你爱怎么叫我名字,都可以。”

小荷撇了撇嘴,犹豫了下:“还是叫‘若儿姑娘’吧。”

看上去,似乎对慕容昱颇为忌惮。苏墨棠知道慕容昱治下严厉,也不再强求。

突然想到,这里是慕容昱的寝殿,等下他回来,自己又要住在哪里?小荷也完全没有让她起来的意思,该不会今晚……

苏墨棠立刻打了个寒噤,挣扎着就要起来。蓦地看到自己手腕上的牙印,脑中又回忆出今日白天那暧昧而奇怪的一幕,不由皱起了眉头。

小荷却拦住了苏墨棠:“若儿姑娘,王爷说让你今晚就歇在这儿呢。你要是出去了,小荷我可要,可要受罚的。”

苏墨棠见小荷焦急万分,先拉住她,稳住她的心情。这不能走,又如何是好?

也不晓得自己一夜未归,何三娘那里可有没有传信?

她先看了眼小荷,小荷仍在担心。心想该来的总是要来,不如迎上去更有主动权,便打定主意要做些什么。

“小荷,你先带我去王爷那里吧。我还有些话要和他说。”

小荷见她不是要走,舒了口气,乐见着似的点点头:“好,小荷这就带姑娘去。”

苏墨棠起身,脚上被小荷套上了一双新鞋。用缎做面,棉布做里的绣花鞋,上面还有蝴蝶刺绣,精致的很。踩上去,也轻软便利。

细看身上的衣裙,是件浅黄色的里衣,看来只是就寝是穿的。

小荷但是见眼生情,忙捧上一件淡粉色外衣。

“姑娘原先的衣服已经烧的不能穿的,这是王爷特地吩咐备下的。姑娘看看,可还喜欢?”

苏墨棠不客气地伸出手,让小荷为她套了上去,竟十分合身。

“哪还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只要合身就好。”

说着肚子突然“咕嘟”一声。

“啊,若儿姑娘是肚子饿了吗?要不要先吃些东西再去?”

“还是先去见下王爷吧,不见着我也吃不安心。”于是二人便出了寝殿,去找王爷他们。

8098 战战兢兢履薄冰

苏墨棠随着小荷往忆岚居方向去。苏墨棠心里有些不解。忆岚居已经烧成了灰,还去那里做什么?

可还未到,就听到忆岚居的院子里惨叫声不绝,还有此起彼伏的打板子的声音。

秋日的夜晚寒露深重,苏墨棠不由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跟在小荷身后。细眉般的月牙儿挂在深紫色的天上,残云飘忽而过,便遮了小半。昱王府上四处掌着灯,亮若白昼,侍卫小厮人来人往,多而不乱。每个人脸上又似乎心事重重,该有什么事要发生。

苏墨棠心想,今日忆岚居没来由的大火肯定让慕容昱起了疑心。也不知要牵扯出多少事情来。脸上自然多了层阴郁,脚步也凝迟了些。

忆岚居外围的翠竹还算完好,只是今日的侍卫相比平常又多了一些。见苏墨棠和小荷二人,侍卫冷着脸拦住,小荷上去说了来意。

一名侍卫进去通传,二人便等在门外。

一声声惨叫让苏墨棠听的心纠,料想慕容昱该是在里面审问相关的人。她突然有些后悔过来。

正打算和小荷说,若是王爷在忙正事,她还是不要叨扰的好。可还未开口,先前进去的侍卫就小跑着过来传话。

“若儿姑娘里面请,王爷刚好在用晚膳,想姑娘正好醒了,一同吃些。饿着肚子也不利身体。”

侍卫一番话说的极是客气,说完还做了个请的手势。

苏墨棠看推拒不掉,只好拎起裙角进去。

忆岚居看似府中不起眼的一角,但进去了才知,花草掩映,别有洞天。可未行几步,里面就传来草木烧焦的味道来。透过树木就可看到已成焦黑的忆岚居屋顶。里面人影憧憧,好生热闹。

小荷也神色严肃,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拐出小径,便看到忆岚居竹屋前围了好些人。先是一圈侍卫站在外围,空地上的春凳上趴了四个人被掀了亵裤按在上面。身后站着的人挥着一掌粗的木杖“啪啪”打在下面的人身上。

烧毁的忆岚居只剩黑焦的屋梁,再不可住人。苏墨棠心知,这里是慕容昱极喜欢的地方,估计他此刻心情不会多好。废墟处,又有三五个人在里面翻找着。

在忆岚居旁,正好有一八角的亭子,里面又有婢女小厮若干,侍候左右。那昱王爷自然就在里面。

苏墨棠何时见过这样的阵仗,脸不由白了一阵,也不敢往场中去看。领路的侍卫倒是贴心,侧着身,恰巧挡住不便见的位置,随着二人移动。倏忽间就到了亭子前。

亭子里虽人多,但只有一两声杯碟相碰之声,连一声咳嗽也不闻。慕容昱一个人坐在八角石桌边,桌上已经上了荤素时兴的菜各四样。一个跟小荷打扮类似的婢女正在一旁备第二套碗碟。正应该就是给自己的位置。

苏墨棠硬着头皮上去福了福身子。

“墨棠见过昱王爷……”

“过来坐吧,白日里平白受了惊吓,唐突了佳人。本王已着人去红鸢阁告诉了何三娘,你就在这里小住几日。就当修养修养。”

慕容昱说的轻轻巧巧,捏起桌上小巧的白瓷杯,抿了一口。看来,是杯清酒。慕容昱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苏墨棠低着头,耳边仍然萦绕着惨叫声。心里嘀咕,为何慕容昱却能当做没事人一般。但也依言,挪着身子,挨着慕容昱坐下。

慕容昱率先用银箸夹了一道菜放入口中。苏墨棠也开始放下芥蒂,开始吃了起来。不过席间一直一声不闻,心中打鼓,总有不安的感觉。

没一会,白路便神色严肃走到亭中。在慕容昱耳边说了两句悄悄话,又打开了一张帕子。帕子里装着厚厚的一沓香灰。

苏墨棠低下头,偷眼觑了觑。淡灰色的灰里,夹杂了些乳白色的粉末。她看过何三娘准备的,含了“风过无痕”的香。

外面看上去与一般的无异,只是最下面一截是掺了“风过无痕”的。刚开始不过寻常的香,等燃到最下头,自然就是拥有强效的迷香。那烧成白末的,许就是“风过无痕”。

慕容昱拿手从那灰中搓了少许,凑近鼻子闻了一闻。

“找人验过吗?”慕容昱沉声询问。

“问了曹太医,他说具体的用料还未知,但应当是迷烟。之前并未见过,应该是罕有的。”

“再找人查查。”

“是!主子。”

“还有什么其他线索?”

“回主子,忆岚居周围埋了好些桐油。应是有人偷偷放在那。”

慕容昱听完,把玩着两根银箸,一双修长的手不厌其烦地翻弄着。银箸的头上,刻着梅枝。苏墨棠心想,用银器也是怕有人下毒吧。也无怪他这般小心,实是仇家太多,不得不防。

片刻,慕容昱眼光从银箸上移开,带着寒芒看向前面的场子。用冷冷的声音讲着:

“忆岚居里的人,都给本王审一遍。进出的侍卫也不要放过。见有可疑的就用刑。本王有的是耐心,倒看看谁在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说完又谑笑了一下。那笑就如同猎手在看猎物一般,明知难逃他手掌心,还偏要玩弄一番。

苏墨棠跟着那笑声,手不由抖了一下。幸好筷子紧紧握在手里,若是掉在地上,恐怕就露了怯。

“是,主子!”白路领命退下。

空地上已经有人被拖了下去,许是昏迷不醒了。

恰有许多人挡住了苏墨棠的视线,可单单听这声音就知有多残忍。她可以想象出皮开肉绽的样子,可以想象出板子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的样子,可以想象出汗和着血喷溅在空气里和咬牙在齿间的悲鸣。

但愿何三娘安排的细作没有留下什么把柄。若是被慕容昱抓到,一番严刑下来,也不知会不会把自己给吐了出来。

想到这就又要出一声冷汗。

“若儿,你脸色不好。是身子还不爽利吗?”

慕容昱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虽然柔柔地带着关切却让苏墨棠吓了一跳。

“不……不是,王爷。奴婢只是听着这……这……有些害怕。”

苏墨棠忙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